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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oeva     慕林txt下载     慕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九十八章 分家

    周老夫人今日醒了,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分家!

    周三爷估计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可当着谢璞的面,他不能实话实说,只能面带几分羞愧之色,委婉地恳请谢璞一定要出席:“家母也是考虑到,家里人口多了,如今住的宅子又是官邸,并非我们自家的私产,如今先父已经去了,我们一家总不好继续霸占这座宅子,早晚要搬走,老家的祖宅却没那么宽敞,若不分家,哪里住得下?既然早晚要分,她老人家还在时分了,也能分得公平些,各房少些争拗。我们兄弟虽然一直劝说家母,觉得一家子和和乐乐住在一起,才是大家气象,不会分家。但家母铁了心要分,我们兄弟也只得从命了。”

    周老夫人要主持四个儿子分家,当然需要有人做见证。这种事他们不可能请燕王府的贵人,只得请了周老夫人的娘家晚辈,周家大房的两个女婿,周三太太的娘家父亲,还有一位与周老大人交好多年的致仕老翰林,再添一位近邻兼周老大人的接任人谢璞,来充当见证。

    这四位见证人里,有官员,也有本地的世家大户,还有周老夫人的近亲,份量足够了。虽说周家大房的两个女婿定然会偏着嫡亲的岳父岳母些,但周三太太的娘家父亲定会偏着女儿女婿,致仕老翰林还是周三爷的启蒙恩师,周老夫人的娘家侄儿又素来跟周四爷的私交甚好,所以,周家大房、三房与四房都没有异议。周家二房倒是不甘心,可他们眼下正理亏,也没胆子多说什么。

    谢璞其实不大想要掺和周家的事,但他并非唯一受邀请的见证人,周三爷又是位礼数周到的君子,盛情难却,他略作考虑,还是答应了。

    他也问了周三爷,周老夫人的病情究竟如何?难不成真的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了么?

    周三爷面露苦笑,没有回答,但谢璞已经什么都明白了。等送走了客人,他便回房去嘱咐妻子文氏:“周家恐怕用不了几日,就要再迎来一场丧事了,你把该预备的预备好,到时候随我一同去吊唁。”

    文氏问明了是怎么回事后,不由得有些难过:“前些天见周老夫人时,她老人家还是好好的,只是有几声咳嗽,精神头差些罢了。怎么才几日的功夫,她就这样了呢?周二老爷与周二太太固然是不肖,可她老人家还有其他孝顺的儿孙呢,哪里就到吐血垂死的地步了?!”

    谢璞淡淡地说:“周家四房之间只怕已经积怨多年了,只是上头有父母压着,才没有闹大罢了。可如今周老大人去了,周老夫人又病着,周大老爷威望不足,无法约束兄弟,周二老爷与周四老爷又各有私心,那些积怨便都发作起来。他们兄弟四人,性情不一,又各有打算,早些分了家,倒也不是坏事。远香近臭,等到他们兄弟分开来度日了,只逢年过节时相聚一处,兴许还能留下几分情份。日后哪个有难了,其他三个还愿意伸出援手拉他一把。否则……勉强住在一处,彼此间争吵不休,便是再深厚的手足之情,也要渐渐消磨殆尽了。”

    道理文氏是明白的,只是心里还是不好受。她低声对谢璞道:“我们家一定不能走他家的老路。几个孩子之间,一定要一辈子相亲相爱的才好。”

    谢璞怔了怔,随即微笑道:“这是自然。你我做父母的,肯定要好好教导孩子,让他们懂得是非对错,一辈子都不会走错了道,自然也就不会闹得手足反目了。”

    次日清晨,谢璞先打发人往衙门里打了招呼,算是告了半日假,便穿了正式衣裳,往周家去了。倒是文氏这头,提前往几位邻居太太那儿捎了信,推迟了探病之事。周家今日要分家,肯定没功夫招待外客,她们就不必去添乱了。

    只是这信捎了出去,不一会儿,各家太太们又都打发人来回信了。大家心里都很好奇呢,周家怎么忽然就说要分家了?难不成是周老夫人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所以才决定要主持分家,免得自己死后,几个儿子媳妇为了分家之事打起来?

    文氏看着眼前的书信,心里一时无语。她知道大家没什么坏心,可是这么浓重的好奇心,与这么明显的看热闹架势,真叫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周家这次分家,大概是因为有周老夫人主持,又有好几位份量足够的见证人的关系,分得挺顺利的。午时不到,谢璞就能回家吃饭来了。午饭他要跟妻子说话,就让孩子们在自个儿院子里解决,不必到正院上房来了。趁着独处的机会,他好跟文氏说说周家分家的情形。

    周家这次分家,分得挺彻底的。周老夫人的意思,儿子们同时分产和分居。周家历代积累不少,祖上还有人在京城为官,当时置办下了产业。周老大人在北平任官多年,也攒下了不少财产。虽说他去世之前,周家已经处理了一部分产业,但还留着不少呢,尤其是来历清白的那些,基本全都留下了,这次却一并都分了下去。

    周家大房是长子嫡孙,除去北平城的官邸不是私产不能分以外,老家的祖宅、祖产全都给了他这一房,另外还有在老家保定的许多田产、铺面,以及位于江宁的一处小庄子。后者是预备三孙子周三公子上京赶考时落脚用的。周老夫人希望长子一家在自己七七之后,扶灵回乡,便老实在老家守孝,三孙子也老实在老家苦读备考,不要理会京城或北平城里的琐事。周大老爷心里不大乐意,但周大太太和几个儿女、女婿都答应了,他也只得答应下来。

    周家二房分得了周家早年在京城置下的房产。那是一处三进的大宅子,还带着个小花园,乃是周家先祖任京官时的住处,都有好几十年没住人了,只留了一房老仆看宅子。不过几个月前,周三公子刚中举的时候,周家想着他要上京参加明年春闱,所以打发了下人进京打扫修缮宅子,因此眼下还是可以住人的。周二老爷夫妻俩明显野心勃勃,京中又还有周家的亲朋故旧,贵人也多。倘若他们家在京中有本事能攀附上谁,从此平步青云,那便是他们的本事。他们不会再受其他几个房头的拖累,但同样的,也不能再强求其他亲人的帮助了。

    除去这一处房产,以及周老夫人额外补贴二儿子的五千两银子,以及单给周四姑娘的一匣子首饰、三千两嫁妆银以外,周家二房再无所得。这就是周老夫人对令自己伤心失望的二儿子和二儿媳的惩罚。

第九百九十九章 防备

    周家二房当然是对这个结果不满意的,可一来他们理亏在先,二来周老夫人铁了心要这么做,三来,也是没有见证人替他们说话。其他三房都没有异议,他们便是有心抗议,也没有用了。

    周二太太本来还想着,有女儿周四姑娘分得的那份嫁妆,倒也不算太亏。周老夫人年轻的时候,正值周家最鼎盛之时,手中私房不少。她本身又是大家之女,嫁妆里的名贵首饰价值十分可观,更别说燕王府老太妃临终的时候,把自己的私房分发给子孙后辈,周老夫人这个外甥媳妇也分得了一份。因此,别看周雅清只分得了一匣首饰,只要这一匣首饰足够贵重,也能值上几万呢,未必比不上其他房头分得的产业。

    然而,周老夫人早就防备上了二儿媳。

    给四孙女儿分什么首饰,她早就叫人列好了单子,绝对没有太过贵重的,只是作为官宦人家女儿的嫁妆,足够体面罢了,总价值不会超过三千两,而且多是没什么标记的普通款式,掺杂了几件周老夫人自个儿常用的首饰,算是给疼爱多年的孙女留个念想。倘若周雅清将来手头紧了,将首饰变现也容易。

    但周老夫人是盼着这份嫁妆能完完整整地随孙女出嫁的,绝不会给儿子媳妇插手的机会。她把首饰与银票分装成两个匣子,上了锁,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各保存一个,钥匙则交到了周雅清本人手中。等到将来她婚事定下,预备要办嫁妆的时候,周二老爷通知两个兄弟,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再把东西交回到周雅清手中。

    这其实也是一种防备,倘若周二老爷夫妻俩给女儿找的婚事不靠谱,周大老爷与周三老爷拒绝接受,那么周二老爷夫妻就休想拿到这份嫁妆了。

    周老夫人对次子次媳防备到这个地步,周二老爷夫妻俩脸上都火辣辣的,心中哀怨得不得了,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周雅清本人原来都病得躺在床上,终日以泪洗面了,听说了消息,忍不住放声大哭,草草梳洗了,让丫头扶着她前往周老夫人屋里磕头。姑娘家心气儿原本还挺高的,没办法接受父母与徐夫人的一些言辞做法,消息传开后,又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要被毁了。如今听说祖母病得这么厉害,还愿意护着她,给她留下一份体面的嫁妆,她怎会不感动呢?她觉得自己的未来又有了希望。

    谢璞当时坐在周家客厅里,也听到了周四姑娘在内院的大哭,心里还有些不大好受。他对妻子文氏道:“这个姑娘也不是坏心眼儿,就是被父母和那位徐夫人给耽误了,又跟着学了些不好的念头。如今若能大彻大悟,重回正道,她自个儿家世不坏,才貌双全,又有一副好嫁妆,未来未必就没有好姻缘。就怕她父母不肯死心,非要借这个美貌的女儿攀高枝,反倒毁了她的终身。”

    文氏也忍不住叹息不已:“我也听人说起过周四姑娘的事儿。这两年来,北平城里真的有许多人家乐意娶她做媳妇的,当中好些都是家世、人品、才学样样都出挑的青年才俊,哪一位都是良配。可她父母都拒绝了,一心要把她许给未来的燕王嗣子,真是太可惜了!当时的传闻,都说燕王嗣子定是四皇子的,那可比她小了三四岁呢,也不知道周二老爷和周二太太是怎么想的。”

    谢璞轻笑了一声:“他们还能怎么想?自然是被徐夫人糊弄着,由她做主了!他们是想左了,觉得徐夫人还是神通广大的贵人呢!不过认真说起来,徐夫人至今还不肯消停,未尝没有周家纵容的缘故。他家也算是自食恶果了。幸好如今还不算太晚,没有真个叫徐夫人坑了去。周家二房既然分得了京中的房产,将来迁居京城,又有谁知道他家女儿在北平曾经沾染过什么名声呢?周老夫人故意这般安排,只怕也有刻意让次子一家远离徐夫人的考量。”

    周老夫人是否真有这个想法,周家人也没有明说,但当时在座的几位见证人却都心里有数了。周老夫人的娘家侄儿还劝周二老爷:“京中多贵人,表哥也能跟从前在国子监时的师长同窗重新走动起来,孝满之后,未必不能谋个官职做做。多做些正经事,不要理会那些心思叵测的亲戚,慢慢的,日子就会好过起来了。到时候别说雅清的婚事,就是几个男孩儿,想要求学也方便许多。”

    周二老爷大约是听进去了,还能露出点笑容来。周二太太的表情是从头到尾都十分难看。从听到女儿的嫁妆还不能由她保管,她顶多只能拿到两枚钥匙,连给女儿定亲,都要看妯娌脸色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摇摇欲坠了,只靠着丈夫支撑,才没有当场倒下。

    分家继续进行。

    周三老爷分得的财产不算多,跟长兄那一份没法比,但比二兄要强不少。他由于娶了个宗室外孙女儿,本身科举仕途又断了,所以将来多半是要留在北平生活的。周老夫人将自己陪嫁的房产分给了他,是一处位于什刹海边上的三进宅子,以及一处位于小汤山的温泉小庄子。

    温泉庄子对周三老爷的脚伤有疗养作用,至于城里的宅子,虽不算十分宽敞,却很精致,还带了个小花园。宅子挨着繁华的街道边,有一溜儿十来间依附的铺面,一并给了三儿子,光是收租金,就足够他们一家过上殷实的生活了。若再加上周三太太带来的陪嫁产业所产生的收入,只要不发生什么大变故,他们一家在北平这个熟悉的环境中,完全可以过得富足体面,无忧无虑。

    周三老爷还顺便把周家这么多年来在北平拥有的人脉,也一并继承了下来。他又不指望将来为官作宦的,本人品行名声又好,别说周家亲友,连燕王府也会关照几分。周老夫人对这个儿子的未来一点儿都不担心。

    至于周四老爷,他妻子这回也犯了点错误,只是不算严重罢了。可先前他们夫妻为了私心,没少跟着二房一块儿跟大房兄嫂作对,在家里的人缘就先坏了。再加上周四老爷一个白身,从前没少靠着父亲的名头,在北平城里弄钱,手上并不是很干净。虽说如今他失了靠山,也不敢再乱来了,但养成的坏习惯却是没那么容易改正的。

    周老夫人把周家在外城与通州的二十几间铺子全都分给了他,另外还有一个位于西山的小宅子,原本是家里备着去烧香拜佛时歇脚过夜用的,虽然偏僻,倒也五脏俱全。可北平城里的正经住宅,那是一间也没有,想要留在北平定居,那就自己花钱置产去。否则,就只能住进某间店铺的窄小后宅,与商户人家为伍了。

    如此一来,周家大房回乡守着祖产,二房迁往京城,三房留在北平做个富贵闲人,四房揽去周家在通州的产业。周家就这么分得干干净净。

第一千章 警惕

    周家分家,主要就是四个房头分家产。

    剩下的诸如周老夫人给自己留下的丧葬银子,对于他们老两口后事的处置,还有分赐几个积年老仆的银钱,以及留给外嫁女、娘家子侄们做念想的物件等等,便都是琐碎小事了。这部分事务太过细碎,只怕要处理完,也快天黑了,谢璞便没有留意细听,在先前的分产文书上留下了自己的见证者签名,便先一步离开了。

    跟他一同离开的还有与周老大人交好多年的那位致仕老翰林。老人家离开的时候,心情还挺难过。本来以为好友家里子孝孙贤,一片和乐的,没想到一夕之间就散了。好友七七未过,他的老妻也病重难起,又一个同辈的熟人即将逝去。亲友凋零,他一个老头子怎会不觉得难过呢?

    谢璞安慰了老翰林几句,方才回到家中。如今回头想想,也觉得周家这样的大户,曾经在北平城也称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时候连燕王都得让周老爷子三分的,如今却转眼间分崩离析,不复从前风光,真让人唏嘘不已。世事变幻莫测,想要家族长久繁盛下去,真是要好好教导子孙才行。否则,只要有一个子孙不孝,在家中兴风作浪,家里其他人又不作为,各有私心,那再繁盛显赫的家族,都不可能长久的。

    为此,谢璞还嘱咐文氏:“家里几个孩子都是好的,只有容丫头心思难测,品性不佳。你盯她盯紧些,别让她有机会出门生事,什么时候万家决定要给万隆完婚了,收拾出一副象样的嫁妆把她送出门去就好。她出嫁之后,想要回家提些什么要求,你都不要答应,也别让她扰着其他兄弟姐妹们。我做为父亲,你作为母亲,尽到自己的责任便罢,万万没有为了她一个,连累得全家都不得安宁的道理。”

    文氏嗔道:“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容姐儿如今也学乖了,不会再犯糊涂的。老爷身为父亲,怎么还把亲骨肉往坏里想了呢?”

    谢璞不以为然:“人心隔肚皮。我原以为自己的孩子都是好的,就算性情各异,也做不出坏事来,当初慧姐儿跟她生母回了外家,我都没怎么生气过。可容姐儿闹腾着要嫁给程笃那事儿,我是真的寒了心,不知道好好的孩子怎么忽然就象变了个人似的。前些日子,她又闹着要嫁给万隆了。我不想问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反正她如今也心愿得偿了,出嫁以后,自有夫婿管束。我有许多孩子,其他七人个个孝顺贴心,没必要特特为她一人烦恼。”

    谢璞见了周家因为二房夫妻的私心,闹得如今全家分崩离析的结果,心里便存了警惕。他不想多谈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别的家常,关心地问起了宴席准备的进度。文氏便都说了,又提到万太太提议的说书先生,道是如今已经找到那位先生,买到了对方的稿本,只是拿回来后,女儿谢慕林看了,说有许多需要更改的地方。

    文氏也不知道那挺正常的稿本,女儿怎么就能挑出那么多错来:“说是用辞夸张,许多打斗杀敌时的形容都显得太假了,明显是从旧本中照抄过来的,顶多就是换了衣裳、马匹的颜色什么的,就连对袁小将军的描述,也显得青面獠牙,仿佛他是个夜叉一般。我虽觉得真姐儿的话有些道理,可她说要把这些部分全都重新写一遍,我又怕她来不及……”

    谢璞倒是挺高兴的:“她跟着嗣母读了几年书,文字上应该还是有些本事的。就让她试试好了。若是真来不及,她也不敢打这个包票。她再怎么样,也是书香官宦人家的女孩儿,又正经读了好几年书的,写出来的稿本,还能比人家市井间谋生的说书先生差不成?你且由得她去,看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文氏听了,只得答应下来。

    下午谢璞回衙门办事去了。时近岁晚,北平一惯的习俗是,过了小年,衙门就要正式封笔,直到元宵节后的正月二十,方才重开。在这期间,除了各衙官员轮流在衙门里值守外,其他人都是放假的。谢璞今年是新官上任,打算把一些事务尽量都处理完毕,安安心心好过年。等到年后开衙,他就可以着手施行一些新政了。

    因此,近日这段时间,他还挺忙碌的。

    邻近傍晚的时候,周家大门开了。周家大房的两个女婿与周老夫人的娘家子侄相继出门离开。显然,周家的分家已经结束了。

    文氏打发人往周家打了声招呼,便通知了对门的刘参议太太,与另外两位住得比较近、今天又比较闲的官眷太太,结伴上了周家的门,探望病重的周老夫人。

    她们当然没有见着病人。周大太太出来招待了她们,客客气气地谢过她们的关心。文氏问起周老夫人的病情,周大太太面上就不由自主地流露出黯然之色。很显然,周老夫人虽然强撑着主持了分家仪式,但她老人家的身体是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文氏一行人没有强求面见病人,只请周大太太转达她们的慰问之意,便很有眼色地告辞离开了。

    当天晚上,二更刚过,周家就传出了一阵阵哭声。随即下人开门出来挂白幡。白灯笼早就挂上了,倒也不必再添。随后又有人骑马出来,疾奔燕王府报丧。一切流程,都仿佛当日周老大人去世时一般,重复了一遍。

    整条街上的人家都在午夜时分得了消息。次日清晨起来,各家再次前往周家吊唁。谢慕林也照旧跟着父母与兄弟姐妹们去了一趟,父亲谢璞也同样帮着周家人陪着前来祭拜的客人谈了一会儿话,但留的时间并不长,便以公务繁忙的理由先行告辞了。

    周老夫人与周老大人的身份有所不同。谢璞的身份,也与一个多月前不一样了。

    但文氏留了下来,帮着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处理一些事务。周二太太与周四太太分别告病,都没有参与婆婆的丧事。一脸病容的周四姑娘倒是披麻戴孝地出现在了灵堂,哭得格外伤心。

    失去了疼爱她的祖母之后,周家又分了家,她的未来,就真的完全掌握在父母手中了。

第一千零一章 搞事

    周老夫人去世的消息,对于外界而言,固然很突然。但周家自打周老大人亡故后,在北平城中的地位就已经大不如前了。如今周老夫人走了,对公众的影响并不大。除了故交亲友们前来吊唁上香以外,门庭前繁忙的程度,还不及周老大人新丧时的一半。

    巡抚夫人主办的宴席,也照常在第二天开席了。

    巡抚的品阶本身就在周老大人生前之上,双方又没什么交情,因此巡抚夫人完全不象布政使司衙门众官员那般束手束脚的,该请客就请客,该宴乐就宴乐,一点儿都没有顾及谁的打算。她甚至为了不犯晦气,没有马上前往周家吊唁,而是等自家宴席结束之后再说。

    周家对此完全没有埋怨的资格。

    不过,巡抚夫人考虑到自家官邸距离秦家宅子比较近,所以没有另选场地举行宴会,而是直接在自家后花园设了宴。但也由于巡抚官邸的后花园面积有限,不能象燕王府那般大宴宾客,各家前去赴宴的人数,便少了许多。

    文氏只带了谢映慧出席,其他女儿都留在了家里。谢慕林是不想在大冷天里总出门吹冷风,吃些半冷的食物;谢映容倒是想出门,却从一开始就被嫡母否决了;谢映芬无可无不可,偏偏生母宛琴姨娘近来感染了些小风寒,令她挂心不已,就没有跟着掺和。于是,十分怕冷的谢映慧只得硬着头皮随文氏出门了。

    她其实也不想去的,但想到自己已经跟黄岩定了亲,明年就要完婚。黄家人丁单薄,未来婆婆甄氏是寡妇,性子又软,没办法指望她去出门交际,只能谢映慧自个儿上了。趁如今还未嫁人,她可以跟在文氏身边,先跟北平官场上的诰命女眷们混个脸熟,将来独当一面了,也不至于手忙脚乱。这是她的责任,她是逃避不得的。为了将来着想,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谢映慧是豪门宴席的常客,这种事对她来说,并没什么难的,只是从前她在皇亲宗室勋贵家的闺秀圈子里混,如今则改而跟文武官员的妻女打起交道来罢了。稍稍试试水,很快就能适应过来。文氏又一直非常关照她,父亲谢璞的官位也有足够的震慑力,不会有哪个没眼色的人惹她生气。所以谢映慧在宴席中如鱼得水,还能跟主宾袁夫人搭上几句话。

    今日袁家婆媳只来了袁夫人,她向主人家巡抚夫人告罪,说是婆婆年纪大了,身上不大好,犯了老病,只得留在家中休养。巡抚夫人心里早有准备,知道袁老夫人有一半的可能不会出席自家宴席,也不是太在意,只一味热情招待袁夫人。

    巡抚夫人请来的南戏班子,也很有真材实料的功夫。虽然他们唱的是众人熟悉的《岳母刺字》,但无论唱、念、做、打,都比那天在燕王府看的北戏还要出色两分。袁夫人本就喜欢南戏,看了这场精彩的表演,更加欢喜了。她也知道巡抚夫人这是特地给自己准备的助兴节目,心里领对方的情。

    袁夫人在宴席上十分尽兴,但她带来的大丫头,被领着去下面专给各家有体面的侍女仆妇准备的小宴上吃席,心情就有些不大好了。

    这屋子里坐了四大桌,全都是各家太太、夫人、小姐们跟前得力的大丫头和管事妈妈。有些人彼此相熟,在席间吃得高兴了,还会搭个话,聊些家常琐事的小事,或是交流一些小道消息。有坐得离袁家丫头不远的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起了周家老夫人被不孝子媳气吐血、一命呜呼的传闻,其中就提到了徐夫人上门,荒唐地要求周家女儿帮她去勾引袁小将军,好夺取燕王府的兵权……

    徐夫人女婿的老娘与几位婶娘们,今日也同样是巡抚夫人的座上客。她们的心腹大丫头,此时也坐在这间屋子里。哪怕她们原本没有留意到席间的闲言碎语,也自会有人引她们去“偷听”的。

    虽然文氏有言在先,刘参议太太附和在后,嘱咐了布政使司衙门众官员的太太不要把消息再泄露出去,万太太这样存了心要搞事的人,也会私底下找到愿意替她出力的人,帮她达到目的。

    于是,等巡抚夫人家的宴席结束时,袁夫人已经听说了关于徐夫人在算计自家宝贝独苗苗的传言,而徐夫人的亲家及其妯娌,则黑着脸心情大坏地踏上了回家的马车。可以想见,今晚徐夫人的女儿在夫家只怕不会太好过了。

    万太太私底下的手脚,文氏隐有察觉。但袁夫人没有向她打听什么,也无人在她面前提起徐夫人与周家之间的争端,她又能怎么办?只得装作不知道了事。

    不过,巡抚家的宴席结束后第二天,巡抚夫人与袁夫人倒是先后出现在周家灵堂,吊唁周老夫人了。据说她们二人都表现正常,并没有与周家人产生任何口角,而且礼数周到,后者还上了挺厚的一份帛金,甚至还对送自己出门的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温言劝慰了很久,端得是位大度又温厚的长辈。周家人越发觉得无地自容,其他知情的人则对袁家人的大度赞叹不已。

    只有听说了消息的万太太在家里暗骂:“又是个爱装相的!若是在自家男人面前,装作贤良大度,容得下小妾的模样,也就罢了,反正人人都是这么做的。可她都是个死了男人不知多少年的老寡妇了,儿子又得了世上第一等的好姻缘,还装模作样做什么?难道多顶个贤名,朝廷还能升她的诰命不成!”

    万太太气得不行,直到听说徐夫人的女儿吃了婆婆的排头,第二天就哭着回娘家抱怨亲娘去了,她才重新欢喜起来。

    万太太也曾到文氏面前嚼舌。文氏倒是劝过她,不要太计较这些小事,平白气着了自己。但万太太不听,她向来就是这样的性子,吃过别人的亏,无论如何都要报复回去,否则这口气咽不下,她就没法安心过日子了!

    文氏只得由得她去,等把人送走了,便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气。

    谢慕林笑吟吟地掀帘子进屋,给母亲倒了杯茶:“娘辛苦了,快喝口茶润润喉。”

    文氏一口气喝下了大半碗茶,叹道:“万亲家这样的脾气,怪不得在平昌侯府不受待见。我虽然跟她很熟了,但有时候真的很看不惯她的行事。”

    “她自个儿要找气受,你理会她干什么?她来嚼舌头,你当八卦小道听听就完了,没必要放在心上。”谢慕林从袖套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我把给女先儿编的说书本子改好了,娘你瞧瞧怎么样?”

第一千零二章 本子

    谢慕林改编这个袁小将军擒敌王的说书本子,着实费了不少力气。

    她读了这几年的书,自觉文言文水平大有长进了,就想试试手。若是这次改写出来的本子能入得了家中父母兄弟们的眼,就证明她的语文成绩过关了,将来想要把书房空间里的资料拿出来,伪造出什么古人笔记,也有大概率可以忽悠过去。

    那位说书先生并没有多出色的文采,但胜在文字熟练,又在这个行当混了多年,熟知说书文本的种种套路而已。袁小将军擒拿敌国大将军王的消息,固然是传得北平城上下都知道了,可清楚个中细节的人很少,市面上倒是有许多小道消息流传,但起码有八成是瞎编的,另外还有一成五是道听途说。那说书先生自然没有门路打听到实情,所以他自个儿就编了一个故事出来。

    根据谢慕林曾经看过的演义故事、戏剧故事以及三弟谢徽之那儿收集的一些话本,她大约能看得出来,说书先生本来编的故事,有许多情节都是挪用自《三英战吕布》、《赵子龙单骑救主》、《长坂坡》等几个说书本子的内容,特别是一些对主人公袁小将军的描述,还有他跟敌国大将军王父子之间交手的情节等等。就连定场诗,都是套用现成的路数,稍作修改写成的。整体上,那就是一个很普通常见的英雄单枪战敌将的故事,可以套用到许多武将头上。之所以能说得万太太连声赞好,完全是因为那位说书先生的节奏掌握得好,把故事说得精彩纷呈,引人入胜。

    谢慕林自己翻文本底稿,就一点儿都不觉得精彩,反而认为好些生搬硬套的形容词太搞笑了。而且她找萧瑞打听过袁小将军立功的具体过程,哪怕细节上未必事事清楚,她也清楚这位年轻的英雄是带着大队人马把敌国大将军王父子俩包了饺子馅,而不是跟他们分别单打独斗,才抓到了人的。过程中固然有一场混战,可他真的没使丈二银枪。袁家是祖传的刀法,袁小将军常用的是一柄从亡父那里继承来的绣春刀。

    还有,袁小将军固然是立下了耀眼的军功,但他本人其实是位指挥专业的人才,通常很少亲自上阵杀敌,主要是带兵的本事强。

    就象萧瑞在开平卫待了几年,又凭军功升了官,但他其实在开平卫主要是负责后勤工作,特别擅长调配军粮军资,是在运送军粮途中遇到了逃窜的敌将,顺手把人砍了,才立下了大功。

    这两位青年小将,其实都不是那种见了敌人就莽上去的类型,都是用脑子的那种。

    谢慕林自己也觉得,从身为萧瑞(未来)家属的立场来考虑,知道亲人在战场上奋不顾身地杀敌,不见得会觉得愉快,只怕更多的是担心吧?但如果听说亲人在战场上是运筹帷幄的智将,靠着动脑,指挥手下的人就干掉了敌人,那感受就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她这次修改说书本子,就把上头各种不实的形容给改掉了,照着萧瑞告诉她的战场实况,做了一些修改,然后根据网文的套路,写出了一个充满各种意外、反转、悬念的惊险战场故事,不但突出了袁小将军的智勇双全、机智果断,也夸奖了他手下将士们的英勇表现。

    等这个故事主体写完了,她再根据手头上能收集到的种种戏本子、说书本子、话本、演义故事等等,套用了一些这个时代常见的形容辞句上去,留用了一部分说书先生编的诗词,自己再诌了几首,觉得自己打油诗的水准,似乎比说书先生的还强一些,这才拿去给几位兄弟过目。

    四位兄弟看过她写的本子后,都觉得可以拿出来见人。三弟谢徽之更是拍了一大通马屁,形容市面上能找到的话本都不如自家二姐写出来的精彩刺激。谢慕林只当他是在客套,但心里还是挺美滋滋的。

    她顺道也拿去给自家大姐谢映慧看了。谢映慧阅后的感想也挺好的,还说:“倘若能找个好点儿的女先儿,我是很有兴趣在别家宴席上听到这么一个故事的。但若要说得好,我觉得说书先生可能比女先儿强些。”

    这评价就足够了。谢慕林这才对自己的作品有了些许信心,敢拿到母亲面前,请她过目。

    文氏看完了文稿之后,惊讶不已:“这是你写的?真看不出来,你竟然还真有这个本事?!怪不得老爷叫我别担心,说你跟着二老太太学了这些年,不可能一点儿长进都没有。既然打了包票,就定是有把握的。”

    谢慕林脸红了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是很有把握,就是觉得……难度虽然有一些,但我还能应付得来罢了。就算真的做不成,拿原本去给女先儿看,也是一样的。”

    文氏嗔了女儿一眼:“你以为女先儿是什么神仙?你把新本子拿给人家,她看看就能说出来了?没有足够的时间记诵,你的本子写得再好,人家也不见得能说出来!”

    谢慕林却道:“我删掉了很多用来形容人物形象却没什么意义,但需要人死记硬背的诗呀词什么的,主要以故事情节为重。只要娘请来的女先儿记性不是太差,能记得住故事的梗概,到时候随她们发挥就行了,出不了大折子。这毕竟是新本子,就算说错了一点,只要后面能圆回来,谁能发现她们错了呢?我就是觉得,袁夫人大概更有兴趣知道儿子立功时的具体故事。只要她知道袁小将军有多么出色,没经历什么大凶险就把功劳立了,她心里一定会很高兴的。这比什么《岳母刺字》的戏码好多了,毕竟戏里称诵的是岳夫人与岳飞将军,不是袁夫人与袁小将军呀。”

    文氏嗔了女儿一记,再看了看那本文稿:“既然写好了,就送到女先儿那边去吧,嘱咐她们用心一点儿。今天离十六就只剩两天多了,时间紧迫,可别真出了什么差错。”

    谢慕林应了声,高高兴兴地把本子递给了马路遥家的,由得她派人送出去。

    文氏又嘱咐女儿另一件事:“咱们家的宴席在十六,天气应该还算晴好。但布政使司衙门里的老人已经看过了,说是二十左右只怕要来一波大风雪。你们兄弟姐妹都是头一回在北平过冬,未必撑得住,两位老太太又一向体弱,更需要小心。我已命人采买了许多炭火、生姜、药材、棉花、布匹、毛皮等物事,你把你大姐叫上,一块儿来帮我处置。我正好教你们些东西。”

    谢慕林心中好奇,立刻应下了。

第一千零三章 设宴

    两天多的时间匆匆过去,转眼就是谢家办宴席的日子了。

    文氏筹备已久,又有两个女儿从旁相助,两个庶女与金姨娘也帮着打了些下手,因此事事都准备得周全。

    会场景致不错,交通安排得很顺,主人家热情好客,侍候的下人也礼数周全、殷勤小心,宴席座次小心地考虑到了每位客人的喜好与人缘,没让感情不和的人坐在一起,取暖的设施齐备,还有宽大沉重的屏风挡住了所有风口,却又不会让室内显得憋闷。此外,上桌的菜色多用炖菜、砂锅菜,连炭火一块儿呈上,在整个宴席期间都是热腾腾的,让人吃了温暖又愉快;酒水偏绵软,没什么烈酒,可是口感很好,更适合女客;为助兴请来的女先儿口齿伶俐,说话风趣,说的本子还是新鲜时闻——袁小将军在开平卫擒拿敌王的故事呢!传闻很多,可没人比这两位女先儿说得详细又惊险了,听起来就象是真的发生过!

    不,这一定就是真正发生过的事!两个寻常女先儿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呢?不用说肯定是东道主谢家打听到的。谢璞大人是布政使,想要打听边镇发生的事,又有什么难的呢?难的是把听到的消息写成说书本子,还说得这般精彩,别说主宾袁夫人听得双目异彩涟涟,其他做陪客的太太、姑娘们也都专心致志地盯着女先儿们,连美味的菜色都顾不上了!

    女先儿说到最紧张之处时,整个席上的人大气都不敢出,直到确定故事中的袁小将军顺利带兵围住了敌人,对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逃脱了,大家方才齐齐松了口气,声音明显得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彼此面面相觑,随即一齐笑了。

    谢家的宴席获得了大成功,人人都非常满意,乘兴而来,尽兴而归,话语间隐隐还透露,今天过得比巡抚夫人那场宴席要更愉快。

    文氏当然不会接这种容易引人误会的话茬,只当没听见,微笑着送走了众位客人。

    袁夫人微笑着离开的时候,还跟文氏亲切地聊了一会儿家常,提到袁家如今只有她们婆媳在,寡妇人家不好常出门,冬日无事,闲了请文氏到家里来玩耍,尽管带上孩子们也没关系。

    袁夫人清楚萧瑞的身份,早就知道谢家算是未来的拐弯姻亲了,如今更对用心筹备了这场宴会的文氏生出亲近之心来,有意结交一番。反正她儿子不在家,就算文氏把所有儿女都带上,也不会引人误会,反倒是可以让常年在家寂寞度日的她与婆婆多跟年轻小辈相处,开开心。

    宴席过后,文氏命手下两个得力的管事娘子盯着人收拾残席,要将充作会场的园子打扫干净了,再还给主人家。但也因为宴席是在别人家的园子里办的,因此她虽然劳累,却只需要带着孩子们坐马车返回自家官邸,洗漱一番,就可以休息了,颇为省心。第二日,马路遥家的与赵丰年家的来报告,善后工作已经做好了,园子也还给了主人,再不用文氏操一点儿心。她就可以安安心心在家休息些日子,也让几个孩子歇口气了。

    不过,谢家这场宴席过后,那两位女先儿在宴上说的书就在北平城里大红了。许多听过的太太、奶奶们,都想把人请到自家去,再仔细听一遍。按察使夫人头一个抢到了先手,砍掉了自己本来准备好的两折戏,把说书环节给添了上去,让袁夫人又听了一回自家儿子的英勇故事。虽说没有了新鲜感,但她还是听得很愉快,郑重谢过了按察使夫人的体贴之情。

    于是,想要邀请那两位女先儿的人家就更多了。排在后头预备着同样要邀请袁家女眷吃席的武将人家,更是差点儿为了抢人打起来。还是这两位女先儿害怕了,忙忙给布政使司谢家递了话,得到了说书本子改编作者谢慕林的同意,有偿地把本子传授给了两个与她们交情不错的女先儿,又拉上了原本的故事作者——那位有名的说书先生,才算是勉强满足了那么多顾客的需求。当然,他们所有人也因此挣了个盆满钵满。哪怕可以预见这个新年不会有什么悠闲假期,但能多赚点银子总是好的。

    而谢慕林这边,也接到了未婚夫萧瑞帮忙传的话,燕王府郡主朱珮对她写的本子非常感兴趣。哪怕郡主对未婚夫袁小将军到底是如何擒住了敌国的大将军王一清二楚,她也依旧好奇,传闻中说得非常精彩的说书本子到底是如何描述这件事的。她倒是很想把那几个女先儿、说书先生请到燕王府去,无奈人家日程都排满了,这种小事,又没必要仗势欺人,因此郡主心里发痒呢,偏又不好意思去求母妃,只得悄悄儿托兄长了。

    谢慕林二话不说,就把自己手里的底稿给了萧瑞:“我这里只有这一本,没有别的存货了。你拿去给郡主瞧,只要过后还给我就行,随便你们抄几本去。”

    萧瑞笑着把本子揣进了袖套,道:“我从前竟不知,我媳妇还有写说书本子的本事呢!”

    谢慕林轻哼了一声:“我还有写话本的本事呢,这次只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你信不信?”

    “信,我当然信了!”萧瑞笑嘻嘻地说,“回头闲了,我也把这本子抄一份留存下来,将来好好背诵一番,自家人逢年过节的时候,正好拿来助兴呢。我媳妇是写本子的,我就是说书的,咱俩正好是绝配,绝不便宜了外人!”

    谢慕林白了他一眼,拒绝再与他斗嘴,只道:“听说接下来几天都会有大风雪,你出门小心一些,多穿点衣裳,斗篷、帽子、手套什么的都要戴齐了,别嫌麻烦。最好每天都喝姜汤、羊肉汤什么的暖身子,一旦有任何身体不适,就立刻请府医诊脉,别总想着自己年轻力壮就乱来,知道么?”

    “放心放心,我这人从来不会乱来。”萧瑞拍着胸口打了包票。

    两人聊起了近日城里发生的一些八卦新闻,其中一条,就是与袁老夫人有亲的那家子设宴,邀请袁家两位夫人过府。袁老夫人告了几日的病,只让儿媳出席各家宴会,却没有错过这一场,毕竟那家有她亲妹妹的骨肉呢。可不知怎么的,她老人家似乎在宴席上生了气,中途就带着儿媳告辞了。虽然主人家对外声称袁老夫人是忽觉身体不适,方才离开的,但压不住悠悠众口,官宦人家与世族名门的圈子,都在议论这件事呢。

    谢慕林与萧瑞正推测着那家人的主母到底在袁老夫人面前说了些什么话,引得后者大怒,忽然听得外头丫头婆子们叫唤,说是起风雪了。

    大风雪如同预期的那样到来了。

第一千零四章 雪来

    这场大雪来势汹汹。

    萧瑞离开谢家的时候,天空中飘的只是雪珠子,到了半夜,就变成了鹅毛大雪。一晚上过去,院子里的雪就积了厚厚一层。早起负责清扫宅子的仆妇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门,刚打了个哈欠呢,脚下就一滑,摔了个屁股墩。

    谢璞天刚亮就起来了,匆匆吃过早饭,便穿戴上全套御寒装备,命人套车,预备出门了。

    他嘱咐妻子文氏:“回头让厨房多烧几锅羊肉汤,多放些姜,送到衙门里去给大家暖暖身子。午饭让人送些干粮去就行了。我今儿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瞧这大雪的架势,这会子都还未见停呢,家里尚且积雪厉害,外头更不知变成什么模样了。外城穷苦人家住的那一大片,还有外地来的流民聚居之处,房屋多是年老失修,又或是随意搭的木屋草房,也不知这一晚过去,倒塌了多少,又压死了多少百姓。我得去巡视一番,尽快分派人手去救助善后。今晚若是不能回来,我会派人告诉你一声,你让人把我的铺盖送到衙门里去。”

    文氏一边应声,一边忧心忡忡地劝道:“老爷有事吩咐底下人去办就好,不必事事都要亲历。你身子骨也不见得有多康健,天气冷得这般厉害,若是感染了风寒就糟糕了。这眼看着就快过年了,两位老太太都在呢,别让二老担心,连年都过不好。”

    谢璞却摇头叹道:“北平知府早几日就因为风寒病倒了,否则我还能指望他给我搭把手。如今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这是我升任布政使的头一年,人人都在盯着呢,我怎能在这时候退缩?”

    说起这件事,谢璞又不由得觉得惋惜。其实早两年他就提议要把外城贫民聚居的区域修整一番,私人房屋不好动,但街道路面早该修整了,低洼积水处也该填平,该开挖排水沟渠就早些开挖,若能寻到空闲的地皮或是房屋,简单修整出些房舍来,登记在安济院、慈济局之类的衙门名下,也能用来收容无家可归的贫民以及鳏寡孤独,方便官府救济。

    然而周老大人那时身体已经不大好了,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他别折腾了,专心把运河河道疏通了就好。他本想面见周老大人,亲自说明此事的重要性,然而自打黄岩辞职回家备考后,他在周家就少了个能帮忙传话的人,周二老爷与周四老爷又总是拦着他与周老大人谈话太久。他不想跟周家人起冲突,只得暂时耐下心等待时机,不曾想再也没有等到那一天。

    如今他升任布政使,再也没有人制肘了,总算可以把考虑已久的事务提上日程。但时间太过仓促了。自打他上任以来,他也就只来得及让人把贫民聚居的区域里一些损坏严重的路面用水泥紧急修补了一下而已,低洼地带只填了两处,其他什么都还没开始做,这场大雪就来了。但愿不要有太多无家可归的贫民,否则他真不知该把人安置到哪里去。

    谢璞皱着眉头,带上长随与三位师爷一起坐车出了门。文氏留在家中,想起丈夫所言,心里也有些担心外城的百姓,便唤了马路遥家的来,问她家中有多少积存的米粮,铺子里又是否还有年前未来得及清仓的存货?若是有,在不影响自家日用与正常生意运转的前提下,送一批到几家熟悉的寺庙去,好预备明后两日施粥。她还打算给几位熟悉的官眷写信,跟她们商量一起做这件事。毕竟都快过年了,不能叫本城的百姓因为一场大雪而受灾,过年还要挨饿吧?

    女儿谢慕林与谢映慧吃过早饭后,就到了正院上房,帮文氏处理相关事务。谢慕林还想到一件事:“隔壁周家是不是说,周老夫人留下的遗嘱,不叫家里让她停灵太久,要求周老大人七七之后出殡时,把她的棺椁一并运送出城,夫妻二人一同在找好的寺庙中停灵?若他们家真打算照周老夫人的嘱咐办,估计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外城的百姓可能都在受灾,周家素来的作派,却是一定要把出殡的排场做足的。让人家忍受饥寒的时候,看着他家花大把银子办丧事,也容易招恨。娘倒不如劝一劝周家的太太们,趁机施粥舍饭的,只要贫苦人家愿意给两位去世的老人念念祈福经文什么的,就施一碗饭给人家。若是能多救济几个人,也算是给先人祈福积德了。”

    文氏听得深以为然:“你这话有理,下晌我就过去跟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商量这件事。周老夫人本就为自己的丧事备下了足够的银子,但与其花在虚排场上,还不如多为她积些阴德,好保佑她来世投个好胎,一辈子平安喜乐、子孝孙贤,再无忧虑呢。”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点头说好。

    谢映慧倒是有些不以为然,私底下背了人对谢慕林道:“我才不信呢,周家人行事从来不积德,就是这临时抱佛脚来一回,又能管什么用?!”

    谢慕林笑笑:“谁在意他们干的事管不管用?能帮上外头的穷人就好。难不成真指望我们这几家官眷凑银子施点粥水药汤,就能把救灾的事解决了?更何况,我们这么多人都出力了,又凭什么叫周家逃过去呢?就因为他家有丧事,要闭门守孝,不掺和外头的事务?”

    谢映慧抿嘴一笑,不再多言。

    日上三竿的时候,谢映芬也到了。她面带愧色地给文氏请安,赔罪道:“本该早些来的,只因女儿担心四弟的身体,便先去看望了他,又在他院子里听丫头们说,姨娘病了,我一时担心,就先去了姨娘那里,耽误了给太太请安。请太太恕罪。”

    文氏怎会怪罪她?忙道:“这都是小事,我知道你的孝心。你四弟安好?你姨娘是怎么了?可是昨儿晚上下大雪,她冷着了?”

    谢映芬回话道:“四弟还好,只是有些受凉,偶尔咳嗽两声。我让他在屋子里养两日,暂时别出来吹风,看看情形再说。姨娘确实感染了风寒,精神也不大好。我想求太太一个恩典,给姨娘请位大夫来诊一诊脉,免得她病情加重,反倒把病气过给了别人。”

    文氏一口答应下来。刘先生跟着谢璞去了布政使司衙门,她便让人去请附近开业的大夫。

第一千零五章 劝母

    谢家所住的这片区域,多是各衙门官员的官邸。能在附近坐堂开业的大夫,自然有一定的真本事。平日里能找他出诊的病人多是官宦人家,他若是个庸医,只要耽误了一位病人的病情,将来就别想在北平城里待下去了。而他开的医馆,在本地已开业十余年,可见他医术颇佳,不敢说能对付得了疑难杂症,至少一般的病症,他是应付得来的。

    大夫很快就到了谢家,被婆子领着去给宛琴姨娘诊脉。谢映芬担心生母,向嫡母文氏告了罪,便跑去生母房间里,隔着屏风细问大夫的诊断结果了。得知宛琴姨娘只是寻常风寒,并不是什么大症候,她心中的大石顿时就放下了一半。

    只是大夫也说了,宛琴姨娘身体偏弱,底子不算康健,近日可能还有忧思、少眠的迹象,思虑过多,不利养病,让家属多劝病人,万事看开一些,以安养为上。另外,等风寒好了之后,病人最好多吃些能补身的东西,不是药,而是以食疗方法来进补。大夫表示,如果不清楚该吃什么东西来食疗,到时候只管唤他过来问就是了。

    大夫知道这家是新上任的布政使家,病人明显是那位谢布政使的小妾,看这屋子收拾得挺整齐体面的,又有位明显是姨娘所生的小姐来垂询,可见这个妾在谢家多少有些份量,便立刻抓住了献殷勤的机会。

    他知道这些达官贵人家的主人生了病,只会找太医、府医或是本地名医上门诊治,还知道谢家有一位幕僚是杏林好手。他若想攀上谢家这个靠山,只能从谢家身份相对较低的人身上打主意,姨娘、管事、大丫头什么的,请不起名医,又够不上受重用的幕僚,这才是他应该巴结的对象。

    谢映芬哪里知道大夫心里在想什么?她听了诊断结果,看过了大夫开出的药方,根据自己平日里因为弟弟多病而常看医书所涨的那点见识来看,应该是对症的,便命银杏多给大夫一点赏钱,再让婆子把大夫送走了。

    谢映芬让银杏去找人抓药、熬药,等到屋里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了,方才坐到炕边叹道:“姨娘近日在忧思些什么?以至于到了不肯好好睡觉的地步?难不成是因为曹家眼下的处境么?曹家早已弃你于不顾了,为什么姨娘就非得如此死心眼呢?!当初你能为了我和四弟,背离曹家,怎么如今日子过得好好的,姨娘却反而糊涂回去了?!”

    宛琴的心事压在心里已经有好些日子了,一直没说出口,今日被女儿这么一问,眼泪顿时就止不住了,哽咽道:“四姑娘知道什么呀?!我自打出生,就在曹家长大,从来都只看见曹家富贵荣华、权势滔天的模样。你忽然跟我说,曹家坏了事了!连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都救不得,我怎能不多想?!好姑娘,你实话告诉我,那日你说的都是真的么?不会是故意骗我的吧?就算我心里牵挂着你外祖和舅舅、姨妈们,做了些惹老爷、太太生气的事儿,你也不该这么吓我吧?!”

    谢映芬没好气地道:“哪个骗你?我为什么要拿这些话来骗你?就算我一个字都不跟你说,你在这屋里又能做什么?!我是好不容易打听到京城的消息,知道曹家出了事,将来下场难料,不知道姨娘的父亲继母会是什么结果,才顺嘴告诉你一声罢了。我想着你一心慕曹家富贵,才会胳膊肘总往外拐。等知道他家不成了,想必也就死了心,愿意在谢家老老实实过日子了。没想到,你竟然会觉得我是骗你的!我骗你这些做什么?你又不可能在这间耳房里禁足一辈子,用不了多久就能出去了,到时候听到外头的传闻,难道还不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这种蠢事,我凭什么要干呢?!”

    宛琴张张口,半晌说不出话来。其实她心里未必不清楚,女儿说的有很大可能是实情。可她承受不住这个实情呀!曹家那么富贵滔天,还有皇后与太子呢,怎么忽然间……说坏事就坏事了呢?!

    她抽抽答答地问女儿:“好姑娘,你是从哪里听说这些事的?你不会骗我,那人也不会骗你么?”

    谢映芬没好气地道:“前些日子,边关那里擒住了敌国的大将军王,皇上派人传旨来,要燕王把功臣和俘虏一并送上京城去。当时来燕王府传旨的,是两个宫里的太监和六名皇城侍卫。二姐姐的未婚夫萧二公子在燕王府当差,就是专门跟这些钦使打交道的。他知道我们家大哥大姐的生母是曹家人,就帮着打听了一下,从那些钦使嘴里听说的!这些人里头,即便有一人会撒谎,也不可能人人都撒谎吧?!萧二公子与二姐姐特地把消息仔仔细细地告诉了大哥大姐,大哥大姐还特地请三姐姐的未婚夫万隆上京时捎带上家书和银子,好接济曹氏呢。我在旁听得一清二楚,还能有假?!”

    宛琴的面色顿时衰败下来,又再次嘤嘤哭了起来。

    谢映芬见状,又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道:“姨娘早就跟曹家是两路人了,何必为他们伤心?如今曹皇后病重,承恩侯丢官,太子到这时候了还只顾着宠妾灭妻,顶撞皇上,被禁足在东宫。曹家气数已尽,只看皇上如何发落罢了。姨娘反正不会受到牵连,应该庆幸才事。你放心,我已经求了太太,给京城的毛掌柜传了信,倘若曹家真的落到抄家那一步,官府发卖他家奴仆,毛掌柜自会把姨娘的亲人买下来的。到时候如何安置他们,就由姨娘说了算。”

    宛琴渐渐停了哭声,抬起头来:“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谢映芬早就请示过父母兄姐,心里很有底气,“所以,姨娘还是快些养好身体吧!只要你在年前能好起来,我就借着过年的喜气,去求太太向老爷求情,放姨娘出来过年。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坐在一处吃团圆饭,正月里兴许还能找到机会出去游玩赏灯。父亲升了北平布政使,在北平就没人会跟我们家过不去,家里又富贵不愁,如今仇人也遭殃了。只要姨娘你别再理会曹家的人,将来就没什么可担心的。这样的轻松日子,难道不好么?”

    轻松又富贵的日子,当然是好的。

    宛琴低头绞着帕子,若有所思。

第一千零六章 醒悟

    谢映芬又再给宛琴说了许多关于曹家的传闻,比如太子是怎么作死惹恼皇帝的,东宫属官们现在是什么下场,皇后又病得如何了,曹家内部是何等混乱……

    总之,所有情况总结起来,怎么看曹家都没有希望了。如果皇帝大度一点,放过皇后和太子的性命,后者也不可能继续坐在储君位子上,至于曹家,天知道几时会被抄家流放呢?能逃得性命在,已经是皇恩浩荡。他家在官场上的盟友与支持者们倒霉的太多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帝这回会用这等雷霆手段对付岳家。看起来,似乎是曹家做了某些激怒皇帝的事,而且无法弥补。

    宛琴的脸色是越听越苍白,但也越听越少反驳女儿的话了。银杏送了药来,谢映芬奉到生母面前,宛琴非常顺从地一口气喝了下去,显然是收拾好心情,打算尽快把身体养好,以求正室开恩,放自己出去过年了。曾经以为是依靠的曹家早已不再可靠,曹家驻守在北平的耳目几乎都逃的逃、改投新主的改投新主,宛琴就算还没改变想法,也做不了什么。现在她哪里还敢奢望曹家能替她一双儿女说门好亲事呢?曹家正经的少爷小姐们,还未必能说到好亲事呢!

    不过,宛琴还是向谢映芬打听了旧主曹淑卿的情形。京里来的钦使怎会知道曹家一个出嫁女的消息?谢映芬自然是无可奉告的。但她也转述了几位兄姐们的看法:“曹氏已是出嫁女,娘家出事,是不会牵连到她身上的。只是她如今还是方家妇,并未与方闻山和离。若是方闻山出了事,她就逃不掉了。曹家如今自身难保,承恩公夫人与平南伯都去世了,哪里还有人能象三年多前那般,替她谋了夫家产业和离脱身呢?只怕还得看方闻山对她是否还存有几分旧情,不忍心连累了她,主动提出和离或休妻呢。”

    宛琴的脸色又一次变得惨白。她当然知道曹淑卿闹着跟方闻山和离已经有将近一年了。这对夫妻之间还能存有多少情份呢?而方闻山是否会出事?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她早就听娘家亲人嚼过舌头,曹淑卿请求娘家兄长帮她和离,其中一个理由就是方闻山可能惹上了利害的官司,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事,万一被牵连进去就太亏了!连她的陪嫁与私房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别说,这条理由还挺有说服力的,差一点儿就说服了承恩侯。之所以最终没有奏效,承恩侯夫妇都不打算插手妹妹婚姻,主要是因为曹淑卿在京城赖着不走,依附兄嫂度日,给了曹家足够的时间去侵吞她的私产。等他们吞完了,就算方闻山出事,官府也抄不走曹淑卿的私房。到时候再视方闻山罪名大小,决定要不要帮曹淑卿这个不省心的妹妹和离就好。若方闻山仅仅是降职或革职,性命无碍,他们又何必让曹淑卿大归,依附自家生活,却因为名声败坏而无法再嫁出去呢?没有了丰富的私产,又不能联姻以助家族,这样的妹妹根本就毫无用处,只会给人添堵!

    想明白曹淑卿的未来只怕未必比曹家更光明,宛琴才真真正正地认识到,自己当年真的做了个正确无比的决定!就算她再也得不到夫主谢璞的宠爱,又没有了从前的权柄又如何?她如今是二品高官家的姨奶奶,荣华富贵享着,锦衣玉食用着,既有儿子可以养老,又有女儿可以侍奉,哪里过得不舒服了?再怎么说,她也不用面临主家被抄、自己与奴仆一同被发卖的风险呀!倘若她儿子争气一些,给她挣回个诰命来,她只怕比旧主曹淑卿都要有福气呢!

    这么一想,宛琴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喝药吃粥都积极了几分,还肯用心在儿女身上了,会打发银杏去看儿子谢涵之,嘱咐他好生养病,别总顾着看书做功课,熬坏了身体;又会嘱咐女儿谢映芬:“你年纪也不小了,如今你三位姐姐的亲事都定下了,你还没有着落,怎么也不着急呢?若是老爷太太一直没有说法,等过了年,我出去了,是一定要去跟太太提的!”

    谢映芬的脸顿时红了,想到姑姑谢梅珺先前暗示自己的话,还有嫡母文氏偶尔透露的口风,她的脸更红了,跺脚道:“这事儿用不着姨娘管,反正父亲和太太自有安排!”便扭头跑了出去。

    宛琴怔了怔,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她如今在夫主与主母面前这么不讨喜,或许真的没办法插手儿女的婚事了。可不管怎么说,四姑娘也是她的亲骨肉。她是盼着四姑娘能嫁个大富大贵的好人家,一生享尽荣华的。再怎么说,她还有儿子呢。她无力为儿子打点,只能指望女儿的夫家能帮上忙了。

    谢映芬不知道生母脑子里正转着什么念头,跑出耳房后,在抄手游廊里深呼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方才回到正房,谢过嫡母文氏的恩典。文氏问起宛琴的病情,她也一一回答了。

    知道宛琴没有大碍,文氏也安心多了。她向谢映芬指了指谢慕林与谢映慧面前那满满一桌子的书信道:“半夜里这一场大雪,因此被冷病了的人可真不少呢。早上袁夫人打发人送了信来,说是袁老夫人犯了老病,她身上也有些不大好,因此只能谢绝宴请,暂时闭门谢客。我正与你两位姐姐商量,是不是该打发人过去问候一声?接着就有许多人家也来信了,有告病的,有遇事没主意求我帮着想法子的,也有听说了袁老夫人的病,不得不推迟宴请,向各家亲友赔礼的。我这里还有事情要忙,哪里有空一一回复过去?你和你姐姐们一起帮我吧。”

    谢映芬连忙答应下来,凑到桌边,与两位姐姐挤在了一处。

    她们忙到了午饭时间,文氏招呼她们先停笔,吃了饭再说。谢映芬把笔放下,回头看看两位姐姐忙了一早上,累得手酸腰痛的模样,忍不住道:“三姐姐怎么不在呢?其实她的字也写得不错。小时候她还有过才女名声的,写回信这种事,对她来说再容易不过了。今儿原该叫她也来搭把手才是,怎么一早上都不见人?”

    谢慕林一哂:“天色一变,她就躲在屋里不肯出来了。献殷勤是为了谋好处,可不是为了吃苦的。你三姐姐多精哪,怎会在这时候跑来受罪?!”

第一千零七章 大度

    其实也怪不得谢映容今日连乖乖孝顺女的人设都不想维持了。一大早起来,如意才打开一点门缝,她在卧室里就被风吹得受不住了。听说滚烫的热水从小厨房送到正房,这么短短的距离,就已经结成了冰,谢映容立刻就决定今日不出门了。

    哪怕顺心告诉她,瞥见其他三位姑娘都出了院子,她也没有动摇过。她在嫡母面前献殷勤,是为了给自己谋一副丰厚的好嫁妆。可她已经有了大好姻缘,没道理为了装孝顺,就害得自己冻出病来。大夫可是说过了,她身体底子弱,要好生保养呢。为了自己能长寿安康,她还是老老实实待在暖和的屋子里吧。倘若有人指责她没去嫡母那里请安,有不孝的嫌疑,她就推说自己病了,身上不好。以嫡母一贯的作派,断不可能责备自己什么的。

    谢映容心安理得的很。

    她这一天都窝在暖和的炕上,还让丫头把屏风搬到房门位置,预防人员出入时,房门开合,会有冷风吹进里屋去。她一直等待着有人上门来挑她的刺,甚至把一切装病的小工具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躺下来演戏的,可愣是一天都没人上门来找过她,叫她白白等了一天的时间,心里憋气。

    当然不会有人来找她,谢慕林姐妹三个压根儿就不在乎她是不是会到上房来请安,她要偷懒是她自己的事,她若来了,她们三人只怕还不能象现在这样,忙碌时也能有说有笑的相处愉快呢。

    今日外头来的各种书信或口信着实不小。这一场大雪,带来了许多影响。很多人生病,也有很多人家取消了原本的宴席。连小年那天本该举行的官方庆祝活动,也由燕王、巡抚、布政使与按察使四方商量过后,决定取消了,只由各个衙门的主官带着属下进行简单的祭神祈福仪式即可。大家一方面是要忙着救灾,另一方面,也是要防备接下来还会有大风雪,让更多的人受灾。

    文氏打发去布政使司衙门送东西的下人没能见到家主谢璞,却带回了外城房屋倒塌的伤亡消息。据说贫民聚居的地带,倒塌了七十八间房屋,另外还有一百三十多间房舍破损,有破了屋顶的,有塌了屋墙的,还有门窗坏了的,如今百姓都顶着风雪抢修呢。因大风雪而死亡的百姓有十七个人,伤了八十多个,病倒的就更多了,压根儿没法统计出来。

    谢璞带了手下的人去外城巡视,这会子正组织人手抢修房屋,并将因受灾而无家可归的百姓安置在附近几个寺庙、道观的空屋里。燕王府那边派了军中的军医过来替其中的伤者与病人诊治,也有城中的医者闻讯赶去助一臂之力。眼下灾民有了地方住,也有热粥可吃,暂时是安稳下来了,但后续的麻烦还有不少。有擅长看天色的老人预估这场大风雪不是一两天能停下来的,为了预防有更多的人受灾,主管民政的布政使司衙门要做的事还很多呢。

    文氏见几个女儿把家里的事料理得挺好的,便放心出门了。她事先给邻近的几家下属官员家眷送了信,约了一同去周家拜访,好跟周大太太、周三太太商量周老大人与周老夫人出殡那天施粥施药的安排。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都十分赞成,后者甚至觉得:“在这样的天时里,这么做也能多救济几个穷苦百姓。便是他们看见我们为老人大办丧礼,奢靡过甚,也不会有太多的怨怼之心了。”

    周大太太闻言顿了一顿,觉得自家弟妹的话太过直白了些,可她做妻子的,总不能去驳回丈夫的决定,而且这决定又是打着孝敬的旗号,更不能驳。她只能微笑着点头,含糊地说:“若能为公公婆婆多积些阴德福气,自然是大好事。”把弟妹的话给混了过去。周三太太自然察觉到了,也不多说什么。

    文氏与同来的几位太太都隐约察觉到周家妯娌话里有话,但文氏不问,其他人也乖觉地充耳不闻。商量好了具体的安排事项之后,还有两位从前跟周家二太太、四太太打过交道的官眷,打听起这两位太太的“病情”。

    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都清楚自家两位妯娌并不是真的病了,说她们生病,只是为了遮羞罢了,因此也都配合地演起了戏,谢过两位太太的关心,象模象样地说起了妯娌们的病症,听起来还真象那么一回事。

    文氏见事情聊得差不多了,便主动提出告辞。周家妯娌送她们一行人出来的时候,正好遇上袁家的管家过来上香,说是奉袁夫人之命,前来给周老夫人吊唁。周大太太愣了一愣,旋即露出了惊喜之色。周三太太低下头,暗叹了一声。

    文氏还罢了,与她同行的几位太太都觉得十分惊奇。大家都清楚周家二房曾经跟徐夫人打过袁夫人独子的主意,明摆着不怀好意,周老夫人几乎就是因为这事儿被气死的。她死了这么多天,都没见袁家人上门,众人还以为袁家记恨上了周家与徐夫人,万万没想到,袁夫人竟然还会特地派人来吊唁!

    她没有亲自来很正常。她今日告病了嘛。可她不派人来,外人也挑不出什么理儿。她派人来了,反倒显得格外大度仁厚了。

    也越发衬托得周家二房和徐夫人卑劣无耻。

    文氏亲切的劝说周大太太去招呼前来吊唁的宾客,自己一行人是常来常往的,不必相送也没关系。周大太太便示意弟妹周三太太替自己完成送客的任务,自己亲自去跟袁家的管家说话去了。她一定要弄清楚袁家人对自家是什么看法,倘若能因为婆婆去世之事,跟袁家达成谅解,不结这个仇怨,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袁家的儿子未来就是北方兵权的执掌人,哪里是如今的周家能得罪得起的?

    文氏等人出了周家的门,与周三太太作了最后的告别。可在回家的路上,她们几人相互交换了眼色,心情都忍不住感慨。袁夫人若真的原谅了周家,那品性真是没说的。袁家世代忠良,门风清正,真真叫人佩服啊!

    各人回各家之后,不到一个时辰,万太太也得了消息,特地跑到谢家来跟亲家文氏唠嗑:“袁家这品性门风真是没说的!更难得的是礼数周全。明明他家两位夫人今儿都病了,却还是没忘记打发人去周家吊唁,实在叫人无可挑剔!倒是周家可恶,先前做了丑事也就罢了,如今也好意思装作没事人儿一般,受袁家的礼,脸皮真是太厚了!”

    骂了一通周家之后,万太太又神秘兮兮地靠近文氏道:“亲家,你可听说了?周家的人这两日悄悄让人在外头看宅子呢!”

第一千零八章 大雪

    周家人在看宅子?

    文氏怔了怔,有些想不明白:“怎么会呢?亲家不会是听错了吧?周家人分了家,明年春暖花开时就该扶灵返乡了,然后各自分开过活,为什么还需要在北平城里看宅子?”

    周家大房明显是要留在保定老家守孝的,三年孝期未满,都不可能离开,否则定会被族人亲友戳脊梁骨;周家二房分得的是京中的房产,无论他们是否要在父母入土之后就离开保定,都没理由再回北平城长住了,若想要靠着美貌的女儿与贵人联姻,京城自然是比北平更合适的地方,那里的人压根儿就不知道周四姑娘前后两次于名声不利的传闻,正好方便他们攀高枝儿;周家三房本来就分得了周老夫人在北平城里的房产,没必要再另外置宅;至于周家四房,分得的是通州的产业,在外城也有几家商铺……

    文氏眨了眨眼,问:“难不成是周家四房的人?他们这是不想搬到通州去?又或是不想住在外城?”

    万太太撇嘴道:“他们当然不乐意了!在北平城里做了几十年的高官衙内,作威作福惯了的,怎么可能甘心去与商贾为伍?肯定要在内城重新置宅,继续在这里过荣华富贵的日子。若是他们也有心让儿女联姻富贵人家,更是不能留在外城或是通州,在那里他们能认得几个贵人?!”

    她又压低了声音道:“不过,四房固然是最有可能在北平城置产的人,周家二房也不见得就甘心离开。他们去京城又如何?京里的周家老宅能值几个银子?他们在那里人生地不熟的,还不如继续留在北平混呢!再说了,周二两口子只是不舍得让女儿给袁小将军做外室,却不见得不想把女儿嫁给北平城里的名门世家。

    “当初有意向周四姑娘求情的名门子弟,可不是一个两个呢!他们一家若真的回到了北平,等孝期一过,还有几个人记得徐夫人那摊子糟心事儿?到时候只需要叫周四姑娘往人前晃两圈,还怕迷不倒几个冤大头上门提亲么?这岂不是比去京城从头开始强百倍?!”

    文氏叹道:“不管周家哪一房的人怎么想,这都是人家自个儿的家务事。他家分家之后,谁要在北平城里长住,连兄弟都不好过问,更何况我们这些外人?亲家,我知道你心里还记恨周家昔日的怠慢,但冤家宜解不宜结,当日不过就是些小事罢了,你看着他家如今凄凉的景象,何苦再与他们计较下去?”

    万太太冷笑:“我哪里是为了一点小恩怨就记仇至今的人?不过是看不惯周家行事罢了!周大一家是伪君子,周三一家是真君子,这都没什么可说的,可周二与周四又是什么好货色?!他们兄弟俩都没少借着老父的势包揽词讼、仗势欺人!他们的妻子更是结伙放印子钱,不知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平日里外人没少说我刻薄狠辣,可我只欺负自家的妾和庶子庶女罢了。外人不招惹我,我也不会去害人家。放印子钱什么的,我更是从来不碰!我妯娌干这种事,我还要在婆婆面前告状呢!就为了这个,妯娌们都容不得我,非得把我排挤出京城不可,哪里是为了我看庶子不顺眼这点小事儿?我就是这样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断断看不惯周家人行事!他们如今才到哪儿呀?有什么可凄凉的?!”

    文氏也不知她这话是真是假,想了想,无奈地道:“不管怎么说,亲家好歹收敛着些。周老大人夫妇俩在北平城里颇有威望,二老才去世不久,城中上下正是为他们哀悼的时候,若叫人知道你与他们的儿孙过不去,对你的名声越发不利了。周家人若犯了国法,自有官府去治他们,你坐在家里看戏就好,何苦搅和进去?”

    万太太挑起了双眉,露出亲切的笑意,轻轻拍了拍文氏的手背:“好亲家,我就知道你最懂我!放心,你的好意,我都记着呢!绝不会叫周家拿住了把柄的!”

    文氏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似乎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

    万太太却只是拿帕子掩口偷笑:“亲家,你真是个促狭人!好啦,知道你不爱惹事,我只当今儿没听见你说这话就是!”她心情愉快地起身告了辞,急急忙忙地离了谢家,似乎有什么重要的大事赶着要去做。

    文氏一头雾水地送她离开,回到上房里坐了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是怎么回事,顿时哭笑不得。不过她也没有再在万太太面前多说什么,反正万太太已经表示过了,今天压根儿就没听见她说过什么话!

    接下来几日,谢璞与文氏这对夫妻都非常忙碌。前者忙着去衙门里处理救灾济民事宜,原本过了小年夜就该封笔落衙的规矩也没人提起了——这种时候,谁还顾得上新年假期?能赶在除夕之前安置好外城的灾民,所有官员才能安心过年呢!至于后者文氏,她还要与一众官眷商量在外城搭棚施粥施药的事。如今不仅仅是布政使司衙门,连巡抚衙门、按察使司衙门与北平府衙,这三处衙门官员的家眷也都参与了进来,她算是主理人之一,整天忙得昏天暗地,连家里的中馈都交给女儿们打理了。

    然而,大风雪断断续续地下了三四天的时间,谢家的少爷小姐们有不少体质都偏弱,就算刚开始的时候,只有四少爷谢涵之感染了风寒,渐渐的,其他人也都有些扛不住了。谢显之、谢映慧与谢映芬先后染恙,谢映容早早告了病——真假无人清楚,反正家里有治风寒的方子,她院子里也同别人一般每日弥漫着药味。另外宛琴姨娘病情反复,大金姨娘也病倒了。长辈院里还好,只有谢老太太每日叫唤不适,二房众人倒还撑得住。但二房目前是客居,倒不好插手家中事务,宋氏更是拒绝让自己或女儿谢梅珺接手中馈。

    谢谨之只得先替父兄担起了家中对外交际的事务,谢徽之给他打下手,时不时出门跑腿,中馈职责则压在了谢慕林肩上。还好她在湖阴老家时有过几年管家经验,母亲文氏手底下的男女管事们又十分能干,她不至于太头痛,全都一一扛了下来,每天一边处理家务,一边请大夫来给家人们看病。

    一日,外院的赵丰年忽然传话进内院来,道是往日给宛琴看病的那位大夫告诉他,有人自称是宛琴的亲人,想要找她,不知道是真是假。赵丰年拿不定主意,只得来请二姑娘示下。

第一千零九章 投亲

    宛琴的亲人?

    谢慕林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就是宛琴那几个还在曹家的娘家亲人,当然不可能是她的弟弟叶金荣。叶金荣如今都已经快混成谢家商号在扬州城开的分号的掌柜了,想要来北平见姐姐,直接上门就行,哪里需要经过一个外头的大夫?

    但宛琴那几个娘家亲人不是还在承恩侯府为奴吗?还是曹家的死忠,知道宛琴为儿女背弃曹家选择了谢家,就要跟她断绝关系;等到宛琴脱困后有心要与他们修复关系了,他们又在暗戳戳地怂恿她帮曹家做奸细,打探谢家的秘密,又或是利用谢家的名号,在北平一带为曹家做耳目。这样的人,不可能主动离开曹家吧?

    曹家虽然眼下正倒霉,但应该没那么快抄家的,自然也不会有家仆外流的可能。他们又为什么会跑到北平来?难不成曹家……又想利用宛琴做什么坏事吗?

    谢慕林顿时警惕起来,便穿上厚厚的斗篷,戴上观音兜,沿抄手游廊出了二门,在花厅里见了那位大夫,向他询问详情。

    大夫隔着屏风见过谢家二姑娘,也不敢抬头仔细观察屏风后的人影,只敢盯着赵丰年回答道:“日前有个后生到我医馆里求医,说是他父亲刚来北平城,就遇上了大风雪,感染了风寒病倒了。他母亲知道一个方子,抓了药去喂他父亲,不曾想他父亲的病情半点不见改善,反倒越发重了。那后生担心他父亲身体,打听得附近就数我这家医馆名声最大,诊费也不高,便特特上门来求我出诊。我当时正好接诊了几位熟悉的病人,一时走不开,请他稍待。他心中不悦,脾气上来了,就说他家也是高官显宦的亲戚,他亲姐姐在布政使大人后宅做姨娘,是极得宠爱的,他们一家前来投奔姐姐,定会得到厚待,倘若我胆敢怠慢,定不会让我好过……”

    若是换了别的大夫,兴许就真听信了那姓叶的后生所言。但这位大夫刚刚才给谢布政使的姨娘看过病,知道谢家只有两位姨娘,两位都不甚得宠,而且谢大人谢夫人都是极和善仁厚的好人,断不会为了一个小妾的娘家亲人,就拿他怎么样的。他常年行走于官宦人家,心里也有些傲气,虽说医者父母心,当时给手上的病人看完诊后,他还是去客栈里给那叶姓后生的父亲诊脉开药了,但这口气他咽不下去,便索性到谢家来传个口信。

    说得好听,他是替宛琴姨娘传信来的;说得难听,他就是来告黑状的。不管那叶家的姐姐在谢家是否得宠,谢大人反正是不会容忍哪个小妾的娘家人打着他的旗号在北平城里作威作福的,怎么也会给那嚣张的叶家后生一点教训。

    谢慕林听明白了,姓叶,果然是宛琴的娘家人。她在屏风后无声地冷笑了一下,便吩咐赵丰年,给大夫一个厚厚的赏封,谢过他传的口信,又送他一份礼物压压惊,然后问明白叶家人目前寄居的客栈所在,便端茶送客了。

    回到内院,谢慕林就先去了四妹谢映芬的院子,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谢映芬吃了一惊,面上神色变幻,隐有几分忧色:“就怕叶家人来者不善。我好不容易哄得姨娘回心转意,倘若叶家人又再怂恿她干些什么不好的事,那我岂不是白费了这些天的口舌?!”

    谢慕林道:“不管怎么说,叶家人肯定是从京城来的,说不定会带来曹家的最新消息。万隆那边要传信来,起码也要等到明年开春之后了,大哥大姐心里不定怎么担忧他们生母的处境呢。既然有现成的消息来源,何必放过?我们先弄清楚叶家人的来意,就算他们真的不怀好意,难道宛琴姨娘还能随心所欲地行动不成?”

    谢映芬想想也是,便咬牙道:“也罢。我这个做女儿的,就当是最后一次试探姨娘。我把这件事告诉她,让她自己拿主意。倘若到了这一步,姨娘还是分不清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那我也没必要再在她身上费心神了。只要尽了赡养之责,我便是尽了孝道,谁也不能指责我对她不够尽心!至于四弟那儿,他身体不好,将来安安心心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姨娘的事很不必他来操心!”她将来是要嫁给二房外孙的,自然要回湖阴老家生活,还怕照顾不好一个三房的妾么?

    拿定了主意,谢映芬便唤丫头为自己更衣。谢慕林在旁边盯着,确保她把自己裹得足够严实,还要弄块宽大的丝帕来遮脸挡风,再叫丫头打着伞,姐妹俩结伴出行。到了正院,谢慕林径自去了上房,谢映芬独自前往宛琴所住的耳房,敲门进去,刚好听到宛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宛琴窝在炕上,披着厚厚的棉被,颤抖着叫唤:“快关门!”银杏火速上前关门,又替四姑娘谢映芬解下斗篷,然后挂在火炉旁边烤火。

    谢映芬坐在炕边,捧着茶碗暖了一会儿手,同时思考着要如何开口。

    宛琴无精打采地问她:“病了怎么不在屋里歇着?还跑到我这里来。你瞧见了,我这儿什么都不缺,吃的喝的都有。先前请的大夫有点本事,喝了药,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四少爷还怕我药喝多了没胃口,叫人送了一小篓新鲜橘子来。虽说这天气实在冷得不行,但这火炕住久了,我也习惯了,不开门窗的时候,并没有那么难熬。等撑过最冷的这段日子,后面就好过了。你用不着每天过来看我,仔细吹了风头疼。”

    谢映芬听得眼圈发红,抿了抿唇,道:“我来自然是有事要告诉姨娘的。前儿替你看诊的那位大夫,今日来家里传话,说是遇到了几个姓叶的人,声称是谢布政使宠妾的娘家人,前来北平投亲的。他家老子因为天气太冷,才进城就病倒了,叫他娘不知灌了什么药下去,病情越发重了。那做儿子的怕老子真个出了事,才去找大夫的,正巧找到了这位大夫头上,就是态度嚣张了点。这位大夫来过咱们家,知道些内情,便来报个信,问问是否真是咱们家姨娘的亲人,也免得是哪里来的骗子招摇撞骗,借着谢家的名号在外头讹人。”

    宛琴大吃一惊,忙问:“怎么可能?!我爹曾经发过誓,他生是曹家的人,死是曹有的鬼,宁可死了也不会离开。这好好的,他带着妻儿来北平做什么?!是曹家被抄了?还是他……他见曹家势头不好,就忘了前言,带着妻儿做了逃奴?!”

第一千一十章 改变

    “逃奴?”

    谢映芬愣了一愣。她只想到叶家人可能是曹家派来使坏的,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种可能。可是……这可能么?宛琴之父叶老高从血缘上来说是她的外祖父,她从小到大也是见过他和他的后妻与儿女许多次的,知道他们是典型的公侯府第中等奴仆,日子过得比一般的小门小户要精细许多,但又没多大的能力,中中庸庸地当个小管事过活罢了。这样的人,一辈子只怕都没怎么出过京城,更别说是单独出远门办事了。这大冬天的,他能顶着逃奴的身份,避开官道大路,隐姓埋名带着妻儿从京城跑到北平?

    谢映芬不相信叶老高有这个本事。他若真有那么能干,早就在曹家出了头,也不可能在平南伯府败落后,靠着嫁入谢家的女儿宛琴还有几分可利用之处,才被承恩侯府收下为奴了。

    因此谢映芬并不认可生母宛琴的判断:“叶家人不可能是逃奴。倘若他们是这样见不得光的身份,又怎会公然在北平城里住进客栈,还对外人嚷嚷自己是谁家的亲戚,打着我们谢家的旗号耀武扬威?他们不知道姨娘在谢家做不了主么?不知道谢家与曹家有大仇么?他们就不怕这一嚷嚷,会引来父亲不满,直接告官,把他们全都抓起来?到时候姨娘又能做什么呢?我与四弟更不可能帮衬他们。父亲只会落得守法不殉私的美名。我不觉得叶家人有这么蠢。只是……”

    她顿了一顿:“他们忽然找上门来,必定有些见不得人的打算。否则,我们家在北平住的是官邸,只需要寻人打听一二,他们就不难得知我们家住何处。既然说是来投亲,叶老高又病了,他们一家为何不直接上门来?反而要在外头住客栈?若是他们不想声张,也没必要四处嚷嚷自家是布政使家的亲戚吧?所以,我觉得他们的做法古怪,必有算计!”

    “任凭他们如何算计,在北平没有曹家撑腰,他们想做什么都是白搭!”宛琴淡淡地道,“四姑娘打发个人去客栈里问一声吧,顺便送几两银子过去,问问我爹的病情怎么样了,到底吃了后娘抓的什么药,才把病越拖越重?若是他病得太重,就把他直接送到医馆去。给我看病的大夫就不错,又给我爹诊过脉,熟门熟路的,比别人更可靠些。

    “大夫上门给我复诊时,还可以顺道跟我说说我爹的病情如何了。至于我后娘和她生的两个儿女,且由得他们去。若真有什么算计,她迟早会按捺不住,找上门来的。倘若不是什么大事,答应了也没什么,只当看在我爹的份上了;但如果他们的要求太过分,就直接把他们撵出去好了。我爹另寻地方安置,将来病好了就送到金荣那儿养老,其他人不与我们姐弟相干!”

    谢映芬眨了眨眼,十分郑重地问宛琴:“姨娘说的这是真心话?不会再心软了?!倘若叶老高要求你帮他的妻儿,你也能保证,不会心软,只会照着如今的打算进行么?!”

    “姑娘把我当成是什么人了?”宛琴轻哼一声道,“我不傻好么?!我舍不得的只有我爹而已,那毕竟是我亲爹!至于后娘和两个弟妹,我又不是没给他们活路。只要他们所求不过分,我还是愿意帮他们一把的。北平城这地方,租个房子又花不了几个钱,再每月给二两银子花销,足够他们温饱不愁了。若是嫌钱少,那叶金生年轻力壮,叶金莲小有姿色,就是我后娘,也做得一手好针线,还怕找不到营生么?!哪怕是直接寻个富户把叶金莲嫁出去,无论做妻做妾,都能供他们过得富足!但若是他们一心要与我过不去,非得害我和我的儿女……”她顿了一顿,“曹家是不成了,谢家在北平城正得势呢,他们算计在先,就休怪我无情在后了!”

    谢映芬忍不住又红了眼圈。花了那么多年,费了那么多的唇舌,她终于把生母给掰回来了!只要生母不再胳膊往外拐,愿意安安分分在谢家过活,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就算是将来她出嫁了,同胞弟弟体弱又腼腆,也不用为生母发愁了。她求的也不过是这样安稳安心的日子罢了。

    谢映芬热泪盈眶,倒看得宛琴心里不是滋味了:“四姑娘这是做什么?好好的有什么好哭的?难不成是觉得我对娘家亲人太过无情?!”

    谢映芬摇了摇头:“不,姨娘这样就很好了。你哪里是对他们无情?好歹你给他们每个人都留了活路,也愿意供养他们下半辈子,上哪里找比你更有情有义的女儿去?我只是很高兴,姨娘终于又肯用心为谢家、为我和四弟着想了,而不是一门心思为了叶老公他们说的好处,不顾谢家利益,去为曹家办事。”

    宛琴自嘲地笑笑:“曹家日后有什么下场,还说不准呢,他们自家的心腹都背弃了主家,改投了什么徐夫人了,我还能替他们办什么事?我顶多是担心一下太太……从前的淑卿太太,担心一下娘家亲人,还有昔日与我交好的那些老姐妹们,其他人,哪里是我能操心得来的?曹家已经没有了前程,谢家却正发达呢,我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四姑娘还有四少爷,都只有盼着谢家好的。我虽然曾经糊涂过,但还没蠢呢!”

    她好歹也曾经在公府小姐身边做过许多年的心腹大丫头,受过嬷嬷们多年的教导,还曾经在夫主谢璞外任上掌管过好些年的中馈呢。朝廷、官府的大事,她是不懂,可论起内宅里的手段,她心里精通着呢!如今不过是用自己学过的东西,去安置娘家的几个亲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谢映芬还是十分激动,她在生母这里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出去寻二姐谢慕林,把生母给出的答复告诉了对方。

    谢慕林也安心了许多:“只要姨娘不糊涂,几个曹家奴仆不算什么。我这就打发人去找他们,弄清楚他们眼下是什么身份,若还是奴仆,身契又在谁手上,为何要到北平来,顺便的……再打听一下曹家眼下是个什么处境,大哥大姐他们的生母又如何了。若能在过年前得到一个确切些的答案,大哥大姐这个新年,大概也能过得安稳些吧?”

第一千一十一章 上门

    谢慕林与谢映芬商量过后,派出赵丰年与贾二,带上谢涵之的小厮青竹,再向大哥谢显之借用了青松,四人结伴出了谢家,跟着那位大夫直奔叶家人目前暂居的客栈。

    赵丰年老成持重、熟悉北平情况,贾二负责驾车又有一定的武力,青竹充当宛琴一双儿女的代表,而青松则是曹家仆役出身,虽说没有直系血亲在曹家了,却还有亲友在,可以借口要打听这些亲友的下落,代替谢显之与谢映慧兄妹俩说话。这四人身为布政使谢家的仆从,足以随时叫来街上巡视的官兵,不愁那叶家人耍心眼了。

    他们到了客栈,很容易就打听到了叶家人所住的客房,还得知他一家四口都在,并未外出。比较特别的一点是,这一家四口来北平的时间虽然不长,但给客栈上下的印象却不是什么平民百姓或狼狈逃奴,而是富户人家,因为他们一家穿戴打扮都颇为体面,还带了许多行李,又有两辆马车,直接要了两间上等客房,一点儿不差钱。

    据客栈里的伙计说,他们带的几个箱子,里面装的东西都挺重的,而且应该价值不菲。叶家人把这些箱子看得很严,直接把东西搬到了叶父叶老高的房间里,叶老高之妻带着女儿日夜在屋中看管箱子,顺便侍候病人,吃睡都在屋中,病人睡床她们就打地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离开。

    这看打扮象是富家太太与小姐的两位女眷,竟然会选择在客房里打地铺,显然那几只箱子里装的东西十分要紧。别说是为了侍疾,那富家太太也就罢了,还会喂病人吃饭喝药,做女儿的几乎从不动手干活,说是个孝顺的女儿,谁信?

    大冬天的,运河封冻,年近岁晚,客商们都回乡去了,客栈没什么生意,店主伙计白日里闲着没事就爱闲磕牙,早在私底下议论这奇怪的叶家人好几轮了。布政使大人府里的管事来问,他们岂有不实话实说的道理?

    赵丰年听完之后,跟其他几人交换了眼色,便谢过大夫带路,把人送走了,然后他们直接上楼去寻叶家人。

    来开门的是叶金生,叶老公的小儿子,继妻所生之子。他原以为是客栈的伙计送热水来呢,打开门发现是几个有些眼熟的面孔,仔细一瞧,有一个正是从前曹淑卿长子谢大少爷的心腹小厮青松,顿时就明白自家行踪泄露了。

    不等他犹豫着是否要关上门,贾二已经使力把门推开了。赵丰年微微笑着向他打招呼:“听说琴姨娘的娘家亲人来了北平投亲,其中一位还得了重病,姨娘心中牵挂,便打发我等前来问候。这位是叶小哥?不知叶老丈病情如何了?这大冷天的,北方到处都是冰天雪地,叶老丈怎么也不事先打声招呼,就带着妻儿到了北平?若早些传了信来,姨娘也好求了太太,打发人去接呀!”

    青松青竹两个机伶人迅速挤了进来,把门关上,客房里的叶家四口人顿时就成了瓮中的鳖,逃脱无门了。

    谢家来的四人都是青壮,两个小厮如今也生得高大有力,叶家四口如何是对手?看着这个架势,叶金生很快就怂了,回头飞奔到母亲身边去。他母亲也没个好主意,他们本来的计划不是这样的,只得无措地去看病床上的丈夫。

    叶老高倒是稍稍镇定些,认得赵丰年是谢璞身边得用的管事,青松也是谢显之的心腹,能弃了旧主随他返回谢家的人,也不作任何挣扎,便虚弱地开口道:“想不到赵管事这么快就打听到我们了,这样也好……若不是我才到北平就病了,也不用因为担心这副模样不好去见小主子,只得寄居在客栈中休养,迟迟没去给小主子们问安了。如今我这病一天一天不见好,我心里正着急呢,你们来了就好。青松小哥,大少爷与大小姐可好呀?到了北平后,在父亲继母照看下,过得可顺心如意?”

    青松面无表情地回答说:“老丈不必担心,大少爷和大姑娘安好,事事顺心,只是近日有大风雪,二位小主人都不慎感染了风寒。太太不许他们出门吹风,因此大少爷就打发我来见老丈了,问问是怎么回事?老丈如今管我们大少爷大姑娘叫小主子,而不是表少爷、表小姐,难不成……您这是改投了太太么?”

    叶老高叹了口气:“承恩侯府遣散闲散家仆,我们一家无依无靠、无功无劳的,又不得主子欢心,就被撵出来了,幸好还有太太怜惜我们这些旧人,才将我们收拢了去,让我们不至于流落街头饿死。太太有差事交给我们做,就算是寒冬腊月,我们也得出行,不然如何回报太太的大恩呢?”

    赵丰年等人一听就明白了,叶家四口人来北平,是奉了曹淑卿之命前来的。青松想起大少爷谢显之平日里透露过的信息,心中一动:“是不是曹家在京中处境不太好了?太太也受了牵连?!”

    叶老高又叹了口气,嘴动了动,还未开口,双眼就落下泪来,然后越想越伤心,竟慢慢地抽泣起来。

    他老婆有些讪讪地,请赵丰年等人在桌边坐下,又让儿子叶金生给他们倒了茶,方才坐在床边对青松他们道:“太太……处境是有些不太好。承恩侯虽然挨了皇上的训斥,只能在家自省,但也没受什么大罪,只是丢了脸面。可是……方将军方姑老爷那边不大好了。也不知是哪个狠心短命的将官,听说曹家失了圣眷,以为方将军没了靠山,就拿他开刀,一状把他告到了兵部。兵部拿人,竟也不跟承恩侯府打一声招呼。

    “我们太太一点儿都没听到消息,直到方将军被锁拿进京时,在城门口叫曹二爷家的下人撞见了,报信给太太,太太才听说了这件事。太太去求承恩侯帮忙打听,可侯爷说正奉旨自省,没办法出门。太太只得又去求了曹二爷,才从兵部那边打听到方姑老爷是个什么罪名,听说是罪证确凿,无论如何都洗不脱了。曹二爷劝太太尽快与方姑老爷和离,以免被牵连进去,又托江家姑爷走了门路,让太太私下进监牢里见了方姑老爷一面……”

    曹二爷是希望曹淑卿跟方闻山商量好和离之事,做点条件交换,方便自个儿脱身的,谁知道就这么简单的事,曹淑卿竟然玩脱了……

第一千一十二章 选择

    赵丰年一行人回到谢家的时候,天都已经黑透了。

    谢璞得了家里传来的口信,也挤出时间赶回家中吃晚饭。今日政务处理得还算顺利,他勉强能挤出一个时辰来,只是晚上就需要回衙门里加班了。

    谢璞坐在上房暖阁的大炕上用自己独一份的晚餐,文氏与他隔着炕桌相对而坐,替他挟菜。女孩子们除了谢映容缺席以外,都坐在暖阁里,隔着珠帘听外间几个男仆们的报告,谢显之兄弟四人则都留在外间。

    赵丰年向主人一家回禀道:“曹氏去见方闻山时,方闻山大约就知道自己难以逃脱了,也不拒绝与曹氏和离,只是要求她许诺返回老家照看家中父母兄弟以及子女,还有追随他多年的妾室。只要曹氏答应他的要求,他不但立刻写和离书,与她划清界限,也会将自己暗藏起来的一笔财物交给曹氏,让曹氏用在供养他家人上。可曹氏气性太大了,心里仍旧记恨他的妾室与子女,拒绝照看他们,更不想前往方家位于西南的老宅。方闻山的父母家人从前不过是曹家扈从,多给些银子就能打发,曹氏并不觉得自己需要离开京城繁华之地,前往西南乡间度日,更别说是侍奉昔日敬自己为主的公婆了。至于方闻山所藏的财物,曹氏更不放在心上。她见识过天下巨富,又在方家过了几年日子,哪里会将方闻山的私房放在心上?”

    这对积怨多时的夫妻就这么在大牢里争吵起来。主要是曹淑卿有些话说得太过分,方闻山正处于知道自己死罪难逃的惶恐之中,便是对妻子有再深的情份,这时候也激起怒火来了。两人不欢而散,方闻山拒绝和离,曹淑卿就改而去找娘家兄长们出力。

    这跟先前情况不一样,从前曹家无事,方闻山也安好,她吵着要和离,无论是曹皇后还是承恩侯夫妻,都觉得她丢了曹家的脸,不想帮她。但现在曹家本就是多事之秋,方闻山还获罪了,万一牵连到曹家身上,岂不是雪上加霜?所以,曹家上下现在肯定更乐意帮她和离。而这种事也费不了多大的功夫,只需要打点一下衙门,找个兵部官员对方闻山以重刑施压、暗示就行了;又或者由承恩侯出面,拿昔日旧部方家夫妻的安危来威胁方闻山退让;至不济,承恩侯手上倘若有伪造文书的高手,伪造一份和离文书出来也可以呀!大不了他们再进一次大牢,秘会方闻山,压着他把手印摁了,假文书也可以变成真文书的!

    曹淑卿是在公侯门第里长大的千金贵女,从前又没少从亲生母亲承恩公夫人与胞兄平南伯处接触各种阴谋诡计,还早有经验,她心里真没觉得这种事有什么太大的难度。

    然而,承恩侯一听到她的请求,就立刻脸色大变,禁止她再提起伪造信件之类的话,并且忘记当年平南伯府对谢家下手时,曾经用过这一招的事实。他还让她答应下方闻山的一切要求,争取早日和离。反正方闻山若是死罪,等人一死,曹淑卿答应了什么都可以当作没发生过,为什么就不能低一次头呢?明明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曹淑卿却偏偏闹得双方不欢而散,简直是愚蠢至极!

    承恩侯夫人更不高兴小姑子曹淑卿先前求助了曹家二房。虽然承恩侯对一向信任的庶弟背叛了自己一事,始终抱持着怀疑的态度,可他的妻子却坚信这是事实。以她如今对二房上下的厌恶,她认为小姑子跟二房亲近,就是对自家的背叛,便勒令曹淑卿不许再去二房。

    曹淑卿受了兄嫂一肚子气,心里又不乐意屈服于方闻山的条件,便想拖上一拖,然后趁着这段时间,尝试打通别的路子,找个兵部的官员向方闻山恐吓一番,逼他写和离书。

    然而,她后来往牢里递了两次话,方闻山都咬紧了牙关不肯退让,一定要她答应自己的要求不可。再拖得两日,官兵就找上了门来,查抄了曹淑卿名下数处位于京城的房产、铺面以及京城周边富庶地区的田庄。官府的理由也是光明正大的,方闻山的财产已经被查抄了,他妻子名下的财产自然也不能例外。如今方闻山的最终审判结果还没有出来,很有可能是要抄家并合家流放。倘若他妻子娘家给力些,还有望保住一部分嫁妆,但他妻子娘家如今袖手旁观,曹淑卿的许多私产又不在嫁妆单子上——有很多都是她回京城投奔娘家后,才拿出手上的现银新置办的——那这些产业便是方家所有了,官府怎会放过?

    到了这一步,曹淑卿才真正感到着急了,心里后悔得不行。如今娘家兄长不肯出手,她若再不与方闻山和离,别说这些被查抄的财产能不能拿回来了,她本人也摆脱不掉“罪官家眷”的身份好么?万一方闻山最终被判抄家流放,她身为他妻子,岂不是也要跟着流放?!就算到时候承恩侯为了曹家脸面,拿银子替她赎买,她也要继续顶着罪眷的身份度日,那还有什么体面?!

    曹淑卿终于选择了低头让步,再去牢里见了方闻山一回,答应他的要求,咬牙哄骗他说,答应他提出的任何一个条件。

    然而,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有另一方势力提前接触了方闻山。只要他能做到对方的条件,他就算本人的性命不保,父母家人也会安然无恙。他的罪名将会只限于不本,不祸及家人后代。他的父母、儿女、妾室,都能在老家靠着丰厚的祖产继续过富足安稳的日子。那方势力答应提供庇护,不会叫他们受他牵连。

    这也是因为曹淑卿先前的态度让方闻山寒了心,才会让他不再寄希望于这个曾经深爱的女人,以及她背后的家族——他曾经的旧主,选择了背弃对方,做一些可能会危害到曹家安危的事,以保全自己的家族和亲人。

    他向审讯自己的官员供出了曹家过去的秘密,他们曾经供养过一个擅长伪造文书印鉴的人,还利用这种方法陷害过谢璞。但谢璞只能算是个添头而已,曹家会找到这么一个人,是有着更大的图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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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穿越的那天开始谢慕林就知道自己的人生路很艰难不过艰难归艰难咬咬牙还是能扛过去的但如果有人想让她做炮灰踩着她往上爬她也是会发飙的好吗?!慕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慕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慕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