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十二章 情报 万
隆真的是个极有天赋的情报人才。自从燕王府这边没有因为他擅自打听消息的举动传话训斥,反而大肆嘉奖,并提供了大笔活动资金支持后,他在京城就彻底放开了手脚。
他本就是京城长大的,虽然在平昌侯府内部不受重视,却也因此常年行走于市井间,跟各种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他似乎天生就知道该从什么人那里打听某些达官贵人的消息,也知道如何去挖掘别人家内部的秘密。从前手里钱财有限时,他还要绞尽脑汁去结交新的朋友,用种种心计去引诱他人说出他想知道的情报。如今他手里有了钱,又有燕王府在京城的人手帮忙,他做起事来就更加方便了。
关于京城的种种情报陆陆续续地传回了北平。万隆差不多是每天都要写一封信传回去,后来局势稍有缓和,若是没什么大事发生,那就两三天发一封信。燕王府有足够的人手,就算天天派人快马加鞭赶路,也不会忙不过来。但对于远在北平的燕王等人而言,接踵而来的情报却能帮助他们尽早了解京中的局势发展,从而作出恰当的回应。
手握重兵镇守边疆的燕王,虽然极得皇帝兄长的信任,却也不是没考虑过自己的将来的。他有妻子和女儿,还有部属与士兵,就算他不在乎自己的荣华富贵,也要考虑自己所关心的人的未来。皇帝的储位归属,政局安稳,这都关系到他的前程,他当然会关心京城里发生的事了。
如今在京城,关于储位的最终归属,似乎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哪怕皇帝没有明言,臣民们也有了自己的猜测。
太子还没有被废,他虽然有许多毛病,但毕竟没有大罪。一国储君岂能轻废?不可能因为皇后临终前说几句谦虚的话,就真个把堂堂太子给废了。皇帝是很想趁机把他撤下来,另封一个亲王爵位,可文武百官都觉得没有这个道理,便一直僵持着。哪怕承恩侯都上书表示要尊重皇后遗言,承认太子确实不合适为储君,百官也依旧反对皇帝下旨废储。
而太子也不如曹家人那般配合曹皇后的安排,他不能接受亡母临终前对自己的评价,还将爱妾王湄如看得极紧,对太子妃与任何宫人都抱着警惕之心,不是最信任的人,就不许他们接近王湄如。他甚至与王湄如同吃同睡,担心有人趁他不备,害死了他的心上人。抱着这样的念头,太子当然也不肯轻易放弃储位。他虽然不是绝顶聪明,却也知道,一旦失去了储君的身份,他便任人宰割了,更没力量保护自己心爱的人。
所以,无论心腹如何告诉他,曹皇后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着想,他都坚决不肯主动上书请辞太子之位。相反,他在皇后的灵堂前哭诉时,还厉声训斥了二皇子与三皇子,咒骂他们和他们的母妃害死了自己的母后,诅咒他们不得好死,然后直接把人赶出了宫殿,坚决拒绝这两个弟弟为曹皇后戴孝。
若不是太后与皇帝严辞要求,太子本想连四皇子都拒绝的。
薛老太师遇袭,伤重昏迷了多日,太子始终没有怎么关心。除了太子妃得到消息后,向他哭诉过一回,得到他允许回薛家探病以外,太子甚至没向太医打听过薛老太师的伤情轻重,只要知道后者还没死就行了。他召太医过去,只是让其给王湄如诊脉,柔情脉脉地盼望着爱妾腹中胎儿的诞生。
薛家人对太子更加不满了。等薛老太师从昏迷中醒来,知道了太子的反应后,也彻底寒了心。他对千辛万苦才求得第二次机会回娘家探病的大孙女太子妃道:“当初是祖父与你的父母耽误了你,如今也没办法回头了,却不可能为了你,把全家都赔上。往后只看你自己的造化吧。在宫中安分守己,多去向太后娘娘尽孝,事事依足规矩,不要生事。薛家帮不了你什么,一切只能靠你自己了!”
太子妃薛氏那日是哭着回宫的。看到她这副模样的太子,还差点儿以为薛老太师伤重而亡了呢,知道是误会后,还毫不客气地骂了她一句“晦气”,便去看大腹便便的王湄如去了。据说太子妃薛氏那天发了脾气,还被宫人报到了太后与皇帝跟前,但这两位贵人都没说什么。
三皇子仍旧在努力向皇帝证明自己的孝心与清白。他还往太后那边使过劲儿,只是太后娘娘无意插手皇帝的择储计划,反而劝三皇子:“你母妃跑去奚落失宠的宫妃,便是不贤之举。因她妄为,闹出这么大的乱子,皇上怎么可能不作任何处置?死的可是正宫皇后!皇上还要脸呢!你若真如自己所说的那般清白无辜,就老老实实去做你该做的事。太子不许你在皇后灵前哭丧,你就上别处哭去,好歹在朝廷众臣前把应尽的礼数尽全了,方是为人子的道理。
“无论萧氏最终会获得何等惩罚,都不与你相干。你仍旧是皇上的皇子,金枝玉叶,这辈子都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若你真觉得自己太闲了,索性把宫外的王府好好修一修。虽说因为你母后去世,你与蓝氏的婚期要压后一年,但王府本就还未完工,倒不如趁此机会,照你们小两口自己的想法,把自己将来的家修得称心如意些呢!”
三皇子哪里受得住这番话?确实,若没有证据证明他与曹皇后遇刺一事有关,那么即使萧贵妃被打入冷宫,也改变不了他是皇子的事实。他仍旧可以封王,享受一辈子的富贵尊荣,但这难道就是他想要的么?!
不!他想要的,是以全无污点的清白姿态,被光明正大地册封为皇储,在皇帝死后,正式接任皇位,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
三皇子哪里受得住这番话?确实,若没有证据证明他与曹皇后遇刺一事有关,那么即使萧贵妃被打入冷宫,也改变不了他是皇子的事实。他仍旧可以封王,享受一辈子的富贵尊荣,但这难道就是他想要的么?!
不!他想要的,是以全无污点的清白姿态,被光明正大地册封为皇储,在皇帝死后,正式接掌皇位,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
若他只满足于做一个平平无奇的亲王,一辈子与权势无关,只能看着自己的兄弟坐在自己头上风光无限,那他又何必做那么多事?!
一旦萧贵妃成了罪人,他就再也摆脱不了罪人之子的污点,就算将来封了王,又凭什么肖想那个世间最尊贵的宝座?!
太后还暗示他要尽快出宫开府,与蓝氏完婚后,便要以富贵闲王的身份度过此生了。三皇子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他还有希望!
就算没有希望,他也要搏出一份希望来!
第一千五十三章 插曲
二月十二日花朝节,谢慕林在家中度过了自己的十六岁生日。
虽然没有大摆筵席,也没有大肆宣扬,她还是收到了很多人送来的礼物,心里非常开心。
这些礼物中,她最喜欢的是未婚夫萧瑞送来的一套定制珍珠首饰,也不知道他是打哪里找到的原材料,上头镶的竟然是浅粉色与淡金色的天然珍珠,看着既梦幻又美丽,在这个年代实在是太少见了!未来婆婆燕王妃与未来小姑永平郡主朱珮也各有表示,送来的都是非常精致珍贵的首饰和衣料,但谢慕林最喜欢的还是萧瑞送的那一套。
隔壁的周家也提前两日送了礼物过来,令谢慕林感到颇为诧异。她几时跟周家人有了交情?而且守孝的人家,给未出阁的年轻姑娘送生辰礼,听起来也怪怪的。还好周家送礼送得很低调,没怎么惊动其他外人,而且从他们送的礼物种类来看,估计谢慕林生日只是他们送礼的借口罢了,事实上另有用意。
谢慕林过后从母亲文氏那里知道了周家的真正意图。
文氏先前劝周大太太,在周家二老出殡时施粥为老人祈福,为周家赢得了不少赞誉。等到后来外界流传起周家太太放印子钱,如何为富不仁的谣言时,还有不少贫民愿意替他家辩解。再加上周家暗地里派人去散播别的小道消息,没过多久,舆论的焦点就不再是他家了。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都认为,这是文氏建言之功,此番送礼,其实就是借机给她送谢礼来了,过生日的正主儿谢慕林不过是顺带的而已。
与此同时,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也想拜托文氏帮一个忙。
眼下已经开春,虽然路上还有积雪,但周家人已经定下了扶灵返乡的日期,只等天气再暖和一些,便要全家启程了。周家的官邸,他们已经住了几十年,几乎跟私宅无异了,家当太多,不可能全都跟着他们上路的,但就这么舍了,又太过可惜。虽说周三老爷与周四老爷两人在分家时都分到了北平范围内的房产,但周大老爷夫妻俩都无意将自家的财物送到弟弟们的私宅里寄存,所以打算过后再派信得过的家人把这些笨重的家具物品押送回乡。
考虑到周家的宅子是官邸,属于官府所有,万一周家人暂时搬离后,有人入宅碰了周家人遗留的私产,又或是直接有另一名官员搬进来……周大太太想要请求文氏帮忙看一下宅子。周家固然是留了下人看守,可若在官面上没有足够份量的人替周家说话,她也不确信自家下人是否能拦得住不速之客。
文氏很爽快地答应了周大太太。这一条街都是北平布政使司衙门里中高品阶官员的官邸,街口周家占据多年的宅第,由于面积比较大,规格比较高,基本只有布政使级别的官员才有资格入住,而且还得在布政使司衙门内部获得许可。如今谢璞是北平布政使,只要他不打算搬,别人谁还能越过他去霸占这座宅子?这不过是顺水人情罢了。等到周家人彻底把自己的物品搬离官邸,谢璞想怎么处置这宅子不行?根本犯不着去得罪人!就算有人出于私心想要占周家的便宜,谢璞也会拦在头里的。
不管怎么说,周老大人生前毕竟还是北平的积年老宦,颇有声望,又与燕王府连着亲,连燕王夫妇都敬他三分,谢璞当然也会给他家留面子了。
周大太太派来的婆子自然又是千恩万谢的,巴结了文氏好一番话,与从前周老大人还在世时,周家对布政使司下属官员们的家眷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截然不同。文氏也不与她计较什么,只问周家几位老爷、太太身体如何,周四姑娘的病情是否已经有了好转?
那婆子只含糊地一言带过家中主子们的身体状况,只说都好,然后话风一转,又提起了北平城里前些日子流传的谣言,关于印子钱什么的。她自然是要替主家喊一声冤的,但也就是略略喊了两句,便开始提到有人发现徐夫人放贷的事了。
徐夫人也放印子钱,而且放了好些年了,差不多是燕王府老太妃去世之后的事。估计没了靠山后,女婿又因军中被服案牵连丢了官,徐夫人少了金钱来源,才打起了这个主意。若是从前老太妃还在,徐夫人日夜都要在老太妃眼皮子底下生活,行事再嚣张,也没胆子做这种老太妃不喜的事。不过她往日做得还算隐密,并没有什么风声流传出来,外人就算知道有宗室贵人放贷,也只会怀疑到与她交好的几位燕王府旁支宗室的女眷身上。
但前些日子,因为女儿与婆家之争的争拗,徐夫人有些力不从心,就把放印子钱的业务分了一部分给去年刚投奔过来的一对管事夫妻处理。她本以为这对夫妻是被自己所救,才逃脱了万太太那等刻薄之人的迫害,理当忠心耿耿,没想到这对夫妻竟然卷了她的银子逃跑了!消息很快传开,徐夫人是赔了银子又赔了名声,还叫许多人看了笑话,都气得病倒了。她的女儿虽然打出了为母亲侍疾的旗号,为自己长时间留在娘家的行为作辩解,但也知道丈夫与公婆不可能先软化态度了。在她的丈夫意思意思地请了一位城中名医来为徐夫人诊脉之后,她也就顺水推舟地跟着丈夫回了婆家。
谢璞近日一直在为春耕之事忙碌,文氏要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就没怎么留意街面上的新闻,又少见万太太,竟然没发现徐夫人那边的瓜长出了新的姿势,还真小小地吃了一惊。她听得出周家的婆子故意告诉她这件事,是在暗示些什么,也不追问,等把人打发走了,方才派赵丰年出去打听更多细节。
打听回来的结果,正如周家婆子所说的那样。那对卷走徐夫人放贷出去的六成银子的管事夫妻,据说本来是在北平城里开绸缎庄的,得罪了万太太,才不得不投到徐夫人门下求庇护。他们挺能干的,不到半年就替徐夫人挣了不少私房钱,因此才得了徐夫人的信任,可以插手她放贷的事务,没想到转身就卷了银子跑了。
赵丰年比徐夫人知道的事情还更多一些,比如那对夫妻,其实是曹家安插在北平城里的耳目。谢家孩子们去年到达北平城的时候,宛琴姨娘还曾尝试着要联系对方,只是没联系上,就传来曹家出事的消息。至于得罪万太太,那不过是小事。这对夫妻多半是因为担心曹家落败会牵连到他们这些小人物,才急急背叛了旧主,转投到徐夫人门下了。
如今京中最新消息传到北平,曹皇后死了,曹家却暂时喘过了气,似乎有了活路,太子也没被废。这对夫妻趁机卷款逃亡,也不知道是要逃避旧主的追索,还是重奔旧主怀抱去了,又怎会继续给日落西山的徐夫人做事呢?
第一千五十四章 求见
谢慕林听完文氏说的话后,有些吃惊,隐隐有了个猜想:“周家是不是知道了我们家有个姨娘与那对夫妻关系复杂的事?不然徐夫人被人卷款潜逃,又与我们有何相干?那婆子过来送个礼,转达了周大太太的话,也就完了,用不着特特把这件八卦琐事告诉我们吧?”
文氏微笑道:“不管周家是何用意,反正我们知道了消息,告诉琴姨娘一声就好。这也算是让她安个心,曹家在北平城里安插的耳目,从此就再也不会有威胁到她的机会了。”
谢慕林轻笑了下。不是不会威胁到宛琴,而不是会有跟宛琴联系上、督促她去做背叛谢家之事的机会了吧?
谢慕林原本就不担心这件事。周家可能只是察觉到谢家有个姨娘曾经行动异常,但他们最近都在守孝,估计并不知晓叶家从京城找了过来的事。宛琴的亲人都不在承恩侯府了,她再被谢家管束得紧一些,又还有什么必要去给曹家做耳目呢?曹家如今所处的境况固然是比先前缓和了许多,但失去实权也同时意味着要远离手握实权的人家,曹家子女们的婚姻仍旧是个难题,就算有什么资源,也轮不到外人家的女儿。宛琴早该想清楚这一点,断不可能再对曹文泰心存妄想了。
不过谢慕林还是照旧把这件事告诉了小妹谢映芬,谢映芬又转告了宛琴。
宛琴听得怔怔地,想要追问自家女儿:“那对夫妻到底是回了曹家,还是逃走了呢?”
谢映芬耸耸肩:“谁知道呢?但他们到底是曾经背叛过曹家的人,如今曹家也用不着那么多人手了。倘若他们真的找回去,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吧?还不如带着银子到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过活呢。我私下找赵叔打听过了,据说他们从徐夫人那儿卷走的银子足有六千多两!而且因为近日城里议论放印子钱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这银子不大见得光,所以徐夫人这个苦主都没好意思报官!只要那对夫妻这辈子再也别叫徐夫人撞见,就不会有后患了。有这么多钱,足够他们富足一生的。傻子才回到曹家去给人做下仆呢!曹家又没了以前的权势风光,隔着千里之遥,还能拿他们怎么样不成?!”
宛琴张张口,犹豫了半天,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她还能说什么呢?曹家如今似乎是没有灭家的危险了,可也不再是过去那风光无限的高门权臣了。连几个外驻地方负责打探情报的耳目都敢公然背主,卷款私逃,她这个早已背了主的旧婢,还对曹家有什么留恋不成?罢了,罢了,如今的曹家,只怕还没有身为高官的谢璞过得好呢!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她一个婢妾,既然已经摆脱了泥潭,得享富贵荣华了,便不要不要总牵挂着旧主了,那没有意义!
做人还是要往前看哪!
宛琴姨娘迅速转变了思想。
谢映芬还不知道自家生母改变得这么快呢,仍旧把她当成是过去的死脑筋,说了许多劝说的话。宛琴也不好意思直接说自己不会再鸟一个落魄了的旧主了,那样显得自己太过势力,便企图转开话题:“不是说……我爹好几次想要求见大少爷的么?大少爷还是没答应见他?”
谢映芬停下了劝说,无奈地回答生母的话:“还有什么好见的?元宵节后,不是让叶家人进府给大哥大姐磕头请安了么?还让叶老高夫妻来见过姨娘了。有那么一回就够了,赏钱也没少他们的,如今又整天嚷嚷着要再见大哥大姐,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我们家对他们够好的了,安排了住的地方,衣食住都不缺,只是想着他们在北平城里人生地不熟的,怕他们生事,才拦着他们出门罢了。再说,前些日子曹家情势也不好,叶家人名义上的主人到底是姓曹的,不让他们出去,也是为了保护他们。怎的叶老高一家子就不知道好歹,还要闹腾个没完呢?!”
谢映芬对此怨气很大。她虽然不认,但叶老高总归是她血缘上的外祖父。谢家都已经把叶家人养起来了,好吃好喝的,他们还要闹腾,到底想怎样?她和四弟谢徽之都深感没脸。
宛琴到底是叶高老的亲闺女,又在曹淑卿身边侍候了多年,倒是略微猜到了什么:“你先前说,京城的消息陆续传到了北平城,连街面上都有人在议论曹家的事,那会不会是……我爹他们也听说了,知道曹家平安,便想要……”
谢映芬挑挑眉:“他们想回京城去了?!”这倒是可能的,叶家人毕竟在京城住了多年。
宛琴却苦笑着摇摇头:“只怕不仅如此。他们是奉了曹氏太太之命,护送财物到北平来的。如今曹家无事了,以曹氏太太的性子,多半是不会离开京城,跑到这北平苦寒之地度日的。这边没有她的族人,儿女与她不亲,还有素有仇怨的前夫在,但凡有别的选择,曹氏太太都不会跑来自讨没趣。如此一来,那些运送来的财物就……”
谢映芬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难不成……叶老高一家还想把东西讨回去?!这难道不是曹氏交给亲生儿女的?!她在叶老高离京前,还能吩咐他们,曹家一旦无事,就把财物从亲生儿女手里重新要回来,送回她手中不成?!这也是亲娘呢?!大姐今年就要出嫁了,大哥今年就要相看,不管成不成,今明两年总要成婚的。曹氏这个亲娘,就连这点财物都要讨回,亲生儿女要婚嫁,她就没点儿表示么?!”
宛琴苦笑:“就算要给,也不可能给那么多呀!上回大少爷唤了四少爷、四姑娘你和我过去,让我们照着赵丰年给的清单,清点出从前谢家的旧物,只把太太的东西留下,另行登记造册,然后上了封条。光是这剩下的,也值万把银子呢,其中还有好几套有年头的头面,看着是宫里御制的手艺了,定是往年从宫里赐下来的。这样的好东西,曹氏太太怎么舍得轻易给出去?她也要留着撑场面的!”
谢映芬冷笑,她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了:“反正我们谢家的东西已经扣下了,连从前曹氏还在谢家时,拿我们谢家的银子打制的首饰,父亲也没跟她计较。我们谢家够厚道的了!倘若曹氏想要拿回她的东西,让她来跟大哥大姐说吧!她要是拉得下这个脸,我们谢家还能小气不成?!若想凭叶老高一个下人就办成这样的事,那是做梦!”
第一千五十五章 乞骸骨
谢映芬去见了兄姐们一面,如此这般地说了一大通话。谢显之与谢映慧又特地把赵丰年请过去,打听了一些事。第二天,谢显之就让心腹小厮去通知叶老高一家,同意抽出一个时辰的空闲时间,见他们一面了。
等见了面,谢显之不等叶老高夫妻拍自己的马屁,说许多巴结讨好的话来打铺垫,便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你们一再要求见我,是有什么事么?有话直说,我没多少功夫听你们啰嗦!”
叶老高讪讪地,犹豫着跟妻子对视了一眼,才吞吞吐吐地提到了当初上交到大少爷谢显之与大小姐谢映慧手里的几箱财物,特别点到,这是“太太”曹淑卿命他们送过来隐藏好,预备将来太太到北平生活时所用的。但现在听说曹家已经无事了,所以,他们就想要给太太去信,询问她接下来该怎么办?
虽然在北平可以倚靠谢家过活,也不愁吃穿,但叶家人心里还是更喜欢在京城依附曹家做高门奴仆的生活。若能回京城,那当然再好不过。而他们是奉命出的京,若想回去,带出来的财物就不能落下了,否则如何去见主母?叶老高一家在北平城里行动受限,虽然依稀能打听到些京城里曹家的消息,能知道旧主已经安然无恙,但许多细节都不甚了解。他们还以为曹家避过一场大劫后,依然能象从前那边富贵风光呢!能给皇亲国戚做仆从,他们当然看不上北平的高官了。
虽然叶老高说话语气比较委婉,但谢显之还是一听就理解了他的言下之意,忍不住冷笑出声,心里又觉得无比的悲哀。若不是那年他毅然选对了回归父亲的家,没有跟曹家人继续同流合污,只怕如今也会被养成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模样吧?
谢显之也不跟叶老高夫妻啰嗦,直接道:“母亲交托过来的财物,我与妹妹既然答应了要替她保管,那就不会随意交托出去。你们也别拿自己是母亲的下人来说事,即使母亲那儿有身契又如何?曹家今非昔比,倘若你们拿着财物跑了,天下之大,叫人上哪里找去?!没有了财物,又丢了你们,回头母亲要向我讨人讨物时,我又该如何交代?没得叫人说我是吞没了生母的财物,还把生母的仆从给害了!
“所以,你们老老实实给我待在北平城,什么时候母亲打发人来接你们了,我再放你们回去也不迟。至于那些财物,若不是当面与母亲做交接,我也不会轻易交给任何人。你们若信不过我,只管写信给我母亲,我会派人替你们送信进京。届时看母亲如何决断再说!”
叶老高懵了,大少爷如今怎么变得难缠起来?从前他可是再心软好说话不过的了!
叶老高之妻也不肯死心,还要再劝。谢显之索性告诉他们:“休要在我面前说你们如何忠心,又如何能干!曹家昔日安插在北平的耳目,还是你们告诉琴姨娘的,想必心里也知道是什么人。就这两位还曾经是曹家最忠心的下属呢!曹家出事的消息刚传来,他们就转头投了先帝长子的遗孀徐夫人。
“徐夫人一向器重他们,还让他们去处理大笔金钱交易。可曹家无恙的消息传到北平,他们担心曹家会算后账,就卖了曹家给他们置办的铺子与货物,换成金银,再另卷了徐夫人六千两银子的巨资逃跑了!你们比起这两位,谁更加得曹文泰信任呢?他们尚且有卷款潜逃的时候,我又怎么知道,你们不会有样学样?!”
叶老高夫妻俩听得目瞪口呆,这件事他们真不知道呀!
等被谢家仆人撵出了官邸大门,叶老高才愣愣地对老婆说:“我们这是……叫文泰少爷的人给连累了?!”
他老婆跺脚道:“可不是么?!若没有他们卷款潜逃这一出,大少爷也不至于防备我们。当初东西在我们手里时,天寒地冻的,几千里的路,我们都撑过来了,明知道主家可能要坏事,也没有贪主家一文钱!如今我们怎么就被当成贼了呢?还不都是那对夫妻害的?!
“当初也是因为他们背叛了主子,宛琴才在谢大人面前露了馅儿,被罚禁足的。如今他们又要害我们,回头给太太写信时,一定要好好告上一状!那两人还把曹家的铺子给卖了,就是贪了主家的钱财,得让文泰少爷给各地衙门发信,叫衙门帮着抓人才行!”
夫妻俩还不知道曹文泰如今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威风,就这么商量好了对策,方坐上谢家人事先雇来的车,又回租住的院子去了。当晚,负责看守他们的人往主宅这边发了信,告知谢璞与文氏夫妻,叶老高给女主人曹淑卿写了信,托他们发出去了。
谢璞并不理会,文氏也不插手,谢显之兄弟姐妹等人,则是重新回到了自己正常的生活中去,并没有在这件事上花太多心思。他们近日更关心京城那边的消息,不仅仅是因为吃瓜,还因为春闱的日子到了,他们都想知道谢映慧的未婚夫黄岩今科是否能顺利高中呢!
春闱的结果暂时还没能传到北平来,但京城才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城中前来参加春闱的各地举子云集,肯定多少也会受到那些消息的影响。朝野之间,恐怕都会有一阵动荡。
根据万隆陆续从京城发回的消息看,薛老太师经过太医的小心诊治,慢慢地恢复了清醒,但他毕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了,受过一次大伤后,即使能保住性命,也已是元气大伤,眼下还添了行动不便的毛病,还怎么能继续上朝参政?就算他再不愿意,薛家再后继无人,他也不得不上书乞骸骨了。
太子的态度,也在一定程度上伤了薛老太师的心,他已经没办法再继续支持这个孙女婿了。
可薛老太师一退,薛家的处境就变得尴尬起来。前不久他们还是京城里最显赫的人家之一,皇亲国戚,是未来的国丈、国舅,如今却要成为普通的官宦人家了,还是朝中无人的那一种。薛老太师在时,他们或许还能借着他的威望再摆一摆架子,等薛老太师一死,他们就要真的泯然众人。东宫的太子妃既不得宠,又无子嗣,根本一点儿都帮不上娘家的忙,没法指望,那他们又要怎么办?!
太子妃薛氏的娘家父母还在死硬地站队女儿女婿这边,坚持太子还有救,只要将来继位为君,变得稳重了,就不会再痴迷王湄如。况且后者年纪大了,美色不再,也随时可以失宠,比不得正妃身份贵重。只要他们的女儿能给太子生下子嗣,薛家就会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薛家其他人,则大多不再信任太子。他们开始为自己寻找别的出路了。
昔日与谢映容有过一段缘份的那位薛四姑娘,似乎早与三皇子有往来,还拿出了大笔私产,支持三皇子的夺嫡事业。
她正在努力说服自己家族里的人,投向三皇子这一方。
第一千五十六章 投靠
在薛老太师被疑似萧家派来的人袭击重伤,不得不退出官场之后,薛家上下对于萧家以及与萧家关系紧密的三皇子,半点好感都没有。他们怎么可能答应就这么归属到仇人麾下?
没有萧家派人袭击,他们还好好地在当朝太师的庇护下,做着高门大户、实力权贵的美梦呢!
就算疑似指使者是萧家,而不是三皇子,他们也不认为三皇子能够撇清。当初他们家的人揭穿萧琳与三皇子的私情真相,得罪的当然不仅仅是萧家而已。
然而,薛四姑娘用一种诡异的逻辑去劝说他们:事已至此,无论薛家如何痛恨三皇子,也不能改变太子已是日落西山,不可能再做薛家的后盾了,薛家需要另找出路。那还有什么比有希望在太子之后登上储位的三皇子更值得他们投靠呢?倘若将来是三皇子做了新储君,甚至是新皇帝,难道薛家人还要因为记仇,嚷嚷着不肯与三皇子及萧家为伍,非要跟新皇帝对着干么?那岂不是在找死?!薛老太师就算是受害者,也不可能答应这种事!
这话倒是成功说服了两个薛家人,只可惜他们只是旁支,并非薛老太爷的亲生儿子,身上连个功名都没有呢。这对薛四姑娘根本就没用,顶多是让他们帮着跑跑腿,还反过来要她出钱去养活呢!她还是更希望嫡亲的叔伯兄弟们能参与进来,好歹也能借着薛老太师子孙的名头,在朝中笼络到一批人。这能大大提高她在三皇子心目中的地位。她想要成为三皇子的侧妃,也就更有把握了。
她近来与三皇子的未婚妻蓝氏打得火热,不但与对方站在一起,声讨那不知廉耻无媒苟合的萧琳萧大小姐,还主动资助蓝家为蓝氏准备嫁妆。作为回报,蓝氏答应让她入三皇子的王府,成为一个有名分的侧妃。两人将会结为盟友,占据三皇子的所有宠爱,不让任何人有机可乘!
当然,这只是薛四姑娘与蓝氏明面上的约定,至于薛四姑娘私底下有什么打算,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她若当真只满足于做一个小小的侧妃,又何必打祖父薛老太师威望人脉的主意?
然而,她还是太嫩了,只能笼络到两个薛家旁支的闲人。她的嫡亲叔伯们没一个站在她这边的。除去薛家长房是执意站亲生女儿太子妃这边,仍旧支持太子登基以外,其他人都听了薛老太师在病床上的指示。
薛老太师虽然对三皇子没多少好感,但并不相信萧明德将军会做袭击自己的蠢事,觉得这事儿若不是萧夫人或萧琮自作主张,便是有第三方故意生事嫁祸给萧家。他心里对姻亲曹家也不大信任,只是由于薛家已经是东宫姻亲,顾念着太子妃在东宫处境艰难,他不好说出自己心中的猜疑罢了。
倘若他的猜疑是真,就意味着曹家为了打倒三皇子,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而且不达目的不罢休。三皇子与萧家不是一条心,其母又已失圣眷,日后前途晦暗,应该不会是曹家的对手,绝对不是一个值得投靠的对象。
薛老太师劝告儿孙们,不如趁着自己重伤致仕,关紧家门低调度日,埋头读书,不要理会外头的风风雨雨。东宫那边,也不要多理会了,全看太子妃自己的本事吧。等到风波平息,皇上定下了新的储君,局势稳定下来,薛家人再试着走科举路,能考一个出来是一个,哪怕只是个举人,也可以谋官的。这么做,兴许薛家会被世人遗忘,但身家性命却可保万全。
倘若家中子孙实在不甘心,又没信心走科举正途,非要谋个拥立之功,那也不要去打三皇子的主意。三皇子是没希望的,薛老太师更看好四皇子。但考虑到薛家是东宫太子的姻亲,倘若太明显地投靠四皇子,就显得过于势利了,可能会引来皇帝的不喜。所以,他建议儿孙们可以用更隐晦的方式,比如与四皇子颇为看好的未来属官卞举人交好,更进一步结交卞家的姻亲宁国侯府,特别是长房。宁国侯府长房的姻亲左家是皇帝心腹,跟这样的人走得近,怎么都不可能出差错的!
而薛家与宁国侯府长房亲近,也可以趁机帮他们打压二房的人。二房的程王氏便是东宫王湄如的亲姑。薛家作为助王湄如入东宫的人家,对她亲人的情况了解得比外人更多一些,知道她母亲已经去世了,但有个亲妹妹,让姑姑程王氏藏起来了。倘若薛家能掌握住王湄如之妹的行踪,也能威胁王湄如一把,叫她别再陷害太子妃了。将来太子若真的坏了事,薛家告发王湄如之妹,也能向皇帝表一表忠心,证明自家与太子不是一路人。
薛老太师心中,还是十分疼惜嫡亲大孙女儿的。
之后不久,薛家庶出的三老爷便“偶然”与卞举人认识了,还很快就熟络起来。另一位庶出的薛四老爷之妻,也在前往承恩寺上香,为公公祈福的时候,“碰巧”与卞家婆媳相识,双方相谈甚欢。至于他们两家是否真的会就此结交往来,四皇子闻讯后又会有何反应,那就要等日后才知道了。
薛家人行事,都刻意地避开了薛四姑娘,因此后者目前还不知道自己看好的未来盟友已经打起四皇子的主意来了。她见家族中人迟迟没有回应自己的劝说,只得继续跟蓝氏往来,尽量与蓝家人保持密切联系。据说,她已经得到了蓝夫人的许诺,会在蓝氏与三皇子成婚后,由蓝夫人引荐进宫,晋见太后娘娘。只要她能讨得太后娘娘喜欢,将来要成为三皇子的侧妃就更容易了。
三皇子目前还未得封亲王爵位,因此按规矩只有一正妃、一侧妃的妻妾配备。倘若太后娘娘厌恶萧琳不守闺训,又喜欢薛四姑娘,把后者的侧妃名分先一步定下来,那萧琳就只能以侍妾身份嫁进三皇子府了!无论是蓝氏,还是薛四姑娘,都非常期待看到这个场面呢!
萧家那边,萧明德仍旧反对三皇子争储,但已经不再反对女儿嫁给三皇子了——事已至此,女儿若不嫁给三皇子,就只能出家为尼了,这笔账他算得过!
萧夫人得了他的许可,总算有底气去催促三皇子请旨赐婚了,然而三皇子……他还在谋求皇帝的信任,要证明萧贵妃的清白呢!
第一千五十七章 惩罚
清白不清白的,哪有这么容易证明?
萧贵妃自己不干好事,才会掉进曹皇后一方的人设好的圈套里,如今曹家人只会盼着钉死她,怎么可能让她有脱身的机会?三皇子一点儿证据都找不着,想要证明生母的清白,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办到的。
他本身就惹了皇帝不快,禁足结束后虽然有所缓和,却又闹出了与萧琳有私情的丑闻。皇帝只会觉得他一点儿都不乖巧孝顺,对自己这个皇父的命令阳奉阴违,心里怎会有好感?皇帝本来就不打算让他做新储君,还要嫌他不省心总爱惹事,就算心里知道萧贵妃多半只是被曹皇后算计了,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水推舟叫萧贵妃担下这个恶名。反正那是他的妃子,生活在他的后宫,名声差一点儿,也不会饿死,还能替他省下不少麻烦。皇帝何乐而不为呢?
三皇子没有皇帝为他撑腰,亲舅舅萧明德仍旧不肯支持他夺嫡,他还要死撑亲生母亲,力图以一个清白无垢的背景去谋求新任储君之位,只怕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了。
反正三皇子想要达成的目标一直没有实现的希望,他又每每为了生母,惹得皇父不快,总是被皇帝轰出去,连请求赐婚的旨意都迟迟没有求下来。萧夫人与萧琮还在着急,萧琳终日以泪洗面,只得转过头去求萧明德出面了。以萧明德在皇帝心目中的份量,为女儿求一个皇子侧妃的名分,应该是可以的吧?他们也不敢奢望皇帝会取消先前的赐婚,撇开名正言顺的未来三皇子妃蓝氏,让萧琳坐上三皇子正妃的宝座了。
萧明德犹豫了两日,终究还是去求见了皇帝。他与皇帝谈了什么,没人知道。但他出宫之后,便交出了京西大营的虎符、官印,向家人宣布他即将入兵部做左侍郎了,今后不会再拥有京西大营的兵权。
以萧明德的官职品阶与军中威望,进了兵部后居然不是任尚书,而仅仅是做个左侍郎,已经算是一种降职了。然而萧明德自己却十分淡然地面对了这件事。他告诉自己的妻儿:现任兵部尚书上任不满两年,一直兢兢业业,也办成了几件大事,没有任何失职之处,若是调职,无论是平调还是升职,都没有安插的地方,皇帝不可能让功臣平白无故地降职,就只为了给他萧明德空出位置来。所以,他只能是左侍郎了。从实权武将转任文官,虽然有些丢脸,但也没所谓。萧明德认为自己年纪不小了,也该歇一歇,寻个清闲的职位,好好考虑养老的生活。
不仅仅是萧明德转了文职,连萧琮的调职文书也在次日送到了他的手上。萧琮被调出了京城,前往长淮卫任职。他的新职位比当年萧明德为萧瑞谋求的要高几级,但性质是差不多的。长淮卫安稳、富庶又清闲,却没多少立功的机会。调职到那样的地方,倘若家族不给力,说不定就要在那儿蹉跎上十年八年的了。萧家倒是个给力的家族,问题是,皇帝已经透露出了意思,萧明德只得明白地告诉儿子,让他不要指望三五年内能调回京城。
这是在惩罚萧琮手握兵权却为了私心,掺和了皇子夺嫡之事。但同时,也是皇帝对萧家独子的保全。萧明德认为,皇帝肯定相信自己仍旧是个忠诚的臣子,所以为了保住自己的血脉子嗣,才故意将萧琮远远调开的,目的就是不让他继续跟皇子们搅和了,这样才能在未来保得平安。萧明德警告儿子,不要再跟三皇子有任何往来。
至于萧琳,皇帝松了口,允许她嫁给三皇子,等身体养好之后直接就可以进门,不需要什么仪式了。丑事闹得沸沸扬扬的,皇家也要脸面呢,巴不得安安静静地把这件事混过去,别再引来外界的议论!当然,宫里也暂时不会给萧琳什么侧妃的名分,那是在打皇帝赐婚的正经三皇子妃的脸。等到三皇子与正妃大婚过后,若是正妃点头,又或是萧琳有孕,皇帝再考虑册封之事。
皇帝的仁慈就只有这么多,萧琳可以自己选择,到底是就这么低声下气地嫁给三皇子,有情饮水饱,日后巴结讨好了正室又或是生了孩子再抬举为侧妃,还是不肯放下身段,以侍妾身份嫁给三皇子,仍旧在萧家做个名誉扫地的大小姐?
萧琳没有给出确切的答复,只是大哭一场,又在家里闹着要上吊自尽什么的。萧夫人一边劝女儿,一边求丈夫再去求皇帝开恩。萧明德什么都没答应,只盯着儿子收拾行李,催他尽快启程。萧琮则是神色灰败,看向妹妹的目光中都带上了几分怨恨。
萧家失去了对京西大营的城卫军的掌控权,三皇子的如意算盘似乎落了空。但他目前还在专心为生母翻案奔走,萧家那儿已经有好些天没去过了,哪怕明知道萧琮这位表哥兼副大舅子即将离京到远方赴任,他似乎也没什么表示。这是否意味着他会疏远萧家呢?外人尚不得而知。
万隆接连五日的情报将萧家的最新变故说得清清楚楚,燕王得了信,已经在跟亲信们以及众位将领讨论,本朝的军事力量格局是否会产生变化了。目前京西大营是萧明德原本的副将在代管着,新任领军大将的任命书还未下达,也不知是哪位大将军能得此殊荣。倘若是个跟北方军中将领们合不来的,只怕将来还会有麻烦呢。燕王与萧明德原本是军中两极,虽然来往不多,却也相安无事,彼此间都有一定的默契。新任京西大营统领也不知有没有那么好打交道。
萧明德进了兵部任左侍郎,更是把原本出身北方、与北方众位将领关系不错的左侍郎给挤走了,日后北方军中要钱要粮,还能象从前那么顺利么?虽说北平府也能供应不少钱粮,但朝廷的大将,也不能全指望燕王养了,是吧?
男人们都讨论军政大事去了,谢慕林从萧瑞这边得了信,更留意的是薛四姑娘的动静。
这姑娘似乎还是谢映容单方面认可的恩人、好友呢!也不知为什么,认定了三皇子能有所成就,哪怕明知道他如今处境不佳,也仍旧供钱供人,连倒贴钱替人家正妃出嫁妆的事都干了,还想拉拢自己的家族去支持他。三皇子莫非是给人灌了什么迷|魂|汤?怎的薛四姑娘与萧琳对他就这么死心踏地呢?!
第一千五十八章 听闻
晚上,谢慕林独自去了谢映容的院子。
眼下已经进入了春季,天气转暖,虽然早晚还十分寒冷,外界又有时不时的猛烈大风刮过,但总体而言,比起冬天的时候已经好了许多。至少谢慕林独自一个穿着薄棉袄,披着绸面绒里的斗篷,一个人提着灯笼走进隔壁院子的时候,并不觉得身上有多冷。
谢映容还没睡下,穿着家常衣裳坐在炕边发呆,手上虽然拿着大红色的针线活,但其实一针都没动过。
看到谢慕林过来,她颇为吃惊,但更多的是戒备之心,脸上笑得十分勉强:“二姐姐怎么会来?”
谢慕林也不理会她的脸色,径自脱了斗篷,在她炕桌对面坐下,随手拿过一个手炉抱着暖手。等丫头如意送了热茶水上来后,谢慕林便吩咐她与顺心:“你们且到外头去,我要与你们姑娘说些悄悄话。”
顺心和如意对视一眼,满面莫名地告退了。
谢映容眼见自己的丫头没看自己的表情,就听从谢慕林号令退下了,心里不由得一阵憋闷,没好气地把手上的针线活往篮子里一丢,硬帮帮地说:“二姐姐大晚上的来找我做什么?还连我的丫头都赶走了。我竟不知,二姐姐还能与我说什么悄悄话?!”
谢慕林就真的跟她说起了悄悄话:“最近京城里发生的事,你都听说了吧?你可知道薛四姑娘最近干了什么事?”
谢映容怔了怔,脸上的表情随即就变得不自在起来。
谢映容在兄弟姐妹中的人缘很糟糕,又素来自视不凡,不爱参与手足们的小聚会,所以在消息上头远不如兄弟姐妹们灵通。然而,京城发生的事,有曹皇后事先安排下的人手大肆宣扬,连北平城中市井间的百姓都能听到些风声,住在家中的谢映容,又怎么可能真的一无所知呢?
且不说父母手足们平日里闲谈间提起一句半句,并没有为着隐瞒谢映容一个人,就妨碍了自家正常交流说话的道理,光是大金姨娘那儿,就不可能坐视自己的女儿真的成了聋子、瞎子!
天气回暖后,大金姨娘适应了北平的天气,再加上正室文氏管束并不严格,她也有了打发人出门买东买西,给新近结交的朋友传话送东西的机会。各家诰命太太们到谢家来见文氏,时常会带上自家的小妾随行侍候,后者没有资格参与正室们的聚会,自然只能与别家的妾室自娱自乐了。宛琴牢牢守住了打帘子端茶之类的活计,力求在所有官眷们面前表现自己的柔顺知礼,大金姨娘跟她斗了几回,就老实放弃了,转而跟别家的姨娘通房们结交起来,很快就打开了自己的人脉网。
大金姨娘其实本来只是想通过姨娘们,多打听些外头的消息,如果能顺势与万家的姨娘结交上,就再好不过了。她心里还是惦记着未来女婿的生母,希望能与对方交好,将来女儿嫁过去了,这个亲生的婆婆不会给女儿添麻烦。然而万太太从不带王姨娘出门,大金姨娘就只能从别人口中打听她的消息了。
有别家的姨娘告诉她,根据自家太太背地里说的闲话,似乎是万隆在京城出公差,立下了大功,燕王府的管事已经接连几回往万家送了赏赐,还跟万参议说了不少夸奖万隆的好话,万太太气得不行,连串门子说闲话的心情都没有了,说是生了病,其实就是在家里生闷气罢了。
她本来还想照着旧例,把万隆的生母和亲妹妹叫到上房欺负一番,可万参议却死命拦住了她。燕王府刚刚才夸过万隆,赏过东西,转头万太太就要拿万隆的母妹出气,传出去了,还不定燕王府方面会如何误会呢!事关仕途前程,万参议是不可能由得万太太乱来的。万太太拗不过丈夫,更生气了,只得转而去拿另一位已故张姨娘所生的庶女万二姑娘万美娘出气。邻居都听见了!
大金姨娘听了这些话,只觉得万太太果真是个难缠的恶婆婆,所幸万隆如女儿预料的那般聪明能干,这么快就得到了燕王的赏识,得到了夸奖。只要他将来继续这么能干下去,就算分家出来,也照样能出人头地,那女儿就有好日子过了!
大金姨娘跑去跟谢映容说了这些话,顺道还把姨娘们提及的京城新闻也告诉了女儿。谢映容并不意外万隆能得到燕王府的赏识,他本来就是个能干的人,否则也不会受到新君的重用了。只是大金姨娘言谈间提及的京城变故,让她大吃了一惊,也令她对未来会发生的事,产生了不确定的茫然感。
她上辈子可没听说林昭仪杀了曹皇后!曹皇后似乎是在重病的时候,听说了太子被废的消息,愤而吐血,骂了皇帝一通,方才一命呜呼的。这时候林昭仪还得宠着呢,虽然大不如前,但也没有被打入冷宫,更不曾发疯。是曹皇后死后,林昭仪在丧礼上失仪,叫皇帝训斥了一顿,方才失了宠的。
曹皇后死了,太子竟然没有被废,曹家也逃出了生天,怎么可能呢?!
谢映容隐约记得,太子应该是犯了什么重大的过失,叫皇帝废了,他不服气,又与曹家合谋宫变,叫人告发给了皇帝,便与曹家几个舅舅一同被皇帝赐死了。承恩侯府满门抄斩,旁支族人成年男丁皆同死,妇孺流放三千里。由于这些人养尊处优已久,在路上就死了大半。曹文莺那阵子哭得死去活来,几次昏过去。江太太整天担心自家会受到连累,差一点儿就要把儿媳妇送回曹家,让她跟着曹家的妇孺一同远赴边疆。江绍良为了这事儿,跟母亲吵了好些日子呢!
当初她还以为,曹文莺若被送走,自己就有机会获得江绍良的宠爱了,不合时宜地上前进言,却叫江绍良当场骂了个狗血淋头。
谢映容回想起上辈子的经历,再听着生母告诉她的京城新闻,只觉得前方一片昏暗不明。
曹家苟活下来,林昭仪与二皇子早早失势,三皇子的生母被卷入了曹皇后遇刺一案,已经差不多被视作罪魁祸首了。三皇子还能象上辈子那样,顺顺利利地成为新储君,继位登基,登临九五么?!
一定可以的吧?只要他象上辈子那样,足够心狠手辣,让皇帝只剩下他一个健全的儿子,那除了他,还有谁能坐上那把椅子?
第一千五十九章 疑虑
谢映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她所知道的未来虽然发生了不少变化,但大体上的走向还是没有大改变的。新君依然会是三皇子,她选定的未婚夫将来也会有飞黄腾达的一日。没听见万家的人都在说,万隆在京城立下了大功么?!
他这么能干的人,当然能轻易得到燕王的赏识。而面对这样的人才,三皇子当然也能慧眼识英,早晚把他笼络到麾下的!
谢映容就这么重复地跟自己说这些话,坚定着自己的信心。若不是这么做,光是局势的变化越来越远离她所知道的未来,就足以让她崩溃了。她已经与万隆定下了婚约,倘若最终事情并未如她所想的那样,三皇子没有登位,万隆没有获得光明前程,她过得就象上辈子那样憋屈,那她重生以来的种种努力,又算什么呢?!
谢映容这么告诉着自己,但面上却始终无法掩饰住内心的恐慌之意。如今,她猛一听到谢慕林提起京城之事,又点出薛四姑娘的名字,顿时内心就慌张了一下,目光闪烁着移开了视线:“什么薛四姑娘?京城……京城发生什么事了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谢慕林今晚特地过来,当然是不为了来听她的搪塞之语的,也懒得跟她兜圈子:“你少装傻!金姨娘这些日子可没少在家里向人打听京城发生的事,她又每天都过来找你闲聊,难不成真的一个字都没提?!这些事又跟你没多大关系,你听过也没什么要紧的,何必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谢慕林可是事先跟顺心确定过了,非常清楚谢映容的近况,笃定她没办法反驳自己。
谢映容确实无言以对。她稍稍镇定了一些,方才道:“京城里的消息……我是听说了一些,但这跟我们家有何关联?”她旋即想到了谢显之与谢映慧身上,“二姐姐是指曹家那位太太跟大哥哥大姐姐的关系么?可那位太太早就跟父亲和离了,她是死是活,也牵连不到咱们家呀!”
谢慕林淡淡地道:“我不跟你讨论曹家的事,只问薛四姑娘。你过去不是跟她很要好吗?可知道她近来都干了些什么?”遂把万隆打听到的薛四姑娘与三皇子的种种纠葛,以及跟蓝氏的来往,都说了出来,边说还边留意谢映容的表情变化。
谢映容起初满是惊愕的表情,到得后来,就渐渐露出几分妒忌之色了。
是的,她妒忌了,本来还不明白薛四姑娘为什么跟上辈子的性情不一样了,对她也没那么关心真诚了,就连原本该是对方未婚夫的人,都改而跟自家二姐谢映真定了亲。不过薛四姑娘上辈子嫁给萧瑞又没得什么好结果,这门婚事不要也罢。只是谢映容万万没想到,薛四姑娘这辈子竟然盯上了三皇子!那可是未来新君!明明薛四姑娘没有她这样重活一世的福分,怎么就比她更早抱上了金大腿呢?!
虽然三皇子这辈子的妻妾跟上辈子截然不同了,原本该正位中宫的萧大小姐萧琳,这辈子顶着未婚先孕的坏名声,多半只能沦为侧妃。本来连影子都没有的蓝氏,却要一跃成为三皇子的正室,只是她不得三皇子宠爱,将来也早晚会被废掉,不值一题。只是薛四姑娘若借蓝氏之力,成为了三皇子的侧妃,又有献财之功,日后在后宫里起码也会是四妃之一吧?!这比起上辈子的凄凉下场,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谢映容不明白,自己也没干什么,只是提前救起了薛四姑娘,让她免去生病之祸,怎么后者的命运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原以为薛家出了太子妃,薛四姑娘也会被家族连累的,却没想到她另外攀上了三皇子。这简直就是遇难呈祥!难不成薛四姑娘才是老天爷眷顾的宠儿?自己这个活了两辈子的人反倒只是顺带沾光的么?!
谢映容心里满是羡慕妒忌恨,哪怕不停地告诉自己,薛四姑娘对她有恩,若这辈子能有个好结果,自己也该为对方高兴才是。可谢映容就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怨恨。为什么?她那么努力着摆脱悲惨的命运,想要攀一门好亲事,却还不如人家薛四姑娘什么都不做呢?!
谢慕林看着谢映容的表情变化,不必对方说出口,都能猜到其心里在想什么了。
她不由得一阵无语。
清了清嗓子,谢慕林不那么委婉地道:“三皇子如今处境不佳,原本他大概对储位也是有点想法的,但现在恐怕只能放弃了吧?萧贵妃一旦被定罪,三皇子脸上也会无光。就算他撇得再清,也不能令人相信,萧贵妃做下这种事,不是为了他这个儿子。曹皇后再怎么样,也是他要唤作母后的长辈,皇帝怎么可能让一个有弑母嫌疑的皇子成为新储君呢?
“薛四姑娘人就在京城,又是太子妃娘家的姐妹,明明知道宫中的局势,却还是认准了三皇子,一条道走到黑,实在是不智得很。我知道三妹妹你曾经跟她有交情,但如今也多年不曾往来了。跟这种看不清形势的朋友来往,对三妹妹你可没有好处。三妹妹也当想清楚一些,确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才好。”别总是抱着那不切实际的美梦了!
谢映容忍不住冷笑道:“二姐姐你知道什么?离着京城十万八千里的,不过是道听途说了一些小道消息,就觉得自己知道了实情。你怎么知道三皇子将来就只能放弃……”话未说完,她就住了嘴,忍了忍,到底没忍住,“那毕竟是皇子呢!金枝玉叶的,就算一时处境艰难些,谁又能断定他今后大位无望了?!薛四姑娘素来慧眼识英,她认定三皇子,自然有她的道理!我劝二姐姐也别在我这里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了。若是将来薛四姑娘真的成了贵人,只怕还要倚靠我与她昔年的些许交情,才能讨好三皇子呢!二姐姐今日说的这些风凉话,若传进了薛四姑娘耳中,岂不是叫人误会?!”
谢慕林挑高了眉毛,仔细端详了谢映容一番,发现她是认真的。
即使在明知道萧贵妃很可能会被定罪,三皇子要背上污名的前提下,谢映容也依旧觉得他大位有望?为什么?!
太子确实是不成气候了,二皇子也早已被生母连累,前途尽绝,但还有一位四皇子呢!那位虽说母妃出身差些,但也是极得皇帝宠爱、一直寄予厚望的皇子,又比三皇子小不了几岁,为什么就不能成为新储君呢?
难不成……四皇子会发生什么变故,没办法上位?是他犯了什么大错,还是……人身安全方面有问题?
第一千六十章 泄露
过得几日,天气晴好。晚上,萧瑞又一次到谢家来探望未婚妻谢慕林。
他微笑着问谢慕林:“近来天气和暖,春风怡人,虽然还未到三月三,但山野间的花都已经盛开了,景致甚好。前儿郡主就陪着王妃与袁家两位夫人去了郊外踏青,玩得很是开心。过几日便是我休沐,谢二妹妹可有兴致,也到郊外走走?我陪你去瞧瞧香山春|色,与江南山水相比,另有一番意境。”
谢慕林听得挺向往的:“好呀,回头我去跟爹爹与娘说,多半是没问题的,只是需得当日来回。倘若要在外头过夜,那就得捎带上所有的兄弟姐妹们了。”
萧瑞笑道:“先在近郊地方看看景致,若是玩得开心了,下回再找个好时间,连带你们一家都出城住上一晚。你们家二老太太就是在北平长大的,对这里的景致,想必比我都清楚呢!”
谢慕林欣然点头。她近来时常听到嗣祖母宋氏在跟姑姑谢梅珺商量,找个时间去昌平老家小住些日子,赏赏春光,等过了清明,祭完了先人再回城不迟。宋氏等人若真要去昌平,少说也得一两个月的功夫,要一家人出城玩,就得尽快了。
不过,看到萧瑞有心情捣鼓出城踏青这种事,谢慕林便不由笑着问道:“近来不忙了吗?没想到你竟然有时间出城玩耍了!”
萧瑞微笑:“确实比先前清闲了不少。父王也跟我说,趁着这会子还算悠闲,该玩的就玩,该逛的就逛吧,他不久之后就得公开我的身份了,到时候我只怕不能再象如今这般自在,想上哪儿就上哪儿了。”
谢慕林不由惊讶:“可以公开了吗?我以为你还得等上一年半载,才能公开身份呢!怎么忽然就有了信?是京城方面有旨意了?”皇子夺嫡之争的结果还未出来吧?不是说要迷惑众皇子们,让他们以为自己争不到储位,也还有燕王嗣子这条退路,所以不会走极端?皇帝这么快就松了口?
萧瑞告诉她:“只是公开我燕王之子的身份而已,并没有正式册封我为燕王世子的意思。其实这也是不得已。原本皇上确实有自己的打算,可萧夫人与萧琮因为萧琳,选择了站到三殿下那边,他们母子是知道我身世的,自然不会再为我隐瞒下去。既然三殿下都知道我是燕王之子了,又何必再藏着掖着呢?让他以为燕王虽有子嗣,却并非正妃嫡出,皇上依然打着过继子嗣继承燕王府的主意,未必是坏事。这种事是旧例了,在本朝并不新鲜。皇上心里还在忌惮萧家呢,哪怕夺了萧家的兵权,也得继续提防萧家在军中的威望与人脉。即使萧将军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也仍旧担心,哪一日他就会因为血脉亲情,选择了站在三殿下那边,违背了皇命。”
其实萧瑞自己也隐隐有所察觉,从他的身世曝光的那一刻开始,皇帝对萧明德的信任就打了折扣。皇帝之所以迟迟不肯公布他的身世,不肯尽快册封他为燕王世子,也是希望三皇子与其他的皇子们以为燕王世子之位还未有人选,他们哪怕是争输了,也能有一个手握实权、与北方土皇帝无异的退路可走。为了能在失去皇位继承权后,仍旧胜过其他夺嫡落败的兄弟,争得这条退路,皇子们自会谨言慎行,遇事都不会走极端,把自己的路给走绝了。皇帝虽然对未来的储位归属有自己的想法,但他还是希望所有的儿子都能幸存下来的,万万不想看到他们自相残杀的惨剧。
萧瑞对皇帝的想法不予置评,只是心里有些不大以为然。他觉得,皇帝可能低估了自己儿子们心狠手辣的程度。三皇子不是省油的灯,其他几位,又哪里是易与之辈了?
谢慕林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还在为他打抱不平:“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只承认你是燕王庶子,不肯封你为世子,是想让人知道,他还打着过继皇子来继承燕王府基业的主意?他固然有自己的理由,但这对你也太不公平了!这几个月以来,北平府里知道你身份的人已经不少了,大多把你当成是燕王府未来的主人。倘若皇帝那边忽然露出了要另选世子的意思,别人又会如何看你呢?!京城的稳定固然重要,但北平距离边关这么近,又有重兵驻扎,这里的稳定更重要吧?!”
萧瑞笑笑,道:“我倒是觉得没什么。王府普通子弟的婚礼,比起亲王世子的婚礼要省事多了。我素来知道你是个最怕麻烦的,心里倒更希望能与你有个轻松些的婚礼呢。反正一样是要告祭祖先,能戴轻些的凤冠,穿轻些的礼服,难道不好么?”
这个理由嘛……倒是相当实际的。
谢慕林想了想,面色缓和了不少:“这倒罢了。我就怕你会受委屈。要是你自己觉得没关系,那我也不会多说。其实我倒不是有多么看重那个燕王世子的名头,只要你将来能过得自在,做一个小小的郡王也挺好的。”
萧瑞笑了,拉着她的手:“我的夫人都能说出这样淡泊名利的话来,我自然更不会在意那个世子的虚名了。放心,别人的闲言碎语,我才不放在心上呢。我在乎的只有你而已。”
谢慕林脸上微微一红,嗔道:“少说甜言蜜语了,我这几天都在思考一件事,正要跟你说正事呢!”
萧瑞忙正经端坐,只是手还拉着她的手:“是,夫人请说。”
谢慕林轻啐了他一口,把手抽了回来,方才压低声音道:“既然你的身世在众位皇子那儿都不再是秘密了,他们便知道燕王嗣子这条后路并不是一定留给他们的,他们的选择权少了许多,那心里是不是会更急切?”
萧瑞笑笑:“说不上有多么急切。太子殿下自然是不认为自己会被废的;二皇子却已清楚自己前路昏暗了,只差是被出继到某家宗室,还是直接被废为庶人罢了;三殿下依旧在力求证明萧贵妃的清白;四皇子则一如既往地跟在皇上身边读书视政。”他顿了顿,“其实朝中文武百官,对于将来储位的归属,都早就心里有数了。如今只等废储一事定下,推举新储的奏折便会呈上。”
谢慕林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那你觉得……其他三位皇子,真的会坐视四皇子成为最后的赢家吗?!”
第一千六十一章 风险
萧瑞眨了眨眼,语气放轻了不少:“谢二妹妹这话的意思是……”
谢慕林也冲他眨了眨眼:“只是一种合理的联想的猜测——太子殿下肯定是不想被赶下皇储宝座的,他是否已经察觉到皇上看好的新储君是谁了?他是否会想要铲除后患,好保证自己是储君的唯一人选?毕竟……无论二皇子与三皇子曾经如何与太子为难,他们眼下身上都有了污点,在正常情况下,已经没有资格去争夺那个位子了。”
萧瑞略一沉吟:“太子殿下确实有可能早已察觉到皇上更中意哪位皇子为储,但他目前……除了前去给皇后娘娘守灵以外,其他时间都要待在东宫。皇上固然没有明言他要禁足,但他想要在宫里自由走动,也是不容易的。而四皇子除了夜里回皇子所歇息以外,其他时间几乎都待在皇上身边,也不缺皇上赐下的宫人近身侍候。宫里的人最会看眼色,还有谁会蠢到无视圣意,却替太子殿下办这种送命的差事呢?”
谢慕林举了个例子:“比如曹皇后留下的人手?”
萧瑞道:“坤宁宫的人至今还未解禁,其他宫人……即使还有曹后的心腹或耳目,也不是太子殿下能随意支使的。曹后临终的遗愿非常明显,是要让太子殿下舍弃储位,保富贵平安。太子殿下不能体会皇后的苦心便罢,宫里有些体面的宫人,却不会轻易无视皇后之命,转而去替太子办事。太子殿下……其实一向是个不擅长笼络卑下的人,以往连东宫的侍从,都是皇后娘娘替他调|教管束的。直到太子妃进门,皇后娘娘方才将此重责大任交到太子妃手中,不过,也给太子妃留了帮手。”
太子妃薛氏显然管得不怎么样,否则王湄如区区一个无名无分的侍妾,又哪里有本事一再陷害她这位正妃?曹皇后生前估计看这个儿媳也是恨铁不成钢。她留在东宫的帮手能起多少作用,外人不得而知。但这个帮手既然是皇后留在太子身边的,那就多少对宫人有些约束之力。曹皇后留下的遗命,他或她也应该会依命行事吧?
谢慕林做了个结论:“听起来太子殿下对四皇子是有一定的威胁的,就看他本人是否有足够的实力,又是否能成功钻到空子,让派出去的人手接触到四皇子了。从太子的角度看,不能说四皇子就一定是安全无忧的。”
萧瑞想了想,承认未婚妻说得有理。太子对四皇子确实有可能有威胁。即使他自负又自傲,素来觉得自己是无可厚非、理所当然的储君,底下几个弟弟全都不如他有资格,出身最低的四皇子就更没有了——可谁能说得准呢?就算他不是个会残害手足的人,也难保他宠爱的王湄如不会生出类似的念头来,怂恿太子行凶。
谢慕林见萧瑞接受了自己的想法,心里一喜,忙打铁趁热:“除去太子外,还有二皇子、三皇子。二皇子原本就是要出继宗室的命了,林昭仪刺杀曹皇后,无论背后主使的人到底是姓萧还是姓曹,做下刺杀之事的都是林昭仪,她是逃不过去的!她所生的皇子是否会受她连累,那就要看皇上对二皇子是什么看法了。二皇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冷静、聪慧的人物,以往也没少干莽撞冲动得罪人的事,他落得如今的处境,真的不会因为破罐破摔,便对有望登上储位的小弟生出恶念来吗?”
萧瑞沉思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
从京城过来的情报,并不仅仅是万隆一个人在打听。燕王府在宫里也有眼线,还能从永宁长公主那边打听到些消息。据萧瑞所了解到的情况,二皇子自打听说了林昭仪发疯刺死皇后的消息后,整个人几乎都是浑浑噩噩的,直到在灵堂上与三皇子一同被太子当众撵了出来,才算是稍稍清醒了些。他清醒过来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往三皇子脸上重重揍了一拳。
二皇子从来就不是个会反省的人,他一向觉得自己没干什么错事,会被出继也是林家做事太过分,激怒了皇上,连累到他了。他嘴上说着赔罪的话,心里还在怨恨着林家。如今他亲生母亲是铁定要死路一条了,他也极有可能要被废为庶人。若这是他自己犯的错,也就罢了,偏偏是生母被人算计陷害才导致的。前头他以为唆使林昭仪的人是萧贵妃,他就去揍了萧贵妃的儿子。虽说马上就被宫人拉开了,但过后皇帝并没有下旨训斥。
他兴许觉得自己是受到了鼓励,便接二连三地跑去打三皇子,还曾经找进宫哭灵的官员麻烦,专挑得罪过自己的人揍。通常他找上的都是跟曹家有关系的,或是告发林家人有功的,有一回他揍到赵家人身上,立刻就被侍卫与内侍拦住了,事后又受到了皇帝的训斥。他心里约摸就猜到了皇帝的底线,不再去找外臣晦气,只盯着三皇子以及与三皇子交好的宗室子弟揍。若不是东宫有许多侍卫阻拦,他还要闯进东宫去揍太子呢!
太子与三皇子都形容二皇子如今就象是疯狗一样,但谁都知道疯狗已经没有了前程,不敢赔上自己去跟他硬碰硬,遇上了也只能尽量远远避开。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帝迟迟没有下达赐死林昭仪的旨意,只是由得她在冷宫犯病,也没有正式下旨决定二皇子的去处,才让后者有了在宫中发疯的机会。
萧瑞心想,倘若二皇子发疯到了四皇子身上,那还真是难说会有什么结果。二皇子生得高大壮实,又自小习骑射,孔武有力。四皇子那半大少年可是万万挨不住他一拳头的。这事儿不可不防!
至于三皇子……不用谢慕林细说,萧瑞也知道他很危险。三皇子素来有野心,又心胸狭窄,为了达到目的,再亲近的亲人、朋友,也说牺牲就牺牲了,半点不会有所留恋。他一向觉得四皇子才是自己最大的对手,急着要赶在四皇子长大成人之前,夺下储君之位。万一他觉得自己达不到这个目标了,会不会铤而走险呢?
倘若太子被废,二皇子成了庶人,四皇子这位本来最受看好的新储君人选再出点什么事,诸如染疫、受伤、肢体残疾、面容有损……甚至是“意外”殒命!那么除了三皇子,还有谁能成为皇储之位的主人?
萧瑞坐直了身体,开始担忧起四皇子这位燕王府看好的储君人选的人身安危来。
第一千六十二章 喜报
萧瑞面带忧色地离开了谢家,之后两天都没有来。
谢慕林心里其实有点着急的,她想知道,燕王听到了她的警告后,会不会对四皇子的安全做些什么?给皇帝上个折子,提醒其增加小儿子身边的护卫力量也好呀。
并不是四皇子不出皇宫,就一定能安全的。无论曹皇后之死是谁的算计,总归是一国之后在深宫内院被人刺死了。有人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策划这种事,这宫廷内部只怕早就成了筛子,不知几人姓曹,几人姓萧,皇帝总不能掉以轻心吧?就算不为四皇子的安危着想,也该想想自己的小命呀!
萧瑞没来谢家,谢慕林也没法知道最新的京城消息。大街上仍旧有人议论着京城的瓜,但注意力已经被别的城中八卦吸引过去了。
由于皇后去世,民间要服国丧,哪怕皇帝只是下旨命官民百日内不得嫁娶饮宴,规格不大够得上一国之后的尊贵,朝廷上被皇后遇刺案吸引了注意力的文武百官也没在这种事情上多纠结。似乎除了三皇子与未婚妻蓝氏比较倒霉地要将婚礼推后半年以外,其他人都不是很在意这百日的国孝。
只是到了北平这千里之外的大城,不少人就受到了国丧的影响,暗地里埋怨了。原本春天办喜事的人家就多,如今统统都要停下来了,打乱了许多人的计划,连带做婚嫁、布料、首饰、酒水、席面、家具、车马等生意的行当,乃至于街头打零工的闲汉,生计都受到了影响。虽说闲汉们还可以去参加布政使司衙门与顺天府衙合作进行的外城民居、道路修整工程,挣得一日三餐,但其他行当却只能继续忍受凄凉的生意了。
谢家所在的这条街上,就有两户人家,原本计划今春娶媳和嫁女的,如今全都泡了汤。两家的当家太太没少跑文氏这边来诉苦。可文氏又能怎么办?这种事她又做不了主。
别说其他人家了,谢家两个闺女预备今年出嫁,要忙的事情也挺多的呢!因着国丧,许多人家都把本来定好要在春天举行的喜事推到夏秋两季办了,各大酒楼、饭庄、戏班、乐队、傧相等等人员,忽然间入夏后的行程都变得紧密起来。文氏当然不希望自家姑娘的婚礼排场输过人家,因此也得跟别家争上一争呢。
不过文氏心里也有些为难。八个孩子里头,谢显之要到永宁长公主一家到达北平后,方才确定能不能娶到心仪的妻子,以及什么时候娶,因此头一个要婚嫁的,便是早早定下婚约的谢映慧了。然而谢映慧的未婚夫黄岩还在京城没回来呢,也不知道他参加春闱的结果如何,倘若未中,那这时候他差不多就该回北平完婚了;倘若中了,之后或许还要参加馆选、申请授官什么的,也不知六月之前能不能顺利到家,为婚姻大事做准备。
谢映慧未出嫁,谢慕林的婚期就不好定下了。文氏近来见过燕王妃两面,对方都在暗示她,希望能尽快把萧瑞与谢慕林的婚事办了,她都发愁不知该如何回答。
黄岩在春闱前最后一次送信回北平,是在元宵节后。信已经到了黄太太甄氏手中,后者还拿到谢家,给亲家文氏与未来儿媳谢映慧看了。黄岩似乎对今科会试相当有信心,没提别的。可他会试放榜后,就该送信回家告知结果的,也不知那信几时才能送到。
谢映慧每日心神不守地等待着未婚夫的消息,一天十几回地叫谢显之的小厮青松帮忙去黄家打听。谢显之不得不提醒妹妹,别表现得太不矜持了,叫未来婆婆看见了是要笑话的!
谢映慧哪里顾得上未来婆婆笑不笑话自己?她就是想在第一时间知道未婚夫的消息嘛!
终于,三月初,黄岩自京城托人快马送回北平的信终于到了。他还是借用了谢家商号那边的关系,托了一家极有名气的镖行代送的。黄太太拿到信,都顾不上拆开来看,立刻就叫下人套车,要到谢家来。不过在路上,她已经匆匆把信看过了。到了谢家二门前下车,她脸上都满是泪水。
谢映慧见状,吓了一大跳,有些不敢置信:“这……难不成子恒落榜了?不可能呀!连他都落榜了,世间还有谁能上榜?!”
黄太太闻言,顿时破涕为笑。她非常高兴听到未来儿媳对自己儿子的才华如此有信心:“不曾落榜,怎么会落榜呢?他中了!二甲三十七呢!虽然不是十分靠前,却也非常体面了!”
文氏、谢映慧、谢慕林都大喜,忙请黄太太进上房细谈,谢映慧还非常亲热地上前扶住了黄太太,搀着对方在圈椅上坐下。
黄太太含泪笑着轻轻拍了拍谢映慧的手背:“好孩子,多谢你日夜替子恒祈福。如今他顺利高中,总算叫我安心了!如今我只盼着他殿试顺利,早日授官,得了假期正好回乡完婚。如此成家立业的,将来事事顺遂,我便再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谢映慧双颊微红,羞涩地低下了头。
文氏坐在上座,微笑着先向黄太太道了喜,之后才问起细节。黄太太忙把儿子的家书拿出来给亲家与未来儿媳看。谢慕林坐在边上,耐心地等到母亲与长姐都看完了信,方才凑到谢映慧身边,快速扫视了信中的内容。
黄岩在京城如何备考,又结交了什么文友,向哪位大家请教过学问,考前住在哪里,考试的题目是啥,考完后感觉如何……等等等等,就不必赘述了。他倒是提到自己在京城遇见了周家的人,似乎是为了给周老大人请封追谥而来的,然而礼部方面半点回音都没有。年前没人理会,说是人人都准备过年了,无心办公。等到年后,曹皇后死了,礼部为了皇后丧礼忙得一团乱,又要准备春闱,哪里还顾得上一个皇帝不大待见的老臣的谥号?
也亏得黄岩在京城期间,由于他是谢映慧的未婚夫,马家两位公子都有几分另眼相看的意思,时不时还会请他去参加一两个文会、诗会的,替他扬名。他把周家的事顺嘴跟马家大公子、二公子说了,前者替他捎了话,总算找到了一位礼部官员,把周老大人的名讳夹在几位去年下半年新逝的老臣遗属请封追谥的名单里,一并递了上去。开春后不久,礼部下达了文书,将周老大人这位二品布政使连着一堆三、四品的老臣一并赏下了恩典,谥号是没有的,只有几件赏赐物,勉强可以撑撑场面的样子。
周家也不知几时才能得信,但黄岩自觉已经偿还了周家的恩情,心情舒畅,会试期间写文章,都觉得文思如泉涌呢!
第一千六十三章 婆媳
文氏看信看到这里,顶多只会在心里赞叹一声黄岩厚道,却不会多说什么。但谢映慧就不同了,她看到黄岩在信里说,助周家人为周老大人争取了一个身后哀荣,便忍不住吐嘈:“何必费这个功夫?周家人待子恒也没多好。子恒有闲暇,还不如多在备考上用功呢!就算帮了周家这一回,人家只怕也未必会领情!”
倒不是谢映慧对周家人有什么偏见,而是她到北平之前,黄岩已经辞了周家的幕僚差事很久了,又乡试上榜,身份早已不同以往。但黄太太在北平时偶尔到周家拜访,比如向周家两位老人上香吊唁什么的,周家人还有些拿她不当客人的意思。黄岩昔日只是为幕,并非为仆,周家二、四两房的人却觉得他低人三分,待黄太太也少了客气,好象当人是仆从之母一般。
谢映慧偶尔去看望黄太太,绿绮就从黄家的丫头婆子那里听过些抱怨,告诉谢映慧,她十分恼火。周家大房、三房还罢了,周雅正也是黄岩昔日的好友,可是另外两房的人,实在是狗眼看人低,明明自个儿也不是什么官身,却看不起人家正经举人来了,简直脸大如盆!因此,如今见黄岩在春闱开考前的紧张时间里,还要替周老大人的身后事奔走,甚至借用了马家的人脉,她心里就老大不愿意了。
黄太太微笑着开解她道:“当日我们母子处境艰难时,多亏周老大人与周三公子援手,方才撑了过来。如今我们家事事如意了,有些旧日恩怨,也就不再重要了。子恒苦读多年,倒也不在乎那一两日读书的功夫,但能偿还昔日的恩情,不再欠人情债,我们心头也能轻松许多。周老大人与周老夫人昔日待我们母子不薄,可二老去世,子恒人远在京城,无法吊唁,等他回来,周家人早就奉灵返乡,也赶不上了。能替周老大人办这最后一件事,也算是全了昔日主宾的情份。我还要多谢你,好孩子,若不是托你的福,子恒也不认得公主府的公子,更别说替周老大人出力了,是我该谢你道谢才是。”
谢映慧顿时脸就红了,低了头小声道:“您言重了,这也算不得什么。我并没有请托马家人什么,是马家姑娘待我甚厚,方才托她的兄长们照拂我的未婚夫婿罢了。我也不是不愿意子恒偿还昔日欠下的恩情,只是觉得……周家有许多势利眼,配不上他这份情谊,便忍不住替他抱屈而已。”
黄太太笑道:“我知道,你是替我抱屈呢!这又有什么?我昔日随先夫在京城任上时,也不是没有见过势利眼,没有体会过人情冷暖。我们母子最艰难的时候,连乡间的小民都能给我们气受,更何况是周家这样的世宦大户?!总归是托了周家的福,子恒方才得以在北平城中立足,又保住了先夫留下的家产。周三公子还时常借子恒书籍文章,让他得以继续求学。他去年请辞备考,周老大人并未为难,还送了他一副程仪,祝他能顺利高中。这些恩情,子恒心里都记着呢。他不在乎周家其他人是怎么待他的,愿意帮忙捎句话,替周老大人全了身后哀荣,不过是为着老大人与周三公子待他的情份罢了。”
谢映慧这时候已经完全不在意了,红着脸羞涩地说:“子恒就是这样重情谊的正人君子,我的心胸远不如他。”
黄太太微笑摇头:“好孩子,你的气度也是极好的,只是忍不得我们母子二人受气面已。我明白你的心意。”
谢映慧脸上更红了,羞答答地低下头去。
谢慕林在旁偷偷看了母亲文氏一眼,见她仿佛没事人一般端茶轻啜,完全没有插话的意思,不由得心中暗叹。黄太太与谢映慧这对准婆媳还在相互吹捧呢,谢慕林不好意思插嘴,只能尽可能斜眼去瞟信上接下来的内容了。
黄岩见周家那边的事有了结果,也就安了心,专心考试去了。倒是考完出来等放榜期间,才有闲心去打听街面上流传的宫里宫外种种传闻。那时候曹家危机已几乎半解,没有了先前的颓势,但曾经的姻亲故旧们疏远曹家的势头也越发明显了。大家似乎忽然对曹家人产生了戒备之心,连正常的新年走亲戚都取消了。曹家也不介意,自顾自地闭门谢客,只有下人与女眷、旁支如常出入。
谢映慧的亲生母亲曹氏就是时常出门的一员。原本她还要跟江太太谈一笔交易,从江家那儿买一座闲置的城郊别院,预备从承恩侯府搬出来的。但由于江大人忽然取消了外放的计划,决定不变卖家中产业了,交易取消,所以曹氏与江太太闹得不太愉快。两人坐马车在城中相遇,差点儿就产生了冲突,还是多亏了某位路过的郡王妃好管闲事,才把两人分开了。
黄岩打听过曹氏的消息,知道她平安无事,只是时不时与嫂子承恩侯夫人与侄儿曹文泰有所口角,又有小道消息称曹文泰意欲吞并她的私产,但正月里曹皇后被刺,承恩侯上书乞病,曹文泰就停下了动作,曹氏方才有余力去搜寻别的房产。但曹氏与承恩侯夫人以及曹二太太都有口角冲突,越发显得不受娘家人待见。虽说眼下承恩侯府与曹家二房都要忙着曹皇后的后事,顾虑皇帝对曹家的看法,没空理会她,但曹家旁支庶房的几位爷和太太,却没少往她那儿去,传闻都是打着替她看管产业的主意去的。
目前看来,曹氏应对的法子不算高明,却也没人敢公然抢夺她的私产。曹家内部能说得上话的人,都有正事要忙,还顾不上她。她手下又有许多男女仆妇,其中不缺能干忠心的,一时半会儿的,似乎没什么危机。等她搬出承恩侯府,独撑门户了,只要曹家还能享一日外戚尊荣,那她便能安稳一日。不会有谁不长眼,跑去对她不利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曹家最后失势了,她一个独身的官家妇人,和离过两回的,朝廷中人也不会跟她过不去。就冲她搬出承恩侯府,仿佛与娘家人划清界限的架势,皇帝更不会追究到她身上。但如果哪一日她决定再嫁,新的夫家再借着礼法对她的私产做些什么,外人就没法干涉了。
黄岩觉得,目前京城里象样点的人家,看着曹氏曾经的婚史,都不会产生娶她进门的想法,不象样的人家,只怕曹氏也看不上。因此,她未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麻烦,顶多就是日子过得冷清些,不如从前富贵安逸罢了。但身为她儿女的未婚夫谢映慧与大舅子谢显之,短时间内就不必再为她担忧了。
谢映慧看到这段话,感动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流了下来。
第一千六十四章 安排
以曹淑卿眼界之高,是不可能接受黄岩这个女婿的。谢映慧定亲也许曾经是秘密,但在马家兄弟把黄岩引入了京城文人圈之后,就不再是秘密了。曹淑卿想知道女儿跟什么人定了亲,绝不是什么难事。
可她从头到尾都没提起过。
即使她派叶老高一家北上送财宝给一双儿女代为收藏,也只字不提女儿的婚约,好象完全没想到女儿出嫁的时候,她可以给女儿添几样嫁妆似的。这个态度很明显了,曹淑卿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儿嫁给黄岩这般出身寻常的官家子弟,哪怕黄岩很有机会在春闱高中,她也不见得会高看几分——昔日曹家看中谢璞做女婿,就是在其高中进士之后,可曹淑卿一直认定自己是低嫁,从不认为谢璞配得上自己公侯千金的尊贵。如今换了黄岩要娶她的女儿,她只怕也会是同样的想法。
黄岩从年前开始,就搬进谢家位于珍珠桥的大宅备考。曹淑卿但凡有对这个准女婿有几分接纳之意,很容易就能上门见一面。她完全没有动静,甚至没打发人去瞧上一眼,这态度就很明显了。黄岩明知道她对自己的怠慢,却还是为了谢映慧的心情,尽心尽力地去打听曹家的消息,确定曹淑卿未来生活无恙,并将消息详细地告知未婚妻。这份心意,谢映慧体会在心,怎会不感动呢?
她虽然流着泪,却觉得自己很幸福呢,再次确定自己没有选错人。黄岩定是她的良人,她将来会过得比母亲更好的!
谢慕林给自家大姐递了干净的帕子,黄太太微笑着轻声安抚未来儿媳,文氏也半点不在意未来女婿对曹淑卿这位前任妯娌的关注:“自打京城传来皇后遇刺的消息,显之与慧姐儿就一直在为他们的母亲担心,如今总算可以松口气了。亲家太太,多亏你教养出了如此贴心孝顺的好孩子。我们老爷和我把慧姐儿许配给子恒,真的非常放心!”
黄太太心里也很高兴呢:“这都是子恒该做的,亲家太太不必夸得他太过了,回头他知道了,指不定怎么得意呢!”说罢又看向谢映慧,笑眯眯地说,“子恒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儿,理当多献献殷勤才是,不然怎么配做人家女婿?”
谢映慧拿过二妹的帕子擦干了脸上的泪水,不好意思地红着脸说:“子恒的信后面还有话呢!”力图把众人注意力都从自己身上转移开。
谢慕林非常配合地做了个好妹妹,替她把信接过手,往下扫视:“大姐夫说,殿试成绩挺好的,四月举行的翰林院馆选,他打算参加,也有信心能考上。要等馆选成绩出来了,才能确定几时有探亲假。不过探亲假有三个月呢,足够他回北平祭祖了,只是成婚就有点紧了,希望家里先做好准备,待他回了北平,可以先成婚,然后一并祭祖。如此双喜临门,也让祖宗先人多高兴高兴。”
谢映慧听得双颊又是一红,但还没忘记追问最要紧的事:“子恒打算参加进翰林院么?我以为他会直接谋求授官外放呢!”那就可以避开京城曹家相关的一干麻烦人事了。
谢慕林看着信的后面,回答道:“大姐夫在马家兄弟办的文会上,遇上了两位翰林学士,都对他挺欣赏的,其中一位有心要收他为弟子,他也觉得,跟着那位翰林大学士好生学习几年,对自己的学问大有裨益,所以就改变了原本的想法。”她抬头看向自家大姐,“如今曹家主动放弃了权位,几年内估计都不会有什么大动静了。京中局势对大姐夫来说,已经没有那么凶险了,能入翰林院,对他日后的前程大有好处,就算是直入中枢、入内阁,都不是不可能的。大姐夫想必也有自己的抱负。”
谢映慧想想也对。反正她将来嫁了人,跟着夫婿回了京城,也不会乐意见曹家那些人的。她不主动跟人往来,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就算母亲曹淑卿不满意她的夫婿出身,她嫁都嫁了,母亲还能逼她另嫁他人不成?!谢映慧这么想着,顿时就安了心。
黄太太倒是微笑着做了个解释:“从前我们家在京城里也有结怨的人家,但听闻近来境况不是很好。对方的靠山不成了。如此,子恒成了新科进士,又得了翰林学士赏识,还结识了皇亲,也隐隐有了文名,将来再考入翰林院,便前途不可限量,再也没必要忌惮那家人了。”
谢映慧闻言更加欢喜了。她甚至还想到,等婚后回了京城,她说不定还能去见一见那位有眼无珠背弃了黄岩婚约的女子,叫对方看看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呢!谢映慧是绝对不能容忍有人欺辱黄岩的,就算黄岩不在意,这口气她也要替他出了不可!
谢慕林看向信的末尾:“咦?大姐夫找马家两位公子打听过了,马家人估计四月下旬会从京城出发,坐船北上。他不管馆选是否顺利,估计都会与马家人同行回北平。届时他一路有顺水船可搭乘,叫黄太太与大姐姐不必为他担心呢!”能与永宁长公主一家同行,自然再顺利不过了,路上只怕也没谁敢去给长公主添堵。唯一可虑的是,如果永宁长公主与马驸马此行是打算顺便旅游的,恐怕他们的行程快不到哪里去。就算黄岩有三个月的假期,一来一回也挺费事的,哪里还能有多余的闲暇去陪人游山玩水?
谢映慧也想到这一层了,不由得跟着发起愁来:“与长公主殿下与马家人同行,固然能省很多事,可长公主殿下若有心游玩,行船可快不起来呢!”
黄太太不由得嗔道:“子恒这孩子真是的,怎么能为着方便,就不知轻重地占这个便宜?长公主的船队自然是好的,可若是耽误了他的婚期,又或是误了他回京上任的日子,那可怎么好?!”
文氏笑道:“子恒素来是个最妥当不过的性子了。他既然决定了要与长公主一家同行,自有他的道理。我们远在千里之外,根本不清楚个中内情,就不必瞎猜了。还是赶紧把婚礼的事给准备妥当了,只等他回到北平,就随时可以完婚,不用他操一点儿心,这才是正事儿呢!”
黄太太听得也笑了:“亲家太太说得是,这才是正事儿呢!”她回头拍了拍谢映慧的手背,“好孩子,你放心,我认定了你这个儿媳妇,子恒万万不敢耽误了婚礼的!你只需要好好在家休养身体,等到了日子,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高高兴兴嫁进我们黄家来吧!”
谢映慧顿时又红着脸,羞涩地低下头去。
第一千六十五章 身后
周家的人比黄岩的信使慢了几天,方才回到北平。
这时候,已经是阳春三月,天气颇为和暖了。周家的亲友都已经纷纷上门道过别,饯过行,他家的人却还是不见有启程上路归乡的意思,同一条街上的其他住户私底下都在嘀咕:周家莫非是舍不得北平繁华,不打算送灵返乡了?
周家人自己也挺尴尬的,可真的没办法。不等到京城的回音,他们始终不能甘心。老人家要入土了,总要有点什么身后哀荣,最后再风光一回,否则他们回到家族祖地,也没脸面见族亲乡邻啊!
派去京城的人本来早就该回来的,不知道为什么耽误了这许久。周家几位老爷心里都颇为担忧,生怕皇帝对周老大人过于不待见,连这点脸面都不肯给了。想到这里,他们又开始埋怨徐夫人了。
其实周老大人是燕王府老太妃的外甥,当初先帝原配长子燕王世子要进京去参与夺嫡,老太妃是不赞成的,只是拗不过孙子罢了,周老大人站在姨妈这一边,没有掺和燕王世子的大业,被不少人视作懦夫。但等到燕王世子事败身死,只遗下一个侧室与一个庶女回到北平,托庇于老太妃之下,其他追随的人家死的死,败的败,反倒是周家得保万全,仍旧高官厚禄、富贵不断,不少人都反过来羡慕他家当日做了聪明的决定了。可即使如此,由于这些年周家没少支持徐夫人去跟燕王夫妇做对的关系,约摸是惹得燕王的同胞兄长皇上不高兴了。皇上没治周老大人的罪,却要在他死后下他的脸,谁也挑不出错来。
周家心知肚明,只是还存有几分妄想罢了。再怎么说,周老大人也是老太妃的嫡亲外甥,而老太妃,也是当今皇上嫡亲的祖母呀!皇上真的会不给老祖母的亲人留点脸面么……
周家信使回到北平,直奔周家官邸,才到门口,就被得了信的周家人欢欢喜喜地迎了进去。当时刘参政(刘参议年后升了职)家一个管事在周家门外路过,见状跟他家门户搭话:“府上这是有什么好事了么?怎的你家主人个个脸上带笑?”那门房把下巴一翘:“这是自然!皇帝老爷赏给我们老太爷的恩典下来了!先前迟迟没有消息,不过是因为天冷路远,没来得及送过来罢了!”
那门房虽然不清楚自家老太爷得了什么恩典,反正觉得老爷太太们都这么高兴,肯定是好东西,便又重新拣回了过去傲慢嚣张的气派来,冲刘家的管事翻了个白眼:“跟你说也说不明白,且去吧,别缠着我问个没完。咱们周家可不是一般人家,寻常小官小宦的打听这些事也没个啥用,多半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遇见这样的好事!”
刘家的管事原本是有心想要打听得详细些的,冷不妨被周家门房这般奚落,也忍不住翻了白眼:“得,我们老爷也是正儿八经的三品高官,在周家眼里就是寻常小官小宦。你们周家得意着呢,却不知道如今府上当家的几位老爷,身上的官职是几品?!”说罢都不等周家门房回答,直接甩袖就走了。
他用得着听对方的回答么?周家如今活着的人里,一个有品阶的官儿都没有!
周家门房反应过来,却只能看见刘家管事远去的背影,气得脸都歪了。可他又没法驳回去,往上向主人家告状也是无用的。周家都要走了,怎么可能为了下人之间的口角,在这时候跟近邻起冲突?说不定还要反过来打骂他这个始作俑者一顿呢。门房顿时就怂了,回头看看,似乎没人瞥见自己与刘家管事的冲突,忙回到门里,关上了大门,然后缩回门房里去,心中好奇着皇帝老儿到底赏了自家老太爷什么恩典?
皇帝——或者说是礼部——赏给周老大人的恩典,并不多,最重要的是一封循例的嘉奖文书,评论周老大人一生功过的。上头的文字写得还算客气,主要赞扬了他壮年时期的政绩,没提晚年身体状况下滑后的懒政情况。只是这语言虽然足够客气,却也没拍什么马屁,并未对周老大人生前功绩大肆夸奖。周家人读着,就有些不太满足了。
文书以外,还有一套内造的炉瓶三事,以及一对玉玦。玉玦的玉质上等,不是顶好,却也不错了,明显是用来供过世老臣陪葬用的。炉瓶三事则是祭祀或供奉时用的。这是照着当今皇上继位以来,中上品阶官员去世时的统一赏赐标准。与先帝时略有不同,但意思都差不多。周老大人,无疑是被视作一群中上品阶老臣中的一员,统一被赐下了这些身后赐物,而非单独被皇帝嘉奖追封的。
周家人一见,心就先凉了三分。等信使说明白这套东西还是多亏了旧时的幕友黄岩牵线,托皇亲国戚说项,才好不容易求到手的,周家人的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他们本来还有些嫌弃这套东西对于自家老爷子而言,太过怠慢了呢,却原来皇上与朝廷本来连这点东西都不打算给他们么?他们往日支持徐夫人,给燕王夫妇添了那么多的堵,果然都是做错了吧?!可惜,等醒悟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们已经来不及挽回了!
周四老爷立刻就向周二老爷发难了:“都是二哥二嫂的错!我当初就劝过你们了,别跟徐夫人走得太近了。她不过是一个妇道人家,贵人们就算气她不知礼数,也不会跟她一般见识!我们家却是正经官宦门第,惹恼了上头的人,只有倒霉的份!怪不得我们家这些年一直都未能再出个官呢,必定都是被徐氏连累了!如今连父亲死后,也要被迁怒,都是二哥二嫂害的!”
周二老爷立刻就驳了回去:“胡说!从前难道你们夫妻不跟徐夫人亲近?!她说要带你媳妇去见老太妃时,你是怎么说的?这才过去没三年呢,怎么就忘了?!如今倒撇得清,可惜人人都不是傻子,大家都还记得你从前的嘴脸呢!”
“都少说两句吧!”周大老爷心烦意乱地喝斥两个弟弟,“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只顾着吵闹!一家人连心都不能齐,如何能振兴门楣?!”
周二老爷与周四老爷这才闭了嘴,但看着供桌上头的几件东西,都提不起精神来了。
周三老爷拂了拂衣袖,淡淡地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既然赏下来了,我们接着就是。父亲与母亲的灵柩已经在城外耽搁太久了,我们赶紧准备起程,送他们返乡吧。二老这一生,什么事没有经历过?怎会在意这点身后虚名?别为了我们自己的面子,连累得父母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
几位周老爷相互对视一眼,都沮丧地叹了口气。
第一千六十六章 人情
周家终于有了动静,明显是打算要出发回老家了!
整条街上的人家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这个事实,都派自家下人在门口明里暗里地观察周家的情况。见他家还真的派出了不少代表前往各亲友家中告知离开的日期,他们就知道,这回周家是真的要走了。
走就走吧,大家早就知道他家要走的,会拖到今日,其实所有人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还以为周家要寻个借口赖在这北平城里了呢!
谢家那边再次迎来了周大太太的使者。文氏再次答应了对方请她帮忙照应宅子的要求。反正周家留下了十来个仆从,平日里压根儿就不需要她费心,只要保证没什么不长眼的人占了这座宅子,又或是私闯进门,就可以了,她有什么理由不卖这个人情呢?周家欠下了谢家这个人情,日后无论是谁,都得赞一句谢璞对老上司一家仁至义尽,挑不出半点错来。
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还往黄太太那儿送了谢礼。碍于丧家的身份,她们没有上门拜访。黄家如今没有男主人在,周家的老爷们也不好出面。但黄岩在替周老大人争取身后哀荣一事上,是帮了大忙的。哪怕帮忙的结果仍旧没能达到周家人的期待值,但一想到本来结果还会更糟糕,就没人不对黄岩生出感激之心来了。
周二老爷与周四老爷心里仍旧不大看得起父亲这个旧日慕僚的身份,可人家已经高中二甲进士,眼看着前途似锦的,他们这一个老监生、一个白身,似乎也没有看不起人家的资格。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作为周家代表,向黄家送去丰厚的谢礼,家里人谁都不敢置喙。
其实他们也不敢想象,要是没有黄岩帮忙说了好话,周老爷子一个追谥都没得、一点儿御赐的陪葬物都没有,就这么入了土,保定老家那些见过世面也读过诗书、通晓礼数规矩的族人亲友,会怎么看待他们家?!
黄太太客气地招待了周家的使者,对于谢礼,她全部推辞了,坚持这只是在偿还昔日周家的恩情。送礼的婆子说服不了她,只好带着礼物回了周家。周大太太一见,差点儿没把她骂个狗血淋头。周二太太与周四太太不以为然,反而觉得大嫂当家过于严苛。黄家不肯收礼,是他们知礼,懂得有恩必报。他们周家接受了这份好意便是,何必非得逼着人家收下重礼?又不是钱多得没处花了!
周大太太看着这两位妯娌,只觉得周家早已分家,真真是她人生最大的幸运,否则将来还要继续跟这样的蠢妯娌打交道,她还哪里有清静日子可过?!
周三太太便替她解释清楚:“倘若黄家不肯收礼,只当是还了昔日的人情,那从前我们家对黄子恒母子的恩情就要一笔勾消了。黄子恒与我们家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欠谁的,也没必要再来往了!眼见着他是要进翰林院的人,又识得京中贵人,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跟这样的人断了往来,难道还是我们周家的幸事不成?!”
周四太太若有所思,周二太太却还抱持着老想法:“就算姓王的将来能高升,那也不知要等到几十年以后了,如今他还未必能考上翰林院呢!即使考上了,还要在院里待三年,三年后再授官,又要再从六七品往上走。他家世不显,父亲只是个寻常京官,又早早病故,亲戚族人一概不能为援,只有谢璞这个岳父还算是个依靠。可谢璞自个儿还只能在北平府里厮混呢!即便能与燕王府搭上关系,也无法在京城成气候!我们怕他怎的?!有这个功夫等黄岩在京城混出头来,我们自家早就东山再起了!”她心里还存着要带着女儿进京,寻个身份高贵的金龟婿,让丈夫儿子借着女婿之力飞黄腾达的念头,自然不把黄岩一个小小的新科进士放在眼里。
周二太太心里还有些抱怨呢。昔日周老爷子很是欣赏黄岩,一度有流言说他打算把孙女儿许给对方,虽然没有明说是哪个孙女,但只要是有可能阻拦她嫡亲闺女周雅清青云之路的碍脚石,她都不可能给好脸色。
对于她这样的态度,其他三位妯娌都默然不语,也是懒得多劝了。周大太太跟周三太太小声商量着,能不能请隔壁谢太太帮忙,将这份厚礼送出去,好保住周黄两家的友好关系?别的不说,黄岩若要留京任翰林,又与贵人有往来,日后周雅正进京赴会试,也算是多了个照应。周三太太不反对,两人便决定晚些时候再派人去求见谢太太文氏。
周四太太听着她们二人商量事儿,暗暗撇了撇嘴,但又不想跟周二太太多说什么,便清了清嗓子,问:“大嫂,三弟妹,家里还有许多家俱和大件的行李,这回不能跟着我们一起走,只能过后再打发人来搬。我们老爷的意思是,横竖我们四房在北平城里有房产,打算先把我们那边的东西搬过去存放,也省得日后事多忙乱,家里派来运东西的下人不清不楚的,搬错了东西。”
周大太太抬起了眼皮:“家都已经分了,只要是你们四房的东西,随你们夫妻如何处置。倘若你们不想把东西搬来搬去的麻烦,直接将它们用车拉到你们在城中置办的新宅子就好。这些事,不需要跟我们商量。”
周四太太有些讪讪地。他们夫妻确实早就在暗地里寻找北平城中合适的宅子,预备把父母下葬后,就低调地返回城中守孝。不管怎么说,他们的儿女将来还是要在北平生活,才有希望说到好人家。留在保定能有什么好出路?待在通州更不成,他们好歹也是高官之后,难道还要跟商户人家通婚不成?他们丢不起这个脸!
周四太太不再吭声了,周二太太又露出了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然而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没有跟她搭话的意思,她只能自己开口:“我们这回是真要走了。我在北平城里也有几家常来常往的人家,想要与他们道一声别……”
周大太太道:“先前已经打发人去传过话了,若是还有心要与我们来往的,出发那日自会前来相送。我们身上还有孝,不好随意上门去做客。”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二太太期期艾艾地,“我说的不是那些亲友家……”
周三太太忽然拉长了脸:“难不成二嫂子还想去见徐氏不成?!”
周二太太吓了一跳,顿时就怂了:“没……不是她……怎么可能呢?”很快就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