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二章 劝说
万隆继续恭谨地陪未来岳母文氏说话,偶尔再跟未婚妻谢映容眉来眼去一番,颇为忙碌。
文氏对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跟万隆说些家常。面对万隆的感激之情,她只表达一种意思:只要你将来对我们家的女儿好,这些都是小意思。
万隆心领神会,看向未婚妻谢映容的眼神更加温柔了。他懂得这个理儿,也不打算做忘恩负义的小人。谢家对他确实恩重如山,将来也会继续助力他的仕途前程,并不要求什么回报,只盼着他对谢映容好就行。他将来若有能力回报岳家,那是定要回报的,但在没有能力之前,对未婚妻尽可能的温柔体贴,便是他回报岳家恩情的最佳方式了,既没有难度,又能让谢家上下满意,他为什么不做呢?
更别说,未婚妻谢映容明摆着就是对他情深根重,哪怕是回报这份情谊,他也不会做负心人呀!他从小长了这么大,愿意真心待他、还能切实提供帮助的人已经不多了。
谢映容看着万隆的眼神,不由得面红耳赤。心下娇羞之余,她也有些埋怨嫡母文氏,非要把她与万隆扣在屋里说话,害得她没办法与万隆单独交谈,说些真正要紧的正事。一会儿天色再晚些,只怕父亲谢璞就要从衙门里回来了,到那时候,万隆只会去书房里见父亲,越发不会跟她单独相处了,那叫她如何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去?!
谢映容心里暗自抱怨着,不过她是错估了文氏。文氏自个儿与丈夫谢璞是青梅竹马,女儿谢慕林与女婿萧瑞又相识多年,情感融洽,她受此影响,自然不是个死守规矩礼仪的严肃妇人。她心里清楚,万隆与谢映容这对才定了亲却不常见面的未婚夫妻互相看着对方时,一副含情脉脉的模样,定然彼此钟情。眼下万隆马上就要远行,一去起码要小半年的时间,心里定是万分不舍的。怎么能不给两个孩子些许时间和空间,让他们说些贴心的话呢?哪怕是为了他们成婚后的恩爱着想,自己这个做长辈的,也该有点眼色才是。
于是,当马路遥家的进屋,要就几件家务琐事请示文氏的时候,本来只需要吩咐几句话,就能把事情处理掉的文氏,主动跟万隆与谢慕林说,自己需要离开片刻,处理一些家务,吩咐后者好生帮自己招待好前者。
万隆是谢家未来女婿,算是半个自己人,用不着太过客套。更何况,文氏这么做是在暗示些什么,以万隆的聪明,不可能不明白的。
他立刻起身恭送了未来岳母出门,回头看向未婚妻时,脸上便不由得浮现出灿烂的笑容来。
谢映容看着他的笑容,又一次娇羞地低下了头,搅着帕子不说话,心里却在暗暗抱怨着:嫡母愿意给自己和万隆方便,让他们能在上房里单独说话,固然是好事,可她怎么还留下了几个丫头婆子呢?!如今门边守着两个,门外还有两个,离她也不是很远,万一听到了她跟万隆对话的内容可怎么好?父亲谢璞最讨厌掺和皇子夺嫡的事,所以才会躲到了北平,避开京城的争斗,一旦知道她抱着什么心思,肯定又要生气了,万一克扣了她的嫁妆,她岂不是要吃大亏?!
再者,她是盼着未来夫婿能如上辈子一般,成功抱上未来新君的大腿,从此飞黄腾达,带挈得她也能得享荣华富贵,可没打算让娘家也一并谋得从龙之功!她还想要有朝一日在看不起自己的父母与兄弟姐妹们面前扬眉吐气呢,倘若他们都得了三皇子的青眼,叫她如何得意得起来?!
谢映容忍不住又往门口方向看了一眼,很想把那两个丫头撵出去,却又不好开这个口。她在万隆面前一向装作贤良淑德,可不能破坏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偏偏顺心还在大金姨娘屋里,没有跟过来,这会子她竟然连个帮手都没有……
谢映容心里抱怨不已,万隆却对眼下的处境非常满意。他才不会奢望谢家太太会把所有丫头婆子都遣走,只留他与谢三姑娘独处呢,这绝对不是有教养的书香人家会有的规矩。哪怕是尊贵如未来燕王世子的萧瑞,在谢家与谢二姑娘相见时,还有管事妈妈与两个婆子守在房门外呢,两人坐的地方还有宽大的玻璃窗,在屋里做些什么,屋外的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这正院上房的窗户虽然也是镶玻璃的,却是在次间、尽间里,正间并没有窗户,唯一一扇门有厚厚的门帘遮挡,外头瞧不见里头的情形,留两个丫头在门边守着,也是为了避免别人说闲话……
万隆心中迅速闪过几个念头,便先温柔笑着跟谢映容搭起话来。他先聊了几句家常,便开始向她解释,自己这趟南下,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他想要回京城探亲,顺便跟着袁小将军与诸位英雄们多认识些人,见见世面,为将来的差事做准备。他相信,燕王能给他这个机会,未来定会用心栽培他。因此,他要抓紧这个机会,哪怕是要与未婚妻分别一段时间,也是值得的!
万隆是真心在向谢映容解释自己腊月出行的意义,谢映容却觉得燕王府早晚要倒霉,是否能获得燕王的栽培,一点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京城里有金大腿,一旦成功抱上了,万隆这辈子就不用愁了!有些话她不方便明言,但可以用暗示的方式告知对方。
于是谢映容便道:“燕王府一向爱用的都是武人,万三哥你虽然聪明,却不是武人,我就怕你在北平一直待下去,会有志难酬。倒是京里贵人多,当中未必没有欣赏万三哥才干的有识之士。万三哥既然有机会回京,又能趁机见到许多贵人,何不设法结识一二呢?若当中有贵人青睐你,你便是不在燕王府做事,也有出头的机会。”
万隆怔了怔,不明白未婚妻为何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但想到深闺女子能知道什么仕途经济之事?他听着就罢了,不必放在心上,便纵容地笑笑说:“谢三妹妹说得有理,只是贵人也没那么容易结识。我在京城长大,还没遇见过一个呢。”
谢映容顿时有些急了:“从前没有又如何?将来有就是了!这样难得的机会,万三哥你可千万不能错过!”
第九百九十三章 坏事
万隆歪了歪脑袋,忽然觉得有些懵,不太理解未婚妻的话是什么意思。
京城的贵人是多,但真的没那么好结识的。他虽是庶子,但也是正经侯门子弟,家里宴请也好,去别人家饮宴也罢,不是没有见到贵人的机会。可那又如何呢?贵人们连平昌侯府的长子嫡孙,也不过是轻飘飘扫过一眼,顶多客套地夸一句“一表人材”,却绝不会关注旁支庶子。若他能考出个象样的功名来,比如举人什么的,那还有点希望被大房的长辈当成出色的子侄引见给外人。他连个秀才都没机会去考呢,又哪里有这样的福份?想结识贵人?只怕贵人身边侍候的粗使奴才,都能把他打发了!
然而,未婚妻一个深闺弱女,能知道什么呢?她也就是盼着自己能出人头地,不再受家中的气罢了。
因此,万隆仍旧宽容地笑笑,对谢映容道:“谢三妹妹有心了。倘若我在京城真的能遇到某位贵人,又能得到对方的青眼,我肯定会珍惜这个机会的。”话是这么说了,但心里真没打算去做,应付一下就是了。
大约是他表情里的敷衍意味太明显了,谢映容竟然没被他骗到,担心他回京后真个不去抱贵人的大腿,错过飞黄腾达的大好时机。于是她偷偷再看一眼门口方向,起身往万隆那边走近了几步,压低声音道:“我不是在说胡话,是真心在给你出主意!京城贵人多,但能让你摆脱家中束缚,从此一飞冲天的没几个。万三哥如此出色,若真要寻伯乐,自然要往身份最尊贵的人里寻!也只有皇家的人,能让万三哥不再受家人拖累……”
万隆怔了一怔,笑得有些僵硬:“谢三妹妹,你的话固然有理,然而……我哪里去寻这等贵人去呢?”若非要攀附皇家贵人,燕王不就是一个了?虽说燕王已经被过继出来了,但他是当今圣上实打实的同胞亲兄弟,又一向深受皇帝信任!他不但有身份,还有实权,在北平这地方说一不二,足以弹压万参议与万太太。万隆自己也是费尽了心思才进了燕王府做事,还顺利地跟燕王府未来的继承人成了连襟,这就足够了。
接下来是他积累资本的时候,他可以多争取燕王父子的信任,以助自己慢慢往上爬。兴许这个过程不会太快,可足够稳妥。这难道不比回京去找个没影子的皇家贵人攀附强么?况且,皇家这时候有哪个贵人能真正助力他的前途?皇帝他是高攀不上的,太子与二皇子自身且难保呢,三皇子名声不佳,瞧着前路也是茫茫,四皇子倒是好,可他年纪尚轻,一向少出宫门,叫人往哪里结识去?!
万隆想起未来岳父谢璞,因为受曹家陷害,已经跟这个前姻亲断绝了关系,还远远避到了北平,显然是不想掺和皇子夺嫡之事的。他的女儿,自然不会违背父亲意愿,让未来夫婿去争什么从龙之功,莫非是他误会了?
万隆看着谢映容,旋即想到,传闻中那位正在与人议亲,因此不能与万大姑娘成就姻缘的谢家大公子谢显之,议亲的对象似乎就是永宁长公主。这永宁长公主的小女儿,还跟谢家大姑娘是闺中好友。莫非未婚妻暗示的是永宁长公主殿下?正是皇家人,也足够尊贵,还有传闻说明年就要到北平来了。依附这位长公主,兴许得益会比依附那些未来大位有望的皇子低,但同样的,风险也会小很多。长公主不掺和皇位之争,无论哪位皇子上位,她都依旧是新君的姑母,会受到优待与敬重。若在京城期间,自己能得到这位长公主的庇护……
万隆眉间一松,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我知道了,谢三妹妹说的是永宁长公主殿下吧?果然是个好主意。回头我就去见你哥哥,看他是否打算写信回京给长公主与马驸马请安。我替他做一回信使,顺便也沾光见一见贵人好了!”
谢映容哑然。她说的当然不是永宁长公主。这位长公主固然没有在三皇子继位后倒霉,地位依然稳固,可她又没什么实权,不过是虚风光罢了,哪里及得上从龙之功?
她张嘴就要解释,却听得门外守候的婆子唤了一声:“大少爷、三少爷。”随即帘子掀起,谢显之与谢徽之便走了进来。谢映容哪里还敢再多言?只得委委屈屈地闭了嘴,转身去面对两个坏她好事的兄弟。
谢显之看到站立的庶妹与安坐的万隆之间只有不到两尺的距离,眨了眨眼,没有多说什么,便微笑着向万隆问好。万隆连忙起身向他行礼,又见过不大熟悉的三舅子谢徽之,三人寒暄了一番。万隆又说了些感激未来岳母文氏赠送程仪衣裳鞋袜的话,然后立刻便提出:“我明日出发进京,估计能在京中逗留些时日。大哥可有什么书信要写给京中亲友的?我顺便就捎去了。若是物件,小件的还罢,大件的只怕不好带。”
谢显之大喜,他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忙道:“那就多谢了!我也没什么大件的物事要送回京中去,只是有几封书信,还有……”他顿了一顿,“还有几张银票,想要托位稳妥的朋友,替我捎给家母。”
万隆清楚谢显之的母亲是谁,也不在意:“这话好说。我这样的身份,只怕没资格登承恩侯府的大门,但要是令堂另居他处,又或是打发下人出门采买,那我还是有办法把信送进去的。”
谢显之叹道:“倘若我母亲还能安安稳稳地待在承恩侯府中度日,这信和银票送不送,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三妹夫届时只管把信封往我们家的铺子里一塞就好,掌柜与伙计们自会料理。我只怕家母有难,会落得生活困窘的境地,哪怕有家中铺子里的掌柜与亲友接济,也不好意思让人家破费了。送些我自己的积蓄,权当是填补了人家的亏空了。”
万隆明白了谢显之的意思,虽然觉得他有些愚孝,但大舅子是个容易心软的好人,总比他是个冷心肠的恶人好,便笑着答应下来,又说了些安慰的话。
谢徽之在旁听了一会儿,便笑着提议大家坐下说话了。
看着未婚夫与兄弟们有说有笑的情形,被冷落在旁的谢映容咬牙绞紧了帕子,心中恨恨。
第九百九十四章 郁闷
谢显之与谢徽之与万隆越聊越投机,一时忽略了旁边还有个被冷落的庶妹。
万隆倒是还记得未婚妻在旁,聊天的同时,偶尔也会飞几眼过去,叫谢映容知道自己没有忘了她。可谢映容一心要继续跟万隆单独交谈,哪里会满足于这几个飞眼?只顾着恨恨地瞪着两个兄弟了。万隆飞了十眼过去,倒有一半儿是落了空的。
约摸万隆也看出未婚妻心中的怨念了,只当她是盼着与自己独处,便柔声劝她道:“谢三妹妹可是累了?我与你大哥、三弟说话,你会不会觉得无聊?要么你先回去歇着?放心,虽说我明日就要去京城了,但不过三两月,必定会回来的。那时候正值春暖花开时节,我请谢三妹妹去城外踏青赏花如何?”
谢映容勉强笑了笑:“好呀。只是我如今坐在这里等,也是无妨的。你明儿这一走,我就有好长时间见不着你了。能多陪你一会子,我心里更欢喜。”
万隆脸上笑得更深了。谢显之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开视线,装作正在端详一旁高几上摆的花瓶。谢徽之打了个抖,只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未婚妻既然表示没有怨言,万隆自然要抓紧时间继续跟大舅子沟通了。等到文氏“处理完家务”回来的时候,他不但拿到了谢显之写给生母曹淑卿的亲笔书信、给马驸马与马二公子的两封问候信,还跟谢显之约定了,回头等大姨子谢映慧写好了给闺蜜马玉蓉的信,就一并送到万家去,托他捎回京城。
文氏见万隆给长子长女做了信使,索性也委托了他一项差使——把谢璞的书信给眼下寓居京城的大女婿黄岩以及留守的毛掌柜捎去。这也算是给万隆这个三女婿结交连襟黄岩的机会,尽管他俩在北平早已经认识了,却称不上有什么深交,如今借着岳家的引见,正好让他们多熟悉一下彼此。
万隆最重要的目的,其实是拿到永宁长公主府的敲门砖,如今已经达成了目的,顺便帮着捎几封信,也就不算什么了。时近傍晚,文氏留他在家吃晚饭,还特地打发人到隔壁万家打了招呼,万隆便顺水推舟地留了下来——想也知道,心里正一肚子气的嫡母今晚绝不会给他准备什么好饭好菜。明日就要远行了,他才不会在这时候亏待自个儿呢。
既然要留下来吃晚饭,万隆自然是跟未来岳父谢璞以及大小舅子们坐一处了。谢映容再不情愿,当着刚刚从衙门里回来的父亲的面,也只能在嫡母文氏的示意下,避进了里间,跟着随后赶来的姐妹们坐在一处吃饭。
直到吃完饭,万隆陪谢璞去了书房说话,随后告辞,谢映容都没能再找到与他独处交谈的机会,心里别提有多郁闷了。
其他人倒是不觉得郁闷。饭后谢徽之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留在北书房跟二姐谢慕林聊天:“今儿我算是头一次跟那位三姐夫相处这么长的时间,看了半天,倒有些可怜他了,怎么就那么眼瞎呢?”
谢慕林不明白:“万隆怎么眼瞎了?你这话是不是在暗示些什么?”
谢徽之嗤笑一声:“怎么不瞎呢?他好象真觉得谢映容对他情根深种一般。虽说他对谢映容有些敷衍,就只是甩几个眼神过来哄哄人,该办正事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有顾及她的想法,可他好象……真以为谢映容对他有情呢?!”
谢慕林挑了挑眉:“哦?这话怎么说?”
“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了!”谢徽之轻哼一声,“我这些天也没少在外头打听他的事儿,知道他一向惯会装可怜哄人的。这北平城里的官宦人家、世族名门,家中的少爷小姐们说起他,就没几个骂他不好的。脾气再坏的人,顶多也只是叹一句他是个庶出,前程有限而已,旁人无一不为他可惜,怎么就没托生在正房的肚子里?世上哪儿有这么好人缘的人?可见他手段了得,能哄得那么多人偏向他。
“他那两个嫡出的哥哥,在北平城里就没多少人待见,只能跟几个专会拍马奉承的酸秀才在一处混,其中有多一半是他的功劳。那些庶出的自然看万隆的嫡兄们不顺眼,那些嫡出的,也觉得那两位万少爷自个儿没本事,还非要压着不让有本事的庶弟出头,又要在外人面前贬低人家,实在是太没品了,都不稀罕跟这种人结交!”
谢徽之压低声音对自家二姐道:“那万隆能哄得那么多官家千金为他说好话,又没真闹出什么不体面的事,连那些官家千金的父母长辈也不指责他,也算是他的本事。他哄人哄得这般熟练了,怪不得会把谢映容当成是那些姑娘一般好哄骗呢!真个天真!谢映容那是一般的姑娘么?这丫头压根儿就不要脸皮!万隆若一直把她当别的小姑娘一般哄着,早晚要被坑了的!”
谢慕林哂道:“三妹妹是自个儿乐意嫁给万隆的,万隆愿意哄着她,供着她,她难道会不乐意?为什么要去坑人家?”
谢徽之想了想,撇嘴道:“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谢映容为什么非要嫁给这个人。当初连面都没见过,就已经算计着要跟他订亲了。我才不信她是真对人家有情。若她这么轻易就对万隆生情了,那当年的程笃又算什么呢?不过如今看着,谢映容的眼光倒不坏,这个万隆有手段有野心,还非常有眼色,只要人品不是太坏,也算得是个良配了。他跟谢映容是一个虚情,一个假意,相互哄骗对方自己是情深一片,真称得上是天作之合。只要咱们家一直不倒,那万隆就会一直哄着谢映容,好生过日子。那姨娘大约就能安心了吧?”
谢慕林心中暗叹一声,正要开解他几句,便听得外头婆子在传话:“萧二公子来了。”谢慕林不由得一怔:“怎么这时候来了?”这么晚了,晚饭都早就过了。
她起身往玻璃窗外望去,谢徽之也转身出了房门,往二门上迎接未来二姐夫。
萧瑞冲三舅子笑了一笑:“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觉得天儿冷了,晚饭没吃,想过来讨一碗热汤面垫垫肚子,一会儿我还得回周家那边去呢。”
谢徽之不解:“这大晚上的,萧二哥去周家做什么?”
萧瑞叹了口气:“周家老夫人只怕有些不好了。周三爷亲自去王府求王爷,请了府医入府为周老夫人诊治,我是跟着府医过来的。”
第九百九十五章 气病
萧瑞是跟着燕王府的府医到周家去的,显然是奉了燕王之命。即使他的身份眼下还未正式公开,周家也没有理由不招待燕王的使者在自家吃顿简单的晚餐。萧瑞特地跑到隔壁的谢家去吃饭,怎么看都不象是合理的做法。
谢徽之一头雾水,但还是没有继续追回下去。看到二姐谢慕林追出来问了萧瑞的来意,随即便吩咐正院的下人去做汤面,然后拉着萧瑞进了上房,他索性也跟着进了屋。
谢璞与文氏正在里屋炕上坐着说话,见萧瑞来了,忙叫了他进去暖和暖和。得知隔壁周老夫人病倒了,他们都很关心,问是怎么回事。
在未来岳父岳母面前,萧瑞除非是遇到需要保密的事,否则一向都是有问必答的。周家发生的事也不是什么机密,所以他就老实说了。
周老夫人本来就病着,但并不是很要紧,忽然间病情加重,是因为今日徐夫人来访闹出来的风波导致的。
她不但为了徐夫人过分的要求生气,更为徐夫人提出要求后,几个儿子、儿媳们的反应而难过。据说她听说这件事后就吐了血,随后昏死过去,等再次醒来时,整个人的气色都衰败下去了,好象忽然间就得了重病一般。家里人瞧着她这模样不祥,担心会出问题,才想请大夫的。只是在请什么大夫这件事上,周家几位老爷有不同的意见。
周大老爷是想找回一向给周老夫人看病看惯了的一位名医,对方恰好还跟周老夫人娘家的晚辈有些交情,一向深受周老夫人及其娘家亲眷的信任。周大老爷觉得,这位名医对周老夫人知根知底,又一向给她调理身体惯了的,最是稳妥不过,就算老母亲的病情真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也能帮着向老母亲的娘家亲眷解释。周大太太对丈夫的决定不置可否。
周二老爷可能是自个儿心虚,认为老母亲的病情加重,跟今天发生的事情有关系,为免丑事外传,叫外人乱嚼周家舌头,还是找个陌生的大夫比较好,最好是不敢得罪周家人,足够嘴紧的。周二太太十分赞成丈夫的意见,但他们夫妇二人被家人视作气病了老夫人的罪魁祸首,被罚跪了,说的任何建议,都没有人理会。
周三老爷坚持要去请燕王府的府医,因为在北平地界上,没有比老府医医术更高明的大夫了。请了现任府医,倘若他力有未逮,自会去请教家中长辈。这样就能确保周老夫人能得到最好的救治。周三太太支持丈夫的想法,还主动提出,愿意出面去求燕王妃。她本来就是宗室之后,哪怕一向低调,在燕王夫妇面前也多少有些体面。
周四老爷没有任何主意,只求尽快请位靠谱的大夫来医治老母亲。他觉得一位住在附近的大夫医术就不错,可以先把对方请来给老母亲诊诊脉,倘若真是重病,再去请燕王府府医不迟,同时还要把一向给老母亲看病看惯了的名医请来以防万一。周四太太也被罚跪了,只作忏悔状,没有对丈夫的话发表任何意见。
这兄弟四人为了请大夫一事争论,其实也是知道老母亲气病的真正缘由。他们心里固然担心老母亲,但大多数人更不乐意叫外人知道周家内部的丑事。最终,周三老爷拒绝再争论下去,耽误老娘的医治,直接出门走到附近的商业街去雇了匹老马,骑到燕王府去面见燕王,求得了府医上门。燕王也是惊讶于一向没听说身体有什么大碍的周老夫人会忽然病重,才打发萧瑞一同过来瞧一瞧的。
萧瑞跟着府医上了周家的门后,也曾留意过周家人的表现。他看到周二夫妻跪在了周老夫人屋外的台阶上,他们的两个年纪比较小的儿女打了伞陪在父母身边,只不见长女周四姑娘的身影。而周四太太则在屋里的外间小厅里罚跪,屋里有火盆暖炉,她的处境自然比门外的人舒服许多,周四老爷和几个儿女都陪在她身边。周大夫妇与周三夫妇都守在周老夫人房间里。府医进屋后,周大老爷立刻从弟弟手中接过了招呼府医的工作,周三老爷也立刻低调下来,跟在长兄身后,偶尔会在长兄与府医的交谈中插一两句话,但大体上对这位长兄还是十分敬重顺服的。
至于周老夫人,府医诊断出她是怒极攻心,才会吐了血,之所以情形不妙,更象是丧了精气神,没有了求生**一般。这就关系到周家家务事了,不是他一个府医能管的,他只能帮周老夫人施针,再开个方子让周家人熬药。倘若施针的效果好,周老夫人也能吃得进药,那还有回天之力。但他私底下曾经背过周家其他人给萧瑞透露了口风,觉得周老夫人这回可能不太好了。
眼下府医还在周家施针,花的时间挺长的。萧瑞又不懂医术,留在那儿也没有意义。而且他看周家内部气氛诡异,他一个外人待着也是尴尬,还有几个周家孙辈似乎有意与他结交,可他觉得眼下实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便寻了个借口,脱身出来了。
当然,晚饭还没吃也是一个重要原因。萧瑞表示他没兴趣在正在热孝中的周家用餐,宁可到隔壁未婚妻家来讨一碗热汤面吃。
谢慕林微笑着从丫环手里接过了托盘,给未婚夫送上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面,边上还一溜儿排开了八碟小菜,好让萧瑞吃得好又吃得饱。萧瑞顿时食指大动,向长辈告了声罪,又冲谢慕林笑了一笑,便埋头香喷喷地吃起面来。
谢璞的心情有些沉重,他看向妻子文氏:“我先前也听说了周家的事,徐夫人到底在干什么?这里头又有周二与周四什么事?怎么看起来他俩还被罚跪了呢?”
文氏犹豫了一下,便把万太太先前透露的信息告诉了他,有些还是萧瑞没听说过的,听着听着就不由得放慢了手中的动作,直到谢慕林把手炉递给他,他才醒过神来,冲未婚妻又笑了笑,继续埋头吃面。
谢璞听明白了:“徐夫人的提议是荒唐的,周家二房两口子听到这么荒唐的提议,没有立刻把人赶出门去,反而问能不能用侄女儿顶替亲闺女行事,引发了四房的不满,也令周老夫人伤心生气了。周四太太为了保住女儿,也是要报复二房夫妇,故意把这件事传到了左邻右舍的耳中,固然是坏了二房的名声,但也同样令周家颜面扫地,成为他人口中的笑柄。周老夫人怨她不顾大局,却也知道错得最厉害的是二房,所以……对她就没罚得这么重了。”
家中顶梁柱倒了,尸骨未寒,几个儿子媳妇就闹得天翻地覆,彼此勾心斗角的,连亲情与家门名声都不顾了。周老夫人怎会不伤心,怎会不绝望呢?她只怕觉得自己还是早些闭了眼的好,好歹不用眼睁睁看着这个家散了!
第九百九十六章 非议
萧瑞吃过热汤面,把知道的情况都跟岳父岳母交代了,再依依不舍地跟未婚妻谢慕林聊上两句话,就要回周家去了。
他毕竟是领了燕王之命来跑腿的,总要尽到责任。万一周老夫人有什么不好,在他离开周家期间死了,他在燕王那儿也不好交代。
谢璞没有阻止女婿,只是嘱咐了几句话,就放他走了。谢慕林迅速给他塞了个新添了炭的小手炉,好象他在周家也不必吹冷风。萧瑞冲未婚妻咧嘴一笑,方才转身离开。
文氏又吩咐门房,注意留意邻居周家的动静。倘若他家再挂出白幡来,谢家就得再出面去吊唁一番了。
不过,萧瑞这一晚进了周家的大门后,再出来时已经是半夜了。他没有惊动太多人,只跟谢家的门房点头示意了一下,便独自骑马离开。谢家门房探头去瞧周家大门口,见他家一片静悄悄的,没有再走出什么人,也没有听到哭声,便缩了脖子转身回到门里,关门的时候,正好从门缝里瞧见对面与斜对面的几家门房也是同样的动作。
看来周家今晚发生的事,早就在这条街上传开了,各家各户都很关心,周家是不是要再办一场丧事呢。
次日清晨,谢璞夫妇醒来,得了门房传信,得知周家并没有丧信传出,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谢璞匆匆吃了早饭,就要穿戴上全套官服,预备出城去给袁小将军与钦使一行人送行。这送行仪式除了燕王府与袁家的女眷,其他人家的官眷皆不必参与,因此文氏跟儿女们都尽可以留在家中。谢璞便嘱咐妻子:“倘若周家有丧信,你立刻打发人到城外给我送信。若到时候时间晚了,就让人到布政使司衙门去。若没什么事,我中午会回来吃午饭。”
文氏应了,披上厚披风,把他送出了二门,方才回转。
周家这天上午一直挺安静的,除了燕王府来过两个人问候,顺便带上了府医的两名助手,多送了些金针药材过来以外,并没有旁人再登周家的门。看情形,周老夫人似乎挺住了,府医的针灸术派上了大用场。
谢璞中午回家吃饭,听说了这个消息,心中也稍安。周老大人毕竟是他的老上司了,刚刚去世没多久,倘若周家这么快就要再迎来一场丧事,也太令人遗憾了些。谢璞心里是不希望这种事发生的。周家人性情各异,有些人行事确实不堪,但周老夫人却是个明白事理的老人。若有她在上头约束,又有出色的子孙支撑门户,周家也没那么容易衰败下去。
吃过午饭后,谢璞稍稍打了个盹,就再次回衙门去了。
下午文氏这儿来了好些客人,最初是斜对面的刘参议太太来了——刘参议已经定了,开春后就要升任左参政一职,接谢璞的班,知道自己是得了这位上司的支持才能被提拔,心里很认这份情的。
刘参议太太来了没多久,万太太也到了。她看到刘参议太太比自己早来一步,想到自己原本还要压对方一头,年后对方的品级却要越过自己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连客套寒暄时的笑容,都虚假了几分。
接着便是另外几家同住在这条街上的布政使司衙门属官的太太,都是熟人了。大家不但是近邻,丈夫还是一个衙门里的同僚,见面的次数都比旁人多,常来常往的,很是熟悉,因此说话时也少了些忌讳。
大家其实都是冲着周家昨天晚上传出的消息来的。托周四太太刻意泄密的福,这条街上的邻居们都知道了徐夫人昨日造访周家,提出了什么过分的要求,周家二房反应如何,周家四房又是什么想法,还有周三爷持斧劈车的典故,又有周老夫人气得吐血,病情加重等等……众人吃瓜吃得挺开心,可若周老夫人真的有个三长两短的,这瓜就不甜了。
其中一位太太的话说得好:“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倘若周家再死一位,叫我们这些邻居怎么过年呢?!”开门就见白,那也太晦气了!
众位太太都心有戚戚焉,顺道鄙视了一把徐夫人的荒唐念头。
刘参议太太如今感觉自家身份地位与从前不一样了,只会在文氏面前低头罢了,便第一个表达了意见:“论理,我们不好背后说人,只是这位徐夫人行事未免太过了些。倘若是她自己的儿女,又或是她自己的嫡亲眷属,她要使唤人家,只要姑娘的父母没意见,旁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可周家与她关系已经远了,不过是周老大人看在老太妃的面上,对她庇护几分罢了,周家怜她年轻守寡,又没个儿子,才多让着她些,她怎么就把人当成是自个儿家奴一般,认为可以随意摆布了呢?
“她这是把周老大人这位朝廷命官当成什么了?!她自个儿娘家的人还没做上这么大的官呢,倒瞧不起二品的布政使家了。难不成真觉得还是那位老世子还在的时候?别说我刻薄,那位老世子虽然出身不凡,乃是先帝长子,可也是先帝亲自定了罪,以大逆罪人的身份处置了的!徐夫人其实只是个没名没分的妾室,只因生了老世子唯一的女儿,才得了老太妃的怜惜,留在身边度日。若真计较起来,她也就是个宗室罪人的家眷罢了,凭什么这般拿大呢?我们这些朝廷诰命,周家姑娘这样的朝廷命官之后,哪一个不比她金贵?素日可怜她,让着她些,也就罢了,怎么就把人纵容得这般不知好歹了呢?!”
众位太太齐齐说是,万太太心中不忿刘太太抢了这个先,连忙道:“依我说,很该叫她知道些是非对错才是,不然她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贵人呢!竟然还好意思把王爷王妃视作仇敌,若不是王爷王妃仁慈,她早就不知死在什么地方了,哪里还有如今这样的好日子过?她是没儿子的人,兴许只想着心里痛快就行了,所以一心要给王爷王妃郡主添堵。可她还有闺女呢!我看,咱们就该把这件事透给她女婿家里知道!既然徐夫人一心想给袁小将军寻外室,她女儿夫家一堆小姑子、堂小姑子的,怎么不从里头挑一个呢?说不定还更听话呢!”
第九百九十七章 坏心
万太太这话明摆着就是不安好心了。
徐夫人女儿嫁的人家,在北平也是有头有脸的,没点根基,如何能让徐夫人答应将女儿下嫁?她女婿在前些年也算是北平城里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了,刚刚新婚的时候,夫妻感情真的十分要好。后来是因为徐夫人怂恿,让女婿一家掺和了军队被服案,案子闹出来了,连累得他们一家丢了几个官,女婿也被革了职,里子面子都没有了,公婆怪罪下来,女儿女婿也生了嫌隙。
徐夫人一边气恼燕王手段不留情,一边劝女儿早些生个儿子,只要有了儿子,她在夫家就站稳了脚跟,就算公婆有再多的不满,她也是地位稳固的。徐夫人的女儿倒是听她的话,只是至今不见再怀孕,反倒是丈夫为了起复烦心不已,见她一心只在内闱上下功夫,对她越发冷淡了,夫家的族人亲友态度也不复从前亲热。
倘若徐夫人女婿的家里人听说了周家的事,真个误会徐夫人会把他们家的女孩儿送去给人做外室,那可就不仅仅是小小不满的问题了。
这种本地世家大户,从来都是自视甚高的,除了统领本地军政的燕王府,他们连巡抚、布政使、按察使这三司官员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因为流水的官员铁打的坐地户,他们不生事,外地调来的官员就拿他们没办法。反倒是三司官员们,多有依赖本地大户之处,因此他们的地位还挺超然的。就算真的得罪了哪个官员,他们忍上两三年,把人任期熬满了,直接送走就是。若是官员做得太过分,三年未满,他们也不是没有把人半途轰走的办法。
袁小将军固然是大英雄,配得上做他们这种世家大户的女婿,但若是想让他们的闺女做外室,那是休想!不是皇帝老儿或燕王这种级别的贵人,哪里有资格叫世家千金做妾?更别说是做外室了!哪怕是皇帝,看中了他们这等世家名门的千金,没有正式册封,正经名分,那也是欺负人!
众位太太们听了万太太的建议,想起她一向以来的行事,便知道她起了坏心,要去徐夫人亲家那边挑拨离间了。这一挑拨,若不能叫徐夫人的女儿与女婿彻底离心,再遭公婆嫌弃,只怕不能完。众人暗叹一声万太太心胸狭窄又手段狠辣,不过是因为徐夫人替她看不顺眼的店铺掌柜说了话,落了她的脸面,就记了仇。但她们想到徐夫人一向以来的霸道行事,又没人替她说好话了,都不吭声。
只有文氏厚道,委婉地说:“别的事倒罢了,这件事徐夫人固然是罪魁祸首,但周家却有些冤枉了。事情一旦传出去,旁人不管清不清楚内情,都多半要说他家闲话的。可周家也只有二房行事不妥罢了,其他三个房头却都还明事理,周三爷更是刚烈君子。若让他们一同承受污名,也太委屈了些。周老大人尸骨未寒,怎么好叫他身后清名受损?周老夫人又为了这件事病得厉害……我看,如今时机还来得及,这些小道消息应当只在我们这条街上流传罢了,索性就别再往外说了吧?只当是给周老大人与周老夫人留脸面了。”
消息若是只有这条街上流传,知情的便都是布政使司衙门的关系人,确实可以稍稍挽回一点儿周家的脸面。
万太太柳眉一竖,心里十分不以为然,张口就要驳回,却叫刘参议太太抢了先:“谢太太说得是。周老大人怎么也是我们布政使司的老藩台了,他家里出了丑事叫人说嘴,我们布政使司衙门的人也跟着脸上无光。况且周家摊上这种事,也称得上是无妄之灾了。他家看在亲戚面上,待徐夫人好些,哪里想到就叫人算计上了呢?”
文氏与刘参议太太这两位身份地位最高的诰命都发了话,其他太太们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万太太虽有异议,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跟所有人作对的时候,心里暗暗拿定了主意,一定要让徐夫人的女婿家里知道这件事,嘴上却提也不提,只笑吟吟地道:“别人就罢了,知道了这件事,也不过当作是趣闻,笑话两句就没了。只袁家那头,我们还是送个信儿的好。”
刘参议太太有些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
万太太继续笑着说:“我这也是以防万一。今儿周家是不愿意拉下脸来答应徐夫人所请了,可焉知徐夫人不会另找别人?袁小将军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又是这么出众的青年才俊,跟燕王府郡主又那般相配,日子过得好好的,招谁惹谁了呢?我们给袁家两位夫人提个醒儿,也省得将来袁小将军真个被人算计了去!”
这话倒是正理。刘参议太太固然对万太太不以为然,但也没有任何意义。文氏本来就有心要私底下让女婿萧瑞去给袁小将军递个话的,但如今袁小将军离了北平,改而告知袁家婆媳也好,便不反对。于是其他人便都投了赞成票。
文氏又开始跟大家商量,是不是要挑个时间,大家到周家探个病,问候一声周老夫人的好?她们也不是要去打扰病人,就是左邻右舍的,又一向熟络,周家有什么事,大家总不好视而不见,该尽的礼数,该表达的关心,都是要做的。
众人纷纷称是,当下就商量了,除去官职相对较低的官员家眷以外,五品以上的,都要跟着文氏过府去问候一声,至少要打听清楚周老夫人的病情轻重。倘若真有什么不好了,众人心里也有数,该预备的就预备了,别等哪一日,周家忽然挂了白幡出来,大家才手忙脚乱地去吊唁祭拜。
众人商量出了个章程,见天时不早了,约定明日一早就去周家探访,便各自先回了家。
这一天,周家一直没有特别的动静传出来。周老夫人的病情似乎让燕王府府医的妙手回春稳定住了。
晚上,谢璞从衙门里回来得有些晚了,跟妻子文氏对坐着吃迟来的晚饭,儿女们都已经在各自屋中解决了晚餐,并不在跟前,他们夫妻俩便聊些琐碎的家常小事。
这时候,周三爷特地上门来了。谢璞心里疑惑,刚披上外衣,到前院花厅里见客人,才进门呢,就被周三爷的来意吓了一跳。
他居然是来请谢璞明日前往周家见证分家仪式去的!
第九百九十八章 分家
周老夫人今日醒了,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分家!
周三爷估计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可当着谢璞的面,他不能实话实说,只能面带几分羞愧之色,委婉地恳请谢璞一定要出席:“家母也是考虑到,家里人口多了,如今住的宅子又是官邸,并非我们自家的私产,如今先父已经去了,我们一家总不好继续霸占这座宅子,早晚要搬走,老家的祖宅却没那么宽敞,若不分家,哪里住得下?既然早晚要分,她老人家还在时分了,也能分得公平些,各房少些争拗。我们兄弟虽然一直劝说家母,觉得一家子和和乐乐住在一起,才是大家气象,不会分家。但家母铁了心要分,我们兄弟也只得从命了。”
周老夫人要主持四个儿子分家,当然需要有人做见证。这种事他们不可能请燕王府的贵人,只得请了周老夫人的娘家晚辈,周家大房的两个女婿,周三太太的娘家父亲,还有一位与周老大人交好多年的致仕老翰林,再添一位近邻兼周老大人的接任人谢璞,来充当见证。
这四位见证人里,有官员,也有本地的世家大户,还有周老夫人的近亲,份量足够了。虽说周家大房的两个女婿定然会偏着嫡亲的岳父岳母些,但周三太太的娘家父亲定会偏着女儿女婿,致仕老翰林还是周三爷的启蒙恩师,周老夫人的娘家侄儿又素来跟周四爷的私交甚好,所以,周家大房、三房与四房都没有异议。周家二房倒是不甘心,可他们眼下正理亏,也没胆子多说什么。
谢璞其实不大想要掺和周家的事,但他并非唯一受邀请的见证人,周三爷又是位礼数周到的君子,盛情难却,他略作考虑,还是答应了。
他也问了周三爷,周老夫人的病情究竟如何?难不成真的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了么?
周三爷面露苦笑,没有回答,但谢璞已经什么都明白了。等送走了客人,他便回房去嘱咐妻子文氏:“周家恐怕用不了几日,就要再迎来一场丧事了,你把该预备的预备好,到时候随我一同去吊唁。”
文氏问明了是怎么回事后,不由得有些难过:“前些天见周老夫人时,她老人家还是好好的,只是有几声咳嗽,精神头差些罢了。怎么才几日的功夫,她就这样了呢?周二老爷与周二太太固然是不肖,可她老人家还有其他孝顺的儿孙呢,哪里就到吐血垂死的地步了?!”
谢璞淡淡地说:“周家四房之间只怕已经积怨多年了,只是上头有父母压着,才没有闹大罢了。可如今周老大人去了,周老夫人又病着,周大老爷威望不足,无法约束兄弟,周二老爷与周四老爷又各有私心,那些积怨便都发作起来。他们兄弟四人,性情不一,又各有打算,早些分了家,倒也不是坏事。远香近臭,等到他们兄弟分开来度日了,只逢年过节时相聚一处,兴许还能留下几分情份。日后哪个有难了,其他三个还愿意伸出援手拉他一把。否则……勉强住在一处,彼此间争吵不休,便是再深厚的手足之情,也要渐渐消磨殆尽了。”
道理文氏是明白的,只是心里还是不好受。她低声对谢璞道:“我们家一定不能走他家的老路。几个孩子之间,一定要一辈子相亲相爱的才好。”
谢璞怔了怔,随即微笑道:“这是自然。你我做父母的,肯定要好好教导孩子,让他们懂得是非对错,一辈子都不会走错了道,自然也就不会闹得手足反目了。”
次日清晨,谢璞先打发人往衙门里打了招呼,算是告了半日假,便穿了正式衣裳,往周家去了。倒是文氏这头,提前往几位邻居太太那儿捎了信,推迟了探病之事。周家今日要分家,肯定没功夫招待外客,她们就不必去添乱了。
只是这信捎了出去,不一会儿,各家太太们又都打发人来回信了。大家心里都很好奇呢,周家怎么忽然就说要分家了?难不成是周老夫人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所以才决定要主持分家,免得自己死后,几个儿子媳妇为了分家之事打起来?
文氏看着眼前的书信,心里一时无语。她知道大家没什么坏心,可是这么浓重的好奇心,与这么明显的看热闹架势,真叫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周家这次分家,大概是因为有周老夫人主持,又有好几位份量足够的见证人的关系,分得挺顺利的。午时不到,谢璞就能回家吃饭来了。午饭他要跟妻子说话,就让孩子们在自个儿院子里解决,不必到正院上房来了。趁着独处的机会,他好跟文氏说说周家分家的情形。
周家这次分家,分得挺彻底的。周老夫人的意思,儿子们同时分产和分居。周家历代积累不少,祖上还有人在京城为官,当时置办下了产业。周老大人在北平任官多年,也攒下了不少财产。虽说他去世之前,周家已经处理了一部分产业,但还留着不少呢,尤其是来历清白的那些,基本全都留下了,这次却一并都分了下去。
周家大房是长子嫡孙,除去北平城的官邸不是私产不能分以外,老家的祖宅、祖产全都给了他这一房,另外还有在老家保定的许多田产、铺面,以及位于江宁的一处小庄子。后者是预备三孙子周三公子上京赶考时落脚用的。周老夫人希望长子一家在自己七七之后,扶灵回乡,便老实在老家守孝,三孙子也老实在老家苦读备考,不要理会京城或北平城里的琐事。周大老爷心里不大乐意,但周大太太和几个儿女、女婿都答应了,他也只得答应下来。
周家二房分得了周家早年在京城置下的房产。那是一处三进的大宅子,还带着个小花园,乃是周家先祖任京官时的住处,都有好几十年没住人了,只留了一房老仆看宅子。不过几个月前,周三公子刚中举的时候,周家想着他要上京参加明年春闱,所以打发了下人进京打扫修缮宅子,因此眼下还是可以住人的。周二老爷夫妻俩明显野心勃勃,京中又还有周家的亲朋故旧,贵人也多。倘若他们家在京中有本事能攀附上谁,从此平步青云,那便是他们的本事。他们不会再受其他几个房头的拖累,但同样的,也不能再强求其他亲人的帮助了。
除去这一处房产,以及周老夫人额外补贴二儿子的五千两银子,以及单给周四姑娘的一匣子首饰、三千两嫁妆银以外,周家二房再无所得。这就是周老夫人对令自己伤心失望的二儿子和二儿媳的惩罚。
第九百九十九章 防备
周家二房当然是对这个结果不满意的,可一来他们理亏在先,二来周老夫人铁了心要这么做,三来,也是没有见证人替他们说话。其他三房都没有异议,他们便是有心抗议,也没有用了。
周二太太本来还想着,有女儿周四姑娘分得的那份嫁妆,倒也不算太亏。周老夫人年轻的时候,正值周家最鼎盛之时,手中私房不少。她本身又是大家之女,嫁妆里的名贵首饰价值十分可观,更别说燕王府老太妃临终的时候,把自己的私房分发给子孙后辈,周老夫人这个外甥媳妇也分得了一份。因此,别看周雅清只分得了一匣首饰,只要这一匣首饰足够贵重,也能值上几万呢,未必比不上其他房头分得的产业。
然而,周老夫人早就防备上了二儿媳。
给四孙女儿分什么首饰,她早就叫人列好了单子,绝对没有太过贵重的,只是作为官宦人家女儿的嫁妆,足够体面罢了,总价值不会超过三千两,而且多是没什么标记的普通款式,掺杂了几件周老夫人自个儿常用的首饰,算是给疼爱多年的孙女留个念想。倘若周雅清将来手头紧了,将首饰变现也容易。
但周老夫人是盼着这份嫁妆能完完整整地随孙女出嫁的,绝不会给儿子媳妇插手的机会。她把首饰与银票分装成两个匣子,上了锁,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各保存一个,钥匙则交到了周雅清本人手中。等到将来她婚事定下,预备要办嫁妆的时候,周二老爷通知两个兄弟,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再把东西交回到周雅清手中。
这其实也是一种防备,倘若周二老爷夫妻俩给女儿找的婚事不靠谱,周大老爷与周三老爷拒绝接受,那么周二老爷夫妻就休想拿到这份嫁妆了。
周老夫人对次子次媳防备到这个地步,周二老爷夫妻俩脸上都火辣辣的,心中哀怨得不得了,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周雅清本人原来都病得躺在床上,终日以泪洗面了,听说了消息,忍不住放声大哭,草草梳洗了,让丫头扶着她前往周老夫人屋里磕头。姑娘家心气儿原本还挺高的,没办法接受父母与徐夫人的一些言辞做法,消息传开后,又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要被毁了。如今听说祖母病得这么厉害,还愿意护着她,给她留下一份体面的嫁妆,她怎会不感动呢?她觉得自己的未来又有了希望。
谢璞当时坐在周家客厅里,也听到了周四姑娘在内院的大哭,心里还有些不大好受。他对妻子文氏道:“这个姑娘也不是坏心眼儿,就是被父母和那位徐夫人给耽误了,又跟着学了些不好的念头。如今若能大彻大悟,重回正道,她自个儿家世不坏,才貌双全,又有一副好嫁妆,未来未必就没有好姻缘。就怕她父母不肯死心,非要借这个美貌的女儿攀高枝,反倒毁了她的终身。”
文氏也忍不住叹息不已:“我也听人说起过周四姑娘的事儿。这两年来,北平城里真的有许多人家乐意娶她做媳妇的,当中好些都是家世、人品、才学样样都出挑的青年才俊,哪一位都是良配。可她父母都拒绝了,一心要把她许给未来的燕王嗣子,真是太可惜了!当时的传闻,都说燕王嗣子定是四皇子的,那可比她小了三四岁呢,也不知道周二老爷和周二太太是怎么想的。”
谢璞轻笑了一声:“他们还能怎么想?自然是被徐夫人糊弄着,由她做主了!他们是想左了,觉得徐夫人还是神通广大的贵人呢!不过认真说起来,徐夫人至今还不肯消停,未尝没有周家纵容的缘故。他家也算是自食恶果了。幸好如今还不算太晚,没有真个叫徐夫人坑了去。周家二房既然分得了京中的房产,将来迁居京城,又有谁知道他家女儿在北平曾经沾染过什么名声呢?周老夫人故意这般安排,只怕也有刻意让次子一家远离徐夫人的考量。”
周老夫人是否真有这个想法,周家人也没有明说,但当时在座的几位见证人却都心里有数了。周老夫人的娘家侄儿还劝周二老爷:“京中多贵人,表哥也能跟从前在国子监时的师长同窗重新走动起来,孝满之后,未必不能谋个官职做做。多做些正经事,不要理会那些心思叵测的亲戚,慢慢的,日子就会好过起来了。到时候别说雅清的婚事,就是几个男孩儿,想要求学也方便许多。”
周二老爷大约是听进去了,还能露出点笑容来。周二太太的表情是从头到尾都十分难看。从听到女儿的嫁妆还不能由她保管,她顶多只能拿到两枚钥匙,连给女儿定亲,都要看妯娌脸色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摇摇欲坠了,只靠着丈夫支撑,才没有当场倒下。
分家继续进行。
周三老爷分得的财产不算多,跟长兄那一份没法比,但比二兄要强不少。他由于娶了个宗室外孙女儿,本身科举仕途又断了,所以将来多半是要留在北平生活的。周老夫人将自己陪嫁的房产分给了他,是一处位于什刹海边上的三进宅子,以及一处位于小汤山的温泉小庄子。
温泉庄子对周三老爷的脚伤有疗养作用,至于城里的宅子,虽不算十分宽敞,却很精致,还带了个小花园。宅子挨着繁华的街道边,有一溜儿十来间依附的铺面,一并给了三儿子,光是收租金,就足够他们一家过上殷实的生活了。若再加上周三太太带来的陪嫁产业所产生的收入,只要不发生什么大变故,他们一家在北平这个熟悉的环境中,完全可以过得富足体面,无忧无虑。
周三老爷还顺便把周家这么多年来在北平拥有的人脉,也一并继承了下来。他又不指望将来为官作宦的,本人品行名声又好,别说周家亲友,连燕王府也会关照几分。周老夫人对这个儿子的未来一点儿都不担心。
至于周四老爷,他妻子这回也犯了点错误,只是不算严重罢了。可先前他们夫妻为了私心,没少跟着二房一块儿跟大房兄嫂作对,在家里的人缘就先坏了。再加上周四老爷一个白身,从前没少靠着父亲的名头,在北平城里弄钱,手上并不是很干净。虽说如今他失了靠山,也不敢再乱来了,但养成的坏习惯却是没那么容易改正的。
周老夫人把周家在外城与通州的二十几间铺子全都分给了他,另外还有一个位于西山的小宅子,原本是家里备着去烧香拜佛时歇脚过夜用的,虽然偏僻,倒也五脏俱全。可北平城里的正经住宅,那是一间也没有,想要留在北平定居,那就自己花钱置产去。否则,就只能住进某间店铺的窄小后宅,与商户人家为伍了。
如此一来,周家大房回乡守着祖产,二房迁往京城,三房留在北平做个富贵闲人,四房揽去周家在通州的产业。周家就这么分得干干净净。
第一千章 警惕
周家分家,主要就是四个房头分家产。
剩下的诸如周老夫人给自己留下的丧葬银子,对于他们老两口后事的处置,还有分赐几个积年老仆的银钱,以及留给外嫁女、娘家子侄们做念想的物件等等,便都是琐碎小事了。这部分事务太过细碎,只怕要处理完,也快天黑了,谢璞便没有留意细听,在先前的分产文书上留下了自己的见证者签名,便先一步离开了。
跟他一同离开的还有与周老大人交好多年的那位致仕老翰林。老人家离开的时候,心情还挺难过。本来以为好友家里子孝孙贤,一片和乐的,没想到一夕之间就散了。好友七七未过,他的老妻也病重难起,又一个同辈的熟人即将逝去。亲友凋零,他一个老头子怎会不觉得难过呢?
谢璞安慰了老翰林几句,方才回到家中。如今回头想想,也觉得周家这样的大户,曾经在北平城也称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时候连燕王都得让周老爷子三分的,如今却转眼间分崩离析,不复从前风光,真让人唏嘘不已。世事变幻莫测,想要家族长久繁盛下去,真是要好好教导子孙才行。否则,只要有一个子孙不孝,在家中兴风作浪,家里其他人又不作为,各有私心,那再繁盛显赫的家族,都不可能长久的。
为此,谢璞还嘱咐文氏:“家里几个孩子都是好的,只有容丫头心思难测,品性不佳。你盯她盯紧些,别让她有机会出门生事,什么时候万家决定要给万隆完婚了,收拾出一副象样的嫁妆把她送出门去就好。她出嫁之后,想要回家提些什么要求,你都不要答应,也别让她扰着其他兄弟姐妹们。我做为父亲,你作为母亲,尽到自己的责任便罢,万万没有为了她一个,连累得全家都不得安宁的道理。”
文氏嗔道:“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容姐儿如今也学乖了,不会再犯糊涂的。老爷身为父亲,怎么还把亲骨肉往坏里想了呢?”
谢璞不以为然:“人心隔肚皮。我原以为自己的孩子都是好的,就算性情各异,也做不出坏事来,当初慧姐儿跟她生母回了外家,我都没怎么生气过。可容姐儿闹腾着要嫁给程笃那事儿,我是真的寒了心,不知道好好的孩子怎么忽然就象变了个人似的。前些日子,她又闹着要嫁给万隆了。我不想问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反正她如今也心愿得偿了,出嫁以后,自有夫婿管束。我有许多孩子,其他七人个个孝顺贴心,没必要特特为她一人烦恼。”
谢璞见了周家因为二房夫妻的私心,闹得如今全家分崩离析的结果,心里便存了警惕。他不想多谈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别的家常,关心地问起了宴席准备的进度。文氏便都说了,又提到万太太提议的说书先生,道是如今已经找到那位先生,买到了对方的稿本,只是拿回来后,女儿谢慕林看了,说有许多需要更改的地方。
文氏也不知道那挺正常的稿本,女儿怎么就能挑出那么多错来:“说是用辞夸张,许多打斗杀敌时的形容都显得太假了,明显是从旧本中照抄过来的,顶多就是换了衣裳、马匹的颜色什么的,就连对袁小将军的描述,也显得青面獠牙,仿佛他是个夜叉一般。我虽觉得真姐儿的话有些道理,可她说要把这些部分全都重新写一遍,我又怕她来不及……”
谢璞倒是挺高兴的:“她跟着嗣母读了几年书,文字上应该还是有些本事的。就让她试试好了。若是真来不及,她也不敢打这个包票。她再怎么样,也是书香官宦人家的女孩儿,又正经读了好几年书的,写出来的稿本,还能比人家市井间谋生的说书先生差不成?你且由得她去,看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文氏听了,只得答应下来。
下午谢璞回衙门办事去了。时近岁晚,北平一惯的习俗是,过了小年,衙门就要正式封笔,直到元宵节后的正月二十,方才重开。在这期间,除了各衙官员轮流在衙门里值守外,其他人都是放假的。谢璞今年是新官上任,打算把一些事务尽量都处理完毕,安安心心好过年。等到年后开衙,他就可以着手施行一些新政了。
因此,近日这段时间,他还挺忙碌的。
邻近傍晚的时候,周家大门开了。周家大房的两个女婿与周老夫人的娘家子侄相继出门离开。显然,周家的分家已经结束了。
文氏打发人往周家打了声招呼,便通知了对门的刘参议太太,与另外两位住得比较近、今天又比较闲的官眷太太,结伴上了周家的门,探望病重的周老夫人。
她们当然没有见着病人。周大太太出来招待了她们,客客气气地谢过她们的关心。文氏问起周老夫人的病情,周大太太面上就不由自主地流露出黯然之色。很显然,周老夫人虽然强撑着主持了分家仪式,但她老人家的身体是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文氏一行人没有强求面见病人,只请周大太太转达她们的慰问之意,便很有眼色地告辞离开了。
当天晚上,二更刚过,周家就传出了一阵阵哭声。随即下人开门出来挂白幡。白灯笼早就挂上了,倒也不必再添。随后又有人骑马出来,疾奔燕王府报丧。一切流程,都仿佛当日周老大人去世时一般,重复了一遍。
整条街上的人家都在午夜时分得了消息。次日清晨起来,各家再次前往周家吊唁。谢慕林也照旧跟着父母与兄弟姐妹们去了一趟,父亲谢璞也同样帮着周家人陪着前来祭拜的客人谈了一会儿话,但留的时间并不长,便以公务繁忙的理由先行告辞了。
周老夫人与周老大人的身份有所不同。谢璞的身份,也与一个多月前不一样了。
但文氏留了下来,帮着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处理一些事务。周二太太与周四太太分别告病,都没有参与婆婆的丧事。一脸病容的周四姑娘倒是披麻戴孝地出现在了灵堂,哭得格外伤心。
失去了疼爱她的祖母之后,周家又分了家,她的未来,就真的完全掌握在父母手中了。
第一千零一章 搞事
周老夫人去世的消息,对于外界而言,固然很突然。但周家自打周老大人亡故后,在北平城中的地位就已经大不如前了。如今周老夫人走了,对公众的影响并不大。除了故交亲友们前来吊唁上香以外,门庭前繁忙的程度,还不及周老大人新丧时的一半。
巡抚夫人主办的宴席,也照常在第二天开席了。
巡抚的品阶本身就在周老大人生前之上,双方又没什么交情,因此巡抚夫人完全不象布政使司衙门众官员那般束手束脚的,该请客就请客,该宴乐就宴乐,一点儿都没有顾及谁的打算。她甚至为了不犯晦气,没有马上前往周家吊唁,而是等自家宴席结束之后再说。
周家对此完全没有埋怨的资格。
不过,巡抚夫人考虑到自家官邸距离秦家宅子比较近,所以没有另选场地举行宴会,而是直接在自家后花园设了宴。但也由于巡抚官邸的后花园面积有限,不能象燕王府那般大宴宾客,各家前去赴宴的人数,便少了许多。
文氏只带了谢映慧出席,其他女儿都留在了家里。谢慕林是不想在大冷天里总出门吹冷风,吃些半冷的食物;谢映容倒是想出门,却从一开始就被嫡母否决了;谢映芬无可无不可,偏偏生母宛琴姨娘近来感染了些小风寒,令她挂心不已,就没有跟着掺和。于是,十分怕冷的谢映慧只得硬着头皮随文氏出门了。
她其实也不想去的,但想到自己已经跟黄岩定了亲,明年就要完婚。黄家人丁单薄,未来婆婆甄氏是寡妇,性子又软,没办法指望她去出门交际,只能谢映慧自个儿上了。趁如今还未嫁人,她可以跟在文氏身边,先跟北平官场上的诰命女眷们混个脸熟,将来独当一面了,也不至于手忙脚乱。这是她的责任,她是逃避不得的。为了将来着想,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谢映慧是豪门宴席的常客,这种事对她来说,并没什么难的,只是从前她在皇亲宗室勋贵家的闺秀圈子里混,如今则改而跟文武官员的妻女打起交道来罢了。稍稍试试水,很快就能适应过来。文氏又一直非常关照她,父亲谢璞的官位也有足够的震慑力,不会有哪个没眼色的人惹她生气。所以谢映慧在宴席中如鱼得水,还能跟主宾袁夫人搭上几句话。
今日袁家婆媳只来了袁夫人,她向主人家巡抚夫人告罪,说是婆婆年纪大了,身上不大好,犯了老病,只得留在家中休养。巡抚夫人心里早有准备,知道袁老夫人有一半的可能不会出席自家宴席,也不是太在意,只一味热情招待袁夫人。
巡抚夫人请来的南戏班子,也很有真材实料的功夫。虽然他们唱的是众人熟悉的《岳母刺字》,但无论唱、念、做、打,都比那天在燕王府看的北戏还要出色两分。袁夫人本就喜欢南戏,看了这场精彩的表演,更加欢喜了。她也知道巡抚夫人这是特地给自己准备的助兴节目,心里领对方的情。
袁夫人在宴席上十分尽兴,但她带来的大丫头,被领着去下面专给各家有体面的侍女仆妇准备的小宴上吃席,心情就有些不大好了。
这屋子里坐了四大桌,全都是各家太太、夫人、小姐们跟前得力的大丫头和管事妈妈。有些人彼此相熟,在席间吃得高兴了,还会搭个话,聊些家常琐事的小事,或是交流一些小道消息。有坐得离袁家丫头不远的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起了周家老夫人被不孝子媳气吐血、一命呜呼的传闻,其中就提到了徐夫人上门,荒唐地要求周家女儿帮她去勾引袁小将军,好夺取燕王府的兵权……
徐夫人女婿的老娘与几位婶娘们,今日也同样是巡抚夫人的座上客。她们的心腹大丫头,此时也坐在这间屋子里。哪怕她们原本没有留意到席间的闲言碎语,也自会有人引她们去“偷听”的。
虽然文氏有言在先,刘参议太太附和在后,嘱咐了布政使司衙门众官员的太太不要把消息再泄露出去,万太太这样存了心要搞事的人,也会私底下找到愿意替她出力的人,帮她达到目的。
于是,等巡抚夫人家的宴席结束时,袁夫人已经听说了关于徐夫人在算计自家宝贝独苗苗的传言,而徐夫人的亲家及其妯娌,则黑着脸心情大坏地踏上了回家的马车。可以想见,今晚徐夫人的女儿在夫家只怕不会太好过了。
万太太私底下的手脚,文氏隐有察觉。但袁夫人没有向她打听什么,也无人在她面前提起徐夫人与周家之间的争端,她又能怎么办?只得装作不知道了事。
不过,巡抚家的宴席结束后第二天,巡抚夫人与袁夫人倒是先后出现在周家灵堂,吊唁周老夫人了。据说她们二人都表现正常,并没有与周家人产生任何口角,而且礼数周到,后者还上了挺厚的一份帛金,甚至还对送自己出门的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温言劝慰了很久,端得是位大度又温厚的长辈。周家人越发觉得无地自容,其他知情的人则对袁家人的大度赞叹不已。
只有听说了消息的万太太在家里暗骂:“又是个爱装相的!若是在自家男人面前,装作贤良大度,容得下小妾的模样,也就罢了,反正人人都是这么做的。可她都是个死了男人不知多少年的老寡妇了,儿子又得了世上第一等的好姻缘,还装模作样做什么?难道多顶个贤名,朝廷还能升她的诰命不成!”
万太太气得不行,直到听说徐夫人的女儿吃了婆婆的排头,第二天就哭着回娘家抱怨亲娘去了,她才重新欢喜起来。
万太太也曾到文氏面前嚼舌。文氏倒是劝过她,不要太计较这些小事,平白气着了自己。但万太太不听,她向来就是这样的性子,吃过别人的亏,无论如何都要报复回去,否则这口气咽不下,她就没法安心过日子了!
文氏只得由得她去,等把人送走了,便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气。
谢慕林笑吟吟地掀帘子进屋,给母亲倒了杯茶:“娘辛苦了,快喝口茶润润喉。”
文氏一口气喝下了大半碗茶,叹道:“万亲家这样的脾气,怪不得在平昌侯府不受待见。我虽然跟她很熟了,但有时候真的很看不惯她的行事。”
“她自个儿要找气受,你理会她干什么?她来嚼舌头,你当八卦小道听听就完了,没必要放在心上。”谢慕林从袖套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我把给女先儿编的说书本子改好了,娘你瞧瞧怎么样?”
第一千零二章 本子
谢慕林改编这个袁小将军擒敌王的说书本子,着实费了不少力气。
她读了这几年的书,自觉文言文水平大有长进了,就想试试手。若是这次改写出来的本子能入得了家中父母兄弟们的眼,就证明她的语文成绩过关了,将来想要把书房空间里的资料拿出来,伪造出什么古人笔记,也有大概率可以忽悠过去。
那位说书先生并没有多出色的文采,但胜在文字熟练,又在这个行当混了多年,熟知说书文本的种种套路而已。袁小将军擒拿敌国大将军王的消息,固然是传得北平城上下都知道了,可清楚个中细节的人很少,市面上倒是有许多小道消息流传,但起码有八成是瞎编的,另外还有一成五是道听途说。那说书先生自然没有门路打听到实情,所以他自个儿就编了一个故事出来。
根据谢慕林曾经看过的演义故事、戏剧故事以及三弟谢徽之那儿收集的一些话本,她大约能看得出来,说书先生本来编的故事,有许多情节都是挪用自《三英战吕布》、《赵子龙单骑救主》、《长坂坡》等几个说书本子的内容,特别是一些对主人公袁小将军的描述,还有他跟敌国大将军王父子之间交手的情节等等。就连定场诗,都是套用现成的路数,稍作修改写成的。整体上,那就是一个很普通常见的英雄单枪战敌将的故事,可以套用到许多武将头上。之所以能说得万太太连声赞好,完全是因为那位说书先生的节奏掌握得好,把故事说得精彩纷呈,引人入胜。
谢慕林自己翻文本底稿,就一点儿都不觉得精彩,反而认为好些生搬硬套的形容词太搞笑了。而且她找萧瑞打听过袁小将军立功的具体过程,哪怕细节上未必事事清楚,她也清楚这位年轻的英雄是带着大队人马把敌国大将军王父子俩包了饺子馅,而不是跟他们分别单打独斗,才抓到了人的。过程中固然有一场混战,可他真的没使丈二银枪。袁家是祖传的刀法,袁小将军常用的是一柄从亡父那里继承来的绣春刀。
还有,袁小将军固然是立下了耀眼的军功,但他本人其实是位指挥专业的人才,通常很少亲自上阵杀敌,主要是带兵的本事强。
就象萧瑞在开平卫待了几年,又凭军功升了官,但他其实在开平卫主要是负责后勤工作,特别擅长调配军粮军资,是在运送军粮途中遇到了逃窜的敌将,顺手把人砍了,才立下了大功。
这两位青年小将,其实都不是那种见了敌人就莽上去的类型,都是用脑子的那种。
谢慕林自己也觉得,从身为萧瑞(未来)家属的立场来考虑,知道亲人在战场上奋不顾身地杀敌,不见得会觉得愉快,只怕更多的是担心吧?但如果听说亲人在战场上是运筹帷幄的智将,靠着动脑,指挥手下的人就干掉了敌人,那感受就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她这次修改说书本子,就把上头各种不实的形容给改掉了,照着萧瑞告诉她的战场实况,做了一些修改,然后根据网文的套路,写出了一个充满各种意外、反转、悬念的惊险战场故事,不但突出了袁小将军的智勇双全、机智果断,也夸奖了他手下将士们的英勇表现。
等这个故事主体写完了,她再根据手头上能收集到的种种戏本子、说书本子、话本、演义故事等等,套用了一些这个时代常见的形容辞句上去,留用了一部分说书先生编的诗词,自己再诌了几首,觉得自己打油诗的水准,似乎比说书先生的还强一些,这才拿去给几位兄弟过目。
四位兄弟看过她写的本子后,都觉得可以拿出来见人。三弟谢徽之更是拍了一大通马屁,形容市面上能找到的话本都不如自家二姐写出来的精彩刺激。谢慕林只当他是在客套,但心里还是挺美滋滋的。
她顺道也拿去给自家大姐谢映慧看了。谢映慧阅后的感想也挺好的,还说:“倘若能找个好点儿的女先儿,我是很有兴趣在别家宴席上听到这么一个故事的。但若要说得好,我觉得说书先生可能比女先儿强些。”
这评价就足够了。谢慕林这才对自己的作品有了些许信心,敢拿到母亲面前,请她过目。
文氏看完了文稿之后,惊讶不已:“这是你写的?真看不出来,你竟然还真有这个本事?!怪不得老爷叫我别担心,说你跟着二老太太学了这些年,不可能一点儿长进都没有。既然打了包票,就定是有把握的。”
谢慕林脸红了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是很有把握,就是觉得……难度虽然有一些,但我还能应付得来罢了。就算真的做不成,拿原本去给女先儿看,也是一样的。”
文氏嗔了女儿一眼:“你以为女先儿是什么神仙?你把新本子拿给人家,她看看就能说出来了?没有足够的时间记诵,你的本子写得再好,人家也不见得能说出来!”
谢慕林却道:“我删掉了很多用来形容人物形象却没什么意义,但需要人死记硬背的诗呀词什么的,主要以故事情节为重。只要娘请来的女先儿记性不是太差,能记得住故事的梗概,到时候随她们发挥就行了,出不了大折子。这毕竟是新本子,就算说错了一点,只要后面能圆回来,谁能发现她们错了呢?我就是觉得,袁夫人大概更有兴趣知道儿子立功时的具体故事。只要她知道袁小将军有多么出色,没经历什么大凶险就把功劳立了,她心里一定会很高兴的。这比什么《岳母刺字》的戏码好多了,毕竟戏里称诵的是岳夫人与岳飞将军,不是袁夫人与袁小将军呀。”
文氏嗔了女儿一记,再看了看那本文稿:“既然写好了,就送到女先儿那边去吧,嘱咐她们用心一点儿。今天离十六就只剩两天多了,时间紧迫,可别真出了什么差错。”
谢慕林应了声,高高兴兴地把本子递给了马路遥家的,由得她派人送出去。
文氏又嘱咐女儿另一件事:“咱们家的宴席在十六,天气应该还算晴好。但布政使司衙门里的老人已经看过了,说是二十左右只怕要来一波大风雪。你们兄弟姐妹都是头一回在北平过冬,未必撑得住,两位老太太又一向体弱,更需要小心。我已命人采买了许多炭火、生姜、药材、棉花、布匹、毛皮等物事,你把你大姐叫上,一块儿来帮我处置。我正好教你们些东西。”
谢慕林心中好奇,立刻应下了。
第一千零三章 设宴
两天多的时间匆匆过去,转眼就是谢家办宴席的日子了。
文氏筹备已久,又有两个女儿从旁相助,两个庶女与金姨娘也帮着打了些下手,因此事事都准备得周全。
会场景致不错,交通安排得很顺,主人家热情好客,侍候的下人也礼数周全、殷勤小心,宴席座次小心地考虑到了每位客人的喜好与人缘,没让感情不和的人坐在一起,取暖的设施齐备,还有宽大沉重的屏风挡住了所有风口,却又不会让室内显得憋闷。此外,上桌的菜色多用炖菜、砂锅菜,连炭火一块儿呈上,在整个宴席期间都是热腾腾的,让人吃了温暖又愉快;酒水偏绵软,没什么烈酒,可是口感很好,更适合女客;为助兴请来的女先儿口齿伶俐,说话风趣,说的本子还是新鲜时闻——袁小将军在开平卫擒拿敌王的故事呢!传闻很多,可没人比这两位女先儿说得详细又惊险了,听起来就象是真的发生过!
不,这一定就是真正发生过的事!两个寻常女先儿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呢?不用说肯定是东道主谢家打听到的。谢璞大人是布政使,想要打听边镇发生的事,又有什么难的呢?难的是把听到的消息写成说书本子,还说得这般精彩,别说主宾袁夫人听得双目异彩涟涟,其他做陪客的太太、姑娘们也都专心致志地盯着女先儿们,连美味的菜色都顾不上了!
女先儿说到最紧张之处时,整个席上的人大气都不敢出,直到确定故事中的袁小将军顺利带兵围住了敌人,对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逃脱了,大家方才齐齐松了口气,声音明显得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彼此面面相觑,随即一齐笑了。
谢家的宴席获得了大成功,人人都非常满意,乘兴而来,尽兴而归,话语间隐隐还透露,今天过得比巡抚夫人那场宴席要更愉快。
文氏当然不会接这种容易引人误会的话茬,只当没听见,微笑着送走了众位客人。
袁夫人微笑着离开的时候,还跟文氏亲切地聊了一会儿家常,提到袁家如今只有她们婆媳在,寡妇人家不好常出门,冬日无事,闲了请文氏到家里来玩耍,尽管带上孩子们也没关系。
袁夫人清楚萧瑞的身份,早就知道谢家算是未来的拐弯姻亲了,如今更对用心筹备了这场宴会的文氏生出亲近之心来,有意结交一番。反正她儿子不在家,就算文氏把所有儿女都带上,也不会引人误会,反倒是可以让常年在家寂寞度日的她与婆婆多跟年轻小辈相处,开开心。
宴席过后,文氏命手下两个得力的管事娘子盯着人收拾残席,要将充作会场的园子打扫干净了,再还给主人家。但也因为宴席是在别人家的园子里办的,因此她虽然劳累,却只需要带着孩子们坐马车返回自家官邸,洗漱一番,就可以休息了,颇为省心。第二日,马路遥家的与赵丰年家的来报告,善后工作已经做好了,园子也还给了主人,再不用文氏操一点儿心。她就可以安安心心在家休息些日子,也让几个孩子歇口气了。
不过,谢家这场宴席过后,那两位女先儿在宴上说的书就在北平城里大红了。许多听过的太太、奶奶们,都想把人请到自家去,再仔细听一遍。按察使夫人头一个抢到了先手,砍掉了自己本来准备好的两折戏,把说书环节给添了上去,让袁夫人又听了一回自家儿子的英勇故事。虽说没有了新鲜感,但她还是听得很愉快,郑重谢过了按察使夫人的体贴之情。
于是,想要邀请那两位女先儿的人家就更多了。排在后头预备着同样要邀请袁家女眷吃席的武将人家,更是差点儿为了抢人打起来。还是这两位女先儿害怕了,忙忙给布政使司谢家递了话,得到了说书本子改编作者谢慕林的同意,有偿地把本子传授给了两个与她们交情不错的女先儿,又拉上了原本的故事作者——那位有名的说书先生,才算是勉强满足了那么多顾客的需求。当然,他们所有人也因此挣了个盆满钵满。哪怕可以预见这个新年不会有什么悠闲假期,但能多赚点银子总是好的。
而谢慕林这边,也接到了未婚夫萧瑞帮忙传的话,燕王府郡主朱珮对她写的本子非常感兴趣。哪怕郡主对未婚夫袁小将军到底是如何擒住了敌国的大将军王一清二楚,她也依旧好奇,传闻中说得非常精彩的说书本子到底是如何描述这件事的。她倒是很想把那几个女先儿、说书先生请到燕王府去,无奈人家日程都排满了,这种小事,又没必要仗势欺人,因此郡主心里发痒呢,偏又不好意思去求母妃,只得悄悄儿托兄长了。
谢慕林二话不说,就把自己手里的底稿给了萧瑞:“我这里只有这一本,没有别的存货了。你拿去给郡主瞧,只要过后还给我就行,随便你们抄几本去。”
萧瑞笑着把本子揣进了袖套,道:“我从前竟不知,我媳妇还有写说书本子的本事呢!”
谢慕林轻哼了一声:“我还有写话本的本事呢,这次只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你信不信?”
“信,我当然信了!”萧瑞笑嘻嘻地说,“回头闲了,我也把这本子抄一份留存下来,将来好好背诵一番,自家人逢年过节的时候,正好拿来助兴呢。我媳妇是写本子的,我就是说书的,咱俩正好是绝配,绝不便宜了外人!”
谢慕林白了他一眼,拒绝再与他斗嘴,只道:“听说接下来几天都会有大风雪,你出门小心一些,多穿点衣裳,斗篷、帽子、手套什么的都要戴齐了,别嫌麻烦。最好每天都喝姜汤、羊肉汤什么的暖身子,一旦有任何身体不适,就立刻请府医诊脉,别总想着自己年轻力壮就乱来,知道么?”
“放心放心,我这人从来不会乱来。”萧瑞拍着胸口打了包票。
两人聊起了近日城里发生的一些八卦新闻,其中一条,就是与袁老夫人有亲的那家子设宴,邀请袁家两位夫人过府。袁老夫人告了几日的病,只让儿媳出席各家宴会,却没有错过这一场,毕竟那家有她亲妹妹的骨肉呢。可不知怎么的,她老人家似乎在宴席上生了气,中途就带着儿媳告辞了。虽然主人家对外声称袁老夫人是忽觉身体不适,方才离开的,但压不住悠悠众口,官宦人家与世族名门的圈子,都在议论这件事呢。
谢慕林与萧瑞正推测着那家人的主母到底在袁老夫人面前说了些什么话,引得后者大怒,忽然听得外头丫头婆子们叫唤,说是起风雪了。
大风雪如同预期的那样到来了。
第一千零四章 雪来
这场大雪来势汹汹。
萧瑞离开谢家的时候,天空中飘的只是雪珠子,到了半夜,就变成了鹅毛大雪。一晚上过去,院子里的雪就积了厚厚一层。早起负责清扫宅子的仆妇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门,刚打了个哈欠呢,脚下就一滑,摔了个屁股墩。
谢璞天刚亮就起来了,匆匆吃过早饭,便穿戴上全套御寒装备,命人套车,预备出门了。
他嘱咐妻子文氏:“回头让厨房多烧几锅羊肉汤,多放些姜,送到衙门里去给大家暖暖身子。午饭让人送些干粮去就行了。我今儿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瞧这大雪的架势,这会子都还未见停呢,家里尚且积雪厉害,外头更不知变成什么模样了。外城穷苦人家住的那一大片,还有外地来的流民聚居之处,房屋多是年老失修,又或是随意搭的木屋草房,也不知这一晚过去,倒塌了多少,又压死了多少百姓。我得去巡视一番,尽快分派人手去救助善后。今晚若是不能回来,我会派人告诉你一声,你让人把我的铺盖送到衙门里去。”
文氏一边应声,一边忧心忡忡地劝道:“老爷有事吩咐底下人去办就好,不必事事都要亲历。你身子骨也不见得有多康健,天气冷得这般厉害,若是感染了风寒就糟糕了。这眼看着就快过年了,两位老太太都在呢,别让二老担心,连年都过不好。”
谢璞却摇头叹道:“北平知府早几日就因为风寒病倒了,否则我还能指望他给我搭把手。如今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这是我升任布政使的头一年,人人都在盯着呢,我怎能在这时候退缩?”
说起这件事,谢璞又不由得觉得惋惜。其实早两年他就提议要把外城贫民聚居的区域修整一番,私人房屋不好动,但街道路面早该修整了,低洼积水处也该填平,该开挖排水沟渠就早些开挖,若能寻到空闲的地皮或是房屋,简单修整出些房舍来,登记在安济院、慈济局之类的衙门名下,也能用来收容无家可归的贫民以及鳏寡孤独,方便官府救济。
然而周老大人那时身体已经不大好了,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他别折腾了,专心把运河河道疏通了就好。他本想面见周老大人,亲自说明此事的重要性,然而自打黄岩辞职回家备考后,他在周家就少了个能帮忙传话的人,周二老爷与周四老爷又总是拦着他与周老大人谈话太久。他不想跟周家人起冲突,只得暂时耐下心等待时机,不曾想再也没有等到那一天。
如今他升任布政使,再也没有人制肘了,总算可以把考虑已久的事务提上日程。但时间太过仓促了。自打他上任以来,他也就只来得及让人把贫民聚居的区域里一些损坏严重的路面用水泥紧急修补了一下而已,低洼地带只填了两处,其他什么都还没开始做,这场大雪就来了。但愿不要有太多无家可归的贫民,否则他真不知该把人安置到哪里去。
谢璞皱着眉头,带上长随与三位师爷一起坐车出了门。文氏留在家中,想起丈夫所言,心里也有些担心外城的百姓,便唤了马路遥家的来,问她家中有多少积存的米粮,铺子里又是否还有年前未来得及清仓的存货?若是有,在不影响自家日用与正常生意运转的前提下,送一批到几家熟悉的寺庙去,好预备明后两日施粥。她还打算给几位熟悉的官眷写信,跟她们商量一起做这件事。毕竟都快过年了,不能叫本城的百姓因为一场大雪而受灾,过年还要挨饿吧?
女儿谢慕林与谢映慧吃过早饭后,就到了正院上房,帮文氏处理相关事务。谢慕林还想到一件事:“隔壁周家是不是说,周老夫人留下的遗嘱,不叫家里让她停灵太久,要求周老大人七七之后出殡时,把她的棺椁一并运送出城,夫妻二人一同在找好的寺庙中停灵?若他们家真打算照周老夫人的嘱咐办,估计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外城的百姓可能都在受灾,周家素来的作派,却是一定要把出殡的排场做足的。让人家忍受饥寒的时候,看着他家花大把银子办丧事,也容易招恨。娘倒不如劝一劝周家的太太们,趁机施粥舍饭的,只要贫苦人家愿意给两位去世的老人念念祈福经文什么的,就施一碗饭给人家。若是能多救济几个人,也算是给先人祈福积德了。”
文氏听得深以为然:“你这话有理,下晌我就过去跟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商量这件事。周老夫人本就为自己的丧事备下了足够的银子,但与其花在虚排场上,还不如多为她积些阴德,好保佑她来世投个好胎,一辈子平安喜乐、子孝孙贤,再无忧虑呢。”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点头说好。
谢映慧倒是有些不以为然,私底下背了人对谢慕林道:“我才不信呢,周家人行事从来不积德,就是这临时抱佛脚来一回,又能管什么用?!”
谢慕林笑笑:“谁在意他们干的事管不管用?能帮上外头的穷人就好。难不成真指望我们这几家官眷凑银子施点粥水药汤,就能把救灾的事解决了?更何况,我们这么多人都出力了,又凭什么叫周家逃过去呢?就因为他家有丧事,要闭门守孝,不掺和外头的事务?”
谢映慧抿嘴一笑,不再多言。
日上三竿的时候,谢映芬也到了。她面带愧色地给文氏请安,赔罪道:“本该早些来的,只因女儿担心四弟的身体,便先去看望了他,又在他院子里听丫头们说,姨娘病了,我一时担心,就先去了姨娘那里,耽误了给太太请安。请太太恕罪。”
文氏怎会怪罪她?忙道:“这都是小事,我知道你的孝心。你四弟安好?你姨娘是怎么了?可是昨儿晚上下大雪,她冷着了?”
谢映芬回话道:“四弟还好,只是有些受凉,偶尔咳嗽两声。我让他在屋子里养两日,暂时别出来吹风,看看情形再说。姨娘确实感染了风寒,精神也不大好。我想求太太一个恩典,给姨娘请位大夫来诊一诊脉,免得她病情加重,反倒把病气过给了别人。”
文氏一口答应下来。刘先生跟着谢璞去了布政使司衙门,她便让人去请附近开业的大夫。
第一千零五章 劝母
谢家所住的这片区域,多是各衙门官员的官邸。能在附近坐堂开业的大夫,自然有一定的真本事。平日里能找他出诊的病人多是官宦人家,他若是个庸医,只要耽误了一位病人的病情,将来就别想在北平城里待下去了。而他开的医馆,在本地已开业十余年,可见他医术颇佳,不敢说能对付得了疑难杂症,至少一般的病症,他是应付得来的。
大夫很快就到了谢家,被婆子领着去给宛琴姨娘诊脉。谢映芬担心生母,向嫡母文氏告了罪,便跑去生母房间里,隔着屏风细问大夫的诊断结果了。得知宛琴姨娘只是寻常风寒,并不是什么大症候,她心中的大石顿时就放下了一半。
只是大夫也说了,宛琴姨娘身体偏弱,底子不算康健,近日可能还有忧思、少眠的迹象,思虑过多,不利养病,让家属多劝病人,万事看开一些,以安养为上。另外,等风寒好了之后,病人最好多吃些能补身的东西,不是药,而是以食疗方法来进补。大夫表示,如果不清楚该吃什么东西来食疗,到时候只管唤他过来问就是了。
大夫知道这家是新上任的布政使家,病人明显是那位谢布政使的小妾,看这屋子收拾得挺整齐体面的,又有位明显是姨娘所生的小姐来垂询,可见这个妾在谢家多少有些份量,便立刻抓住了献殷勤的机会。
他知道这些达官贵人家的主人生了病,只会找太医、府医或是本地名医上门诊治,还知道谢家有一位幕僚是杏林好手。他若想攀上谢家这个靠山,只能从谢家身份相对较低的人身上打主意,姨娘、管事、大丫头什么的,请不起名医,又够不上受重用的幕僚,这才是他应该巴结的对象。
谢映芬哪里知道大夫心里在想什么?她听了诊断结果,看过了大夫开出的药方,根据自己平日里因为弟弟多病而常看医书所涨的那点见识来看,应该是对症的,便命银杏多给大夫一点赏钱,再让婆子把大夫送走了。
谢映芬让银杏去找人抓药、熬药,等到屋里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了,方才坐到炕边叹道:“姨娘近日在忧思些什么?以至于到了不肯好好睡觉的地步?难不成是因为曹家眼下的处境么?曹家早已弃你于不顾了,为什么姨娘就非得如此死心眼呢?!当初你能为了我和四弟,背离曹家,怎么如今日子过得好好的,姨娘却反而糊涂回去了?!”
宛琴的心事压在心里已经有好些日子了,一直没说出口,今日被女儿这么一问,眼泪顿时就止不住了,哽咽道:“四姑娘知道什么呀?!我自打出生,就在曹家长大,从来都只看见曹家富贵荣华、权势滔天的模样。你忽然跟我说,曹家坏了事了!连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都救不得,我怎能不多想?!好姑娘,你实话告诉我,那日你说的都是真的么?不会是故意骗我的吧?就算我心里牵挂着你外祖和舅舅、姨妈们,做了些惹老爷、太太生气的事儿,你也不该这么吓我吧?!”
谢映芬没好气地道:“哪个骗你?我为什么要拿这些话来骗你?就算我一个字都不跟你说,你在这屋里又能做什么?!我是好不容易打听到京城的消息,知道曹家出了事,将来下场难料,不知道姨娘的父亲继母会是什么结果,才顺嘴告诉你一声罢了。我想着你一心慕曹家富贵,才会胳膊肘总往外拐。等知道他家不成了,想必也就死了心,愿意在谢家老老实实过日子了。没想到,你竟然会觉得我是骗你的!我骗你这些做什么?你又不可能在这间耳房里禁足一辈子,用不了多久就能出去了,到时候听到外头的传闻,难道还不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这种蠢事,我凭什么要干呢?!”
宛琴张张口,半晌说不出话来。其实她心里未必不清楚,女儿说的有很大可能是实情。可她承受不住这个实情呀!曹家那么富贵滔天,还有皇后与太子呢,怎么忽然间……说坏事就坏事了呢?!
她抽抽答答地问女儿:“好姑娘,你是从哪里听说这些事的?你不会骗我,那人也不会骗你么?”
谢映芬没好气地道:“前些日子,边关那里擒住了敌国的大将军王,皇上派人传旨来,要燕王把功臣和俘虏一并送上京城去。当时来燕王府传旨的,是两个宫里的太监和六名皇城侍卫。二姐姐的未婚夫萧二公子在燕王府当差,就是专门跟这些钦使打交道的。他知道我们家大哥大姐的生母是曹家人,就帮着打听了一下,从那些钦使嘴里听说的!这些人里头,即便有一人会撒谎,也不可能人人都撒谎吧?!萧二公子与二姐姐特地把消息仔仔细细地告诉了大哥大姐,大哥大姐还特地请三姐姐的未婚夫万隆上京时捎带上家书和银子,好接济曹氏呢。我在旁听得一清二楚,还能有假?!”
宛琴的面色顿时衰败下来,又再次嘤嘤哭了起来。
谢映芬见状,又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道:“姨娘早就跟曹家是两路人了,何必为他们伤心?如今曹皇后病重,承恩侯丢官,太子到这时候了还只顾着宠妾灭妻,顶撞皇上,被禁足在东宫。曹家气数已尽,只看皇上如何发落罢了。姨娘反正不会受到牵连,应该庆幸才事。你放心,我已经求了太太,给京城的毛掌柜传了信,倘若曹家真的落到抄家那一步,官府发卖他家奴仆,毛掌柜自会把姨娘的亲人买下来的。到时候如何安置他们,就由姨娘说了算。”
宛琴渐渐停了哭声,抬起头来:“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谢映芬早就请示过父母兄姐,心里很有底气,“所以,姨娘还是快些养好身体吧!只要你在年前能好起来,我就借着过年的喜气,去求太太向老爷求情,放姨娘出来过年。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坐在一处吃团圆饭,正月里兴许还能找到机会出去游玩赏灯。父亲升了北平布政使,在北平就没人会跟我们家过不去,家里又富贵不愁,如今仇人也遭殃了。只要姨娘你别再理会曹家的人,将来就没什么可担心的。这样的轻松日子,难道不好么?”
轻松又富贵的日子,当然是好的。
宛琴低头绞着帕子,若有所思。
第一千零六章 醒悟
谢映芬又再给宛琴说了许多关于曹家的传闻,比如太子是怎么作死惹恼皇帝的,东宫属官们现在是什么下场,皇后又病得如何了,曹家内部是何等混乱……
总之,所有情况总结起来,怎么看曹家都没有希望了。如果皇帝大度一点,放过皇后和太子的性命,后者也不可能继续坐在储君位子上,至于曹家,天知道几时会被抄家流放呢?能逃得性命在,已经是皇恩浩荡。他家在官场上的盟友与支持者们倒霉的太多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帝这回会用这等雷霆手段对付岳家。看起来,似乎是曹家做了某些激怒皇帝的事,而且无法弥补。
宛琴的脸色是越听越苍白,但也越听越少反驳女儿的话了。银杏送了药来,谢映芬奉到生母面前,宛琴非常顺从地一口气喝了下去,显然是收拾好心情,打算尽快把身体养好,以求正室开恩,放自己出去过年了。曾经以为是依靠的曹家早已不再可靠,曹家驻守在北平的耳目几乎都逃的逃、改投新主的改投新主,宛琴就算还没改变想法,也做不了什么。现在她哪里还敢奢望曹家能替她一双儿女说门好亲事呢?曹家正经的少爷小姐们,还未必能说到好亲事呢!
不过,宛琴还是向谢映芬打听了旧主曹淑卿的情形。京里来的钦使怎会知道曹家一个出嫁女的消息?谢映芬自然是无可奉告的。但她也转述了几位兄姐们的看法:“曹氏已是出嫁女,娘家出事,是不会牵连到她身上的。只是她如今还是方家妇,并未与方闻山和离。若是方闻山出了事,她就逃不掉了。曹家如今自身难保,承恩公夫人与平南伯都去世了,哪里还有人能象三年多前那般,替她谋了夫家产业和离脱身呢?只怕还得看方闻山对她是否还存有几分旧情,不忍心连累了她,主动提出和离或休妻呢。”
宛琴的脸色又一次变得惨白。她当然知道曹淑卿闹着跟方闻山和离已经有将近一年了。这对夫妻之间还能存有多少情份呢?而方闻山是否会出事?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她早就听娘家亲人嚼过舌头,曹淑卿请求娘家兄长帮她和离,其中一个理由就是方闻山可能惹上了利害的官司,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事,万一被牵连进去就太亏了!连她的陪嫁与私房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别说,这条理由还挺有说服力的,差一点儿就说服了承恩侯。之所以最终没有奏效,承恩侯夫妇都不打算插手妹妹婚姻,主要是因为曹淑卿在京城赖着不走,依附兄嫂度日,给了曹家足够的时间去侵吞她的私产。等他们吞完了,就算方闻山出事,官府也抄不走曹淑卿的私房。到时候再视方闻山罪名大小,决定要不要帮曹淑卿这个不省心的妹妹和离就好。若方闻山仅仅是降职或革职,性命无碍,他们又何必让曹淑卿大归,依附自家生活,却因为名声败坏而无法再嫁出去呢?没有了丰富的私产,又不能联姻以助家族,这样的妹妹根本就毫无用处,只会给人添堵!
想明白曹淑卿的未来只怕未必比曹家更光明,宛琴才真真正正地认识到,自己当年真的做了个正确无比的决定!就算她再也得不到夫主谢璞的宠爱,又没有了从前的权柄又如何?她如今是二品高官家的姨奶奶,荣华富贵享着,锦衣玉食用着,既有儿子可以养老,又有女儿可以侍奉,哪里过得不舒服了?再怎么说,她也不用面临主家被抄、自己与奴仆一同被发卖的风险呀!倘若她儿子争气一些,给她挣回个诰命来,她只怕比旧主曹淑卿都要有福气呢!
这么一想,宛琴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喝药吃粥都积极了几分,还肯用心在儿女身上了,会打发银杏去看儿子谢涵之,嘱咐他好生养病,别总顾着看书做功课,熬坏了身体;又会嘱咐女儿谢映芬:“你年纪也不小了,如今你三位姐姐的亲事都定下了,你还没有着落,怎么也不着急呢?若是老爷太太一直没有说法,等过了年,我出去了,是一定要去跟太太提的!”
谢映芬的脸顿时红了,想到姑姑谢梅珺先前暗示自己的话,还有嫡母文氏偶尔透露的口风,她的脸更红了,跺脚道:“这事儿用不着姨娘管,反正父亲和太太自有安排!”便扭头跑了出去。
宛琴怔了怔,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她如今在夫主与主母面前这么不讨喜,或许真的没办法插手儿女的婚事了。可不管怎么说,四姑娘也是她的亲骨肉。她是盼着四姑娘能嫁个大富大贵的好人家,一生享尽荣华的。再怎么说,她还有儿子呢。她无力为儿子打点,只能指望女儿的夫家能帮上忙了。
谢映芬不知道生母脑子里正转着什么念头,跑出耳房后,在抄手游廊里深呼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方才回到正房,谢过嫡母文氏的恩典。文氏问起宛琴的病情,她也一一回答了。
知道宛琴没有大碍,文氏也安心多了。她向谢映芬指了指谢慕林与谢映慧面前那满满一桌子的书信道:“半夜里这一场大雪,因此被冷病了的人可真不少呢。早上袁夫人打发人送了信来,说是袁老夫人犯了老病,她身上也有些不大好,因此只能谢绝宴请,暂时闭门谢客。我正与你两位姐姐商量,是不是该打发人过去问候一声?接着就有许多人家也来信了,有告病的,有遇事没主意求我帮着想法子的,也有听说了袁老夫人的病,不得不推迟宴请,向各家亲友赔礼的。我这里还有事情要忙,哪里有空一一回复过去?你和你姐姐们一起帮我吧。”
谢映芬连忙答应下来,凑到桌边,与两位姐姐挤在了一处。
她们忙到了午饭时间,文氏招呼她们先停笔,吃了饭再说。谢映芬把笔放下,回头看看两位姐姐忙了一早上,累得手酸腰痛的模样,忍不住道:“三姐姐怎么不在呢?其实她的字也写得不错。小时候她还有过才女名声的,写回信这种事,对她来说再容易不过了。今儿原该叫她也来搭把手才是,怎么一早上都不见人?”
谢慕林一哂:“天色一变,她就躲在屋里不肯出来了。献殷勤是为了谋好处,可不是为了吃苦的。你三姐姐多精哪,怎会在这时候跑来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