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八章 紫禁
当谢慕林登高远眺紫禁城的时候,萧瑞跟随在燕王身后,正走在紫禁城里。
他们刚刚去过奉先殿,祭拜了祖宗,顺便向祖宗禀明了萧瑞的“身世”,以及燕王打算将王位传给萧瑞的决定。
做完这一切之后,燕王便带着新出炉不久的儿子萧瑞,慢慢走在紫禁城中,向他介绍这座从来没有真正迎来过主人的宫城。
紫禁城是由太宗皇帝朱标主持建造的,他将本来的燕王府全部拆了重建,建成什么样,什么格局,各处宫殿院落都该叫什么名字,甚至连哪里种树,种什么树,哪里的画壁该用什么图案……全都用明旨规定得清清楚楚,匠人们无人敢私自做改动,所以大体上,这座皇城是照着太宗皇帝的想法修成的。
紫禁城刚刚修完了主体,周边附属建筑还未建完的时候,太宗皇帝就忽然去世了。在那之前,他倒是曾来过北平巡视,却因为当时刚刚落成的乾清宫尚未完成内饰,他没有住进去,而是另择了行宫歇脚。在他去世之后,迁都一事不了了之,被出继为燕王的皇子虽然一心要完成他的遗愿,把紫禁城给完工了,可他已是藩王的身份,被新帝与太后盯得死紧,半点不敢越雷池,因此,他从来没有在紫禁城里住过一天。除了年节与祭祀时,他甚至不会踏进这座宫城半步。
他另外给自己建造了王府,是在尚未完工的紫禁城边上,与紫禁城相隔着一个太液池。那片空地原本是太宗皇帝打算用来建一处避暑行宫及度假别院的,但连地基都还没打呢,只是早早完成了百姓拆迁,预留出了位置而已。由于资金不太足,这位燕王给自己造的王府稍嫌简陋了些,只占到了空地的一半。但后任们手头相对宽裕,便陆陆续续地进行了扩建、改建,如今已经是一座非常宽敞肃穆的亲王府了。燕王府与紫禁城只隔着一个太液池,需要前往紫禁城祭祀皇家先人时,也比较方便。
到今天为止,紫禁城里从没有迎来过一位真正的主人。历史上倒是曾有过一位纨绔的燕王,觉得这般华美宏大的宫殿竟然无人入住,只有些负责打扫与维护的宫人太监能生活在里面,实在太过暴殄天物了,所以暗戳戳地借着祭祀的机会,找借口要皇城里住了一晚,还住到了乾清宫中本该为皇帝布置的卧室中去。不久之后,这个消息传到了宫中,不过三两月间,这位燕王就忽然暴毙了,皇室过继了一位皇子前来继承王位,完全无视了他虽无嫡子,却有亲生庶子的事实。对于他的死因,燕王府一脉都不多作评论,可之后历任燕王行事都更加谨慎了。
据说先帝还是燕王世子时所生的那位嫡长子,倒是曾经因为种种原因,在紫禁城里住过一晚,不过他不是宿在乾清宫,而是住在原本预留给储君所住的宫殿里。当时他还是先帝最宠爱的长子,先帝刚刚入京登极,娶了新后,对原配与嫡长子心存愧疚,对这件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作不知道了。只是后来,这位燕王世子在夺嫡之争中落败,竞争对手们罗织罪名时,也把这一条给加了进去。先帝当时对这嫡长子的感情已经大不如前,还添了猜忌之心,没有阻止,于是这位燕王世子便被赐了白绫。因为有些事,若只是私下做了,还不算什么,可一旦公之于众,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燕王把这些旧事当作小故事,告诉了自己的“儿子”,提醒他:“你今后继承了燕王之位,行事也要谨慎小心。无论将来是哪一位皇子继承了皇位,都与你不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亲手足,没有多深的情份可言。你最好对新君多提防着些,万万不能因为自己曾有微末之功,便以为自己可以侥幸。坐在皇位上的人,无论他曾经是你多么信任亲近的亲人,当他成为皇帝时起,你就不能再视他为从前的那个人了。”
这无疑是燕王的肺腑之言。萧瑞想起了皇帝还未成为储君就先挖了亲弟弟的墙角,勾搭了未来弟媳萧明珠,却坐视她被曹后害得一尸两命,也不曾为她主持过公道,直至曹家势大,威胁到了皇权,他才生出了铲除曹氏一族之心。若是皇帝对同胞亲弟——一个当时还为了他的富贵安荣而冒着性命之险上战场杀敌的亲手足——尚存一丝真心,都不该趁着弟弟出征之际,勾引了弟弟未过门的未婚妻。燕王早早就认清了这个皇兄的真面目,从来不心存妄想,所以他至今还好好地做着深受帝王宠信的燕王,手握北方大军兵权,权倾北方,却从来不用担心皇帝的猜忌。
当然,这可能也是因为燕王从来没有过儿子,早就默认了要过继皇子为嗣的缘故。
萧瑞看着燕王,想想自己的处境,非常郑重地表示:“儿子明白事情轻重,绝不会有任何违礼之举。无论将来继位的是哪一位皇子,都会全心全意辅佐他,效忠于他,不敢有半点异心!”
燕王笑了笑:“倒也不必把话说得这般严肃,只要你尽了本分,不会生出妄念就好。倘若将来坐在那把椅子上的帝王不是明君,却要你去做会危害江山社稷的事,难道你还要效忠于他,却弃朱家江山于不顾么?没有那个道理!无论坐在皇位上的是谁,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咱们大明江山。”
萧瑞若有所思。
燕王却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说得太多,只领着他去逛紫禁城:“虽然不能在这里过夜,但眼下天气不算太差,没有下雪,风也不算大,咱们爷俩就在城里逛一逛吧。我带你认认地方,免得你将来做了北平的主人,还不知道这座紫禁城里都有些什么去处。今日一过,你想再进来就会很费事了。下回要正式开宫门,估计要等到你大婚之后,带着新媳妇进来叩见祖宗了吧?当然,年下紫禁城里也要打扫一番的,可到时候跟进来干活的人太多了,到处都是尘土飞扬的,你想要清清静静地逛,也不可能,还不如趁着今日这个机会,好好四处瞧瞧呢。”
萧瑞眨了眨眼:“大婚后还能进来么?带着媳妇儿进来?谢二妹妹一定会很感兴趣吧?”记得谢慕林在与他通信时,就曾提过,她嗣祖母宋氏说过紫禁城的事,她好奇里头是什么样子的。他若真的能带她进来给祖宗磕头,肯定要好好陪她四处游览一番才是。
对了,这紫禁城是哪个季节的景致最好来着?春天还是夏天?最多是秋天,不能再晚了。萧瑞可不想再等到明年冬天,才能抱得美人归。
第八百四十九章 家宴
等萧瑞跟在燕王身后,离开紫禁城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他坐在马车上,掀起车帘回头看向那缓缓关上的宫城大门,不知为何,心中竟生出了几分惆怅。
这座寂寞的宫城,如今已不复当年的华美光鲜,但依然高大巍然。可再雄伟的建筑,一直荒废下去,也早晚会有损毁的一天。难道它就永远都不可能迎来一位真正的主人了么?
如果说太宗皇帝决意迁都,因此耗费国力建起这座皇城时,并没有预料到自己会早死,而迁都之议也会被他的继承人废弃,以至于皇城空置的话,他那位被过继到燕王府的心爱皇子,拼尽全力完成生身父亲未建完的皇城,哪怕自己再没有多余的财力去建造一座象样的王府,也在所不惜时,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念头呢?他难道不会觉得,花费了那么大的财力、人力、物力,却只建成了一座不能住人的宫城,是件很浪费的事么?当年边关还未靖平,把钱花在保家卫国上,岂不是比花在完成紫禁城的建设上更有意义?
萧瑞理解不了这位先人的想法,他只知道,换了他处在那个位置上,他绝对做不出这种事来。
不过,他的父亲是现任燕王朱晟,而非那位一时惊艳世人却死得不明不白,在史书上留下了无数争议的太宗皇帝朱标。他将来应该不会面临同样的处境,自然也不会有同样的烦恼。
紫禁城离燕王府很近,而且有私家用道相连接。马车很顺利地直达燕王府大门,萧瑞跟着燕王回到了新家中。
燕王妃岳云笙早就带着女儿永平郡主朱珮在王府里等候多时了,见他们父子总算回来了,不由得松了口气,随即对燕王嗔道:“不是说,只带着瑞哥儿去拜祭祖宗而已么?怎么拖到这会子天快黑了才回来?你们再不见人影,我就要打发人去寻了!”
燕王微笑着在餐桌边坐下,接过侍女呈上来的温热擦手巾:“难得进一趟紫禁城,便带着重林去逛了一圈,也认认地方,免得将来他再进去时认不得路。一路上边逛边聊的,一时兴起,竟忘了时辰,是我的不是。王妃别生气,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燕王妃也不是真的生气,不过是抱怨两句罢了,见燕王赔不是,便也消了气,吩咐人立刻上菜,准备开饭了。
永平郡主拉着萧瑞的袖子问:“哥哥逛过紫禁城了,觉得怎么样?其实外人总说它怎么怎么雄伟,不过是见得少了,或是压根儿就没见过,才把它夸得这般了得罢了。我年年都能进去瞧几回,倒不觉得有什么新鲜的,不过就是多几间房子,围墙用的颜色红一些,屋顶还用了金瓦罢了。其他的,还不如咱们王府的屋子看起来整齐亮堂,通风透气呢。”
萧瑞笑着道:“也没那么糟,横竖我们又不在里头住,从外头看,紫禁城里的宫殿还是很庄严雄伟的,尤其是几处正殿,只怕比京城的宫城都要强些。”
“那倒是。”永平郡主道,“太宗皇帝亲自定的图稿,那时候国力又强,国库丰足,自然是不惜工本,把皇城往好里建的。京城那座皇宫,都用了几百年了,虽然时不时修修补补,但又哪里比得上太宗皇帝亲自督建的紫禁城呢?当年没迁都,真真是浪费了!”
“又胡说了。”燕王妃柔声制止了女儿的发言,“老祖宗们决定不迁都,自有他们的道理。你一个小辈,什么都不懂,胡乱议论些什么?也不怕你父王哥哥听了笑话。快过来坐下!方才你不是还嚷嚷着饿了么?怎么这会子又不催着开饭了?”
永平郡主嘻嘻一笑,跑回母亲身边坐下,萧瑞也随后跟了过去,一家四口围坐一席,准备用晚餐了。
这看起来和乐融融的家宴,萧瑞却总觉得有些不自在。他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姨娘李瑶枝。可如果这时候提出,要把姨娘请过来一道用餐,是不是……有些太煞风景了?姨娘不但不是父王的姬妾,还不日就要出家为尼了,似乎没什么道理出现在这等家宴的场合里。可她总归是他的亲生母亲,将她抛到一边,他只与生父嫡母嫡妹坐在一处,又算是哪门子的团圆家宴呢?
萧瑞自暗自纠结着,燕王妃岳氏已经跟他说起了李姨娘的病情:“今儿让王府里的太医来给你姨娘诊过脉了,还请了一位北平城里颇有名声的神医来,都说她身体上的毛病只是小事,吃了药好生休养,一个月都不用就能调养过来,只是她身上的病好治,心上的病却麻烦……”她顿了一顿,“我看得出来,如今你就拿你义母这些年受的委屈,还有仇人尚未授首这两件事吊着你姨娘,让她一直心存求生之念,人也能振作一些,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若是一直没法想开,等到仇人尽去,明珠夙愿得偿的那一天,她又还能靠什么支撑下去?”
萧瑞回过神来,低声道:“我已想尽办法去开解姨娘了,也求了古娘子帮着劝说,但是……姨娘就是一味认定了义母的事,好象她此生就是为了义母而活似的。哪怕是我这个儿子……在她心目中,也不如义母重要。”
燕王妃眼圈微红,有些哽咽着说:“她这是落下了心结……这些年她被困京城,实在是受太多委屈了!早知如此,我们当年离京时,就该把她一起接过来的!”
说到这里,她便埋怨地看了燕王一眼:“偏你这样硬心肠,瑶枝说了不走,你就真的把她丢在了萧家,任由她和瑞哥儿被萧家人搓磨!”
燕王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她拿定了主意,又说是为了孩子……”他顿了顿,扫了萧瑞一眼,含糊地道,“别再说当年的事了,事已至此,我们尽量想法子开解瑶枝便是,抱怨过去又有什么意思?”
萧瑞却有些惭愧,他知道这是因为姨娘李瑶枝当年骗了燕王,说他并非燕王之子,而是义母萧明珠为皇帝所生的长子之故。燕王不知道他的身世,便没有坚持把李瑶枝带回燕王府,这却不能算是燕王的错。李瑶枝的隐瞒才是其中关键。
燕王也不知是不是从萧瑞的表情变化上猜出了他的想法,怕他钻了牛角尖,连忙有些生硬地转了话题:“啊,饭菜来了,咱们先吃饭吧,有什么话,吃过饭再说。”
燕王妃嗔怨着瞥了丈夫一眼,没有反驳他的话。反正如今李瑶枝和萧瑞都已经到了燕王府,将来就是一家人了。她自会好好安排这两人的生活,不会全指望丈夫这个粗心的男人的!
第八百五十章 东院
晚饭结束,侍女上来撤下了残席,又送上香茶,方才退了下去。
燕王喝了口茶,皱了皱眉头:“这是下头采买的新茶?我六月里得的那份茶叶倒是很好,我喝得很是顺口,一向喝得好好的,怎么今日倒换了别的?”
燕王妃道:“王爷不在家时,东院那位偶然过来小坐,喝了那茶,也觉得好,便把剩下的茶叶都给讨要了去。我也不好多说什么。老太妃才去了不到两年,正经论起来,她还能说自己尚未出孝呢。若是指责我们趁着老太妃没了,便欺负她们孤儿寡母,连点子茶叶都要抠门,传扬出去,又要引来议论纷纷。虽然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却也没有平白招惹是非的必要。”
燕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但随即便是一松:“罢了,叫人再去采买就是。我记得是谢璞送过来的。他家里的产业一向做惯南北杂货生意,年下正是最忙碌的时候,想必还有存货。实在没有,先向他订货,明年再买就是了。”
燕王妃应了,叫了侍女过来吩咐。眼下边境承平,北平城内无事不会宵禁,反正谢家官邸离燕王府也不算远,这会子派人过去,用不了多久,谢璞那边就能得信了。若是谢家人眼下手里就有存货,说不定明天一早,燕王就能喝上自己爱喝的茶了呢。
永平郡主对此早已见怪,并不在意,只是在侍女们都退出去后,才小声抱怨道:“东院那位也太贪心了些,明明是父王喜欢的茶叶,她想要,分一些去就是了,何必非得全都拿走,害得父王连口茶都喝不了?动不动就说我们欺负孤儿寡母……明明是她一直在仗着老太妃的势,欺负父王母妃才对!”
燕王妃嗔了女儿一记,永平郡主忿忿地闭上嘴,还忍不住多念叨一句:“我只是说实话而已……”
萧瑞听得好奇:“东院是哪位?”
燕王妃微笑道:“东院的徐夫人,是前头那位先帝所生的燕王世子的侧妃,真论起来,你管她唤一声小伯娘便是了。先时老太妃还在时,对她甚是关照,因她本来与老太妃同出自徐家,只是血脉稍远了些,但也算是姑祖与侄孙女的关系,一家子骨肉,故而两人格外亲厚。老太妃怜惜她少年守寡,时有赏赐。每每遇到她想要什么,都会尽可能满足她。倘若徐夫人是想从我们这儿要东西,老太妃也会劝我们让着些。王爷从不跟妇道人家一般见识,我对她多有忍让,时间长了,便成了惯例。即使老太妃去世,徐夫人的性子也依然一如往昔。”
萧瑞迅速理清了这位徐夫人的身份。
先帝还是燕王世子时,与原配生了嫡长子。但后来先帝登基为帝,又另立了皇后,这原配与嫡长子便仍旧是燕王世子妃与世孙的身份。虽然后来这嫡长子顶着燕王世子的名头进了京,但终归与皇子是不一样的,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他心生不甘,参与夺嫡,却不幸落败,最终身死,正妻以死相殉,侧妃却带着他的女儿继续生活在燕王府,受到了老太妃的庇护。老太妃亦是先帝亲母,今上与现任燕王的亲祖母,从前她还在时,谁都不好越过她去对徐夫人母女做些什么,甚至连脸色都不能给她们看。估计徐夫人也因此被养出了骄心,哪怕眼下失了老太妃的庇护,也依然觉得自己身份不一般,照旧跟燕王夫妇争闲斗气。
这位徐夫人只怕不是什么聪明人吧?
萧瑞又迅速想起了当初在北平闹得沸沸扬扬的军中被服案,有传闻说就跟先代燕王后嗣有关,天知道徐夫人是否在中间插了一脚?那就更蠢了。不管燕王这个位置上坐着谁,兵权才是燕王府一系最大的实力所在。不好生笼络军中将士,收买人心,增加自己的名望与影响力,却对将士的被服下手,生敛财之心,行克扣之实——这简直就是在自断臂膀!就为了一些黄白之物?得不偿失!
萧瑞小声问永平郡主:“徐夫人是不是一向都爱跟咱们家里过不去?”
永平郡主含笑看了他一眼,为他这“咱们家里”的说法感到高兴:“是呀,她总觉得是父王抢走了她夫婿的燕王之位,可那位伯父在夺嫡之中落败时,父王才几岁?那位伯父差不多是在先帝诸子中第一个丢了性命的,要记仇也该记到当时与他相争的伯父们身上吧?皇伯父与父王都是后来才长成的小皇子,记恨咱们真是一点儿道理都没有!”
燕王又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道:“这些事,重林不必太过在意,自有你母妃与妹妹料理。东院再怎么生事,也不过是妇道人家,还招惹不到你头上。她年纪也不小了,一向身体不甚康健,八成是要走在我们夫妻前头的。因此,有我们夫妻一日,你就大可安心一日,用不着理会那些人。反正,在你继任燕王爵位之前,我会替你把事情都料理妥当了就是。”
萧瑞忙道:“父王,您这么说……”
燕王摆摆手,打断了他想要说的话:“此事不必再提了。现下你不如跟我们商量商量一些更重要的事?比如说……你的婚事?”
萧瑞顿时把东院抛在了脑后,忙笑着说:“父王说得是。儿子的婚事确实该定下来了。只不知父王与王妃打算什么时候请冰人上谢家提亲去?”
永平郡主在旁掩口偷笑了:“瞧哥哥这急迫的模样!你看中的那位谢二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天仙,能让你如此心急着想娶回家来?”
燕王妃笑道:“瑞哥儿确实该定亲了。既然是早早就定好的亲事,只差正式下定,那还是早些办妥的好,免得夜长梦多……”她给燕王使了个眼色,又看了看东边。
燕王与王妃成婚多年,早已有了默契,知道她在暗示东院。徐夫人生事之心从来都没有熄过,虽然他如今有了儿子,让她死了攀附上皇子的心,但若是他的儿子迟迟没有婚配,难说她会不会又生出妄念来。她的女儿出嫁后,夫家有不少未嫁人的姑娘,早年其他几支先代燕王的后裔也不是没有嫡出的外孙女,当中更有与徐夫人亲厚者,天知道她会不会打起萧瑞婚事的主意来?
燕王迅速下了决定:“找人挑个好日子,请巡抚上门替我们提亲吧,这事儿还是早些定下来的好。”
第八百五十一章 锚
谢慕林并不知道萧瑞在燕王府都有些什么经历,她与兄弟姐妹们在新家安顿下来,除了天气冷些,在室外不大适应外,没过几日便渐渐适应了在北平的生活。
几日后,天气转为晴朗,虽然还有寒风凛冽,但没有再下雨雪了,天上也能看得见蓝天白云。若是遇上天气好的时候,人在院子里坐一会儿,晒晒太阳,那比在屋里坐暖炕都要舒服。
在这样的天气中,谢慕林总算得到了长辈的许可,与兄弟姐妹们一道登上了花园假山顶上的观景亭,再次看到了远处的紫禁城。有时候,她会在亭上一坐就是半日,似乎格外喜欢登高远眺能看到的景色。
谢映慧也曾经陪她坐在亭中观景,但陪了两次后,便忍不住纳闷:“你很喜欢什刹海么?怎么总是到这儿来?虽然这景色确实挺好看的,但看得多了,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从前在京城也好,湖阴也好,还有路过苏州的时候,我们也不是没见识过更好的景致,当时可不见你有这般着迷。”
谢慕林笑笑,低声道:“我就是觉得喜欢,多看几眼罢了。也就是这几天天气好,我才来得多了。等哪日降温,又或是起了大风,我才不会来受罪呢。”
她真正的想法是没办法跟身边的人说的。她穿越以来,所见所知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时空,似乎连那些著名的城市,都有着截然不同的景象。她的内心一直有些彷徨。可那日登上家中花园假山顶上的凉亭,看着远处那熟悉的紫禁城,她心里才稍稍安定了一些。好歹在这个时空里,还有这么一座雄伟的宫殿,是她所熟悉的。
虽然她只看到了紫禁城的外围,并不清楚内里是什么情况,但听旁人介绍,这是太宗皇帝朱标主持建造的,连图纸都是他老人家亲自定的,她便清楚了,这座紫禁城跟她所熟悉的故宫应该至少有八成相似才对。那当然不会是历史上真正的故宫在明朝时的模样,而是彻彻底底经历过六百年历史,记载在历史资料上的故宫全盛时期的格局。
哪怕她进不了那个地方,只要这座朱红宫城伫立在那里,她心里便有了一个锚。
此时此刻的谢慕林,倒是很能理解,那位穿越前辈太宗皇帝,为什么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建造这么一座皇城了。他既然有那个能力,有那个权力,当然也想为自己创造一个“锚”。兴许他还想过,要在自己建造的紫禁城里留下些什么印记,好告诉后来人,他曾经在历史长河中存在过。
哪怕他最终还是失败了,只要留下这么一座皇城,史书上也总会有他的名字在。
谢慕林叹了口气,又想起自己若是能顺利嫁给萧瑞,日后便也算是太宗皇帝不知多少代的孙媳了,兴许有机会走进那座紫禁城,祭拜一番先人呢?她真的挺想给这位穿越前辈上炷香的。
谢映慧不知道谢慕林在想些什么,只看见假山下头,谢映芬冲着她们挥手示意,便唤了二妹一声:“四丫头在叫我们呢,想必是有什么事,我们下去吧?你什么时候闲了再上来就是。”
谢慕林收回视线,看了看山下,点头应了。
姐妹二人下了爬山廊,谢映芬已向她们走了过来:“姐姐们原来真在这里。我去二姐姐院子里找你们,听得丫头们说两位姐姐到园子里来了,就猜到你们定是又到山上的亭子去了。从山上观景,景致果然很好么?四弟听说后,也一直说等他病好之后就要去瞧一眼。我劝他开春后再提这事儿,他还跟我生气呢!”
谢慕林笑着问她:“刘先生今日来给四弟复诊了吗?他怎么说?”
谢映芬念了声佛:“已经大好了。其实光是看四弟能吃能睡的模样,就知道他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他的脸色总是红润不起来,人又消瘦,我总担心他病根还未去尽罢了。因此特地来求二姐,在太太面前替我和四弟说说好话,若能求得一位正经大夫,开些补药给四弟,那就再好不过了。”
谢映慧冷声道:“补药管什么用?你若是少溺爱他些,多听听你二姐的劝,让他别吃得那么精细,偶尔也吃些五谷杂粮,多用蔬菜水果,在院子里多走动走动,而不是一脸红喘气就心疼地叫他停下,他只怕早就好了,不会象如今这般,稍有些风吹草动,就要生一回病!”
谢映芬有些讷讷地:“我也时常让他活动身体的……他如今比从前已经好了许多,今年入秋后,也就只生过这一次病罢了,比往年强得多了。”
谢映慧冷笑:“可惜叫宛琴几句话弄得又病倒了。你们想要做孝子,也不该在这时候。父亲与太太在上,院子里又有积年知事的嬷嬷教导,四弟只需要乖乖听话,就能过得太平安康,你们听宛琴胡说八道什么?!她若是个明白人,早跟娘家人一刀两断了,哪里还会至今仍想着要回我娘身边去?!你们明知道她是个糊涂的,还要听她摆布,受了罪也只能说是自作孽罢了!”
谢映芬心中也是后悔得不行,低头绞着帕子,不敢反驳长姐的话。
谢慕林见状便劝谢映慧:“大姐,算了。他们姐弟俩也是初来北平,哪里知道这边的规矩习惯?又想着琴姨娘好歹在山东住过几年,比他们知道得多些,没想到琴姨娘也是个菜鸟罢了。四妹四弟已经知道错了,今后绝不会再犯,你何必骂他们呢?”
谢映慧板着脸道:“你以为我想骂他们么?哪个要跟自个儿的亲手足计较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只是看不得他们明知道宛琴是个什么货色,还要听她摆布罢了!那种背主卖夫的贱婢,还要给她留什么脸面?留她在家里敲经念佛,不把人撵出去,就已经是看在她为父亲生了两个孩子份上了!”
谢映慧瞪了谢映芬一眼,甩袖而去。谢慕林只得安慰小妹:“大姐其实并不是生你们的气。”
“我知道。”谢映芬低头哽咽道,“姨娘这两日偷偷打发人上外头去,想要找到曹家在北平城里的耳目……银杏本来就是我的人,她出门前肯定要跟我报备的,我心里清楚得很。我甚至还知道,姨娘不但派了银杏,还在私底下企图收买她院子里从外头雇来的仆妇。她不知道那些仆妇都是听太太调配的,不会为了她那些许财货,便坏了内宅的规矩……姨娘自以为隐秘,其实家里人人都看出她包藏祸心了。四弟病着,我根本不敢告诉他,只能独自一人去给父亲与太太请罪。我都快没脸见人了!”
第八百五十二章 忧虑
哪怕谢映芬早就知道自家姨娘暗地里跟曹家纠缠不清,内外勾连,她甚至还派了人去盯梢姨娘,但这件事总体还算是隐秘,只要知道的人不多,再丢脸也是有限的。
她万万想不到,宛琴姨娘会照着从前在江南时的习惯思维与做法,收买身边的侍婢、仆妇,企图与外界联系。
在宛琴无法轻易出门的情况下,这种做法倒也不算有错。她出身于勋贵公侯之家,本就习惯了这种使唤下人去做事的风气。一般富贵人家里的奴仆们,只要是能为主人效力,还能得赏赐的,十个人里有九个会抓紧机会,尽全力把事情办到最好,剩下那一个则是因为太蠢,根本没听明白主人的意思,并不是不愿意去做。
可问题是,谢家如今住的是官邸,府中做事的男女仆妇们,并非个个都是谢家私仆,还有许多是从本地人家里雇来的良民。别说是雇主轻易打骂不得他们了,这良民本身若是不乐意,他都不一定会愿意听主人家的差遣。主人家倘若有违法律令之处,他往往会做首告之人。这个制度,本来就是早年北平地方高官与燕王府联合想出来,控制官员、监察官员用的。
若是个初来乍到的外地官眷,糊里糊涂地把自己院里的粗使婆子当成可以收买的小人物,让她做些不合规矩的事,她才不会为了些许赏钱就替人隐瞒呢!倘若因为贪财而对不法之事视而不见,将来官府查明了,犯错的良民兴许就会失去继续在官邸中做事的资格,甚至连亲属与后代子孙,都不能再从事这项相对轻松高薪的体面工作,那就亏大了!
宛琴自以为下了血本,用重金收买自个儿院子里的粗使婆子做些跑腿小事,只是不许她告诉旁人罢了,没想到那婆子反而觉得她鬼鬼祟祟的很有问题,又因为石婆子之事,对宛琴没多少好感,索性反手就向主母文氏告了密……
谢璞那边得了消息,又有次女谢慕林与四女谢映芬的事先报备,早已命人暗中盯紧了宛琴,就等着她联系上曹家耳目,便可暗中做文章,利用那些曹家爪牙,往京里送些似是而非的情报,误导曹家不怀好意的人了。宛琴还一无所觉,一心只为迟迟未能找到曹家在北平的暗子而烦恼。
不过,托她出不了门的福,她要使唤其他人去帮忙打探消息,自然要告诉那些人,她想找的是谁。于是,谢璞这边便知道了,曹家在北平城里的暗探开有一家铺子做驻点,是买卖各色绸缎衣料的,店名唤作“绮罗坊”。
宛琴不记得绮罗坊位于何处,却知道掌柜姓罗。她让院里婆子去帮忙找人时,说这罗掌柜的娘子是她同乡。谢璞那边一听说,便猜到那罗掌柜之妻,八成也是曹家出身了。
他在北平任职布政参政一职三年有余,平日里处理的公务多与民政相关,再加上文氏时常与他闲话家常,因此他倒比宛琴更早知道那“绮罗坊”是什么来头——那是一家位于正阳门大街繁华地带的绸缎铺,开业有两三年了,生意极好,许多官宦人家都是他家的熟客。虽说谢家自用的衣裳料子多是从自家铺子里拿的,但送礼用的料子,也没少光顾绮罗坊,文氏还曾经叫过他家掌柜娘子送货到府中供自己挑选呢。绮罗坊的掌柜夫妻时常出入各家官邸,倘若他们真的是曹家的耳目,那还真是个麻烦。
谢璞立刻就告诉文氏,这家铺子极有可能是曹家产业,提醒她今后不要再召他们上门了。文氏也有几分后怕,却又不敢声张,只与谢映慧、谢慕林与谢映芬三人提起,让她们日后若要出门逛街买衣料做衣裳,就尽可能避开这一家。至于谢映容,她本来也没有这种自由,告诉她也没什么用处。
知道实情后的谢慕林首先担心的是北平的种种消息可能早就通过各家官眷的嘴,传到绮罗坊一众人等耳中,然后泄露给曹家人,也不知燕王府与谢家从前已经吃过几回亏了。
谢映慧心中恼怒无比,原以为到了北平后就能彻底摆脱曹家,没想到曹家人竟如此难缠,还立刻想到这罗掌柜夫妇若是奉了东家之命,往北平各官宦人家传些谢家人的闲话,岂不是会害了她们的名声?!这点需得小心提防才好。若是能使个法子,干脆利落地堵上绮罗坊众人的嘴,让他们没法再四处传谣就好了。只可惜父亲谢璞未必会行这等雷霆手段,她只能暗暗提心吊胆。
谢映芬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宛琴不知轻重的行为,不但连累了全家人,还可能害了自己的性命。她大约以为,自己只是在小打小闹地跟曹家旧人通个信、见个面而已吧?因为被正室文氏勒令对一个粗使婆子赔礼道歉,连亲生儿女都不站在她这边,认为她本来就做错了,赔礼是应该的,她心里觉得深受屈辱,怀念起从前在后宅中地位仅在主母曹淑卿之下、连平妻文氏都不放在眼里的风光日子,才想要找到从前的故人,盼着能得到故主的权势支持,好改变她如今的境况……
可这样的想法本就是错误的!谢曹两家早已反目,身在谢家却想要借曹家的势,对主君、主母施压,何其愚蠢?!若宛琴只是寻常犯个蠢,也就罢了,偏偏曹家却不是好相与的。曹家对燕王府忌惮已久,能安插在北平城中的耳目又怎会是小意思?光是看这绮罗坊众人日常出入各家官邸的行径,谢映芬便知道,这事儿一旦曝光,肯定会闹大。到时候,就算燕王府不屑于跟妇道人家计较,谢璞看在儿女面上不对宛琴赶尽杀绝,其他官员也未必乐意轻饶了她!能不公开罪名,只用一根白绫,悄无声息地死去,就算是好的。若是连这样的仁慈都不可得,要被官府拉去明正典刑,谢璞夫妻绝不会阻拦,那就真真生不如死了!
谢映芬每日如坐针毡,同时还要照看生病的胞弟,却又不敢把自己知道的秘密往外说,如此煎熬,倒把自己折腾得越发憔悴了。知情的大姐谢映慧对她是恨铁不成钢,认为她没必要对生母宛琴再有留恋了,自然也没必要自我折磨。知情的二姐谢慕林只能劝她宽心,但更倾向于让宛琴坦白从宽,省得旁人还要费力气去盯梢跟踪,可谢映芬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的姨娘不是这种聪明人,能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
眼看着谢映芬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差,姐妹们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也没法劝说。终于,宋氏被惊动了。她与谢梅珺讨论过之后,便在晚上命人请了谢璞过来:“关于芬丫头,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第八百五十三章 求情
谢璞微微皱起了眉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道:“母亲看中了映芬,自然是她的造化。映芬也是儿子的亲骨肉,儿子自然是盼着她好的。她姨娘虽糊涂,却也牵连不到她与涵之姐弟身上。这一点,母亲尽可放心。”
说实话,宋氏与谢梅珺在前来北平之前,就与他通过信,探问过谢映芬的婚事。当时谢璞心里就有预感了,如今听到宋氏提出联姻建议,他并不觉得意外。他只是有些惊讶,嗣母竟然会因为关爱谢映芬,愿意为其生母宛琴求情说好话。
他素来不把宛琴与她所生的一双儿女视作一体,一来是因为他们母子三人分离多年,两个孩子都聪慧明理,与宛琴性情品行都截然不同;二来,也是因为谢映芬与谢涵之并未受生母蛊惑,处处反对她亲近旧主,还主动出告宛琴私通曹家之举。谢璞虽然待庶出的子女不如对文氏所出的儿女那般疼爱看重,但也不是什么渣爹。孩子孝顺明理,他当然会好好对待他们,尽为人父亲的责任。不会因为宛琴犯蠢,就迁怒到孩子身上的。
谢璞本来并不觉得,处置了宛琴,会对她所生的两个孩子造成什么影响,没想到宋氏今日会忽然劝他高抬贵手。
宋氏却道:“芬丫头与她兄弟都是老实孝顺的孩子,虽然与琴姨娘相处的时间不长,却依然有极深的孺慕之情。若不是琴姨娘自己糊涂,一再做些让两个孩子失望的事,他们也不会屡次逆生母之意了。眼下虽说芬丫头深明大义,知道琴姨娘做的事不对,即使有什么不好的结果,也是她咎由自取,可若琴姨娘真个有了好歹,她心里也不会好过。再者,她与涵之终究是琴姨娘所生,若是让外人知道了琴姨娘所为,迁怒到两个孩子身上,他们岂不冤枉?因此,虽然琴姨娘糊涂,你们也有心要钓鱼,但只要鱼上了钩,那饵料,你们弃之一旁就是了,倒也不必宣扬得人尽皆知,牵连无辜。”
谢璞道:“宛琴倒也没做什么天怒人怨之事,她只是愚蠢盲目,看不清形势,一心认定曹家富贵权势无匹罢了。真正会惹众怒的,其实是她企图联系的人……”也就是那家名为“绮罗坊”的曹家绸缎铺。那家铺子的人出入北平各大官宦门第、世家大族,想必探得了不少宅门内情,然后传给曹家,让曹家拥有了这些人家的情报,还可能掌握到了威胁他们的筹码。
这当然是极犯忌讳的事。
不过,由于绮罗坊开业的时间并不长,他们在北平城里也还没发展到称霸业内的程度,只不过是因为长年有上等江南衣料出售,所以引得不少富贵人家光顾罢了。跟他们争生意的老字号还有不少,就算少了他们家,这北平城里的达官贵人也不是就没好料子可用了。
谢璞想了想,便道:“想必那些人家内宅里,与绮罗坊熟悉,有意或无意泄露了自家消息的人也不少,宛琴若非曹家出身,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没什么出奇的。母亲既然担心她一旦出事,会影响了两个孩子,连累孩子的名声,儿子会吩咐下去,让下面的人行事时小心些,不要太张扬了。事后也不必让外人知道宛琴都做了些什么,我们夫妻私底下处置了她便是。对外,就说她是得了急病而去,又或是要为儿女祈福什么的,反正,不会叫人嚼舌头的。”到时候,只怕这北平城里,有类似结局的内宅女子并不在少数,不会有人特地注意到宛琴头上。
宋氏闻言叹了口气:“看来你们是想借琴姨娘的口,给曹家传些错误的消息了,否则,如今已经探明了曹家耳目所在,又何必再让琴姨娘去跟他们接触?若真的不想让她犯下大错,连累儿女,直接让她连犯错的机会都没有就是了,用不着放纵她去钻空子。也罢,你有公务在身,自然有你的考量。不管琴姨娘做了什么事,是否会牵连儿女,我今日既然提出了婚事,自然能庇护住芬丫头这个外孙媳妇。
“只是有一点,芬丫头只要顺利嫁为人妇,受生母牵连便不重了。可涵之又如何?他总归还要考科举,在外行走,结交朋友的,即使能在竹山书院存身,也得能在士林中立足才行!你别总是事事想当然,以为不会影响孩子,就真的不会影响了。世间人心,岂是你一句话就能说定的?”
谢璞有些讪讪地赔着笑,犹豫了一下,道:“儿子会再回去好好思考此事,届时定会给母亲一个满意的答案。”
宋氏叹道:“我也不是在逼你什么,只是不忍心看到芬丫头日渐憔悴罢了。因为她是个孝顺懂事又顾全大局的孩子,才会把自己折磨成这副样子。”
谢璞只有低头应声的份。
回到正屋,他才摒退了左右,把宋氏的话告诉了文氏,发愁道:“这可怎么办呢?燕王府那边早就发现了宛琴这个饵,早就想要拿她去钓曹家的暗子呢。虽说如今我们已经知道了一个绮罗坊,可天知道还有没有别的耳目?倘若不能确保曹家在北方的耳目统统落入王府掌控,令曹家有机会在暗地里操纵官民在北平做些见不得光的事,别说燕王府了,便是我们这些朝廷官员,也会头疼得很!“
文氏想了想:“宛琴本来也不是特地到北平来给曹家做奸细的,只是存了私心,想要利用曹家权势,为自己谋利罢了。当年她会在老爷遇难时,选择站在谢家这一边,而不是帮着曹家陷害老爷,可见她为了芬姐儿与涵之这双亲骨肉,还是分得清是非黑白,舍得下荣华富贵的。眼下亦是同理,只要让她知道,忠于老爷,她的儿女才会有好前程,曹家绝不是什么可信的依靠,她应该是不会犯下大错的。”
谢璞摇头道:“没那么容易。她是公侯门第里的家生子,她所认为的儿女好前程是什么?至少也得让两个孩子联姻高门,涵之仕途顺畅。可芬姐儿叫母亲看中了,已是定给了淳哥儿;涵之体弱,如今只是童生,连个秀才功名都还未考得,我要怎么给他们安排令宛琴满意的前程?当年是生死危难之际,她分得清孰轻孰重,知道一旦我入罪身死,两个孩子便再无前程可言,方才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如今……她不知道曹家未来是绝路,顶多以为只是帮曹家传几句话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能让两个孩子得到她所认定的好姻缘,便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她哪里知道自己其实在干什么呢?”
他沉思片刻,便冷笑道:“也罢。孩子们的婚事,我也不必着急告诉她知道。倒是京城那边,曹家前景不妙,我可以把曹家的一些近况,跟她说一说。若她能及时醒悟,主动招供,我也不会不给她一个机会。到底,她给我生了两个好孩子呢,只当是看在孩子份上吧!”
第八百五十四章 探望
清晨,谢慕林一如既往地在天亮后起床梳洗,在自己的屋里吃了早饭,练了一会儿字,便穿上出门的厚衣裳,前往正院,给自家便宜娘亲文氏打下手。
一般来说,这差不多就是文氏开始料理家务的时间了。去得早了,可能会打搅父母的相处时间,做一颗不受欢迎的电灯泡;去得晚了,文氏料理完家事,可能就会有客上门。无论是外院里那两位幕客家的娘子,还是附近邻居家中的内眷,又或是哪家太太夫人打发来请安的婆子媳妇,谢慕林都有些敬谢不敏,既不想被她们拉着问些“多大年纪了”、“说亲了没有”之类的问题,也不想成为对方在别人家里说话时的谈资,诸如“我上回去谢参政府中,见到他家刚从南边来的二姑娘”之类的。
不过,在前往正院的途中,谢慕林还得先一路探看过数位兄弟姐妹们,了解他们今日的近况,等见了文氏时,就可以向她报告了。谢慕林虽不是长女,但也习惯了做些长女做的事,并不觉得麻烦。
她先去的自然是近邻谢映容的院子。
谢映容大约是发现自己没什么行动自由,轻易出不得门,又不好派丫头四处打听消息,有些自暴自弃了。平日里因谢璞与文氏要求不高,她又一向不去谢老太太与宋氏面前献殷勤,因此连晨昏定省都不大上心,每日早睡晚起,几乎就窝在屋里了,闲时也会埋头写些什么东西,可从来不给人看,写完就要烧掉,没烧掉的也要密密实实地收起,钥匙什么的都是贴身带着的。
她说话有些阴阳怪气,一向人缘不佳,除了谢慕林循例会去看她一面,也就只有大金姨娘每日雷打不动上女儿这里来做针线罢了。可谢映容对生母也是爱搭不理的,旁人自然不乐意来自讨没趣。
院子里的粗使婆子看在眼里,没几日,便已经在私下议论,谢参政家里这位庶出的三姑娘不大象话,连正经礼数都不守,也就是生得好看些,又擅长打扮自己罢了,品性实在堪忧,性子也有些轻慢懒惰。明明其他几位姑娘都还不错,主母亦是温厚知礼之人,也不知三姑娘怎会养成这个模样。虽说两位姨娘性情不一,可三姑娘是和气友善的金姨娘生的,一点儿都不象亲娘,反倒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琴姨娘,生出来的四姑娘十分和气友善。这两对母女,本该掉一个个儿才是。
这种话只在那些外雇的仆妇当中流传,谢家主人们都没几个察觉,外人自然更不用提了。这些仆妇们也有自己的规矩,轻易不会泄露雇主家的私事,想要她们开口可不容易。因此,谢映容不知不觉地,就风评被害,却还对此一无所知。
谢慕林进屋跟谢映容说了两句话,见她不冷不热的模样,也没兴趣去冷脸贴热屁股,连坐都懒得坐,就直接出来了。
不过谢映容的两个丫头倒是很知机,那个叫顺心的非常主动地向谢慕林报告自家姑娘这一日都做了些什么,另一个叫如意的,也跟着顺心学。虽然这种事没什么可提的,每天的报告内容都差不多,但两个丫头的觉悟令人欣喜。谢慕林也就接受了她们的好意。确定谢映容没有作妖之后,她就离开了这个院子。
第二个去的是谢映慧那儿。谢映慧从前没发现自己有畏寒的毛病,如今到了北平,却几乎恨不得天天待在屋里不出门。若不是谢慕林死拖着,她连去花园里沿着玻璃长廊散步两刻钟都不乐意,更喜欢坐在炕上不挪动。刚到北平那一日,她是坐在炕上指挥丫头们整理行李,把自己的私房清点出来。如今彻底安顿下来了,行李也归置好了,她便开始非常认真地做针线活,做些荷包、丝帕、抹额之类的小物件。
其他的小物件倒罢了,谢慕林察觉到她做那个抹额格外用心。虽然看起来是非常素雅简洁的式样,却样样都选用了最好的料子,若是哪里绣得不好了,谢映慧还会拆了重做。听她平日说话的口风,似乎手上做的这一只仅仅是练手而已,等练得熟了,她还要重新拿新的丝线绸料做一个一模一样的。
谢慕林仔细瞧过那抹额的式样,觉得这么素淡的颜色断不是给文氏准备的,谢老太太则更偏爱稍鲜艳一些的花样,虽然比较适合宋氏的风格,可谢映慧跟宋氏还没亲密到这个份上呢。
她立刻就能猜到,这个抹额八成是自家大姐预备送给未来婆婆甄氏的见面礼。难怪谢映慧做得如此认真呢,也难为这位几乎不怎么做针线的大小姐了。
谢慕林见到谢映慧时,她刚刚吃过早饭,就一直盘坐在炕上,埋头在抹额上绣一朵兰花。谢慕林看了一会儿,见她认真,也不去打趣她,聊了两句,便离开了。
接下来是谢映芬那儿。不过谢映芬这些天几乎都在弟弟谢涵之那里,不然就是去了长辈院陪宋氏、谢梅珺与杨沅,通常都是晚上才会回自己院中,因此谢慕林在院门口问得婆子,确定谢映芬不在,便直接往谢涵之那儿去了。
谢涵之病情已经完全痊愈,气色也稍有恢复,看起来没先前那么苍白了。近两日,他也开始接受兄长姐姐们的建议,每日在屋子里多走动走动,等到天气没那么冷了,还要往花园里去,在那装了玻璃窗的抄手长廊里散步几圈,把身体给锻炼起来,不要再这么动不动就生病了。
他还不知道自个儿生母近来惹了什么事端,只看见谢映芬面色不好,便十分自责,觉得姐姐是为了照顾自己才会日益憔悴的。谢映芬推说是水土不服的缘故,他也只是半信半疑罢了。
谢映芬生怕弟弟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便推说要陪谢慕林去正院,先行告退了。
出了谢涵之的院子,谢映芬才吞吞吐吐地问谢慕林:“二姐,近来沅沅总来找我,有时候甚至会找到四弟院子里来,就算姨娘也来了,当着沅沅与四弟的面,我也不好跟银杏多说什么,因此不清楚姨娘最近如何了。你可知道我姨娘……这几日又做了些什么?是否已经联系上曹家人了?父亲与太太是否决定了,要如何处置她?”
谢慕林哪里知道答案?便道:“我也不清楚,不如我们一块儿去我娘那里打听一下?”
谢映芬忧心忡忡地点了头,跟着谢慕林一块儿去了正院。路上她们经过其他兄弟们的院子,都没有进去,因为谢显之、谢谨之与谢徽之三个,近来都被谢璞叫到正院北书房去读书了。谢璞请来了一位学问很好的举人,指点他们的功课,每日还要亲自过问他们的学业。兄弟三人每日清早就去上学,不到饭时都不得空闲。
谢慕林与谢映芬进了正院,远远瞧了北书房一眼,见到三位兄弟埋头苦读的模样,都特地放轻了脚步,悄然往正屋走去,却忽然被耳房传来的瓷器碎裂声吓了一跳。
发生了什么事?
第八百五十五章 怨气
声音是从宛琴所住的耳房那边传过来的。
谢映芬有些沉不住气,面色微微一变,就转身要朝耳房那边走去。谢慕林拉住了她:“四妹妹,你冷静一点!不过就是打破了东西,兴许只是意外手滑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
谢映芬一怔,顿时冷静了不少:“二姐姐说得对。但为了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是要去看一看的。”
“四妹妹只管去。”谢慕林说,“但不必太过慌张。听起来琴姨娘象是打碎了什么东西,不是意外手滑,就是听说了什么坏消息,一时激动,拿东西撒气了。如果是前者,那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如果是后者——如今对她来说是坏消息的,对四妹妹而言,未尝不是好消息。”
谢映芬想了想,果然如此,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还能朝谢慕林笑了一笑:“二姐姐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谢慕林这才放心让谢映芬独自去了宛琴所住的耳房,自己则继续往正房走去。
宛琴住在北边的耳房里,屋前是个小天井,种了些花木,眼下自然没什么好提的,只有一株腊梅还勉强能看。谢映芬穿过天井,才到门边,便听得宛琴在屋里训斥银杏:“你胡说!定是你弄错了!”
银杏带着哭声为自己辩解:“我真的没弄错!我打听清楚了,那家布庄的掌柜娘子说的,整个北平城也就只有一家绮罗坊罢了!他家的人常到这一片的官邸来的,抢了那家布庄不少生意去,那掌柜娘子恨他家得很,对他家的消息也是一清二楚。一听说绮罗坊的东家出了事,连带的绮罗坊也有两天关门不做生意了,这几日没少在人前幸灾乐祸。她家的熟客也都知道。我怕打听错了人,特特问明白了,她说的绮罗坊掌柜,可不正是姓罗?!”
谢映芬在门外吃了一惊,没想到绮罗坊那边会有这样的变故。
宛琴还不大相信银杏所言呢:“定是那掌柜娘子弄错了,绮罗坊背后的东家怎会出事?!”她顿了顿,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又问,“那你可打听过,绮罗坊背后的东家是谁么?”想来曹家的耳目是不会公然向外宣扬,自家真正的后台是谁的。若那布庄掌柜娘子知道自己嘲笑的是曹家,怕不是早就吓破了胆?
银杏对宛琴道:“这件事,我也跟那掌柜娘子打听了,她说不清楚,只知道是南边的一户极富贵的人家,好象还是皇亲国戚,但具体是哪一家,绮罗坊从来没说过。有官宦人家的太太向他家掌柜娘子打听,他们也只说那是传闻,当不得真的。可这北平城里的官宦人家,也没哪个真信了那只是传闻。倒是布庄的熟客里头,有一位是住在附近的官家内眷,她是江南人士,近日听闻京城林家不大稳当,恰好这绮罗坊就在近日出事,便猜测他家背后的靠山,八成是姓林的。”
宛琴冷笑了一声:“林家也配?笑话!”她低头沉思,觉得曹家的耳目既然要在北平开店,又不欲暴露自家真正的根底,就算假借了宿敌林家的名号,也不出奇。反正林家也没什么亲族党羽在北平为官,哪里知道这传闻的真假?林家近日出事,也没什么出奇的,他家早就露出了败相,早晚有这么一天的。可绮罗坊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关门?难不成是掌柜夫妇出了什么事?
宛琴心里暗暗着急。虽然她暂时还下不了决心,要跟曹家的耳目联系上,正式开始为曹文泰办事,但她总要想办法把自己的条件开出去,让曹家有所动作,确保她女儿和儿子的婚事有了眉目,她才能放心做些什么。否则,一点好处都没落到手上,她却要冒触怒夫主的风险,岂不是太傻了?!因此,她必须要弄清楚曹家的耳目所在,随时都能传唤,有风险就先压下不提,这样才能真正占据主动,但在这个过程中,曹家的人却没必要知道她有这个打算,更不能主动缠上来催促。
可她要是不能跟绮罗坊的人公然接触,又想知道绮罗坊都发生了些什么,那就很麻烦了。光靠几个丫头婆子出去打听消息,收获总是有限的。她又不能做得太张扬了,免得叫家里其他人察觉。
宛琴犹自在那里烦恼着,谢映芬已经推门走了进来,立刻惊醒了前者,换上了不大自然的笑脸:“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也不敲敲门。你已经看过涵哥儿了吧?他今日如何?”
“四弟很好。”谢映芬在炕边坐下,看了宛琴几眼,又看向银杏。银杏与她迅速交换了一个眼色,便垂下头去。
宛琴还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跟近身大丫头是一伙儿的,生怕女儿问起自己为什么要骂丫头,连忙支开银杏:“傻愣着做什么?姑娘来了,你快去取热***来。”又对谢映芬笑道,“太太早上命人送过来的,说是这边的人习惯吃这个,我受不了那个味道,就撇在一边了。但听说女孩儿吃这个好,可以让皮肤丰润白晳,四姑娘正好尝尝。”
谢映芬如今时不时就有奶喝,二姐谢慕林还劝她姐弟俩多吃一些呢,并不稀罕,只当是免得姨娘浪费东西了。她直接问宛琴:“姨娘方才骂银杏什么?你在打听什么铺子?怎么又跟林家扯上关系了?林家是曹家的仇敌,却与我们有何相干?你理会他们做什么?”
宛琴只当她才听了半截,连忙笑道:“不过是几句市井闲话罢了,随口说说,姑娘又何必在意?”
谢映芬又问:“姨娘先前打碎了什么东西?该不会是为了发火才摔的吧?我在院子里都听到声音了。”
宛琴又辩解说:“那是我一时手滑,不小心打碎了。”
谢映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姨娘没伤着手吧?”
“没事。”宛琴装作没事人一般,拿起炕桌上的针线,转移了话题,“姑娘是听到声音才过来的吧?我说呢,近来也没见你到我这里来坐坐,怎么今儿忽然就过来了?我本来还以为姑娘嫌弃我这屋子简陋呢。”
宛琴住的这间耳房其实并不简陋,算是相当宽敞的屋子了,前后有窗,通风不错,就是采光差些。屋里盘了个大炕,平日起居坐卧都在炕上,其他衣柜箱笼、妆台桌椅什么的,也是一应俱全,所有生活用品,文氏都提供了上等货色。可对比宛琴在京城时打通的三间厢房,以及在湖阴老家的单独院子,这间带天井的小小耳房自然差得远了。宛琴只觉得自己受到了怠慢,再加上向石婆婆赔礼一事,心中怨上加怨,几乎是怨气冲天。
可她不住在这里,还能住在哪儿呢?这官邸里院子虽多,八位少爷小姐就各占了一间,连谢老太太与宋氏都分住一个大院子呢,一家子住得满满当当的,还能把宛琴安排在哪里?
谢映芬看着自己的生母,想起自己接连照顾了生病的弟弟好几日,直到这两天才能稍微安下心来,便知道她钻了牛角尖,怕是不可能轻易扭转回来了。
第八百五十六章 逃离
对于宛琴刚刚收到的消息,谢慕林在文氏这里听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版本。
文氏告诉她:“你父亲并没有对绮罗坊下手的意思,燕王府也没有,应该还等着要拿它钓更大的鱼呢。不过绮罗坊这几日确实遇到了一些麻烦,因此罗掌柜夫妻关了铺子,偷偷躲出去了。倘若风声不妙,他们就此逃走,也不是不可能的。”
谢慕林好奇地问:“他们到底遇到什么麻烦了?居然到了掌柜夫妇要逃走的地步?他们不是曹家的暗探吗?难道曹家能容忍他们擅离职守?”
文氏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内情如何,但万太太那边透露出口风来,说这绮罗坊背后的东主其实是林家人,如今林家情势不妙,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破家灭门了,那罗娘子在万家听说了消息,便害怕地逃走了,生怕被官府查出来,夫妻二人连性命都要赔进去。”
“哈?”谢慕林有些懵,“林家?绮罗坊不是曹家在暗中的产业吗?”
“所以说,我也不知道万太太为什么会这样说。”文氏迟疑了一下,“早上我送老爷出门时,看到万太太也送万大人出门,似乎还要一路陪着万大人到衙门去,便跟她搭了几句话。她当时是这么说的。老爷也听见了,却没有更正的意思。万参议……其实并不清楚这些内情。他毕竟是京里来的人,又是公侯府第出身,燕王爷不大拿得准他是否足够嘴紧。”
谢慕林并不关心万参议如何,她只好奇一件事:“这绮罗坊跟万太太……是怎么扯上关系的?万太太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万太太会说这样的话,其实跟她近日与绮罗坊的纠葛有关系。这也是导致罗掌柜夫妻俩眼下闭店私逃的原因之一。
话说那位绮罗坊的罗掌柜娘子,虽然生得并不十分美貌,可气质相当不错,肤色白晳,谈吐文雅,举手投足间的气度,丝毫不逊色于一般小官宦人家教养出来的闺秀。她跟着丈夫出入北平各家官宦府第,与后院女眷们结交,也能显露出非同一般的见识,更难得的是很会说话,哄得各家男女老少都高高兴兴的,谁都觉得她好。
不少女眷都怀疑她是大家出身,但她自己含糊不肯明言,便有人脑补她估计是家道中落,不得不下嫁商人,所以没脸提起娘家来,对她都有几分同情。因绮罗坊的衣料质地上等,价钱也相对实惠,还总能弄到江南最新最流行的花样,所以,尽管还是一家新店,各家官宦门第里的女眷们也乐意跟罗娘子打交道,帮衬她家的生意。
罗娘子也不仅仅是跟女眷交好,若是遇到各家的男子,不管是当家的官员,还是老太爷、年轻的少爷、旁支打杂的族侄什么的,都会恭恭敬敬地,哄得人人都开心。她跟这些男人也不是有什么私情,但往往在恰当的时候说上几句话,就能让对方视她为知心人,偶尔给她提供些内部消息,又或是给她一点好处,就够她夫妻二人受用的了。她又一向表现得象是个端庄贤良的妇人,并不轻浮,因此各家女眷也不会怀疑她是狐狸精。就算是有哪家的太太奶奶们疑心她的做法,也不过是不再光顾绮罗坊罢了,不会没凭没据的就指责她什么。因而罗娘子一向都能在北平城的官员后院中混得如鱼得水
她万万想不到,这么小心行事,还会有踢到铁板的一日。
今年才到北平来上任的万参议的太太便是这块铁板。
罗娘子只是象往常那样,到万家去送最新的料子,顺便探听北平城里的最新消息。因着万家是从京城来的,她还顺便打听了些京中的新闻,然后便惊讶地从万太太那儿听说了曹林两家互斗,林家折损严重,家族支柱入狱,一名重要官员将要被判极刑,当堂反咬了曹家一口,以至曹二爷同样入狱,曹四爷、曹五爷还丢了官的消息。
据万太太说,当时罗娘子的脸色就变了,因此她猜测,绮罗坊背后的东主,不是姓曹,便是姓林。
因着罗娘子变色,万太太察觉有异,失了挑选新衣料的兴致,罗娘子便匆匆告辞而去,连多哄主顾一句的意思都没有。而不巧她在前往万家官邸大门的路上,遇到了临时回家的万参议,也不知是打着什么主意,没有象往常那样行个礼,寒暄两句就走,而是留在那儿,竟与万参议攀谈起来了!
万太太的丫头远远瞧见,立刻飞报给主母。万太太亲自扶着丫头,不顾寒风赶来查看是怎么回事。罗娘子这才告辞离去。万参议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埋怨妻子吃些没由头的飞醋,把客人吓跑了。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万太太的善妒是全城闻名的。她对庶子庶女苛刻至极,甚至会因为有别家公子小姐们为她的庶子庶女说好话,而对对方恶言相向。谢慕林兄弟姐妹几个才到北平,文氏就特地叮嘱过他们,让他们对万家的一些事情视而不见,免得招来了万太太的恶语。对于丈夫上司或同僚家的孩子,万太太都如此不客气,更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绸缎庄掌柜之妻?
第二日,万太太派出去的人就直接到绮罗坊大门口叫骂,把罗娘子骂成个荡|妇|***,什么话难听骂什么。由于事先打点过,过往的巡逻官差顶多只是劝那骂人的小声些,别阻街,并没有阻拦或带走的意思。绮罗坊那一日都做不了生意,只得关了门。今天是第三日,仍旧是闭店状态。这时候才有店里的伙计向外传言道,罗掌柜夫妻好象是躲出去了,不知下落。
消息报回万太太这儿,她倒不觉得是自己派人叫骂,让罗家夫妇只能用闭店逃离的方式应对,她反而认定了“绮罗坊背后东主是林家”这个传言的真实性。正因为林家出事,罗掌柜夫妻得了消息后,生怕受到牵连,因此才逃走了。
谢家人当然清楚绮罗坊背后的金主不姓林而姓曹,京城的林家固然是倒了霉,可曹家的情况也不大妙。若说罗掌柜夫妻是因此才逃走的,倒也说得过去。只是燕王府与谢家都打算盯紧了曹家的这个情报点,预备要算计曹家一把的,如今盘算落空,岂不是要失望?
谢慕林压低了声音问文氏:“曹家近况到底怎么样了?万太太说的……是真的吗?”居然连曹二爷都遭了殃?!
第八百五十七章 牺牲
对于这个问题,文氏当然是答不上来的。还是晚上谢璞从衙门里回来后,才告诉了女儿从京城传过来的最新消息。
林家倒了大霉,家族中几个官位最高、最有权势的成员都革职的革职,入狱的狱,哪怕林昭仪与二皇子再三向皇帝求情,皇帝也没有松口的意思。而与此同时,与林家结怨已久的曹家更是落井下石,为大理寺提供了种种人证物证,力求要把林家人一口气钉死,再难翻身。林家察觉后,也是怨愤不已,不甘心只有自家倒霉,索性就反咬了曹家一口,把仇敌也拖下了水。
反正两家相斗多年,你知道我的秘密,我也知道你的底细。许多见不得光的东西,两家相互都有察觉,面上不动声色,其实暗地里都在收集证据,力求有朝一日能借机打击对方。只不过,有些证据力度不够,有些罪名相对比较轻微,都达不到一招致曹家于死地的地步,林家就觉得没必要那么快拿出来,想等待着最好的时机出手,毕全功于一役。但眼下他们已经没时间等待那个时机了,索性就拿出了这些证据报复曹家的落井下石。别看眼下是林家处于劣势,等这些证据曝光,曹家也照样要吃大亏。
皇帝本来就有心要利用林家的反扑,打击曹家,见状自然是不会阻止,反而还会跟着煽风点火。于是这火就真的烧到了曹家人头上,不但他家的党羽有好几个人出了事,当中不凡手握实权的,甚至还被查出了有重要家族成员参与了贪污工部的银子。曹四爷与曹五爷都是这样被革职的,但好歹保住了身家性命,只是未来不可能再做官了,家中儿孙们要出仕,可能也会艰难些。
不过这两位都只是曹家旁支,本就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林家怎么可能满足呢?当他家那位河道总督确定不能顺利脱罪之后,林家后手就指使人去告了承恩侯,还把他跟当年的河工案扯上了关系,又隐隐约约牵连上了兵部那边的一桩案子。若是承恩侯解释不清楚,分分钟就是一个贪污军饷秘养私军的罪名。
曹家有皇后,有太子,若再来一个养私军,简直就是约等于告诉天下人,曹家有反心了,至少也是个打算对皇帝不利,好推少年储君夺权继位,趁机揽权的罪名。
曹家人这回是真的要吓出一身冷汗了。他家是否真的有养私军,暂且没有明确的证据可证明。林家拿出来的那些罪证,其实也有些牵强附会,说服力并不是太强,仅仅是看起来有些道理罢了。但这都是次要的,关键是皇帝会不会相信。一旦皇帝相信了林家的证据,对曹家有了猜忌之心,有心铲除他家,那么即使证据不足,曹家的未来也会是一片灰暗。
严重的话,皇后的后位难保,太子也有可能被废。毕竟,从前身为嫡长子的太子没有犯下大错,皇帝就没理由废了他,朝廷百官也不会同意;但如果有证据证明太子不孝,打算抢班夺权,占据皇位,那就连朝廷上最正直最保守的老臣,也不会站在太子那一边的。
仓促之下,承恩侯不得不找了一个替罪羊,为自己顶下贪腐的罪名,至于养私兵这一条,自然是完全否认,尽可能撇清了。而为了让皇帝相信这个替罪羊就是真正要负责任的人,承恩侯牺牲了自己最信任和器重的兄弟曹二爷。曹二爷虽是庶出,却一直是嫡长兄的忠实追随者,他默默地认下了这个罪名,已经被打入了天牢,等待大理寺收集完证据,再作宣判了。
谢璞说到这里,忍不住感叹道:“曹二爷若不是死忠于承恩侯,其实他本人的才干还是不错的,人品也比几个兄弟强些。无奈他死心眼儿,竟连这样要杀头的罪名都替承恩侯担下来了,无异于自寻死路。皇上才不会理会他是否比曹家其他人正派些,只要是曹氏一族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皇上都希望能铲除殆尽,万万没有独饶过曹二爷的道理。
“承恩侯其实也是太自私了,他兄弟几个身上都不大干净,唯独曹二爷名声还行。倘若承恩侯能当机立断,保住曹二爷,令其辞官回乡,至少家中妇孺儿孙们将来还能有曹二爷庇护。即使承恩侯兄弟数人都遭了殃,也能保住家族血脉,以图将来。如今,他把兄弟中最有希望脱身的那一个亲手葬送了,将来还有谁能护住他的家小?皇上是不可能放过他的。找了替罪羊,也不过是让他多活几日罢了。”
谢慕林对曹家二房并不关心。她对这一家的事迹最熟悉的一条就是,江家的嫡长子江绍良娶了曹二爷的嫡长女为妻,听说夫妻感情还挺好的。曹二爷的嫡长女为了江绍良,放弃了原本要被曹家人送入东宫为侧妃的前程,在曹家那群一心要嫁给太子为妃的女孩子里,也算是一股清流了。江太太小程氏印象中是个极势利的人,谢家才出事,她就迫不及待地上门退亲,活象谢慕林会借着婚约缠上她家庶子似的。如今曹家二房出事,曹家形势也不妙,她对那位一直都高高捧着的长媳,态度真的不会有所变化吗?
谢慕林暗暗摇了摇头,面上不露异色,继续问谢璞:“爹爹,这么看来,曹家吃了挺大的亏呀。承恩侯几个弟弟都出事了,曹二爷还有可能摊上死罪,难道曹家到这时候,还没醒过神来?皇帝要是愿意护着他们,怎么可能一直不出声?如今坐视曹林两家的大人物被定下重罪,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吧?”
谢璞笑笑:“怎会看不出来?就连我们这等远在地方上的外官,但凡是从京城得了消息的人,都有几分看出来了,更何况是身在京城的曹家人?只怕连林家人都回过味儿来了。林家还好,早有些懊悔,先时行事太过,触怒了君王,如今也不敢再奢望二皇子能成为储君了,据说倒是想要争取成为过继燕王府的嗣子呢。因此京城那边才会迅速给燕王殿下传了信,让殿下有个准备。至于曹家,一旦察觉到了皇上的用意,必定会想办法应对的。眼下他家形势不妙,只能先稳住皇上,尽可能装一装可怜,必要时可以多牺牲些东西,等到将来局势稳定下来了,再想后招。只是不知道,皇上会不会让他家有喘息之机?”
“二皇子到现在才打起燕王府嗣子的主意来?”谢慕林不由得好笑,“他真以为那是他想要就能到手的东西吗?他还没收到风声,不知道燕王世子已经定下了?”
“燕王世子已经定下了?”谢璞怔了一怔,“这话是怎么说的?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谢慕林眨了眨眼,干笑一声,看看屋里没有别人在,便冲着父母傻笑起来。
第八百五十八章 分析
虽然女儿说漏了嘴,但谢璞却并没有追问燕王府世子实际人选的意思。
反正他对燕王有信心。燕王现在定下了世子人选却没有对外公布,自然有其道理。等到可以公布的时候,他当然不会再瞒着得力的下属官员们。到时候谢璞等人自然就会知道答案了。现在不打听,也是免得多事。
谢璞只是问谢慕林:“你是从哪里听说的?难道到了北平后,萧家那小子私下里还跟你有过联系?你并没有出过门呀?”他转头去问妻子文氏,“太太可曾准许真姐儿派丫头出去跑腿办事?”
文氏连忙摇头否认:“当然没有!真姐儿一向懂事又孝顺,到家后这些天,每日都会到两位老太太处请安,探望兄弟姐妹们,还来帮我料理家务,要么就是到花园里去,怎么可能会上外头去呢?也没派过人出去。家里都有哪些丫头婆子出过门,我这里都是有数儿的,不可能有谁瞒得过去。”否则她如何能监视得了宛琴的动向?
谢璞想了想,便问谢慕林:“这么说,是在北上的路上听说的?我记得萧瑞这次回北边来,是带上了他的生母同行的,路上他生母还请过你去喝茶说话,是不是?难不成是那个时候?可我怎么听说,当时萧瑞并不在他生母的船上,而是到码头上办事去了呢?”
谢慕林暗暗擦了把汗:“爹你真厉害,连这些事都打听清楚了?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路上去逛码头上那些店铺的时候,巧合地遇到过萧瑞两回,聊了两句罢了。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个中细节,只是听说燕王殿下已经择定了继承人,还获得了太后与皇帝的准许,只是还未正式下明旨罢了。好象是皇帝要求的,他在京城打算做些什么大事,为了避免皇子们出差错,就故意瞒下了这个消息,好让众位皇子误以为,自己还有燕王嗣子这条退路可选。可实际上,不但太后那边已经发过话,宗室里的几位王爷也对此有过共识了。若是消息灵通,应该已经有人听到风声了吧?”
谢璞若有所思:“原来如此……近日燕王府内外确实有些传言,连我们这些外官都有所耳闻,只是王爷不提,我们不好过问罢了。可王府里的织造上人已经开始准备王子的礼服与常服,王爷还去过奉先殿祭祀先人了。这不年不节的,王爷忽然进了紫禁城,自然有些缘故。若是为了报告世子人选已定,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他叹了口气:“如今看来,这择定的人选恐怕就是三皇子了吧?否则王妃命人去做王子衣冠时,又何必特地将萧瑞叫过去挑选料子?虽说萧瑞与三皇子近年来不大和睦,但他毕竟是三皇子的表兄弟,最清楚三皇子的喜好了。”
谢慕林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没好说实情,只委婉地道:“怎么会是三皇子呢?他才在京城惹了事,引得皇上大怒呢。目前只怕还在禁足之中。”
谢璞道:“正因为他触怒了君父,我才会猜想是他要过继过来。毕竟曹林两家斗得厉害,皇上不象是要偏袒哪家的模样,只怕对太子与二皇子都不大喜欢。三皇子又犯了错,最有可能成为新储君的,便只剩下四皇子了。倘若真是四皇子立储,其他三位皇子便必须要有所安排。太子背后有曹家,二皇子背后有林家,都与燕王府有旧怨,燕王夫妇不可能接受这两位皇子为嗣,那岂不就只剩下三皇子了?虽说三皇子也并不出色,近来还犯过错,可他罪过不大,被过继到宗室藩王府中,远离京城,再无争储资格——这在皇家而言,已经是一种处罚了吧?”
反正边关大战已告一段落,恐怕十年八年都用不着操心北边的敌国了,一位平庸而不得皇帝宠爱的燕王世子,对大局并无妨碍。眼下燕王还年富力强,没有意外至少还可以再活个二三十年。到得那时,燕王府连世孙都长大了,后继有人,可以直接接手军中事务,还用得着担心一个不靠谱的世子没有能力主持大局么?
谢慕林无言以对。她想,这大概是一般正常聪明人能分析出来的结论吧?不是亲耳听见,亲眼看见,谁能相信皇家内部竟会有这么狗血的故事,萧瑞一个外官庶子,真正身份竟然会是燕王独子呢?
算了,反正早晚有真相大白的一日。便宜老爹自己都不是很心急想追问实情,她又何必纠结要不要说出来呢?
谢慕林迅速转移了话题:“算了,反正这种事跟咱们家没关系,我们坐等着看京里的戏就好。我看爹爹你们对京城的消息还挺灵通的,不知道曹林两家接下来又会怎么做?会斗得两败俱伤吗?皇帝要是真的打算收拾这两个家族,是否能顺利地达成心愿?”
“哪儿有这么容易?”谢璞有些不以为然地道,“林家倒罢了,是近十几年才在皇上支持下发展起来的,不过是凭着裙带上位的暴发户而已,没了圣眷,便不值一提。曹家却不同,不但是世代勋贵门第,还曾经有过兵权,哪怕如今兵权并不在承恩侯手中,他家在军中依然有人脉与名望,不是轻易能推倒的。就算曾经因为一时疏忽,叫林家算计了,等曹家人醒过神来,就会稳住局面。不管怎么说,曹家还有皇后与太子,素来不曾犯过大错,亦没有证据能证明曹家有反心。眼下朝廷百官还是倾向于保皇后与太子的。而有这两位贵人在,曹家再不济,也能保住元气,顶多就是多丢些官职,老实几年罢了。
北平离京城太远了,谢璞如今知道河工案能真相大白,当年真正有罪的人会受到惩罚,冤死的人也能得到昭雪,便没什么可纠结的了,他只需要等大理寺审案的结果通告天下就行,并不打算插手太多。
他此刻更想知道女儿与萧瑞的交往情况:“你俩在路上暗中见面,没人知道最好,就算叫人撞见,也可以推说是巧遇,我也不多问了。可到了北平后,你俩就不能再这样胡闹了!等正式定了亲,他自然可以上门来拜访,光明正大地跟你见面说话,眼下却不许你们私下见面或通信!北平与京城不同,这里左邻右舍都是为父在布政使司衙门的同僚,哪家有点什么动静,根本瞒不了邻居,一旦出点什么事,用不了两天就能传得整条胡同的人都知道!为父也是要脸面的,你们都给我老实一点!”
谢慕林只能干笑:“我很老实呀,爹你别生气,放心吧,放心!”
第八百五十九章 遮掩
这几年谢璞不在家,对女儿的印象还保持在三年前的乖乖女形象上,倒也不会怀疑谢慕林的话。
他只是对萧瑞没什么信心而已。
文氏在旁笑道:“我都说了,真姐儿自打到了北平后,就一直在家,十分懂事乖巧,她的丫头也没有出过门,我敢给老爷打包票的。老爷便是不信孩子,难道也不信我么?”
“我不是不信孩子。”谢璞听了妻子的话,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就是觉得萧瑞那小子太机灵太狡猾了些。别以为我不知道,真姐儿身边那个叫翠蕉的丫头,就跟萧瑞手底下的人有联系,时不时就有往来。就算真姐儿没出过门,她的丫头也没有,也挡不住能找到人替她跑腿,给萧瑞传信呀!”
谢慕林睁大了双眼:“真的假的?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翠蕉没跟她提过呀。
谢璞瞥了女儿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小时候那般乖巧听话,如今认得萧瑞才几年?就会在爹爹面前使心眼儿了。我原本看着萧家小子还好,有燕王爷做媒,更是好事。可这小子不老实,总是私底下来找你,这就太让人生气了些!若不是王爷对他宠信有加,如今还时时带在身边栽培,我又早就答应了婚事,真想翻脸不认这个女婿了!”
谢慕林干笑,忙起身去给便宜老爹捏肩捶背,大献殷勤:“爹爹别生气,这不是……他怕我不乐意嫁给他,才特地提前过来讨好吗?只当作是他有诚意好了。反正我跟他也快定亲了,就算现在不献殷勤,他将来也要多多来讨好您的。您不必跟他一般见识,只管受用他的孝敬就是。他还年轻,再机灵也只是小机灵而已,哪里比得上您这样久经世事才能拥有的睿智?他还得向您多多学习呢!”
谢璞听得心怀大慰,深以为然,但转念一想,想起女儿会说这些奉承他的话,乃是替萧瑞说情,便又有些不是滋味了。
他有些醋意地道:“平日不见你这么孝顺,今儿我提起萧家小子,你才来讨好我,可见不是真孝心,是为了那臭小子才来的!爹爹生气了!”
文氏掩口低头偷笑。
谢慕林看了她一眼,也配合地继续讨好谢璞说:“爹爹误会了,我才不是为了萧瑞才来孝顺您的呢。之前我只是没有机会罢了,今儿这是正巧遇上您在这里,我才能给您捶背呀。要是您喜欢,以后我天天来给您捶,好不好?我的手艺还行吧?”
谢璞板起脸端了没一会儿,就破功笑了出来,无奈地说:“罢了罢了,你手艺是还行,但这一向是你娘的差使,你还是让你娘来替我揉吧!”
谢慕林笑着让出了位置,把这个新差使重新让回给文氏。
文氏面色微红,给丈夫使了个眼色,暗示他这种事还是等到夫妻二人独处时再说吧,方才继续道:“萧瑞这次回北边来,到底升了个什么职位?他还把他生母带出来了,这是怎么回事?萧将军竟然也能答应么?那之后若是要议亲……我们是不是要跟他姨娘商量婚事去?”
谢璞想了想:“萧瑞眼下的差事都是在王府里,兴许是要掌王府亲卫吧?王爷不提,我也不好多问王府里的事务。至于萧将军为什么会答应萧瑞把他姨娘带到任上来,我就更说不清楚了。但我记得在王府里听到有人议论,说萧瑞前些天一有空闲就上外头采买东西,除了些佛珠、薰香之类出家人用的物件,就是到最好的针线铺里定做素袍、水田衣等衣物。王妃还打发身边最看重的吴姑姑到慈云庵去收拾出一个干净院子,安排了打杂做活的女尼,大约是有什么熟悉的女眷要在慈云庵出家了。”
文氏有些吃惊:“这么说来……难不成萧瑞的生母要出家不成?!”如果是要出家,那在京城出家,还是在北平出家,差别都不大。萧将军也是因为如此,才不介意庶子将妾室带到任上去的吧?后院女眷出了家,断了凡尘,便不是他的姬妾了。萧瑞把人带走,显然是揽下了供养生母的责任。他的生母将来的出家生活,也不必再仰从前的正室鼻息。
谢慕林向父母透露了些许实情:“李姨娘确实是打算要出家的。她跟燕王妃身边的那位吴姑姑好象还是结拜姐妹什么的,双方交情很深。所以萧瑞到北平来任职,把生母带上,萧家人也没办法说什么。这是燕王府的面子呢。”
谢璞与文氏恍然大悟,随即后者又有些烦恼:“那婚事该找谁商量去呢?萧瑞的父亲萧将军还在京城呢。”
谢慕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萧瑞离京前,燕王爷好象就跟萧家有过约定,把他的事情都揽过来了。等到燕王那边请人来提亲时,爹爹再问媒人这个问题好了,反正燕王府定会有办法解决的。”
谢璞皱了皱眉,道:“这倒罢了。王爷对萧瑞确实很器重,天天出门都带着他,还把他介绍给了北平所有算得上号的将领,连巡抚衙门那边,都带着他去了一趟。若不是布政使大人还病着,只怕他们也要往布政使司来的。这般器重,若不是知道的人,还以为燕王是在抬举自家子侄呢。不过我有些想不明白,既然王爷如此看重萧瑞,早前又答应过要给他做大媒的,怎的今儿我反倒听见风声,说王爷打算请巡抚大人出面做这个媒人呢?王爷怎么不出面了?”
谢慕林心道燕王不做媒人,当然是因为他要做男方家长了。可这些话她不好直接告诉谢璞,总要等到燕王愿意透露了,才好让谢璞知情。她只好换一种方式替燕王与萧瑞遮掩:“我听萧瑞身边的人透露,好象萧将军与燕王有些旧怨心结,所以燕王出面做媒,萧将军反而拖拖拉拉的不肯答应了。其实他对我们谢家没有意见,只是忌惮媒人罢了。虽说如今萧瑞已经去了燕王府,不用再看萧将军的脸色了,但燕王兴许也不希望他们父子闹得太僵吧?本来是一桩喜事,闹得萧将军不喜,对我也没啥好处。”
谢璞这才明白了,有些不以为然地道:“萧将军与燕王能有什么旧怨?即使萧将军之妹未能成为燕王妃,那也是因为她早逝的缘故,这如何能怪到燕王头上?”不过,确定了女儿的婚事不会因为媒人的更换而出差错,他也就不在意了,还笑着对文氏道,“今日偶遇巡抚大人,他还问我哪一天休沐在家,他要上门来拜访呢,想必就是为了做媒来的。巡抚做媒也很体面,只可惜我与巡抚不算相熟,不好意思当着人家的面为难萧家小子,难不成真要那么爽快地便宜了他?”
文氏忍笑,嗔怪着拍了他的手背一记。
第八百六十章 提醒
谢慕林离开父母所住的正屋时,暗暗擦了把汗。
虽然意外地撩起了便宜老爹谢璞的飞醋,但她好歹打听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也把萧瑞带着李姨娘“上任”的事给蒙混过去了。希望将来谢璞从燕王那里听说真相的时候,不要太生气,也不要再吃一回醋了。
这醋其实吃得挺没有道理。
但是做爹的嘛,对于疼爱的女儿,不舍得她出嫁也是人之常情。谢慕林虽然觉得有些尴尬,可内心还是有些小窃喜的。这种感觉,她在现代的亲爹没能给她,因为早在她还未成年的时候,他就已经抛下她,另建家庭了。如今,她竟然能在这个遥远的时代体会到一位疼爱女儿的父亲的情感,深觉珍贵,心里对这位父亲也更亲近几分。
也许……她可以不再把谢璞与文氏视作便宜父母?真真正正把他们当成爹妈来看待,行不行?
谢慕林一路慢慢踱步返回了自己的院子,偶尔抬头看看天空,觉得晴朗的冬夜也不错,竟然也有许多星星可看。今夜既然是这样的好天气,想必明天也会是晴空万里吧?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谢慕林梳洗过,换了家常棉衣,盘腿坐上了暖烘烘的炕。她见香桃等人不在,便叫过翠蕉,压低声音问她:“你是不是一直跟萧瑞手下的人有联系?”
翠蕉大约对她这个问题没什么心理准备,双颊忽地涨红了,吱吱唔唔地说:“我刚来的时候……姑娘不是有信儿要给萧二公子么?就是那时候……认得了古大哥,后来……后来我怕萧二公子还会有信给姑娘,就……就时不时到古家铺子里去……他家铺子卖的东西还不错!咱们府里的管事偶尔也会帮衬他家的生意,我就是顺道跟着旁人一块儿去的,并不是……不是特地要跟古大哥见面……”
谢慕林一路听,一路挑起了一边眉毛:“古大哥?难不成是古娘子的儿子?”
翠蕉红着脸,垂首点头:“他叫古东山。”
谢慕林心里有了点数:“他多大年纪了?可曾娶妻?”
翠蕉的脸更红了些,头也垂得更低了:“听……听说有二十了,尚未娶妻,连亲事都还没定呢!”
谢慕林笑笑:“这也没啥。他母亲古娘子这回跟着萧瑞和李姨娘,与我们同行北上,自然是要跟儿子团聚的,到时候自然会操心他的婚事。”
翠蕉的脸依旧红得象熟透的苹果一般,嘴角还露出一丝羞涩的笑意。
谢慕林明白了,这丫头分明就是跟古东山互相看对了眼,而且多半已经沟通过,确定对方对自己并非无意。只要古娘子上门提亲,这门亲事基本就算是成了。文氏的性情为人,是从来不会阻拦家里的丫头往外嫁的,更别说古东山还算是萧瑞的心腹,他到北平来开店,好象用的就是萧瑞的本钱。
谢慕林当然不会阻止这件事,只是提醒翠蕉一声:“这事儿你最好跟你父母打个招呼,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倘若古家有意提亲,最好是正式定下来,别拖得夜长梦多。我爹知道你跟古东山私下有往来,还以为你是替我跟萧瑞私下传信呢。等你俩定了亲,爹爹自然就知道自己误会了,你俩是为了自己的婚事才见面的。”
翠蕉还真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在家主那暴露了,连忙道:“是,多谢姑娘提醒!”旋即想起自家父母都是老爷谢璞的心腹,说不定也同样知道了自己的举动,心里还不知是怎么想的呢,这才渐渐有了些后怕,知道这事儿是不能再拖下去了。她得想个法子联系上古东山,确定古娘子会在近日上门提亲才行,否则她可没胆子去跟父母说,自己早已跟外头的男人看对了眼。
想到这里,翠蕉又小声问谢慕林:“姑娘,你跟萧二少爷什么时候定亲呢?要是你们的亲事定了,我跟古大哥就好办多了呀!”
谢慕林脸一红,啐道:“你操心自个儿的事去吧,问我做什么?我只知道他已经请动了一位大媒,但谁知哪天才会上门?这会子他还有正事要忙呢,未必顾得上!”李姨娘居然已经在准备出家的事了,这是不是有些太着急了?但有燕王妃主仆帮衬,还是去了慈云庵,想来她今后的生活应该能有所保障吧?
谢慕林前两日听过宋氏向成、莫两位娘子打听慈云庵的事,这其实是从前某任燕王妃在时任燕王去世、皇子入继为嗣子之后,因与嗣子不睦,特地为自己建的养老之所,占地颇广,景色优美,也没什么外人来打搅,算是个清静的所在。后来燕王府里每代都有女眷在庵中出家,偶尔也会有北平的官员或士绅世家的女眷前去出家求庇护,渐渐的住客便多起来。
本来先帝那位身为燕王世子的嫡长子身死之后,他的女眷就该循例入庵清修的,但那位侧室徐夫人硬是顶住了没去,还带着女儿依附燕王太妃生活,并向外传播了不少关于庵堂的负面传闻。在那之后,进慈云庵的人就渐渐少了。在老一辈清修的女尼相继去世之后,庵内就越发清静起来。李姨娘前去出家,大概是慈云庵近十年里少见的新人吧?尤其是……她事实上是未来燕王世子的生母,端得是身份不凡。
那种专门为了燕王府女眷清修而建的家庵类型的地方,还是挺适合李姨娘的。只不过,萧瑞一日未明正身份,一日都不大方便前去探望生母吧?毕竟,这座庵堂一向都规矩森严,谢绝男客进入。在那位徐夫人弄出来的负面传闻之后,庵堂对这方面的事就管得更紧了。
不过这些事,想必萧瑞会想到解决办法的。谢慕林近日也见不着他,只能等待他请动大媒上门提亲,婚事定下后,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到谢家来拜访与见她了。倘若到时候能有单独见面交谈的机会,她再细问他也不迟。
眼下,谢慕林对另一件事更有兴趣。
既然已经弄清楚了绮罗坊的罗掌柜夫妇闭店逃走的原因,还弄清楚了京城方面,曹家身陷何等倒霉的状态,那她就可以把消息稍稍多透露一些给宛琴知道了。添些油,加些醋也无妨,只要让宛琴知道,曹家已是日薄西山,明日黄花,想必她就不会再犯蠢,冒着触怒夫主的风险,非要去给曹文泰做奸细,以换取一双儿女所谓体面的好前程了吧?
若是她愿意主动交代自己知道的消息,让燕王府能一口气把曹家安插在北方的耳目全数连根拔起,那就更好了。
第八百六十一章 惊闻
宛琴神色苍白地回到了自己所居住的耳房。
贴身丫头银杏体贴地侍候她换下遮挡风雪的毛皮斗篷,她都有些不耐烦,挥挥手示意银杏出去,别来打扰自己。
银杏温顺听话地退到屋角,开始烧炉子煮热水,为女主人准备洗脚水,并没有出屋子,还时不时暗暗留意着宛琴的动静,后者都没在意,只顾着陷入沉思。
宛琴回想起方才吃完晚饭,在回来的路上,于游廊拐角处偷听到二姑娘谢慕林与大姑娘谢映慧之间的对话。二姑娘约摸是从老爷谢璞或太太文氏处打听到了京城那边关于曹家的消息,特地悄悄告诉感情不错的大姑娘知道。谢映慧虽然是曹家外孙,心里还惦记着生母曹淑卿,但对于曹家陷入麻烦的消息,却并不是很紧张。她心里似乎也觉得,曹家恶贯满盈,也该受到报应了,只是被报应的不是当家的大舅舅承恩侯,却是一向还算和气的二舅舅曹二爷,她心里有些不服气罢了。
曹二爷虽然一向紧跟着长房与曹皇后,对后母所生的儿女不大亲近,但态度也不算特别恶劣——他本就是庶出,在继室所生的嫡出儿女面前也耍不了威风,一向都是客客气气地,不敢叫继母抓住了把柄。而谢显之、谢映慧这两个明显是被算计了财产的谢璞与曹家女所生的孩子,曹二爷就更没有针对的必要了。因此,谢映慧从前对这位二舅还挺有好感。再加上他的女儿曹文莺也是个温柔敦厚的姑娘,对弟妹、堂表弟妹们一向温柔,谢映慧对曹家二房自然就更没什么怨气了。
身为长房的承恩侯一家都能对谢家人端起亲和的虚架子,更何况是二房?谢映慧因为外祖母之死恨上曹家人时,也只盯紧了承恩侯这一家,并不会迁怒于那些依附长房的庶支旁系,因为他们从来都不是做主的那一个,仅仅是附庸而已。
这回曹二爷出事,谢映慧只觉得自己果然没看错曹家冷心薄情的作派:“从前承恩侯总说曹二爷是他最信任最器重的亲兄弟,结果一旦出事,他就把兄弟推出去做替罪羊了。河工案又与曹二爷有什么相干?那难道不是王家与程家搞出来的么?再不济,承恩侯夫人不是也有娘家亲眷在河道任职?承恩侯若想找人顶罪,哪里找不得?非要坑了自己的亲兄弟,这就是他嘴里最深厚的手足情了!”
嘲讽完后,她又有些伤心:“我母亲还觉得自己可以依附承恩侯府生活呢。可承恩侯待曹二爷尚且绝情至此,我母亲又算是他的什么人呢?她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清醒过来?她有大把嫁妆,手下又有奴仆无数,房屋田庄样样不缺,自己过日子不行么?!”
宛琴没有细听谢映慧后来的话了,她匆匆赶回自己的房间,为刚听到的大消息而震憾着。
曹家竟然会出事?连曹二爷都入狱了!以承恩侯对这位兄弟的重视,若不是情势实在严重到了难以挽回的地步,他是不可能选择牺牲这个兄弟的,因为后者知道他太多的秘密了!可他还是这么做了,曹二爷也……看起来似乎同意了牺牲自己,难不成曹家真的四面楚歌了么?!
林家到底告发了曹家什么罪?他们都掌握了些什么要命的证据?!
宛琴对曹家在朝中的事几乎一无所知,但光是长年听到曹林两家互相明争暗斗的传闻,她也知道这两家定然都有不少见不得人的事迹,是不能轻易暴露出来的。别的不提,当年曹家三房算计陷害谢璞,长房跟着喝汤占好处,这就绝不是能摆到台面上来讲的。谢璞只是运气好,又有大人物愿意关照撑腰,所以顺利逃过去了。那些没有逃过的身家丰厚之人呢?宛琴毕竟跟着谢璞在外任上混了十来年,绝对不是天真烂漫以为自个儿主家是什么忠臣良将的小姑娘。她很清楚,曹家权势滔天,但同时也有许多黑历史,是不能让人发现的!
莫非林家这回真的身陷绝境,所以为了拼命一搏,就不管不顾地将多年宿敌给卖了?
曹家若真的出了事,曹皇后与太子一定会救他们吧?曹家的体面与权势是否会受到影响呢?
宛琴拿不准,想到自己还没让曹家帮忙为一双儿女寻求体面的亲事呢,自己的父亲与后母弟妹甚至还在承恩侯府为仆,她就忍不住焦虑起来。
前者倒罢了,虽然事情不成会很可惜,可到底不会伤及自身性命,后者却难说得很——万一曹家真的倒了台,家中仆役俱被官卖,她远在北平城,哪里救得及?!
宛琴想起了应该还在京中的弟弟叶金荣,连忙唤银杏:“你可知道,咱们家名下商行的商船,下一次回京的船是哪一天开出?!”
银杏顿了一顿:“姨娘,今年年下最后一趟船已经开出去了。您忘了?先前太太还跟二姑娘说,要给随船南下的伙计提前发过年的津贴,说是今年冷得比往年早,若船再不走,过些日子运河封冻,就没法走了。”
宛琴暗暗扼腕,又问:“那走陆路呢?还有人走陆路送急信的吧?!”
银杏看着她道:“姨娘是有什么急信需得送回南边么?可是给叶家舅爷的?”
宛琴拍桌子道:“我问你,你答就是了,问这么多做什么?!”她惊觉自己有些失态了,忙整理了一下表情,“我有些担心我爹的老病,在冬天里最容易犯了,因此想要给我弟弟去信,提醒他多照看着些。若是商行的船已经出发了,不知道这北平城里,可还有哪家车行、船行能帮着送信的?”
银杏道:“我去找人打听一下吧。我也是刚来,真的答不上来呢。”
宛琴神色有些不耐,却也知道这是实情,她非要银杏能立刻回答上自己的问题,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银杏又说:“姨娘放心,叶家舅爷行事一向靠谱。他肯定知道您爹有旧疾,自会多照看些。”
宛琴张张嘴,又泄了气。这话倒没错,若是家里人真的被官府发卖,弟弟叶金荣只要人在京城,就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哪怕他看不上后母与其所出的弟妹,也不会任由亲生父亲受苦。
宛琴稍稍冷静了一点,但心下还是焦虑不安。她得弄清楚,曹家的传闻到底是不是真的!倘若这个靠山真的靠不住了,她就得重新考虑,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了。
第八百六十二章 访客
然而,说得容易,宛琴想要打听京城曹家的消息,却有些困难。
北平距离京城那么远,在京城发生的事,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在短时间内传到北平城,还能传得人尽皆知的。也就是燕王府或是家本就在京城的人,与京城保持着书信联络,又有人手可以快马来往于两地传递信息,才有机会知道京中的新闻。否则,要等到正常的两地客商来往,把京中消息传到北平来,少说也要等到过年前后了。若是因为冬天运河封冻,两地人员往来减少,而曹家的消息又不是寻常商人或百姓能接触到的,那说不定还得等到明年开春后,北平城里的一般人家,才有机会听说曹家遭遇了什么。
因此,宛琴如今出不得门,别说往燕王府打听消息了,就是邻居的万家,她也一个人都不认识,能上哪儿探听消息去?附近街面上的店铺能知道林家倒了霉,还是万太太那边先传出了消息,又有好事者嚼舌头,方才传开的。眼下林家尚且没几个人公开议论,更何况是后来才倒霉的曹家呢?
宛琴又不敢到谢璞面前去询问,只能拼命催着银杏等丫头婆子,想方设法从府中的下人处,打听外头流传的小道消息了。可惜打听来打听去,也没打听到她想要知道的事。
直到邻居万太太两日后递了封帖子过来,说要上门来找文氏聊天说话。这种官家女眷之间的来往,在北平几个官邸街区里其实是十分常见的。也就是近来天气寒冷,众人都不大乐意出门,文氏那边才清静了许多罢了。
万太太在帖子上明言,要带一个儿子过来。文氏在午饭时,便向所有孩子宣布了这件事。在嘱咐谢显之、谢谨之他们兄弟四个要把万二公子招待好以外,她还特地告诉几个女孩子,到时候千万不要到正院里来,就算是有什么急事,也只需打发婆子来告诉马路遥家的就好。
别的女孩子都没有意见,只有谢映容有些蠢蠢欲动。她老早就有心要跟万家人相识,并探明万家公子中是否有上辈子她所知道的那一位,无奈一直没有机会。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万太太带着儿子上门来做客,她怎能错过呢?她知道万太太生了嫡长子,却不清楚这万二公子是嫡出庶出。倘若就是她想找的那一个,她当然要抓住这个珍贵的机会,与对方结识才行!倘若万二公子是嫡出,并非她的目标,那也无妨。只要她能讨得万太太欢心,认为她是适合那“无用庶子”的儿媳人选,那这门亲事就用不着她千方百计去促成了!
于是谢映容柔柔地对文氏说:“太太一个人接待那位万太太,当真不要紧么?早前听得太太讲,那位万太太性情不大好,随时都有可能翻脸不认人,恶言相向的!太太这般温柔和气,如何应付得了那样的人?女儿们若在身边,也能帮衬着太太些。”
一番话说得谢慕林与谢映慧、谢映芬都扭头看她,谢徽之更是差点儿直接发出嘲讽的笑声了。没有人相信她真是出于孝心,才开口说这番话的。大家一听她开口,便下意识地觉得:“这丫头难不成是看上了万家的儿子?”
谢慕林还顺便联想到,卞大姑娘的未婚夫正是万家子弟,谢映容就闹出过觊觎闺密未婚夫的“误会”,被卞家婆媳当成贼来防了。难不成谢映容真的对万家子弟有企图,只是不拘哪一个而已?万家上辈子发达了吗?谢映容明知道万太太是什么性子,也依然不怕死地要往上凑?
谢慕林沉思之际,文氏已经微笑着拒绝了谢映容的自告奋勇:“只要我说话没有犯了万太太的忌讳,她还算是个和气爽利的妇人,并不难相处。今日她要带着亲子过来做客,万二公子今年十六岁了,尚未婚配,万太太正要为他相看呢。万二公子上门,总要先到正院里来说话见礼,再与你们的兄弟到书房那边说话去,又或是到园子里玩耍,但总归是要在正院里待一阵子的。你们姐妹们若在,叫万太太误会了,就不好了。我知道她眼界很高,已经有了想要求亲的姑娘,何苦让你们掺和到这些没来由的事情里去?”
虽然文氏知道谢璞挺看重万家庶出的三子,两家是有可能议亲的,但这种误会能避免,还是避免的好。长女谢映慧与次女谢映真都已有了人家,只差正式下定了;幼女谢映芬则叫二房的嗣母宋氏看中,很有可能会配给外孙杨淳;四个女孩里只有谢映容是未议亲的,可她是庶女,万太太断不可能为嫡亲的儿子求娶庶女,一旦产生了误会,将来真打算联姻时,岂不是尴尬之极?所以,文氏非常确定,女孩子们都不应该在今日出现在万太太面前。
谢映容被这般果断地拒绝,脸上还是有些不自然的。可文氏把话说得如此明白,她还能怎么办?她若真想嫁得好人家,如今是不能再得罪父亲谢璞了,否则,就算她能给自己找到好姻缘,谢璞一声否决,也足以断送她的前程。她需得用尽可能隐秘的手段为自己争取万家庶子的好感,然后由父亲谢璞做主定下婚事,表现得好象她十分清白无辜,只是被动接受的才行。
于是,虽然心中万分不甘,谢映容还是随着姐妹们离开了正院。但她又不甘心就这么一走了之,便吩咐顺心如意两个,悄悄儿留意正院的动静,看清楚那万二少爷都去了什么地方,是否有空子可供她去钻?至不济,她也可以探听一下万太太的喜好,好讨对方欢心呀!
顺心如意无奈之下,接受了差使。只是离开院子后,顺心声称:“你借口讨教针线,去找表姑娘的丫头说说话,回头跟姑娘说,是隔着院墙观察正院的动静好了。其他事情就交给我。”
如意有些担心:“能行么?若是回头什么都打听不到,交不了差……”
“那样姑娘顶多就是骂我们一顿罢了。”顺心不以为然地道,“她还能打杀了我们不成?闹大了,她要如何向太太解释,向二姑娘解释?”她拍了拍如意的肩膀,“放心,我心里有数。我会去找金姨娘说话,顺道隔着窗子盯一盯今日的客人,不会什么都打听不到的。”
如意这才罢了。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她便拿着一件做了一半的针线,熟门熟路地去了长辈院。
顺心则提了一只篮子,里头装了几样点心,低调地穿过正院回廊,往大金姨娘所住的耳房走去。
半路上,她偷看门口方向有了动静,不意撞上了一个人,回头一看,竟然是宛琴姨娘屋里的银杏。两个丫头对望一眼,看了看对方有些鬼祟的形容,忽然间都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