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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oeva     慕林txt下载     慕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六十三章 庇护

    万太太依时带着次子万二少爷,前来邻居谢家拜访了。

    她显然是常来谢家的,连赵丰年之妻都很熟,还能说笑两句。进了正屋后,她就让儿子给文氏行礼问好,又跟谢显之兄弟几个见了礼。她对谢徽之与谢涵之两个庶出的虽然态度淡淡,但对谢显之与谢谨之却还算客气,还准备了得体的见面礼,夸了几句,然后就开始不着痕迹地借口介绍儿子的近况,炫耀了一番儿子的好才学与勤奋好学,提都没再提过谢家的儿子们了。

    她那儿子万二少爷,虽然表现得似乎是个翩翩公子,但显然也不是什么情商高的人物。他面对母亲的夸奖,口称过奖,仿佛很谦虚的样子,但眼角眉梢露出来的自命不凡却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哪怕是出于客套,他都没夸过谢家兄弟一句话,似乎不认为对方在自己面前,值得一句夸奖。他母亲万太太在人情世故这方面,倒是比他强一些。

    文氏估计也是习惯了他们母子的作派,并没有露出异色,笑着夸了万二少爷两句后,便让男孩子们把他带到北书房去说话了。之后无论他们是继续留在北书房里尬聊,还是把人请到花园里散步,都是男孩子们的事,她是不会干涉的。

    谢显之兄弟几个都只是客客气气地跟客人说话,并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来。但谢徽之心里就对万家母子的轻视怠慢有些不大爽了,又觉得那万二少爷似乎是个棒槌,很不想跟对方待在一起,出了正屋就打算转身走人。可他一想到两位温厚正派的哥哥还在,也不知是不是这万二棒槌的对手,倘若自己不在场,对方出言不逊,导致两边吵起来怎么办?除了他,其他三个兄弟都是斯文人,谁还能拉得下面子驳斥恶客?他只得捏着鼻子跟了上去,却借口四弟大病初愈,还需要休养,把谢涵之给打发走了。

    文氏在屋里招待万太太,习惯性地拿近日的天气变化做了开场白,又说了自家亲眷北上后,家里事多忙乱,再加上天气寒冷,所以已经多日不曾出门了,以此解释自己近日没有去万家看过万太太的原因。

    万太太并不是很在意这个,她近日也没什么闲心招待朋友了,只是顺着文氏的口风,说了一句:“你们家如今来了那么多人,还有两位婆婆与一位小姑子在,事情定然不少,你也不容易,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然后便开始进入正题,“你们家是不是也光顾过绮罗坊的生意?我记得你从前曾经拿他家的料子做过礼物人情,我还收到过一份呢。正因为觉得他家料子好,后来我才时不时把他家掌柜叫到家里来的!”

    文氏顿了一顿,微笑道:“绮罗坊……我自然是有光顾过的。不过日常家里人穿用的料子,我通常都是叫底下商铺的掌柜送来,自家就有商队,又不缺作坊,只要能用,何必再花钱往外头采买去?”

    “所以你才不清楚,那绮罗坊的掌柜娘子有多可恶!”万太太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要谈论的主题,删删减减、添油加醋地叙述了一遍她对罗掌柜夫妻生出恶感的缘由——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她绝对是没错的,也没有吃什么过分的飞醋,而是罗娘子不知羞耻地勾引有妇之夫,而那有妇之夫也是清明正派、不受外界引诱的君子,所以越发显得罗娘子的可恶与罗掌柜的心怀不轨,然后把这件事牵扯到林家去了。

    她有些气愤地说:“林家虽然是不成了,怕是连他家的娘娘与皇子殿下,也讨不了好,可这罗家夫妇倒是知机,晓得自家靠山倒了,便迅速找上了另一个靠山!那位徐夫人也是糊涂,这绮罗坊除了几个臭银子,还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处?她却非要庇护这对不知廉耻又心术不正的夫妻,还特地打发人来给我传话,叫我不要为难他们——我几时为难过他们?!我堂堂四品诰命,还会跟两个小人物一般见识么?!他们逃走是因为知道了林家坏事的消息,才不是因为我打发了人去骂街呢!”

    文氏双眼圆睁,愣了一会儿方才醒过神来:“徐夫人?她掺和进这种事里做什么?绮罗坊不过是家绸缎铺子,就算生意做得好些,也才开业没几年,能拿出多少银子来?徐夫人若是有意,这北平城里从前愿意依附她的商户,又何止一两家?哪一家不比绮罗坊强呢?她何必为了这两个小人物,来跟万姐姐过不去?”

    “可不是么?!”万太太气愤地道,“我都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这样的小事,她还特特地打发人来跟我说!本来,只要那姓罗的贱人过来给我磕个头,赔个礼,我也不会跟她计较什么,往后不再叫她上门就是了。徐夫人特地发了话,我这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不答应,怕她以为我眼里没人,在北平城里到处说我的坏话,引得燕王府的夫人们也误会我的人品;若是答应了,倒象是我真的对那姓罗的贱人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我冤不冤?!这分明是他们夫妻生怕外人知道绮罗坊是林家的产业,才故意拿我做挡箭牒,去哄那徐夫人呢!”

    文氏问她:“虽然姐姐心里委屈,但这种事……不答应,就没法对徐夫人交代了,也容易让外人误会姐姐的人品。如今只能先答应着,过后再寻机会向徐夫人解释。”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勉强接了徐夫人的话。”万太太脸上万分不爽,“可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去!所以我当场就跟那传话的人说明了原委!那婆子说会照实回禀徐夫人,但过后却再也没人来跟我赔不是,反倒是有人看见徐夫人带着罗氏那贱人出入别人家的宴席,简直就是明着要包庇她了!”

    万太太心里委屈,定要找个人表白表白,才能出了这口气。可近日又没什么人请她去饮宴聚会,她只能先找邻居文氏将就一下了。

    文氏更加惊讶了:“这是为什么?那罗娘子何德何能,可受徐夫人看重?”

    “谁知道呢?!”万太太冷哼,“做了多年寡妇的人还到处抛头露脸,兴许是她俩相互投了脾气,也未可知。周老大人听说近日情况越发不好了。老太妃已经没了两年,等到周老大人也撑不下去那一日,我倒想知道,她在这北平城里,还有什么靠山,能撑着她这个没名头的人继续踩在我们这些正经品官的女眷头上耀武扬威?!”

第八百六十四章 待客

    在私下的场合里,万太太真有些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说。

    一边嘲讽徐夫人跟罗娘子一般,不是什么正经端庄的妇人,一边又内涵人家大靠山不再,另一个靠山也快要不行了,将来无人可依。

    若换了是文氏这种性情厚道的人,哪怕心里有类似的念头,也绝不会说出口,更别说是告诉外人了。

    各家官邸里都有外头雇来的仆妇,天知道这些仆妇会不会把听到的雇主家只字片语传出去?

    不过万太太娘家厉害,夫家又是老牌勋贵,自身底气十足。而徐夫人却只是一位早已失势的宗室女眷,甚至连曾经的封号、品阶都已作废了。早年还有老太妃庇护,如今只剩下个虚架子,还跟燕王夫妇感情不睦。她女婿家族本来是北平望族,却受了前两年的军中被服案连累,合族官职最高的长辈丢了官,眼下仅是闲赋在家罢了,为此不大买她的账了,连带的她女儿在夫家处境也没从前好过。这样一位夫人,旁人客气就尊称一声“夫人”,事实上又有几个人真正畏惧她?多半是看在已故老太妃、前燕王世子以及和徐家、她女婿家交好的那些官员、宗室、将领面上而已。倘若万太太真的不愿意给面子,旁人也拿万太太没办法。

    文氏只能端着个假笑的表情,有些生硬地试图转换话题:“周家人似乎不大乐意跟外人提起周老大人的病情。我原想着,家里孩子到了北平城,要到各家去见礼请安,头一个定是要到周家去的,因此早早递了帖子过去。可周家迟迟不曾有回复,我们也不好贸然上门,这才拖到今日,孩子们依旧窝在家里,不便出门。我曾担心过老大人的病情,打发人去探问了,偏周家两位太太又坚称老大人病情平稳,并无大碍,只是近日周老夫人事多忙乱,有些个不适,因此不方便见外客罢了。我只能送上些药材、补品,慰问老夫人,想要去看望,又被回绝了,实在无奈得很。”

    万太太的注意力立刻被转到了周家的八卦上来:“周家不过是粉饰太平罢了。老大人其实早在几天前,就不进粒米了,只能拿些米汤、米糊之类的搪塞。周老夫人确实身体有些不大好,正是为了老大人的病情急的!他们家里生怕消息传开去了,拼命在人前掩饰,私底下却在让人变卖北平城里的各处私产,八成是打算要带着银子回乡守孝吧?就连那些不好拿到台面上来的银子,也是该收就收,该舍就舍,不然老大人一蹬腿,谁还卖他儿子的账?”

    文氏忙问:“万姐姐是从何处听说的?”

    “我自有我的法子。”万太太有些得意地轻哼一声,本不想多提,但到底按捺不住想要炫耀的心情,“给周老大人诊脉的那位老大夫,从前在太医院供职过,当时就时常到我们万家来,给家里老侯爷、老夫人诊平安脉,因此与我们夫妻还算相熟。他孙子如今刚进了太医院没几年,平日里还是我们万家关照着的。因此,有些不大要紧的消息,他私底下并不会瞒着我们。”她还特地告诉文氏,“府上的老太太要是有什么身体不适,尽可以请这位老大夫来把脉,他最擅长治老人家了。我把我的名帖给你,你拿这个去,他见了一准儿上门来,绝不会有所推托的!”

    文氏自然知道那位老大夫,她先前生病时,谢璞还把人请来过,开了一张方子,吃了两副药,果然就没有大碍了。虽然谢家邀请对方,对方也一样会出诊,可万太太一番好意,文氏自然不会推拒,接过了名帖,还郑重谢了几句。

    万太太更高兴了,谈兴也更浓,便开始议论周家几个不肖子孙是如何不中用,如何撑不起门楣。而周家唯一一个出息的周三少爷,前不久才考得了举人功名,但性情又如何温软可欺,身体又如何病弱,才学又如何平庸,不但比不上她自个儿的两个儿子,只怕连谢家的两个大儿子都比他强些——万太太倒还算有眼色,知道在人家家里作客,客套话还是要说几句的,不能光是炫耀自家儿子就算了——总之,周老大人对这个孙子寄予厚望,就盼着他将来能撑起全家,可万太太并不认为,这个青年真有足够的本事金榜题名、高官厚禄了。

    文氏不过虚应了几句,大部分时候都是任由万太太自由发言,然后从中寻找对自家有用的信息。万太太越说越爽,越说越高兴,若不是她儿子万二少爷与谢家几个儿子转了回来,前者还催着她离开,声称“今日的功课还未做完”,她还不想走呢!

    不过临走前,万太太也跟文氏约定了,改日再叙。文氏客客气气地带着几个儿子把人送出了正院,方才回转。

    她在正堂上首次席上坐下,便抬头看了几个男孩子一眼,然后问谢谨之:“你们方才可是跟万二公子闹得不大愉快?”

    谢谨之微笑着回答说:“说不上有什么不愉快,不过是话不投机罢了。他想要我们称赞他的才学,可我们在书院里一向见惯才子,在京城里也见识过天下英才,更识得黄子恒这样的出色举子,并不觉得万二公子有多么出众。当面说几句客套话也就罢了,真的拍他的马屁,说些口不对心的话,我们……实在拉不下脸来。他也大约因此便觉得我们与他不是一路人,不耐烦继续在书房里坐下去了。”

    谢徽之也在旁补充道:“我本来还建议大家到园子里走走的,登高望远也好,讨论一下什刹海的景色,好歹不至于尴尬呆坐。可人家万二公子是嫡出的贵人,不把我这个庶子放在眼里,压根儿就不耐烦搭理我的话,我也只好闭嘴了。”才怪,其实他也说了些讽刺的话,就是不知道那万二听不听得出来。

    谢显之端正地对文氏说:“太太,这位万二公子与我们兄弟实在不投脾气,勉强相交也没什么意思。他自命不凡,我们还是他父亲的上官之子呢,凭什么要因他出身侯府,便要相让三分?所以他说要走,我们都没有劝止。若有失礼的地方,还望太太见谅。”

    文氏微笑道:“你们哪儿有什么失礼的地方?我只是要把详情问清楚了,免得万太太回头听了万二公子的说法,误会了你们兄弟,回头找我辩驳罢了。我既然知道你们不曾做错什么,替你们辩解时,就有了底气。你们只管安心回去读书,不必担心万二公子那边,一切都有我呢。”

    谢显之与谢徽之面上齐齐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谢谨之微笑着向母亲行了一礼:“是,一切就拜托您了。”

第八百六十五章 猛药

    等到谢显之、谢谨之、谢徽之三兄弟与谢慕林一起到谢映慧的屋里,讨论今日前来作客的这对母子时,谢徽之说话的语气就没那么客气委婉了。

    他非常鄙夷地把万二少爷形容成一个傻子:“那家伙就是个棒槌!分明在京城时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可到了北平后,就好象觉得自个儿是高高在上的侯门公子了。除了燕王府那一家子,满北平城里谁也不配与他相提并论!他跟大哥二哥闲谈时透露过,到了北平城后只参加过一次那些官员子弟的聚会,压根儿就没结交过什么正经朋友,原本还跟周家的几个少爷有来往,如今布政使大人病重,周家子弟也没闲心来应酬他了,他就越发少见外人。若非如此,他这种讨人厌的性情早就被传开了吧?他老子还在父亲手底下干活呢,他倒有脸面在哥哥们面前摆什么贵人架子,好大的脸呢!”

    谢显之默认了弟弟的说法,叹了口气:“我小时候在京城时,其实见过他好几回,那时候他……他并不是这样的性情作派。兴许是这几年没再见面,他有了变化,也未可知。但他的兄长万大公子,我记得是个温文君子,应当与兄弟不是同类人。”

    谢徽之不以为然地道:“大哥的想法太天真了。从前你与他们相处时,你还是高高在上的曹家外孙,平昌侯府一个寻常子弟怎敢在你面前失礼?自然是要多斯文便多斯文。至于私底下真正的性情如何,就只有他们自家人知道了。倘若那万大公子真是什么君子,早该劝说万太太,别对庶子太过苛刻,至少别把火气撒到外人头上,因为外人帮万三说几句好话,便当场翻脸,口不择言。万太太对自己生的两个儿子如此疼爱,若是万大公子真心劝说,她多少也会有些收敛。可既然她毫无顾忌,那所谓温文君子的万大公子,便也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大哥日后再见到他,可千万别被他几句好话就糊弄过去。这种人最可恶了,比那些真小人还要难缠!”

    谢显之顿时沉默了。他知道自家三弟的话……是有道理的。而早已失去母族欢心的他,在万家心目中是否还有过去的体面,他自己也拿不准。至少,今日万太太与万二公子待他都不算特别客气,也就是依礼数行事罢了。小时候他还在京里时,偶然见到的万太太与万大公子,待他可不是这般。

    谢谨之见长兄如此,便道:“反正只是父亲属下的官员罢了,只因两家是邻居,万太太偶尔也会到我们府里来做客,我们才会有接触万家儿子们的机会。实际上,既然性情不合,日后我们少与他们见面就是。大哥与我都要准备乡试,每日光是用功读书,就忙不过来了,哪里还有闲心去应酬几个不相干的外人?我们实在不必在这万家兄弟身上操太多的心。”

    他又看向两位妹妹:“妹妹们倒是需要提防些,与那位万太太相见时,尽可能少与她纠缠便是。若是她言语间有什么不中听的,你们也不必太过计较。那是个厉害起来,连正经婆婆都能不给面子的妇人。若非如此,万大人只怕还不会跑到这千里之外的北平来任职呢。他们这一家子闹出来的笑话,你们在京中也早有耳闻了。”

    谢映慧点头:“确实,那种没脸没皮的泼妇,我才不要搭理她呢。只要太太别在万家人上门时喊我过去,我都懒得露面!”

    谢慕林笑道:“万太太和她的儿子们倒罢了,我倒是听说万家还有几位姑娘,有两位是嫡出的,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万太太带过来作客。到时候要是大姐不出面,难道要我一个人去应付?”

    谢映慧撇嘴道:“你一个人难道还应付不了?若是我出面了,指不定要怎么受她们编排呢。万太太是这样一个爱嚼舌根,还不留口德的人物,她教出来的女儿,难道还懂得说话的分寸?我才不去自寻晦气。你还不如把三丫头叫上,横竖三丫头对万家的儿子也有兴趣,兴许她乐意去挨万家人的白眼,也未可知。”

    谢慕林知道她是在说笑,便也笑笑,就把这个话题岔过去了。

    兄妹四人正在闲谈,小妹谢映芬忽然找上门来,单叫了谢慕林到外间说话:“银杏私下告诉我,姨娘打发她去正屋打探万太太带了什么消息来,她在院里碰见了三姐姐屋里的顺心,也是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后来顺心去了金姨娘的屋子,客人走后,又与金姨娘一道出门,好象是往三姐姐的院子去了,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呢!”

    谢慕林挑了挑眉,诧异文氏都明言拒绝女孩儿们到正院去跟万家母子接触了,谢映容还不死心,难不成真的看上了万家哪个儿子?

    她点了点头,对谢映芬道:“我知道了,会吩咐人留意三妹妹的情况的。四妹妹你只管放心。”

    谢映芬欲言又止:“姨娘好象十分关心……绮罗坊那对夫妻转投了徐夫人的消息。她十分看不上那位徐夫人,觉得人家比曹家差得远了。可是……若是绮罗坊那对夫妻被逼得连这样的新主人都愿意投靠,那是否意味着,曹家的境况真的十分不妙呢?”

    谢慕林问她:“那琴姨娘心里是怎么想的呢?能下决心要离开那条快要沉的船了吗?”

    谢映芬抿了抿唇:“姨娘只怕不相信那船会沉,如今还觉得,若不是绮罗坊的罗氏夫妻犯蠢,主动背弃了主家,便是他们转投徐夫人,乃是故意的,是奉命行事……”她犹豫了一下,看向谢慕林,“想要姨娘下定决心,只怕还得下一剂猛药。”

    谢慕林听得笑了:“四妹妹有什么想法?琴姨娘如今一意孤行,早已钻了牛角尖。你是她亲生的女儿,想必知道……什么样的药才对她的病情最有效用?”

    谢映芬叹了口气:“自然是要让姨娘知道,传闻都是真的,曹家确实失势才行。”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对谢慕林继续道,“二姐姐,咱们家的人,虽然入冬后的衣裳,太太都已准备妥当了,但过年时总还需要几件鲜亮些的新衣撑撑场面的。不知太太是否有打算……让相熟的绸缎铺子送些上好的新料子到家里来挑选呢?两位姨娘也辛苦了几年,太太是否愿意……顺道也赏她们一身新衣?”

    谢慕林顿时明白了,笑道:“我一会儿就去跟我娘说,她会答应的!”

第八百六十六章 钓鱼

    文氏不但答应了,还打发人给邻居万太太传了口信,说自己因为好奇她所说过的话,打算找个理由把罗掌柜娘子叫到家里来询问,问她有没有兴趣过来作客?

    万太太很有兴趣过来作客,可她只是想知道罗掌柜夫妻到底是凭什么得到了徐夫人的庇护,却不想跟罗娘子碰面。若是真碰了面,徐夫人有警告在先,她要是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回头罗娘子向徐夫人告状,后者岂不是又要在外头传她的闲话了?可若是要她在面对那不知廉耻的贱人时,忍气吞声,她又受不了这个委屈。如此,还不如眼不见为净,只拜托好友文氏帮着探听就是。

    文氏也只是提前报备一声罢了,免得事后万太太抱怨。两家离得这样近,罗娘子若上门来,断不可能瞒过邻居。因此她特地跟万太太打一声招呼,省得后者误会了什么。

    谢璞如今是北平手握大权的布政参政,还很有机会接任布政使一职。在北平地界上,不卖他面子的人已经不多了。绮罗坊罗掌柜夫妻这样的商户人家,哪怕背后有靠山,也不敢得罪了本地主管民政的官场大佬,因此刚得了文氏派去的婆子传信,第二天便依时带着时下最流行的上等好衣料,驾着马车上门来了。

    文氏先请了宋氏与谢老太太两位长辈去挑料子。宋氏没有挪动,只是命女儿谢梅珺替自己挑了两匹素净雅致的衣料,谢梅珺自己也挑了两匹。谢老太太忌惮宋氏,没敢在宋氏眼皮子底下出院门,只得打发了珍珠与何婆子过来挑衣料,挑了四匹颇为华丽富贵庄重的料子走了。

    文氏又唤了几个女孩子过来挑选,除了四个女儿,还把杨沅叫上了。谢映慧本来要躲懒,不想出屋子,也被谢慕林好说歹说强行拉了过来。谢映容有些心不在焉,回想起顺心观察得到的万太太的喜好,觉得自己想要在绮罗坊那些华丽的上等丝绸锦缎里挑出两匹符合“万太太心目中理想的庶女”该穿的黯淡料子,似乎不大容易,还是大金姨娘积极地替她挑了两匹颜色鲜嫩的,很配她的肤色。

    谢映芬也把宛琴拉过来,帮自己挑衣料了,还声称要姨娘帮自己参谋:“四弟也该做两件出门作客会友的衣裳,这一匹就不错,会显得他面色没那么苍白;那一匹也好,摸起来比较挺括,可以显得四弟没那么瘦削。”

    宛琴胡乱应着声,双眼忍不住朝罗娘子那边望去,脚下仿佛生了刺似的,恨不得立刻走人。倘若不是女儿硬扯着她过来,她是断断不肯主动在罗娘子面前露脸的。她想要联系对方,却只打算在私底下秘密往来,最好是不要碰面,这样她能握有更多的主动权。可如今她当着全家人的面跟罗娘子遇见了,万一对方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她又要如何解释?!

    罗娘子却没她那么纠结,一直都是笑眯眯的模样,淡定地为各位谢家小姐、姨娘们介绍自己带来的料子,哪一件是何处出产的?有些什么特别之处?适合什么样的人穿?她样样说得头头是道。在场的人里,但凡是不知道她底细的,都觉得她是个挺好的掌柜娘子,有眼色又聪明,很讨人喜欢。

    罗娘子就这么一路给人讲解介绍,顺便作点推荐,然后自然而然地就站在了宛琴身边:“这位姨娘,您瞧这一匹料子如何?这是南充出产的丝绢,您看这上头的光泽!看这纹样!别家铺子里,可未必能找到更好的绢料了。这颜色比海棠红更娇艳,又比紫红稳重,正合适姨娘这样的好皮肤。您若拿这料子做一身袄子,再配上果绿的裙子,那看起来就象是十八岁的年轻姑娘一般娇艳了!”

    宛琴轻轻皱了眉头,瞥了她一眼,退开了两步。

    罗娘子也不以为意,仍旧是端着一张笑脸,继续走到她身边,拿起另一匹绸料来:“姨娘若是不喜欢那匹红的,那这匹湖水蓝的又如何?这料子能把人显得格外温柔似水,哪怕是在正月新春,也仿佛是春天一般。您不喜欢么?”她的左手轻轻拽住了宛琴的袖子,借着两人宽大袖角的遮掩,塞了点东西过去。

    宛琴感觉到手心里忽然多了信封一般的东西,顿时面色大变,忙看向周围,见旁人都在认真挑料子,只有女儿谢映芬看着自己,见自己望过去,她又把头扭开了。

    宛琴咬了咬唇,并不打算跟罗娘子在人前翻脸,便不动声色地把信藏进了自己的袖袋中。

    罗娘子前后在谢家待了一个多时辰,卖了二百多两银子的上等衣料,又跟谢太太文氏聊了一段时间的天,便带着剩下的衣料告辞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邻居家得了信的万太太就亲自扶着丫头,披着斗篷过来了,连车都没坐——大概是因为今天的风并不大?谢慕林姐妹等人迅速在给她见过礼后便退走。万太太满心都想着从文氏处打听罗娘子的事儿,并不在意,顶多是在看见谢映慧与谢慕林姐妹俩时,多盯了她们几眼,但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谢家根基太浅了,还够不上万太太心目中儿媳家世的边儿呢。谢大姑娘映慧本来还不错,可生母名声太糟了,也不知道这姑娘是否教养良好,没得辱没了她的宝贝儿子,因此很快就被万太太踢出了儿媳候选名单。至于谢二姑娘谢映真,旁的倒罢了,母家势单力薄,能借的力就只有父族,同样不是她理想的儿媳人选。至于剩下的两个庶女,她都不屑一顾——要考虑庶子的婚事,那是她两个嫡亲的儿子与两个嫡亲的女儿解决了婚姻大事之后的事了,她着什么急?

    谢家姐妹们迅速退走,生怕叫万太太看顺眼了——只有一个谢映容是例外,她是一步三回头,几乎是被二姐谢慕林强行拉出门去的。出了正院的门后,她就甩开了谢慕林的手,忿忿地自行带着丫头回去了。谢慕林也懒得与她计较,跟小妹谢映芬交换了一个眼色后,便也踏上了回院的道路。

    谢映芬悄然跟在心不在焉的生母宛琴身后,走进了后者所住的耳房,亲眼看到她在袖子里抽出了一封信来。

第八百六十七章 信

    宛琴在进屋前就把银杏打发出去了,但因为全副心神都放在袖袋里揣的那封信上,她没有留意女儿跟在自己身后进了门,又把门给反手关上了。她还以为那是银杏离开前顺手为之。

    宛琴紧张地用颤抖的右手掏出了那封信,撕了三回才撕开了封口,还差点儿把整个信封给从中一分而二,幸好没有撕坏里头的信,她还能把信抽出来,完整地看完里头的内容。

    看完信后,她整个人都有些木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罗娘子在信里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有一件事是她先前所不知道的,那就是曹家派到外地去打探消息的耳目们,并非个个都是承恩侯府出身。从前曹家二房与承恩侯就是一个鼻孔出气,所以向来不分你我。事情就是这么巧,绮罗坊其实是二房的本钱,二房的产业,罗娘子从前是承恩侯府的丫头不假,但她男人罗掌柜却是二房门下的伙计,跟曹二太太娘家那边关系更亲近些。

    曹文泰用人的时候,估计没怎么把大房、二房之间的差别放在心上,反正他自打出生,就没有过使唤不了二房的人的时候。曹二爷夫妇事事都遵照长兄长嫂的意思去办,最是忠诚亲近不过了,哪里还用得着分两家?

    可真正在曹家二房名下的产业里办事的人,却不可能象曹文泰这般心大。

    曹二爷出了事,曹家二房能不能安然度过这一劫,犹未可知。万一曹二爷最终的下场不妙,家里也被抄家流放什么的,曹二太太与一众儿女们还有机会在承恩侯府的关照,继续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那些下人与经营产业的伙计们,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除非是特别优秀,能让承恩侯府出面去保的精英,否则谁会把他们当一回事?运气好的,还能保得性命,只是丢了身家产业;运气不好的,性命保不住,连带一家大小都是为奴为婢的下场。曹家二房门下的这些人,也是过了多年好日子的,怎么可能甘心接受这样的结果?

    所以那日罗娘子从万家打听得主家出事的消息,之后便借口躲开万太太的刁难,逃离北平,其实是夫妻二人跑去天津那边,找当地的同事们打听情况了。他们得弄清楚,曹二爷的处境到底有多糟糕,是否会牵连到他们这些远在外地的人手?

    天津那个曹家耳目驻点的人并非二房门下,跟罗掌柜还有些小矛盾,很不客气地告诉他们,曹二爷确实情况不妙,至少也是个抄家流放的下场,丢了性命也不是不可能的。当然,他选择为承恩侯府做替罪羊时,就已经安排好了,他的妻儿自有长房与曹后庇护,出嫁的长女曹文莺那里,女婿也是可靠的,承恩侯更许诺会拿出一份利益跟亲家江侍郎做交易,确保曹文莺在夫家生活无恙,也不会受到苛待为难。但曹二爷能做到的就只有那么多了,除去他妻儿的贴身侍从,其他的仆人与产业的人手,他都无能为力。承恩侯府或许会接手一部分人,但不可能人人都有份。

    承恩侯府接手的人手名单里,其实也有北平城里的绮罗坊这一处。不过重点是产业而不是里面负责经营的人。若要避免旁人查曹家二房时,查到绮罗坊头上,罗掌柜这位明面上与曹二太太娘家有亲的管事,就是一个必须解决的大破绽。

    天津那边的人却劝罗掌柜夫妻,既然得罪了万太太,又叫人误会与林家扯上了关系,随时都有可能会被心怀不轨的小官小吏们盯上,连人带铺子都一并赔进去。与其冒着风险回北平城,倒不如借着这次万太太生事的机会,借口说要避祸,把手里的铺子“卖”给别人,带着银子躲起来算了。

    绮罗坊易主,从前的生意可以照做,从前的人脉也可以继续起作用,但明面上与林家、曹家都扯不上任何关系,大家都安全了。而罗家夫妇可以在天津一带某个隐秘的庄子里躲上一年半载的,确保外头无事了,再改名换姓,重新出来活动。哪怕朝廷查抄曹家二房,查到了他们夫妻头上,他们也不怕。

    可罗掌柜夫妻却没那么天真。到这时候,他们清楚地看到了曹家长房与二房之间还是有区别的,并非亲如一家。承恩侯府可能会因为他们这处据点的重要性,想办法保住绮罗坊,但不可能让二房的人手继续留任重要的据点。倘若他们真的觉得,罗掌柜的身份可能会暴露绮罗坊的真面目,那谁又能保证,承恩侯一家不会用灭口的法子处理后患,而是仅仅做一场戏,给绮罗坊换个新主人,然后就安然放走罗家夫妻呢?若真有心放人,又何必要求他们在一处隐秘少人前往的庄子里躲上半年?半年后,等待他们夫妻的,到底是新生活,还是灭口?

    就连曾经在承恩侯夫人院子里当过差的罗娘子,都不敢相信旧主,更何况是感情上本就偏向曹家二房的罗掌柜?

    他们借口要回北平处理账目上的事,好为易主做准备,但回到北平后,就迅速投靠了徐夫人。虽然徐夫人在很多人眼里,都是失势的寡妇。但在北平这个地方,关注她的人还是不少的,燕王府在明面上也会庇护她一二,不会让她随便在外头受些不三不四的人的气。一旦外人认为绮罗坊已经是徐夫人的产业,那么再有任何人施计“夺产”,燕王府都会出手的。曹家目前虽有算计燕王府之心,却还不敢与燕王公然为敌。罗家夫妻认为徐夫人这个临时靠山,还是挺管用的。

    罗娘子并没有在信里说明他们夫妻是如何获得了徐夫人的青睐,但她坦然向宛琴述说了自家目前的处境,却是要向后者证明,承恩侯府并不可靠,为他们办事,是得不到大好处的,反而有可能连性命都保不住,自己出了事,上头的人绝不会保自己,只会想着如何从中尽可能谋利。连曹二爷这样忠心耿耿的亲兄弟,承恩侯都能说弃就弃,他们这些小喽啰,又凭什么觉得自己会例外呢?

    罗娘子在信里对宛琴说了许多直白的话,最后才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她希望能通过宛琴,联系上谢璞,再联系上燕王。他们夫妻俩知道许多曹家私底下见不得光的事,希望能利用这些消息,为自家换取今后的太平安康。

    毕竟徐夫人也只是个临时的靠山而已,胜在上手快,但实际上也是个泥菩萨,不能长久的。

    偏偏她与燕王夫妇又不大和睦,令投奔她的人借不上燕王府的力。

    所以,真正想要摆脱麻烦,罗氏夫妻还是要把主意打到燕王头上来。

第八百六十八章 顾虑

    看完信后,宛琴在炕边呆坐了半晌,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前两天还在想方设法寻找着绮罗坊这个曹家在北平城里的情报据点,好试探地借罗氏夫妻这条渠道跟曹文泰联系上,弄清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以换取曹家赐予她一双儿女理想的高门婚姻。结果今天罗氏夫妻就暗地里给她捎信,需要借助她这条渠道,跟谢璞、燕王府联系上,以求在曹家二房倒台后,还可以在北平城里继续过安稳富足的生活。

    本来她才是求人的那一个,如今变成对方来求她,这种事也未免太嘲讽了些吧?

    而且,连罗氏夫妇都这么说了,可见曹家二房是真的很不妙,前景一片黯淡。而能令承恩侯选择舍弃心腹亲弟曹二爷,京城的局势也必定十分不理想。莫非曹家真的不行了?罗氏夫妻这种本该是曹家死忠的小人物都开始另投他人,寻求后路,那她这个早年就跟曹家划清界限的旧婢,若还想再主动攀附曹家,岂不是显得太过愚蠢?

    那她两个孩子的婚事又该怎么办?!她还能向谁求助?!

    宛琴心里乱糟糟的,又不由得想起了这几日文氏私下透露的口风——老爷谢璞似乎对几个女儿的亲事都已经有了想法,大姑娘和二姑娘已经算是定下来了,三姑娘与四姑娘则还未有准信儿。

    文氏问宛琴,对于儿女亲事是否有什么要求?想不想让四姑娘谢映芬嫁得近些,方便与娘家生母、胞弟往来?是想让谢映芬嫁进枝繁叶茂的大家族,还是人口简单的书香名门更好些?对于女儿的嫁妆,又有什么想法?

    宛琴自然盼着女儿能嫁得近些,日后还能借着夫家的力替她这个生母与胞弟撑腰。若是能在大家族里做宗妇,那当然是大家族比小户人家强。但如果不能手握权利,反而还要事事受长辈或妯娌制肘,那就是人口简单的人家更强些。

    但这都是次要的。宛琴听得文氏的话头,猜想谢璞对于谢映芬的婚事应该已经有了想法,多半是个离得近又人口简单的书香人家,只不知是布政使司里哪一位官员的子弟?布政使司里除了老病的周布政使,就属谢璞官职最高。若让女儿嫁进还不如谢家的官宦门第里去,宛琴心里可不满意得很。倘若对方是公侯门第,倒也罢了,偏偏周围唯一称得上是公侯人家的万家,又不象是会跟谢家结亲的模样。

    宛琴心里近日正焦虑,如今忽然接到罗娘子的密信,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倘若曹家真的没办法再指望,她当然不会主动攀上去了。可这么一来,她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女儿被老爷谢璞许配给不如谢家的人家?那她又如何能借女婿家族的势力,助儿子谢涵之平步青云呢?!

    宛琴心乱如麻,没有留意到,女儿已经悄无声息地从她手中抽走了那封信,站在她身后默默地看完了。

    等到她回头瞧见谢映芬,吓了一跳时,后者已经把信重新收起,揣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宛琴面色大变地问:“四姑娘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又伸手欲抢回那封信,“这不是你该看的东西,快还给我!”

    “我看都已经看完了,姨娘何必再来遮掩?”谢映芬面无表情地退后两步,躲开了宛琴的手,“我看到那个罗娘子给姨娘塞了什么东西,疑心她不怀好意,所以特地跟过来细问。姨娘想必是心里有事,没有留心我跟进来了吧?其实这也没什么,姨娘难道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我知道的?”

    她捏了捏揣着信的袖袋:“不就是一个曹家外嫁的旧婢企图借着姨娘,攀上咱们家么?她这样的情形也算可怜,主家难以自保,同僚们又似乎要算计他们夫妻。为了活命,他们也顾不上什么忠心不忠心的了。主家先亏欠了他们,也就怪不得他们背叛了。我替姨娘把信交给父亲,过后的事,父亲自有主张,我们就不必再过问了。”

    她转身欲走,宛琴连忙扑了上去,拦下了女儿:“四姑娘!好姑娘,你先别忙,这信……这信不能拿给老爷看!”

    “为什么不能?”谢映芬静静地看着她,“姨娘从前是曹家出身,人尽皆知。这位罗娘子既然也是曹家出身,会认得姨娘也是寻常事。姨娘跟着从前的曹氏太太嫁入谢家,曹家上下也是一清二楚的。她既然有心求救,打听得姨娘来了北平,主动找上门来送信,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么?姨娘有什么可惊慌的?”如果这封信真的递了上去,她以后就再也不必担心自家姨娘会犯蠢了。她也想不到绮罗坊的罗氏夫妻会带来这样的惊喜,但有了惊喜,就不能辜负了。

    宛琴却是又懊恼,又焦急。她恼自己太过粗心大意,竟然被女儿发现了这封密信。倘若谢映芬一无所知,她完全可以当作没这回事,把信掩藏起来。至于罗氏夫妻是否会被清算,是否会失去经营多年的产业,保不住性命……又与她什么相干?!罗娘子从前未嫁时,乃是承恩侯夫人院里的二等丫头,对其他几房的丫头可从来都没什么好脸色。宛琴是曹淑卿的丫头,算是承恩公继室夫人这边的人,没少受承恩侯夫人手下丫头婆子的气。她可不打算救人,更不打算为了救人,就暴露出自己与曹家还有联系的真相。

    罗氏夫妻既然知道要联系她,必定也接到了曹文泰的命令,知道她有心要为曹家办事。万一那罗娘子在谢璞面前胡言乱语,她岂不是要遭殃了?!

    宛琴咬了牙,低声安抚谢映芬道:“这信写得没头没尾的,也不知是真是假。万一那罗娘子只是道听途说,胡言乱语,又或是奉了曹家哪位主子的命,拿谎话来诓老爷的,那姑娘把这信呈上去,岂不是帮了他们的忙?!横竖这事儿又不急,咱们且先瞒下这封信的事,再遣人到外头打听打听,看信里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等确定了是实话,咱们再把信送到老爷面前也不迟!”

    她觉得这番话听起来还是挺有道理的,应该能糊弄住人,却发现女儿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自己,连忙再回想自己的发言,是否露出了什么破绽?

    犹豫了一下,她又再加码:“罗娘子一个开绸缎铺的商家妇人,又能知道曹家什么秘事?她离开承恩侯府已经有十几年了!况且她如今还改投了那位徐夫人,万一老爷主动与他们夫妻联系,反叫徐夫人误会了什么,一状告到燕王爷面前,老爷也会很尴尬吧?我们还是先查清楚了的好。反正他们夫妻是死是活,又与我们有何干系呢?”

    谢映芬抿了抿唇,低下头道:“好,既然姨娘这么说,那我就暂时不把这信交给父亲,但信要放在我这里……不是我信不过姨娘,而是姨娘这里地方小,比不得我院子里宽敞。万一叫银杏看见了信,也不好解释,姨娘说呢?”说完也不等宛琴回答,便快步冲出门去了,任由宛琴在身后如何叫唤,也没有回头。

第八百六十九章 表扬

    谢慕林看完了手里的信,又重新把它收了起来,抬头看向谢映芬:“四妹妹有什么想法?”

    谢映芬抿了抿唇:“我没什么想法,但罗家夫妻倒戈,对我们是件好事。至少,姨娘在这北平城里,再也没有跟曹家联系上的路子了。我今后也不必担心她哪天又犯蠢,撞在了父亲手里,不得好下场。”

    但她庆幸之余,也失望无比。罗娘子都在信里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宛琴还在犹豫迟疑,似乎对曹家仍有留恋、奢望,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曹家都自身难保了,还能帮上她什么?她犯得着为了曹家,把自身后半辈子的希望都押上?!

    谢映芬并不想要生母期望的所谓高门婚姻,她一个小小的庶女,没有曹家撑腰,嫁进高门大户里,只有受气的份。她为什么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主动找罪受呢?至于她的弟弟涵之,生母宛琴一心盼着他能高官厚禄,出人头地,最好是能给她带来诰命荣耀。可涵之那样的身体,考个童生试都要病一场,将来连乡试都未必能撑得过去,性子又温和良善,根本不是外头那些人精的对手,能在谢家主导的竹山书院里安安稳稳地做个教书先生,一生衣食无忧,还受人尊敬,便是极好的了。

    若是运气好,涵之学问再好些,成为书院山长,也不是不可能。这样的身份在湖州府内,已经是人人敬仰的名士,不比高官显宦差多少,更兼桃李满天下,真遇到什么难处,也可以借那些科举有成、出人头地的学生们的势。这样的人生有什么不好的呢?何必非要体弱的小弟辛辛苦苦、呕心沥血地在外头苦熬?

    谢映芬理解不了生母宛琴对于“富贵荣耀”这四个字的标准,也不想为了她的愿望,牺牲自己的终生幸福与弟弟的平安康泰。所以,在拿到那封信,知道里头都写了什么之后,她就已经越过宛琴,为生母做出了决定。

    她郑重对谢慕林道:“二姐姐,罗娘子会找上我姨娘,目的只是为了与父亲搭上话,并借着父亲这条路子,跟燕王府联系上,利用手中掌握的曹家机密,换取他们夫妻在北平城里的平安。我姨娘顶多就是帮着牵个线,搭个桥罢了,没她也不打紧。既然这信如今已经落入你我手中,索性我们就拿着这封信给父亲看,请他做主吧?”

    谢慕林笑着问她:“你不是答应了琴姨娘,不把信交给爹爹吗?”

    谢映芬目光微闪,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我没有啊,我只把信给了二姐你,是二姐你把信交给父亲的。姨娘要怪,也怪不到我身上。”

    谢慕林闻言,不由得失笑。不过她看了看手里的信,觉得这样也好。成天盯着一个脑子里进了水的宛琴,也不是事儿。能越过她去跟曹家在北平城里的耳目搭上线,说不定还能将曹家其余安插在北方地界的情报据点都连根拔起呢。宛琴没有了别的指望,想必就能老老实实过日子了。二房嗣祖母宋氏已经跟父亲谢璞提过杨淳与谢映芬的婚事了,想必不久之后就会定下。宛琴要是在这时候还搞事,哪怕只能在内宅兴风作浪,都够煞风景的,何必叫二房的长辈们看了笑话呢?这对谢映芬今后的婚姻生活,也没多少好处。

    谢慕林心里拿定了主意,便要拉着谢映芬一道去见谢璞。谢映芬有些犹豫:“我去了会不会……不大好?姨娘做出这样的事,父亲定然很生气。”

    谢慕林不以为然地道:“这信里也没提琴姨娘做了什么坏事,不就是她父亲在她离京的时候,硬塞了信给她,要她时不时给曹家报告谢家与北平城里的消息吗?她压根儿就还没来得及出卖任何人呢,路上总到码头上去找什么绸缎铺,也可以解释成解闷散心,反正她就没联系上谁。父亲就算生气,也不会对她喊打喊杀,顶多就是禁足些日子,不叫她再出来作妖而已。

    “再者,琴姨娘的父亲留在曹家,终究是个隐患。我估计琴姨娘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家人被曹家连累受苦。所以,咱们自家的商行有通信渠道,可以给叶金荣发急信,让他想办法盯住承恩侯府,一旦曹家倒台,下人被官卖时,就可以立刻把叶家人买下来,也省得你姨娘今后为这种事抱怨家里人了。而她的父亲经历了这么一遭,想必也不会再怂恿你姨娘继续效忠一个倒了霉的曹家,反倒是有可能为了保住衣食无忧的生活,苦劝你姨娘少在谢家生事呢。”

    谢映芬细想了想,果然有理,顿时积极了不少:“好,我去见父亲。不管父亲信不信,我总要替姨娘说几句好话,只当是报答她的生养之恩。”

    姐妹俩夜里结伴去了正院。谢璞刚刚从衙门里回来,正盘腿坐在炕上,吃着迟来了晚餐,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见两个女儿前来,他也不觉出奇,只命人将残席撤下,摒退左右,除了妻子文氏与两个女儿,旁人一人不留。

    文氏今日召了绮罗坊的罗娘子到家里挑料子,他已经听说了,还知道罗娘子跟宛琴有过接触,想必小女儿这里有什么收获。

    谢慕林呈上了那封差点儿被撕破的信,谢映芬有些战战兢兢地说明了原委。尽管她的用辞稍有替生母洗白的嫌疑,但大体上的事实还是说准了的,没有生编硬造些什么。谢璞一听,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将那封信前后看了两遍,轻笑了一声,便把它放在一边,抬头对两个女儿道:“这事儿你们姐妹俩都做得很好,尤其是四丫头,十分果断,而且懂事明理,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没有任由你姨娘发昏。为父非常欣慰。你姨娘虽然糊涂,却生了一对好儿女,便是她的造化了。我会命人将她禁足些时日,不许她与她身边的人随意出入。等到哪日她知道错了,愿意主动向太太忏悔,反省自己的过失,保障今后不会再犯,我才能饶过她。这件事四丫头就不必再为她求情了。我心意已决,你只管把涵之照看好,继续象平日那般平静度日即可。”

    谢映芬暗暗松了口气。这个惩罚可以说十分轻微了,只要宛琴不作死,就跟没受罚没什么两样。宛琴出不来,他们姐弟却可以去看她,有足够的时间劝说姨娘。

    谢璞又转向次女谢慕林:“真姐儿也做得很好。后头的事,你也不必理会了。反正燕王府那边自有人会处置。过两日黄太太会上门来作客,到时候你就陪在你姐姐身边,帮你母亲招呼客人。记得——叫你姐姐谨慎着些,可别在客人面前失礼,叫人家笑话了。”

    谢慕林闻言顿时精神一振。

    这是……黄岩的母亲上门议亲来了吗?

第八百七十章 打趣

    黄岩跟谢映慧见过面,有了某种默契之后,便写好了给母亲甄氏的信,告诉她自己已经决定跟谢家大姑娘定亲,结下鸳盟。

    这封信被黄岩托付给了燕王府的一个熟人,与谢家人一道,同行驶向了北平。

    那位燕王府的熟人回到北平城后,先是处理了一些比较紧急的积滞公务,然后才有空想起这封信,打发人把它送到黄家。

    黄岩从前在布政使手下为幕,就象是成安山、莫燕客、刘勉三位先生都是住在谢家官邸里一般,他也是住在周老大人的官邸中的。只是后来为了接寡母甄氏进城生活,方才在附近另一条胡同里租了一处小宅子。但黄岩辞去周家的差使之后,这处租来的小宅便成了他在城里唯一的住所了。他带着仆从进京赶考,家中只剩下寡母,甄氏便索性带着随行的侍婢,回到昌平老家的老宅里度日。因着黄岩有了举人功名,还上京赶考去了,在北平城里也算人脉通达,族里被他敲打过两轮的族人、长辈们,都不敢再对甄氏无礼,所以她可以安心在老宅中生活。

    黄岩的信传到她手中,她是惊喜万分,赶紧把家里的事处置了一番,便立刻赶回了北平城,还未正式安顿下来,便已派心腹往谢家递了拜帖。

    谢璞与文氏都对甄氏的来访十分重视,还通知了宋氏母女,打算请谢梅珺来做个陪客。谢梅珺自然是一口答应了,心里对母亲娘家的这位亲戚,也很是好奇呢。

    谢映慧从谢慕林那里得了信,便开始紧张起来。虽然她已经为这一次见面准备了许久,连亲手做的抹额都前后做了四五个,个个样式相同,只挑其中做得最好最精细的一个备用。还有见甄氏时,她该穿什么戴什么,也早就想出了七八个方案。为了挑中最好的一个方案,这大冷的天里,怕冷怕到不敢出门的谢映慧愣是换了十来次衣裳首饰,方才挑中了三个自认为最合适的。就这样还觉得心里没底,她从谢慕林那里听说了甄氏上门的时间,便立刻拉着妹妹,要求妹妹给自己帮帮眼了。

    谢慕林一脸的无奈:“爹爹当时在信里是怎么跟我们说的?这位黄太太,一向对儿子的话言听计从的。只要黄岩觉得你好,想要娶你,她就绝对不会反对这门亲事。你们头一回见面,你无论长相、气度、谈吐,都在水准以上,她怎么可能会讨厌你呢?就算觉得无感,等以后你嫁进他们家,相处的时间长了,她自然就会知道你的真性情。这头一回见面的印象……其实没那么重要!”

    “你知道什么呀!”谢映慧嗔了妹妹一记,“就算黄太太事事都愿意听从子恒的话,她也终究是子恒的母亲。她若不喜欢我,即使嘴上不说,日后在一起过日子,心里埋了根刺,子恒知道了,又怎会好受?若我能与黄太太和和睦睦地相处,当然没必要给她留下一个坏印象啦!”

    谢慕林忍不住偷笑地说:“大姐如今果然认定了黄子恒,这句句话都是在为他着想,而且已经在想象将来嫁给他以后,与他、他母亲一起生活的情形了。恐怕大姐盼着那一天,已经盼了很久了吧?”

    谢映慧顿时满脸涨红,啐了她一口,便背过身去,不理人了。

    谢慕林也不去哄她,不急不忙地起身望了一圈自家大姐命人挑出来的几套衣裳搭配,想了想,头也不回地问谢映慧:“黄子恒有没有说过,他娘喜欢什么样的儿媳妇呀?若是他提过只字片语的,你照着他的话打扮了,不就行啦?就算他说的未必是他娘最喜欢的样子,但你愿意照着他的话去打扮自己,便可见你对未来婆婆的心意了。到时候我让我娘身边的丫头在旁帮着暗示一句,黄太太想必会更加欢喜。”

    谢映慧稍稍转回半边头,吞吞吐吐地说:“子恒没有提过这些话……但他说过,他母亲性情文雅、温柔,不但自身知书达礼,小时候还亲自替子恒启蒙呢。寻常官宦人家的女儿,都比不得他母亲有学问。只是他母亲为人谦逊,从不在人前显摆罢了。对了,他母亲能诗会画,还做得一手好针线,能以绣为画,最爱绣花鸟山水。昔年他们母子扶灵从京城回北平,被族人夺去产业,很是过了几年清贫的日子。那时候,他母亲便费功夫绣了两幅画,托人送到北平城里卖了,才换了不少钱粮回去。只是他母亲因为伤心他父亲的死,本来眼睛就不大好了,再绣了两幅画,越发看不清东西。子恒不愿意让母亲再操劳,便自己找了抄书和代笔写诗文的活计,终于撑过了三年孝期。”

    谢慕林听着,心里便有点儿数了:“听起来黄太太是位雅量高致的才女,那大姐你就照着温柔文雅的路子打扮就好。若是不知道该怎么来,可以拿我嗣祖母与梅珺姑姑平日的穿戴做范例,差不多就行了。首饰不必戴太多,更不必讲究多华贵,玉或者珍珠的饰品最好,若全都是玉的,白玉又比翠玉强些。衣裳、佩饰上头的纹饰花样,就选花鸟山水类型的,尽可能别致清雅一些。若是黄太太到时候再跟大姐你说话,大姐也可以大大方方地,不必扭捏,但言辞间还是尽可能斯文些的好,可别摆出你的大小姐脾气来。”

    谢映慧一路听得认真,听得最后一句,已经整个人转过身来,伏在炕桌上,双眼圆睁地盯着妹妹的脸。不过听完后,她便忍不住嗔道:“我几时摆过大小姐脾气了?我平日最是和气不过了。能惹我发火的,都是本就犯了错的人。若不是实在忍不住,我才不会跟人一般见识呢!”

    “是是是。”谢慕林笑着搪塞过去,又冲自家大姐挤了挤眼,“那……大姐是否准备好了,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向黄太太说明,你也是有才情有教养的女孩子呢?从前作的诗怎么样?还是亲手画过的画?咱们可以用不那么显眼的方式去秀你的长处,比如往正屋里摆几件你的书画作品或者刺绣作品,怎么样?”

    谢映慧懵了一下,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边好不容易才挑选出来、做得最好的一个抹额,羞恼地把手边的小引枕往妹妹那边扔了过去。

第八百七十一章 提亲

    谢映慧最终没有选择谢慕林建议的“清新雅致才女”形象。

    没办法,她对自己的才学没有足够的底气,就算硬撑出一个“才艺出众”的虚架子去见未来婆婆,一时讨得了甄氏欢心,将来在一起生活后,定会露馅的,那岂不是要招来婆婆的恶感?为了自己未来的幸福生活,谢映慧不打算作这个假。

    她最终选择了“温柔和顺”的路线,挑了一身莲青色的长袄,外加淡青的绫子裙,配上珍珠首饰,看起来足够斯文端庄,但又不会突显什么才女气质,更多的,是象一位教养良好、知书达礼的文官之家闺秀的形象。

    谢映慧甚至还打算,将来嫁进黄家后,闲暇时可以多多向婆婆请教学问,以一个谦逊、好学的媳妇形象去讨才女婆婆的欢心。婆媳间教学相长,既能增加两人之间的感情,也能打发时间。想必黄岩看到她们和睦相处的情形,也会更高兴吧?

    谢慕林对此只有赞叹的份。谢映慧虽然近几年在湖阴老家,脾气已经收敛了不少,还在族中女学增加了不少学识,更受二房宋氏的熏陶,平时也会看看书了。可之前那十三年里,她真真只是个任性娇惯的大小姐。生母曹淑卿出身外戚勋贵将门,并不重视学问才艺,也用同样的观念教导女儿,对女儿的功课毫不上心,更乐于传授某些宅门内的“斗争决窍”又或是宫廷、王府里的规矩礼仪。那时候的谢大小姐,论诗才还常常会被庶出的三妹妹谢映容给比下去,为此也越发看谢映容不顺眼。

    没想到,如今谢映慧竟然还有主动求学问的时候,还是向未来婆婆请教。找这样一位老师,日后她怕是想逃课都难吧?

    出于对自家大姐这份决心的敬重,谢慕林分外谨慎、配合地陪在她身边,见到了上门拜访的黄岩之母黄太太甄氏。

    黄太太是个生得十分秀气的中年妇人,兴许是守寡之后便疏于妆扮、保养,她看起来比同龄人文氏要显得苍老许多,不过发型依然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面上也是干干净净的,神情雍容,嘴边一直带着淡淡的微笑,显得颇为和蔼慈爱。她身上、头上戴的首饰很少,仅仅是符合她寡居身份又不显得失礼的镶碧玉素银簪与配套的耳环,左手腕上套着一只颜色青浅如水的玉镯子,搭配着竹青色的镶毛长袄、灰色马面裙,整个人显得素净又庄重。

    确实有十分出众的才女气质。

    黄太太与文氏也是熟人了,从前就时常有往来,如今再见面,马上就要成为亲家,又比先前更亲近了几分。

    两人先彼此见了礼,文氏又神情自然地为客人介绍了“碰巧在场陪自己说话”的两个女儿,黄太太和气地笑着夸奖了谢映慧与谢慕林两个女孩子的长相、气度、礼仪,并奉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见面礼——每人一个装有白玉连环禁步的绣花荷包。

    其实黄太太连谢家另外两位庶出姑娘的见面礼也准备好了,同样是装有玉连环禁步的绣花荷包,只不过玉质稍次一等,但做工也十分精致,在中等官宦人家中很是拿得出手了。虽然此时谢家三姑娘、四姑娘并不在场,黄太太也依旧请文氏将礼物转交给了正主儿,另外还有给谢家四位少爷准备的上等文房四宝,准备十分充分。

    然后便是大家各自落座说话。

    谢映慧只需要从头到尾保持着端庄仪态,坐在一旁做陪客就行了。但若是客人或文氏提到她,她也需要做点反应,显露出自己良好的教养来。谢慕林需要出声的时候更少,不过偶尔也会在合适的时候发表几句言辞,活跃一下气氛,顺道介绍一下自家大姐的优点。

    其实一切都是走过场。

    谢慕林一眼就能看出来,黄太太从进门的那一刻开始,就盯住了自家大姐谢映慧,一直在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这个未来儿媳的言行,而且越观察越满意,嘴边的微笑都快抑制不住了。哪怕谢映慧期间有一句说话略嫌鲁莽了些,说得不太得体,她脸上的笑容也没变过,反而眼神中更添喜爱——估计黄太太这样在京城官宦女眷圈子里混了多年、丧夫回乡后又遭遇到夫家族人背叛算计、亲家反目的女子,更喜欢心性简单些的媳妇?

    文氏也看出黄太太的想法了,面上的笑容更真挚了些。她事先得过丈夫谢璞的提醒,也尽可能委婉地提到了谢映慧的身世,尤其是其生母曹淑卿改嫁后的一些传闻。

    这不是她在给谢映慧这个便宜闺女添堵,而是与人结亲,不能把什么负面消息都藏着掖着,这样就算促成了婚事顺利结成,日后亲家知道了实情,也是会翻脸的,对自家女儿更没有好处。有什么不好的事,都在婚前交代清楚,两家考虑得明明白白,这样都还能成功联姻,那结亲之后,女儿就没必要为外界的流言蜚语担心了。因为婆家接受她之前,就已经知道了那些真相,没有理由在事后再抱怨什么。

    当然,文氏在介绍相关情况时,也会为谢映慧说好话,比如她起初是对母亲尽孝心,跟着曹淑卿离开,后来发现舅家欺骗她们母女,便与舅家划清了界限,回归了谢家。传闻中与舅家表哥的婚约是一场骗局,她与前平南伯之子并无私情,只是被母亲的一厢情愿耽误了而已。至于外祖母病重时,她还放下旧怨,顶着舅家的白眼亲自去侍疾,为母尽孝,以及在外祖母去世后,为了舅家的不孝行径而伤心气愤,再度与曹家人生了嫌隙……

    总之,谢映慧就是一个受母亲带累、却出淤泥而不染、知书达礼、善良纯孝的好姑娘。外界有任何不利于她的传闻,全都是误解,事实上她清清白白堪比白莲花,也不爱好权势,更希望能嫁进一户人口简单、家风清正的人家,希望夫婿是位有学问、有品行的温厚君子。

    黄太太随后表示,这样的好姑娘,若有人因为传言或其母亲家族的原因而嫌弃她,那就是不识货!若是她的儿子能娶得这样的好姑娘,她做梦都能笑醒呢。然后她便详细地介绍了自己儿子的情况,年岁、属相、功名、性情,做过什么事,有过什么功绩,眼下是什么情况,有什么缺点——比如目前还没能考取进士等等,也提到了从前定过亲事,不过被反悔了,并非自身有过错。这么条条列出来,仿佛件件都能跟谢映慧配上,简直就是天作之合,地造一双了!

    等到黄太太终于提出了提亲的请求,文氏也笑着收下了客人早就准备好的庚帖时,这门亲事便算是正式定下来了。

    陪坐了半日的谢慕林暗暗松了口气,随即含笑看了旁边的谢映慧一眼。谢映慧暗嗔她一记,却又满面通红、嘴角带笑地低下头去。

第八百七十二章 陪嫁

    八字这种东西,谢璞早在起意把长女嫁给黄岩时,就已经私下请人看过了,当然不可能出问题。

    黄太太这次上门提亲,其实就是走个过场,免得叫外人说闲话,道是黄谢两家联姻,竟然是让当事人双方看对眼方才定下来的。因此,两家庚帖一换,立刻就互换了信物,黄太太拿出了一对祖传的羊脂白玉镯,文氏拿出了一对碧玉鸳鸯佩,婚约正式定下,过后两家就可以继续走接下来的程序。若无意外,等到明年黄岩考中进士,衣锦还乡祭祖时,就会与谢映慧完婚了。

    文氏顺道试探了一下,黄家是否决定了日后小两口的住处?若是黄岩高中,或是留京馆选入翰林院继续学习,或是外放任官,谢映慧只管跟着去就是了,没有什么可说的;但如果黄岩落榜了,回北平来继续备考三年后的下科会试,那么小夫妻俩是在哪里居住呢?是回昌平老家,还是继续在北平城里租房子?谢家这边的意见,自然是更希望女儿女婿能留在北平城中,相互间可以时常来往,还方便照应。到时候谢映慧是定要陪嫁一处宅子以及田庄店铺等产业的。若是黄家对地点有偏好,提前沟通一下,谢家便可以在他们倾向的地点为女儿置产。

    这并不是要让黄岩吃软饭或怎么样,而是求个方便而已。两个孩子一旦成亲,两家便亲如一家,不必外道了。与其让黄岩花费银钱在外头租个一般的小宅子,带着母亲妻子一块儿住,还不如让谢映慧陪嫁个大点儿的宅子,免得叫她夫婿为了这些生活琐事操心了。黄岩最好还是专心备考,黄太太也可以安享儿媳的孝敬,旁的事自有谢映慧(以及她的娘家人)料理。

    黄太太是个十分文雅温柔的妇人,倒也不会因为文氏这番话,就产生了误会、怒气什么的。黄岩曾经失去了重回国子监的机会,不得不进入北平布政使麾下为幕数年,若是脑子里只有所谓读书人的骨气,而不懂得变通,她也撑不到今天。文氏说这些话时,语气十分柔和,还是有商有量,并没有看不起黄家母子的意思,完全是从实际角度出发的。黄太太便也从实际的角度考虑了一会儿,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这种事,她一般都要先问过儿子的意思,但她清楚儿子的脾气,若叫她代为拿主意,也不是不可以。

    她有很大的把握,黄岩明年春闱能高中,留京入馆的机会也挺高,但如果真的不慎失手了,需要回北平再读三年书,那恐怕也是更倾向于在北平城里安家——黄岩对于族人早已没有多少亲近之心,不过是维持明面上的礼数罢了,并没有兴趣回老家长住。

    目前黄岩在附近租的那处小宅只有一进,确实太小了点,若要成婚,至少也得是个二进的院子,才能配得起谢参政家的千金,而且不能是租的,得是买的才行。黄岩如今已经要回了自家族产,手头还算宽松,倒也不是买不起二进或三进的宅子,只是地点不好选。因为城中最好的地方,基本不是被圈了建官邸,就是叫那些达官贵人的私宅占了去。

    黄岩离开北平前,已经请熟悉的经纪帮着留意合适的宅子,预备日后成亲安家,只是目前还未有能完全满足他条件的宅子出现。黄太太这边只能保证一处保底的宅子——一处位于琉璃厂附近的三进四合院宅第,建了不过一二十年,还算新,不用大肆翻修,地方算是宽敞,格局挺好,价钱也比较实惠。可这个地址距离谢家,却稍嫌远了些。这是黄岩一位熟人的房产,目前没有人居住,也不急着往外卖。一年之内,屋主都答应会把这处宅子给黄岩留着,直到他说不需要为止。

    所以,倘若最终黄家找的经纪无法在什刹海附近找到附和黄岩要求的宅子,最终他不得不选择在琉璃厂附近安家的话,谢家可以给长女谢映慧陪嫁一处离得近的房产,不必太大,可供女儿女婿偶尔过去小住,方便他们度假、省亲之类的就行了。若是谢映慧选择把这处房产出租,挣得多少钱,都是她的私房,黄太太是不会过问的。

    文氏听完黄太太的话,心里便有数了,表示会与丈夫好好商议的。两位太太接下来又讨论了一番陪嫁事宜,听得谢映慧与谢慕林在旁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这黄太太头一回上门来提亲,长辈们居然就已经把程序走到讨论陪嫁这一层了。

    谢映慧双颊飞红,头越垂越低,两只耳朵却越发专心地听着两位长辈的讨论,连谢慕林轻轻扯了她的袖子,想要跟她小声讨论两句,她都没顾得上理会。

    黄太太在谢家用了午饭。文氏不但特地请了见多识广、才学不俗的谢梅珺来作陪客,还吩咐厨房,使劲浑身解术,拿出各种谢家独有的特色美食菜肴,招待着新鲜出炉的亲家。黄太太很快就与谢梅珺一见如故,言谈间“意外”发现了两人是亲戚,母族竟是同族,越发觉得亲近了。饭后,谢梅珺便领着黄太太去见了宋氏,这回轮到文氏做了陪客。三位女眷聊了一个下午,等到太阳偏西,黄太太方才告辞离去。

    在长辈院逗留期间,文氏也曾派丫头去向南院的谢老太太请示,道是黄家太太上门向嫡长女谢映慧提亲了,问谢老太太想不想见见未来亲家?

    谢老太太被闷在南院里多日,倒是很想见见外人,聊聊天。她虽然不怎么疼爱谢映慧了,但那好歹也是亲孙女,自然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家来提亲。可谢老太太一听说婚事未经她点头,便已经定下了,是谢璞看中的女婿,男家还跟二房宋氏的娘家有亲,立刻就不想见来人了。

    她还暗暗生气,觉得这是儿子谢璞太过偏向宋氏了,凭什么就把嫡长女嫁给了宋氏的娘家晚辈呢?!哪怕谢映慧与曹家已经反目,好歹也是曹家外孙女,说出去也是能炫耀一把的呀!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外甥女儿!肥水自然要留给自家人呀,凭什么便宜了外人?!

    然而,谢老太太想起自己的娘家,不但跟自己不亲近,也没几个拿得出手的后生,似乎也没什么可提的,顿时又生起了闷气,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第八百七十三章 涟漪

    谢映慧的婚事既然已经正式定下,消息就没必要再掩饰了。

    晚餐的时候,谢璞提前回来陪妻儿一道用餐,与文氏一同宣布了这个消息。

    事实上,提前知道谢映慧与黄岩定亲的人不少。谢显之、谢谨之早已考察过未来妹夫,谢徽之也收到了风声,谢映芬则是从杨沅那边听说了小道消息,因此,在场的人里真正头一回听闻这件事的,只有谢映容与谢涵之而已。

    谢涵之乖巧地与谢映芬一同向大姐姐道了喜,谢映慧红着脸小声道了谢。两位庶弟见状都有些小意外,因为这位嫡长姐平日里可是很少有这么温柔腼腆的时候呢。

    谢徽之见状,忍不住又犯了嘴贱,拿自己跟黄岩接触时听说的一些传闻去打趣长姐。谢映慧听得又是羞,又是恼,很想当场打人,却又不好意思,只能暗地里恨恨地刮三弟几眼,心里盘算着过后必得想个法子找补回来才行。

    谢慕林在旁偷笑,忙帮着打圆场,免得自家三弟事后真的死得很惨。

    只有谢映容,面上一片恍惚,好象有些不敢置信似的。她等不到离席,就忍不住悄声问身边的四妹谢映芬,大姐谢映慧是真的跟一个举人正式定亲了吗?这是如今的嫡母文氏做主定下的?男方的家世就真的只是一位四品官员之子?还是早就去世好几年、在朝中彻底失了势的那一种?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谢映容就开始用一阵畏惧的目光看文氏,深觉“会咬人的狗不叫”。

    平日里见文氏那温温柔柔、好象随便什么人都能欺负她的模样,谁能想到她会给曹氏之女说这么一桩婚事呢?看起来谢璞还没有任何意见,谢映慧竟然还很喜欢?!她身为中宫皇后的嫡亲外甥女,哪怕与外家早已反目,外家过几年也是自身难保,却连桩象样一些的高门婚姻都谋算不到,她居然还觉得高兴?!谢映容不明白,她上辈子怎么就没发现这个大姐蠢到这个地步呢?!

    上辈子谢映慧婚姻不幸,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还只生了一个体弱的女儿,都不知道能不能养大,可好歹也是嫁进高门大户,坐拥万贯身家,既有体面又有富贵。这辈子嫁给一个家世平平的举人,这算什么?!她脸上怎么就能透出欢喜来?!

    谢映容神情恍惚地吃完了这顿午饭,独自扶着丫头返回自己的院子。她没有留意到,她在席间露出来的表情实在太过明显了,别说心里正欢喜的谢映慧本人,就连几个兄弟都看出了几分,心中生出不悦来。

    谢映慧这桩婚事有什么不好呢?男方本来就是名声不错的官宦士绅子弟,年未弱冠便已有举人功名,本身才干出众,人品正派,家境还算富足,家里人口简单,寡母性情温柔和顺,容易相处。而且这母子二人与族人关系平平,不会轻易受族人议论影响。他们二人早知谢映慧身世,却没有嫌弃的想法,那谢映慧嫁过去后,便可安心度日。婆婆、妯娌、族人……这三方可能存在的隐患,这门婚事通通都没有,谢映慧自己也喜欢黄岩,岂不正是天作之合?

    若她真的嫁进什么世家高门里,外头听着体面,但同时面对夫家复杂的人际关系,以及女眷圈子里的流言蜚语……那日子能过得舒心吗?

    曹家那层关系,对谢映慧不是助力,反倒是拖累。在曹家日渐失势的今日,曹淑卿又早已声名狼藉,若总是以皇后外甥女的身份自居,眼睛长在头顶上,不愿意脚踏实地选择一门适合自己的婚姻,等到母族一方的所谓助力全都消失时,她在夫家又会是什么处境?

    谢映慧对自己的处境看得明白,也知道父亲为自己选择的这门亲事有什么优点。文氏待她一向和气,与黄太太讨论婚事,也不过是奉谢璞之命行事。她心里知道好歹,绝不会有什么误会。也就只有谢映容那一心攀附权贵却又没眼色没智商的庶女,才会觉得她这门亲事有什么不妥。

    谢映慧压根儿就没兴趣理会她怎么想!

    晚饭过后,谢映慧便拉着谢慕林回了自己的院子。今天她把那副抹额送出去了,还得了黄太太一番夸奖。她心里很高兴,却也清楚自己的针线工夫十分平常,黄太太夸她,是因为喜欢她,并不是真的觉得她的针线做得好。她想要好好加练一阵自己的针线,努力在大婚的时候,能给婆婆送上一份礼物,是真正值得人称赞的好针线。为此,她需要请二妹来给自己做个参详,下一回她该做什么活计比较好呢?该选择什么样的图案,才能让她不那么困难地绣出好针线来?

    谢映芬本来想跟上去,但中途被生母宛琴派银杏请去了耳房。

    宛琴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十个来回,脸上也满是震惊之色。她被禁足已有两日,因此今天的晚饭是在自己屋里吃的。可谢映慧定亲这么大的事,正院里的丫头婆子早就在私底下议论纷纷了,她随便叫个人到窗前询问,都能打听到发生了什么事。虽然没打听到具体的细节,可谢映慧定了婚事,却是实情。

    她不明白,谢映慧这位大小姐,为什么就这样随随便便被许配出去了?!旁人还说大小姐看着十分欢喜。这到底是大小姐自己昏了头,还是被什么人哄住了?!她需得把女儿叫过来问明白才行。

    谢映芬对宛琴的问题并不感兴趣:“大姐夫是二老太太娘家那边的姻亲后辈,已有举人功名,眼下正在京城等着参加明年春闱。他才不到二十岁呢!虽说他家世不算显赫,但也是正经书香官宦人家出身,其父生前官至四品,门第不算低了!只要大姐夫明年高中,大姐姐一嫁过去就是官太太,比许多旧识家的姑娘嫁给高门大户里的白身或秀才要强得多!且黄家人口简单,黄太太性情又好,大姐姐将来嫁过去,不必担心她生母的名声会给她带来什么闲话。这样的婚事有什么不足的呢?从前她倒是差点儿嫁给了平南伯世子,可平南伯府如今是什么情形?曹文衡还是个残废呢!曹家如今也是自身难保了,莫非姨娘觉得,曹家旁支庶房里的那些子弟,还有人比黄家姐夫更出众的?!”

    宛琴被女儿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若不论家世,黄岩本身确实比曹家旁支的子弟强许多,恐怕只有曹文泰能与他相较,可曹文泰也没有正经的举人功名呀!听起来这门婚事似乎还挺适合谢映慧的,可宛琴心里总有一点担心。

    倘若连谢家嫡长女,都只能嫁进四品官员之子,那谢璞为其他女儿——尤其是庶出的女儿——又能选择什么样的夫婿?难不成……比四品官之子还不如?!

第八百七十四章 误会

    谢映芬皱眉听着宛琴的话,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在姨娘心里,什么样的亲事才是好亲事?只看官位品阶高低么?那曹文泰不过是秀才,曹家二房、四房的子弟几乎全是白身,为什么你又觉得他们是什么上好的联姻对象了?况且,只看官位品阶的话,黄家姐夫比曹家四房、五房的子弟强得多了,好歹他先父还是正经科举出身的四品官,而不是因为外戚身份沾光,便自以为高高在上的无官无职之人!”

    宛琴看着女儿,忍不住拍桌道:“姑娘在我面前何必装模作样?我就不信你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这不是官位品阶的事儿!就算那个黄举人前程似锦,他家根基也太单薄了些。做官的父亲早已死了好几年,生前的人脉只怕都用不上了,他又没有兄弟,一旦他本人有个好歹,大小姐这辈子就算是葬送了!这样的人家又能强到哪里去?我怕的是,若老爷认为这样的人也能称得上好女婿,将来他给你们姐妹几个再择夫婿时,只怕人选会比黄举人更不堪些!

    “家族人口少、根基不深,这都在其次,万一是个看起来前途似锦却一穷二白的秀才、举人,那就算是嫁过去便做了官太太,又能管什么用?!我的好姑娘,你虽然没托生在太太肚子里,可从小到底,也是锦衣玉食,除了咱们家被抄那一回,从没有吃过什么苦头。要是将来嫁给个穷举子,连座正经宅子都买不起,还要靠着你陪嫁过去的产业过活,那日子可怎么过呀?!倘若婆婆和气讲理,倒也罢了,不过是受几年苦,将来跟着夫婿外放便能享福;万一碰上个霸道的,连你的嫁妆也一并贪了去,象那些乡下穷苦人家的蠢婆子一般,把你当丫头似的使唤,还对你夫婿和外人说这是做儿媳妇该尽的孝心,你上哪里讲道理?!”

    宛琴跟着谢璞在外任上那些年,也是见过点世面的。那时候的谢璞,为了能尽快出政绩,总是不肯听从曹家的安排,去那些富庶的地方任肥缺,反倒很喜欢跑到穷乡僻壤里,把一个穷县、穷州经营得百姓可勉强温饱的程度,觉得这样才最有成就感。宛琴跟着去了那些穷乡僻壤,便见识了不少荒唐故事,也从旁人嘴里听说过不少荒唐故事,如今通通拿出来吓唬女儿,也吓唬了自己。

    她努力想要说服女儿,自己先前想谋求曹家助力,为一双儿女求一份好姻缘,绝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深谋远虑。兴许曹家不是什么可靠的对象,可她这一片慈母心,却不该被女儿忽视贬低。哪怕如今她被罚禁足,心里清楚定是女儿把罗娘子那封信呈给了夫主谢璞,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她反而想要敲醒女儿的头,让其看清楚自己的处境:当父亲的谢璞是个脑子有坑、只看女婿前程却不考虑女儿婚后生活的粗心男子;做嫡母的文氏是个表面上温柔和善,却会在暗地里阴人,还能叫被阴的对象感恩戴德的狐狸精!家里其他的儿女不是蠢人就是各有盘算,除了她这个亲生母亲,还有谁会真心为了谢映芬与谢涵之姐弟俩的终生幸福着想?!

    谢映芬觉得自己不能再听下去了。再听下去,天知道姨娘宛琴会说出什么荒唐的话来?这里是正院的耳房,外头天井边上的游廊里就时不时有人经过,万一这些话传到嫡母文氏耳中,她岂不是要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

    大姐的婚事她早听谢梅珺与杨沅那边提过,虽是谢璞提的议,但也是大姐谢映慧亲自与黄岩见过面、说过话后方才定下的。嫡母文氏负责与黄太太议亲,就是走个过场,从来都不是主导者,如今在姨娘嘴里,却成了个阴谋家了。可谢映芬又能如何把这件事解释清楚呢?宛琴心里根本不认可黄岩是配得上谢映慧的男人,又怎会觉得谢映慧选择了最适合自己的婚姻?她根本就还站在旧主曹淑卿那边,认为谢映慧应该嫁回曹家去,不是三房也该是别房的子弟,至少也该是京城哪家王公贵族的嫡子吧?

    谢映芬深吸了几口气,淡淡地道:“姨娘想得太多了,这桩婚事是父亲做的主,太太不过是听令行事。况且,千金难买大姐乐意。大姐自己在京城时就已经看中了黄举人,否则又怎会特地提前搬到庄子上陪二房的人一块儿住?”

    “什么?!”宛琴吃了一惊,回想起京城时的经历,立刻又想歪了,“那个黄举人竟如此狡诈!他这是存心要勾引大小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够了!”谢映芬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你以为大姐如今很好说亲么?!拜姨娘那位不要脸的旧主人所赐,如今大姐在京城几乎身陷流言蜚语,但凡在外头遇上个旧识,就要被人冷嘲热讽个半日。你还想让她嫁回京城的高门大户里去呢?!也不想想,那位曹氏太太天天闹个没完,让所有人都看她的笑话,大姐被她连累得不敢见人,还怎么嫁回京城去?!

    “姨娘再把好人往坏里想,都没有意义。你觉得自己一片苦心,我却觉得……你闹腾了这么久,除了让父亲和太太不再听取你在四弟与我婚事上的意见,什么都没得到。你还折腾个什么劲儿?!”

    宛琴顿时脸色大变,表情更加难看了。

    谢映芬转头吩咐银杏:“好生侍候姨娘,不要把外头的消息跟她说得太多,免得姨娘自个儿一知半解就开始胡思乱想。我每日会带着四弟过来请安,你记得要把姨娘看好了,千万别让她出门!也不许外头乱七八糟的人胡乱进来给姨娘说些有的没的。要是有谁为了贪图些许赏钱,跑过来跟姨娘胡说八道,你又拦不住,回头只管把名字报给我,我去禀报太太,让太太发落!”

    银杏低头应了。谢映芬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宛琴在她身后急得拍桌,却拿女儿一点办法都没有。

    又过一日,正院里的丫头婆子再次私下议论,说是巡抚夫人给文氏递了帖子过来,约定了某一日要上门来拜访。老爷谢璞与巡抚老爷好象一直不太亲近,对方的夫人从未来过谢家做客,文氏倒是去过一回巡抚府上,但那是参加宴席去的。

    巡抚夫人此番特地来访,是来做什么的?难不成也是来提亲的么?

    议论声传进耳房的窗内,宛琴听得怔住了。

第八百七十五章 来访

    谢璞在北平城里官声一向不错,在布政使司衙门里既有权势又有名望——布政使周老大人老弱多病,别说他眼下已经病重,就是从前没怎么生病时,也偏爱把一些累心累人的活交给手下辅官处理,聪明能干又不张扬的谢璞便是他的首选。

    然而,他在官场上人缘不错,不代表他就交游广阔了。

    谢璞在北平城里跟所有人都保持着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哪怕也有关系比较亲近的官场朋友,又或是私交比较好的燕王府,但明面上,他跟他们来往得并不多。自家府上更是很少举办什么宴席、聚会,也没什么人会公然上门送礼。除了邻居的几位官太太白天里会来寻文氏说说话,或是相约着到哪个寺庙庵堂中上香散心什么的,连客人都少见。

    如今刚刚来了一位四品诰命黄太太,是来向大小姐提亲的,转头又来一位官夫人,家里的丫头婆子自然会猜想她是不是也为了提亲而来了。谢家可有四位小姐呢,巡抚大人府上,似乎也有几位少爷小姐,可能年纪也差不多了?

    文氏御下并不严厉,脾气也和善,所以家里的下人们私下并不会太过畏惧主人。只要不违反府中的规矩,不耽误正经活计,也不胡乱嚼舌中伤主人家的话,他们私底下说说闲话,并不碍事,别往外头传就行了。所以正院里的丫头婆子暗地里说笑议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宛琴听在耳朵里,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出不了屋子,银杏也被限制了行动自由,眼下更因为四姑娘谢映芬有命,亦不敢胡乱向人打听外头的消息,所以主仆俩只能听得一字片语,便自行猜测着可能发生的事。

    银杏慑于谢映芬命令,不敢胡说什么,但宛琴却止不住脑洞大开。她确实怀疑,巡抚夫人是上门说亲来的,而且说亲的对象十有八|九便是文氏所出的二姑娘谢映真!说不定正是因为文氏心急着要为亲生女儿说定巡抚家的亲事,所以才着急忙慌地把大小姐谢映慧给胡乱许配出去呢!随便将曹氏所出的嫡长女许给了个家世平平的举人,却为自己的亲生女儿说了高官子弟的好婚事,文氏的手段也太厉害了吧?亏得人人都还觉得她是好人,连四姑娘谢映芬也觉得大小姐的亲事没什么不好的,根本就是被文氏给哄骗了!

    宛琴钻了牛角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理,很想把女儿再叫过来,用自己“有理有据”的推测把女儿点醒。然而谢映芬正恼恨姨娘胡说八道,不想再听她胡乱编排嫡母,索性寻了借口,暂停了自己姐弟俩每日去看宛琴的行程,还获得了文氏的许可。宛琴有话也找不到人说,心情越发焦虑了。

    银杏有时候会托正院里的丫头,暗中把宛琴的情况报告给谢映芬,因此谢映芬对生母的心事并非一无所知。她不但不为所动,反而更加着恼,更不想去见生母,只把注意力都放在督促弟弟温习功课,与陪伴二房几位长辈上。

    那日宋氏与黄太太见过面后,黄太太得知宋氏有意回老家扫墓,便邀请她到自家老宅里住。宋氏这一支,由于宋祭酒夫妇去世多年,唯一的儿子也早逝了,只剩一个外嫁的女儿,已算是断了香火。早年宗族里给他们这一房过继了一名嗣子,而嗣子又已娶妻生子,如今连孙子都有了,还跟本生家人关系不错。原本的老宅因为地方偏窄,住不下那么多人,已经让嗣子推倒重建,自然不会给宋氏这位姑太太留下住宿的地方。宋氏只是纯粹想要为先人扫墓,祭拜去世的亲人罢了,没有兴趣跟宗族、嗣子发生任何争端,便也不打算回那已经面目全非了的娘家老宅借住。

    谢璞此前正为她在宋氏宗族聚居地附近的镇子上置办一处房产,目前才刚刚过户,前主人还未搬离,屋子也未收拾妥当。可宋氏不想再耽误时间,盼着能早些前去拜祭亲人,并不在乎自己住在哪里,大不了随便寻个客店就好。谢璞不想委屈了嗣母,最近正劝宋氏呢。但随着天气越来越冷,真等到买来的宅子全都整理妥当可以入住了,又怕天气太冷,宋氏出门会受不住。就在这僵持之际,黄太太发出了邀请,可以说是帮上了大忙。

    宋氏与谢梅珺母女俩近两日就在跟谢璞、文氏夫妻商议,要挑一个合适的日子,前去昌平县黄家老宅借宿小住,也好方便去拜祭宋家先人。

    三位女眷在讨论去了昌平县后的安排时,提及不少祭祀时的礼仪,令谢映芬觉得自己可以学到不少东西,因此每次都会拉着杨沅过去围观。虽然两个小姑娘只能做些斟茶倒水的工作,大部分时候都只能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充当壁花,但谢映芬觉得自己学到了很多有用的规矩,就算将来嫁人之后,遇上同样的事,处理起来也能心里有数了。因此,杨沅有些听不住,时不时走个神,她却从头到尾都在专心听长辈们的讨论,再挑合适的时间,私底下向文氏与谢梅珺请教自己听不懂的部分。

    谢梅珺如今是越发喜欢这个侄女儿了,一想到自己的儿子能娶到这么懂事的媳妇,她做梦都会笑醒。

    谢映芬忙着这么重要的功课,当然不想听自家姨娘每天在那里胡思乱想些什么了。不过,巡抚夫人上门拜访那一日,姑娘们都不能陪在文氏身边帮着待客,所以她还是跑去跟两位长姐说话了的。而在两位长姐的对话中,她也弄清楚,巡抚夫人上门是为了什么事了。诧异之余,她再次祝福了二姐谢慕林,只有一点觉得好奇:“大姐才定了亲,这么快就有人来给二姐提亲了,恐怕父亲和太太对我们姐妹的亲事都早有定论,只等我们到了北平,就可以正式定下了吧?只不知……父亲给三姐姐说的是什么样的亲事?”

    这一条谢映慧与谢慕林就说不准了。据她们所知,谢映容的婚事好象还没有准信儿呢……

    正院里的宛琴对女儿与两位姐姐的对话一无所知,她只是坐在窗边,眼巴巴地看着正院门口的方向,想知道巡抚夫人是不是会带哪位公子前来拜访,好让文氏相看女婿?

    可她等了半日,只看到文氏郑重穿着待客的大衣裳,带着心腹丫头婆子们出了正院的门迎接客人,却半晌没等到她们回转。发呆了半天,她才想起,黄太太还可以说是二房那边的亲戚,所以可以迎进正院上房说话。巡抚太太却是谢家的稀客,在外院正厅或花厅里接待,才算合礼数。所以,她恐怕是不可能在正院里见到这位贵客了,她呆等的这半日,不过是白费功夫罢了!

第八百七十六章 热心

    巡抚夫人终于完成了自己今日的任务,心里松了口气之余,还挺欢喜的。

    从前她丈夫与布政参政谢璞并不相熟,也没什么私交,所以,除了公开的交际场合,她几乎没怎么跟谢璞之妻文氏有过来往。今日与之坐谈了半日,她发现文氏性格温柔文雅,很好相处,谈吐也不俗,不是那等满心满眼都是后宅争斗或趋炎附势的愚妇,偶然间透露的只字片语,还可以看出她与其丈夫谢璞感情和睦,时常有交流谈话,很可以与自己作个日常往来的手帕交。

    巡抚夫人随夫到北平上任后,一直没交到什么称心如意的朋友,还有点小寂寞,如今猛然发现,原来北平官眷圈子里,还有一个可以交流的对象,心里也挺高兴的。

    如今她为萧谢两家联姻做了一回媒人,将来与文氏的关系便更紧密了些,顺理成章地便可以与对方往来。日后无论是谁问起,她都有足够的底气去解释自己为什么要交这个朋友,不怕旁人说闲话了。

    这么想着,巡抚夫人脸上的笑容又更真挚了几分,开始向文氏探听谢家的几位少爷、姑娘的情况。虽然今日的婚事初步说成功了,但谢参政有四子四女呢!其中四嫡四庶,通通都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巡抚夫人自家也有儿女,庶子庶女都不缺,她身为嫡母也并不苛刻,很是公正宽厚,倘若能为孩子们再说成一桩亲事,岂不是更好?

    文氏老老实实地介绍着自家儿女的情况,没多久就察觉到了客人的意思,心下顿时惊喜不已。不过,她心里清楚家里的孩子们有好几个的婚事都已有了着落,并不打算因为巡抚大人家世更显赫便让孩子们背约另许,因此也坦然告诉巡抚夫人,哪几个孩子的婚事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只是尚未定下,所以不好说出亲家名讳罢了。

    巡抚夫人却觉得文氏的做法更显得真诚正直,果然是正经士绅人家的作派,哪怕谢家一向有经商传统,也不觉得他们家比别的官宦人家卑微了。倘若能让家里的儿女与这样正派的人家联姻,孩子们将来的日子想必也会过得平安喜乐吧?原本她还不是十分积极,只是随口探听一下文氏的口风罢了,如今却真的有心要从谢家儿女中挑一个好孩子了。

    当然,这种事她还需要回去跟丈夫商量,不可能自己就定下来了,所以她只是打听完谢家几个孩子的年岁、性情,便按下不表,转而又把话题转回到自己帮忙说亲的对象——燕王近日极为宠爱的子侄萧瑞身上来。

    燕王请巡抚夫妻出面做这个媒人,前来谢家为萧瑞向谢二姑娘提亲时,并没有明说萧瑞是什么身份。巡抚夫妇从前只知道他是开平卫的年青武官,曾经立下过实打实的军功,出身柱国将军府,是萧将军庶出的次子,很得燕王赏识宠爱,似乎生母与燕王妃身边的吴姑姑是亲眷。倘若萧瑞仅仅是这样的身份,那还劳动不了巡抚大人——一位封疆大吏——充作媒人,而且这位封疆大吏的家世还很不一般——他的父亲生前乃是当今皇上在潜邸时的属官,端得是根正苗红的潜邸旧人,从龙功臣!

    也正因为巡抚大人是这样的出身,他本人虽然才干平平,但凭着圣眷,也一路平平顺顺地做到了封疆大吏。当然,在北平这个地方,这个封疆大吏的含金量是极低的,因为巡抚能掌握的权柄,几乎都在燕王殿下手中,他大部分时候都只是个摆设,免得让朝廷百官指责燕王府大权独揽而已。

    为了不让燕王误会他是被派来监视自己的,皇帝还跟燕王说,派他这个潜邸旧人之后来北平,是监视长兄遗属来的,免得徐夫人母女会跟先代几位“断嗣”的燕王亲眷后代联手,做出危害社稷之事。燕王信不信,旁人也不知道,反正一向以来,巡抚衙门与燕王府都相安无事,相处融洽,只不过是巡抚的工作比较清闲罢了。

    但巡抚偶尔会接到京城那边来的密信,接受皇帝暗中指派的任务。最近,他就接到了一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任务,皇帝示意他配合燕王的行动,要敬重一位名叫萧瑞的公子,并且在皇帝许可之前,避免让外人知悉萧瑞的身世。

    密信里没有提到萧瑞有什么特别的身世,也没交代巡抚该配合燕王做些什么,就这么没头没尾的,令巡抚心中一片茫然。

    不过,在他委婉地向燕王打听过后,他虽然还没弄清楚萧瑞的身世,却已经大致推断出了真相。

    倘若萧瑞仅仅只是柱国将军府的庶子,因为生母与燕王妃的心腹是姐妹而受燕王府上下厚待,那么他是没有资格在燕王府中得到一个正式的院子作为单独住处的。旁人都说他即将成为燕王府亲卫的统领,可燕王并没有下达过这样的命令,也没把他安排到亲卫的居所去住,而王府亲卫的正副统领都对他十分友好,甚至有些尊敬的意思,仿佛他是什么身份尊贵的人物。燕王还亲自带着他进了紫禁城!若说他当时只是充当随行近卫,才跟着燕王进去的,那传闻中燕王还把人带进了奉先殿,又是怎么回事?

    不是朱家皇室后代,谁都没有资格走进奉先殿内,出来时身上还染着浓重的香火气,衣裳、额头都显露出磕过不少头的痕迹。

    很显然,这个萧瑞,本姓应该是姓朱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萧家长大,但那肯定是皇家的隐秘。巡抚大人深知臣下该守的规矩,绝不会胡乱去打听。

    他曾经怀疑过,这个萧瑞是燕王在外头跟别人生的儿子,如今为了香火把人认回来,皇帝也承认了这个侄儿的存在。

    可巡抚夫人却提出了疑点:燕王府多年无嗣,倘若燕王早有私生子,为什么要拖到今日才认回来?当初皇帝示意要过继皇子时,他可没有回绝过!再者,燕王妃对萧瑞及其生母十分友好,这哪里象是正妻对丈夫外室和私生子时的态度?更象是不相干的晚辈;还有一点,若萧瑞仅仅是燕王的私生子,皇帝为什么要特地传密旨给巡抚,让他配合燕王府行事?这样的嘱咐,与其说是皇帝珍爱这个私生的侄儿,倒不如说……他象是在珍爱自己的儿子!

    于是巡抚夫妇得出了结论:这位萧瑞说不定是皇帝的私生子,只是以燕王子嗣的名义认祖归宗,省却过继这道程序,将来是要继承燕王府的。京城的林、曹两家先后出事,太子地位不稳,二皇子前程堪忧,剩下的三皇子刚刚触怒了皇帝,只有四皇子独得圣眷,储位归属越发明朗,被淘汰者却都不适合掌握兵权。若是考虑到燕王世子身份不同,最好找一个懂兵事的人,那还有比一位拥有切切实实军功的皇家私生子更适合的对象么?

    巡抚夫妇明白了自己该用什么态度面对萧瑞这位未来的燕王世子,对于为燕王世子做媒,就更热心了几分。

第八百七十七章 旧谊

    巡抚大人深知自己资质平平,能靠着亡父余荫,在这个年纪做到一省巡抚,已经是走了大运。他的儿孙不可能再得到同样的圣眷眷顾了,想要出头,除了自己努力,还得他这个长辈尽可能结下善缘,恩荫后辈。

    比如燕王府就对他不错,哪怕明知道他在北平有监视燕王府上下的嫌疑,但还是对他敬重有加。因此,本地其他官员即使明知道他不怎么管事,也没多少实权,依然对他客客气气的,没谁敢公然打他一家的脸。他觉得,若无意外,自己应该就是在北平巡抚一职上告老致仕了,那么在不犯君王忌讳的前提下,交好燕王府,自家儿孙后辈们便有了一个稳固的靠山,就算日后科举仕途不顺,起码在北方还能找到体面的差使,不至于喝西北风去。

    如今他夫妻二人再替燕王府未来的世子做媒说亲,那么他们家与燕王府的缘份,便能再续一代,这难道不是再好不过了么?

    巡抚夫人已经迅速想到了,要与燕王府未来亲家谢家联姻,与燕王府也做起亲戚的盘算。

    不过,这都是她脑子里的想法,面上是半点都不会显露出来的。她与文氏聊了这半晌,也试探出来了,谢家人只怕对萧瑞的身世一无所知,还真把人当成是简单的柱国将军府庶子呢。不过,不知道萧瑞的身世,谢璞都愿意将嫡出的爱女许配给他,将来萧瑞身世大白,他只有更加惊喜的,巡抚夫人并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多嘴。

    反正藩王世子身份是尊贵,可谢璞身为一省布政参政,不久之后还要升任布政使,也是从二品的高官,官职身份并不差了,他的嫡女配得上做藩王世子妃的。

    当今皇上的几位皇子,太子妃乃是薛老太师的嫡长孙女,其父不过是六品小官罢了;二皇子的亲事还未正式定下,说亲对象虽是名将之女,但林家如今坏了事,二皇子前途未明,这门亲事能不能保住还是未知之数呢;三皇子的未婚妻蓝氏出身落魄的勋贵伯府;四皇子还小。相比这几位正经有名份的皇子,未来燕王世子的正室好歹出自正经科举出仕的高官之家,听起来足够体面,又合乎礼仪。

    顶多就是这位世子妃成婚的时候,世子的身份可能还未得到正式册封,不能拥有一个盛大的王府婚礼而已。可相对于未来半生的富贵荣耀,一时风光又有什么要紧呢?

    巡抚夫人拉着文氏聊了许久,打听谢家几个孩子情况时,听说嫡长女刚刚定给了黄岩,她还恭贺谢家得了佳婿,说笑道:“我早看那个孩子不错,只可惜他中举后很快就进京备考明年春闱了,你们家又下手得这样快,不然我还想跟府上抢一抢呢。”等听说了黄家与谢家的亲戚关系时,她就真的感到惊讶了,“原来宋长史的千金与谢大人是母子关系,我们夫妻竟不知晓!昔年我随公婆夫婿也曾在圣上潜邸里住过两年,宋长史的千金出嫁前,我还陪婆婆到宋家小院里作过几回客呢。只是后来听说宋长史的千金随夫婿回了老家,便断了联系,没想到今日还有重逢的缘份。”

    文氏笑着应了,心里却知道这只是美化了的说法。

    当年宋氏的父亲因为不赞成女婿为还未立储的皇帝出力,建议女儿女婿返回湖阴老家办学,让心眼儿不大的皇帝给埋怨上了,登基后便将人安排去了国子监,对比其他潜邸旧人,可以说是投置闲散。那些曾经与宋老大人共事的故交们,有象焦闻英这样始终不忘旧谊的,自然也有疏远冷落了宋家人的。巡抚大人的先父虽然在属官中品阶偏低,却因为老实听话,很得皇帝欢心。知道皇帝不喜宋老大人,他自然不会再与宋老大人有什么私交往来了。否则,宋老大人还任了多年的国子监祭酒,女婿去世这么大的事,与他保持往来的人家又怎会不知晓?

    但这都是往事了。连宋氏都不在意,谢家人又何必再挂在嘴边,徒给自家添不痛快?巡抚虽无多少实权,却也是一地高官。谢璞要在北平多干几年,没必要跟别人交恶,有宋家这层关系在,别人愿意提起旧交情,他只管顺水推舟就是了。

    巡抚夫人直接在谢家吃了饭才走,似乎真的跟文氏相谈甚欢,还跟她约好了要找个天气好的日子,一块儿到寺庙上香祈福。不过巡抚夫人没有提要见宋氏,文氏也没有发出邀请,就算对方真打算跟宋氏重新拾起旧交情,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文氏晚上跟丈夫谢璞与嗣婆婆宋氏都提到了巡抚夫人的话,母子二人都没有异议。宋氏还轻笑道:“这么多年了,我都快忘了她的长相。不过她婆婆确实是位慈爱宽厚的长辈。当年我要出嫁时,母亲已经去了好几年,许多新嫁娘的规矩,还是王府里几位大人的太太教导我的,其中便有她婆婆。就算是看在老人面上,我也没什么好记恨的。他家老大人也不过是看贵人脸色罢了,又不曾落井下石,已经算是厚道了。”

    见嗣母都这么说了,谢璞自然不会有别的意见,只是私下里,他叮嘱文氏:“咱们家就别跟巡抚大人家议亲了,只作个一般的旧相识交好往来便是。他家虽不是什么坏人,但真的是纯粹凭着圣眷,熬到了如今的地位。子孙后辈中并没有特别出色的,只比周家强一些。因为他家的孩子人品还算好,行事也老实,没敢做什么出格的事。可若指望这些孩子日后靠着自己出头,便没什么指望了。”

    文氏无奈地说:“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我瞧着巡抚夫人为人还算厚道,对家里孩子的管教还是很严的。能有这样的家教,便出不了大差错。哪怕是他家将来比不得如今风光了,只要孩子人品好,又有什么打紧呢?”

    谢璞想了想:“这样倒也罢了,你若见了他家的姑娘,觉得还不错的话,可以给小三、小四相看相看。庶子媳妇,只要老实、正派,旁的倒在其次。但我们家的女孩儿都算是有了着落,就不必相看他家的男孩子了。”

    文氏忙问:“慧姐儿与真姐儿的婚事已经定下了,芬姐儿又让梅珺看中,确实都有了着落,但容姐儿……你真打算把她许给万家的那个孩子?倘若你拿定了主意,我是不是该跟万姐姐探口风了?”

    谢璞沉吟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有给她一个准确的答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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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穿越的那天开始谢慕林就知道自己的人生路很艰难不过艰难归艰难咬咬牙还是能扛过去的但如果有人想让她做炮灰踩着她往上爬她也是会发飙的好吗?!慕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慕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慕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