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十七章 参赞
燕王妃当然不会拦着文氏。
且不说她一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跟藩地里的官员诰命争出风头,今年她也够忙碌的了。永平郡主朱珮的婚事基本已经算是定下了,她得给女儿准备嫁妆。这是她唯一的女儿,她还能不用心吗?
再者,萧瑞如今也算是她的儿子了,他今年是要与谢慕林完婚的。不管他成婚时,是否能光明正大地顶着燕王之子的身份行礼,她身为嫡母也是要好生筹备婚礼的,不可能把事情全都推给谢家办了。那燕王唯一的儿子岂不是要成了上门女婿?燕王府丢不起这个脸!
如此一来,不过就是赈济贫民、灾民之类的小事,众位官太太们就能料理妥当了,她顶多就是过问一声,何必插手进来?至于众诰命们何人为主导,那就更不与她相干了。从前她就没管过,将来也没必要再操心。
文氏与燕王妃相熟,如今又成了亲家,心里很清楚她的想法。说实话,文氏本人也不是什么爱出风头、喜欢争权夺利的人,会对这次赈济事务的主导人身份感兴趣,完全是想要做点实事而已。
她对女儿谢慕林道:“周大太太主持此事时,事事都依从周老夫人定下来的旧例,从来不曾有过改动。周三太太爱用陈米,但粥煮得稠,顺便还会施药或分发姜汤,就是施粥的人手一贯只用自家的仆妇,信不过旁人,引得别家官眷私底下抱怨,周老夫人也很少让她出来。不过这两位都是讲规矩的,另两位周太太就不好说了。
“周二太太出手大方,为了争一个美名,不惜让周家自掏腰包去成全她母女二人的好名声,常常会用上新米、白米与各种干果什么的煮粥。这固然能让百姓得利,却也往往会吸引许多不需要接受赈济的人去领粥。可只要来人多说周二太太与周四姑娘的好话,她就宁可便宜了这些衣着干净的人,反倒嫌弃真正需要接济的贫民肮脏,不会说话。至于周四太太……”
文氏露出了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她主持此事时,粥水往往偏稀,用的也都是两年以上的陈米了,舀粥的仆妇总爱缺斤少两的,说话也刻薄,好象打发叫花子似的,惹得那些贫民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都不乐意来领粥。周四太太自己倒无所谓,有多余的粮食,听闻自己就昧下了,倒连累得别家太太们抱怨不已,嫌她吃相难看,带累了别人的名声。因此她做过两回后,周老夫人就不再让她独自出面了,只让她跟在周二太太身后辅佐。可即使如此,她也没少从周二太太那里占便宜。周二太太出手一向大方,倒是对账目上的事不太用心。”
光是周家四位太太,因为处事风格不同,就闹出这么多的花样来了。文氏从前与同僚之妻们看到这个情形,心里实在是别扭之极。她觉得北平城里的诰命们要赈济灾民也好,施舍行善也罢,都该拿出个具体的章程来。就算日后换了不同的主事之人,有规矩在,就出不了大褶子。否则,百姓得不到实惠,出钱出粮的诰命们也没得好名声,岂不是白白花费了许多心力与钱粮?
然而,文氏也有顾虑。上回风雪成灾时,她与城中官眷们一道主持施粥事宜,就察觉到巡抚夫人很想要露个脸,事事都想争主导权。巡抚大人官位虽高,但毕竟是过江龙,比不得周家是地头蛇,周老夫人时常压在她头上,但连燕王妃都不与之相争,她就更不好说什么了,只能跟着退让。可她丈夫已经做到封疆大吏的份上了,谁会甘心屈居人下呢?今年周老夫人缺席,很多事情巡抚夫人便想争个先,好趁机奠定自己在北平府官眷圈子中一人之下的地位。
文氏无心要与巡抚夫人相争,但又怕错过这个机会,以后就再也没法做到自己想做的事了。
她跟谢慕林解释:“我观上回施粥时,巡抚夫人的行事,仍旧是照着旧例来的。她虽有心要把事情做好,可毕竟已经习惯了多年来的做法,一旦哪回她盯得不仔细,底下人做事就会马虎起来。我觉得这太不可靠了。”
谢慕林想了想,便道:“那娘就去争取好了。反正你也不是要跟巡抚夫人争出风头什么的,只是在这一件事上,希望能一展身手罢了。你可以私下去跟她透露自己的想法,只要她在赈济之事上退让,别的事你就可以撒开手,由得她与按察使夫人做主了。这样如何?我觉得巡抚夫人为人还可以,对娘也一向很客气友好,应该不至于小气。再说……”她凑近文氏耳边,压低声音道,“她一向都跟燕王妃亲近的,娘已经是燕王姻亲,想必她也愿意卖你的面子?”
文氏嗔怪地横了女儿一眼:“你这孩子!大姑娘家说这话,就不觉得害臊么?!”
谢慕林淡定地坐直身体:“这种事有什么好害臊的?那不都是事实吗?”
她不害臊,文氏倒先替女儿红了脸。不过听了女儿的话,她也觉得心里有底气了。等到次日出门往燕王府赴约,她就事先打好了腹稿,预备要在去的路上,先与巡抚夫人好生沟通。
等到午前回家,她的面上带着舒心的微笑,果然心想事成。
巡抚夫人很给面子,只听了她几句委婉的暗示,便心领神会,让出了主导权,到了燕王妃面前,还主动替她进言,实在是再亲切配合不过了。文氏表示自己要投桃报李,日后巡抚夫人有什么主张,她也会尽量投赞成票的。
谢慕林笑而不语。
第三日,北平府辖下各地的报告都交上来了,果然有几处州县乡镇遭了雪灾,有人员伤亡,也有房屋损毁等事。为了安置灾民、修缮房舍,谢璞又开始了早出晚归的日子。文氏也每日在家中迎接各家官眷,商量赈济施粥施药事宜。谢慕林虽然很少出面,私底下却没少帮着母亲参赞事务,算账啦、安排人手与物资运输啦,什么都参与了一份,起初还有些生疏,很快就熟练起来。几天之后,文氏几乎已经不用操心什么事,一应庶务都叫女儿搞定了。
有几家常来常往的官眷察觉,都对谢二姑娘的能干赞叹不已。文氏心里听了欢喜,只是面上还得谦虚几句,私底下却奖了女儿两件首饰,在丈夫谢璞面前也说了女儿们许多好话。
谢慕林收好了母亲的奖励,心情愉快地准备迎接元宵佳节了。萧瑞答应了她,要陪她去逛灯会呢!
第一千三十八章 约定
雪在正月十三日就停了。虽然街面上积雪仍旧不少,天气也非常寒冷,但好歹人们不用冒着雪观灯了。
谢慕林早在正月十四那天一大早,就打发翠蕉去离谢家官邸最近的一处灯会地址视察,确定那儿的灯很不错,值得一游,才跟家里兄弟姐妹们商量起出门赏灯的时间来。
大家都觉得,正月十五当天的晚上就挺好的。既是元宵节正日,众人又都清闲。文氏这两日有些小感冒,只能放弃陪儿女们一道出门了。谢璞要跟衙门里的同僚们一处行动,兴许还得去陪燕王、巡抚与几位大将军们上城头看灯,也不能跟孩子们同行。谢显之与谢谨之两位兄长便立刻拿出了章程,与弟妹们议定出门后的路线,以及观灯期间的注意事项,连陪同护卫在他们身边的家丁人选都定下了,严禁任何一个弟妹私自离开大部队,以免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冲撞了去。
面对两位兄长的约法三章,其他人都十分乖巧地答应下来,只是回头便叽叽喳喳地聊起了往年自个儿对于元宵灯节的所有印象、记忆,猜测北平的元宵灯会与京城以及湖阴县的有什么不同?明摆着就没怎么把哥哥们的话放在心上。
反正这里没人想要脱离家人单独行动,哥哥们的嘱咐也不过是白嘱咐一声罢了。
谢映容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对即将到来的灯会兴趣缺缺。她见识过京城里最繁华的元宵花灯,半点不觉得北平城的灯会能比京城的强到哪里去。她最遗憾的,是未婚夫万隆不在北平,不能陪自己去看灯。否则,她正好能多跟万隆说说情话,叫他对她更加死心蹋地呢!
也不知万隆在京城如何了,他是否已经遇上了未来的新君三皇子?他能明白她先前话里的暗示么?能顺利得到三皇子这位贵人的赏识么?
谢映容心中万分纠结,倘若万隆从此成为三皇子的得力臂助,未来的富贵可期,然而那也意味着他将来要一直留在三皇子身边,不会轻易回到北平来。他与她还未成婚呢,就算他会感激她和她娘家的赏识,不会背约毁婚,两人相处的时间太短了,成婚后他会听从她的建议么?还有,两人分隔千里,这婚期也不好定日子吧?
难怪古人会说,“悔叫夫婿觅封侯”了。想要男人建功立业,就得忍受分离之痛,这种滋味她如今真是再清楚不过了……
谢慕林与谢映慧、谢映芬高高兴兴地聊着对明日灯会的期望,偶然回头瞥见谢映容坐在窗边,对着墙上的字画长吁短叹,七情上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呢,只觉得莫名其妙。但谢映芬拉了她一把,她就立刻转移了注意力,不再关注谢映容在干什么了。
谢映芬笑嘻嘻地给她提建议:“明儿咱们去赏灯,要不要把黄太太也请上呢?听说黄太太已经回到城里来了,昨儿还打发人给大姐姐送昌平特产的点心来呢!”
谢映慧脸上微微一红,嗔道:“咱们兄弟姐妹们出行,连父亲、婶娘都没跟着,你提议请外头的长辈来做什么?我倒没什么要紧的,就怕你们觉得不自在。”
谢映芬笑道:“这也没什么,我们兄弟姐妹都是乖孩子,就算有长辈同行,也不会失礼的。我只是想到,明儿二姐夫定要来陪二姐姐赏灯的,三姐夫还在京城,也就罢了,大姐夫同在京城,却有位婆婆还在北平。若是替大姐姐把未来婆婆请过来,便权当是请了大姐夫相陪了。这也好安抚安抚大姐姐的相思之情么?”
谢映慧就知道她想打趣自己。自打那天姐妹三个在一个被窝里睡了一晚,彼此间就越发随意不拘束了。若是从前,四妹对自己这个大姐再亲近,说话也不会随意到这个份上。
谢映慧啐了小妹一口,道:“你休以为只有我能被人打趣了,你难道是什么清白正直人物?方才你还跟婶娘说,要把二房的杨表弟、杨表妹叫上,年纪相近的表亲,正好一处玩笑,不必外道。显见的是四妹妹知道元宵灯节的寓意,也要跟未来的夫婿一块儿观灯赏月呢!”
谢映芬顿时羞红了脸。她确实有这么个小心思,但被人直接说出来,还是很害羞的。
谢慕林听得直笑,冲谢映慧挤了挤眼:“好啦,大姐别生气啦,四妹妹不就是想要炫耀一下吗?咱们做姐姐的配合一下就是。他俩还不知几时才能正式定下婚约呢,四妹妹心里也不好受,咱们要体谅,体谅。”
谢映慧没好气地说:“你也是个促狭人!一家子四姐妹,就只有你一个能光明正大把未婚夫婿带出来,倒反过来寒碜我们!今年就罢了,只是不凑巧,明年元宵,你看我不把你大姐夫拖出来,好生炫耀一番!”
谢映芬从窘迫中抬起头来:“明年跟今年如何一样呢?姐姐们今年就要嫁人的,明年这时候,你们都成家成室了,还能跟娘家弟妹一块儿出门赏灯么?今年元宵只怕是咱们姐妹最后一次齐聚在一处,出门赏花灯了。”
这话说得谢映慧与谢慕林都有些发愣。
咦?这么想想,她们的婚期好象确实不远了……
谢映慧脸上的红晕越来越深了,有些羞恼地扭开头去:“说这些做什么?就算我出嫁了,也仍旧是在一个城里,想要见面还不容易么?哪里就不能一块儿出门赏灯了呢?明年我还就真得拉着你们大姐夫回来,约上你们一道出门看花灯去。不信就走着瞧!”
这有什么好不信的呢?谢映芬听得笑了。
谢慕林也露出了笑意,伸出手道:“那我们就约定好了,只要我们姐妹仍旧在一个城市里生活,每年元宵节的时候,一定要拖着夫婿出来相聚,约好了一块儿去看灯!”
谢映芬忙伸出手,盖在她手背上。谢映慧虽然有些扭捏,但也同样这么做了。姐妹三个相视而笑,心里都是欢喜。
窗边的谢映容偶然回头看到这一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想到自己将来富贵可期,立时又挺起了胸膛,不屑地瞥了谢慕林她们一眼,暗道:将来你们都只能仰仗我了,还说什么约好了一块儿去看灯呢?怕是要约好了一块儿来巴结讨好我,陪着我赏灯吧?!
谢映容无比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第一千三十九章 灯会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天才刚擦黑,谢慕林兄妹几个已经穿戴好了新衣裳,个个打扮得精致体面,预备着出门逛灯会了。
北平这边有元宵节走百病的传统,她就照着本地风俗,穿了一身织银素白缎面的对襟锦袄,下头系的是裙脚用银线绣了藤蔓花枝纹样的白色马面裙,头上戴的是小珍珠攒成了珠花,耳上挂着白玉环耳坠子,脸上脂粉淡扫,清清淡淡,却光彩照人。
谢映慧与谢映芬也是类似的打扮,为了避免自己看起来是一身的素白,还往头上簪了两朵新折的红梅花,也给谢慕林分了一朵。只有谢映容是穿着红袄绿裙,头上戴着金珠首饰,脖子上挂着金项圈与珠玉缨络,看起来一派华贵,俨然是位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
她本人似乎非常满意自己的这身打扮,还挑剔地说姐妹们穿得一身白,一点儿都不喜庆。大正月里,太晦气了!象他们谢家这样的高官门第,千金小姐们起码要有她这样的气派,才能出去见人。
谢慕林发现她是真心这么想的,并不是故意奚落姐妹们,心里一阵无语,也懒得跟她多说了。反正兄弟姐妹们一起出门玩,多给谢映容安排几个丫头婆子盯着她,不让她在外头生事就好。她们也不是非得跟这位姐妹混在一起玩,何必自找不痛快呢?
谢映慧就半点没有跟谢映容废话的打算,见谢映芬想要跟谢映容仔细说明北平风俗,还把人拉走了。
只有谢徽之用略带嘲讽的目光瞥了谢映容一眼,嗤笑两声,扭头走人。
萧瑞没多久就到了谢家。他带了几个随从,都穿着便服,但全都是十分精神帅气的年轻小伙子。当然,其中最帅气精神的就是他了,没有一个人能将他比下去。
至少在谢慕林眼里是这样的。
萧瑞先去给谢璞、文氏请安,又与谢家兄弟们打了招呼,方才来见未婚妻。
见他走过来,谢映慧与谢映芬都偷笑着走开了,前者还顺便扯走了谢映容。
谢慕林心情很好笑眯眯地看着未婚夫走到自己面前:“你这几天是不是很忙?我看你黑眼圈都重了不少。”
萧瑞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如今他也弄明白谢慕林一些话的意思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前些日子跟着王爷见了不少军中将领,又与他们家中的子弟打交道,费了不少心神,夜里没睡好。但这两日我已经空闲下来了,好好休养,很快就会恢复原样的。你不必为我担心。倒是你,听闻近来也十分忙碌,下巴都尖了许多,不要紧吧?”
谢慕林笑道:“没事儿,我好着呢,一点儿都不累。主要是我娘在忙着赈济灾民的事,我在旁帮着辅佐一二,也不费什么功夫。”
“我都听说了。”萧瑞露出赞叹的表情,“王妃说岳母大人拿出来的新章程十分周到,弥补了许多旧做法的不足之处。往后北平城中的官眷想要再施粥行善,根据规矩来,既能省时省力,也能少了许多非议。”
谢慕林倒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大事:“只是规定了施粥时,熬粥用的锅的尺寸大小,舀粥的勺子尺寸,以及每锅粥要放多少水、多少米罢了。照着这个新规矩做,正常熬出来的粥总是能让领灾的百姓勉强吃个半饱的。不然每次由不同的官眷主事,施的粥稀稠不一,也叫人无所适从。还好各位大人家的太太、奶奶们都很理解,愿意配合我娘的计划,这才把事情顺利做成了。至于今后这个规矩是否能一直沿用下去,还得看后人品性、脾气。我是不敢奢望能一次过定下后世规矩的,只是尽力而为罢了。”
萧瑞叹道:“这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岳母大人也是慈悲心肠。”
说话间,谢谨之便招呼兄弟姐妹与妹夫们了:“我们该出发了。不然一会儿天彻底黑下去,全城点起灯来的时候,路上就该人挤人了。”
萧瑞忙应了声,顺手便捞起了谢慕林的小手,拉着她往二门的方向走:“我已经让人一路打点好了,大家只管放心走过去。”
谢慕林低头看了看他的手,抿嘴偷笑了一下,没有吭声。
谢谨之盯着萧瑞拉着谢慕林的手,欲言又止,被谢徽之一把拽走了。
他们一行人带着许多护卫、仆从与婆子,一路走到附近的灯市去,倒也没遇上什么阻碍。街道路面早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了,半点积雪泥泞都不见,路旁街灯都点了起来,照得四周一片通明。路上有许多行人,几乎都是往灯会方向去的。大约因为他们这一片多是官邸以及富贵人家聚居的街区之故,所有人都很守礼,穿戴体面整洁,无论贫富,都没有不合时宜的举动。
等到了灯市上,行人方才多起来,也多了穿戴更朴素的平民百姓出入或叫卖各种花灯及杂货。杨沅一手拉着谢映芬,一手拉着哥哥杨淳,眼巴巴盯着不远处卖小吃零食的摊子,与他们商量着是否要多带几个婆子,挤过去尝尝鲜?谢徽之一路向那些摊子上的货主询问各种商品的价格,但只有十分感兴趣的东西才会真正出手,惹得人家一脸无语。谢映容嫌弃地瞥着周围穿戴不够富贵的人,又时不时往脚下看,生怕踩脏了自己的绣鞋,不过她带出来的两个丫头顺心与如意,倒是一脸兴奋地东张西望,时不时小声讨论几句。谢显之与谢谨之带着今日穿得格外厚实的谢涵之,兄弟三个津津有味地观赏着路边的各色彩灯,讨论上头挂的灯谜,偶尔还会猜上几个。
谢慕林一直任由萧瑞拉着自己的手,听他给自己介绍每盏花灯的典故,以及扎灯的手艺人是何来历、出自本地哪家望族门下,顺道还会听听,燕王府今年的内部小灯会,都有些什么样的新鲜灯款。花灯以外,还有美食。在灯会上摆摊售卖的几家老字号出品的小吃,味道都是不错的。他怂恿她一会儿都去尝尝。
谢慕林能察觉到,萧瑞拉着自己的那只手,手心越来越湿了。这是出汗了?因为激动,还是害羞来着?
谢慕林抿嘴微微笑着,时不时偷偷打量一眼未婚夫脸上的笑容,感受着他拉着她那只手的温度变化,觉得今晚的灯会确实挺有意思。
第一千四十章 急召
谢慕林与萧瑞的灯会之行,大约持续了个把时辰,就要结束了。
根据谢璞与文氏事先嘱咐孩子们的话,谢家兄弟姐妹们这会子就该回家去吃元宵了。
然而萧瑞心里很不舍。难得有这种光明正大拉着未婚妻的小手逛街游玩的机会,他还想跟谢慕林多相处一阵的,便尝试地提出:“其实这边的灯会只是寻常,胜在地方干净,又有不少新款的花灯而已。北平城里若论灯会,还是要数正阳门大街上的最好。从城楼上往下看,最是璀璨不过了。热闹程度也远胜此处,光是卖各色杂货、花灯与摆摊卖小食的摊子,就足足有这边街道的三倍长!”
谢慕林听得有几分向往,但回头看看已经预备要回家的兄弟姐妹们,她又犹豫了。
正阳门大街离这儿可不近,他们一行人若要过去,靠两条腿走路,怕是走到半夜三更都不一定能到地方。虽然坐车也行,可他们毕竟跟家里父母长辈约好了回去的时间,不好回家太晚了。至于丢下同伴,独自跟萧瑞前往正阳门外观灯,谢慕林是从来都没考虑过。正如小妹谢映芬所言,这是她与谢映慧最后一个在家里过的元宵佳节了,还是要陪家人一同度过的好。等她与萧瑞完婚,还怕没有机会上正阳门大街观灯吗?
想到这里,谢慕林便尽可能放柔了声音对萧瑞道:“今天太晚了,实在不方便。等明年……你再带我去看正阳门大街上的花灯,如何?”
萧瑞察颜观色,本来就已经猜到了答案,心里正遗憾呢,闻言顿时又欢喜起来:“好!我明年一定带你去!”正好正阳门城楼不是一般人随意能登上去的,就算今晚他带着未婚妻过去,也不过是在城楼下看看街景,未必能登楼。可明年他与谢慕林成了夫妻,两人便都是宗室成员,想登上去就容易许多了。倘若那时他已经被皇帝下旨,正式公布了燕王之子的身份,说不定还能带着新婚妻子往紫禁城里走一走呢!
萧瑞高高兴兴地继续拉着未婚妻谢慕林的手,随谢家一行人回到了谢家官邸,还一块儿吃了谢家厨娘做的江南风味的元宵。
本来他还想在谢家多待一会儿,找借口跟谢慕林一块儿去南书房,好好说说私房话的,可他的一名随从忽然赶来找他,说燕王急召,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谢璞道:“既然是王爷急召,想必有要紧事,你快回去吧,日后得了闲再来。”灯也看了,宵夜也吃过了,谢大人觉得未来女婿没必要继续杵在自己面前碍眼了。他闺女还没嫁进燕王府呢!萧瑞跟她拉拉扯扯的象什么样子?!
萧瑞讪讪地行礼告辞,谢慕林送他出二门,微笑着安抚他:“爹爹是怕你耽误了正事,你别介意。如果他真不喜欢你来我们家,也不会容许你陪我出去赏灯了。”
萧瑞不舍地拉着她的手:“最近太忙,见你的时间太少了。我真的很想多陪你一会儿。”
谢慕林笑道:“行啦,快回去办正事吧!你没瞧见你的人在外院都等急了吗?”
萧瑞回头看了看影壁前正朝自己挤眉弄眼的随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对谢慕林说:“你认一认外头那个傻孩子。他和另一个姓徐的少年,新近到我手下做事,大致上就是跑跑腿、传传话什么的。我若有事要忙,没办法来见你,就会打发手下的人给你送信。这个是小洪,是先帝那位生在燕王府的长子昔日所娶正妃的娘家侄儿,这些年与家人一直在原籍隐居,耕读传家,多年不曾有人出仕了。另一个小徐,则是老太妃娘家族中与她血脉最近的一支的后裔,父亲是六品的地方官,他是幼子。父王如今把这两个孩子安排在我身边,等历练上几年,看他们的本事如何,再作别的安排。”
谢慕林挑起了眉毛,心领神会:“王爷这是打算断了徐夫人的根吗?”徐夫人曾经的支持者,一是娘家的支持,主要以老太妃以及曾经与燕王府一脉世代联姻的徐氏家族为主;二是先帝元配与长子曾经交好、施恩过的人或其亲友人脉支持者等;三是先代燕王的后代,在王位被皇家过继来的嗣子占据后,不得不失去燕王府大权与参政资格的旁支宗室们。其中最后这一势力,是先帝元配及其长子生前笼络的,并非真跟徐夫人有什么好交情,不过是念在当初先帝元配的关照份上,继续支持她罢了。
如今燕王府的旁支宗室们除去部分履历不清白者,几乎都在燕王的安排下得到了实职官缺,不需要徐夫人的帮助就可以出人头地,早就已经跟她疏远了。她的娘家虽是徐家的一支,却早已没落,连个入流的官员都没有,如今老太妃的娘家族人送了子嗣到燕王府里历练,就意味着徐氏宗族不再是徐夫人的助力。至于曾经受过先帝元配及已故燕王世子恩情的人,在同时面对后者正妃子侄与侧室的时候,会更重视哪一边呢?
倘若徐夫人是个情商智商都够高的人,这些年也一直聪明地笼络住了亡夫生前的人脉,也就算了,偏偏她没有这个智慧,前些年还搞出了军中被服案,大失人心。如今燕王与萧瑞再截去她的两方助力,她真的就快成为孤家寡人了。兴许她女儿嫁进北平本地望族,还能为她争得本地世家们的些许助力。可在被服案之后,她女婿丢了官,其家族又对她添了许多不满,很难说会支持她到什么地步……
谢慕林立刻就判断出,萧瑞这个未来燕王世子身边多添了两个半大少年做随从,是燕王在断徐夫人的根。萧瑞也不明着回答她,只是微笑着冲她眨了眨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反正他早就料到她会猜出真相的。
小洪再次在外院招手示意,萧瑞无奈,只得正式与谢慕林告别,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谢家。
他其实心里也有些疑惑,元宵佳节,燕王府里也有家宴,燕王妃还请了未来亲家袁家婆媳前来,晚上双方应该要开始谈论婚期以及永平郡主的嫁妆安排了,燕王能有什么事急召他回去呢?
第一千四十一章 吃瓜
萧瑞这一回燕王府,第二天也没信传过来。
谢慕林不以为意,只与家人一道把正月十六也当元宵节的尾声一起过了,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吃元宵,在园子里挂了从外头买回来的各色彩灯,自娱自乐。不但家里下人也跟着一道玩耍了,连久不出院子的谢老太太,都扶着珍珠的手,在园子里的游廊中逛了一圈,点评了各色花灯——虽然她点评得不怎么在点子上。
正月十七打后,谢家才算是平静下来。街上的喜庆气氛也有所减弱。衙门里还未正式开始办公,只有值守的官员时不时去露个面,处理一些紧急公务。各家各户的太太奶奶们趁机四处串门子拜年,趁着年里还算空闲,闲磕牙一番,若有想要说媒拉纤的,这时候就赶紧议一议了。
还有人因为宛琴如今在正室文氏面前恭敬守礼的模样,对她所生的一双儿女的教养十分看好,在文氏面前试探地打听谢四姑娘与谢四少爷的婚配呢。文氏自然不会多言。谢映芬是叫二房嗣母宋氏与小姑子谢梅珺看中了要配给杨淳的,谢涵之年纪还小,身体又弱,还是等再长几岁,身体养好些,也有了功名在身,再说亲也不迟。文氏就含糊表示两个孩子年纪尚轻,家里不打算这么早给他们说亲,云云。客人们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闻言也知道了谢家的意思,不再多问了。
也在万太太这样与谢家走得比较近的官太太,私底下猜测,谢家长子的婚事都还没定下来,后头几个儿子肯定没那么早说亲的;至于谢四姑娘,前头三位姐姐都有了人家,今明两年就应该会陆续嫁出去了,谢家兴许是不想一口气嫁掉所有女儿,所以小女儿的婚事要再拖一拖。
众位太太、奶奶们都觉得万太太的推测有理,便都点头称是,还有人顺道拍了拍万太太的马屁,夸她眼力高明。万太太心中得意,嘴上自然是要意思意思地谦虚两声的。
她近来也有八卦的题材要跟众位官眷太太、奶奶们分享呢。徐夫人近来似乎跟亲家闹起来了。
有传闻说,除夕夜她亲家族里祭祖,寻了个借口,说徐夫人的女儿身上不好,没让她出面主持仪式呢。虽然宗族里的女眷身体欠佳时,缺席祭祖仪式,也是常有的事,但徐夫人的女儿认为自己只是有一点小风寒,就被婆婆与妯娌架空了,是婆家在故意落她的脸,心里委屈得不行,新年回娘家见母亲时诉了苦,徐夫人就打发人去质问亲家了。
徐夫人还是把自己放在了贵人的立场上,觉得女儿嫁进婆家是下嫁,一直以来对亲家的态度都不太恭敬,从不觉得对方与自己是平等的。可她亲家却不是这么想的,哪怕从前娶媳妇时,徐夫人还有燕王老太妃撑腰,是不折不扣的宗室贵人,如今也早就今非昔比了。为了帮徐夫人干点儿不合法纪的事,他们家的儿子连官都丢了,儿媳妇也没能生下子嗣,凭什么还要对徐夫人毕恭毕敬呢?
且别说徐夫人如今没有了老太妃撑腰,又不受燕王府待见,周家两位老人也先后去世了,光是传闻中徐夫人为了图谋北方的兵权,打算从亲戚家姑娘里挑美人出来,给袁小将军做外室这件事,就够叫人恶心的了。
周家正守孝,又要脸面,拒绝了徐夫人的建议,徐夫人还能找谁家去?自然是女儿女婿家里最亲近了!但她的亲家亦是北平望族,家中女儿不管嫡庶,都是好生教养了的,将来要正经说亲去,凭什么要给别人做小?做小还罢了,做的还是外室,简直是把祖宗十八代的脸面都丢尽了!他们家只是跟昔日有恩于他们的燕王世子妃的后代联姻罢了,可没打算把全家人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一个侧室摆布了!
他们家让儿媳妇歇一歇,就是想给徐夫人一个警告,暗示她千万别乱来,厚颜无耻地向亲家张这个嘴,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脸派人来质问?!就连儿媳妇,也不靠谱得很。她明明知道婆家长辈的意思,回去跟亲娘说一声,让后者打消利用姻亲的念头就是了,怎么还告起状来了呢?!
徐夫人的亲家与她就这么吵起架来了。徐夫人的女儿本想让母亲替自己撑一撑腰的,还留在娘家不肯走了,要丈夫弯下这个腰,亲自来说好话接自己回去才行。然而她丈夫没来,公婆也不出面,反倒是有传闻说有亲戚在替她丈夫物色二房了,这才慌乱起来,又跑到燕王府去向燕王妃哭诉,说她这个宗室受委屈了,要求燕王妃替自己出头。
徐夫人虽然不乐意让女儿去向燕王妃求助,但也趁机向燕王妃提了许多要求。燕王妃一概以正月里事多忙乱,没空闲插手别人家的家务事,把她们打发走了,还以婶娘的身份训诫徐夫人之女,教导她为人儿媳,不可对公婆无礼,云云。
万太太吃瓜吃得高兴极了,哪怕燕王府与徐夫人以及徐夫人的亲家三方都没有大肆宣扬此事,她也非常乐意帮他们一把。正月里,她无论上哪家去串门子,都要拿这件事好生议论一番,倒闹得北平城里的官宦人家几乎都知道这件事了。
燕王府没吭声,徐夫人未与旁人见面,不清楚是什么想法,但她的亲家却觉得十分丢脸,勒令儿子不许去接儿媳。要回来,就自己回来。哪儿有做媳妇的动不动就跑回娘家去久居的道理?!婆婆妯娌又没骂她打她,不过是体谅她身体不适,叫她别出门吹风罢了,哪里就受了委屈?!
整个正月,徐夫人都为这一件事焦头烂额的,也没空去理会别人家里如何了。万太太在这边吃瓜传谣得那般热闹,她也没能腾出手来警告两声,表表态,可见徐夫人眼下有多么的无力、弱势。
谢家人虽然不参与传谣,但文氏也不会拦着别人议论。她只当是听故事一般,并不多评论徐夫人的做法,只是私底下,她没少拿这件事来教导家中的儿女,告诉他们,日后持身要正,不要总想着走歪门邪道去争权夺利,否则是不会有好报的。
就在徐夫人与亲家的热闹吸引了北平城里众多人士的注意力之际,萧瑞暗地里给谢慕林传了信,说晚上要过来吃饭,顺道告诉她一个重要的大消息。北平城中如今知情的还少,但用不了几天,就应该会陆陆续续接到京城来的信了。
曹皇后薨了。
第一千四十二章 缘故
曹皇后死了?怎么死的?
谢慕林想不明白,不到一个月前,她才听说曹皇后好好的,只是称病罢了。考虑到太子被禁足,以及曹家的处境,曹皇后这病是真是假也不清楚,也有可能是在避风头。皇帝新纳了后宫美人,曹皇后不是也没拦着吗?
这才多久呀,怎么忽然间就说她死了?难不成真是病得重了?
谢慕林心里急切地想知道实情,无奈萧瑞在信上只说了这一句话,本人又要到晚上才到谢家来,这会子没法当面问了。她只得让翠蕉到前院去打听,看来送信的是哪一个,得知是位小洪侍卫,便想起那日那位性子跳脱,隔着老远就冲萧瑞挤眉弄眼,示意后者快离开的少年人来。
谢慕林拿着信出了正院上房,径直走到二门上,让人去请小洪侍卫来。
小洪在前院离着她丈把远便开始行礼:“见过谢二姑娘。可是谢二姑娘对公子的信有什么不解之处?晚上公子就过来了,姑娘到时候尽管问他便是。”
谢慕林道:“我知道,只是他在信中所言,未免太令人惊讶了。不知道这件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又是因为什么缘故呢?”前院还有旁人在,谢慕林说话也比较隐晦。
小洪想来是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也会意地回答:“听说是先前进京的人传递回来的急信,并不是因为疾病的缘故。但具体是什么原因,一时间却难以说清楚。我们公子晚上过来会细说的,谢二姑娘只管耐心等候。”
谢慕林无奈,只得谢过他,又见时近中午,吩咐家里下人给他准备一顿简单而美味的午饭。小洪笑嘻嘻地领了情,行礼告退。
谢慕林回了自己的屋子,细心琢磨小洪话里的暗示。燕王府先前派了人与数名军中人士,跟着小袁将军押送敌俘上京,万隆就是其中一名随行人员。他们在京城里若得了什么重要的消息,快马加鞭送信回北平,这是正常操作。谢慕林想起元宵节那晚,萧瑞本来在她家吃宵夜,却被小洪临时请了回去,说是燕王急召,想必就是得了京城的信了。
但曹皇后之死,若不是因为疾病的缘故,那还有什么原因呢?如果是被皇帝处死的,那定是因为她犯下了重罪,曹家的罪行也是罪无可恕了,必须全家处死,才用了这种极端的处置方式。否则,一国之母,是不可能死得这么不体面的。可前不久,叶老高一家从京城过来时,并没有提及曹家已经落入了如此绝境,可见曹家还没到被定下大罪的地步,更没有理由祸及皇后。这么短的时间,光是审问曹家的罪行,也审不完呢。所以曹皇后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
如果曹皇后真的是因罪而死,曹家人也必定无法逃脱。谢慕林想要弄清楚个中真相,才好确认自家大哥大姐是否会受到牵连。
谢慕林心里存了事,却又没处打听去,只能耐住性子,等候萧瑞的到来。
谢璞今日去了衙门,午饭时也没回来,而是由文氏打发人送了食盒过去。等到送饭的下人回家后,谢慕林曾经找过他,打听父亲那边是否听到了什么消息,只知道今日布政使司衙门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值守的两名官员先后避开旁人去跟谢璞私下谈话,面色都挺担忧的,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不过谢璞非常镇得住场子,把所有人安抚住了,所以衙门里的秩序依然井然。
谢慕林心想,燕王府得到消息已经将近两天了,父亲谢璞又是深得燕王宠信的官员,兴许收到风声了,也未可知。但这个消息在北平城的官员圈子里,肯定是还未传开的,不然万太太她们也不会只顾着笑话徐夫人与她亲家之间的争端,却不去理会眼下最大的八卦。
天终于黑了。谢璞从衙门里坐车回到官邸,顺道还把萧瑞给捎带上了。进门后,萧瑞面色如常,笑着给未来岳母请安,又向正院上房里齐聚的大小舅子、大小姨子问好。谢璞淡定地对文氏说:“让重林与我们一道吃晚饭吧。饭后我们有话要谈。显之、谨之、映慧和映真都留下来听一听。”倒是把谢徽之、谢映容与谢映芬、谢涵之四个年纪小的给排除出去了。
谢映容素来不在乎这些,也没多问。谢徽之心里奇怪,但想到自己可以过后跟哥哥们与二姐姐打听,也没在意。谢涵之素来很听话。可谢映芬却感觉到有些不安,只是不敢留下来罢了。
晚饭结束,四个年纪比较小的孩子依礼退出了上房,四个年纪较大的孩子随父母进了暖阁,分别寻位置坐了下来。萧瑞很自然地赶在大姨子谢映慧之前,往未婚妻谢慕林身边坐了。谢映慧瞥了他一眼,便挪到了兄长谢显之身边。
丫头婆子们都退出了上房。谢璞十分郑重地告诉儿女们:“今儿从燕王府那边传出了消息,道是曹皇后薨了。”
文氏大吃一惊。谢慕林早已听说,还算淡定。谢显之与谢映慧却瞪圆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父亲。
谢谨之忙转向萧瑞:“重林,这是真的么?!”
萧瑞点头:“王府的人从京城送回来的急信,有一部分消息还是万隆亲自去打听的,绝不会有假。曹皇后确实已经身亡了,而且……”他顿了一顿,“还是横死的。”
谢谨之睁大了双眼,抿了抿唇,若有所思。
谢慕林问萧瑞:“怎么个横死法?是因为皇上吗?”
萧瑞摇了摇头:“宫里只说是曹皇后病重而亡,但流言早已在京中传扬开来了。并不是皇上动的手,而是……”他略有些迟疑,“而是与另两位宫妃脱不了干系。”
谢慕林糊涂了:“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新进的宫妃里出了胆敢刺杀皇后的蠢人吗?总不能是林昭仪或萧贵妃、乔美人她们干的吧?!”都是争宠了十几二十年的老情敌了,要想杀皇后早杀了,又怎会拖到现在?况且其中最恨曹皇后的,应该要数林昭仪,然而她早就入了冷宫,还怎么跑去坤宁宫刺杀生病的皇后呢?
萧瑞也不卖关子了,事实上京里传回来的秘信上透露的内容,也叫他有些难以置信:“相传是萧贵妃去冷宫见了林昭仪,不知是说了些奚落的话,还是挑拨离间了什么,反正林昭仪过后很快就偷跑出来,避人耳目潜入中宫,趁人不备,拿匕首刺死了曹皇后。林昭仪被宫人当场拿住了,皇上暴怒之下,严加审问,她就供出了萧贵妃来。”
谢慕林听得目瞪口呆。
第一千四十三章 疑云
谢慕林简直觉得槽多无口。
她不敢置信地问萧瑞:“这个是确切的消息吗?不会只是传闻而已吧?萧贵妃跑去见林昭仪做什么?她又为什么要去挑拨林昭仪刺杀曹皇后?林昭仪被幽禁在冷宫中,不为自己随时可能出继宗室的儿子考量,反而跑去对曹皇后不利?她脑子进水了吗?她一个弱女子,又是怎么瞒住所有人的耳目,跑到坤宁宫去的?坤宁宫的人难道都死绝了?竟然会让林昭仪跑到曹皇后病床前行刺?!我怎么听着象是天方夜谭呢?整件事就象是乱编出来的一样!”
萧瑞不由得苦笑:“你都觉得奇怪,王爷就更觉得信里的消息离谱了。可事实就是如此。从京城送回来的急信并不是一个人写的,而是几个人都写了自己的信,并在信里写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与想法,连万隆都有一封长信。无论他们各人听说的是什么,宫里发生的事,大致上就是这样了。过些日子,想必北平城里其他人家也会陆续得到亲友书信,到时候你们便可知道真假。”
谢璞点点头。他也觉得难以置信,然而燕王那边得到的消息就是这样。而且……
他心情沉重地道:“燕王府所得的消息,已经是曹皇后遇刺三天后,宫中传出了几波消息,方才得出的结论。最初小袁将军他们听说的并非如此。”
刚开始,曹皇后遇刺,林昭仪被坤宁宫人控制住,太医赶来救治,却始终无法替曹皇后止血。皇帝赶到后,与曹皇后进行了最后一番短暂的交谈,看着曹皇后闭眼,方才怒气冲冲地去审问林昭仪。
林昭仪当时已经处于半疯状态,根本就语无伦次,但皇帝还是从她的只字片语中推断出这里头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似乎是受了某种刺激,方才会冲动地跑来刺杀皇后的。皇帝怎么可能会容许有人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耍阴谋诡计呢?他立刻就命人去审问冷宫里侍候林昭仪的宫人与负责看守宫门、道路的侍卫,追究是何人把林昭仪放跑的。
然而,林昭仪身边的近侍宫人不知是畏罪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在皇帝的人赶到之前,竟然就上吊自尽了。皇帝的心腹太监去寻找从冷宫到坤宁宫之间道路上负责守门的侍卫,则发现,除去一部分因为正常换班、巡逻等原因暂时离开岗位的侍卫以外,剩下所有当时在岗的侍卫,有两人被杀,一人莫名出现在御花园的水池里淹死了,还有一人失踪。于是,林昭仪是怎么跑到坤宁宫去的,就成了一桩悬案。
可再是悬案,皇帝也知道这里头有不对劲的地方。怎么会那么凑巧,有超过一半的侍卫当时被调开了呢?被杀的人又是谁下的手?失踪的那人又在哪里?
他觉得这里头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所以打算把事情按下来,只对外宣称曹皇后是病重而亡——反正她称病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又久不见娘家人与外命妇,让太医配合一下,并不难说服朝臣。
坤宁宫上下,皇帝都命人严加看守起来了,命他们只管替曹皇后装殓,不许他们出宫门。事后他还会派心腹太监前来审问——这些宫人竟然能让林昭仪带着武器跑到皇后面前去,简直失职至极,不可饶恕!等审出了结果,他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至于林昭仪,则要重新关回冷宫去,加派人手监视。皇帝亲自去请动了太后,求母亲派几个可靠的嬷嬷,去负责审讯林昭仪,务必要让她透露出实情,尤其是那个能为她扫清宫中障碍、令她一路顺利抵达坤宁宫的背后黑手。
皇帝最重视的是自己的安全。如果宫中有人能越过他去调动禁卫,让某些危险人物直达御前,那他岂不是毫无生命保障?!今日曹皇后可以遇刺身亡,来日天知道是不是他这个皇帝遭殃?!
事情刚开始的时候,还算能照着皇帝的设想进行着。外臣只听说曹皇后病逝,并不知道什么刺杀不刺杀的,就连二皇子,都没听说自己的母妃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他被软禁在自己的皇子所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一直尽可能地按捺住自己的脾气,用抄孝经或别的什么方式,向皇帝表现自己是个孝子。出继宗室的事,几乎已经要定下来了。他自知无望改变,只得尽量为自己争取一个好些的结果。
宗室和宗室也是不一样的。宗室中断嗣的有好几个支系,其中有亲王府、郡王府,也有连王爵都未必能保住的没落王族。二皇子希望自己能继承一个富裕些的王府,最好有封地有财产,离皇室血缘近一些,祖上没出过什么谋逆罪人,也没跟皇帝争过皇位。这样他还有希望卷土重来。
所以,二皇子一直乖乖地被软禁着,没有出过门。再加上林昭仪入冷宫已有一段时日了,母子二人见面不易,他也没有提过要探望母妃。曹皇后死讯传出后,他更是忍耐住幸灾乐祸的心情,努力表现出悲伤,又抄佛经为嫡母祈福,好向皇帝证明自己已经不是原本的自己了。他根本没闲心去关注自己的生母如何。
一切都瞒得好好的,却不知道为什么,没两天的功夫,各种小道消息就在京城里传扬开来了。不但林昭仪刺杀皇后的事暴露,就连二皇子曾经与禁卫中人结交的往事,也被解释为其母妃能突破重重障碍到达坤宁宫的原因。这样的大罪曝光,别说林昭仪已摆明了性命难保,就是二皇子,也很可能将以与人合谋刺杀嫡母的罪过,被贬为庶人,还谈什么过继宗室?
皇帝为消息走漏之事大发雷霆,但还是在前来询问自己的重臣与宗室面前,坦承了事实真相,同时也表示自己正在调查实情。传闻倒是不一定为真。因为二皇子曾经结交过的禁卫中人,交情最好的早就被调理或贬斥了,剩下的都是在林家出事后便早早疏远了他的人,不可能为他干这么犯忌的事。
朝臣与宗室都是半信半疑,还得继续等待调查的结果。可结果还没出来,才过了半日,又有消息传出——冷宫里的两名粗使宫人招供,说看到萧贵妃在林昭仪出事前来过冷宫,不知道跟林昭仪说了些什么。紧接着,逃走的侍卫落网,他畏罪自尽,却在临死之前,供出了自己是奉萧贵妃之命,为林昭仪扫清了在宫中行走的道路,好助她前往坤宁宫,刺杀曹皇后的。
至此,皇帝后宫中对太子有威胁的两位皇子的母妃,全都被卷进了曹皇后遇刺一案中。
第一千四十四章 遗言
萧瑞说到这里,便停下来稍稍喘了口气。谢慕林给他递了杯温热的茶,让他润润喉。
谢谨之先开口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此说来,林昭仪恐怕真是受了萧贵妃的挑拨与算计,才会跑去刺杀皇后的。曹林两家结仇多年,林家如今境况凄惨,起码有一半是因为曹家落井下石,林昭仪心中必定对曹皇后恨到了极点。她既然已经是神智不清的半疯模样,只怕也分辨不出自己所作所为到底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了。她杀死了曹皇后,不但要葬送自己的性命,也断送了二皇子的前程。
“至于萧贵妃与她所生的三皇子,确实更有可能在宫中为林昭仪的行刺扫清道路。柱国将军萧明德,曾经担任过禁卫统领,虽然如今早已卸任,禁卫中却还有许多人是他带出来的,与他存有几分香火情。相比之下,二皇子仅仅是结交过几个禁卫军中的墙头草,如今又早已失势,他哪里能做到这一步呢?他也没有这么做的必要。林昭仪到底是他生母,曹皇后死了,也无助于他眼下的处境,那又何必把生母的性命给断送了呢?”
谢显之面色惨白地道:“可萧贵妃与三皇子为什么要这么做?二皇子不日便要出继宗室,早已失去了争夺储位的资格。太子又失了圣眷,早晚是要被废的。曹家如今也大势已去,不过是在祈求皇上的垂怜,念在他们曾经的功劳份上,从轻发落罢了。不管三皇子是否得圣眷,是否有望争夺储位,都没必要对两个早已不成气候的兄长赶尽杀绝吧?!更何况……林昭仪刺杀皇后,她与二皇子固然是断送了前程,可太子……失了皇后庇佑,也不见得就会动摇储位呀?萧贵妃与三皇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谢映慧咬着唇,同样面色苍白。她倒是有个想法,但看着屋内众人,犹豫了一下,没敢说出来。
谢慕林问萧瑞:“这些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呢?最开始泄露出来的,是林昭仪杀曹皇后,二皇子从旁辅助。后来传出来的消息,则变成了萧贵妃挑拨离间,当中兴许还有她娘家萧家的影子。你在萧家多年,你觉得……这有可能吗?萧将军一向忠于皇帝,他不会这么做吧?萧夫人与萧大公子是否有能力支配禁卫军的人听从号令行事呢?而且,不管他们做没做,这消息又是谁传出来的?”
萧瑞叹了口气,握了握谢慕林的手,引得谢璞与谢谨之同时望了过去,然后严肃地盯向了前者。
萧瑞仿佛丝毫没有察觉未来岳父与二舅哥的目光一般,心情沉重地回答:“我也在关注这件事呢。在我这边看来,萧将军是不可能擅自调动禁卫的。他也从来不支持萧贵妃与三皇子在宫中兴风作浪。退一万步说,萧将军若觉得三皇子储位有望,他无意出手阻拦,那他也绝不会亲自出手,做任何违背圣意之事。瞒着皇上,纵容萧贵妃去挑拨林昭仪,对曹皇后下手……这绝对不合他的为人行事!
“皇上若要处置曹皇后,定会用一个叫人挑不出错来的理由,或是究其罪名废后,或是等待皇后病重而亡,甚至也有可能是让皇后‘畏罪自尽’。可他绝对不会希望曹皇后是被宫妃刺杀的。这不但无助于皇上的贤名,更让他对曹家的处置陷入困境!萧将军忠于皇上,又怎会让皇上为难呢?”
谢慕林挑了挑眉:“曹皇后之死,会影响到皇上对曹家的处置吗?那东宫太子呢?”
萧瑞告诉她:“曹皇后临终前见了皇上最后一面,留下了遗言。她说她快要死去的时候,回想起了这一生,以及先父承恩公的教诲,才惊觉自己与兄长走上了歪路,只贪图外戚能带来的富贵荣华,却忘了曹家世代勋贵将门的荣光。她请求皇上,免去曹家人的官职,除去一个代表外戚身份的爵位以外,不要给曹家更多的权利了。没有了倚仗的曹家人,才能记起曾经的祖训,重新象祖辈那样专心习武,苦学兵法,在军中靠军功立足,重振门楣,而不是全家上下心心念念着,要如何再做一回外戚,在朝中争权夺利……”
曹皇后甚至还为儿子东宫太子的言行过错,向皇帝请罪,说是自己这个母亲没有教导好儿子,把人宠坏了,宠成了如今不分轻重、不知孝道、耽于美色的昏庸模样。这样的太子,就算将来能继位为君,也不会对江山社稷有任何好处,反倒有可能成为祸国殃民的昏君,最终被人推翻,不得好死。她身为母亲,不忍心见到儿子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所以她希望皇帝能直接废掉太子的储位,改封一个闲散王爵,让他一辈子做个富贵闲人,千万别接触到权利才好。
曹皇后也提到了王湄如。她认为此女心怀不轨,对曹家与太子都怀有恨意,绝不是真心进宫侍奉太子的。继续让她待在太子身边,只会让太子犯更多的错误。所以,哪怕王湄如身怀有孕,很快就会生下太子的长子或长女,曹皇后也不想容忍了。她请皇帝出手,即刻将王湄如处死。若是皇帝不愿意,她也可以派出自己的心腹去做这种事。太子将来反正不缺女人,早晚会有别的子嗣,但要是让王湄如留下血脉,将来说不定就是祸根了。
曹皇后说了许多话,最后支撑不住,气绝身亡了。皇帝没有立刻容许她的心腹去东宫处死王湄如,只把人关在坤宁宫中,免得有人趁机向外传递消息。
不过,从宫里传出来的曹皇后遗言可知,她临终前利用自己的死,为太子与曹家求了情。而作为一个被宫妃“无辜”刺杀的中宫皇后,表面上并无明显的劣迹,本就很难找到理由被废了。如今她死后,若皇帝再想以某个罪名去对曹家赶尽杀绝,就显得非常不厚道。皇帝如今越发重视自己的名声,尤其是身后之名。因此,曹皇后留下了这些遗言死去,表现得十分谦逊、大度、睿智,反倒叫他无法再照着本来的计划,处置曹家人了。
谢慕林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后,心里便有了想法。
谢映慧抢先一步替她说出了心中的疑问:“曹皇后真的不是在使苦肉计么?”
第一千四十五章 算计
谢慕林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有这个可能,不然曹皇后怎么在临死前趁机求了皇帝那些话?她这是知道太子与曹家前途堪忧,为了避免所有人陷入绝境,才利用自己的死,为太子与曹家求了一条活路吧?”
曹皇后在被废的风声传出前,就先死了,还是被人杀死的。她表面上没有什么污点,皇帝就没有理由再废她。她既然还是皇后,太子便依然是嫡长子,失去实权的曹家便依然是外戚。只要他们远离朝政,老实做富贵闲人,皇帝又有什么理由再对他们赶尽杀绝呢?曹家当初有从龙之功,哪怕后来权势太大,名声坏了,还是有不少人感念老承恩公生前功绩的。若是能用和平的方式,将曹家踢出权力中心,皇帝大概也不会非得冒着赔上明君之名的风险,杀个血流成河吧?
这么一来,太子与曹家就算没有了权利,好歹还能富贵平安过一生。将来曹家若有出色的子弟,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曹皇后不是都说了吗?希望曹家后代子孙能继承先祖遗志,从军中奋斗。如果皇帝应允了,那曾经累世将门的曹家,恐怕用不了多少年,就有重振门楣的希望了。
曹皇后考虑得这么周到,这能是她遇刺后,到皇帝到来前,这短短的时间能想清楚的?她还得考虑自己提出了请求后,太子与曹家是否会乖乖接受,配合行动。如果他们不配合,反而奋力反抗,惹怒了皇帝,那曹皇后就真的白死了!
曹皇后既然能在死前向皇帝开这个口,她心里对此事肯定是有点数的吧?
谢慕林对家人道:“最大的疑点就是林昭仪到了坤宁宫后,竟然能顺顺利利进奔皇后面前行刺。皇后只是称病,没有被废,依然有皇后威仪,身边宫人一个也没少,竟然无人发现林昭仪,把她拦下,反而让她带着武器来到了曹皇后面前。这些宫人当时都在干什么呢?!与其说她们都被萧贵妃收买了,又或是碰巧走开了,甚至是忽然间瞎了眼,还不如说……她们更有可能是故意这么做的!
“因为曹皇后事先有吩咐,所以她们故意放林昭仪进了屋。曹家风光了这么多年,曹皇后做了六宫之主那么多年,她对身边人的忠诚肯定很有信心,再养几个死士,也是可能的。昔日曹家会打方闻山这个禁卫统领的主意,没理由在方闻山之前,他们就没考虑过别人,而方闻山离任之后,他们就放弃了。曹家同样在军中有威望,往禁卫军里安排几个自己人,又有什么出奇的呢?”
谢映慧听得连连点头:“是,我也是这么想的。皇后娘娘的性情……”她咬了咬唇,“绝不会坐以待毙的!她明知道皇上有心要废太子,要处置曹家,不可能仅仅是在宫中装病,随皇上纳新宠而已。她定会做些什么,去打消皇上的念头,哪怕是赔上什么人的性命……”她暗叹了一声,心里对这位姨母的想法万分复杂。她的亲生母亲倘若有这等心性,又怎会落得今日的下场?同一个父亲生的女儿,为何会相差这么大呢?!
谢显之听着两位妹妹的推测,好几次想张嘴说些什么,却始终没说出口。他还是太震惊了,只觉得自己好象在梦里一般。这世界怎么就变得那么快了呢?
屋中一阵沉寂。过了好一会儿,文氏才弱弱地开口:“那……皇后娘娘之死,如今到底是个什么说法?小道消息这样多,宫里就不管么?”
萧瑞看向未来岳母,温声道:“小道消息确实太多了,而且许多细节都说得非常真切,仿佛是传话之人亲眼所见一般。有知道内情的人透露,这些消息并非胡编乱造的,至少有七八成真。正因为如此,父……咳,王爷王妃与王府里的大人们也都相信,此事确实有可能是曹皇后的苦肉计,想要借此为太子与曹家争出条活路来,同时也陷害了林昭仪与萧贵妃,断绝了二皇子和三皇子的继位资格。
“所以,关于曹皇后临终前做了什么事的传闻,才会如此清晰地流传到宫外,传得人尽皆知。皇上当日可是下过严令,不许坤宁宫人离开,更不许知情人外泄消息的。传消息的人如此无视圣命,也唯有‘故意’二字可解释了。可是我们没有证据,只能私下里议论而已。只怕连皇上与京中的众位大人们,也都有类似的想法。”
可就算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曹皇后故意设的苦肉计,那又如何呢?消息走漏得太厉害了,几乎连京城市井间都有了传闻,还多半是真的。林昭仪又确实是杀了曹皇后,萧贵妃也确实是在事前见过林昭仪,二皇子确实曾经结交过禁卫军中人,萧家大家长萧明德将军也确实在禁卫军中很有影响力。就这些事实,会令朝野官民产生影影绰绰的联想,得出自己的结论。这时候就算有人声称一切都是皇后的算计,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的。
毕竟曹皇后已经死了,死前还请求皇帝废了太子,贬了曹家。她都这么识大体了,谁说她坏话,都要被人鄙视声讨的。
皇帝如今的进退两难,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文氏不由得长叹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但旋即想到曹皇后只是母亲,皇帝这个父亲对太子却没那么慈爱心肠,便又沉默了。
谢慕林问萧瑞:“那么曹家和太子那边又是什么反应呢?他们愿不愿意配合?我觉得曹家人不象有这个智慧,太子更不可能乖乖看着自己的心头肉去死,怕是要反抗一波的。”
萧瑞道:“燕王府的人没等到后续,就先派人把信送回来了。若是后头再打听到什么消息,想必陆续会再有信报吧。”
他顿了一顿:“还有,万隆另外打听到了一件与萧家有关系的事。萧大小姐萧琳本来议亲已经议定了一家门当户对的人家,忽然间男方闹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丑事,萧夫人赶在萧将军知情前闹上门去,把亲事给退了。萧将军虽有心要与对方说和,无奈人家也有脾气,觉得萧家不是诚心要结亲,就婉拒了。萧将军本来要给女儿另行相看,却被萧夫人寻了许多借口拖延。萧大小姐还时常出席别家的宴会,却引得许多人私下非议。
“万家的姑娘透露,曾经见到萧大小姐吃了许多酸梅,口味大异平常。万隆找人盯了将军府几日,发现他家请了一位小有名气的妇科圣手上门,说是马姨娘小产了,需要养身进补。可马姨娘的丫头在那段日子,几乎天天都从相熟的药铺那里买马姨娘惯用的……”萧瑞说到这里,脸微微红了一下,“……调理月事的药。那丫头还对药铺的伙计夸说药十分管用,马姨娘的病症已经好了许多。”
月事不调与小产是不可能同时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的,那说谎的又是谁呢?又为何要说谎?
第一千四十六章 丑事
谢慕林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萧瑞:“真的假的?!萧琳?!她不至于吧?!就算她再喜欢三皇子,也没到这份上吧?!”
萧家好歹有过一个萧明珠,未婚先孕没得好结果的。萧琳明知道自己亲姑姑的故事,怎么还要犯蠢呢?!就算她婚约退了又管什么用?三皇子跟蓝氏的婚约还在呢!蓝氏还活着,又是御赐的姻缘,难道她还能甘心去给三皇子做妾?!如果皇帝愿意让三皇子娶她,当初又何必把蓝氏提出来?!这根本就是死路呀!除非三皇子熬到皇帝死了,然后上位做新君,萧琳又一直没嫁人,到那时候还有望进宫,把原本的原配蓝氏给挤下正宫宝座。但皇帝还活着呢!萧琳这时候跟三皇子成其好事,岂不是彻底断绝了自己的后路?!
谢慕林看向萧瑞,欲言又止,简直不敢相信他在听说自己曾经的姐妹做出这种蠢事之后,会是什么心情。
萧瑞却只是淡淡地一笑:“我刚听闻时,也十分吃惊。万隆就是因为知道我与萧家的关系,才会在听到堂姐妹们的话后,心中生疑,特特花费功夫去打听个中内情的。但万家姑娘们不过是在宴席间遇到萧琳,就能察觉到她的异状,那些年纪更大、久历世事的世家妇人们,只怕更早发现了萧家的秘密。就算萧夫人往外放话,说是马姨娘小产了又如何?她为了维护萧琳的名声,没有跟马姨娘通过气,以至于事情穿了帮。
“万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都能打听到的事,旁人又怎会一无所知?况且萧家并非没有政敌,别的不提,亲近太子的人就不可能轻易放过三皇子的母族。曹家固然是不成了,太子妃的娘家薛家却还好好的呢。薛老太师不敢违逆圣意,去为曹家说话,可若是要与太子争位的三皇子露出了把柄,他又哪里会有帮人隐瞒的道理?!”
萧瑞断定,萧琳的丑事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传扬开来,届时哪怕萧明德再三向皇帝保证,自己绝对没有支持三皇子的意愿,皇帝也会对这个多年的心腹重臣产生疑心的。萧琳明知道三皇子有婚约在身,还是与他做了苟且之事,甚至还一度珠胎暗结,她还能嫁给别人么?肯定只剩下三皇子这一个选择了。萧夫人明显是要保住女儿,她与儿子萧琮只会暗在三皇子那边,助他上位。因为只有三皇子成为了新君,拥有了可以无视皇帝口谕的权力,萧琳才有希望光明正大地嫁给他。
萧明德再忠心于皇帝又怎样?他都能为了妹妹的平安、富贵向皇帝隐瞒燕王独子的存在将近二十年,说不定就会为了女儿的一生幸福,选择了三皇子这一边呢?
有了这样一件丑事,哪怕皇帝心里清楚,曹皇后之死只是一桩苦肉计,宫中禁卫并非是萧家人调开的,他也不会再信任萧明德了。而萧明德一旦失去了皇帝的信任,就有可能会失去兵权。没有兵权的萧家又算得了什么呢?三皇子又凭什么借萧家之力,去争夺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萧瑞苦笑着,不知该如何评价那位曾经的父亲对家人的管束能力。萧明德忠于职守,一年里有大部分的时间都住在军营里,却忽略了家人。他的妻子、儿女面上畏惧他的威严,但心里何尝真正把他的命令放在心上过?他为了亲人,做了欺瞒自己效忠的君主的事,得到的却只有家人的背叛。这样的人生,也未免太过可悲了吧?
萧瑞心情有些沉重,却不打算在谢家人面前表现出来。他只是淡淡地道:“兴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相关的消息传到北平来。届时若有人在你们面前议论起我与萧家的关系,你们都不必理会。只是我姨娘……静明师太那边,还要请你们稍稍隐瞒一二。我怕她会因为萧琳的事,想起一些不甚愉快的往事……”比如萧明珠曾经的未婚先孕什么的……
文氏如今偶尔会往慈云庵送东西,心里并不把静明师太视作养大萧瑞的忠婢,而是将她当成了未来女婿的养母,那就是半个亲家了。萧瑞之所以会在谢家人面前提及萧琳的丑事,其实也是希望他们有点心理准备,帮着在静明师太面前隐瞒罢了。
谢显之动了动,心里有满腔的疑惑,却又不知该不该在这时候提出来。谢谨之悄悄扯了扯他的袖角,给他使了个眼色,他便安静下来了。兄弟俩迅速达成了默契,过后会私底下向父亲谢璞请教一些自己不清楚的事。
谢慕林轻咳了一声,安慰萧瑞道:“你放心,我们家的人从不多嘴。况且一切都只是万隆的推断罢了,又没有确切的证据,我们又怎会胡乱在别人面前提起萧家的闲话?”
萧瑞冲她微微一笑,双眼里满是温柔。
谢映慧清了清嗓子,试图重新把话题导回正题:“所以……这一回皇后娘娘之死,是为了给太子与曹家寻一条活路,因此用了苦肉计,顺便坑了二皇子和林昭仪,还有三皇子与萧贵妃,以及背后的萧家。皇上又没办法说服世人,扭转舆论,说这事儿是皇后娘娘故意算计的,所以只能认了吧?那么……太子会被废掉,另封个闲王的爵位,二皇子说不定要被贬为庶人了,三皇子的母妃和母族背了这么大的黑锅,在世人眼中名声败坏,他也休想脱得了身。于是这三位年长的皇子都无缘储位,最终只能便宜了四皇子?!虽然我早听说,皇上本来就看好四皇子,可皇后娘娘又为什么要替四皇子铺路呢?”
谢慕林试着猜测:“兴许是四皇子一向很老实,没怎么得罪过曹皇后,她觉得自己顺道替他铺好了通往储位的金光大道,是一种示好,能换取四皇子将来继位后,对曹家与太子的宽容大度?”
这种事不是不可能的呀。
第一千四十七章 热议
正如萧瑞预料的那样,没过多久,京城的消息陆陆续续地就传到北平来了。
昔日随小袁将军进京献俘的武将们,还有京城出身或者在京城有亲友的官员们,或是给家人部属写信,或是收到亲友家书,都开始了解新年前后发生在京城的这场大八卦。
曹皇后风光了那么多年,传闻连燕王都要退避三舍,结果如今却死得如此憋屈,怎叫人不心生好奇呢?
传闻中差一点就要过继到燕王府为嗣的二皇子和三皇子,为了争夺储位勾心斗角,都干了些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呀!后宫妃嫔为了儿子上位,连皇后都说杀就杀,也是千古奇闻了!
也有人提起曹皇后之死中的种种不合理现象,议论京城官宦圈子里,也有人怀疑这是她自导自演的苦肉计,要拿自己的性命去以退为进,保住太子与曹家人,顺道坑二皇子与三皇子一把,绝了他们继位的青云路。
又过了几日,北平城里也开始有小道消息,流传起柱国将军府的大小姐萧琳与人有私情的丑闻。哪怕退了婚也积极参加各种宴会呀,每场宴会几乎都“碰巧”有三皇子光临呀,在人前吃酸梅吃上了瘾呀,忽然称病不出门家里却请了妇科圣手上门呀,还有那萧夫人与马姨娘完全矛盾的声明……
虽然北平城里知道萧瑞真正身世的人不少,但也有些够不上知道内情的人存在,还以为他只是在燕王府做个侍卫小领班,不过是五六品的小武官,虽然得燕王宠信,却也没什么好畏惧的。他们有意无意地在萧瑞面前嚼舌,仿佛说起他同父异母的嫡出妹妹不知自爱、未婚先孕,就能打击到他的名声似的,还有官眷在别的诰命面前对文氏说些有的没的,好象文氏把女儿许给了萧家的子弟,就是把孩子送进了火坑一般。
文氏总算知道萧瑞为什么要提前跟谢家打招呼了,心里有数,也不以为意,还反过来问对方,这小道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有什么证据么?萧家大小姐是跟谁有了私情?怎么闹得这般人尽皆知了?萧家竟然还任由旁人外传此事?
那官眷也就是敢私下嚼舌头罢了,有心嘲讽谢家和萧瑞,也得打着“为你好”的旗号,不敢明着怼,可见不是个有胆子的。她哪里真敢把三皇子说出来?一旦涉及皇家子弟,燕王妃就能传她进王府训话!最终她只能讪讪笑着退了下去。
万太太顺势热嘲冷讽了一番某些爱嚼舌根传谣言的妇人,把那官眷怼得无颜再面对众人,匆匆寻了个借口溜走,回头却避开其他人,私下对文氏道:“亲家别把那长舌妇的话放在心上,她从前是惯爱拍徐夫人马屁的。如今徐夫人落魄了,没功夫搭理闲人,她就以为叫你们这样得燕王宠信的人家丢个脸,便能让燕王府也跟着丢脸了,回头她能借此去向徐夫人邀功。真真可笑!徐夫人如今自个儿都满身麻烦,谁有功夫理会她?!”说完了,又再压低了声音,“亲家,虽说你们家未来二姑爷不是真姓萧的,但他好歹在萧家养过十几年,萧大小姐那传闻……到底是不是真的呀?!”
文氏哑然失笑,无奈地说:“这种事我怎么知道?从议亲开始,我就没跟萧将军与萧夫人有过往来,无论萧家小姐是不是真的有事,我都不可能知道呀。我还不如你们家呢,好歹本家就在京城,什么消息都灵通些。”她没有提起万隆在打听萧琳消息上所作的奉献,因为万太太是绝不会乐意听到庶子立功的话的。
万太太果然露出了得意的表情:“也是,虽然我还没收到京里的消息,但想必过些日子定然就有了。这事儿闹得这么大,我们侯府不可能没听说的。”她重重地叹了口气,“真不知道那萧家小姐是怎么想的,柱国将军府多风光哪!萧将军还是皇上的心腹重臣,手里有兵权的!萧家小姐就算再倾心于三皇子,明知道三皇子与蓝氏女都定了婚约了,也没必要把自己赔上吧?哪怕她再痴心,好歹也要先争取个名分,这般糊里糊涂地葬送了名节,还闹得满城皆知,她以后还怎么做人呢?!只怕萧家人以后再也抬不起头来了!”听语气象是在为萧家担心,可惜脸上那幸灾乐祸的表情出卖了她的真实想法。
文氏到底还是个厚道人,不忍见万太太继续这么说萧家的坏话,便提醒她:“亲家仔细些,别在外头议论此事。萧家毕竟还是朝中重臣,再者……萧家已故的大姑太太,还是咱们燕王殿下曾经的未婚妻,又为王爷生下了子嗣……”
万太太脸色顿时一变,她总算记起燕王的独子,也是萧家女儿未婚有孕生出来的了。就算她乐意去嚼那傲慢无礼的萧夫人母女的舌头,也得顾及燕王府的脸面呢。她顿时没了兴头,转开了话题:“亲家不知最近可听说了?外头有人说起放印子钱的闲话呢,说是北平城里曾经风光无限的官宦人家,我听着觉得很象隔壁的周家,但没有证据,也不敢多言呢。”
文氏挑了挑眉:“有人说这事儿么?我倒是没听见。”最近北平城官宦圈子里最热闹的话题,就是京城刚刚发生的皇后遇刺大案,以及两位宫妃、两位皇子的罗生门疑云,还有三皇子与表妹萧大小姐的私情等等。有这么香甜硕大的瓜在,谁还顾得上北平城哪户官宦人家放印子钱这种小事?
一来,放印子钱虽不合国法,却很常见,只要别闹出什么人命来,衙门里几乎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二来,如果事件的中心人物果然是周家,周家早已退出了北平权力圈,从周老夫人去世开始就一直低调守孝,等着开春后送父母灵柩返乡下葬。他们还有什么叫人议论的价值呢?
文氏不是很相信,她特地看了文氏几眼。在她的记忆中,最爱盯着周家不放、拿周家以及徐夫人出丑的小道消息做谈资的,正是这位亲家太太。所谓周家放印子钱的闲话,该不会就是万太太放出来的吧?
万太太被文氏看得满脸不自在,轻咳了两声:“亲家为何这般看我?难道你不信我的话?你只管叫人出去打听!外头街面上的人都在议论什么?!京里的消息固然热闹,但那可不是小门小户的平民百姓能知道的。他们关心的还是咱们北平城里发生的事。周家放印子钱,都闹出人命来了,据说群情汹涌呢!真不知道周家这回要如何收场!”
第一千四十八章 新闻
文氏事后还真的派人到外界打听了一下最近市井间的新闻,发现确实有不少人在讨论官眷放印子钱的事,周家还被拿出来做了个典型范例。
还好年前周家二老出殡的时候,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接受了文氏的提议,在路边设了施粥棚周济贫民,稍稍给周家挣了点慈善的好名声,暂时还没多少人说周家为富不仁啥啥的,顶多是叫人说周家几位太太性情不一,有的端庄贤良,有的刻薄贪财,周家四个房头分家的事,也被人来来回回地传个没完。真不知道这等家务事,是如何传到市井间去的。
文氏还以为,除了他们这几家近邻,以及当日被请去周家见证分家的几家亲友外,是不会有外人知晓这许多细节的呢。难不成又是周四太太放出的风声?可传闻中她也没得什么好评价,她还会蠢到自己拆自己的台么?
不过,被文氏派出去打听消息的赵丰年,素来是个办事老到又细心的人。他在外头打听了两日,回来就向文氏报告说:“太太,这事儿只怕少不了万家太太的推波助澜。周家二太太与四太太在外头放印子钱不假,但因为周家有丧事,不日就要送灵返乡,因此这两位太太放出去的银子,从腊月前开始,就陆陆续续收回来,不再放贷了。到了这会子,起码已经收回了七成。相比北平城里其他几家放贷的官眷,她们这份量实在算不上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专盯着他家议论,有周家如今不如往日威风的缘故,但也少不了万太太命人在暗中刻意挑拨传谣。”
文氏听得无语。万太太对周家怎么就有那么大的怨气呢?不过是因为她想把女儿嫁给周雅正,却没被周大太太放在眼里么?这位亲家母,虽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但心胸狭窄、斤斤计较不能容人的行事,也够让人无语的。
文氏没有揭穿万太太的意思,只是与布政使司衙门其他官眷们见面时,略提了一提,言道外界有人因为周家守孝,权势大不如前,就胡乱传他家的闲话,都是布政使司衙门的人,她们就不要参与其中了,免得叫外人看了笑话。
文氏从前也以同样的理由劝过丈夫下属的妻子们不要在外头传播周家的闲话,因此众诰命、敕命们并不意外,纷纷微笑着表示会遵命行事。最近她们光是吃京城的瓜,都吃不过来了,谁还有空去理会周家的事?放印子钱又不是什么新鲜趣闻,周家女眷放了又如何?她们当中也不是没人悄悄儿往外放贷呢,顶多就是放出去的银子不如周家财大气粗罢了。市井间有人拿印子钱说事儿,她们心里也挺恼火的,担心会牵扯到自己身上。上司太太说不要议论此事,还正中她们下怀了!
万太太自个儿心虚,但笃定文氏是个好糊弄的,断不可能发现自己在其中做的手脚,便也镇定地随大流应了声。反正她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如今不必她再派人去捣鬼,也照旧有许多人议论周家放印子钱的话呢。她趁机收手,还能看一波好戏,又不用担心别人会查到自己身上,何乐而不为呢?
民间关于官眷放贷的传闻越传越广了。年后布政使司衙门开衙办事,谢璞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把属下的官员们招来训话,将这事儿拿出来说,命他们回家后好生问清楚,各家官眷是否有干这种事。前事不究,往后布政使司门下却不能再出这种事。一旦叫人抓住了证据上告,谢璞身为主官,是不会包庇手下人的。
众官员也知道事情的轻重,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都乐意要把表面功夫做得好看了,纷纷应承下来。他们回家后,也不知是如何操作的,反正二月开始,北平城里放印子钱的人确实减少了许多。市井间议论这种事的人也大加削减。
毕竟,马上就是春播了。科举方面,县试也要开始了。开春后,人们也要换下厚重的冬装,改穿轻薄些的春装。还有人要吃春饼、春菜什么的。大家要忙的事情多着呢,一个议论了许久的老话题,又没有发生什么新的变故,是不可能一直让人保持兴趣的。
倒是官眷亲贵圈子里,仍旧保持着对京城皇后遇刺案的兴趣。来自京城的消息源源不断,给众人提供了足够的新鲜美味诱人的瓜,大家哪里舍得就这么丢开手呢?
谢家这边托未来女婿万隆的福,也陆陆续续收到了京城来信,知道了一些内情。再加上萧瑞那边从燕王府带来的消息,谢慕林他们也快要被瓜撑死了。
连北平城的人都能听说萧琳与三皇子的私情,知道前者曾经未婚先孕,而后落胎,京城的人只会更早知晓此事。而揭穿此事的不是别人,恰恰与薛家有关系。世人都猜测,是因为薛老太师一家相信,萧家因为女儿**三皇子,不得不与三皇子捆绑,为了助三皇子上位,必须要先将皇后与太子拉下马,因此就由萧贵妃出面,挑拨了林昭仪去刺杀曹皇后。
对于三皇子与萧家这种险恶用心,薛家人肯定是不服气的,所以他们也要揭穿萧家的丑事,好让皇帝清楚地认识到,萧家早已不是从前那忠心耿耿的臣子了,萧明德有私心,早已辜负了皇帝的信任!
真相被戳破后,萧琳闺誉尽毁,萧家也跟着丢尽了脸面。就算萧夫人想要为女儿辩解,甚至还把破坏了自己计划的马姨娘严加重罚,也无法扭转外界的舆论。萧琳几次哭死过去,但还是硬撑下来了,也没有产生什么自尽的想法。她已经认定了三皇子,无论如何也要撑到三皇子登基,接她入宫的。没了名声,她多半是没办法成为正宫皇后了,但没关系,做个贵妃也行。只要将来她能为三皇子生下儿子,继承皇位,她还有被扶正的一天!至于蓝氏?那算什么?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萧琳如此坚强,令很多人都觉得意外。萧夫人与萧琮一边骂薛家多管闲事,一边也在为了萧琳的坚强而欣喜。
然而,这时候薛老太师却出事了。
他在凌晨前往皇城上朝的路上,在离家不远的地方遇袭,被人打伤了后脑,浑身是血地晕了过去。据当时的目击者说,袭击他的人,身上穿的是京西大营兵士的制服,那正好是萧明德父子掌管的兵!
第一千四十九章 怀疑
尽管萧明德将军近日一直留在京城中,不曾回过京西大营。
尽管萧琮大少爷声称自己留守大营,从来没有派过任何一个兵出去。
京城内部的舆论还是把萧家父子视作袭击薛老太师的罪魁祸首,原因不用说,自然是因为薛家有人揭穿了萧大小姐未婚先孕的丑闻,坏了萧家的大好名声了!
不但薛家的人是这么认定的,就连皇帝与那些跟萧明德走得近的文武百官,心底里也觉得是这么一回事。萧明德可以说是百口莫辩,可回头看看妻子和长子,又觉得事实说不定就是如此,只不过指使的主谋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妻儿罢了。
袭击者一日未曾落网,就证明不了此事不是京西大营的士兵所为。可就算最终官府抓到了袭击者,却发现他并非京西大营中人,薛家与世人也不会相信的。他们只会认为,这是萧家收买了官府的人,故意给自己洗白呢!
反正袭击者没有被抓住现行,以后萧家怎么解释都说不清。萧明德一边为此苦恼,一边努力向皇帝证明自己的忠诚,一边还要训斥妻子和儿子,觉得他们这么做不是在泄愤报复,而是给萧家添乱!他们这是生怕世人议论女儿萧琳的丑事议论得少了么?!
萧夫人与萧琮坚决声称自己是无辜的,还说薛家固然是罪有应得,可他们要下手,也不会冲着薛老爷子。这位老臣年纪一大把了,一棍子敲下去,说不定连性命都不保,那岂不是闹大了?他们知道真正曝光了萧琳丑闻的是薛家哪个子弟,都已经找人设好套,要把人揍个半死,还叫对方不敢声张,只能吃个哑巴亏。他们都做到这份上了,又怎会忽然转去对付薛老太师?!
萧夫人怀疑这可能是三皇子的人在报复薛家,因为丑事泄露,萧琳固然是身败名裂,他这个男方的品行也被质疑了。在萧贵妃被怀疑挑拨林昭仪刺杀皇后的当下,这种质疑对三皇子是有百弊而无一利的。品行有污点的皇子,还怎么说服群臣们愿意推举他为新储君?!尤其是还有一个清白无辜的四皇子对比之下。
萧琮也在怀疑这事儿是三皇子捣的鬼,心里生出几分怨气来。他能体谅三皇子为了他妹妹出气的想法,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三皇子先是瞒着他与父母,与妹妹萧琳私通,不小心把萧琳肚子搞大了,害得她年纪轻轻还未嫁人就要承受落胎之苦,又未能阻止事情曝光,导致萧家如今陷入非议。这时候三皇子不想着尽快平息风波,解释清楚萧贵妃没干指使林昭仪刺杀皇后的事,保住萧贵妃的位分,然后尽快求得皇上,允许萧琳与他完婚——哪怕是侧妃的名份呢!这才是真正对萧琳好的做法。
否则,只要皇帝一日不允,萧琳便一日不能嫁给三皇子。世人皆知她与皇子私通之事,还有谁会上门求娶?总不能让他妹妹一辈子都嫁不出去吧?!如果真是这样,萧家就真的被三皇子害惨了,后者还奢望什么萧家能助他夺嫡?!
萧明德怀疑妻儿,萧夫人与萧琮怀疑三皇子,那三皇子是怎么想的呢?
他也怀疑过萧夫人或萧琮,心里不耐烦地认为他们在给自己添乱,但看了萧琮循秘密渠道递进宫的秘信后,他知道薛老太师遇袭一事不是他们干的了,便又开始怀疑起别人来。
他最疑心的便是曹家!
三皇子与母亲萧贵妃在曹皇后死后曾碰过面,匆匆交流过对此事的看法。萧贵妃承认自己曾经不止一次秘密前去冷宫看林昭仪,看这位受宠多年也嚣张了多年的昔日情敌如今落魄凄惨的模样。
她还把林家人的种种下场都告诉了对方,尤其是林昭仪的老母亲病重而亡;她的亲兄长被族人逼迫自尽,却对外声称他是急病而死,其实是林氏族人想要借此向皇帝证明自家的清白,好与林昭仪一方划清界限;她的亲侄儿亲侄女们被赶到乡下穷苦庄子里自生自灭,连求学读书的资格都被剥夺了;她的亲姐妹被夫家赶进了佛堂,叫公婆妾室踩在头上……
萧贵妃这一次又一次的刺激,导致了林昭仪一天比一天痛苦。萧贵妃再把二皇子不理会生母处境,一心要向皇帝谄媚讨好的行径,夸大几分,编造些二皇子所谓“不孝”的言论,然后收买了一个往日在二皇子身边侍候的小内侍,在林昭仪面前添油加醋一番,林昭仪就变成了如今这副半疯的模样。
但萧贵妃只承认自己干了这些刺激林昭仪的事,却坚持自己没有指使对方去刺杀曹皇后!她又不傻!无论是林昭仪与二皇子,还是曹皇后与太子,都是秋后的蚂蚱了,早晚要完蛋,她为什么要去节外生枝?
萧贵妃怀疑这是乔美人干的好事,因为她们这些身份最高的后妃以及她们所生的皇子出了事,得益的便是四皇子及其生母了。她只是有些怀疑,乔美人不象有这个心机的,但很有可能是新进宫的哪个宫妃给乔美人出了主意,甚至有可能是乔家找了能人,设下了圈套来。
三皇子不赞同母妃的想法,他直接就怀疑上了曹皇后与曹家。他觉得这是曹皇后使的苦肉计,为的是保住太子与曹家,顺道暗算他这个本该最有资格成为新储君的皇子一把。就连薛老太师遇袭,也有可能是薛家那边配合曹家使出来的苦肉计,甚至有可能是曹家牺牲亲家来设套!反正曹皇后临终前求皇帝废去太子储位了,当太子不再是太子,薛老太师对曹家就没了用处,还不如最后压榨一回,派上点用场呢!
三皇子十分不甘心,他从前还跟太子关系不错,费了许多心思去讨好曹皇后呢!就算他后来行事不慎,暴露了一些小心思,好歹也跟太子有过些兄弟情谊。四皇子因为年纪小,从来很少跟哥哥们在一处混,跟曹皇后与太子都不亲近。曹皇后既然都下定决心要废去太子储君之位,只求保住儿子与娘家人的富贵平安了,那为什么不能让他这个曾经与太子交好的三皇子成为储君,反而要便宜了四皇子呢?!
近日连番变故,都给三皇子带来了许多压力。皇帝的种种质疑,萧贵妃的不停抱怨,舅舅萧明德的再次撇清,舅母萧夫人与表哥萧琮的一再追问和索要承诺,还有未婚妻蓝氏的家族亲长在太后面前的种种哭诉……三皇子心烦意乱,连脾气都暴躁了许多。就算是在朝廷百官面前,也没法保持那种温文多礼的君子假象了。
他无人倾诉心事,只能跟自己的心腹抱怨。而他的心腹太监徐德旺,收了个干儿子徐来顺,在京城里开着一家叫“顺记”的茶楼。新近有一位常客,与徐来顺结交为友,时常在一处喝酒玩乐。
这位常客,便是平昌侯府子弟万隆。
第一千五十章 亲笔信
万隆是如何跟徐来顺结交上,又从其嘴里打探到那么多秘密的?他并没有在信中详写,但即使如此,读信的人也能从字里行间清楚地了解到他的本事,从而产生赞叹之意。
万隆给燕王府写的信和给谢家人写的信有着不一样的内容,前者更注重朝野之间的消息,后者则更偏重于宫廷与官宦人家内部的各种飞短流长,但等到萧瑞与谢慕林私底下一交流彼此掌握的情报,两封信的内容对于双方人马而言,便都不再是秘密了。
谢慕林忍不住向萧瑞感叹道:“这万隆还真是个人才哪!他进京城才多少时间?居然就打听到那么多事了,连三皇子与萧家内部的情况都能探听到,真是不简单!”
萧瑞点头道:“虽然我有告诉他,萧家还有什么人与我交情不错,可以向他们询问萧将军的近况,可他能做到这一步,出相当出乎我意料之外了。”估计万隆在京城就看出来了,曹皇后遇刺案对萧家的影响甚深,而后萧琳与三皇子的私情暴露,更是让萧家陷入了被动。万隆断定萧瑞对抚养自己长大的萧家仍有感情,更别说他的生母萧明珠便是萧家千金,所以不等萧瑞这边有所指示,他就先打听清楚所有消息,免得萧瑞这边不清不楚地,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影响了萧家的未来。
萧瑞告诉谢慕林:“我已经跟父王商量过了,写了亲笔信,派可靠的信使骑快马送去京城。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到萧将军手上了。虽然近来陆续传来的消息,明显对萧家不利,但萧将军必须要当机立断才行了。他眼下也许只是失去了皇上的一部分信任,可再任由背后之人兴风作浪,只怕皇上很快就要疑心起他来。一旦皇上误会他是奸邪之辈,等待着他的,绝对不会仅仅是失去圣宠而已。他知道皇上太多机密了,若皇上认定他已背主,是绝不会容他安享富贵尊荣的!”
谢慕林有些担心地问:“皇上会处死萧将军吗?那可就太不妙了!曹皇后虽然已经死了,但她用的这招苦肉计,也不知道事先有没有跟曹家人商量过。倘若曹家人一边作出退让的姿态,又一边在暗地里搞事,把三皇子与萧家推到风口浪尖上,不停地挑拨离间,很难说萧将军能不能安然过关。他约束不了自己的妻子儿女,也阻止不了萧贵妃和三皇子图谋储位,在皇上眼中,估计太过无能了吧?”
无能又手握重兵的大臣,还有可能犯有欺君之罪,嘴上说着忠诚,心里却要支持亲外甥谋夺皇位,这简直就是个活生生的靶子。皇帝怎么可能容忍得了?!
萧瑞暗暗叹了口气。萧明德将军对皇帝的忠心倒是不假,但他也同样重视自己亲人的安危。他从前能为了保住小妹,向皇帝隐瞒大妹的遗言与燕王子嗣的存在,皇帝又怎会相信,他今日不会为了保住亲生女儿,就改变想法,支持三皇子夺嫡呢?
从前为了削弱曹家对军队的影响力,皇帝让萧将军接手了城卫军权,又一直在军中抬高其威信。如今皇帝把曹家打压下去了,本该最忠心的萧家却又不可靠起来,皇帝暂时找不到第三个人去接管兵权,保证自己对军队的绝对掌控,心里定会十分恼火。倘若萧家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只怕就要承受皇帝的这份怒火了。然而,无论最终付出代价的是萧明德还是萧琮,都是萧瑞不希望看到的结果。前者不用说,那毕竟是他视为父亲,敬爱了近二十年的长辈;后者则是萧将军唯一的儿子兼继承人,他若废了,萧将军只怕也要跟着废了。
萧瑞在给萧将军写的亲笔信中,就是点明了对方眼下的处境,劝对方不要再抱有幻想,以为还能说服萧夫人、萧琮与萧琳母子三人放弃原本的计划,劝阻萧贵妃和三皇子继续图谋储位,甚至是说服皇帝相信他们一家仍旧是忠臣。萧将军在亲人之中,从来就没有真正说话管用的时候。无论他三令五申,他的亲人们想做什么还是照样去做了。与其相信自己能做到过去二十多年都没能做到的事,萧将军还不如破釜沉舟算了!
三皇子为什么要执意勾引表妹,哪怕明知道皇帝给他赐婚别的女子,他也没放弃与萧琳成其好事?不就是因为萧明德手中的兵权么?曹家要算计萧家,也同样是忌惮这一点,认为他的兵权就是三皇子上位最大的倚仗。既然如此,萧将军直接放弃兵权就好了。他在军中也有许多年了,威望不差,本身也有爵位,不掌兵权,也没人会轻视了他。可没有兵权在手,皇帝就会相信他是真的忠于自己,不在乎名利;曹家就没必要再算计他;三皇子更没有必要巴紧他不放了!
而且,只要萧将军没有了兵权,皇帝心里没有了忌讳,萧琳想要嫁给三皇子,又有多难呢?蓝氏是皇帝赐婚的正妃,地位不可动摇,那萧琳就去做个侧妃好了。婚前便已失了名节的女子,能有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倘若三皇子对萧琳真如他所声称的那般真情实意,那就不该再抱怨什么了!
萧明德一旦交出兵权,萧琮也不该再留在京西大营了。他一直在京城富贵之地长大,从来没有到边疆战场上历练过,顶多就是剿匪的时候跟着去见见世面,沾点军功以图升迁罢了。这样养出来的将领,根本就不顶用,不过是纸上谈兵之辈。萧将军就算再疼爱儿子,也该把人送到边疆之地历练历练。反正如今大战已歇,不过就是有些小打小闹的冲突罢了,萧琮只要带足士兵,就应付得来。他离开了京城,就不必老是被三皇子、萧夫人和萧琳他们缠着,做些犯忌讳的事了。至于将来他是否能再度调回京城,重掌兵权,那就得看他的本事了。
萧瑞将种种利弊都向养父一一说明了,还表示如果萧琮到了北边,他一定会多加照应。但他不知道萧明德会如何决定,只能盼着这位养父别犯傻,对自己太过盲目自信了。曹皇后连性命都舍了,必要把二皇子与三皇子的前途彻底断掉,定然留有不少后手。再犹疑下去,就怕等到萧将军真正下定决心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第一千五十一章 退让
萧瑞只把自己的想法简单地跟谢慕林说了说,并没有说得太详细。谢慕林知道了他的意思,也很赞同,然后就不再追问下去了。
她固然是觉得萧瑞的做法很正确,可北平离京城太远了,再好的做法,也要看时效性的。萧明德将军曾经做过一些让她觉得纳闷的事,似乎并不是什么非常聪明的人,会如何选择还真是难说。她着急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安安静静地等待京城方面的回音。
反正,就算萧家真的无可救药了,燕王与萧瑞这边也会帮着求求情,保住萧家人性命的。只要性命保住了,权利、地位什么的,也就不重要了。萧家人接连犯蠢,又不知轻重地搅和进夺嫡之争,支持的还是个心狠手辣却没有心胸与真才干的三皇子,事败后受到点惩罚也是应该的。萧瑞能不忘养育之恩,到现在还愿意给萧家献策,就已经很对得起这份恩情了。
谢慕林现在对于京城最近发生的薛老太师遇袭一案更感兴趣。她问萧瑞:“你觉得会是哪一方的势力干的呢?会是曹家吗?”
萧瑞略一沉吟:“不好说。如今曹家表现得十分老实低调,专心为了曹皇后守孝,承恩侯乞病的折子也递上去了,还与皇上演了一出三留三辞的戏码,把表面功夫做足了,正式致仕。承恩侯还给至今仍与他家保持往来的姻亲故交去信,说明自己要退出朝廷,安心养病,连儿子本来预备要出仕的盘算都打消了。他又与二房曹二爷重归于好,兄弟俩遇事有商有量的。连曹皇后的丧事,承恩侯也借口有病在身,把很多庶务都交托给曹二爷代理,而非让其子曹文泰出面。”
甚至连承恩侯乞病的折子,都是通过曹二爷,请托江侍郎转交呈到御前的。江侍郎原本一直在忙着打点吏部,希望能给自己谋一个富庶点的任所,但帮着转呈了折子后,他打点的动作就慢了下来。估计也是觉得,一旦曹家成了富贵闲人,对朝政再无影响力了,他家的姻亲就没有了顾忌。江家人就算不外放,也是没问题的。江侍郎当然更情愿留在中枢啦。
曹皇后死后,承恩侯如此主动地退出了权力中心,还公开向亲友故交宣扬,无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有这一番造作在,皇帝都会当他是真心要退,不会给他任何反悔的机会。曹家至少在未来十年内,都不会再回到朝中。十年之后,若是皇上不允,他们家还得继续韬晦待时。兴许等到下一任皇帝上位,曹家也未必能等到机会。但凡是有点脑子的皇位继承人,在知道曹家曾经权倾朝野,甚至影响到了皇帝权威的过往后,都不可能重用他家,给他们东山再起的机会。可以说,承恩侯这一步走出去,就代表着曹家放弃了挣扎,愿意在今上治下,做一个没有实权的顺臣了。
当然,曹家也通过这种方式,谋得了一条活路。他家在军中曾经的威望,曾经掌握过的人脉,那些都不会这么快消失的,仍旧可以为他家所用。他家目前所掌握的财富,也能担保所有人继续过得富足。只要他们不行差踏错,皇帝就不会再对他们下手。如今越发重视身后名声的皇帝,原也不希望自己在史书上落得个“不善待功臣之后”的名声。所以,只要曹家没有明显的反迹,皇帝就不会冒险。至于私底下后者要如何对付那些曾经猜忌过的曹家人,那就不是能放到台面上议论的事了。
萧瑞认为,目前曹家一切都以低调为先,得配合曹皇后的苦肉计,尽可能地向世人展现自己的退让,让皇帝相信他们不再是皇室的威胁。这是曹家的保命之法。在这条原则面前,其他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承恩侯只怕腾不出手来对付薛老太师和萧家。曹家人只怕从来都没把三皇子放在眼里过。
谢慕林倒是觉得:“承恩侯可能腾不出手来,但不代表这事儿就真的跟曹家没关系了。曹皇后能舍了自己的性命行苦肉计,断了萧贵妃与三皇子的后路,又怎会对萧家手软呢?只有萧家败了,三皇子才真正失去了崛起的机会。至于薛老太师……他倒是一心要支持太子呢,无奈太子自己不争气,薛家实力又有限。既然曹皇后都决心要让太子放弃储位了,再舍一个薛老太师,让太子显得更可怜更弱势更无助,也更没有反抗之力,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我甚至怀疑,连薛家掺和进揭穿萧琳与三皇子私情一事,也是曹皇后的人在暗中捣鬼。”
不然三皇子与萧琳私下在一起那么久了,孩子怀上了又落胎,才稍稍显露出点痕迹来,怎么呼啦一下,就满京城人都知道他俩的私事了?萧夫人固然是在请妇科圣手一事上撒了谎,但没有人故意传播,谁会留意将军府一个妾室的丫头在药铺里买了什么药,说了什么话,正好跟萧夫人的说辞相矛盾了呢?
就象是曹皇后遇刺一事,明明皇帝三令五申,不许宫人外泄消息了,小道消息还是在三两天内传遍了京城,甚至还前后换了两个版本!没有人故意放谣言,京城不会有那么多人讨论谁是那个罪魁祸首,更不会觉得萧贵妃与三皇子更象是真凶,因为萧家有那个实力,而萧家小姐又正好与三皇子珠胎暗结,双方撕撸不开了!
这一切都象是曹皇后与曹家人一方在背地里推波助澜,那么他们再拿薛老太师这个老亲家重施一回苦肉计,把萧家父子彻底拉下水,又有什么不能理解呢?宫里侍卫的异动,还可以说萧家人只是有嫌疑,但京西大营的士兵袭击朝廷重臣,萧家父子却是再也脱不了干系了。
萧瑞想想,也不得不承认未婚妻的分析有道理,叹息道:“三殿下也能想到这一点,可他有这份聪明,为何不能用在正事上?如今萧家泥足深陷,他也同样讨不了好。既然曹家都能为了长久之计,都能放弃权势,为何他就不能老老实实做个富贵闲王?皇上明摆着就不考虑让他继位呀!”
谢慕林哂道:“那毕竟是一国之君的尊位,如果三皇子野心勃勃,只怕没那么容易放弃这个梦想。你也知道,他是个小气又自负的人,对于认定的目标,应该是非常执着的。我倒是有些担心,他本来都靠着算计萧琳来争取到萧夫人与萧琮的支持了,只需要慢慢说服萧将军,就有很大机会得到萧家的助力,如今计划失败,他恼羞成怒之下,会不会又想出什么阴谋诡计来?”
萧瑞挑了挑眉,也想到了一件事:“太子若真要被废,二皇子又很可能被贬为庶人,只剩一个四皇子清白无恙。倘若四皇子出点什么意外,哪怕三皇子身上有种种污点,只怕皇上也没有别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