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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oeva     慕林txt下载     慕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一十三章 矫诏

    谢璞猛然抬头,连鞋子都顾不上了,直接下炕掀了珠帘看向外间的赵丰年:“更大的图谋?方闻山说了?!”

    赵丰年还没回答,谢显之就抢先追问父亲:“是什么图谋?父亲也知道这件事么?!”

    谢谨之若有所思:“就是那封曹家声称可以证明父亲罪行,却莫名其妙在书房里消失的信吧?我记得……是三妹妹把它偷出来了。曹氏的心腹婆子几次想要从三妹妹身上搜出来,却始终不见踪影……”

    谢慕林微微一笑,冲自家胞兄使了个眼色。谢谨之顿时心领神会。虽然妹妹没有详细跟他提过这封信的事儿,但当时妹妹跟三妹妹一同被困在谢家京城老宅的正院正房里,以妹妹的机智,想要瞒过众人耳目拿到这封信,并不是没有可能的。

    谢谨之没有再多言,谢璞则想了想,索性直接告诉谢显之:“我也只是猜测罢了。当时平南伯能拿出这么一封伪造的书信,轻易用在我身上,后来我还查到那伪造书信之人被灭了口,但他的儿子却逃出了生天,还落到了皇上的人手中。只可惜对方对曹家的事所知不多,只知道其父伪造了好些书信、文书,却不清楚每一封的具体内容。但从他所知道的情形来看,平南伯当年无异是有不臣之心的!”

    “不臣……”谢显之面色一白,身体晃了一晃,很快就想到,与其说手上没有兵权的平南伯有不臣之心,妄想能造反,倒不如说,他有利用长姐是皇后、外甥是太子的事实,争一个拥立之功的打算。这样的大功就算不能让他超越长房,不再受嫡长一脉压制,起码也能让他自立门户,扬眉吐气了。而他有这样的想法,又去找个擅长伪造文书的人来帮忙,还能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伪造圣旨,矫诏行事啊!

    皇帝若是平安无事,平南伯干这种事就是找死,别说朝廷百官了,就是承恩侯也不能容许他乱来。但如果皇帝出了事,宫中有皇后坐镇,太子又是被册封多年的储君……只要再来一封圣旨,明确地写明让太子登基继位,又有谁会质疑呢?“名正言顺”这四个字,足以压倒一切了!

    可是,既然这么做的前提是皇帝出事,而平南伯又早早就找到人手开始伪造文书了,顺便还把制造者灭了口,就明摆着他早有计划要对皇帝不利,为了送长姐与外甥上位,而搬走皇帝这块拦路石。就冲他有这个心思,皇帝就绝不可能放过他的家族!

    这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谢显之越想越是浑身出冷汗。原来他的亲舅舅曾经有过这种危险的盘算,差一点就把他一家人卷进了深渊!怪不得平南伯府与母亲要对父亲谢璞下手,想要干这种大事,没银子怎么能行?父亲谢璞不肯事事听从曹家号令,他们当然要下手抢夺谢家这座金山了!

    谢映慧在里间也听得摇摇欲坠。她当初离开曹家,与曹家疏远,真是再正确不过了。她只是厌恶曹家行事凉薄,哪里想到那还是一伙乱臣贼子?!她想知道,母亲曹淑卿是否清楚这一点?若母亲知情,那是否想过,曹家打的是要命的主意,一旦事败,曹家固然是合家不保,她与兄长身为曹家外孙,亦是逆贼血脉,又是否能保住一条性命?!

    母亲到底图什么?!她为了野男人,抛弃亲生骨肉也就罢了,好歹骨肉还能跟在生父身边,生活安稳。可要是莫名其妙为了曹家的野心葬送了性命,岂不是冤枉死了?!母亲不但不拦着曹家人,还要助他们坑害谢家,绝了儿女的后路。她怎么能这么狠心?!

    谢映慧面上浮现出怨愤无比的表情,谢慕林连忙揽住她,轻声安抚了两句,提醒她与谢显之道:“平南伯已经死了好几年了。他就算曾经有再大的野心,也都化为云烟了!”

    谢璞回头看向女儿:“平南伯确实是死了,但承恩侯与曹家其他人还活着。当年平南伯府的人口财物,有许多都叫曹家其他房头的人吞了。”

    谢显之与谢映慧才因为谢慕林的话松了口气,闻言又紧张起来。

    赵丰年在外间肯定了男主人的说法:“是,平南伯府败下来的时候,家中许多财物、产业都落到了承恩侯府手中,承恩侯又再分了一些给曹家二房。虽说平南伯夫人带着儿女离开时,也带走了一些财物,但其中似乎都是些金珠锦帛而已,并没有这类要紧物事。”

    谢璞问他:“叶老高等人可知道,落入承恩侯手中的,到底有什么要紧物事?!”

    赵丰年回答:“叶老高说不清楚,他只道,从前曹氏与方闻山要好时,互相间没什么秘密,就曾听方闻山提过一些。似乎是当年平南伯伪造的一些文书或物品,都叫承恩侯收起来了。方闻山断言承恩侯将来要做大事,兴许还会权倾一时,劝曹氏不要与娘家人闹得太僵,有机会还是要与兄姐和解的好。曹氏心中有忌讳,拖延着不肯与京中联系,直到承恩公夫人去世,方才借着回京奔丧的机会,做了些尝试,似乎并不成功。”

    曹淑卿当然没成功,否则她闹着要跟方闻山和离的时候,娘家兄姐就不会毫不动容,拒绝助她一臂之力了。

    谢映慧觉得自己胸口似乎没那么郁闷了:“如此说来……我母亲并不知道三舅曾经有过什么打算?反倒是方闻山……曾经做过三舅的盟友,知道些内情,又告诉了我母亲?”她咬了咬唇,“那时候三舅已死……母亲也就当作没这回事儿了么?!”

    赵丰年哪里答得上来?叶老高更是不可能知情。他如今能提供的信息,不是曹淑卿透露给他,让他暗示给儿女听的,就是他自个儿在曹家长房与三房做事多年,私底下收集了一些内部信息,得出的结论。

    谢璞叹了口气,知道女儿心结何在,却不想再让她在曹淑卿身上纠缠下去了。他再问赵丰年:“方闻山是知情人,这不奇怪,但他能跟那方势力做交易,以透露曹家机密为条件,换取自家亲眷的平安,想必手里也有曹家逆谋的证据吧?至少也该是证据的所在。那是什么?叶老高可听说了?”

    赵丰年摇头:“他说不清楚,我再三追问,他也只知道,平南伯应该曾经暗中收买过几个内务府的工匠,好象是织工什么的,大约是什么违制的衣料?”

    谢璞摇了摇头。什么违制的衣料?只怕是做圣旨的织锦料子吧?倘若真的在承恩侯府抄出这东西来,这证据就是妥妥的。而要是这假圣旨上头还有平南伯当年找人伪造的所谓皇帝亲笔,那谋逆大罪就是铁板钉钉了!

    方闻山如果真的拿出了这份证据,指证曹家,那就等于直接将曹家九族送上了断头台,谁都救不回来了!

第一千一十四章 交易

    屋里一片死寂。谢家众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到了这一步,曹家自寻死路,落得凄惨下场也没什么可说的。谢显之、谢映慧担心的是亲生母亲曹淑卿的平安,其他人则担心,倘若曹家要被诛九族,身为血缘上的外孙与外孙女的谢显之与谢映慧会不会受到牵连?

    哪怕法律上不会牵连到他们身上,头顶着大逆罪人血脉后辈的名头,他们的未来也会变得一片晦暗。谢映慧已经定亲,未婚夫亦是走科举仕途的读书人,万一前途受阻,岂不冤枉?谢显之还未定亲,但就算他不在乎马家那门亲事,也不可能不重视未来的前程呀!

    所有人都在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谢慕林才头一个醒过神来:“慢着……先前不是说,曹氏向承恩侯提出请求,要找人伪造方闻山的亲笔签名,搞一份假的和离书骗人时,被承恩侯驳斥回来了吗?承恩侯严令曹氏不许再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可见他对伪造圣旨的罪名有多严重是心知肚明的。干这种事的人是平南伯,人都死了好几年了,他只是作为亲属继承了平南伯留下的一些东西。既然他心里知道这件事很要命,又被皇帝训斥过,明摆着前景不明朗了,难不成还能留下这种会要了他九族性命的把柄,等着皇帝来搜吗?他应该早就把东西毁掉了吧?”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忙去问外间的赵丰年。

    赵丰年答道:“叶老高说,咋听曹氏说起此事时,他心里也害怕得很。曹家是他恩主,虽说如今他已转入曹氏名下,但曹家出事,曹氏走不脱,他一样要被当作罪奴当街发卖的。但曹氏很肯定地告诉他,承恩侯手里没什么可叫人定他谋逆大罪的把柄,就算曾经得到过平南伯的一些遗物,如今也早就在世间消失无踪了。若不是为了这件事,当日曹皇后与承恩侯也不至于那般果断地弄死了平南伯。”

    谢璞笑了笑:“他们是为了自保。平南伯已经引起了皇上的疑心,一旦真叫皇上找到证据,别说平南伯本人,承恩侯与曹家上下,连带宫中的皇后与太子,都不会有好结果。他们让平南伯暴毙,既是在扫除后患,也是在向皇上证明自己的忠诚。至于平南伯手里的一些要紧东西,他们说销毁了,谁又能说没有呢?但就算当年没有销毁,如今也应该销毁掉了。曹家眼下形势败坏,承恩侯再愚钝,也知道那些假造的东西早已没有了用武之地,与其留下来变成隐患,还不如早些毁了干净。只要没有证据,皇上再忌惮曹家,也不可能灭他们九族。”

    曹家毕竟是皇帝登基的从龙大功臣,又有皇后与太子。皇帝可以用个别曹家人的罪过来一个个对付他们,但没有明确的谋逆罪证,是不可能将整个曹家连根拔起的。能把曹家的势力彻底打击下去,令其盟友分崩离析,已经非常难得了。但若是与他家走得近,本身却没什么错处的高官显宦,除了将人投置闲散,又或是外调地方,皇帝也做不了别的。他还要名声呢,不可能无缘无故斩杀大臣,只因为他怀疑大臣亲近某个有可能谋逆的皇亲。

    既然这个要命的罪证已经被处理掉了,那方闻山供出所谓曹家的机密,又有什么意义呢?

    谢慕林不解地道:“那个跟他做交易的势力是哪一方?要他干什么?如果是为了让他去坑曹家,那为什么他又要老老实实地告诉曹氏真相呢?”

    这一点,赵丰年等人倒是听叶老高说过了。曹氏听完方闻山的话后,也是吓得灵魂出窍,当场又哭又求地哀求方闻山不要害曹家,又说他提的任何要求,她都会答应,一定会把他的父母儿女照看得妥妥当当,希望他不要再怨恨她。

    方闻山倒也不是什么狠心绝情的人。他其实是真的爱过曹淑卿的。虽然爱过多年后,他心里对曹淑卿便由爱变成了执念,然后在真正结为夫妻之后,在日常生活的小矛小盾中,渐渐消磨了对她的爱意,可是,他毕竟对她有过真情。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当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一死的时候,看着面前痛哭的妻子,他就心软了。

    他向曹淑卿又提了一个条件:他还没有真正照着那方势力的要求,在审讯自己的官员面前指证曹家,他只是说有那么一件事而已。只要曹淑卿答应他之前提出的所有条件,尤其要替他照顾好目前回到老家生活的父母、兄弟与子侄们,那么,他也可以选择在官员们面前露点破绽,显得他的指证不尽不实,是在怨恨曹家,才撒了谎。

    如此一来,曹家罪名未定,罪证不明,那就还有希望。就算皇帝疑心再重,没有证据,也不可能将曹家连根拔起。就算几个头面人物或许逃不掉一死,但大部分的普通曹家族人都不会有事,那些年轻的子弟也有望保住性命。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残存的曹家人不再与皇帝做对,不去干涉储位的归属,老老实实回老家种田,撑上几十年,事过境迁了,后代中一旦能出一两位出色子弟,那曹家就还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方闻山不要求曹淑卿答应自己,因为这种事曹淑卿说了不算。他这是要和承恩侯做交易。他被锁拿进京时,妾室子女一路随行在后,进京后又四处找他的故交求助,想要救他出来,结果就落在了有心人眼中。如今那方势力能找上门来与他做交易,也是因为手里已经控制住了他的妾室子女,他若拒绝对方的提议,妾室子女就可能性命不保了。他不能拒绝,只能找曹家去保护自己的父母兄弟子侄。倘若他的儿女被人所害,好歹还有侄儿能继承香火。那方势力与曹家是敌对的,只要曹家不肯坐以待毙,答应他的条件,那么他的子女和父母兄弟子侄,总有一方能保全下来。

    曹淑卿如实向承恩侯转述了方闻山的条件。承恩侯立刻就答应了。也因为如此,他们从方闻山嘴里知道了一件要命的事:那方要对付曹家的势力,已经准备好了罪证,就算那伪造的圣旨已经被毁,他们也照样能拿出这么一份“罪证”来钉死曹家,因为曹家无法解释,那份“罪证”不是真的。

    听到这里,谢家众人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谢显之紧张地问:“是谁?!那方势力到底是谁?为何要用这等栽赃陷害的手法对曹家赶尽杀绝?!”

第一千一十五章 无依

    关于这个问题,赵丰年没有从叶老高那里弄到答案。

    因为曹淑卿没有跟叶老高说。

    方闻山在牢中没有明言这方势力是谁,只是让曹淑卿帮自己向承恩侯传话,还说承恩侯一定能猜到对方是谁。只要承恩侯做到自己提出的要求,那他在面对审讯自己的官员甚至是皇帝心腹时,就会露出明显的破绽来,既完成了那方势力威胁他去做的任务,也挽救了曹家的未来。

    承恩侯似乎也对这方势力的归属心中有数。他一改过去对曹淑卿与方闻山之间的事袖手旁观的态度,立刻派出心腹,秘密出府,带着他的亲笔书信前往西南,联系曹家昔日的旧部。曹家如今处境艰难,未必有余地庇护几个犯官家眷,但曹家还有故交亲友,尤其是在承恩公生前曾经驻守数十年的西南,几乎能数得上号的武将都是曹家麾下出身。就算他们不是人人都赞同曹家行事,请他们帮一点小忙还是没问题的。方闻山的父母亲族不过是十几二十人罢了,自家也小有家资,只要有人庇护,在官面上打点妥当,就算朝廷要捉拿他们,他们也可以隐姓埋名,迁往他乡生活,照样能过得安稳富足。

    承恩侯将信的复本暗中拿给方闻山看了,还写了亲笔信,在信中发毒誓说,只要曹家无事,定会保方家老小平安,否则人神共弃,他本人也会死无葬身之地。方闻山直接在狱中烧掉了复本,心里便算是信了曹家的承诺,当场就写好了和离书,让信使交到了曹淑卿手中。

    曹淑卿立刻拿着和离书去官府要求领回自己被抄的私产,然而对方拒绝了,因为和离在后,查抄在前。她的财产在被查抄时,还是姓“方”的,方闻山一日还未脱罪,官府就不可能交还罪臣被查抄的财产。

    曹淑卿虽然心中忿恨不已,但同行的还有承恩侯派来盯着她的人,压制着不许她发作,直接把她拉走了。产业被抄了就抄了吧,反正曹淑卿手上还有大量的财物,不愁生活受影响。能成功摆脱罪眷身份,还让曹家免去了一个大灾祸,只当是花钱消灾了。

    承恩侯把注意力都转到跟那个要陷害曹家的势力明争暗斗去了,曹淑卿委屈无比,却无人肯听她诉说。她倒是很想去找庶出的二哥呢,可有承恩侯夫人盯着,她怕再惹得对方生气,也只得按捺下来了。曹家人几乎都在怨她,在和离一事上做得太不聪明,倘若早早答应了方闻山的请求,不但能顺利拿到和离书,对方也不会因为对她不满,而答应那方势力的要求,帮他们陷害曹家了。至于那被控制起来作为人质威胁方闻山的方家妾室儿女,直接被曹家大部分人给无视了。就算有人还记得,他们也会觉得,若没有曹淑卿三年前坚持要嫁给方闻山一事,他们今日根本不会被牵连。

    曹家今日被皇帝猜忌厌弃至此,还不都是平南伯闹出来的么?他人死了也不肯消停,连累了整个家族。如今只剩曹淑卿是他同胞亲妹了,不怨她怨谁?

    甚至还有曹家庶出的房头去向曹文泰进言,打起了曹淑卿剩下那些私房的主意。她收起来的那些珍宝首饰古玩字画,加起来也值上一二十万两银子呢。反正曹淑卿如今既不是官眷,又失了母亲兄长庇护,一个被夫家休弃的独身女子,拿着这么大一笔财产,如何能安然过活?还不是要依靠亲人庇护么?都一样是兄弟子侄,他们可以为她提供庇护的呀,只要她把财物交由他们保管就好了。

    曹淑卿察觉到了周围亲人的恶意之后,也吓坏了。她如今是真正的无依无靠。就算想回头去求助二哥,因着之前曹二爷好心为她出主意,过后却被她疏远的关系,也生出了不满,对她冷淡下来。她再去哭求二哥庇护,二哥也不肯再多言。

    二嫂则劝她:“妹妹要么就是再找一户体面的人家嫁了,从此安心相夫教子;要么就索性落发出家吧!你有那么多私房,拿些出来变卖了,置办些房屋田地,自己建一处庵堂,寻些正经的道姑、尼姑来念经,自己也出家为尼,再不理会俗世中事。就算曹家将来坏了事,也牵连不到你一个出家人身上。你连庵堂都是自己的,手里不缺银子,又有田地可供养,还用发愁衣食么?兴许日子会过得寂寞些,但好歹能得一个清静太平。将来若是曹家真的出了事,家中女眷,但凡有能活命下来的,也能有个可以托庇的去处。”

    曹淑卿哪里肯出家?可要她再找一个人嫁了,她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如今不比从前了,曹家势头不妙,死忠盟友但凡是手上不干净的,基本都逃不过朝廷的法办;即使是手上干净、私德无亏的,也陆陆续续外放,顾不上她一个失婚女子了;至于不那么死忠的,这会子远离曹家人还来不及,谁还愿意拉她一把?

    更何况曹淑卿前后两次婚姻,和离时都闹得沸沸扬扬的。她陷害过前夫,跟后夫是私奔成的婚(承恩侯府为解释承恩公夫人之死而刻意放出的风声),没两年又为了妾室与前妻所留嫡子的问题与后夫闹翻。这种声名狼籍、明摆着不贤不慈的女子,年纪大了,还没有家世加持,就算手上有丰厚的私产,也没几个人有兴趣求娶。哪怕有人曾经为她的财产动过心,一想到曹家如今是什么境况,也被吓跑了。

    可若不是有一定家世、身份、财产的对象,曹淑卿又怎肯下嫁?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公侯千金,身份尊贵呢!

    在这样的前提下,曹淑卿既要提防曹家倒台,牵连自己,又要防备娘家内部伸出的黑手,处境实在好不到哪里去。再者,方闻山那边的审判结果还未出来,很难说她手里的财产是否会再次被查抄,她只得想办法暗中转移掉一部分了。

    她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一双儿女身上。哪怕她知道自己让两个孩子失望了,却也知道他们还是孝顺自己的。只要她不做什么危害谢家的事,他们就不会拒绝她。若是谢璞再大方一点儿,她兴许还能借谢家的权势来保护自己。

    因此,她派出叶老高一家,带着几箱财物,秘密出京,急赶路前往北平。她要两个孩子帮自己藏好这几箱财物,还要将自己的处境详细告诉他们,暗示他们,设法说服谢璞,帮自己一把。

第一千一十六章 孝心

    叶老高来到北平后,因为天气原因忽然生了急病而倒下。他本来就得了主母命令,不要让谢家人太早察觉他们的来意,而是先联系了大少爷谢显之与大小姐谢映慧再说。这就是他寄居客栈,而非立刻找上谢家官邸的原因。

    曹淑卿希望自己的儿女可以先想法子把那几箱财物藏好,再开口向前夫谢璞求助。她盼着如今有燕王府为援的前夫可以对她伸出援手,但又不想让前夫知道这笔财物。这里头有一大半都是从谢家得来,万一谢璞知道实情后,问她讨要怎么办?她正有求于他,如何能回绝?可真要把东西还给谢家,她将来的日子还怎么过?因此,还不如不提的好。她可以哄过两个亲生的儿女,只要能瞒过谢璞一时,等到她摆脱困境后,就算谢璞知道了那些财物的存在,想要讨回,她拒绝也没有大碍了。看在孩子的面上,谢璞是做不出抢夺她私产这种事的。

    但眼下她真的不想得罪谢璞。万一曹家真的无可挽救,她说不定就真的要落发为尼,以出家人的身份脱身,然后潜行前往儿女所在的北平。她当然不想一辈子青灯古佛,可到了陌生的北平后,要如何还俗,如何改名换姓,如何安家落户,还少不了前夫的助力呢。她知道谢璞肯定怨恨自己,但她为他生了一双儿女,哪怕是为了这双儿女的感情,他也不会对她见死不救!到时候她有官面上的庇护,有两个孩子时不时照拂,手里又有银子,就算没法过上从前那种风光无限的贵妇生活,也不怕没有锦衣玉食可享用。

    为了她将来的好日子,曹淑卿必须要获得谢璞的助力,那就得先说服两个孩子。她派出叶老高一家,也是想要借着宛琴这一层关系,让宛琴及其一双儿女帮着求情。谢璞这人品行正派,对亲人很容易心软。他八个儿女里,有一半都在求他,他是不会拒绝帮她的。

    曹淑卿自以为算盘打得精,却万万没想到,一场大风雪就坏了她的满盘算计。如今赵丰年带人直接找上门去追问,叶老高一家都是怂货,逼一逼,吓一吓,就什么都招了。不但谢显之与谢映慧知道了他们母亲想要告诉他们的事,连谢璞与文氏,还有谢映容以外的孩子,也都全部知情了。

    大家的心情都挺复杂。从前曹淑卿还是谢家主母的时候,何等威势赫赫!压得所有不是她亲生的孩子都生活得战战兢兢,连文氏也是难以喘息。只因为曹淑卿与方闻山老情人重逢,想要在一起,谢璞就遭了无妄之灾,差一点儿抄家丧命,哪怕最后逃出生天了,也因为曹家势大,只能避出京城,在北平低调做官。

    结果,如今风水轮流转。曹家出事,曹淑卿再次抛弃了入狱的夫婿,转回头来求助谢家了。若是曹家真的倒了台,她还要千里迢迢赶来投奔一双儿女,求谢家施舍慈悲,庇护她平安呢!

    想想当年她若不是生出坏心,要陷害谢璞,而是光明正大地提出和离,哪怕捞不到谢家的大笔家财,也照样能跟方闻山双宿双栖。没有谢璞那一场官司,何来平南伯引来皇帝猜忌,死于亲兄亲姐之手的祸事?平南伯府未败,承恩公夫人没死,那曹淑卿依然还是有亲人靠山的公府千金,兴许还能在仕途上助后夫方闻山一臂之力,让他不用为了点利益犯下大错,落得如今的下场。只要方闻山无事,安安稳稳地在西北做着高阶武官,就算曹家真有个三长两短,又哪里会牵连到曹淑卿身上呢?

    可见这世间的事,一饮一啄,皆有前因。她从前作过孽,如今就报到自己身上了。

    谢显之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母亲昔日带走谢家财产,本来就不合道义。如今既然愿意交还,也是知错能改的意思。”虽然曹淑卿不在场,他身为她的长子还是先替她做了决定。如果谢家力所能及,又不犯朝廷律法,庇护母亲也没什么,但母亲从谢家带走的东西,必须归还。有了这个前提,谢显之才能理直气壮地请求父亲伸出援手来。他是个有气节的读书人,做不出象母亲那样厚颜无耻的行为。

    谢映慧点头:“哥哥说得没错!既然母亲把那几箱财物交到哥哥与我手中,让我们替她处置,那我们就该为母亲分忧。母亲自己的私物,我们是不会动的,可谢家的东西,还是先一步拿回来的好!”她抬头看向谢映芬,“一会儿我就打发人去见叶家人,取回那几箱东西。”

    谢映芬原本还在发呆,闻言立时回过神来:“是,大姐,我会让青竹陪你的人一块儿去的,就告诉叶家人,这是大哥大姐的意思,让叶家人别拖拉。”

    谢映慧冲她微微一笑,非常高兴小妹如此配合自己。

    几箱财物只是小事,其实谢璞并不放在心上。他要是在乎这些外财,当年就不会那么果断地抛开百万家产,只为顺利与曹家划清界限了。他更高兴的是孩子们的决定。长子长女都是向着自己的,也清楚地知道是非曲直,没有偏向生母的意思,这对他而言,就是最大的孝心了。知道自己的孩子孝顺自己,哪个做父亲的会不欢喜?

    谢璞心情很好地看向赵丰年:“就这么办吧,一会儿你带人驾几辆车,送他们的人过去。顺道的,另外找一处清静的宅子,让叶家人搬过去安置下来。客栈虽花不了几个银子,到底不是能让病人正经休养身体的地方。你再多给大夫一笔诊金,让他隔日去给叶老高看诊,一应花销都记在我谢家的账上。然后另外打发几个人过去,照看叶家人的起居。”

    这其实就是把人看管起来的意思,也省得叶家人走漏了消息。赵丰年心领神会,领命退了下去。

    上房里只剩下了谢家自己人。谢慕林又重新提起了先前提过的话题:“那个陷害曹家的势力,到底是谁呢?”

第一千一十七章 猜测

    谢慕林自打从谢映容那里知道三皇子是上辈子的新君之后,就对他一直存在警惕之心。

    如果三皇子上位,仅仅是干掉了曹家、皇后与太子,以及带来一批从龙功臣的话,那还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象燕王府这样手握兵权、于国有大功还一直老实镇守边疆,没搞什么造反夭蛾子的亲王府,都会在新君上位后没落得什么好下场,那这新君就绝对靠谱不到哪里去。再加上三皇子一直以来显露的种种性格缺陷,对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萧瑞的凉薄、对真心恋慕他的少女赵滢的算计,以及对未婚妻蓝氏的陷害,等等,谢慕林基本上已经断定他会是个昏君了。既然是个反派,那当然是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了,完全有可能用阴谋诡计对曹家赶尽杀绝呀!

    京城眼下的局势已经挺清楚的了,二皇子与林家这一派基本已经没有了未来,端看二皇子会被过继到哪家王府而已。太子与曹家这一派,就看皇帝下不下得了狠手将后者连根拔起了。太子是一定会被废的,但皇帝显然不想杀儿子,多半还是会给他一条活路。至于目前最受宠爱的四皇子,他年纪还小,母家又没什么势力,完全依靠皇帝立足。只要皇帝不立他为储,他就成不了大气候。

    如此一来,三皇子若想上位,只要能得到皇帝的承认,四皇子便不是对手。而同样是妃嫔所出的庶出皇子,三皇子年纪比四皇子更长,母亲出身位份也更尊贵,正常情况下,似乎比四皇子更有资格成为储君。在前头两位兄长都失去了继位资格之后,只要在四皇子成长起来,并在天下臣民面前证实了自己的能力之前,抢先定下储位归属,三皇子的赢面就很高了。他要抢这个时间差,肯定要尽快干掉前头占据储位的太子。如果太子目前所犯的过错不足以把他废掉,那要是他的母家曹氏一族成为了谋逆罪人呢?

    谢慕林将自己的理由拿出来一说,众人都听得色变。

    谢璞沉着脸点头道:“确实。三皇子素日行事,就不爱走正道,为人刻薄寡恩,他确实有可能干得出这种事来。”

    谢显之不解:“他能干得出这种事不假,可他……凭什么能办到呢?萧将军不支持他夺嫡,因此他从前才需要依附太子,装作是好弟弟的模样,暗中算计。可如今即使曹家失势,皇后与太子处境艰难,三皇子也依旧没多少权势呀!他今年还因为婚事而触怒了皇上,一度被禁足百日。他还是个年未及冠的少年,手中无权无人,哪里来的底气去威胁方闻山?!”

    谢映慧忽然想到:“他没有,可萧家有!萧将军确实不支持他夺嫡,但那是在皇后、太子地位稳固,曹家如日中天的时候!如今前头两位皇子都眼看着不成了,四皇子年纪尚小,倘若皇上对三皇子有所期望,萧将军总不可能还拦着亲外甥的路吧?他当年也是依靠拥立之功,才有了今日的富贵,难道就不想再续萧家数十年的富贵?!若他当真没有这个心思,萧琳跟三皇子的私情又是怎么来的?!”

    这点谢慕林倒是可以帮着解释:“萧将军平日忙于军务,很少在家待着,萧夫人倒是常带女儿进宫见萧贵妃,然后就对三皇子妃的位置产生了兴趣。可是萧将军不乐意,皇上更是反对,不然也不会给三皇子赐婚蓝氏了,还暗示萧家尽快将女儿嫁给别人。萧将军是站在皇上这一边的,皇上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但他的夫人是另一种打算,明显想走曹家老路,让女儿成为三皇子未来的皇后。她的儿子面上不显,实际上也很有可能是偏向母亲妹妹这一边。”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象萧明德这样,为了忠于帝王而放弃更大的富贵。萧夫人和她的一双儿女,明摆着就是俗人。

    谢谨之敲了敲桌面:“若是如此,萧家根本用不着萧将军出面,光是萧夫人或萧大少爷,就足以使唤得动某些人,控制方闻山的妾室儿女,并给兵部大牢中的方闻山递信了。若论对兵部的影响力,失去兵权日久的曹家根本就没法和如日中天的萧家相比!”

    谢映慧暗暗咬牙:“蠢货!曹家是因为涉及谋逆,才被皇上猜忌至此。难不成萧家干这种犯忌讳的事,就能逃得过皇上的法眼么?!萧将军都知道掌兵之人不该插手储位之争,一个整天就会捻酸吃醋的后宅妇人倒是自以为能骗过天下人了?!”

    谢慕林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谢璞:“爹爹,你近日可有听说什么京城的传闻,比如萧将军是否还象从前那样受皇帝宠信重用吗?”

    谢璞怔了怔:“邸报里倒是听过,萧将军入冬后旧患发作,一直在家休养,京西大营的军务暂时交由副将掌管,没听说有什么别的特别消息。”

    谢慕林心想,萧明德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瞒下了萧瑞的身世,害得皇帝的亲弟弟燕王多年无嗣可传承香火,肯定会在皇帝心里留下一根刺的。皇帝要是趁机晾他些日子,叫他在家反省一二,他妻儿不知内情,心里慌乱之下,想要搏一个从龙之功,捧三皇子上位,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萧明德待在家里,难不成就真的对家人的作为一无所知吗?他真的会什么都不干?

    又或者说……皇帝其实也很想干掉曹家人,只是没有足够的证据和理由,所以就对三皇子与萧家部分人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谢慕林在心里默默思考着,觉得自己有必要跟萧瑞沟通一下。很多事情,她都不如萧瑞清楚,实在做不了什么有用的推断。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谢璞已经对今日之事作出了结论:“京城那边的消息,我会告知王爷,好商量应对之法。你们且将此事记在心里,不要胡乱外传,在家里也别随意提起。皇上对曹家尚未有赶尽杀绝之心,曹氏更是外嫁弱女,应该到不了最糟糕的局面。一切都要等到明年开春后,京中有更多消息传来,才能看清局势,作出判断。你们且安心度日,不要胡思乱想。”

    谢慕林与一众兄弟姐妹们收回思绪,齐齐应了一声“是”。

第一千一十八章 怨气

    谢璞匆匆吃完已经有些凉了的晚饭,也顾不得再喝两口茶,消化消化,就要赶回衙门里去继续加班了。文氏给他的长随塞了一食盒的点心,又让他带足衣裳,给手炉里添足炭火,方才送他出了门。

    七个孩子则各自四散。

    谢显之忧心忡忡地返回自己的院子,三个弟弟都紧跟上去,好言劝慰。只是有些事,一天得不到确切的答案,他就一天不能真正安下心来,只能接受弟弟们的好意,同时继续发愁了。

    谢映慧也在谢慕林的陪伴和安慰下,往自个儿的院子走。她一边为了曹家今日的下场而冷笑嘲讽,一边又要忍不住担心亲生母亲,同时还要为了母亲种种愚蠢的行径生气怨恨。她心里还有些遗憾,叶老高一家奉曹淑卿之命北上联系她与兄长,竟从头到尾都没提过黄岩,只怕母亲还未接受这个女婿呢。母亲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眼里只有高官厚爵,目下无尘么?可当年被她看不起的谢璞如今稳坐高官之位,反倒是她一直以为可以依仗终生的曹家随时都要倒台了。母亲这是看不起谁呢?!

    谢慕林听着大姐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抱怨、斥责,只微笑着当起知心妹妹,任由大姐倾诉各种心里话。在这个时候,她安慰什么都没有用,只要安安静静听大姐说话就好了……

    谢映芬转道去了耳房见生母宛琴。虽然有些话不好跟宛琴说,但叶家人到北平的来意,谢映芬还是照实告诉了她:“曹家处境不妙,方闻山又摊上了官司,被下了兵部大牢,已经定罪了。曹氏与他和离后,见曹家内部有人打上她那些私房的主意,就买下了叶家人,让他们带着几箱财物,私下北上,打算联系上姨娘你,然后托你把这些财物交给大哥大姐保管。万一以后曹家真的败了,曹氏脱身出来,还得往北平来投奔大哥大姐,到时候就要指望这些财物度日了,还得靠咱们谢家去庇护她。”

    宛琴听得怔然:“竟然……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么?方将军也出事了?!”她忍不住为旧主难过了一下,“太太怎么就这样命苦……”

    谢映芬翻了个白眼:“她哪里命苦了?!好歹还摆脱了犯了事的丈夫。虽说她有一部分私产都叫官府当成方家的产业抄了去,但身边留下来的,也足够她一辈子过得富足了。她把谢家害得这么惨,又为了方闻山,丢下大哥大姐不管,大哥大姐都还愿意孝顺她,答应日后在北平奉养她,甚至连父亲也看在大哥大姐的份上,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反而愿意提供庇护。她这么好的运道,哪里命苦了?!她能嫁进谢家,本就是上辈子烧了高香才有的福运,是她自己不珍惜,为了方闻山与钱财要害父亲,才落得了今日的下场。可即使如此,也还有那么多人愿意伸出援手。别说命苦了,她简直就是得了天大的造化!”

    宛琴无奈地看了女儿一眼,叹道:“太太虽是公侯千金,出身尊贵,却先是与心爱之人分离,又被逼得为钱财嫁进谢家。谢家虽富足,可老爷压根儿就对她没有真心,先是有二太太这个平妻,后来又接二连三地纳了妾,甚至长年在外任上,不肯回京归家,害得太太独守空房多年,这又算是什么福气?等到太太习惯了这种日子,生活富足,又有儿有女,事事顺心了,忽然方将军又回来了。

    “平南伯为了私心,怂恿太太与方将军重拾旧情,还害了老爷,却又没收拾好手尾,叫人查出了底细。太太名声都被败光了,虽与方将军能终成眷属,却又失了母亲兄长。本以为没有了谢家这样的富庶夫家,与方将军相守也能过得安好,偏偏方将军又拿妾室与前妻所生的儿女伤了太太的心。太太闹着要和离,可和离之后,娘家也靠不住了。这样的运道,哪里就好了呢?你觉得她有福,哪里知道她的苦?”

    谢映芬冷笑:“她的苦都是自找的!她明知道自己干的是坏事,还非要去做,会有报应不是理所应当的么?!破坏她美满人生的人又不是我们谢家,反倒是她处处害我们,就算她受了苦,又凭什么找我们出气?!我们欠她什么了?!”

    这些话,谢映芬不好在长兄长姐面前提,怕他们听了难过,可她心里的怨气实在压不下去,无论如何也要说出口。如今宛琴也有些回心转意的意思了,不再死忠着曹家与曹淑卿,她当然就少了顾虑,要在生母面前说出真心话来,免得宛琴觉得旧主可怜,又回头去偏着曹淑卿了。

    还好宛琴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劝女儿:“四姑娘,我知道你心里有许多埋怨的话,过去太太也确实犯过许多错。可她到底是我旧主。若不是当年她抬举,我不过是个小丫头,长成人后随便配了小厮,哪里有福气做高官家的姨奶奶,还有了你与四少爷?哪怕当年我为了谢家背弃曹家,坏了曹家的算计,太太也没跟我计较,反而放我自由。就冲着她往日的恩义,你也当看在我的面上,少埋怨她几句才是。”

    谢映芬抿了抿唇:“姨娘自然是感激她的。姨娘跟着父亲在任上,也享过好些年的福呢。可你在外头风光的时候,可想过我与弟弟在家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不想再跟宛琴说下去,便起身道:“我走了。父亲已经让赵管家把叶家人安置好了,等叶老高的病情痊愈,我就求了太太,让你去见他们一面。所以姨娘最好赶紧把身体养好,不然也见不得外人。还有,真到见叶家人的那一日,姨娘也别耳根子太软了,叫他们一哄,就什么荒唐事都答应下来。你从前能为了叶家人,替曹家办事。如今叶家人落到我们谢家手中,你也该为了他们好,别再惹恼父亲与太太才是!如今在北平地界上,可没有曹家说话的地方!”

    她甩袖就要往外走,宛琴连忙叫住她:“老爷把人安置在哪里了?我爹病着就罢了,好歹让我后娘和妹妹进来看看我,我也好打听打听京里的消息!”

    谢映芬掀了帘子出去:“等姨娘病好了再说。病人见什么乱七八糟的外人?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姨娘不必多言!”

第一千一十九章 担忧

    谢慕林还不知道小妹谢映芬因为京城来的消息,把曾经对前嫡母曹淑卿的畏惧抛到了脑后,彻底改变了对她的看法与态度。她安抚完大姐谢映慧后,就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想了又想,然后吩咐翠蕉设法给萧瑞那边传了封信。

    最近萧瑞也挺忙碌的,不象从前那样,几乎是隔天就上门报到了,又未必知道谢家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不定哪一天才会过来。但谢慕林很想把刚刚听说的消息告诉他,所以还是希望他能挤出时间来走一趟。

    第二天傍晚,萧瑞就如约而至。

    谢慕林闻讯很高兴地赶到了正院上房。近来因为天气太冷,若没什么事,各人一般都是在自己的屋子里解决一日三餐,尽可能减少出门吹风了。但她一听说未婚夫到来的消息,还是立刻赶了过来,顺便让丫头去通知厨房的人,把她的饭送到上房去。

    谢璞还在衙门里加班,文氏接待了萧瑞,又命人摆饭。萧瑞并没有拒绝,他是抽空过来的,还没吃晚饭呢。未婚妻到来前,他也顺道问候了未来岳母许多话,确定谢家没有出现更多的病人,一直安好无事,才算是安了心。

    谢慕林掀了门帘进得屋来,与他对望一眼,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微笑。

    文氏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真姐儿陪重林稍坐,我去看看两位老太太。”萧瑞忙起身相送,还请她顺道替自己问候长辈一声。谢慕林微红着脸,恭立在侧,又亲手去掀帘子,把母亲给送走了。

    然后她才回到暖阁里,与萧瑞隔着一张炕桌,相对而坐。

    她仔细打量了萧瑞几眼:“你好象瘦了,也黑了,神色有些憔悴,这阵子是不是很忙?”

    “还好。父王让我好生历练呢,我也觉得学会了很多东西。”萧瑞淡淡一笑,“如今外城受灾的民众都安置得差不多了,连城外的百姓也都有了住处与过冬的衣食,大约能把这个新年混过去了。等到来年开春之后,过了春播,才会再次忙碌起来。不过那时候,就用不着我操心了。本地官员自会料理妥当,我只需要跟着看一遍就好。”

    谢慕林也稍稍安了心。这么说来,谢璞这边也很快就能歇口气了。新年假期终于可以开始了。

    萧瑞问她:“你打发人给我送信,说想见我,有事要告诉我,可是为了京城过来的消息?今日在外城,我与岳父大人见了一面,他简单跟我说了说,但具体的内情,还来不及讲。”

    谢慕林忙道:“我就是为了这个事才找你的。”随即将叶老高那边透露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萧瑞,顺道也提了自己的一些推测和想法。

    萧瑞皱起了眉头:“如此说来,三殿下确实……干得出这种事。可若他真是通过萧家去做的……”他没有说下去,但心情却越发沉重起来。

    谢慕林压低声音问他:“你确定,萧将军的想法依旧没有变吗?按理说,萧夫人知道了你的身世后,理当清楚皇帝对萧贵妃会有所不满吧?为什么她还这么死心踏地,非得帮着三皇子不可?这回说不定还连儿子也拉下水了!”

    萧瑞咬了咬牙:“这里头自然有缘故,可我离得太远,又好几个月不曾与萧将军联系了,实在无从猜测起!”

    谢慕林叹道:“你心里对萧家应该还有感情吧?那还是想办法劝一劝萧将军的好。无论他是知情却默许了这一切,还是不知情被蒙在了鼓里,你都应该劝一劝他。他是皇帝多年的心腹了,应该清楚皇帝的性格。虽说这回三皇子要对付的是曹家,而皇帝不见得容得下曹家,可用那种方式陷害……说真的,曹家为了太子伪造圣旨,皇帝不能忍,难不成萧家为三皇子干这种事,皇帝就能忍了?!当年曹家找来伪造圣旨的人,早已经死了,但三皇子或萧家找到的人,应该还活着吧?他们能弄一份假圣旨来做伪证,又怎么能担保他们不会再弄一份假圣旨,用在三皇子身上呢?一旦弄假成真,那皇帝的真正旨意,又该怎么办?!”

    萧瑞微微色变:“确实……”他定了定神,“这件事不可能是萧将军的意思,他应该也不知情。他是这世上最了解皇上的人,怎么可能犯这种蠢?!几次三番进兵部大牢私会方闻山……无论是曹家还是萧家,都不可能瞒得过上头!三殿下是太心急了,以至于忘了分寸;萧夫人很可能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只一心想着要把女儿嫁给三殿下为妻;萧琮……他心里兴许也有几分私心,但他是萧将军寄予厚望的嫡长子,做事不该如此……我猜测他即使参与了此事,也不会涉入太深,很可能只是帮着自己的母亲和妹妹,跟兵部的人打了声招呼而已。”

    谢慕林低声道:“可就算涉入不深,他参与了,就是参与了。上面一旦发现,他是躲不过去的!他是萧将军的嫡长子,如今也是唯一的儿子了。他干的事,是会牵连到萧将军的!萧将军刚刚才惹得皇帝不满,这时候再出点事,让皇帝再添疑虑……”

    皇帝曾经的心腹,一旦变得不再可靠了,那可不是小事。就算没有犯什么大罪,皇帝也不见得能容忍。尤其是如今这位皇帝,他就不是个大度的君子!还很记仇!

    萧瑞抿了抿唇:“我今晚回去,就给萧将军写信,希望能尽快联系上他。就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事情发生后过了一段日子,才有曹淑卿派叶家人送财北上,叶家人在路上又耽搁了不少时日,方才联系上谢家。前前后后的,起码有一两个月过去了。天知道眼下京城局势变得如何了?

    方闻山虽答应曹淑卿,会在审讯自己的官员面前露出破绽,令自己的证词变得不可信。但三皇子那边如果真的祭出了假圣旨,那方闻山的证词就未必重要了。有些事情,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方闻山要顾虑自己的儿女,不敢供出背后的指使者,曹家又要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

    ——特别是,他家本来就不清白!

    萧瑞想到曹家曾经做过的那些孽,也忍不住替他们捏了一把汗。

    曹家兴许是罪有应得,但如果为了加速他家的败亡,就把萧家赔进去,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的!

第一千二十章 除夕

    一场大风雪给北平带来了不小的灾害,但受灾民众的安置工作,总算赶在大年三十之前完成了。

    谢璞在腊月二十九这一日,终于迎来了迟到的新年假期。布政使司衙门里的众位官员,也可以歇口气,各自回家准备过节事宜了。虽说按照规矩,每天都要有两名官员在衙门里值守,但没有轮到班的人,还是可以在家轻松轻松的。谢璞这一天就终于睡了个懒觉,虽然没到巳初时分(上午九点)就起来了,但他依然觉得很满足,精神奕奕地,还有闲心打发人往布政使司衙门里问话,看有没有公务需要他回去处理呢。

    衙门那边的值守官员当然会回答无事了。虽说小事还是有的,但这点小事他自个儿就能处理妥当,哪里需要劳动部门老大?那岂不是显得他太无用了些?!

    于是谢璞闲在家里,除了看看书,吃吃饭,跟儿女们聊聊天,也没什么事可做了。几个儿子的功课都完成得很好,教导他们读书的先生年前回家时,就已经赞过几个学生了,连一向不好学的三儿子谢徽之,也没耽搁了功课,只是不如兄弟们勤奋罢了,但该学的都学会了。谢璞一一检查过儿子的学问,该夸的夸,该批的批,似乎用不了一天功夫,就再度清闲下来,又无所事事了。

    谢映芬确认了生母宛琴病情痊愈,没有问题了,便趁机去跟父亲说了些好话,把人哄得高高兴兴地,然后趁机为生母求了情。

    谢璞跟文氏商量了一下,便答应了谢映芬。如今曹家早已没有余力在北平搞事了,他家在北平安插的耳目,如今不是背离旧主,就是回京城去了,对谢家毫无影响。如今既然宛琴本人也醒悟过来,她的亲人还都离开了曹家,落入谢家控制中,那就算放她出来,也没有大碍了。

    当天晚上,宛琴便到了上房来给谢璞与文氏磕头。谢璞摒退左右,当着文氏的面,对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的妾室进行了一番训诫,过后宛琴在文氏面前,可以说是毕恭毕敬,就算是在女儿或丫头们面前,也没再说过什么不敬的话。

    谢映芬曾经问过宛琴,父亲到底跟姨娘说了些什么?但宛琴拒绝回答,只拿些套话搪塞过去。谢映芬心中郁闷,却又不敢向父亲谢璞或嫡母文氏打听。谢慕林知道她的烦恼,便帮她偷偷去问母亲文氏。文氏笑而不答,只道:“你们小孩子家问这些做什么?大人的事,不与你们相干。琴姨娘如今能想开,是再好不过了。她日后行事自会守礼,芬姐儿与涵之也不必再为她担心了,你们又何必寻根究底呢?”

    谢慕林把这话告诉谢映芬,谢映芬若有所思:“我明白了,那我以后不问就是。”果真不再追问,还拿同样的话去安同胞弟弟的心。

    随即便是大年三十除夕夜了。

    这一晚,各官员家都是在自个儿家里与家人团聚庆贺。因次日清晨还要参加燕王府主办的新年大宴,各家家主与夫人都不敢太放肆,但其他不需要参加大宴的,却可以放开来大吃大喝一顿,而不需要担心第二天要早起。

    谢家直接在正院里撑起了挡雨雪的喜棚,摆了十来桌酒席,全家上下除去各处把守门户、火烛、灶台等离不开人的岗位的仆从以外,都与主人家齐聚一堂,共庆除夕。二房众人也都来到正院上房里饮宴,谢老太太自然也不会缺席。

    她老人家还特地穿戴上了全套诰命服饰,打扮得珠光宝气。扶着珍珠等人出院子的时候,她还悄声对心腹们说:“今儿这样的场合,二房姓宋的定然也会把全副行头穿戴上的!她男人生前做官时间短,最高只做到六品侍读罢了,还没几日就辞了去,因此她最多只能穿六品敕命的衣裳。我这一身却是二品诰命服饰,比她高不知多少品级去了!从前在老家,族中人人都觉得我不如她,看不起我这个诰命夫人,却把她抬举到了天上去,我都懒得参加什么族里的祭祖、大宴的,不想看那帮蠢货的嘴脸!如今到了北平,没有族人在这里捣乱,人人都能分得清,孰轻孰贵了!我倒要看看,那姓宋的还能说什么?!倘若她恭恭敬敬地在我面前行礼问安,那才值得高兴呢!”

    珍珠与两位妈妈只能干笑以对,低头专心搀扶她老人家出门,省得她路上不小心滑倒了。

    但谢老太太一路都走得十分稳当。由于二房众人先行一步,她在路上没瞧见他们,一路满怀期待地来到了正院,志得意满地接受着路边所有仆从的行礼问安。直到踏步迈进上房后,她才愕然发现——

    别说宋氏没有穿敕命服饰了,连文氏都没穿她那套二品诰命的礼服。屋里人人都穿戴得华丽喜庆,但全都是一般的礼服罢了。就连一家之主位置上坐着的谢璞,今儿也只是穿了一套妻子文氏亲手新做的缎面长袄。所有人讶然看着一身诰命打扮的谢老太太,原本热热闹闹的屋子瞬间静了下来。

    谢慕林头一个反应过来,笑着迎了上去:“老太太来了?快请入座吧。大家都等着开宴呢,就缺您老人家了!”一个字也没提谢老太太的穿戴。

    谢老太太抿着嘴,板着脸被扶到儿子儿媳那一桌,猛一看死对头宋氏就坐在自己对面,顿时不干了:“她怎么在这里?!”

    谢璞忍了忍气,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伸手接替女儿扶谢老太太入席:“母亲别说笑了,快入座吧。大家都看着呢!”

    谢老太太看着宋氏脸上露出的淡淡微笑,很想要翻个脸,但瞥见儿子的神色,又不敢真翻了,只得忍耐着坐下来。

    宋氏微笑着看她:“三弟妹,大过年的,你穿这一身不嫌累赘么?”

    谢老太太冷哼一声:“正因为是过年了,正经场合,一会儿还得祭祖,我自然不敢怠慢的。穿这一身衣裳,是为了让老太爷看一看,他儿子如今有多么出息,已经做上了二品高官,连我这个亲娘都得了诰命!”

    宋氏继续微笑:“三弟妹说得是,一会儿祭拜先人,是应该让我们老爷与三弟在天之灵,都知道玉和如今的成就。他们一定会觉得十分欣慰的。若是今晚能入梦,与我们妯娌俩团聚,好生说说感想,那就再圆满不过了。”

    谢老太太面上顿时一僵,心里发虚,还有几分发毛,便再也不敢多言了。

第一千二十一章 年夜

    除夕夜的团圆饭,谢家人吃得还是挺开心的。

    只有谢老太太不太开心。

    且不说先前宋氏说的那番话,叫她心里发毛,光是她今天这一身大礼服,就非常累赘,想低个头吃口菜,都叫人很是狼狈。谢老太太只能叫珍珠替她布菜,慢悠悠地吃着,但吃的同时还要直面对面的死对头宋氏,什么胃口都没有了。再加上他们这一桌,虽然也有几道美食,但大体上没什么山珍海味,多是二孙女谢慕林建议长辈食用的“健康菜”。谢老太太平日没少吃,都吃得有些腻了,一点儿新鲜感都没有,只胡乱填了个半饱了事。

    更让谢老太太生气的是,孙辈们过来给长辈敬酒、问安,到了宋氏面前,一个个笑得象朵花儿似的,说话好听,小嘴都很甜,话里话外透着亲热;可换了在她面前,一个个就只是规规矩矩地行礼道福,离她近一点都不乐意,半点不见祖孙间的亲香。

    分明都是她的亲骨肉,怎么一个个都胳膊往外拐呢?!

    谢老太太的表情越发臭了。然而她儿子谢璞就坐在边上,时不时跟她说句话:“母亲怎么不吃菜呢?”“母亲怎么板着脸?孩子们正给您拜年呢。”“母亲是不是身上不好?需要回院子休息么?”谢老太太能察觉到儿子心里越来越不爽了,到底没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掀桌子,只得郁闷地忍了下来。

    谢老太太曾经对儿子十分霸道跋扈,可如今不比从前了。她一意孤行逼儿子娶回来的曹淑卿不但卷走了谢家的百万家财,还差点儿害得儿子丢官入狱,儿子嘴上不说埋怨她的话,但对她明显没有从前那么顺从。几年不见,如今儿子把她接到了北平,却没有让她随意见外人,也不赞同她出门交际,甚至还耍心眼,把宋氏安排在她院子前头,要拦她出门的路。她就算刚开始没察觉出来,如今也隐隐明了,儿子到底是跟她离了心,要提防她再给他惹麻烦呢!

    她倒是很想发作一番,可儿子都是三十多快四十岁的人了,又是二品高官,当家作主的,背后还有王爷撑腰,早已不是从前初出茅庐的小年轻,她能拿他怎么办呢?儿媳、孙子、孙女、族人亲友,全都站在他那边,外人也只有说他好的,没人替她说话,连身边的丫头婆子都劝她消停,她孤立无援,难道还能去告他不孝,坏了他的名声,害他丢了官,连带自己也没有了诰命夫人的身份不成?!

    谢老太太还盼着靠这个儿子享受荣华富贵呢,只要他能继续供养她锦衣玉食,她也不是非得逼着他事事听从自己号令……

    就是二房宋氏一伙人天天住在这个家里,太碍眼了!

    可惜儿子谢璞执意站在宋氏那边,处处孝敬,外人又都知道他是兼祧两房,同时认两位母亲,就算谢老太太在外人面前说宋氏坏话,也是没有用的。宋氏本就是北平人士,本地人只有为其说好话的道理,说不定还会反过来骂她坏心……

    谢老太太憋屈地吃完了一顿年夜饭,饭后大家伙在屋里坐着吃茶消食,又有谢徽之带着几个小厮在院子里玩烟火,引得大家凑到门外、窗前去看,还有马路遥家的与赵丰年家的两位体面的管事妈妈,带着丫头们抬了两大筐装了崭新铜钱串、各色金银锞子与糖果的红绸荷包,在院子里扬洒了一地,叫家里的小厮、小丫头们、男女仆妇都来捡拾,并向主人家磕头谢恩。

    左邻右舍隔着高高的院墙传来同样的欢呼声、喜庆声,还有不远处放烟火的声音,隐隐约约还能从那一片人声喧嚣中,听得几句管弦戏腔。

    这一夜的热闹,直到差不多子时方才安静下来。但这时候,谢慕林等人已经顾不上别的了。文氏在前院客厅里摆开了临时的祠堂,供奉谢家祖宗先人牌位。虽然不在宗族之中,但谢家嫡系二房、三房这两个小分支,也要进行正式的祭祖仪式。

    谢慕林与哥哥谢谨之,跟在宋氏、谢璞、文氏、谢梅珺身后,祭拜了二房的先祖,然后就退立一旁,看着谢璞与文氏带着其他兄弟姐妹们,扶着谢老太太重复一遍祭拜程序,拜的是三房的先祖了。虽说两房先人只有一个差别,但这仪式进行下来,却清晰地显示出两房孙辈的不同。

    祭祖仪式结束,谢老太太就坐不住了,立刻要求回院子里去。文氏转头看谢璞,谢璞微笑道:“夫人陪老太太回去吧,我陪母亲和梅珺。孩子们各自散了就好。”

    谢老太太的脸立刻拉长了。

    谢梅珺微笑道:“有我陪母亲就够了,三哥还是早些歇下吧,明儿一早就要去燕王府拜年,只怕你睡不了两个时辰,何苦再为这点小事,耽误了时间?自家骨肉,谁还跟你计较这些琐礼不成?”

    宋氏在旁微微点头,满面慈爱:“我这里不必你费事,连带你媳妇也早些歇下才好。否则明儿早起,精神不济,岂不是让王爷王妃看了笑话?”

    谢老太太很想说自己计较琐礼,但又不想在宋氏面前显得自己对儿子毫无怜惜之情,只得板着脸默认了。

    于是谢璞与文氏都不必送长辈们回院了,直接回上房休息就好。孩子们早已先一步告退,至于杨家兄妹,谢家祭祖前,他们就先回房睡下了——都是老实乖孩子,哪里撑得住熬夜?

    宋氏面带微笑地扶着女儿谢梅珺的手回院子,路上还能跟女儿说些家常话。谢老太太却只能扶珍珠与蒋婆子的手,落在后头吹冷风。

    她恨恨地对珍珠她们道:“姓宋的是存心要寒碜我!表面装得慈和大度,其实一肚子坏水!阿璞怎么就事事听她的话呢?真是太叫我伤心了!”

    珍珠与蒋婆子都不敢吭声,前头还有打灯笼的婆子,那可不是她们院子里的人。谢老太太是老爷的亲生母亲,说了不中听的话,老爷当没听见就完了。她们做下人的若是胆敢附和一句,哪里还有好果子吃?她们可不蠢!

    谢老太太没听见身边人附和,也知道她们怕事,更憋屈了,只得另找了一个理由:“今儿姓宋的居然没穿敕命服,难不成是知道我要穿诰命服饰,故意避开我的?!”

    仍旧没人附和。

    谢老太太再咬牙:“还有素敏也是,怎么她也不穿?!姓宋的一直在乡下老家,不懂规矩就罢了。从前咱们家还在京城时,这一天晚上都是要穿诰命礼服祭祖的呀!”

    这其实是曹淑卿立的规矩。

    珍珠不得不安抚谢老太太道:“想必是因为早上太太要穿全套礼服往王府去,怕团年宴上弄脏了衣裳,才没有穿的?”

    这倒也是个理由。

    谢老太太略一犹豫,蒋婆子就连忙插言:“咱们到了,何姐姐就在前头等着我们呢。老太太仔细脚下台阶……”把话岔开了去。

第一千二十二章 初一

    谢慕林一夜好睡,直睡到了自然醒。睁开眼睛时,天已经大亮了。

    外头天上放了晴,谢慕林翻身下床,披着厚外衣跑到窗边往外瞄了几眼,见雪都停了,院子里已经叫洒扫上的婆子们清扫完毕,阳光照射到青石板地面上,明晃晃的,叫人看了便暖和。

    她连忙去梳洗穿衣,换上了特地为新年定做的海棠红缎面对襟绣花袄,下头系的是官绿色的满绣马面裙。说实话,若不是眼下这个时代的审美是这样,她才不会给自己穿上红衣绿裙这样的搭配呢。

    香桃细细地替她梳着长发,替她绾上缀满了宝石珍珠的步摇簪子。一旁翠蕉告诉她刚刚打听到的消息:“老爷太太天刚亮就出门去了,都穿的全套大礼服,说是午饭回不来,叫家里人各自解决。二老太太兴致极好,半个时辰前叫上姑太太、三少爷、杨少爷与杨姑娘,一块儿出去逛庙会了。老太太昨儿夜里大约是累着了,这会子还起不来呢。厨房的人把姑娘那份早饭送过来了,是小米粥和包子馒头,粥拿银铫子盛了,放在茶炉子上煨着呢,包子馒头也拿大锅隔水温着,姑娘什么时候想吃了,随时都能热着送上来。”

    谢慕林应着声,又问:“其他少爷姑娘们呢?”

    翠蕉想了想:“大少爷与二少爷都起来了,但这会子不知还在不在自己屋里。三少爷跟着二老太太出了门。四少爷……老爷太太素来吩咐他多睡一会子的,也不知道今儿如何。大姑娘、三姑娘都没出门,四姑娘倒是一向早起,却不知道是去四少爷那儿了,还是去看琴姨娘。”她顿了一顿,“金姨娘却是早早就起来了的。她还服侍了太太梳头呢。这会子想必回了自己房间里。”

    谢慕林心里有数了,见香桃结束了手里的工作,便对着镜子左右瞧瞧,没发现什么问题,挑了双耳坠戴了,便冲着两个大丫头笑道:“好啦,叫人传早饭吧。我也饿了。顺便把事先准备好的红包拿来,咱们院里先分了红包再说。”

    香桃与翠蕉顿时露出了喜色,高高兴兴地出去了。等谢慕林从里屋出来,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早饭,桌边地面上摆着一只精致的竹筐,里头也装了许多红绸布做的小荷包,就象昨儿晚上谢璞与文氏命人散给下人的一样。

    不过荷包里头装的东西就有些不一样了,这是谢慕林特地吩咐人预备的,都是些银子打的小花生、小南瓜、小葫芦什么的,精致得来又有一定的份量,上头还特地留了穿孔的小洞。拿到手的丫头婆子们若是不想拿它们当现银使,串上耳钩、红绳什么的,直接就能做耳坠子或钗环坠角用了。

    谢慕林一声令下,院子里的大小丫头与婆子们连忙上前各分了两只荷包去,虽说每只荷包都有轻微的不同,能拿到什么全看运气,但由于份量价值都差不多,不管摸到了什么款式的银制品,大家都挺高兴的,还有闲心私底下商量了跟人交换呢。众人得了赏,都高高兴兴地给小主子谢慕林拜了年,问了安,方才各自退去。

    谢慕林开始享用自己的早饭。翠蕉小声跟香桃与小桃商量,想要拿自己手里的一只小银葫芦与一只小银茄子跟她们姐妹换一只小银南瓜和小银石榴,好给自己凑成一对银南瓜耳坠与银石榴耳坠来,再加上本来就摸到的一对银花生,这个新年她就添了三对新耳坠,可以戴很久了!

    小桃更喜欢银葫芦与银南瓜,不大舍得换了后者,香桃做姐姐的便替她出了头,又另给了她一双从正院得的银蝙蝠,顿时欢喜得不得了。其他小丫头在外头叫唤一声,她向谢慕林报备一句,便忙不迭地出门跟好朋友们炫耀去了。

    香桃看着妹妹这副欢喜的模样,虽然心里也替她高兴,但总觉得妹妹这么大了还稳重不起来,叫人不放心。翠蕉笑着安慰她道:“没事儿,姑娘大度着呢,才不会跟你们姐妹计较这些。等到姑娘嫁去了萧家,把你我加小桃都带上,你还怕你妹子会在别的主子手里吃了亏么?”

    香桃啐了她一口:“我知道你是跟萧少爷的心腹定了亲的人了,但你也犯不着总是挂在嘴边上。姑娘都没说什么呢,你倒恨嫁起来,也不害臊!”

    翠蕉轻哼一声,抿嘴轻笑,一点儿都不跟香桃计较。年前主人家事忙,他父母回了太太文氏一声,便替她与古东山定了亲,等萧瑞与谢慕林成婚后,再正式过门。她如今终身有靠,心里欢喜又安心,才懒得跟旁人拌嘴呢。大过年的……

    谢慕林忍笑瞥了翠蕉一眼,也不掺和两个心腹大丫头的口角。吃完早饭,她便穿好厚斗篷出门了。这么好的天气,她当然不能窝在屋子里发呆,怎么也要出去晒晒太阳,活动一下手脚呀!

    她先去了离自己最近的三妹妹谢映容处。

    谢映容还没起来呢,窝在炕上披着被子,拿了本不知什么书,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看到谢慕林进来,她就立刻把书塞进了被窝里,扯过被子蒙头装睡。

    谢慕林笑着站在炕边道:“三妹妹,你要睡就睡,要起来看书就起来看书,别蓬头垢脸地缩在被窝里。今天是大年初一,倒也罢了。要是明后几日你也这么着,万一有人上门拜年了,叫你出去见客人,你可怎么整?万太太如今特喜欢到我们家来串门子,要是她来了,难道你还能这副模样跑出去见她吗?如果等她来了,你再现妆扮起来,天知道要花多长时间?虽说万太太可能更乐意知道你是个懒姑娘,但你的自尊心能受得住她那样说你?”

    谢映容翻身坐了起来,一脸郁闷地瞪着她。

    谢慕林哈哈一笑:“这就对了,快梳洗了吧。外头太阳正好呢,就算不出去走走,也该到院子里晒晒太阳。你连着几日称病,脸色都发白了,不晒太阳可不行!”

第一千二十三章 大夫

    谢慕林又跑去骚扰自家大姐谢映慧了。

    谢映慧也没起来,不过跟谢映容躺在被窝里看闲书不一样,她是真的在睡。谢慕林过来摇醒了她,她还迷迷糊糊地道:“别闹我,昨儿晚上走了困,我快天亮时才睡着的……你找三丫头四丫头去吧,让我好好睡一觉,不然就得头疼上一天了!”

    谢慕林坐在炕边,笑着在她耳边道:“大姐,你就不怕未来婆婆上门拜年,看到你这副模样?”

    谢映慧瞥了她一眼:“黄太太前儿就回老家去了,起码要过了初七才会回到城里,我有什么好怕的?至于别人要上门,找不着我,太太也会替我遮掩,我怕谁呀?”说罢翻过身,又继续闭眼睡去。

    谢慕林笑嘻嘻地替她掖了掖背后的被子,还真不再吵她了。谢映慧与未来婆婆黄甄氏虽说不是经常见面,却时不时打发人去给对方送点吃食点心或穿的用的,很有孝心。黄甄氏是位不爱出门的寡妇,却也隔几天就打发人来给未来儿媳送些北平本地的特产,显然对她疼爱有加。准婆媳俩关系很好,联系频繁。谢映慧说黄太太不在城中,那定不会有假。既然她这么困,谢慕林自然不好打搅自家大姐了。

    她又跑去找谢映芬,谢映芬却已不在自己院子里了。婆子告诉谢慕林,谢映芬是去谢涵之那儿了,谢慕林忙跑过去一瞧,果然看见这姐弟俩坐在一处吃早饭呢。

    谢涵之昨夜睡得还可以,瞧着精神不错,先前那点子风寒感冒也治好了,只剩面色还带着几分青白。他看到谢慕林进门,忙起身行礼:“二姐姐。”谢慕林笑着摸摸他的头,让他坐下继续吃,又跟谢映芬问好,和她商量今天要做些什么。

    谢映芬还想去瞧瞧生母宛琴,但新年该有的礼数却是不能忘的,她便对谢慕林说:“既然大姐姐和三姐姐都暂时不得空,我先陪二姐姐去给两位老太太请安吧?等完了事,我再去看姨娘。”

    谢慕林道:“嗣祖母带着梅珺姑姑,还有杨家表哥表妹以及三弟,一块儿出门逛庙会去了,这会子不在家。我们可以先去瞧老太太,然后你再去看你姨娘。等二房的人回来了,我们再回头给嗣祖母与梅珺姑姑拜年。”

    谢映芬应了,又嘱咐谢涵之:“老爷太太说了,让你安心在屋里养着,没事别往外头去吹风。你如果要出门给长辈请安,千万要穿够厚衣裳,连帽子斗篷都戴上。若是下了雪,就叫丫头给你打伞。”

    谢涵之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谢慕林,小声对谢映芬说:“四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这些我都是知道的……”

    谢映芬轻哼:“就算你不是小孩子了,你依然还是我弟弟。做姐姐的管着弟弟,天经地义!”

    谢涵之自然无言以对。

    早饭吃完,谢涵之要去找两位兄长。谢慕林与谢映芬盯着他穿戴妥当了,便陪他一块儿去,顺道去问问谢老太太起身了没有。老太太畏寒,入冬以后总是爱睡懒觉,做小辈的当然要事先打听清楚,才能确定要不要去看望她老人家。

    谁知珍珠特地从南院里跑了出来,在北院门口告诉谢慕林姐弟三个:“老太太昨儿睡得晚,兴许是夜里吹了风,半夜就觉得头昏沉沉的,早起打了好几个喷嚏,怕是感染了风寒,这会子刚刚喝了姜汤发了汗,又睡过去了。姑娘少爷们还是暂时别去请安了,倒是有熟悉的大夫,可以请一位过来给老太太诊一诊脉。虽说大年初一请大夫上门,有些不吉利,可老太太若真的病了……”

    谢慕林明白地点点头:“自然是老太太的身体要紧,吉利不吉利的,都在其次。拖的时间长了,万一本来是小病的,拖成了大病,岂不是反而让老太太受罪?她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身体又不康健,如今在异乡,没有杜老爷子在,可别真出什么差错才好。”

    珍珠感激地向谢慕林行了礼:“真真二姑娘是最明事理的人了。您这么说,我们这些侍候老太太的人便放了心。老太太脾气不好,时常说些惹人生气的话,也亏得有老爷、太太、少爷姑娘们这样孝顺又宽容的晚辈,不跟老太太计较呢!”

    谢慕林笑笑,安抚珍珠几句,便带着弟妹转身离开了。

    他们先去找了谢谨之,但玉簪说二少爷去了大少爷那儿,于是谢慕林姐弟三个,便与两位长兄在谢显之的屋子里会合了。

    谢显之、谢谨之大年初一清早起来,吃过早饭,竟然聚在一处读书背书,这勤奋劲儿真叫人佩服不已。谢涵之看着两位长兄,满眼的孺慕,立刻便要加入进来,与哥哥们做好学三兄弟了。

    一大早就陪着长辈跑出去浪的谢徽之,顿时成了兄弟里的叛徒。

    谢慕林深觉在新年假期里读书,可以养成自己好学的习惯,想着反正没什么事要做,索性也留下来陪兄弟们,然后从谢显之的书架上抽出了一本史书,就看了起来。谢映芬独自去了正院见生母宛琴,顺带还得去跟管事娘子提一声,让人请位大夫来,给谢老太太诊诊脉。

    赵丰年家的派人去请了那位给宛琴看过病的大夫。这位大夫的医术还是挺靠谱的,治疗风寒类的疾病相当有水准,而且新年也照常出诊,十分敬业。至于谢家几位主人往常请过的府医以及城中的名医,新春佳节期间,人家也有活动要参加,自个儿也要与家人团聚过年的,未必请得动,还不如省事些,请位熟人呢。

    大夫半个时辰后就到了谢家,谢显之与谢谨之出面招待了他,双方客客气气地说了些吉祥话,然后方才请入南院,为谢老太太看诊。

    谢老太太其实就是简单的小风寒,问题不大,吃两副药就应该可以好了。只是老人家年纪大了,似乎还有些气郁的毛病,平日里还是要多宽宽心的好。

    听着大夫的诊断结果,谢显之与谢谨之对望一眼,彼此都有些尴尬。他们其实知道谢老太太的气郁是怎么回事。可若真要让谢老太太顺心如意了,那其他人还怎么过日子?

    大夫察觉到了屋内气氛的古怪,也不去深究——他常年在官宦人家行走,自然早就学精了,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寻根究底的。

    看完了谢老太太,他索性顺道去给宛琴做个复诊,然后跟宛琴提起了自己的另一位客人:“叶老爷子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是心里挂念女儿,尤其这会子正过年呢,他就盼着能骨肉团圆。姨奶奶不如打发人去瞧瞧他老人家?”大夫也不说让宛琴去看叶家人的话,只转达了叶家人的意思就完了。

    但他走后,宛琴却陷入了沉思。

第一千二十四章 拜年

    谢慕林等人随便对付了一顿午饭,下午宋氏带着谢梅珺母子以及谢徽之回来了,手里大包小包的,脸上都是心满意足的笑容。

    宋氏心情很好地道:“我都几十年没逛过北平的新年庙会了,今儿可算过了一回瘾。今年的庙会跟我小时候逛过的差不多,都一样的热闹,只是好些我尝过的小吃没有了,倒是添了十来样我从未见过的新玩意儿。”

    杨沅拉着谢映芬,亲亲热热地说:“我买了好多回来呢!起码有二三十种吧,都是瞧着干净才买回来的,一会儿你也来尝尝,挺有意思的,有几种跟咱们从前在老家时学做的点心味道差不多,兴许就是同一种东西呢,只是味道跟咱们做的有些不一样。”

    谢映芬也听得来了兴趣:“真的么?咱们学的方子,是二姐姐从苏州书店买来教做点心的书上记载的,说不定真是同一种东西呢!”

    杨沅点头,不过她有一点比较疑惑:“那点心摊子的老板还说这是他们家新想出来的点心,是独家秘方。我都跟他说了,我们在南边老家见过差不多的方子,他还不信呢。我就不明白了,这种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同一种点心,不同的人家能做出不同的味儿来,这都是常有的事儿。他为何非要跟我辩解?我又没骗人!”

    谢慕林轻咳了一声,干笑着想要转移话题:“除了点心,你们还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庙会上人很多吧?”

    杨沅的注意力立刻就转开了:“是挺多的。今儿是晴天,又有太阳,许多人都跑到庙会上来逛了。我看的多是吃食摊子,哥哥专门去瞧那些卖字画的。祖母和母亲则更喜欢看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还买了几盏漂亮的灯笼呢!”她回头看向谢徽之:“三表哥倒是对各色杂货更感兴趣,专门去打听人家摊子上的各地土产,却只问价,不怎么买,差点儿叫人撵走。”

    谢徽之把手里记载了各地土产价格的清单揣进怀里,打了个哈哈:“我瞧着他们卖的东西一般,不如咱们家铺子里卖的好,就没出手。顺道问问价钱,也可以告诉掌柜们一声,叫他们知道外头的行情嘛。”

    这种事谢家商号里的伙计自然会去办,况且实体店里的东西,质量与价格跟庙会里摆摊的怎么比?谢慕林瞥了谢徽之一眼,也不多说他什么。这个弟弟如今对做生意是越发感兴趣了,只要不耽误了学业,随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谢家兄妹陪着二房的宋氏一家品尝了杨沅从庙会上买回来的各种点心,欣赏了宋氏与杨淳买回来的字画,把玩了谢梅珺买回来的几款灯笼,相约元宵节时就把这些灯笼挂到家里园子里去。谢慕林对北平城的庙会产生了兴趣,还有心要怂恿兄弟姐妹们,过几日家里清闲下来时,也出门去逛一逛呢。

    她到了北平以后,由于各种原因,其实还没有正经逛过大街,心里还是有点痒痒的。

    天快黑的时候,谢璞与文氏才算是回来了。今儿他们在外头应酬了一日,先是在布政使司衙门,后来换到了燕王府,接着又去了别处,浑身都累得不行了,却还要穿着全套官服与诰命服饰,在人前维持高官贵妇的虚架子,别提有多受罪了。

    幸好回到家后,女儿们孝顺又体贴地准备好了一切,他们夫妻喝了热腾腾的肉汤,吃了两个烧饼,觉得身上暖和些了,有了力气,便立刻有人服侍着他们换下了衣裳鞋袜,换上家常穿戴。丫头们送上放了药粉的热水泡脚,马路遥家的带着一列婆子上了滚烫的鱼羊锅子,又有新鲜面条与各色小菜摆放在侧。谢璞与文氏夫妻浑身暖乎乎地,在孩子们的陪伴下,吃了一顿简单却美味的晚饭,心里无比受用,觉得这一日的疲累都消失了大半。

    饭后,谢璞前去探望了略有小恙的亲生母亲谢老太太,又陪着嗣母宋氏说了一会儿话,方才回到正院上房,跟文氏一边聊着家常,一边放松身体,不知不觉就在炕上睡了过去。

    大年初二开始,谢家陆陆续续便有邻居上门拜年。

    说是邻居,其实都是谢璞在布政使司衙门里的部下。今年由于碍着街口的周家办丧事,大家都不好在家门前大肆布置些什么喜庆的装饰,更没法欢欢喜喜地在别人家门前走过,都觉得挺扫兴的。众人只好多串门子,多拜年小聚了。谢璞与文氏也曾去过巡抚大人与按察使大人家拜年,但地位使然,今年主要是别人上他们家里来。

    男宾们都在外院花厅里与谢璞说话,后者还叫上了几个儿子作陪,女眷们则都到正院上房里见文氏来了。大家都是常来常往的,其实都很熟悉,也无须讲什么客套了。吉祥话说完了,新年的礼数尽到了,大家坐下来喝茶吃点心的,很自然地就开始了对城中八卦新闻的讨论。

    这种时候,女孩子们通常是不会加入进来的。文氏让谢映慧、谢慕林姐妹几个带着来宾中的未婚少女或女童们到南书房坐着说话去,也免得她们听到太太奶奶们说起某些不适合她们听的话题。

    宛琴与大金姨娘则一个立在房门边上负责掀帘子,一个侍立在文氏身边,负责端茶倒水送点心。

    大金姨娘干这种事,越发娴熟了,好几位太太奶奶们其实都早就记住了她的脸和名字。但宛琴到了北平后,还是头一回在正室文氏面前做这种工作,旁人都觉得她脸生,只是瞧她身段形容、言行举止,都透着一股大家气度,显然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妾室。身为正室的文氏对着这样的妾室,竟也能淡定无比,很自然地吩咐她去做事,那妾室也能顺从,并不在客人面前有任何不敬正室的行为,众位太太奶奶们不禁都佩服起文氏来。

    有人私底下打听宛琴的来历,得知是前头曹氏带过来的陪嫁丫头,给谢璞生了一儿一女的,都咋舌不已。

    有位小官家的太太向文氏夸了一句:“不愧是公侯府第里出来的,不象咱们家里那几个姨娘,个个都透着小家子气,实在拿不出手。”这话才说出来,立时遭了几位上司家太太的白眼。

    早已和离了的平妻带过来的陪嫁丫头,有什么可值得夸的?若不是生育有子嗣,不好打发,谁家正室会留着碍自己的眼?!

    万太太还一点儿避讳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就当着宛琴的面劝文氏:“亲家可得小心些,这样人家出来的姨娘,绝不是好对付的货色。天知道她是不是心里藏奸?!”

    文氏只能干笑以对了。她瞥见宛琴表现平静,似乎完全不在意旁人议论的模样,轻咳一声,迅速岔开了话题。

第一千二十五章 谦卑

    文氏觉得宛琴有些受委屈了。等客人都走了以后,她特地把宛琴叫过去,安抚了好一会儿,让对方不要在意旁人的话,又委婉地表示,如果前些日子生病,还没有养好身体,可以多歇几天。

    其实就是在暗示宛琴,如果不想再听那些官太太们说自己的闲话,可以不用到上房来侍候。

    宛琴却非常柔顺地回答:“妾在上房侍候,原是妾该尽的本分。从前是妾糊涂了,怠慢了太太,才一直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如今妾既然已经醒悟过来,就万万没有再偷懒的道理。至于旁人的几句闲言,又有什么要紧呢?从前妾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老爷外任上,都没少听别人嚼舌,早已习惯了。况且这几位太太说的都是实话,偶尔还会夸妾几句。即使有几句不好的指责,也都是因为关心太太、与太太交好的缘故。妾心里感激太太们的抬举,断不会有半点怨言的,心里还十分高兴,这些太太们的家里,都与咱们谢家交好,不是那等面上和善、私底下暗藏祸心的小人。”

    宛琴如此深明大义,又一派温柔和顺,就象从前在曹淑卿面前那般谦卑体贴,文氏还能说什么呢?自然只能默许她留下来了。

    不过夜里私下与谢璞说话时,文氏也提到了宛琴:“她如今想开了,便事事都做得极好,叫人挑不出错来。在外人面前,也处处都顾着我的脸面,从不计较别人的闲话。我心里总觉得有些对不住她,却又不好在客人面前为她说好话。有万太太在,一听到我替妾室庶子庶女辩解,定是要贬驳一番的,没得叫宛琴更受斥责,连累得孩子们也没落得好。”

    谢璞轻轻笑了笑:“这有什么?万太太说话不中听,你也不必处处让着她。她就算是平昌侯府的媳妇又如何?万参议在我面前,尚且不敢造次,你又何必处处给他妻子脸面,倒纵得人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了。”

    文氏嗔道:“我又不是不知道分寸,况且万太太还是为了我着想,我难道还能当面驳了人家的好意?万太太脾气是不大好,但她已是我们的亲家了,为了孩子将来的日子着想,我自然要给她留点脸面的。她得罪的又不是我,也从不跟我红脸,反倒是我们,为了把容姐儿嫁出去,顺道帮衬万隆一把,对她多少有些算计之处。我心里有愧,在她面前,总是忍不住要容让三分。”

    谢璞淡淡地道:“你有什么可愧的?我们帮了万隆,难道万隆不是她儿子?”他也不多谈万太太的事,只道,“宛琴那里,你更不必觉得有愧于心。如今她只是在尽自己妾室的本分,你肯让她帮着招待客人,也同样是在抬举她。这是她的福气。换了是旁人,哪怕是曹淑卿呢,哪里还能容得下一个有外心的妾?!若是实在觉得她做得好,想要奖赏一番,多赏几个荷包就是了。她手头怕是没多少银子,如今又添了娘家人来北平,手头定是紧的。你只要别让她有机会插手家里的账,随你赏她多少财物,她只有感激你的份。若想要得再多,那就贪心了。”

    文氏知道丈夫还在为宛琴过去胳膊往外拐的行为气恼,也不多劝,随口就答应了下来。等到次日见了宛琴,她就避了旁人去问:“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这几日辛苦你与金姨娘帮衬我待客了,回头我要给你俩都发厚赏。若有什么想要的,可以事先跟我说,我好叫人准备去。”

    宛琴等文氏这句话已经等了好几天,便露出犹豫的表情来,然后怯怯地道:“妾也什么想要的,衣食住行都有太太安排,事事周全,不缺什么东西。若太太开恩,那……妾倒是想见一见娘家亲人。听说妾的父亲病了好一阵子,也不知道眼下如何了。就算能打发丫头婆子去探望,终究不如亲眼见到的安心。”

    文氏想了想,道:“我听底下人报上来,道叶老高的病情已经大好了,前儿还在院子里活动,想要与家人一道出门逛庙会去呢。你要见他们也容易,打发人雇辆车,把人接进府里来就好。虽说外人不方便进二门,但客院如今是空着的。你哪一日想见他们了,跟前院的人说一声,打发人去接,然后让人把客院正屋的炕烧起来就是。”顿了顿,又补充道,“到时候还可以让芬姐儿与涵之也过去和你爹娘见一面。”

    宛琴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行礼谢恩道:“谢太太恩典。这几日家里多客人,等到客人少了,家里人都闲下来时,妾就打发人去跟爹娘说。但四少爷和四姑娘身体都偏弱,妾的爹虽然病情已经没有大碍,却不知是否还带着病情,还是别让他与四少爷、四姑娘接近的好。横竖来日方长,将来总有见面的时候,也不必急于一时。”

    文氏点头答应了。

    过后谢映芬那边听到了风声,忙去找宛琴:“姨娘要跟叶家人见面,怎么不带上我和四弟?四弟体弱,你怕他过了病气,也就罢了,我那点小风寒却早就好了,压根儿就没什么好怕的。姨娘为何也不让我去呢?”

    宛琴叹道:“四姑娘是担心我还有别的想法,跟娘家人见面时使坏吧?你放心,我还没这么糊涂!曹家如今自身难保了,我娘家人为了避开凶险,都千里迢迢从京城赶到北平来了,我还能对曹家有什么奢望?!只不过有些话,当着你和四少爷的面,我不好在娘家人面前提,才不叫你们去罢了。放心,银杏跟在我身边呢,见面的地方又不是在外头,而是在咱们谢家官邸的客院里。就是我犯了糊涂,叶家人难道还敢造次么?他们想要在北平立足,还得靠着我们谢家呢!”

    银杏是谢映芬的人,这段日子也隐隐约约地露了形迹出来。宛琴毕竟是在曹家那种公侯府第里长大的,只要留心,不可能发现不到这一点。她倒也没什么可生气的,官宦人家的闺秀千金,倘若连这点心计都没有,将来如何能嫁进显赫人家里过活?虽说如今曹家自身难保,自家的千金都未必能说上什么好亲事,更别说是帮一个旧婢的女儿说亲了,依着谢璞的脾气,恐怕不可能给小女儿说什么显赫的好亲事,但宛琴心里对女儿作为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心计,还是有一定期望的。

    银杏是女儿的人,总好过是正室文氏的人。宛琴用起来一点都不担心。反倒因为银杏是向着女儿的,她便觉得对方也会向着自己。面对娘家四位亲人时,她还能多几分底气。

    不在叶家人暂居之处见面,也不是坏事。宛琴清楚谢璞与文氏对自己肯定还有些防备之心,但没关系,她又不是要做什么背离夫主的坏事。她只是想要避开外人,仔仔细细向娘家人打听清楚京中的情况而已。她必须得知道,曹家的处境究竟坏到了什么程度,是否会牵连到谢家,尤其是自己和一双儿女?

第一千二十六章 打趣

    正月初五那日,谢家商号留驻北平城的掌柜、伙计们,都到主家来拜年请安了,还送来了丰厚的礼物。谢慕林兄弟姐妹等人,人人都有一份,皆大欢喜。

    正月初六,正值北平商铺开市。谢璞虽然不曾亲自前往,却还是命家中管事赵丰年作为代表,前去参加了北平谢家分号的开市典礼。谢徽之也跟去凑了热闹,顺道买了不少小礼物回来,孝敬两位祖母与父亲嫡母姨娘,也没忘记众位手足。就连他一向看不顺眼的三姐谢映容,都分得了一刀纸。虽说是价值最低的一份,但他还记得要把她算上,就已经很给面子了。至于谢映容是不是领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正月初七,正值“人日”。谢家按照习俗,这一天两顿正餐都吃的是盒子菜、七宝羹与新鲜面条。女孩子们还拿各色彩纸、金银软箔、丝帛等物制成各种小人形状的“人胜”或是花朵形状的“花胜”,戴在头上充作装饰。

    正月初八,文氏带着家里四个姑娘,穿戴得体体面面地,到城中一座大寺庙,陪同燕王妃以及一众官眷们,参加了一场盛大的放生仪式。放生的各种龟、鸟、鱼等小动物,都是寺庙方事先准备好的。据说这是北平城一向以来的习俗,自打太宗朝时就有了,每年大年初八都要来这么一趟。今年燕王妃带领着众位官眷们,还多添了为去年大战中牺牲的将士以及年前雪灾里受难的百姓祈福的环节。寺庙方面得了一大笔香油钱,当天就开始了一场规模宏大的法事,据说要持续七七四十九天。

    这一天人很多,谢慕林跟姐妹们站在一处,举目望去几乎都是陌生人,也不认得这座寺庙的地形道路——她在现代没怎么听说过这座寺庙的名字,想必是早已消失了的古刹。她们姐妹一直跟随文氏行动,并不敢落单。谢慕林虽曾经几次瞧见燕王郡主朱珮冲自己微笑点头致意,但顶多就是上前打个招呼,聊不上两句就得分开了。

    朱珮婚事几乎已经定下来了,人人皆知她未来夫婿将来会接掌燕王手中的北方兵权,将门女眷们恨不得抓紧每一个机会与她套近乎,哪里会容许旁人分了她的注意力?谢慕林只能苦笑着溜回母亲与姐妹们身边,打算以后再另找机会与未来小姑子说话了。

    如此忙了大半天,谢慕林连中午的素斋都没能好好吃,回到家的时候,不但疲倦不已,浑身还冻得发僵。还是靠着在回来的路上,躲在马车里匆匆垫了几块点心,喝了两口姜茶,才算是留住了几口热乎气。

    文氏疲惫地挥挥手:“都散了吧,晚饭各自在屋里用就好,不必到上房来了。大家都累了一天,好生歇一歇吧。”

    有了她这句话,谢慕林姐妹几个顿时四散了。等到谢慕林洗完热水澡,坐在炕上痛痛快快地吃完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下去,方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香桃送上了香茶,翠蕉呈上了点心,然后就向谢慕林报告:“姑娘,今日琴姨娘在客院跟她娘家父母见面了。来的只有叶老高和他老婆,在家里吃过午饭才走的。”

    谢慕林顿了一顿:“当时有谁跟在琴姨娘身边了?”

    翠蕉答道:“银杏跟着进了客院的正屋,中间出来过两趟,一趟催午饭,一趟是去叫门房帮忙雇车,把叶老高夫妇送走。至于她在屋里到底听到了多少,我们就不知道了。”

    谢慕林想了想:“若有什么不妥的,银杏定会去跟四妹妹提的。我们也不必查问太多。这事儿四妹妹心里有数呢。”

    翠蕉应了,又微微红了脸,小声道:“古家那边传了话进来,先前……我请东山哥帮忙找人去盯梢那叶家人,说是他们自打住进我爹找的宅子,就一直没出来过。期间除了大夫前来给叶老高诊脉,就没别的外人上门了,一应送吃食用品和抓药的都是咱们家的人。那个叶金生倒是有两回想要出门,都被拦了回去,虽然私底下没少抱怨,但大体上还算老实,没敢真闹起来。咱们家的人一瞪眼,他老子娘还得反过来给咱们的人赔不是。”

    这倒不奇怪,叶家人再怎么样也是家生子出身,还不是什么极得主人重视的那种体面仆从,自然懂得看人脸色行事。曹家明摆着不成了,曹淑卿也失了靠山,谢家在北平却有权有势。叶家人想要在北平立住脚,肯定不敢跟谢家来横的。今非昔比,他们在谢家的依仗谢显之、谢映慧、谢映芬与谢涵之兄妹四人全都态度冷淡,宛琴又不得宠,还有什么可嚣张的呢?在不知情的外人面前,他们还能打着谢家的招牌吓唬吓唬人,在谢家人面前,自然只能怂了。

    翠蕉说起这事儿,却有些小兴奋。她还记得从前叶家人嚣张的模样。少爷姑娘们怎么说也是主子,见不到这些下人,也不会受他们的气。可她这样的小丫头,只因父母都是老爷、太太面前得用的心腹,从前可没少被偶尔到谢家来给曹淑卿请安巴结的叶家人欺负呢。想到上午她在二门上看到叶老高夫妻被领进来的时候,在她父母面前卑躬屈膝的模样,她心里就说不出的爽快。

    只是翠蕉才刚刚暗喜了一会儿,就被香桃打击了回来:“叶家人眼下住的地方,是赵管事找的。负责在那宅子里照看、监视叶家人的,也都是赵管事派过去的。你要打听叶家的事,直接问你自个儿亲爹就行,为什么非得绕个大弯子,跑去找古家人帮忙?虽然我知道你是在趁机跟未婚夫见面,但在姑娘面前,你好歹也收敛些,到底还未嫁过去呢,矜持些好不好?”

    “你……”翠蕉涨红了脸。她这也是为了不惊动家里其他人,就帮姑娘把差事办好了,怎么就叫香桃说成这样呢?她伸手就要去掐香桃的嘴,被香桃忍笑着挡了回来。谢慕林偷笑了下,忙叫小桃进来把香桃拉开,又替她们打圆场:“大过年的,大家说笑几句,打打闹闹,图个喜庆就好了,不要伤了和气呀。”然后又冲翠蕉挤了挤眼睛,“先前给静明师太准备年礼时,我就想着要不要给古娘子也送一份,后来因为事多就给忘了。现在想起来了,很应该补上,只是家里人人都有事可忙,倒是翠蕉你闲着,能不能替姑娘我跑个腿呀?”

    翠蕉羞红了脸,跺脚嗔道:“姑娘怎么也帮着香桃来打趣人了?!我才不跟你们闹呢!”扭头就要跑。

    谢慕林在她身后唤道:“那你到底要不要去呀?不去我就另找人啦?”

    翠蕉脚下一顿,迟疑地回过头看了看谢慕林,见她好象很认真的模样,是真打算要差遣人跑腿,并不是仅仅开自己玩笑而已,小脸又是一红,又跺了一回脚:“去就去!”说完又跑了。

    谢慕林与香桃在后头笑弯了腰,只小桃一头雾水地看着她们:“姑娘,姐姐,你们在笑什么呀?翠蕉姐怎么忽然就跑了呢?”

第一千二十七章 串门

    晚上,谢慕林在自己的屋子里解决了晚饭。饭后,她正拿出了书本,打算要温习一下嗣祖母宋氏年前布置的功课,谢映芬就带着银杏串门来了。

    谢映芬没有带其他人随行,来得也低调。她一开口说想要与谢慕林进里屋说话,谢慕林心里就明白了,命丫头们上了茶水后,便摒退左右,只留谢映芬在暖阁里。

    谢映芬熟练地盘腿上炕,低声道:“今日我们才出了门,姨娘便吩咐前院,派人雇车去接叶家人过来说话。因为是太太事先嘱咐过的,前院的人都照办了。叶家只来了叶老高和他妻子,姨娘带着银杏,在客院的正房里见了他们,说了半天的话,又吃了一顿午饭,给了几两银子和几个尺头,才把人打发走了。”

    谢慕林微笑道:“我方才一见四妹妹过来说话,就知道你是来找我说这件事的。看你的表情,琴姨娘这回的表现应该没有让你失望吧?”

    谢映芬笑得有些感慨:“费了我这么多年的功夫,总算把姨娘的心思扭转过来了。但若不是曹家如今境况大不如前,只怕她还没那么容易回心转意,仍旧觉得曹家样样都好,一门心思想要巴着曹家,替我与四弟谋一门好亲事呢!她也不想想,真有好亲事,曹家自家族里的姑娘不要,也还有他们家亲戚、部属的女儿,哪里就轮到我了呢?我对曹家而言,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不过是丫头与外人的子女罢了。从前谢曹两家还是姻亲时,他们都没把我放在眼里,更何况如今两家已经结了仇?!

    “先前曹文泰还有用得上我姨娘的地方,因此给了叶家人些许甜头,引得他们使劲儿说服姨娘为曹家当细作。结果,我姨娘来了北平后,才两个月没消息,曹文泰就翻脸不认人了。承恩侯府遣散奴仆时,连叶家人也一并撵了,除了每人两包袱的体己衣裳,什么都不许带走,几代人积攒的身家丢了大半。若不是曹氏收留了他们,只怕他们要流落街头呢!这哪里是真心实意要用他们和我姨娘的意思?凉薄至此,姨娘再糊涂,听说这事后也该醒悟过来了!”

    谢慕林轻轻拍了拍谢映芬的手背:“不管怎么说,能脱离曹家,就是好事。往后你姨娘不必再因为他们的存在而受制于曹家,你也能少了许多烦恼。”

    谢映芬点点头,叹道:“如今他们的身契落在曹氏手里,倒比从前好办了许多。曹氏若真的要逃到北平来避难,以我们家的权势,威胁两句,叶家人的身契也就能到手了。到时候无论是姨娘出银子,还是我与四弟凑点儿私房,把叶家人安置下来就好。叶老高夫妻年纪并不大,叶金生与叶金莲又正值年青力壮,哪里寻不到营生?往后过得是好是坏,都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除了逢年过节时见个面,赏几个银子,就再也不必为他们操心去。他们若敢闹腾,自有治他们的法子!”

    谢慕林见她已经拿稳了主意,也不去多作评论,只转入正题:“承恩侯府遣散了奴仆吗?遣散的人多不多?”

    谢映芬回过神来:“不少,据叶老高的老婆说,足有二三百人呢!不过这些人大多是身上没有差事,又或是可有可无的那一类,也有些心腹仆从的家人亲友。凡是身上有要紧职司的人,全都没挪动。曹家从来不往外头卖人,所以连身价银子都赏了,把人放了出去。但说实话,他们只让这些人带走了一点衣裳与体己,大半身家都留在了曹家,只怕不但没有亏,还要倒赚回来些呢。

    “别的不提,叶老高家里,就足足积攒了几百两的私房,他老婆女儿都有主人赏的首饰衣料,如今只带出来不到百两银票,以及一些不算贵重的首饰,他老婆都心疼死了,今儿见了姨娘,还埋怨个不停呢。”

    叶老高家的其实是在暗示宛琴贴补些财物、首饰或衣料给她,宛琴只给了两副银耳坠、银手镯,并四个细布尺头,过年用来赏人的银锞子若干,根本就没让她满意。可宛琴不给,她又能怎么办?只得笑着谢赏了。

    谢慕林听出有一点不对:“心腹仆从的家人亲友都被放出去了?这些人的去处,可有人留意?”

    谢映芬眨了眨眼,很快反应过来:“二姐姐的意思是,这些人很可能是肩负着不可告人的差使,并非曹家人真心想要放出去的?!”她皱起眉头,“那还真的保不准。不是说皇上罚承恩侯在家中闭门自省么?他家要是有人出去走动,肯定有官府的人盯着!但若是一下子遣散了二三百名仆从,官府哪里能腾出那么多人手来一一追踪?只怕这里头就有人成了漏网之鱼!”

    她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面上有几分不甘:“都到这会子了,曹家人还要生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谢慕林淡淡地道:“不管他们想干什么,那些人顶多就是帮着传个信,递个东西之类的。只要皇帝铁了心要治曹家的罪,曹家再挣扎又有什么用呢?他家若是还有得力的盟友可以出手相助,也不会陷入如今的困局。”

    “话虽如此,但曹家行事狠辣,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谢映芬冷哼了两声,又道,“不过他家如今确实有些众叛亲离的意思了。不但昔日的盟友纷纷落马,就连姻亲故交中曾经交好的人家,如今也翻脸的翻脸,疏远的疏远了。还有曾经迫于他家威势,只能忍气吞声的人家,现如今趁着他家势弱,也反过来咬了他们一口。二姐姐可还记得从前平南伯府的庶女曹文燕?”

    谢慕林隐约记起了一个总是跟随在嚣张傲慢的曹文凤背后的瘦小身影:“记得,承恩公夫人病重的时候,平南伯夫人和曹文衡、曹文凤不想侍疾,好象就推了她去做代表?大姐可能跟她更熟一些。”

    “就是她!”谢映芬叹息着摇了摇头,“平南伯坏了事后,她听从承恩侯府唆使,反咬了嫡母嫡兄嫡姐一口,事后被承恩侯府收养,还说了一门亲,本以为从此得享富贵安荣了,结果曹家一出事,她就被夫家赶了回来,想回曹家,又进不得门。如今两头不到岸,哭都没处哭去!”

    谢慕林不禁起了好奇心:“到底是怎么回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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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林介绍:
从穿越的那天开始谢慕林就知道自己的人生路很艰难不过艰难归艰难咬咬牙还是能扛过去的但如果有人想让她做炮灰踩着她往上爬她也是会发飙的好吗?!慕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慕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慕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