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二章 再会
晚上,萧瑞又来了。
自打正式定亲后来了头一回,萧瑞虽然说不上是天天到未婚妻家来报到,也起码是两三天来一遭。他也不会掩藏行迹,就是这么大大方方地骑马过来,近几日还会带上几个同伴,表面上看来都是他在燕王府亲卫队里的“同僚”,实际上都是随从、侍卫,每次大约逗留两刻钟到大半个时辰不等。在逗留期间,他怎么也能挤出点时间来,去正院北书房与未婚妻聊聊天。至于他的同行者,基本都是在前院的花厅里坐着暖和的大炕吃饭喝茶呢,并不会过问他在二门内的行迹。
萧瑞每次来谢家,都会带点儿手信,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有时候是给未来岳父或大舅子小舅子买的一本书、一块墨,有时候是给未来岳母或大姨子小姨子准备的零食、点心、有趣的小工艺品什么的,不过给正牌未婚妻谢慕林准备的小礼物,则要更上心一些,基本都是不太贵重但款式很别致精美的小饰物,又或是质量上乘的脂粉巾帕小香囊什么的。
谢慕林挺喜欢他带来的小礼物,基本都很合她的审美,可见萧瑞挑选时有多么用心。她只是觉得,他来得这么勤,没必要次次都带礼物来,于是在收到他送来的又一份小首饰后,忍不住劝道:“你只要来了,我就高兴了,根本用不着什么礼物。要是你觉得上门时必须点带点什么,才不算失礼,那带一包点心、几个果子就够了。你次次都送我首饰,我哪里戴得过来呢?我本身就不是喜欢打扮得满头珠翠的人,总把东西收在妆匣里,也太浪费了。你如今固然是手头宽松,也没必要把钱花在这种小事上,还不如积攒起来,将来多置点私产呢!”
萧瑞笑道:“你不必替我操心这个,我的私产都打理得挺好的。这几样小首饰也不是花大钱从外头买的,而是我自个儿铺子的出品。你忘了?当初我从杭州带走了一批几十个手艺极好的匠人呢,如今都在我的产业里干活。他们虽说原本并不是做首饰的,但有些人有天份,需要现学起来,也费不了多少功夫。我又从北平和扬州、徐州等地另招揽了一批人手,如今我名下的家具铺子、马车铺子和首饰铺子,生意都红火着呢,不比做南北杂货的铺子生意差!”杂货铺子正是他与谢徽之合伙做的那一家。
萧瑞早在京城时,就颇有敛财的才干,只是顾忌到萧家的嫡母嫡兄,不敢过于张扬,名下的铺子都依托古娘子一家又或是好友董慧武等人打理,自个儿并没拥有什么产业。到了北平后,他有了依仗与靠山,又仗着萧家离得远,便能稍稍放开手去置产了,除了古娘子的儿子古青山能替他经营这些产业,燕王府的吴琼叶姑姑还替他找了几个信得过的人手。他自个儿待在开平卫驻守,只远远遥控北平的产业,竟也挣下了一副不俗的身家。等到如今,他认祖归宗,背靠燕王府,在北方地界上再无顾虑,自然可以放心大胆地让手下的人推陈出新,把生意做大了。
他从南边带回来的匠人们,技术、审美都很不一般,开始做起首饰生意来,时不时就会有出色的作品。他把中间特别合自己心意的那些款式特地留了起来,并不对外发售,就是等着要把这些首饰光明正大地送给心上人呢,如今都积攒两大匣子了。眼下他才送出去三四样罢了,又算得了什么呢?而且谢慕林与他婚事都定了,只要她喜欢这些首饰,将来嫁给他时,总会把所有首饰都陪嫁回来的。他才不会亏呢!
对于萧瑞的如意算盘,谢慕林只觉得无言以对。既然不必花大价钱,他也不在乎这些新款首饰不往外卖,是否会亏本,那她也没必要纠结了。小心把新得的小首饰包好之后,谢慕林便坐正了身体,正经跟他打听一件事:“你知道我们家隔壁的万参议,打算把他的庶子万隆送进燕王府当差吗?”
萧瑞当然知道,未来岳父谢璞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让他多关照一下这位小兄弟。若是事情顺利的话,对方很有可能会成为他的连襟。就算成不了他的连襟,也会是岳父欣赏的年轻小辈。听说这人挺聪明的,岳父希望能引导他走正道。萧瑞则打算好生考察对方一番,倘若可以结交,未来说不定能成为自个儿的得力下属之一呢。
萧瑞没有说得太详细,只是承认了谢璞交代过他这么一件事,又道:“我见亲卫队的人试过他的身手,只能说骑术还能看,身体也算健康,但不够健壮,身手也不怎么样。这样的人,就算真进了王府,也未必能留在我身边做事。若是他读过几年书,文书、算账都能来得,**品的属官之职还是能谋到一个的。熬上几年资历,谋一个六品的官职不算难,但那差不多就是尽头了。”万隆毕竟没有功名在身,自然是比不得正经科举出身的官员更有发展前景。
谢慕林明白了,她告诉萧瑞:“我三妹妹不知道怎么回事,好象很想嫁给这个人。我爹爹也很欣赏他的才干,有心要把三妹妹许配过去。可万隆的嫡母是出了名的善妒,又对庶子庶女刻薄,绝不会看着他有出头那日的,所以拦着他去考科举功名,也不许他在外头衙门里正经求职。若不是燕王府正好要招人,万家另两个儿子都是一心要往科举仕途走的,万参议又想安排个子侄进王府的话,恐怕都轮不到万隆出头。当时你的身份尚未外泄,万太太只怕还以为万隆进了王府只会做些打杂的活计呢。现在就算她知道你的事了,晓得这回燕王是在替你招揽人手,万隆的名字也早就报了上去,她来不及拦了。既然如此,她就绝不会乐意再见到万隆与我们家再联姻!”
萧瑞挑了挑眉:“岳父大人要是有心要提携这个万隆的话,倒也不难。人进了王府,后头的事有我在,就轮不到他家里人做主了。想必万太太再妒忌,万参议也不会容许她乱来吧?真要让万太太插手燕王府的人事变动,万参议在北平城也不要什么名声了。”
谢慕林忙问:“你确定吗?万隆的前程没有问题?他是否还需要靠婚事来摆脱嫡母的控制?!”
第九百三十三章 招新
萧瑞觉得,万隆只要是真的有才能,又不作妖的话,进入燕王府后,未来的前程就真的不必看父亲与嫡母的脸色了,也不一定需要谋求一门婚姻,才能借岳父的力量把自己拉出泥潭。
燕王府招新,是燕王在为刚认回来的儿子招纳人手,但由于这个儿子目前身份还不能公开,所以招新公告也是隐晦地来。不知道内情的北平人士,都以为燕王府只是招些跑腿打杂的人手,如果有身手好的,还有机会从普通护卫向亲卫队发展,其他的人就真的只能争取一下王府产业的掌柜、管事等职位了。
因此北平数得上号的名门大族压根儿就没让自家子弟来掺和,只有几位带兵的将军,家中有赋闲子弟的,才会把人送去燕王府挣个前程。大部分来应聘的,都是家世清白、小有才能的寻常人家子弟,倒是胜在背景干净,方便调|教。万隆身为平昌侯府子弟,哪怕是个不受父母待见的庶子,在所有前来面试的人里,已经是难得一见的显贵出身了。
等到萧瑞的身份秘密渐渐散播开来,那些收到消息的世宦人家心里别提有多懊恼了!然而现在燕王府已经招够了人手,不打算再纳新人了,他们想要再派子弟去争取未来世子身边的心腹位置,已经来不及。他们顶多就是想办法结交那些已经被招收到萧瑞手下的人,尽可能拉拢,但指望对方会成为他们的耳目、探子什么的,就是做梦了。能被燕王选中,安排到独子身边的人,自然不可能是蠢货。是做燕王之子的心腹前途光明,还是背着燕王府给各大世族做个奸细有前程,谁还不知道该怎么选吗?
正因为知道了这个事实,万太太这些天才会越发郁闷。她本想着把万隆送进燕王府做个打杂的,一辈子半仆半吏地替王府中人跑腿,是断不会有出头之日的,就算京中的夫家长辈们质问起来,她也可以拿“万隆是进了燕王府做属官”来搪塞过去。可现在万隆摇身一变,竟成了未来燕王世子身边的人,一旦得到世子重用,岂不是立刻就平步青云,把她亲生的两个儿子都压过去了么?这叫她如何能忍?!
眼下万隆才进燕王府,还没有表现的机会,也就罢了。她巴不得燕王的儿子一辈子都别发现万隆的才能呢,又怎会乐意叫他成为燕王之子的连襟?!她如今有心要交好谢家,自然不会随意贬低谢家的姑娘,可先前说的联姻之议,她是绝不会再提起了。
萧瑞不清楚万隆是否已经知道自己父亲嫡母的打算,但他观察万隆平日的言行,还是一心想要出人头地的。进了燕王府,只不过是确保自己不会被束缚在家中,有施展自身才干的机会,不代表他就一定能实现心中的梦想。若是联姻能帮助他更往前一步,他八成是不会拒绝这种捷径的。
因此萧瑞只能对谢慕林说:“万隆应该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他若只是希望摆脱父母的束缚,能出门做点实事,那么眼下已经可以办到了。可他仍旧是要在那个家里生活的,婚事也依旧会受父母节制,他还有生母与姐妹落在嫡母手中。没有别的助力,他就算能得到我的看重,也不见得能震慑父母,令他们不敢为难他的生母与胞妹。
“他在燕王府没有显露过自己的真实想法,但一言一行无不透露出他有着不小的野心。如果谢家的婚事能助他一臂之力,他当然乐意求娶谢家女了。岳父大人已经是三品高官,过些时日还要升二品的布政使。以万隆的家世出身,再有万太太从中作梗,他不可能找到身份比你三妹妹更高的婚配对象了。”
谢慕林听得缓缓点头:“这么说来,除非万隆能找到条件更好的姑娘,否则他还是乐意接受这门婚事的,问题只在于万太太不乐意看到他得利罢了。这个问题本不该由我们来烦恼的,归根到底,这是为了万隆的前程在操心。我爹爹本意是要帮他出头,如今他能出头了,我爹爹也就不必强求两家联姻了。如果万隆还想要成为我们谢家的女婿,就该靠自己努力争取才是。既然爹爹和你都夸他聪明能干,那就让他想办法吧?我得压制一下三妹妹,叫她老实点儿才行。在这个当口上,要是她闹出什么笑话来,那我们就都要成为别人眼里的笑话了!”
萧瑞听明白了,笑道:“成,万隆既然有可能会成为我的连襟,那我便拉他一把,提点他些决窃。其实,以他这样的出身,倘若有正式出仕的机会,留在朝中做官,比在燕王府里当差强。他的长处又不在武艺骑射上头,反倒象是更擅长与人斗心眼子呢。我们燕王府施恩于他,他若是记得这份恩情,日后在朝廷得了势,愿意回报一二,我们燕王府便算是赚了!”
萧瑞这一天晚上在谢家又逗留了大半个时辰,等他回到燕王府,都已经过了一更天了。回程上他沿途经过的官邸,都隐隐约约能听到马蹄声,知道是燕王那个新认回来的儿子又跑未婚妻家献殷勤起了,有的人感叹少年情热,有的人打趣谢参政得了个贴心又痴情的好女婿,还有更多的人心里发酸,后悔当初萧瑞在北平城里四处公开活动时,怎么就没想过要把他招来自家做东床快婿?竟然平白叫谢参政家的闺女得了便宜!
如此无数的人长吁短叹间,又把萧瑞的身份“秘密”传到了更多人的耳朵里。即使正式的圣旨还未下达,没有人知道燕王妃说萧瑞的名字已经记入了宗室玉牒这话是真是假,但北平城中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基本都已经知道燕王府后继有人了。
萧瑞对这些议论并不关心,只要没人在公开场合宣扬这件事,燕王府就不算是违背了皇帝的口谕。反正京城那边,曹家与林家都被收拾得挺惨的,若是一切顺利,明年开春后,运河复航,南北消息流通,皇帝的禁令就不再是禁令了吧?
他正与新添的人手进行日常的磨合,了解每个人的长处与短处,弄清楚各人的性情、品行、才能,不出意外地发现万隆在当中出色得象是鹤立鸡群一般,任谁都没办法掩盖住此人的光芒。他很高兴自己手下有了人才可以使唤,但同时,他也知道,自己是时候与对方好好谈一谈了。
第九百三十四章 追回
萧瑞隔天又跑到了谢家,不过这回去得早了些,傍晚时到的。能让周围街区各家官邸的门房都看得清楚仔细之余,他还赶上了谢家的晚饭。
虽然不可能与未婚妻同坐一张桌子用饭,但能在同一间屋子里只隔着屏风用饭,他也挺高兴的了,还尝到了久违的湖阴风味美食,心情好得不得了。
饭后谢慕林与兄弟姐妹们一道退出了上房,但出了门便与其他人分道,径自去了北书房,说是想找几本书看。其实兄弟姐妹们都知道是什么情况,很有眼色地偷笑着走了,连原本一脸懵懂的谢映容,都被谢映芬强行拉走,不让她留下来碍事。
萧瑞跟谢璞谈了不到两刻钟的话,便脱身去了书房。
今天他给谢慕林带来了关于万隆的后续消息:“我跟他谈过了,果然不出我所料。他自己进了燕王府,算是暂时脱了身,有了向上爬的机会,可这还远远不够。他父亲仍旧能决定他的前程,他的嫡母拿捏着他生母胞妹与婚事,他还不能随心所欲。所以他对谢家的婚事依然十分感兴趣,迫切地希望成为我的连襟,只是暂时说服不了父亲无视嫡母的要求罢了,但他也没打算坐以待毙。”
谢慕林饶有兴趣地问:“那他做了什么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呢?”
萧瑞笑了笑:“他告诉我,他的嫡母万太太昨儿一大早就往京城平昌侯府发了一封信,信很厚,很有可能透露了关于我这个燕王之子的身世消息。”
谢慕林讶然,随即想到:“燕王妃曾经不止一次要求过参加茶会的女眷不要向外透露这个消息。告诉各家当家的官员是没问题,可再往家族其他人耳朵里传……就不太妥当了吧?这事儿可大可小,要是王爷王妃不计较,也就罢了,真要计较起来……那毕竟也是皇上的旨意呢。”
萧瑞笑道:“正是,违抗圣旨可是大事!我把事情报给了父王,父王立刻派人快马追回了那封信,发现信上不但提到了我的身份,还提到了许多不那么恰当的内容。”
万太太写这封信,也不知道是否经过万参议的准许,但她无疑是有自己私心的。她在信中向婆婆平昌侯老夫人提及了自家在北平得到的“大消息”,叮嘱婆婆尽快把消息告知亲友,让他们不要再拥护三皇子做些什么了,三皇子在皇子夺嫡之争中,显然已经没戏了!
燕王进京,没有带走嗣子,不是因为他劝阻了皇帝下旨,拖延过继之事,而是因为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儿子,不再需要三皇子做嗣子了。皇帝没有驳回,还把他儿子记入了宗室玉牒,多半将来还是要册立这个侄儿为燕王世子的。三皇子早前既然差一点儿就做了燕王嗣子,可见已经失去了皇位继承的资格。现在就算做不了燕王嗣子,失败者也不可能重新成为胜利者。如今曹家与林家正遭受皇帝的清洗,太子位置不稳,二皇子已注定了是输家,仅剩唯一一个最有机会上位的,就是四皇子了!万家就算来不及去抱四皇子的大腿,也不能跟三皇子走得太近了,被这个失败者带累!
万参议有意要在北平多待几年,争取高升后再回京,谋求更高更有权势的官职。他需要获得燕王府的支持。而万太太与燕王姻亲谢家的当家太太文氏关系很好,若能成为儿女亲家,燕王府没可能不支持亲家的亲家在朝中发展的!可谢家两个嫡女都已经许出去了,两个嫡子据说一个已经有了意向,另一个暂时不打算说亲。万太太希望婆婆能帮着打听一下,跟谢显之议亲的是哪一家。
谢家儿女才到北平不久,谢太太一直在忙活的都是女儿们的亲事,嫡长子议亲的对象一定是京中人家,据说是跟谢家关系不错的官宦门第,但她没打听到具体是哪一家,所以希望平昌侯府的人能帮着打听一下。若是可能,万太太希望婆婆能想法子把这事儿给搅和了!
因为她在谢家打探了好几天,又让手下的丫头婆子找谢家仆从探口风,非常怀疑谢家的次子承袭二房香火,很有可能会跟二房老太太宋氏的外孙女定亲,这样他所生的后代,才算是有了二房两位老人的血脉。这么一来,她想把小女儿许配给谢谨之的计划多半是行不通的,只能打谢显之的主意了。
而万太太若是想要谢显之做女婿,不但是要搅和他原本婚事的问题,小女儿万四姑娘的年纪也太小了,无论如何不可能匹配马上就要满十八岁的谢显之,只能由大女儿万大姑娘上了,可万大姑娘还在跟赵家子弟议亲呢!万太太希望婆婆能帮着再探一探赵家人的口风,倘若赵家还是那个冷淡态度,那这亲不议也罢。只是考虑到先前为了促成这桩婚事,她曾经往外宣扬过消息,如今为了不影响自家女儿的名声,她希望婆婆能想个法子,把责任推到赵家那头才好。
这种事是不好宣扬的,万太太也信不过其他几房的妯娌,只能拜托嫡亲婆婆了。再怎么说,万老夫人也不可能坑了亲孙女儿。
萧瑞从燕王那儿看到信的内容时,还挺吃惊呢。如今复述给谢慕林听,谢慕林也惊了:“没看出来,这几天万太太在咱们家缠着我娘说话,仍旧是那副亲亲热热的模样,原来心里打着如此歹毒的主意吗?!她想搅和我大哥的婚事是不可能的,永宁长公主能把她撕了!可赵家子弟跟她无冤无仇的,先前迟迟不肯答应定亲,也是因为她早前的势利态度令人心有疑虑,现在眼看着北平有更好的人家了,她竟然反手就能坑人家一把,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萧瑞也叹道:“往日我听说了她的传闻,只道她不过是善妒些罢了,为人还算直爽,尚有可取之处,没想到她本性如此,怪不得北平城的官眷都不乐意与她往来。”说起这个,他对万太太就更看不上了,“岳母本来已经是难得与她亲善的人了,她竟然为了促成两家联姻,就要对大哥说好的亲事下手,也是叫人不齿。”
谢慕林有点奇怪:“万太太是怎么打听到我大哥议亲的是京中官宦人家?只要是知情的人,都肯定会提起长公主府来吧?我们家里有谁这么一知半解地给她传递了错误的消息?”
萧瑞听得笑了:“这个么……未必是谢家仆人透露的。我猜,只怕跟万隆脱不了干系。”
“咦?万隆?”谢慕林眨了眨眼,旋即反应过来,“你是说……他故意给万太太传递了错误的消息?是想给万太太挖坑的吗?那他又是怎么知道我大哥正跟谁家议亲的?!”
第九百三十五章 算计
万隆未必知道谢显之在跟谁家议亲,可燕王府正在为明年永宁长公主一家的来访做准备,特地把什刹海边上一处风光秀丽的五进大宅院给收拾出来了,燕王妃近日正挑选要派到那边去服侍的人手呢,燕王府上下都在议论这件事。万隆听到一二风声,想必是不难的。
他这样的聪明人,只要叫他知道谢家大小姐与永宁长公主的小女儿是手帕至交,明年后者一家都要前来北平探亲,再知道谢家大少爷谢显之正与人说亲,还未说定结果,暂时还处于相看阶段,而且要等到明年才会知道能不能成,那就很容易推断出谢显之要议亲的可能是永宁长公主之女的结论来了。
况且,就算他猜错了也无妨,他只是需给让万太太产生“这门婚事很容易搅和”的错觉,然后往京中去信。反正这信很快就会被追回来,这个误会是否会为人所知,是否会被解开,都不重要。他只求万太太往京城平昌侯府去信就行了。
因为燕王府是明令不许她们这些官眷往外泄露萧瑞真正身份的,而皇帝那儿也有封口的旨意,只要万太太往南边送了信,他再往顶头上司萧瑞这儿一报,凭燕王府的快马,还怕不能把信追回来,然后追究万太太“泄密”的罪名么?要是燕王府严厉一些,再多追究万太太一个“抗旨不遵”的罪名也成呀。
萧瑞告诉谢慕林:“万隆说得含糊,但我估计,他就是想借此事,逼得万参议与万太太惊慌失措之下,仓促寻找可以保住自己的靠山。这种罪名,只需要燕王府不追究,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能找到的最有可能帮上忙的靠山,自然就是近邻谢家,更何况谢家本来还有意与他家结亲?大哥的婚事没被搅和成,二哥的婚事……万太太又有所误会,仓促间没法再打别的主意了,她多半只能重新捡起万隆与你三妹妹联姻的提议了。反正她也没有明确说过变卦的话,寻个借口搪塞一二,未必解释不了她连日来闭口不提此事的原因。”
可万隆所求的,正是这么一桩亲事。等亲事定下,他迎娶了谢映容,从此不但在燕王府有了世子连襟与姻亲的名份,有机会凭借自身的才干平步青云,还能得到北平布政使司的助力,尤其岳父谢璞还是他父亲万参议的顶头上司,足以压制万参议某些坑儿子的做法。若是万参议有心要讨好上司,说不定还要指望儿子多帮自己说好话呢!就算万太太满心要折腾看不顺眼的妾室与庶女,万家也不是无人拦得住他。
万隆还不打算一辈子就在北平混了,他还是有心要重回京城的。萧瑞带他去见燕王时,他就立下了誓言,愿意作为燕王府在朝中的耳目与爪牙,杜绝一切对燕王府不利的人事物。燕王倒不是很在意,毕竟万隆目前还只是个青涩的少年人,但他也乐于看到儿子拥有了一个同辈的助力,既然萧瑞认为万隆有才干,那他就不会吝啬于给后者一个机会。
谢慕林听得感叹不已:“怪不得爹爹总说,这个人聪明,只是需要引导他走正道……他这脑子是聪明,就是行事不大讲究,说不清他是正是邪。”
以万太太对万隆的敌视,万隆能让她产生“谢显之的婚配对象家世不高”与“谢谨之会与嗣祖母的外孙女结亲”这两个误会,定不可能只是传传谣而已,还不知费了多少功夫呢。正因为万太太对这两件事深信不疑,才会迅速往京城送信,顺带的还泄露出本该守口如瓶的“秘密”,从而被万隆抓住了把柄。万隆能制定出这样的机会,嫡母的一言一行都落入了他的圈套,他自然是聪明的。可他明明受了谢璞的恩惠,也知道谢璞是他此前能摆脱家庭束缚的靠山,却还是毫不犹豫地编造了关于谢璞儿子婚事的谣言,让嫡母有机会去破坏谢璞儿子的婚约,这自然不是什么敦厚正直之人能干得出来的。
更何况,让自己的父亲嫡母戴上“抗旨不遵”这种随时有可能要人命的罪名,一旦翻了车,就会连自己都倒大霉,万隆这行事风格还真不知该叫人说什么好。哪怕他有自信,能掌控住全局,可一旦有什么变故,他又凭什么确定,事情会照着他预想的进行呢?
谢慕林忍不住又摇了摇头:“爹爹对他的想法是正确的,这种人确实需要好好引导一番,才能不成为祸国殃民的大坏蛋!可三妹妹却一心要嫁给这种人……她哪里扛得住呀?她在万隆面前就是个弟弟!”
萧瑞听得笑了:“慕林,你妹妹是个女孩儿,她在万隆面前,顶多就是个妹妹,怎会是弟弟呢?”
谢慕林叹道:“确实……她怎么会是弟弟呢?她连给万隆做弟弟都没资格!”
谢映容重生一世,兴许是因为知道万隆日后会凭借聪明才干成就一番事业,才一心想要嫁给他的。可她要是真的心想事成了,万隆对她没别的想法还好,一旦对她不耐烦了,天知道会对她做什么?以这姑娘的智商,八成会被人卖了还高高兴兴地替人数钱吧?!
但谢映容都打定了主意,父母长辈又有此意,万隆那边又已经发动了,事情已经不是谢慕林凭自己的意愿就能拦下的,而且她也没有阻拦的理由,也只能由得事情进行下去了。
不过谢慕林还是提醒了萧瑞一声:“这个万隆确实聪明,就是人品不知道靠不靠得住。你们燕王府要用他,最好还是提防着些,千万别被他利用了,还要吃大亏。”
萧瑞却笑说:“你放心,如今我们燕王府是他的助力,他只会一心帮着我们,不会反叛的。而等将来他在朝中崭露头角,就会发现平昌侯府帮不上他什么忙,他能指望的还是我们燕王府,他又有什么理由丢开我们,另起炉灶呢?燕王府能给他足够的利益,我更是与他利益趋同,他只会竭力为我着想。他这回的算计能成功,少不了父王与我的支持,我们还愿意给他向上爬的机会,即使他过去怀着利用之心,未来也会逐渐改变想法的。总有一日,他会成为我们燕王府最忠心的追随者,将自己的命运与燕王府连结在一起。”
第九百三十六章 冰嬉
萧瑞来了谢家又走了。
他上门见岳父母,见未婚妻,已经渐渐成为一种日常。别说是本就没少见他的谢家人了,连附近的左邻右舍,也慢慢习惯了他的出现,不再每次都特别留意,拿这种事当作谈资,翻来覆去地提了。
谢慕林也很习惯地把萧瑞送给自己的小首饰收好,等到哪天心情好又有需要的时候,再挑选一两样戴在头上或身上。比如次日早起,她见外头阳光明媚,心情就挺好的,特地挑了一支镶了金黄色琥珀的银簪戴上,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已经足够吸引人眼球了。
她前去正院上门给母亲文氏请安时,正遇上姐妹们都在那儿,人人都发现了她这根簪子,不必多问,便知道定是萧瑞新近送来的了,纷纷欣赏、打趣一番。谢映慧还想到未来婆婆黄太太甄氏也送过几样小首饰来,当中好象也有镶琥珀的簪子,只是没这么大颗,但颜色好象是差不多的,不如自己回去后,也戴在头上,跟二妹妹做个伴吧?
谢映慧跟谢慕林聊起了琥珀首饰,谢映芬在一旁跟着凑趣,倒是谢映容,盯着谢慕林的簪子发一会儿呆之后,便挪到了嫡母文氏身边坐着,期期艾艾地跟文氏聊起了天:“太太,这两日我听到宅子后墙外头时不时传来嬉闹声,叫丫头们去打听了,才知道是什刹海结了冰,有人在湖面上冰嬉呢!我从来没见过冰嬉,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只听院子里的婆子说,每年冬天都有许多人家去什刹海冰嬉玩乐,去年咱们家左邻右舍都去了的,父亲与太太也去欣赏过。不知道……今年咱们家还去不去了?”
谢映容新提起的话题也吸引住了谢慕林与谢映慧、谢映芬的注意力。谢映芬双眼发亮地说:“是了!我听二伯祖母提过,北方地界上的人,冬天是有冰嬉习俗的!二伯祖母都有几十年没见过了,心里十分想念呢!原来已经到季节了么?”
谢映慧也露出好奇向往的表情,她是从来没见过这种娱乐活动的。
谢慕林则想起这两天,并不曾听到过什么什刹海冰面上传来的嬉闹声,毕竟她们姐妹所住的院子,离什刹海还隔着两墙高墙,一整个花园,以及湖边的小片空地呢。要玩冰嬉的人,如果不是有特别的目的,一般也不会特地跑到接近官邸后门的冰面上来活动。她还记得在后花园的假山顶上,曾经眺望过湖边,那一带似乎种了不少荷花之类的水生植物,天知道是否会影响冰面的稳固?
翠蕉跟她提过去年与前年的冰嬉活动,谢璞夫妇确实去看了,但那是在附近码头一带的茶楼二楼里看的,绝不会是在官邸后门的湖边。所以……谢映容真的听到了冰嬉群众们的嬉闹声吗?
谢慕林心存疑惑地看向谢映容。
谢映容犹未察觉,只是两眼盯着文氏,等待着文氏的回应。
文氏微笑道:“今年事多,我都差一点儿忘了这个了。往年我都是在什刹海边上的茶楼二楼远远观赏冰嬉的,老爷倒是陪着燕王在近前瞧过。但我们家的孩子都不在北平,所以邻居们招呼各家的孩子一块儿去玩耍时,我们家都不曾参与。今年你们来了,自然是与往年不一样了。倘若燕王府要办冰嬉游园会,咱们家老老少少肯定是要一块儿去的!你们大家都去瞧瞧吧,连涵之也要去,穿暖和些就好。这个在南边是看不见的,很有意思。你们只当是去开开眼界,不过都没学过,最好就不要亲自下场去试了,不然摔坏了自己,可不是玩儿的。”
谢映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装作无意般问道:“太太说得这样有意思,我们一定要好好涨涨见识才行!只不知道这冰嬉……游园会,要到什么时候才会举办呢?我们也好提前做准备。”
文氏笑道:“穿暖和些就是了,这要什么提前准备?”她想了想,“哟,若照往年的习惯,等进了腊月就差不多该办了,若是那时候什刹海的冰结得不够厚,那就再往后推些日子,但也不会拖太久。今年还要等些时日呢,不过在游园会之前,别家也未必不会到什刹海上玩耍。你们若实在好奇,我让人打听一下别家的打算,到时候带你们去附近茶楼、酒楼里看一看就是了。”
谢映容顿时笑道:“那就谢谢太太了!若真有那样的热闹可瞧,我们是一定要去的!把兄弟们全都叫上吧?再把万家姑娘们也叫上?咱们两家这么熟,常来常往的,本不该见外才是。”
文氏犹豫了一下,笑了笑,没有驳回。如果谢家全部孩子都出门去欣赏冰嬉了,万家按礼数也该是全部孩子一起上才是。可她深知万太太性情为人,对方是断不会理会这些习俗、礼数的,肯定只会带上自家的两个嫡女,连嫡子都未必会带上呢。万太太虽有意联姻,但谢家嫡女都已经有了婚约,她又不可能接受庶女做嫡子儿媳,所以为保稳妥,索性别叫两个嫡子出现在谢家人面前比较好。嫡子不来,庶子更不可能来了,最终万太太带着两个嫡女与谢家人一块儿出门游玩,跟平日里她们母女三人到谢家来小坐,有什么两样?
谢映容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心里还喜滋滋的,觉得这一次试探挺成功的。若是顺利的话,她很有可能会见到万隆。她还是要跟他正式见个面的好,到时候透露些倾心的话语,再议议联姻的利益得失,让这个未来注定了要飞黄腾达的少年人认识到两人结亲的好处,到时候万隆肯定会积极地去争取这桩婚事了。
否则,她对他而言,只是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联姻对象,凭什么叫他费尽心思去促成两人的联姻呢?
然而,就在谢映容以为事情一切顺利的时候,文氏忽然迟疑了一下,道:“今年北平城里各官宦人家,只怕未必会如往年那般热衷于冰嬉游乐了,尤其是咱们附近的几家人,都是布政使司衙门的。周老大人大约快不行了,不定哪一日就要登临极乐的,各家当家的都是老大人的下属,看着邻居老上司家里办丧事,又怎么好肆意玩乐呢?”
谢映容呆了一呆,不由得脱口而出:“成天听人说周老大人快不行了,可他这么长时间都没死,总不会这般不凑巧,偏在这时候死了吧?!”
第九百三十七章 病危
谢映容这话说得有些露骨了,不过她是在自个儿家里说的,在场的又没有外人,所以旁人虽然觉得她有些过分,倒也不至于怎么样。
事实上,大家心里也不是没有过同样的想法。
文氏有些嗔怪地看了谢映容一眼:“当着外人的面可不能这么说,周老大人是老爷的上司呢!”然后才开始回答她先前的问题,“周老大人的病已经有些时日了,幸亏得了燕王府派来的老太医诊治,才几次三番救回了性命。可老太医再是医术高超,也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早前他就曾经跟王爷与周家人直言,说他不可能每次都能把人救回来的,用的药再珍贵,每用一次,效用就会弱一等,早晚会变得无法起效的。但周家人坚持能救一回是一回,王爷也让他尽力,他才把人救回了两次。可事不过三……前些日子周老大人传出消息说不太好的时候,老太医去过一次,当时就已经说了,听天由命罢了。因此,大家心里都清楚,估计差不多是时候了。”
燕王府那位老太医是真真切切在太医院里待了十来年的老资历了,本身家族也是世代出太医的杏林名门。他娶的妻子姓岳,乃是燕王妃的姑母辈,只是血缘比较远,算是旁支。当年岳家被卷入先帝末年的夺嫡之乱,连为官作宦官位不低的嫡支都差一点儿遭了灭顶之灾,旁支末系自然更不好过。这位老太医人在太医院,差一点儿就做了宫妃倾扎的炮灰。后来岳云笙做了燕王妃,娘家亲人举家迁往北平,那些旁支和姻亲但凡是能走的,也都跟着离开了京城。老太医靠着高超的医术,成了燕王府的府医,在北平过得颇为舒心,因为是岳家女婿,也不担心会被贵人当了炮灰什么的,十几二十年来还带了不少徒弟。
如今他除了燕王一家三口,基本已经不给其他人医治了,连府医的职位,都由他徒弟们接了班。他就自个儿与家人住在王府附近的私宅里养老,每月定时进王府给三位燕王府的正主儿请平安脉。而日常的小病小痛,燕王一家通常都找府医解决了,不会次次都劳动他老人家。若不是周家这回特别为周老大人向燕王恳求,还未必能请得动这位老太医出手呢。即使是这样,周家也不可能因为老太医救不回病人,就对他不敬什么的。老太医能治就治,不能治时,也不会藏着掖着。
周老大人的病,其实是多年积郁成疾了,入秋后就危急过一回。为了能让他等到孙子秋闱放榜,老太医出手了一次,用了极珍贵的药材,把人给救回来了。那次周老大人的神智是很清楚的,说话也无碍,只是下不了床罢了。知道孙子高中的消息,他很是高兴,还一度身体情况有所好转。正因为如此,当他往京城送告老文书,向燕王请辞的时候,家人才会拼了命地把文书追回来,又苦劝他打消致仕的念头,搞得燕王定下的布政使接任人选谢璞卡在那里不上不下的,就因为周家人觉得老爷子还能再撑些时日。
入冬后,周老大人的病情又危急了一回。那时候燕王上京去了,周家人判断他会带回嗣子,周家二房打着把女儿周四姑娘送上去给未来世子做侧妃的主意,为了避免守孝,又让老太医出手,给周老大人续了一回命。这一回,周老大人虽然人救回来了,却大部分时间都昏迷着,神智不清,身体也十分痛苦。老太医甚至还劝过病人家属,不要让病人吃太多苦头。可周家人没答应,燕王之前又有过让老太医尽力的说法,他只好再出了一回手。但老太医也说了,周老大人很可能会撑不过第三次,让周家人不要心存妄想,该准备的就准备起来吧。
近日这一回病重,就真的是第三波了。老太医来看过一回,留下了先前用过的药丸,却明言不会有多少药效了,然后就不肯再出手。周家人去求燕王府也没用,大夫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次次都救得了命?消息早在附近一带的官邸里传开了,有那知机的官眷,都已经开始张罗着给家里人准备去吊唁祭拜的素服了,有心要在近期办喜事的人家,也都纷纷把日期往后推了,大家心里都有数,这一次估计就真的要送走周老布政使了。
真正为此伤心难过的人其实不多,一来周家人行事,素来有些霸道,人缘不是很好;二来,也是因为周老大人病危的消息传了好几回,大家“狼来了”经历得多了,有再多的情绪都激动不起来了,还有人私下抱怨过,周老大人都已经撑了这么久,怎的就不能再多撑几个月?他在这时候死了,等到办“七七”的时候,正好撞上正月新春,叫附近的人家怎么过年呀?!
这时候就显出一个衙门里的官员几乎都住在同一条街上的不便之处了。
文氏絮絮叨叨地给女孩儿们介绍周家的情况,让她们心里有个准备。先前因为周老大人病重,她们一直没能去给周老夫人请安,如今转眼就要迎来周家的丧事,也不必提什么请安的事了,但周家有白事,她们是一定要上门去吊唁的。男孩子们跟着谢璞在周家前堂跟男丁们寒暄即可,人来人往的也出不了什么事,但她们女眷在后宅就很难说了,尤其前些日子在燕王府茶会上,她们还跟周二太太与周四姑娘有过些不愉快……
谢映容皱着眉,问文氏:“太太跟周家女眷发生过什么不愉快呢?”
文氏顿了一顿,面露难色。目前萧瑞的身份还是“机密”,她不方便跟家里不知内情的孩子提起,这叫她如何解释呢?
还是谢慕林轻描淡写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周家四姑娘看上了萧瑞,知道我跟他定亲了,就有些不高兴。她母亲冲我说了几句酸话,没什么大不了的。周大太太后来到家里给我娘赔过礼,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谢映容与谢映芬都有些惊讶。后者道:“周家不是很有身份的人家么?怎么他家的女孩子这么不讲道理?这种事也好意思做得出来?”谢映容则不以为然地道:“周家的女儿大概觉得,自己能看上萧家庶子,就已经很给面子了吧?只是没想到人家还看不上她而已。”
这话多少有些贬低萧瑞的意思。谢慕林心里不高兴了,下意识地盯了谢映容一眼。
第九百三十八章 推论
回院子的路上,谢慕林眼瞅着大姐小妹都各进了各自的院门,她便开始追究谢映容了。
她斜眼望过去:“三妹妹,听你方才对周四姑娘看上我未婚夫的议论,你好象依旧觉得我的未婚夫不怎么样呀?你还是觉得他是庶子,看不起他的出身吗?”
谢映容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谢慕林说的是什么事。天哪!她就是随口一句话,当时说完就完了。在嫡母跟前,她的心思都放在苦恼冰嬉这个借口很可能派不上用场,思考是否能借着周家的丧事做些什么上头了,根本没想到,隔了这么久——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之后,二姐谢映真竟然还会拿她无意识的一句话来质问她!谢映真难不成是真的被那个萧瑞迷住了?从前为了落水的事计较,几年跟她过不去,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还连一句说萧瑞是庶子的话都听不得了?!
谢映容很想发脾气,可是想到自己的亲事还未定下呢,她还需要嫡母文氏的助力,自然也不好得罪了文氏的亲生闺女,只得勉强微笑着回答说:“怎么会呢?谁能看不起萧二公子的出身?论血统他自然是再尊贵不过的了,可是名分在那里,顶着庶出的名头,难免要叫外人看轻几分……”
谢慕林挑了挑眉,觉得她这应该是下意识说出来的话,但似乎暗示着什么:“血统尊贵?你从哪里听来的?”
谢映容顿时惊觉自己说漏了嘴,忙打了个哈哈:“萧家是皇亲国戚嘛,又是世代将门,论家世出身,自然是尊贵的。”
谢慕林怀疑谢映容可能知道萧瑞事实上是宗室血脉,看来上辈子他的身世也同样曝光了。可谢映容先前透露的萧瑞未来下场不妙,又是因为什么缘故导致的呢?
谢慕林慢慢地说:“萧家又算什么?他们待萧瑞一点儿都不好。如今萧瑞也分家出来了,成了燕王府的人,深受燕王殿下看重,未来自有大好前程,才不用倚靠什么萧家皇亲国戚的庇护呢!”
谢映容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二姐姐说得是。”萧瑞论血统自然是尊贵无匹,可那又有什么用?!有那么一个见不得光的身世,就算是皇帝的骨血,也照样不得好死!三皇子可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连定下了燕王嗣子身份的四皇子,他都没放过,自然不可能容许世上还有皇帝的子嗣存在,威胁到他的皇位。
就算萧瑞这辈子的经历跟她所知道的上辈子不一样,不但没有成为三皇子夺嫡的重要辅助,反而远走北平成了燕王府的人,结果也不会有多大区别。燕王府再过几年就不成了,萧瑞到时候自然会成为被殃及的池鱼,生死不过是新君一句话的事。凭三皇子的狠毒手段,就算他眼下处境不佳,事事不顺,也肯定会铲除掉所有夺嫡路上的障碍,登临九五的。其他的无论是太子、二皇子还是四皇子,谁能是他的对手?所以,该死的还是要死,萧瑞逃不掉的!
谢映容自以为隐蔽地瞥了谢慕林一眼,心想自己已经尽了姐妹的情份,警告过谢映真了,可对方坚持要嫁给萧瑞,将来就算受他连累,没得好下场,那也是她自找的。自己只要能嫁成万隆,日后自然能安享荣华富贵,到时候应该能保得住娘家人的性命吧?说不定谢家上下都要看她的脸色过活了,那才叫现世报呢!
谢映容翘了翘嘴角,心中隐隐有几分兴奋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泄露了不少秘密。谢慕林看着她的表情变化,已经有了几个推断,但为了再确定一下,再次开口:“燕王府在北平周边一带可以说是权倾一地,军、政一把抓,没谁敢越过他们去。燕王殿下又是皇上的同胞兄弟,兄弟情份一向很好,皇上也很信任燕王殿下,并不理会朝中某些官员的造谣中伤。有燕王这等贵人的青睐,萧瑞的前程自然是看好的。”
谢映容笑笑:“二姐姐说得固然有道理,可做人也该把眼光放长远一些的好。皇上对燕王殿下自然是信任的,可皇上还有儿子呢,等将来新君继位了,又会如何看待燕王府呢?都说皇上富有天下,偏偏北平这一片,如今都是燕王府说了算的。倘若只是穷乡僻壤,也就罢了,但北平城的繁华,你我姐妹都是看在眼里的,天知道皇上会怎么想?二姐姐,你看好未婚夫的前程,做妹妹的没什么可说的。但若觉得燕王府能庇护你们一世,也未免太天真了些。”
谢映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了。她难得有这样可以反过来教训自家二姐的机会,心里别提有多爽快了。尤其是谢慕林并未反驳她,更令她觉得自己占了上风,连腰杆都挺直了些。
但谢慕林从她这番话里却能推断出,谢映容应该知道萧瑞的身世,但他在上辈子好象一直顶着萧家庶子的名头,没有正式认亲?否则她绝不会用这般轻飘飘的语气提起萧瑞的庶子身份来。她似乎还认定了萧瑞将来一定会出事,而且也觉得燕王府将来会倒霉,这一切似乎都是因为新君的缘故。新君是谁?从谢映容从前透露出的口风可知,应该就是三皇子了。
这个三皇子本来就是小气吧啦心胸狭窄还心思深沉惯会算计他人的货色,为了一点小事就能对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表兄萧瑞出手。如果他真的上了位,那还不得把得罪过他的人往死里逼呀?
果然不能让这个三皇子有机会上位做皇帝!
若是从前,谢慕林绝不会认为自己有能力插手这等皇位更迭的大事。但如今,萧瑞成了燕王之子,也就是皇家近支宗室的子弟了,将来手里还会有兵权,又有太后、燕王夫妇、永宁长公主等人在背后可依靠。再加上三皇子如今也不象是受皇帝宠爱信重的模样,否则也不会差一点被过继到燕王府当嗣子了。眼下人人都知道,皇帝看好的继承人是四皇子。只要提防着三皇子狗急跳墙,拦着他上位还是不难的。等到谢慕林将来嫁进燕王府,做了皇帝的侄媳妇,说不定还能在太后、燕王妃、永宁长公主等人面前使使力,让三皇子离那把椅子越来越远呢。
谢慕林回眸看了谢映容一眼,嘴角也露出了一丝笑容来。
抱歉了,三妹妹,你这一辈子以为会发生的事,恐怕会变得面目全非了,但愿到时候你不要太过惊慌才好。
第九百三十九章 丧信
文氏刚刚才跟家里的女孩儿们说过,周老布政使怕是快不行了,丧事就是没几天的事。果然一语成谶。当天半夜,门房那边就传了话进来,说是周老大人殁了。
半夜三更的,周家忽然传出了震天的哭声,接着便是一片忙乱。不多时,一骑快马出了大门,直往燕王府去报丧信,随后又有数骑前往不同的方向,想必是往周家亲友那儿去的。周家下人还开始在大门口挂白布与素灯笼。附近街区的门房但凡是听到了动静的,开门瞄上几眼,谁还不知道这是周老大人终于咽了气呢?各家当家人都对此早有准备,如何应对都吩咐下来了,各家的门房立刻便往内院传信,免得自家主人主母得消息晚了,失礼于人。
谢璞得信的时候,才刚睡下不到两个时辰,人还困得不行呢,但还是挣扎着起来了。文氏自然也醒了,连忙起床侍候他穿素服,又喊丫头把自己的素色衣裳找出来,打算与丈夫一同到周家去。谢璞却拦住了她,又把妻子按回到床上去:“大半夜的,我得了信赶过去问候一声就是了,你不必跟着。等到明儿早上,你吃饱喝足了,叫孩子们都穿暖和些,再带着他们一块儿去周家吊唁。记住,要等到太阳升起来后再去,不必赶得太早。”
文氏不解:“这是为什么呀?咱们家就在边上,况且周老大人又是老爷的上司,一向等咱们家挺和气的。”
谢璞淡淡地说:“我知道,所以我领老大人这份情,半夜里就赶去给他送行。可周家其他人心里未必乐意见到咱们家的人早早赶过去,倒象是合家都等着老大人咽气,所以一得信便上门了似的。我的官职是自个儿求来的,蒙燕王殿下赏识,吏部下的调令文书,并不是周老大人恩赐。这些年,周老大人固然待我不错,但我一直替他老人家分忧,他才能轻轻松松地做了几年甩手掌柜,周家人也因此得利不少。我不欠周家人什么。
“若是显得太殷勤了,连他家的人指桑骂槐的话都忍了,倒象是我全无脾气,无论他家日后做些什么事,我都能忍让似的。若是显得太冷漠,又容易叫人说我凉薄,倒给了周家机会装可怜,反咬我一口。因此,明早天大亮时过去正正好,那时候上门吊唁的人还少,也显得我们足够恭敬了,还不会累着你们娘儿几个。”
文氏一向顺从谢璞的意思,闻言便答应了,但也提醒他:“你才睡了这一会儿,过去帮帮忙就算了,不必太过辛苦。周家子孙繁茂,不缺你一个呢。缺什么就打发人回家里拿,若是瞧着有空闲,回自家来歇一会儿也是好的。你出去时顺便吩咐前院的人把花厅里的炕烧起来,拿怕是和衣躺上去打个盹,也比硬撑一晚上强。”
谢璞应了,又把妻子压回被窝,替她把被角掖好了,方才接过丫头递过来的纯黑色厚斗篷,大踏步出了房门。
文氏这一觉虽然睡得不算安稳,但也睡着了,起来的时候,天已经灰蒙蒙发亮了。她惦记着丈夫,连忙起身梳洗,问了马路遥家的,得知谢璞去了周家待了大半个时辰后,曾经回到自家花厅里,躺大炕上小睡了一会儿,临到快天黑时才再出门去了周家,早饭也吃过了,方才放下心来。
马路遥家的还向她禀报道:“万太太、刘太太等几位咱们布政使司六品以上官员的太太都打发人来送信了,问太太去周家的时辰,说到时候要随太太一块儿去。诸位太太都不常跟周家老夫人、太太、奶奶们打交道,不太懂得大家子的规矩,因此心里都有些怵,说跟着太太去,心里更有底气些。”
文氏笑笑。旁人倒罢了,万太太哪里是不懂大家子规矩的人?分明就是周家往日行事规矩太大了,架子端得太高,只跟北平最有权势地位的官员、宗室皇亲或世家望族来往,女眷们在中下层官员家眷的圈子里没什么人缘,就算有人愿意攀上去巴结讨好,也拿不到什么好处,所以大家都不爱跟周家人来往。如今周老大人一死,谢璞升任布政使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布政使司衙门属下的官员家眷自然更乐于巴结文氏,而不是去贴周家女眷的冷脸啦。万太太也跟着旁人一块儿凑趣,不过也是抱着交好的想法罢了。
文氏没有拒绝,还吩咐马路遥家的跟其他几家官眷约了时辰,再问了至今为止都有哪几家上周家吊唁去了,得知除了谢璞与万参议去得早些以外,就是徐夫人的女婿带了随从赶过来帮衬,但其家族代表并未出现。至于徐家本家族人、周老夫人与几位周太太的娘家代表,都是在天快亮时,燕王府总管带人来吊唁之后,才露面的。听说燕王稍后会带人来亲自吊唁,但眼下上门的周家亲友同僚真的不算多。天大亮后,谢家家眷再带着布政使司衙门其他官员的家眷上门,已经很给面子了,任谁都挑剔不了礼数。
文氏见丈夫所料不差,心中更加信服,便命人给家里的孩子们传信,让他们穿戴了素服后到正院上门来一块儿吃早饭。除去随二房宋氏与谢梅珺母子三人一块儿前往昌平的谢谨之、谢徽之外,其他二子四女六个孩子,全都要去周家上香道恼。说起来这也是谢家孩子们来到北平后,第一次正式出现在公众场合,文氏为了自家名声着想,是不希望出什么差错的,因此出门前还需要叮嘱众人一番。
不过她这也是多虑了。谢家的孩子们在湖阴老家住了几年,平日里生活在大家族中,每年总要送走几位老人,再吃上几家喜酒、寿宴,一应红白大事的礼仪都是熟知的,更别说族学、闺学都有相关课程,先生与族里的长辈们几乎是一个个盯着教了,绝不会闹出不通礼仪的笑话来。连各人的素服,每年都是公中统一做上四套,对应不同的季节换着穿。文氏的口信才传下去,不过两刻钟,所有的孩子都已穿戴妥当,齐齐聚集到正院上门来了。
文氏仔细检查了每个人的穿戴,确保没出一点儿差错,顺便让谢映容把手上捏着的带绣花的手帕给换成了纯白素帕,又给谢涵之换了一件更能御寒的厚斗篷,添上帽子,方才命人上早饭,大家一块儿吃。这早饭也是特别预备的,都是没什么异味又管饱,还含水量不高的面食,免得大家在周家待的时间长了,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早饭吃过,众人一块儿净了手,该披斗篷的披斗篷,该戴帽子的戴帽子,各人还分了一个可以藏在袖子里的白铜小手炉。文氏前后查看一遍,确保无误了,便招了招手:“走吧。还有别家的人也在等我们呢!”谢家兄妹一行六人便跟在她身后,浩浩荡荡地往大门外走去。
谢映容夹在姐妹们中间,双眼露出了些许兴奋与期盼之色。
第九百四十章 相见
周家对这场丧事估计也是早有准备了,并没有因为周老布政使半夜里去世,就乱成了一锅粥。谢慕林跟在母亲身后走进周家大门时,看到的是周家人井然有序地布置灵堂、孝棚,招待前来吊唁的宾客的情形。
别说是停灵的灵堂了,就连前院里专门搭给前来念经的和尚道士的棚子,都已经完工了,仆从们正往里头搬大张的厚草席、蒲团、香炉等物,负责监工的管事吆喝着命人去大门口等候邀请来的道士和尚队伍。
住在附近的布政使司衙门各家官眷们在周家仆妇的带领下,沿着长廊往灵堂走去。瞧见周家庭院里这井井有条的场景,文氏不由得对同行的其他官太太们感叹:“真不愧是周大太太,办事利落又周到,这么快就把灵堂搭好了。”其他官太太也都纷纷附和。就算是万太太这样素来看周大太太不顺眼的人,眼下也说不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各家官太太们走在一起,各家儿女们都落在后头,基本是以一家一家为单位分隔开的。只是北平这边对于男女大防,似乎要稍稍宽松一些,所以没有什么下人特地把各家的少爷姑娘们隔开,稍稍走混一些,也没什么人指谪。谢慕林姐妹几个就能看到别家的子弟,只是当着许多人的面,谁也没兴趣做什么出格的事,引人议论。
倒是有一家官员的儿子趁机跟另一家官员的姑娘说了几句话,旁人也不去拦他,听那口风,这对小儿女似乎是定了亲的。至于那没定亲的男女,相互间悄悄打量的也不少。同衙门里的官员,品阶相差不大的话,相互联姻是常有的事。往日大家都会趁着宴席或公开活动的时候,趁机相看一番。如今虽然是周家办丧事,可周家又不是众人的亲友,没心没肺地趁机给自个儿挑媳妇或夫婿的,其实大有人在呢。
万大姑娘就紧紧跟上了谢家兄妹的队伍,十分熟稔地跟走在最后的谢映容与谢映芬打招呼,又向谢映慧和谢慕林问好。只是说话间,她视线总忍不住扫向谢显之。谢家姐妹有三人不大热衷于在别人家里跟她搭话,但谢映容却很热情,还不忘向万四姑娘问好。
然而万四姑娘不知道是不是身体不适,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理都不想理她。万大姑娘嗔了妹妹一记,便笑着向谢家姐妹们道歉:“四妹妹昨儿晚上没睡好,早上就打不起精神来,让众位见笑了。”解释完后,又捏着帕子感叹一番,“真没想到周老大人就这么去了……明明前些天还听说他的病情已经稳下来了的,半夜里听说了噩耗,真叫人不敢相信!”说着还拭了拭眼角的泪痕。
谢慕林嘴角不由抽搐了一下,只觉得万大姑娘哀叹得有些假。这条街上谁家不知道周老大人已经快不行了?万太太自打想把女儿许给周三公子却失败之后,就格外看周家人不顺眼,她一天到晚不知要嘲讽周家人几回,当中没少骂周老大人老不死的时候。身为她的女儿,万大姑娘还能对周老大人的死感到吃惊?
不过谢慕林也不会拆人家的台。不就是在办丧事的人家面前装出哀伤的模样吗?就是亲友哭不出来,也还要找点姜汁做引子,更何况万大姑娘只是说几句难过的话呢?谢慕林跟着叹了几声,附和两句,却很谨慎地没有露出一丝笑容,只作肃然状。
但万大姑娘并不以为意,还要继续拉着她说话,又或是拉着谢映慧说话,只不过是说话时总是往谢显之那儿瞧罢了。谢映慧看在眼里,恨不得翻个白眼给她看,只是碍着人多,怕叫兄长丢了脸面,才隐忍下来,心里已经生出了明年等马玉蓉来北平,就要向她告一状,好好说说万家姐妹闲话的念头。谢慕林则有一句没一句地应和着万大姑娘,尽可能约束着她把声量降低一些,至少别盖过前头的官太太们去。她们毕竟是来拜祭死人的,不是来赴宴的,该有的态度还是要摆出来。
谢映容一时被冷落了,却并不在意。她悄悄转头往身后侧的方向偷窥着,想找到自己中意的万隆的身影。
因为各家子女都混走在一起,只是大概能分得出哪家是哪家罢了。万家兄妹身后跟着的是另一家参议的子女,谢映容全都没见过,也不确定万隆身为庶子,是否也出现在了周家的丧礼上。她只能推断,走在万四姑娘身后的两位衣着比较华贵还披了皮毛斗篷的少年,很有可能是万家嫡子,那跟随在他们身后,那衣着相对不那么起眼,还披着燕王府卫队制式斗篷的清瘦少年,估计就是万隆了吧?
谢映容在北上途中,见过燕王府卫队中人的冬装打扮。萧瑞来谢家时,带着的随从也是这么一身装备。而万家兄弟中,只有万隆进了燕王府。那定然就是他了!
她心中暗自窃喜着。虽然是两辈子头一回见这个新的“心上人”,但他生得还挺好看的,容长脸,细长眉,五官清俊,称得上是英俊了。尽管比程笃还差着些,可能比江家兄弟也不如,没有那种温文尔雅的大家气度,还略嫌瘦弱了点,可一想到他将来会飞黄腾达,谢映容就不由得羞红了脸。
这就足够了!她很满意这样的夫婿。程笃与江绍良倒是生得英俊文雅,可他们都没眼光,看不上她,那又有什么用?!
谢映容忍不住再次回头,偷偷看万隆。万隆不知是不是有所察觉,也转眼望了过来,两人对视了一眼。谢映容立刻露出含情脉脉的眼神,冲他微微笑了一笑。
万隆怔了一怔,随即迅速回了她一个微笑,而且笑得十分有魅力。谢映容顿时觉得心头小鹿乱撞,脚下不由自主地就慢了下来。
然而,不等她等到万隆凑近,身边就已经先凑过来一个男子,不知是万家嫡子中的哪一个,轻佻地冲她挤了挤眼睛。谢映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万隆看去,却发现他竟那么不凑巧,被后头刘家还是哪家的子弟拉住了说话,竟没看见她的处境。谢映容涨红了脸,眼看着那个万家嫡子挤了过来,却不敢跟他翻脸,生怕影响了自己与万隆的婚事。
还是谢映芬在前头唤了她一声:“三姐姐。”她应着声快走两步,方才避了过去。
万兴见谢映容匆匆走开,无趣地扯了扯嘴角,回头轻蔑地看了仿佛什么都没发觉的庶弟一眼,嗤笑了一声。
第九百四十一章 内斗
谢慕林当然没留意到身后谢映容与万家兄弟的小小互动,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前方母亲文氏与其他官太太们的交谈上。
官太太们已经在周家仆妇的带领下进了灵堂,周大太太带着几个妯娌都跪在里头哭灵呢,见她们来了,都齐齐收了泪,转头望了过来。周家的灵堂执事迅速把职责交给了另一个体面的仆妇,后者接手了宾客的接待工作,引着文氏等一众官太太们上香祭拜,周家妯娌一一回礼。
等官太太们拜完,就是各家子弟上前行礼了。这一次就轮到周家孙子辈的几个男孩子出面答礼。然后就是各家的女孩儿上前拜祭,回礼的乃是周家姑娘们。谢慕林发现周四姑娘在当中只站在第二位,排头位的是位没见过的少女,不如周四姑娘美貌,倒是别有一番端庄气度,书卷气挺浓的。
这种场合也没什么私下交谈的机会。谢慕林与姐妹们一道,行过礼后便退到了边上,等候文氏等官太太们与周家女眷寒暄。
由于又有宾客上门了,文氏也没多啰嗦,只说了些节哀的客套话,周大太太便命人把她们送到静室去看茶了。布政使司衙门的人可以算是周老大人的部属,他们的家眷早早上门吊唁,当然不可能上完香就走人了,还需要多留一阵,说说话什么的。周大太太这会子腾不出空来,只能请众人先去喝茶。
于是谢慕林等人又随着文氏等人转移阵地,去了灵堂后方一处院落的厢房。这里离灵堂有一段距离,隔着两三面高墙,比较安静,但又宽敞,足够坐下这么多人了。周大太太派来的人还十分细心,领他们一行人去的这处厢房是一明两暗的三间屋,正屋由官太太们坐了,男孩子与女孩子们则各占一个次间,各自相安无事。屋里还配备了身着素服的小丫头倒茶跑腿,又烧了好几个火盆,把客人服侍得妥妥贴贴的。
有某家少爷跟小丫头说要更衣,小丫头也利落地领着人去了。看这位少爷来回所用的时间,显然净室也离得不远,大概就在这处院子里,倒也方便。
谢慕林跟姐妹们坐在一起,只是离母亲、兄弟们有些远,但也不在意。这里的环境还不错,周家下人也礼数周到,同屋的女孩子们还是很有几个性情并不惹人讨厌的。谢慕林与谢映慧就先跟对门几户邻居家的女孩儿搭起了话,谢映芬也在旁凑趣,只有谢映容一心跟万家姐妹攀谈。
这一回,她总算发现一同前来吊唁的还有两位庶出的万家姑娘了。原来进门时,她们落在最后,几乎被她当成是刘家的女儿了。她听大金姨娘提过,说万隆有一个同胞妹子,乃是万三姑娘,也不知是哪一位。她有心要跟这位未来小姑多亲近亲近,无奈万大姑娘看庶妹不顺眼,万四姑娘说话又不复先前的客气,叫她心里踌躇万分,不敢跟万三姑娘多说什么,生怕得罪万大姑娘与万四姑娘,进而惹恼万太太,影响了自己与万隆的婚事。
万三姑娘万丽娘也很想跟这位谢三姑娘多亲近亲近。虽然嫡姐嫡妹们不乐意,可当着那么多外人的面,她们也不会做得太过分,顶多就是事后回家挨骂禁足罢了,就算是饿两顿,她也习惯了。但谢三姑娘很有可能会成为她的亲嫂子,她当然要多了解一些的。眼看着谢三姑娘频频望过来,却没有跟她说话的意思,她心里也有些着急呢。
万二姑娘万美娘便小声对她说:“别着急,三哥早有准备的。一会儿你我一同说要去更衣,咱们出去了再说话。”
万丽娘疑惑地看向她,犹豫了一下,点头了。
万家两个庶女要去更衣的请求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只有万四姑娘轻蔑地瞥了一眼,觉得她们才出家门就在别人家里提这种要求,实在是丢尽了平昌侯府的脸面,心里打算回到家后,一定要狠狠告上一状了。万大姑娘则眼角都没扫庶妹们一下,一心拉着谢映慧说话,烦得谢映慧不行,若不是还有谢映芬帮忙打圆场,她当场就能拉下脸来了。谢映容倒是很想跟万大姑娘多亲近,无奈当后者发现她对两位嫡兄并不十分亲近时,就立刻失了跟她谈话的兴趣,只专心攻略谢映慧去了。
谢慕林瞥见周大太太的身影在窗外走过,立刻解救自家大姐:“丧主到了,我们先别说话吧。”万大姑娘这才住了口,也把目光投向了正间。
周大太太带着周三太太过来与一众官太太们应酬。从前她是周布政使的大儿媳妇,对着公公下属的妻子们,还能撑起架子来。但如今,谢璞马上就要接任布政使一职,周大太太就不可能再对文氏持同样的态度了。她如今变得客气、亲切许多,非常感激文氏与众官眷们前来吊唁。大家齐齐坐下,说起周老大人生前的病情变化,以及他老人家临终时的情形,都忍不住感叹万分。
周老夫人因为骤失老伴,这会子已经躺在床上了,无法起身理事,所以周家如今里里外外都是周大太太在打理。上门吊唁的宾客们,也主要是周大老爷带着兄弟、子侄们在招呼着。文氏还打听到,自家丈夫谢璞这会子在另一个院子里,说是帮周家招呼来宾,其实就是坐在暖和的屋中,陪着上门来吊唁的本地世家代表与几位宗室、将军们说话呢。
文氏与谢慕林兄妹几个都暗暗松了口气。
谈话期间,不停有人来请周大太太示下,而且大部分的人不是领了“二太太”的命令,就是替“四太太”捎话来的,或是要银子,或是要东西,或是抱怨哪里缺了人手,需要周大太太做决定的事情还越来越多,闹得她竟一时不能得闲,连跟文氏等人多寒暄几句,都要耽误整个丧礼的节奏了。
周三太太坐在一旁,脸色有些难看。周大太太倒是神情无异,可众位官太太都是见多识广的,又怎会不知道,这是周家儿媳们在跟长嫂过不去呢?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周家竟然还有人不肯消停,在上门吊唁的宾客面前搞内斗,看来真是气数将尽了。
几乎所有官太太们都不约而同地对周家的未来有了共识。
文氏素来是个温厚和善的好人,见状知道周大太太艰难,便主动提议对方先去处理正事:“都认识这么多年了,家里当家的又都是一个衙门里的同僚,你有难处,难道我们还能跟你计较这些琐礼不成?你先忙着吧,不必顾及我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也请尽管开口。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府上千万别跟我们外道才是。”众官太太们都纷纷应和。
不管是不是真心感激,周大太太都露出了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来,还让弟妹周三太太代自己继续陪众人安坐闲谈,自己则转身带着人出了厢房,脸上表情立刻冷了下来。
第九百四十二章 周三太太
周大太太如何去应对给自己找麻烦的妯娌们,屋中众人都很好奇,但眼下丧主家尚有一位周三太太在场,大家也不好议论什么闲话,便都把好奇心强行按捺了下去。
周三太太一向很低调,在周家女眷中,是出了名不爱交际的人物。但她的出身并不低,乃是北平本地世家望族之女,而且外祖父还来历不凡,是前两代燕王的庶子,只因不是嫡出,被从皇室过继来的先代老燕王夺走了继承权。论起血统来,算是燕王府血脉比较近的旁支后代了。当初她嫁进周家,夫婿还是上一代周家子弟中难得的才子,年纪轻轻就考得了秀才功名的,也一度成为城中热议的话题。不少人都在暗地里议论,认为周老布政使为自己最出色的儿子之一缔结这么一门婚姻,是存了交好燕王府旁系的主意,兴许还有更深远的谋划。
可惜,后来周三老爷倒霉,意外受伤,以致于脚上落下了轻微的残疾,别说出仕为官了,就连继续考科举都成为了妄想,周老布政使便是有再多的谋划,也都只能作罢了。周三老爷从此深居简出,寄情诗画,周三太太也低调得几乎成了周家的隐形人。
她与娘家关系平平,跟徐夫人那边的来往也不多,虽然是宗室后代,却很少往燕王府去做客。偶尔几次出现在公众面前,都是跟随婆婆、妯娌们一起行动。她是个文雅的妇人,言行举止都很端庄有度,话不多。别人提起她,一般只会夸她是个贤良淑德的妻子,十几年来一直细心地照顾残疾的丈夫,教养出的子女也知书达礼。若不是丈夫明摆着不会有什么前程,周家如今又前景不明,兴许早就有官眷起意要与她结亲了。但她看起来也不着急,哪怕长女已经及笄,也没有四处安排相看。如今周家要守孝,这些事就更不必提起了。
此刻周三太太代替长嫂招待前来吊唁的布政使司衙门众官员家眷们,也是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她面上带着恰当的哀戚之色,与文氏、万太太、刘太太等人谈的都是公公丧事的相关安排,北平城中哪家寺庙、道观的弟子擅长念经做道场,棺材用什么材料最妥当,哪家铺子的香烛纸札好,还有哪座山的风水最上乘,可供先人下葬等等,都是些合适又不容易出错的话题。
众位官太太们也都很知趣地跟她就这些话题进行交谈,气氛既不热络也不算冷清。也有人试图从周三太太嘴里探知周家是如何分派工作给几位太太的,她们妯娌间又有些什么矛盾,但周三太太嘴非常紧,听起来象是回答了所有人的问题,其实什么消息都没泄露。在她口中,周家内部十分和睦,没有一点不和。
官太太们心里自然是不满意的,但也知道不可能再从周三太太这里打探到什么了,只能回头另想办法打听去。
然后万太太便带头转了话题,议起了周家孙辈几个适婚年纪的男孩子女孩子的婚配问题。要给周老大人守孝,这些孩子的婚事自然要耽误了。虽说除了嫡长孙,基本所有孙辈的孝期都只有一年,未必能耽误什么,可一年孝满后,他们的父母都还在孝期内,如何能替他们相看说亲?自然就得拖足三年了。比如前不久才在京中出了一次风头的“高贵端庄美貌才女”周四姑娘,等三年孝期后再议亲,就要成老姑娘啦!
其实在场的人都清楚,万太太素来看周四姑娘不顺眼,这会子抓紧了机会嘲笑人家呢。反正周二太太又不在场,周三太太传闻中也跟周二太太有矛盾,万太太便没了顾忌。
周三太太拒绝参与这种话题,文氏厚道地提起了周家大房已经定了亲却还未完婚的二少爷,问起他的婚事要怎么办。周三太太这才缓和了脸色,低声地说出亲家还未上门,因此暂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估计会推迟婚期吧。但一年后周二少爷孝满完婚,婚礼是肯定不会办得很盛大的,因为父母辈都还在戴着孝呢。
万太太见状撇了撇嘴,转头去跟其他官太太们讨论起周家少爷、姑娘们的婚配了,好象她真的很关心这几个年轻人似的。
西次间里,谢映慧不以为然地凑到二妹谢慕林耳边低语:“若不是我们知道实情如何,还真以为万太太是个热心肠呢。偏偏其他太太、奶奶们也乐意跟她聊这种闲话。这些妇人凑在一起,难不成除了儿女婚事,或是别家儿女婚事,就没别的话可聊了么?”
谢慕林抿嘴忍了忍笑,耳语回答过去:“管她们聊什么呢?横竖不与我们相干,我们姐妹都已经有婚约在身了,不怕被她们盯上。”
谢映慧脸微微一红,正要说些什么,忽然瞥见有周家侍女进来奉茶,便闭了嘴,坐直身体,装作没事人一般。谢慕林也微笑着转头去跟谢映芬说话,却瞥见万家两个庶女从外头回来了,心想她们去更衣,还去得挺久的。
万家两个嫡女对此似乎也有同感。见万美娘与万丽娘姐妹俩回来了,万大姑娘便丢下努力与她搭话的谢映容,冷着脸对两个庶妹说:“怎的耽搁了这半日?还不快坐好?!”万四姑娘更不客气了,直接嘲讽骂起了两位庶姐:“从家里出来才多久?你们有什么事不能在家里解决了再出来,偏要在别人家里闹笑话?!”接着各种难听的话就从她嘴里冒出来了,引得周围的人不由侧目。
虽然知道万家一向是嫡出看不起庶出,而且嫡庶之别比别家都要严格许多,可做妹妹的这般当众辱骂亲姐,也不是什么有教养的举动,有什么事不能回家再做呢?
万家两个庶女涨红了脸,低头坐着不说话。万四姑娘还要再骂,这回倒被万大姑娘拦住了。万大姑娘年纪大些,人也老成些,如今正为自己的婚事努力呢,怎能叫人质疑自家的教养?可不知怎的,万四姑娘似乎跟长姐闹起了矛盾,竟丢下庶姐,跟嫡亲的胞姐拌起嘴来。虽然声量没有大到惊动外间太太们的地步,但也令人很是惊讶了。
众人都挺尴尬的,没人想要跟万家人说教,生怕惹祸上身,可若是任由万家姐妹们闹下去,惊动了外头的长辈们,岂不是显得她们态度太过冷漠?可她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劝和呀!
这时候,谢映容一脸不自在地凑到了谢慕林耳边:“二姐姐,我……我想去方便一下。”
谢慕林挑起眉毛,有些诧异地看向她。
不是吧?大家都尴尬,但你居然出尿遁这一招?真的没问题吗?!
第九百四十三章 发现
万家姐妹内讧,旁观的人固然尴尬,但装一装聋子哑巴,也不是什么难事。
在这种氛围下,特立独行地尿遁的人,估计会更加引人注目吧?
然而谢慕林看着谢映容那铁了心一定要出去的表情,也不好劝她什么,更不清楚她是不是真的有生理需求,只得说:“你要去就去,动静小一点儿,动作利索一点儿,让周家的下人带路,不要乱跑乱逛,不要出院子,要是遇上什么陌生人,特别是男人,也别理会,办完事就回来。”谢慕林可是很清楚的,女孩子在宴席上离开,去僻静地带“出恭”,也很容易发生各种剧情呢,尤其谢映容又是个容易生事的人。
谢映容不知是不是羞恼上头了,整张脸涨得通红,低垂得低低的,小声胡乱应了一句,便起身出去了。周围几家姑娘都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的背影,不过随后就有周家丫头从正间走了进来送点心,还特地把点心送到万家姐妹们面前,声称这是万太太说女儿们喜欢的口味,变相地劝止了万家姐妹四人之间的争吵,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没什么人再关注尿遁的谢映容。
只有谢映慧转过头来,在谢慕林耳边低语:“三丫头不是还想着要嫁给万隆么?她眼看着万隆的亲妹子被欺负,不帮口就算了,还寻借口躲开去?她就不怕万三姑娘寒了心,在哥哥面前告状。将来就算三丫头真的嫁过去了,夫妻之间也有根刺在?”
谢慕林低咳了一声,拿帕子遮住口型,小声回答:“三妹妹自己要这么做,我们又能怎么办呢?劝她也不会听的,就由得她去吧。”
谢映慧撇了撇嘴,扭过头去继续跟刘家女儿们搭起话来。
谢映容这一去,还去得挺久的,约摸十分钟了还不见回转。若不是谢慕林早就观察到,净室就在这个院子里,而且也没见多少人去光顾,兴许还会误会她去了什么特别远的地方解手呢。
谢慕林心里有些不安,挺担心这姑娘没眼色地在周家惹出什么祸事来,给便宜老爹谢璞脸上抹黑。谢璞马上就要升职了,升的还是刚刚去世的周老爷子原本的官职,周家有不少人正各种羡慕嫉妒恨呢,无事还要鸡蛋里挑骨头,说几句酸话膈应人。万一谢家真有把柄落在周家手中,周家肯定不会轻易放过的。这时候谢慕林倒有些后悔,没带丫头过来。因为就在隔壁,而且一行人又多而杂乱,文氏说没必要带随侍的下人,谢慕林也就照办了。这会子有了差遣人去跑腿的需要,又不好支使周家的丫头,她就感觉出不便来。
难不成她自个儿也要使一招尿遁吗?
正犹豫间,外间又有人来了,是周家的仆妇向周三太太禀事。文氏坐得离周三太太近,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什么,便主动提出要告辞:“府上正忙碌,我们就不耽误三太太的正事了。都是近邻人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大太太、三太太尽管打发人去叫我们,我们必义不容辞的。”
周三太太没有再留客,也是客客气气起身道谢,说了许多感激众人上门祭拜的话,然后便是送客了。
谢慕林等各家女孩儿们都跟在官太太群体身后出了屋子,男孩子们是落在最后。出了屋子后,谢慕林与谢映慧、谢映芬姐妹三人在院子里便扫视四周,有些心急地寻找着尿遁离开的谢映容,瞥见谢映容从正房与厢房之间的天井转了出来,迅速加入了她们的队列,都暗暗松了口气。
谢映慧小声数落:“怎的去了这半日?!我还以为你在这院子里都能走丢呢!”
谢映容红着脸低头不语,仿佛正为自己的拖拉而忏悔。但谢慕林走在她边上,近距离侧头望去看得分明,这姑娘明明面带春意,眼角流波,哪里是在羞愧呢?她迅速察觉到了不对劲,扭头往谢映容回来的方向望过去,正赶上一个高挑清瘦的黑衣少年从天井转出来,跟上了男生们的队伍尾端,熟稔地跟两个半大少年搭上了话,仿佛原本就跟他们待在一起似的。
谢显之拉着谢涵之跟上了姐妹们,也遮挡住了谢慕林的视线。她转回身,眉头紧皱,心中暗暗惊疑。
那少年会是谁?又跟谢映容发生了什么接触?
布政使司衙门官眷一行人出去时,正遇上按察使衙门官眷一行人在按察使夫人的带领下进来。文氏领着众位官太太与按察使夫人等客客气气地见了礼。因周围环境所限,双方只是寒暄了两句,没有多说什么,便相互告辞了,一方在周三太太的陪同下往外走,另一方在周四太太的引领下前往灵堂。两位周太太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刻,还相互对视了一眼。
谢慕林看着这情形,总觉得空气中似乎有一股火药味在弥漫。
但不管周家内部有什么火药味,等他们一行人走出周家大门,各归各家的时候,那些事便与他们无关了。
各家官眷相互道别,也有人约了回家换过衣裳后就要串门子,讨论些新鲜出炉的八卦话题的,还有男孩子们相约到外头玩耍,却被自家母亲勒令先回家换下素服的,场面一度十分凌乱。谢家官邸离得最近,孩子们也大都乖巧省事,没有参与进去,而是迅速进了家门,避开了这阵喧嚣。
文氏进了二门就催促谢映芬带谢涵之回院去取暖,别吹风吹出毛病来;谢显之惦记着今天的课程;谢映慧打了个哈欠,就想回屋去补眠。大家连正院上房都没进,就各自散了。谢慕林与谢映容一前一后地跟在姐妹们身后往自个儿的院子走,等过了谢映慧的院门,前者便叫住了后者:“我有话问你,你跟我进来。”
谢映容正满心欢喜着要回房去,细想今日的收获,闻言一肚子的不乐意,却又不敢得罪了二姐,只得低头跟着谢慕林进了后者的院子,进入正房。
谢慕林让人把已经凉下来的手炉收下去,另换了正暖和的家常手炉抱在怀里,盘腿上炕,摒退左右,便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你刚刚在周家去更衣,是不是私下见了个穿黑衣的高瘦少年?那是谁?你俩是约好的,还是凑巧碰上的?!”
谢映容顿时脸色大变。
第九百四十四章 双保险
谢映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自认为自己跟万隆行事足够小心,也非常聪明地掩饰了两人相会的事实,按理说是不会有人发现他俩见面了的。谢映真到底是怎么知道万隆的?
谢映容试图装傻:“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二姐姐,你问的是谁呀?”
谢慕林才懒得跟她啰嗦呢:“别装模作样了,我看见你从那个小天井里出来的,然后那黑衣少年也从那里出来了,也就前后脚的功夫。那天井才多大?你想告诉我,你俩没碰上面?你以为我傻?!”
谢映容硬着头皮说:“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若说是周家那处客院里的天井,兴许只是凑巧了。我与二姐姐你说的那人都去了更衣……”
不等她说完,谢慕林就打断了她的话:“我在院子里时仔细观察过了,净房不在那个位置。真遇上别人了,你俩连个偶然同路的借口都找不到。你该庆幸当时没有别人发现,而不是在被我发现后,还非要死鸭子嘴硬地坚决否认!你以为我问你这种事是为了什么?是要抓住你的把柄,好嘲笑你,奚落你,陷害你身败名裂吗?你以为我有这么闲?!你我都是一家子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是怕你糊里糊涂地上了别人的当!天知道那个少年是什么人,是抱着什么心思接近你的?你昨儿还心心念念着想打听万家的消息,盘算着嫁给万隆,今天又跟别的男人私下见面,算什么意思?!”
谢映容委屈地扁了扁嘴,终究还是老实吐露了实情:“没有别的男人……那就是万隆!我一心就想嫁给他,才不会移情别恋呢!二姐姐也太看不起人了!”
说得好象她没移情别恋过似的,那几年前的程笃与江家兄弟又算怎么回事?
谢慕林嗤笑了一声,随即皱起了眉头。
那个少年竟然就是万隆?!看样子,年纪是对得上的,但比她想象的要显年轻脸嫩,而且又高又瘦的,衣裳穿戴也比较朴素。他看起来没有正式去丧家吊唁的素服,就是穿了一身寻常的灰黑色棉袍,外头披了件燕王府护卫的制式黑斗篷罢了,连脚上的长靴都是燕王府的制式出品,而不是别家官宦子弟常穿的定制皮靴。与其说他象是平昌侯府子弟,四品官宦人家的少爷,倒不如说,更象是六七品寒门小官员家里的子弟。
万太太对家中嫡庶子女区别看待,这刻薄劲儿还真是没说的,怪不得时常有人替万隆打抱不平呢。即使这里头可能有万隆本人的手段,但万太太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的作风,也是她如今受人非议的主要原因。
不过,万隆找上谢映容做什么?
谢慕林问谢映容:“你俩是约好了见面的,还是碰巧遇见?你又是怎么知道他是万隆的?他向你自我介绍了吗?他又是怎么认出你来的?”
谢映容犹豫了一下,没敢老实说是自己在周家主动先向人笑了一笑,又有万美娘、万丽娘通风报信,还有个周家丫头悄悄给她捎纸条,她才能在纸条上写的地方见到仰慕已久的万隆。她只告诉谢慕林:“去净房时偶然碰上的。我也不知道他怎么认出我来,可他待我挺客气的,又说要跟我商量婚事的事,我……我就跟着他到避人的角落里说话去了。我们也没干什么不该干的,一直都是在说话而已。”
谢慕林笑笑:“我也没说你俩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但你回来时低着头,旁人以为你是因为受了大姐的斥责而感到羞愧,方才红了脸,可我站在你边上,看得清清楚楚,你那表情分明心情好着呢!去净房解个手罢了,你还能遇上这么开心的事儿,肯定是跟什么人见面了。你说万隆要跟你商量婚事,又是怎么商量的?他应该知道我们两家原本有意联姻,但万太太如今又打消了主意吧?”
谢映容已经向谢慕林坦白了与万隆相会的事实,这会子索性也不多加隐瞒了。她往炕边一坐,脸上便浮现出羞涩的红晕来:“万三哥说了……因为他进燕王府后,得了贵人赏识,未来前程看好,万太太心生妒忌,就不乐意叫他再得一门称心如意的婚事,从此平步青云了!她正打算把自己亲生的闺女嫁到咱们家来呢。可万三哥觉得这事儿不可能成的,以我们谢家的门风,跟万太太一向的行事格格不入,万太太教出来的女儿,如何能入得了父亲与太太的眼?若是结不成亲,两家反而结下怨来,岂不可惜?所以,万三哥还是希望,能跟我定下婚盟,从此结两姓之好……他说他已经想办法打听过了,知道我是个温柔知礼又孝顺的好姑娘,还多才多艺,他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好的人选了!”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然后呢?他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万太太不乐意让他娶你,我们家总不可能主动提亲吧?就算爹娘提了,只怕万太太也是不乐意的。”
谢映容绞着帕子,嘴角含笑,双目流波:“他说……他会想法子去解决的,他有这个信心。就怕他提了亲,父亲与太太却因为觉得万家行事不妥,不愿意答应了。他有法子说服万太太,却实在不敢冒犯父亲,所以才千方百计要见我一面,想知道我的想法……”
她能有什么想法呢?看着万隆含情脉脉地望着她的眼神,听着他那些对她一见倾心、被她笑容深深打动的表白,她心都酥了。难得有这么一个清俊的侯门子弟,未来一片光明,前途不可限量,竟然还对她一见钟情、一往情深,她若是还能错过这么一桩美好姻缘,还不如蠢死算了!
若说以往她还有几分顾虑,不敢太过让人知道她想嫁给万隆的盘算,还想要在父亲谢璞面前装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如今她连这点顾虑都能抛开了。现成的大好姻缘,若因为她一时的矜持而错过,那岂不是太过可惜?!她已经拿定了主意,只要万隆那边成功说服万太太提亲,她就要去求父亲谢璞答应这门亲事了。万太太对万隆那般刻薄,万隆都能努力到这个地步,她又怎能什么都不做,忍受两人兴许要错过姻缘的风险呢?
反正这是谢璞先主动提出来的联姻,她这个女儿只是听令行事罢了。她不是胡闹,也跟万隆你情我愿的,父亲没道理不答应呀!若他真的不肯点头,她就是跪在他面前,求上三天三夜,也要逼得他点头不可!
谢慕林听着谢映容的决心,心里已经无语了。
万隆这手段……确实了得。不但算计了万太太,还在谢映容这里上了双保险。若是这样他都不能谋算成功,那世上还有谁能成事呢?
第九百四十五章 决心
谢慕林是知道万隆在燕王府那头干了什么,算计嫡母万太太的。
燕王府眼下已经快要动手处理这桩“官眷泄密案”了。万太太那边一着急,就有八成可能会向谢家提亲。如今谢映容已经被万隆三两句话说得动了情,铁了心要嫁给他了,若真的去求谢璞,以谢璞本来就有意缔结这门姻亲的想法,婚事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万隆其实就是太过小看自己了,也太过低估了谢璞对他的欣赏,所以才特地要对谢映容行美男计,好确保婚事不会出问题。他这份心计,不能说十分高明,可对付一个谢映容已经足够了。谢映容这姑娘枉费重生了一世,一向自认为聪明过人,为了能嫁个好丈夫,这几年折腾了好几回,最终却叫人轻易给哄住了,真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谢慕林都懒得淌这滩浑水,只是对谢映容说:“前些日子你就一直想要促成这桩婚事,可你从不敢对爹娘直言,每次都是旁敲侧击,拐弯抹角地打听、试探什么的,现在却立定了决心,哪怕惹恼爹爹,也一定要嫁给万隆不可。这才多长的时间?你就只见了万隆一面,听他说了几句话,便如此死心塌地了,可见这个万隆的厉害。你想好了吗?这种聪明人,你真能扛得住?你确定自己嫁给他后,不会被他卖了还替他数钱?”
谢映容心里对万隆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一听谢慕林这话就不乐意了:“二姐姐你在胡说什么呢?怎么讲得好象万三哥在骗我似的?我难道是那等愚笨的人么?!万三哥自然是真心要求娶我的!他聪明是好事。他若不聪明,不能干,将来没本事出人头地,我还不乐意嫁给他呢!我知道当初你跟萧二公子定亲的时候,我说了些不中听的话,你就记恨上了。可就算你心里对我有怨,也不能睁眼说瞎话呀!万三哥是父亲青睐有加的青年才俊,早就有意要招他做女婿的。倘若万三哥不好,父亲怎会有这样的想法?你觉得他会欺负我,难道不是小看了父亲的眼光么?!”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她自然知道万隆是真心求娶谢映容的,不可能是骗婚。可他这真心到底是真的对谢映容有情,还是打算利用她和她的娘家呢?但谢慕林想到谢映容对万隆也未必有什么真心。这姑娘重活一世,早些年千方百计要嫁给程笃,现在又一心要嫁给万隆,肯定是因为万隆上辈子前程大好,嫁过去能跟着享福吧?行吧,既然这两人相互都存了利用对方的心思,都不是什么真情实意,那也说不上谁吃了亏,谁占了便宜。旁人何必要多管这种闲事呢?
于是谢慕林直接道:“成,你既然乐意,那我也不会拦着。你俩要是能顺利定亲,将来想怎么见面,就怎么见面,我一句话都不会多说。你若想叫万隆天天上门找你说话,就象萧瑞似的,甚至比萧瑞来得更勤,也一样无妨。反正他就住在隔壁,来回比萧瑞方便多了。但是有一点——在你俩还未定亲之前,若想再私下见面,又或是通信、传递东西什么的,都给我谨慎小心些!不能叫外人发现,也不能叫人传出闲话来,给爹爹惹麻烦,如何?要是你实在想跟万隆联系,又没把握私下安排,就把这件事交给万隆去解决。他既然是聪明人,自然能把这种小事安排妥当,不会叫你俩的名声出什么差错,叫人拿住把柄!”
谢映容的面色缓和了许多:“二姐姐放心,这种事我难道还不懂么?方才虽然匆忙,但我俩已经约好了联系的法子,必不会叫人抓住把柄的!”
谢慕林有些不放心:“你俩打算用什么办法联系?是否需要咱们家的下人配合?”她可以从文氏那边下手帮忙的,总不能真叫自家的下人抓住万隆的信使,然后踢破自家姑娘的私情吧?
谢映容犹豫了一下,方才红着脸道:“我信二姐姐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害我……你还没出嫁呢,大姐四妹也没有,要是我的名声坏了,你们三个也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万三哥告诉我,万太太身边一个大丫头曾经受过他生母王姨娘的大恩,虽然不好张扬,但私底下偶尔会替他们母子行个方便,如今也答应了会帮他给我传信的。等万太太上门来找太太说话时,我就可以让顺心或如意私底下跟这个丫头搭话了。只要别叫万家其他丫头撞见,便是万无一失的!二姐姐若有心帮我,就让正院的丫头婆子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或是帮着拉住万家其他丫头婆子,别叫她们发现那丫头跟顺心她们传递了信件吧!”
谢慕林挑了挑眉:“哦?万隆确信这个丫头可靠吗?那行吧。我会跟正院的丫头打声招呼,叫她们别理会你的丫头跟万太太的人凑近乎的。”事实上,顺心也好,大金姨娘也好,近日也不是没有试着跟万太太带来的丫头婆子凑近乎,打听些消息什么的,只是不大成功罢了,正院的人早已见怪不怪了。只要她俩做事不过火,根本没人去拦着。既然万隆那边能支使得动万太太的丫头,那谢家这边肯定是不会出差错的。只是谢慕林心里有些好奇,仅仅靠着这个丫头传递信件,就足够了吗?不必亲自相见?万隆果然只是想要确保婚约的顺利缔结,完全不考虑谈情说爱的问题呢。
谢映容心情美美地离开了。她原本曾经想过要做些什么,去争取自己跟万隆的联姻,如今有了万隆的准话,再也没有了先前的急迫与焦虑。她接下来只需要乖乖等待万家人上门提亲就可以了。为了确保自己去求父亲谢璞时,能顺利让谢璞松口答应亲事,谢映容还决定最近一段时间都要多孝顺一些,讨好一下父亲与嫡母——给他们各做一身衣裳吧!反正最近她已经把手艺练出来了!
谢映容这边老实了,谢慕林暗地里也能松口气,不必再担心她会闹出什么事来。
等到萧瑞再上门时,谢慕林就把万隆在周家的骚操作告诉了他。
萧瑞有些意外,心里竟有几分佩服的意思:“虽说他的心思不大正,可为了自己想要的姻缘,能如此用心,也算是有诚意了。这两日是周家有丧事,王妃一时半会儿顾不上。等到周家那边平静下来,王妃就该召万太太去说话了。万家的信使已经被押回北平了,天黑前才关进了燕王府呢。人证、物证俱全,万太太这一关是过不去的。”
谢慕林听得还有几分期待:“这么说,我很快就可以听到三妹妹的喜讯啦?”
第九百四十六章 现实
谢慕林认为自己快要听到谢映容的喜讯了,其实还是要等上几日的。
周老布政使的丧礼,周家是一心要往大里办的。左邻右舍这些布政使司衙门的旧属们,也都很给面子,在新任上司谢璞的带领下,几乎每天都要去周家露个面。虽然基本都只是坐在待客的茶室里与其他前来吊唁的宾客聊聊天,并没有真的辛苦地出什么力,可也算是表了态。周家也是家大业大的,人口众多,不见得需要外人来搭把手,但他们需要向更多的人证明,自家还是非常显耀的,人脉广,路子多,人人捧场,有权有势,没有因为当家人的去世而衰落。
这种做法在最开始的几日,还真能唬到不少人。在周老布政使头七之前,周家每日都客似云来,不但北平本地的士绅官商、文武官员、宗室望族都前来吊唁,连北平周边地区、郊外的乡镇上,都有许多人前来。据说周家光是每日耗费的待客茶水,就有数斗之多,而且还不是寻常茶叶,都是上等好茶。文氏私底下跟女儿谢慕林算算周家的花费,光是茶水、炭火以及远道而来的客人在周家吃的茶饭,以及各处有名寺庙、道观请来的和尚道士们诵经念佛的成本,一日起码要耗费数百两,七天下来,已经有二三千两了。
听说周家人内部还在争论,到底是要给周老爷子停灵七七四十九日,还是停灵百日?反正眼下正值寒冬腊月,也没有天气炎热尸体难以保存的问题。周家大房、三房倾向于七七过后就出殡,然后全家关起门来守孝;二房、四房则认为以周老爷子的身份,停灵百日才配得上他的地位与名望。这也是给那些距离比较远的亲友或故交足够的时间来奔丧的意思,尤其是京城那边的人。周家已经派了人冒着冰天雪地往南边送信了。若是操作得当,兴许能求得皇帝开恩,为老爷子争取到一个谥号?不管皇室一脉过去是不是待见周家的姻亲徐家,好歹周老爷子也战战兢兢为朝廷尽忠了几十年嘛。这有追谥与没追谥,意义是不一样的。周家需要这份恩典。
周老夫人还病着,也拿不定主意。周家人便陷入了争论不休之中。
人家的家务事,文氏自然不好评价。她只从经济角度与女儿私下闲谈,道:“若是天天都有这么多人上门吊唁,周家也一直这么花费的话,七七四十九天下来,起码要花上二三万两银子。若是停灵百日,这花费就更多了!这还仅仅是茶水炭火上头的银子罢了,其余的灯油火蜡、香烛纸钱以及法事道场等等,还未算进去呢,更别说周家给老大人定做的寿材,听说用的也是几千两银子的上等木料。这么算起来,五六万银子都是寻常,十万两银子也不嫌多。周家虽然风光了这些年,但哪里有这般厚的家底?他家又没第二个正经出仕的官儿可以支撑门户了,唯一能指望的周三少爷,还只是个举人呢!这么大一家子,难不成就为了这场丧事的风光,竟不考虑日后生计了不成?!”
谢慕林评论:“他们家也就是这几天风光罢了。谁家办丧事,还能天天客似云来?就算不少人眼下还以为他家仍旧风光无限,也拦不住这世上聪明人多,早晚会看穿他家的底细的。没有好处,谁会特地大老远跑过来上香,还得送帛金?到时候来的人少了,他家估计还能省点银子,看着差不多了,就把这摊子收了吧?真要停灵百日,我们这条街上的人家都不用过年了!”
不但谢慕林有这种感觉,其实周围其他人家都已经有类似的抱怨了。不止一个人听说了周家内部的争端,都跑来跟文氏诉苦。如果周老大人“七七”出殡,那完事了刚好赶上过年,大家还能喜庆几日。如果周家最终决定要停灵百日,而且在这百日期间,都象眼下这般,把整条街都挂满了白幡,叫街上的人家出门就是满眼的素白,那也太晦气了些。各家官太太们都在怂恿文氏,说她与周大太太关系挺好,不如去劝一劝,让老大人早些入土为安吧!
文氏只能苦笑了。她与周大太太能有什么交情?不过是表面上的和睦罢了,正经就没私下来往过。况且周大太太倒是赞成让公爹停灵四十九日呢,无奈周家二房、四房闹妖,周老夫人也拿不定主意,这事情早就僵持住了。周大太太便是有再多的道理,也做不了主呢。外人怎么好在这种事情上插言?只能由得他们去。
不过,周老布政使头七那日,燕王府的命令就下来了,谢璞正式接任北平布政使。吏部的任命文书早就下达了,此前谢璞也早就做好了交接工作——其实先前他就一直在代周老大人履行布政使的职责,因此交接上头没什么困难。
这时候,众人才知道,早在燕王上京之前,周老布政使就有了致仕之意,不但往京中送了奏本,还跟燕王打过招呼了。虽说后来周家人派快马追回了奏折,可燕王那儿并没有停下原本的计划,在京城期间,已经向皇帝与吏部报备过,道是北平布政使病危,不定什么时候就不行了,需要一个继任者,免得耽误公务。他属意的继任人就是谢璞,皇帝也好,吏部也罢,都没有提出异议。燕王离京回北平的时候,手上就有这份任命文书。他还告诉了谢璞,所以谢璞才会一直很有底气,知道自己定会升官,不用担心朝廷会忽然空降什么人来,也开始在衙门里进行交接事务。
周老大人还在世时,燕王扣下这份任命文书,没有当众宣布,可以说是相当给老臣面子了。如今周老大人头七已过,布政使司衙门总不能一直没个带头人,所以燕王就正式宣布了新任命,让谢璞走马上任了。
消息传出,北平城内外各人心思浮动。知道周家从头到尾都没察觉到这份文书的存在,而且周老大人的几个儿子里,还有人继续拿谢璞当老父的下属看待,没多少敬重之意,很多人就知道,周家真的气数将近了。如今只看那位周三少爷日后是否能重振门楣罢了,但现在……周家已经没什么权势可言了,端看他们家那些还在官位上的朋友们是否给面子而已。
不出谢慕林意外,周家门庭顿时冷落下来。头七过后,每日上门吊唁的宾客便寥寥无几了。
原本膨胀惯了的周家人,终于认清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