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七章 错过
谢家的船队迅速跟上了燕王府的船队,离岸而去,眼见着是追都追不上了。
曹淑卿还没下马车,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远离,她竟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真不知道两个孩子会有什么想法。下回再见面时,他们是不是会比这次来京相见时的态度更加冷淡、生疏?是不是会比这回相见时,更听不进她好意的劝说?!
曹淑卿懊恼地摔了车帘,坐回座位上生起了闷气。
桂珍透过车窗,看着谢家打头的三艘最华丽最大的船都离岸远去,方才放下帘子,回头小心翼翼地对女主人道:“真是太可惜了,就差了那么一点儿……燕王府的人怎么走得这样快?码头上送行的贵人们都还没有散尽呢。”
曹淑卿忿忿地道:“这有什么出奇的?!长公主车驾在此,还有许多宗室王公,自然是他们先走,旁人只能落在后头,哪儿有这么容易散尽?!我只恨方闻山偏偏在今日入京!若不是路上被他所阻,我早就到码头上了,又怎会错过与两个孩子道别的机会?!”
桂珍缩了缩脖子,没敢多说什么。
她们其实早就说好了要来送谢显之与谢映慧兄妹的。无论是出于曹淑卿个人感情,还是承恩侯一家意图通过谢家打探消息的目的,此行都是必不可少的。曹淑卿不乐意见谢家其他人,承恩侯一家也要催着她来,不可能由得她放弃谢显之兄妹这条线。可她先是顾虑燕王曾拒绝过与她结亲,又怕遇到其他达官贵人,会受人奚落,拖拖拉拉的直到时辰不早了,才赶过来。
本来曹淑卿还想避过其他人,单独跟两个孩子说些亲热的话,好哄得他们回心转意,不再怨恨她这个母亲的,谁知这算盘终究没打响。她在来路上碰见了现任丈夫方闻山,也不知道对方认出她马车的标记没有,反正她远远瞧见他家开路的下人,就立刻命人避了开去。
这一避,就耽误了功夫。等她赶到码头时,船都已经纷纷离岸了。
曹淑卿没想过会在京城遇上方闻山,但如今回头想来,他外放已有三年,差不多该是回京述职、顺便等候下一任任命的时候了。北方的武官通常任期不定,尤其是守边的那些,有人十几二十年驻守一地不变,也有人隔上两三年便换一个地方轮值,还有人两年里换了三四个地方,也升了三四次官的呢!她从前以为方闻山会在陕西那边停留很久,天高皇帝远的,她也不必忍受京里的闲言碎语。但现在想想,他是曾经在京城任过高官的人,怎么可能甘心一辈子在地方上受苦?从前还有可能为了她,心甘情愿放弃高官厚禄,如今他们夫妻反目,他自然不会再有这种念头了。
更何况,他如今在陕西人缘也不怎么样,日子过得并不顺心,想要换个更好的职位,也是理所当然。
可他要进京就算了,怎么偏偏就选在了今天?!
曹淑卿为今后可能要跟方闻山在京中打口水仗而烦心,更担心兄嫂与宫中的皇后嫡长姐会因此对她更不耐烦。她如今的处境已经够艰难的了,和离之事还未有眉目,方闻山为何偏在这时候进京给她添乱?!
曹淑卿犹自为了刚刚碰见的丈夫烦恼着,桂珍见她似乎已经走了神,不得不小声唤回她的注意力,提醒她一件事:“太太,您没能及时见到大少爷和大小姐,也没把侄少爷吩咐您送出去的人送出,等回了府,要如何跟侄少爷交代呢?”
曹淑卿怔了怔,随即皱了眉头:“码头附近有船行吧?雇一条船,把人和行李送过去就行了。只是两个孩子如今还恼着我呢,愿不愿意收,尚是未知之数。本来我若见到了他们,说几句好话,兴许他们还能回心转意,愿意接受我这个母亲的好意,几个下人也不算什么。可如今……”她叹了口气,“文泰也真是的,既然有意安插人手,怎么不早些开口?这会子才送人,管什么用?!”
桂珍小声道:“这原也怪不得侄少爷。在此之前,谢家根本上不了台面。若不是惦记着大少爷和大小姐,太太都不稀罕理会他家的。可谁能知道,燕王府新近出了变故呢?说好的过继嗣子没了下文,燕王反倒从柱国将军府带走了一个庶子,皇上与太后不但不怪罪,还赐了许多东西下来。皇后娘娘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没法打听到。燕王府的事不好探听,侄少爷就只能从谢家那边想办法了。就算这安插耳目之事再突兀,侯府也必须去做,否则宫里的娘娘和太子殿下如何能安心?”
曹淑卿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只是不耐烦罢了:“皇后若真有心打听,在宫里什么打听不出来?偏偏要使唤我去出力,拐弯抹角地打我孩子的主意。无论事情成不成,显之与慧姐儿都会埋怨我,觉得我对他们不是真心的。我跟他们兄妹若是生分了,今后还不是只能依靠娘家人了?大嫂前儿甚至跟我提起了京中的几个鳏夫高官,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暗示些什么。我都还没跟方闻山和离呢,他们就已经开始打起我的主意来!”
桂珍不敢多言。毕竟曹淑卿留在娘家,日子不好过,她这个贴身大丫头的日子就更不用说了。她私心里其实也盼着女主人能再得一门显赫的亲事,再次成为哪个高门大族里手掌大权的主母,这样她才能跟着水涨船高呢。但这话却不好跟女主人直言的。
她只能问曹淑卿:“太太,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这就要回去了么?”
曹淑卿长叹一声:“不回去还能怎么着?就是不知道今儿文泰又会说什么难听的话了。若是从前我母亲和哥哥还在时,他一个小辈,哪里敢给我脸色看?!”说着说着,她不由得红了眼圈,又想起了哥哥的骨肉,“嫂子那边昨儿是不是又打发人来要钱了?我真不想管她的死活,只是可怜文凤罢了。文衡已是没了,文燕已经叫长房的人教成了白眼狼,又快嫁出去了,哥哥的骨肉,就只剩下一个文凤了,却只能陪着活死人老娘在乡下过活,连桩象样的婚事都说不了。嫂子不想着替亲生女儿想办法,整日变着法儿地跟我要钱,哥哥当年娶了她,真是瞎了眼!”
桂珍没有接话,只挑起车帘,吩咐车夫起行,一行人重新踏上了返回承恩侯府的道路。
进城的时候,他们路过京中最繁华的街道,还看到以往客似云来的“顺记”茶楼被官差封了门,锁了一串儿人带走。桂珍知道“顺记”是三皇子的本钱,还想跟女主人说一声,见曹淑卿一脸的神思不属,不敢打搅,只得沉默下来,偷偷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几眼“顺记”门前的热闹。
第七百九十八章 密信 看
到“顺记”茶楼这场热闹的,当然不仅仅是曹淑卿主仆二人。
送完萧瑞返回家中的萧琮也看到了,并且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父亲萧明德。
萧明德还在等待着皇帝的处罚,不过燕王已经带着萧瑞踏上了返回北平的道路,后者也已经晋见过太后,将皇帝、燕王与李瑶枝三人合编的“身世”告诉了她老人家。事情基本已成定局,萧明德知道自己无法挽回了。现在他能做的,就只有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亏心事忏悔而已。
皇帝有很大可能不会重罚他,但经此一事,估计也不会再象从前那样信任器重他了。他一旦失去了这层倚仗,以后也不敢再违背皇帝的命令,比如替小妹妹萧贵妃隐瞒些什么……
这么一来,萧贵妃也好,三皇子也好,他们再做什么触怒皇帝的事,他这个兄长、舅舅,连插手的余地都没有。
也许这反而是好事,他试图说服、阻止他们的野心,却始终未能成功,反而还让自己一家人陷入了相当危险的境地。倘若今后能因为萧瑞入继燕王府,稍稍失宠于君王,与宫中那对母子划清界限,也能让他们清醒过来,不再抱有妄念,愿意老老实实过日子了吧?只要萧贵妃与三皇子不再做什么不该做的事,他的妻子儿女也打消了从龙之功的妄想,就算他的圣眷弱一些,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萧瑞这个孩子的性情,萧明德非常了解。就算因为隐瞒其身世,令其心中生出几分怨念来,他也不会因此就恨上萧家,与萧家反目成仇。新君登基后,定会倚重燕王府的新一代。有萧瑞这个孩子在,柱国将军府总能得保平安。
因此,萧明德对于长子萧琮带回来的,关于三皇子宫外产业变故的消息,只给出了一条指示:“这是皇上在教导儿子,你就当没看见。”
萧琮怔了一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摹然一白,低头应了一声是,便告退了。
他得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卢氏,让她早作决断。不管她过去对三皇子有着什么样的期望,又多么渴望着促成妹妹萧琳与三皇子的婚事,如今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萧琳注定了不可能成为三皇子妃。与其继续让生气的皇帝误以为他们与三皇子有什么私下的勾当,还不如早早将妹妹许配给别人,打消皇帝的疑心。现在就开始为妹妹相看,他们还有机会相到不错的人家,让妹妹将来嫁得风光一点。
无论新君是谁,新皇后又是哪家的女儿,柱国将军府总归还是柱国将军府,权势富贵都不缺,他们犯不着冒那天大的风险。
就算是因为出了皇后而风光无限的曹家,如今不也被皇帝打击得大不如前了么?外戚的风光终究是靠不住的,没必要放弃国之重臣的尊荣,将家族的荣耀全都寄托在女儿的裙带之上。
在萧琮思考家族的未来之际,宫中的三皇子也终于得到了宫外的消息。
他被禁足期间,除了每日有宫人送来三餐饭食以外,就是被皇帝勒令读书、练字,甚至是抄写佛经。皇帝撵走了他身边大部分的宫人,甚至不许他母亲萧贵妃前来探望,就这么命人封闭了他的宫门,彻底禁了他的足。虽然这么一来,太子也好,二皇子也好,都没办法来奚落、嘲笑他,可他也同时跟外界断了联系,这让他焦躁不安,脾气也越来越压不住了。
他知道这是他算计蓝氏与汾阳王世子出了差错导致的,只觉得自己运气不佳,既怨恨蓝氏不肯乖乖中套,叫了外人去做伴,又暗骂汾阳王世子行动太慢以至于未能按照自己的计划掉进坑里。他还怨恨汾阳王二公子派去传话的下人不够机灵,没能早早将汾阳王世子引到圈套中,还怨恨永齐郡主,为何那么早就把证人引到暖房?当然,他怨天怨地,也是不会怨自己的。他至今都觉得自己的计划完美,只是执行之人不力,没中招的受害者又太过斤斤计较,竟然敢跑到宫里来告状!
他不知道皇帝除了禁他的足,还会做些什么,又想到萧家那边,萧琳不知会不会被逼得另嫁他人?他迫切地希望能与外界联系上,至少要跟母亲萧贵妃通通消息,知道皇帝都做了些什么才好。
幸而萧贵妃并不是什么蠢人,行动力也不错,在儿子被禁足三天后,总算打通了路子,成功将密信传到了儿子手中。
三皇子于是更难以置信了,他看向陪同自己一块儿禁足的心腹徐德旺:“父皇……让人查封了顺记,还把徐来顺他们抓起来了!”
徐德旺的脸色也有些苍白:“这可怎么好……皇上会不会为难他们?”
“若这只是父皇在杀鸡儆猴,也就罢了。”三皇子咬了咬牙,“但若父皇真要对他们进行拷问,事情会变得很麻烦!徐来顺……他知道我不少事!”
徐德旺闻言一怔,心下微寒,忙赔笑道:“殿下放心。来顺行事一直很小心,就算真的受了拷问,也不会出卖主子的。况且他又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儿,想来皇上也就是打算借此警告殿下一番罢了。殿下只管做出诚心改过的模样,好生抄几日书。等皇上消了气,您再好好赔罪,多说几句软话,事情也就过去了。再怎么说,您也是皇上跟前最得宠的皇子,皇上还不至于为了汾阳王几句话,就重罚了您的!”
“希望如此吧。”三皇子有些泄气地坐下道,“大不了……我就忍了蓝氏,听话地娶她为妻好了。反正她到了我身边,小命就在我手里了。什么时候用不上她了,再让她病亡,也是一样的。只是这么一来,就要委屈表妹……但愿舅母与表哥不要因此而疑了我才好。我对他们的承诺还是有效的,只要他们站在我这边就行。”
徐德旺目光闪烁,低头没有说话。
三皇子重新拿起那封密信,继续往下看,没过多久又猛地站起了身:“母妃这是什么意思?!她使唤徐来顺去做过什么?!”他抬头瞪向徐德旺,“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件事!母妃让徐来顺找人去杀了谁?!”
第七百九十九章 郁闷
三皇子对于萧贵妃使唤了自己的人手很不满意。
关键是,她使唤就使唤了,可让人去做有风险的事,事后却没跟他这个儿子打一声招呼,也太过分了些!更过分的是,她到现在还不肯告诉儿子,到底为什么要对自己的乳娘一家下死手!
因为是萧贵妃的乳娘,其女婿还是三皇子这些年笼络到的一个中层武官,本来是打算通过他插手禁卫的,只是由于萧贵妃忽然替他谋了外放,计划方才夭折罢了。这样的人,一家子全都死绝,三皇子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刚听到消息时,他还生了一场闷气呢。毕竟放外的武官会有回京的那一日,死人却不可能再回过来。花了几年的功夫去拉拢人,如今功夫心血都白费了,给出的好处也都白搭,怎能不叫人郁闷?!
如今更令人郁闷的是,这人的死,居然还是三皇子自己的人手干的!
他这些年费了不少功夫,好不容易才笼络到这批人手,都是身手不凡的江湖人,当中甚至还有江洋大盗,见不得光,目的就是想借他们的高明身手,将来有需要时可以做些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暗中铲除几个碍眼之人。这些年他虽然不怎么使唤这些人,但也曾有过几回差遣,每一次的结果都很惊喜。他对他们是有很大期望的!虽然不知道将来是不是能用得上,但有所准备,总比事到临头却无人可使强!
可萧贵妃却不但派了这些人去做危险的事,还让他们留在“顺记”,以至于皇帝派人去拿徐来顺时,把他们也一并锁拿走了。若没有这些人在,徐来顺不过一个小小的门人,又没犯什么大事,皇帝顶多就是教训一番,哪怕是真把人打死了,也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大不了就是事后再另择人手罢了。可有了那些人在,徐来顺与他们一同落网,万一被哪个官差发现那些人的身份,一个勾结江洋大盗的罪名就足以让徐来顺万劫不复!以皇帝那种多疑的性子,万一他疑心起这些人是三皇子招募来的,想要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再顺藤摸瓜找到剩下的人手头上——那事情就麻烦了!
三皇子可不想在大业未成的时候,就先被皇帝猜忌,失宠,然后被踢出储君候选行列。他胸有大志,如今眼看着太子与二皇子两败俱伤,正是他出头露脸的时候,他怎么能折在此处?!
他与徐德旺商量了一番,便透过刚打通的渠道,给母亲萧贵妃传了密信回去。他眼下行动不便,徐德旺也出不了门,徐来顺下落不明,只能寄希望于萧贵妃了。萧贵妃是知道他在暗中收罗人手的,甚至还大致知道他安置这些人的地点。趁着眼下,皇帝那边还没发现那几个江洋大盗的身份,没有起疑心,他们得赶紧让人将那处庄子清空,把人挪到更隐秘的地方,扫清一切痕迹。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是把徐来顺开脱出来,要是实在开脱不了,也只能想个法子,让他跟其他人一块儿在牢里悄无声息地死了,还得要死得不引人疑心才好。
最后,他再次问了母亲一件事: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杀的乳母一家,连她女婿都不放过?!如果这当中有什么要命的机密,萧贵妃得跟他说清楚才行,否则他没法配合她的举动。
密信很快就传到了萧贵妃手里,但传信的人却表示,皇帝那边的人盯得紧,为防露馅,让萧贵妃与三皇子两位贵人稍稍耐下性子,暂时不要再传信了。否则,不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危险,就连两位贵人,一旦被皇帝知道他们在暗传消息,也同样是得不了好的。
萧贵妃不置可否,只命身边的宫人赏了传信者,然后把人打发走了。
她看了儿子亲笔写的信,有些不耐烦地拍在了桌面上。
当年的旧事,她怎么可能告诉儿子?!若不是为了灭口,她也不可能对乳母一家赶尽杀绝,连后者的女婿都不放过。儿子拿那女婿是有大用的,就这么废了,她难道不惋惜?可是没办法,乳母的女儿跟着自己进宫,多少知道些当年的旧事,万一她一时不慎,向丈夫儿女露了口风,这头乳母一死,那边他们一家就有可能因怨泄密,萧贵妃担不起这个风险,只能选择斩草除根了!
既然根都除了,她又怎么可能再增加知情人的数目?就算是亲生儿子也一样!
更何况,曹皇后是知道那件事的,曹家的知情者还不知道有多少。眼下他们是暂时没顾得上,万一哪一日,他们走投无路了,宁可冒着触怒圣颜的风险,坦承当年偷袭别院之事,再把她供了出来……
萧贵妃一想到那种后果,头皮都发麻了!
她其实知道,自己进宫后很快就被册封为贵妃,多年来地位仅在皇后之下,就算没有盛宠,也没几个妃子敢给她脸色看,儿子也十分受皇帝宠爱——并非是因为外界以为的那样,乃皇帝宠信萧明德,才惠及其妹,而是因为她有几分象长姐萧明珠,皇帝又拿封赏自己,来补偿萧明珠的缘故。她心里确实不忿,但绝不会拒绝这样的好事。长姐已经死去多年了,如今风风光光在宫里做贵妃的,是她萧明玉!她有什么好抱怨的?!
可是,当她知道,皇帝在皇陵中以她的名义葬了长姐,还打着“萧贵妃”的名号,却只给自己留下了一处小小的偏穴时,她就真的没办法忍受了。就算长姐曾经不顾廉耻,与皇帝私通还怀了孩子,也毕竟死去多年了!这十几二十年来,辛苦侍奉君王的是她,忍受宫中孤寂生活的是她,真正为皇帝生下子嗣的也是她!与萧明珠有何相干?凭什么要让萧明珠享有她的死后尊荣,她本人却只能委委屈屈地葬在偏穴,仿佛奴才下婢一般?!
在她满怀愤怒之际,有人在暗中监视乳母一家的消息泼了她一盆冷水。她不知道那些人是何来历,又为何盯上了乳母,但她不能冒一点风险!皇帝能毫不顾及多年情份,给她安排一个小小的偏穴作身后埋骨之所,一旦知道当年旧事,绝不可能轻易饶了她!
就算心里很痛,她还是决定把乳母一家灭了口。
这件事不能借用萧家的人手,自己又没几个得用的人,萧贵妃只得派出了儿子暗中收罗的江湖客。事情很顺利,人也成功杀尽了,偏偏在善后时,又遇上了一个死脑筋的较真县令。她怕那县令真个把这案子查出问题来,只得再借儿子手下的徐来顺,到吏部去做手脚,要坏了那县令的前途……
她做的这些事,并没有告知儿子。当时三皇子一直在为了摆脱蓝氏这门不如意的婚姻而操心着,她就没去打搅,也是不想让他知道的意思。
可现在,徐来顺等人被抓,皇儿问起了事由,她真的还要继续隐瞒下去么?
第八百章 进宫
萧贵妃犹豫过后,还是决定继续隐瞒下去。
反正三皇子如今还在禁足中,就算她把事情告诉了他,又能管什么用?只不过是多一个人担心着急罢了。反倒是儿子不在,她可以差遣儿子的人手去做善后,把该灭的口给灭了,自然不会有人查到她头上来。
当年的事,她做得隐秘,只要曹家没有出卖她,谁也不会想到她曾经给曹皇后提供过自己亲姐姐的消息,令曹家成功派人袭击了萧家的产业,让亲姐姐一尸两命。而曹家会出卖她么?不可能!就算皇帝早就怀疑是曹皇后派人袭击了萧明珠,只要曹家一日不承认,他就没法以此降罪。曹家如今讨好皇帝都来不及呢,又怎会主动供出当年做过的恶事?!
趁着三皇子被皇帝禁足,萧贵妃决定停下所有针对曹家的计划,只在暗中监视、挑拨。反正有林昭仪、二皇子与林家人在前呢,她用不着亲自动手,也可以坐山观虎头。
萧贵妃的指令一条条秘密传出了宫外,三皇子那处专门用来安置秘密人手的庄子,一天之内就被搬空了,只留下几个不知内情的平民百姓做掩饰。她为防万一,还派了个心腹领着那帮人搬家,一旦瞧着有什么不对劲的,随时都可以下手灭口。儿子招揽这些人,确实费了很大的功夫,把人废了很可惜。但人手可以再招,圣眷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的。
可惜徐来顺一干人等并没有被关押在大理寺、刑部或者应天府任何一处官衙的牢狱中。连珠打听了一圈,都不得要领,挨了萧贵妃一顿狠骂后,就缩了起来。她搬离了原本的住处,不再去任何一个官员家中串门,尽力跟徐来顺划清界限,老老实实龟缩起来,等待着风头过去。
皇帝倒是有一批心腹人手,可这些人并不是她一个前宫人能轻易接触到的。萧贵妃若想打探些什么,只能自己从宫里想办法,连珠是指望不上的。
而萧贵妃也没法从宫里想办法。她一旦露出想要调查皇帝心腹动向的痕迹,立刻就会招来雷霆风暴。她近日原本就因为儿子触怒了君王,似乎也跟着受了冷待,几次前去求见,都没得到皇帝的允许近前,为此还受了林昭仪与乔美人几句嘲笑。她心知皇帝还在生三皇子的气,短时间内,她不宜再干些什么惹他不悦的事了。
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她除了再次想办法帮儿子摆脱禁足,似乎就只有安抚娘家亲眷这一件大事要忙活了。她再次召见了嫂嫂卢氏,希望能从卢氏那里,知道兄长近来的动向,以及兄嫂对于三皇子与萧琳这桩婚事的看法。
卢氏其实不大想进宫来的。如今似乎满京城的人都在盯着她,想知道她进宫后会跟萧贵妃说些什么。萧贵妃居于宫中,未必会知道外头的流言有多难听,就算宫里有人议论,也不见得会没眼色地传到萧贵妃面前来。
曹皇后与林昭仪近日忙着互斗,乔美人开始操心她今冬的新衣新首饰了,还高高兴兴地跟身边人说燕王走了,她终于不用再担心自家皇子会被过继出去——她们暂且还没空跟萧贵妃讨论宫外的流言呢。反正三皇子已经触怒了君王,被勒令禁足,在他的两位兄长看来,这已经几乎等同于落败了。他们跟一个失败者计较什么?有时间精力当然是放在还未失败的竞争对手身上。
因此,萧贵妃可能对于宫外的流言,并没有太清楚的了解,卢氏却不能当那些闲言碎语不存在。她心里确实还很希望自家爱女能成为一国之后,可如果三皇子失了圣眷,日后前程未卜,自家又有什么必要跟着他冒险呢?女儿横竖是做不了三皇子元妃了,就算要打继妃之位的主意,那也得等上几年呢。女儿家的青春如何等得?经过最看重的嫡长子萧琮连番劝说,卢氏已经动摇了。她不再执着于把女儿嫁给三皇子。
只是话当然不能照直说,卢氏对自家小姑的脾气还是知道一些的,因此采取了委婉一些的说法:“皇上都那么说了,若我们再提琳儿与三殿下的婚事,岂不是显得太厚颜无耻了?就算我们家不要脸面,三殿下也还要顾及自个儿的名声呢!将军倒是几次提起,要给琳儿另说一门亲事。我就怕他犯了牛脾气,随随便便就给琳儿定下了,因此嘴上虚应着,推说儿女婚姻大事不能轻率,需得仔细挑选,先拖着他。反正京里差不多的人家也多,一家一家仔细挑剔,总能挑出错来。若是顺利,拖个一年半载,兴许就有了转机。只是再往后推,怕是就难了,还得请娘娘想办法。最要紧的是,万一皇上下了旨意,非得赐婚,我们家是无论如何也推脱不得的,那时又要怎么办?!”
这倒是个问题。
萧贵妃皱起眉头,想了想道:“我在宫中会想办法,若是实在不成……就给琳儿挑一个男方身体不好的人家,想法子把婚期往后拖,若能拖到那人死了,便一了百了,琳儿将来照样能再嫁他人。只是这人选需得再斟酌,嫂嫂想办法打听去。”
卢氏一脸愕然。
如果萧琳真的跟别人定了亲,却在出嫁前对方就一命呜呼了,那萧琳岂不是要背上“克夫”的名声?!就算能再嫁他人,又能嫁给谁?至少……想要求那正宫之位时,便免不了要被人挑剔了。更何况,谁家乐意无端让自家女孩儿冠上望门寡的名声?她的琳儿明明可以好好说一门显赫的亲事。若不是萧贵妃与三皇子再三劝说,她们母女本也不曾生出任何妄念来……
卢氏努力维持住了脸上的表情,干笑着应了下来:“是,臣妇出了宫就去打听。”就仅仅是打听而已!
萧贵妃又问起了萧明德,还有意无意地打听萧瑞的身世:“我怎么听说瑞哥儿的出身有点不对?他竟然跟着燕王殿下回北平去了!离京之前,燕王还领着他去给太后娘娘磕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原想在宫中打听,可知道的都闭紧了嘴巴,连慈宁宫里的人都不愿开口……”皇帝不肯见她,皇帝身边的人就更不买她的账了。
这事儿卢氏倒是知道“实情”,犹豫了一下,见殿内没有旁人,便凑到萧贵妃耳边道:“娘娘别跟人说是我说的,其实……萧瑞是燕王殿下与李瑶枝所生,真真是千顷地里一根苗!燕王无嗣,又不甘心把偌大的家业交给皇上的子嗣,这不……上京求了皇上,把萧瑞给认回去了!将军大人竟然瞒了我这么大一件事,我都吓了一大跳呢!”
萧贵妃目光一凝:“此事当真?萧瑞果然是李瑶枝所生么?!”
第八百零一章 追问
李瑶枝是萧明珠的心腹大丫环,萧贵妃身为妹妹,当然对她也很熟悉。
如果说,李瑶枝跟萧明德在长期的相处中,日久生情,珠胎暗结,萧贵妃当然会相信。但如果说,李瑶枝会跟年轻时候的燕王有一段情,在那个时间段里生下萧瑞这么大的儿子,萧贵妃就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了。
道理很简单,燕王那两年压根儿就不在京城,李瑶枝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生不出他的孩子来呀!
萧贵妃听到嫂子卢氏这么说,第一反应不是燕王可能秘密回过京城,而是觉得这件事有鬼!只怕萧瑞压根儿就不是什么燕王跟李瑶枝的儿子,而是萧明珠跟皇帝的骨肉吧?只是在萧明珠死后,为了避开曹家人的窥探,方才假称是李瑶枝所生而已!
但卢氏从萧明德那里得到的答案并不是这样的,她也不清楚小姑子的脑回路,有些诧异地回答:“当然是李瑶枝生的了,不是她生的,还会是谁?”
萧贵妃抿了抿唇:“燕王当年早早就去了北方边境打仗,回京已是大姐去世之后了,当时萧瑞将近出生,哪里来得及?!”
卢氏恍然大悟,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回答:“其实是……燕王殿下中途……悄悄回过京城一趟。”遂将萧明珠与皇帝有私情,燕王闻讯秘密返京质问,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大受打击,借酒浇愁却与李瑶枝春风一度,以至珠胎暗结的故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她知道小姑子当年还在闺中时,对燕王有过某种妄想,再加上大姑子是跟皇帝勾搭上的,因此说起往事时,还有些吞吞吐吐:“燕王私自回京,自然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当年先帝还在,京里乱成什么样子,贵妃娘娘想必也还记得。所以李瑶枝后来诊出了身孕,也不敢声张,只陪着大姑奶奶到别院那边休养。没想到曹皇后发现了大姑奶奶的行踪,还知道她怀了皇上的骨肉,派人来袭……”接着就是萧明珠一尸两命,李瑶枝受惊早产的故事了。
卢氏所知道的往事版本,是萧明德那边告诉她的,虽然细节上有些差别,但大体上跟萧瑞知道的那个版本几乎一致。这个版本能让萧瑞相信,自然是听不出有什么破绽的。至少如今卢氏告诉萧贵妃,萧贵妃就挑不出什么差错来。
卢氏还告诉她,李瑶枝因为萧明珠母子惨死,心中对曹家恨极,为了报仇,曾经生出过将自己的儿子冒充为萧明珠所生的皇嗣,先一步夺走皇储之位,并敦促皇帝为萧明珠报复的想法。她不但这么想,还采取了行动,先萧明德一步见到燕王,骗燕王说她的孩子小产了,活下来的是萧明珠为皇帝生的儿子,就这么拒绝了跟燕王走。
等到萧明德知道这一切时,已经没办法阻止了。但萧明德再气急败坏,也不敢告知燕王真相。因为李瑶枝要是带着孩子回到燕王身边,以新出炉的燕王妃与她的友好关系来看,她们几个女人八成会合起伙来,劝说燕王跟曹家人做对,为萧明珠报仇的。当时皇帝立足未稳,燕王手里却有兵权,还刚刚立下举国瞩目的军功,在军方已隐隐有些压倒曹家承恩公威望的趋势。双方真要起了冲突,就真真国无宁日了。萧明德为了大局着想,软禁了李瑶枝,对外声称她是自己的妾室,孩子也是自己的骨肉,把整件事瞒了下来。
也就是直到近年,萧瑞在边疆杀敌,李瑶枝天天担惊受怕,方才被慈母之心占了上风,暂时抛开了昔日的仇恨,主动将真相告知燕王。燕王正好为子嗣担心呢,便主动上京求见皇帝,想让儿子认祖归宗了……
卢氏对萧贵妃道:“我知道这件事时,也是听傻了眼。将军大人竟然瞒了我这么多年!幸好我一向待萧瑞那孩子还不错,并不曾苛待了他,否则岂不是得罪了贵人?!不过娘娘也不必担心,萧瑞那孩子是个念旧情的。他与三殿下自幼一块儿长大,情份非比寻常。他将来做了燕王府之主,岂不是比四殿下要更可靠几分?”
萧贵妃的注意力压根儿就不在这件事上,她再次找卢氏确认:“你确定萧瑞果然是燕王与李瑶枝所生么?真的不会是……当年大姐与皇上有的那个孩子?”
卢氏吃了一惊,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这怎么可能呢?娘娘,若萧瑞果然是皇子,我们将军又怎么可能瞒着皇上不提?!那可是皇长子呢!若说当年是为了保护孩子不被曹后所害,这几年曹家一年不如一年,曹后也不比从前势大了,将军还不说,仍旧把孩子安置在家里,充作庶子对待,这没有道理呀!将军大人对皇上可一向都是忠心耿耿的,断断不会欺君!”
萧贵妃抿了抿唇:“可燕王无嗣多年,哥哥也没把他有个儿子的说告诉他呀?”
卢氏听得笑了:“这也没什么。燕王殿下固然是皇上亲兄弟,但……毕竟不是皇上。将军大人是皇上的臣子,心里自然只会想着皇上而已。李瑶枝从前未能放下仇恨,将军大人担心她会给皇上与燕王添乱,因此才瞒住了实情。直到李瑶枝放弃了妄念,愿意只为孩子的前程考虑了,将军大人方才松了口的。”
她还压低了声音:“就因为李瑶枝胆大包天,害得燕王殿下与亲子分离多年,所以皇上大怒,重罚了她!看在她生养了萧瑞,有功的份上,不曾要了她的性命,但也勒令她出家为尼,为曾经的过错赎罪。贵妃娘娘只需要去打听打听,就能知道此事真假了。否则……皇上跟她一个小妇人计较什么?还特特命她出家?”
萧贵妃皱了皱眉头,想想也是。以她兄长萧明德对皇帝的忠心,若萧瑞果然是皇子,断没有隐瞒的道理。她不知道兄长这都是为了保护她这个妹妹,还觉得嫂嫂的话有道理呢。她嗔怪地道:“哥哥瞒着别人也没什么,如何连我都瞒住了?若早知萧瑞是燕王子嗣,我就会让三殿下多多与他亲近,而不是任由他渐行渐远,情份渐淡了。如此,往后萧瑞做了燕王世子,三殿下在军中也有了臂膀,岂不是如虎添翼,一举盖过了东宫?”
卢氏干笑了两声,没敢搭话。萧明德连她都瞒了,只怕原本压根儿就没打算把事情捅出去的,不过没能拦下李瑶枝罢了。会瞒着萧贵妃与三皇子,也是理所当然的。
萧贵妃沉默了片刻,才笑了笑:“萧瑞还让人给三殿下传话,让他不必再担心过继之事呢,却不提自己就是那个承嗣之人……这可有些不大老实呀。难不成是心里记恨着我与三殿下怠慢了他?真真是孩子脾气!回头我得想个法子,替三殿下哄回他才好。怎么说也是从小儿一块长大的兄弟,怎么能生分了呢?”
第八百零二章 扬州
燕王府的船队一路走得很快,不但前头有人领路,沿路过往的船只也没人敢阻道的,因此一行人上午离了京城,傍晚前就到达了扬州码头。
谢慕林感到挺惊喜。若是后面的路,船队也是这个速度,那么赶在下雪前到达北平就不是什么难事了。怪不得燕王敢叫他们多拖延几日,随他一同北上呢,照着燕王府船队这速度,就算谢家人提前几日离京,只怕没几天就要被燕王府的船队赶上了。现在跟着燕王府走,后半截路一定能省不少时间,还能免去各种关卡的麻烦呢!
若说有什么不足之处,大概就是沿途停船休息、过夜的时候,没有以前自家说了算那么方便了。因为燕王要赶路,小城镇小码头一般不停,每日三餐都是在船上解决的,等到晚间靠岸停歇补给时,则是就近找地方,不一定是什么大港口城镇,哪怕是在野外,有燕王府的亲卫在,也没啥宵小赶来骚扰,很是安全。只不过他们只停一夜,次日清晨就出发,并不会多加耽搁。谢家兄妹等人若想上岸逛一逛,买些土特产什么的,就有些时间不足了,天黑之后才靠岸,当地也早就关了城门,也没办法进城。不过考虑到这不是现代坐游轮旅行,有了速度,肯定要牺牲些别的东西的,谢慕林也就不在意了。
停靠扬州的第一晚,宋氏与谢梅珺就不出意外地接到了杨大老爷的帖子。
杨大老爷在扬州府任正五品的同知,官位不算高,但在老家湖阴县已经足够体面了。他在扬州从六品做起,升到如今的正五品,已经是二三十年的老资格,只是一直没离开过。实权有一点,不过一直都只是佐贰官,受上司压制,倒是钱途很好。他没有带着正妻长子到任上,不过在扬州另纳了二房,据说也有别的妾室,亦生有儿女。今日奉命送帖子到船上来的,就是他一个得宠的妾,穿戴华丽,虽然用色和用料都不曾违了妾室该守的礼制,但看着她这副华丽的装扮,宋氏与谢梅珺再想起湖阴县里那位努力撑起官太太的威风架子却被这妾室比成了乡下婆子的杨大太太,心情都有些微妙。
那个妾还挺能说会道的,也不曾失了礼数,满脸殷勤地要请“亲家太太”和“二奶奶”到城里官邸里做客吃席,道是老爷要为亲家太太接风。但宋氏却不想跟这个妾说话,便扭开头去,看了女儿一眼。
谢梅珺从前曾经跟着杨意全来扬州探望过杨大老爷,虽然不曾见过这个妾,倒是见过别的,并没有怎么在意。她知道在杨家人面前就不能太讲究规矩。
她只跟那妾说一件事,那就是他们一家此行北上,是跟着燕王府的船队赶路的,因此日夜作息也都跟着燕王府的规矩来。燕王殿下定了船队只会在扬州码头停靠一夜,补给完了,第二天清早就得出发,所有人都要跟上,掉了队,他是不会管的。而谢家的当家正是在燕王眼皮子底下当官的,万万没有违令的道理。如今天都快黑了,虽然城门还没关,但妇道人家天黑之后进城,就多有不便了。谢梅珺固然是晚辈媳妇,两个孩子也是杨大老爷的孙辈,可宋氏却是外姓姻亲,此时上门做客,多有不妥。而等到明日天明,她们又要走了,实在是抽不出空来进城拜望,只能给杨大老爷赔个不是了。她们早前确实说好了要去看望他的,可如今有了变化,也是无能为力。
那妾只得改了口,说请她们到码头附近的大酒楼里用饭,杨大老爷得了信就会赶过来的。扬州城没有宵禁,城门关得也晚,时辰上来得及,杨大老爷也可以在城外别院里过夜,明早再进城返回官邸。
宋氏的脸色更不好看了。谢梅珺看了母亲一眼,便回答那妾室,天黑了,她们妇道人家不便出行,若是杨大老爷想念小辈,就让杨淳到附近的茶楼去包个雅间,祖孙俩见一面吧。
那妾室百般劝说,也没能说服宋氏母女改主意,只得赔了笑,告退下船,然后派人飞快地赶回城中报信。
谢梅珺在窗口瞧见杨家下人上马回城,回头看向母亲,笑得有些无奈:“杨大伯父在扬州多年,免不了要受本地风俗影响。倒不是他忘了初心,只是周围的人都如此行事,他若是与众不同,便要受排挤,只得随波逐流了。但他心里是不愿意如此的,因此一直都在想办法调离此地,可惜始终未能如愿。”
宋氏淡淡地道:“他若愿意平级调离,去往那些清贫些的地方,未必不能如愿。可他若想要升官,又想要个更好的肥缺,自然没那么容易如愿。世上能称得上肥缺的地方才几个?比扬州好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他既无家世,又无人脉,自然无所得。光是能一直留在扬州,他就已经费不少力气了,做人太贪心,又有什么好处?何苦这样想不开?!”
谢梅珺讪讪地不说话。其实她心里也觉得,杨大老爷继续在扬州待下去,迟早要坏事的。此地风气不佳,别说京里,湖阴那边都有传闻。也就是一直都有背景深厚的官宦子弟在扬州任知府,杨大老爷又从来不敢得罪这等来历的上官,因此相处得还不错的缘故,他才能安然至今。可如今这一任扬州知府,据说跟林家那边有关系,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清算了。杨大老爷这时候还不想着告老回乡,真的不怕官差临门时,他晚节不保么?
如今巴巴儿地要请宋氏母女上门,又能是为了什么?还是要拿杨意全与谢梅珺的婚姻说事?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谢梅珺若不是为了孩子,真真恨不得早一日与丈夫和离。杨意全这几年的表现半点不见诚意,早就让人心寒不已,谁还愿意再继续跟他一块儿过活?
过了大半个时辰,天已经大黑了,码头上又来了人。这回又是杨大老爷派来的,要请孙少爷杨淳到茶楼里小聚,女眷们出行不便,就免了。
第八百零三章 商议
杨淳前去见伯祖父杨大老爷,谢显之与谢谨之都是知道的,一直没有睡,点着灯一边温习功课,一边等待他回来。谢徽之起初还陪他们一块儿等,后来撑不住了,只得先睡下。所幸杨大老爷那边也不至于把人扣住,二更之前,杨淳总算回到了船上。
此时宋氏与谢梅珺的船舱里都还点着灯,杨淳知道外祖母与母亲定然都在担心自己,跟表兄弟们打了照面,眼神示意一番,便先去了宋氏的船。
他向宋氏与谢梅珺禀报:“伯祖父问起了父亲与母亲析产别居的事,还有这几年相处得如何。我把父亲做的那些恶心人的事都说了,伯祖父也是无话可说。不过他坚持父亲还是十分疼爱我与妹妹的,只是用错了法子而已,又道会去信老家,训诫杨家的人,不许再为难母亲和我们兄妹,仍旧盼着母亲能重新与父亲复合。”
他顿了一顿,又道:“伯祖父对父亲这两年一直游手好闲十分不满,明春父亲也不说要上京赴试,竟是完全荒废了大好时光!伯祖父说,若是父亲在县城家里待着,只会成天被其他人所扰,无心学业,那倒还不如另择一处清静少人的住所,离群索居,可以安心温习书本。又说竹山书院里有许多学问深厚的前辈,父亲原该多多跟他们往来求教的,本有多年共事的交情,却闹得如今老死不相往来,实在是太愚蠢了些。”
谢梅珺了然:“杨大伯父终究还是为了杨意全的前程着想。他盼着我与杨意全重归于好,杨意全可以重回竹山书院,即使不能教导学生,也能有个专心读书备考的地方,若能参加会试,考出个名堂来就更好了。”她转头看向母亲宋氏,“杨大伯父未必不知道京城时势不妙,未必没想过要给自己留后路。可是杨家势单力薄,除了他,竟然再没有另一个官场上的支柱了。倘若他真的主动求退,即使能保住自己,也拦不住家业颓势。他这个年纪,想要过几年再谋复出,怕是不可能的。”
杨大老爷的年纪本就比谢泽川、文举人两位大些,从前也算是同窗中的老大哥。如今两位小老弟都早早去世,留下的儿女又都有了儿女。杨大老爷五十余岁的人了,曾孙子都有了,却连个四品都还没有挣上,前途渺茫。身为子侄辈的谢璞都从三品了呢,也难怪他心中意难平,迟迟不肯放下官场仕途,盼着哪一日能再往上升一升。
他的长子读书不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剩下几个小的又都不成气候。唯一看着有希望的侄儿杨意全倒象是能读书的样子,可考取了举人功名后就一直停滞不前。原本靠着竹山书院的声望,杨意全倒还可以搏一搏“文坛名士”的名头,将来未必不能授官。至不济,靠着竹山书院的人脉,他也能结交官场人脉,给杨大老爷谋些好处,比如请动通政司的焦银台给吏部那边递个话,安排个好缺什么的。然而,张好的网还没到收获的时候,杨意全就先跟谢梅珺闹崩了,杨大老爷多年盘算都落了空,心里怎会不着急呢?
如今谢梅珺要带着孩子随宋氏一同北上,不定什么时候才会回湖阴,与杨意全分隔两地,何时才有复合的希望?杨大老爷不得不亲自出面劝说侄媳,偏偏被婉拒了,只能见到年纪尚少的侄孙子,准备好的一肚子劝说的话,至少有一半倒不出来了。
谢梅珺很清楚杨大老爷会说什么。她心里倒是一直跟这位长辈比较亲近的,毕竟在跟杨意全的十几年婚姻中,她一直没少受到这位长辈的偏爱与庇护。但这几年离得远了,她渐渐的也看清了不少事,心里的亲近已经减少了许多,只是不想说他的坏话而已。
她低声对宋氏道:“杨大伯父人在扬州,身在局中,只怕未必看得清形势。京中已是那样,镇江知府已经入了大理寺牢狱,不定什么时候就轮到扬州了。那些与林家关系过于密切之人,身上本就不干净的,怕是很难逃脱过去。可杨大伯父这等辅佐之人,只要没参与什么要紧的大案,要脱身还是不难的。明日杨大伯父若真的前来相送,女儿还是希望能提醒他一句。眼下已经没有时间给他斟酌了,想要保得平安,总要舍弃些什么。”
宋氏面上淡淡的:“他如今跟当年相比,真的变了很多。你父亲若还在,只怕见了这个老朋友,都要认不出来了。前些年你在杨家时,他确实没少关照你,只当是回报他那时的好意了。你也不必说得太明白,提都不要提你焦爷爷的名字,只叫杨为思自个儿小心就好。他享了这些年的富贵,若是实在舍不得好日子,旁人也没什么好劝的。若当真如此,等离了扬州,我们就得打发人回湖阴老家去,请宗房族长出面,替你与杨意全和离断亲,连两个孩子的户籍也一并转出来,不再跟杨家有所牵扯了。否则,等杨为思出事时,岂不是要连累了淳哥儿与沅沅?”
谢梅珺郑重地点了头。
杨淳忧心忡忡地看向外祖母与祖母,心下沉甸甸的。他觉得,伯祖父只怕压根儿就想不到这些事呢。今日在茶楼里见面,他老人家就一味关心侄儿侄媳复合了,要么就是想哄自己,去了北平后要跟谢璞舅舅说他的好话,替他谋一个好缺,高升离开。这些话,杨淳没好意思跟外祖母与母亲提,如今想来,伯祖父难道压根儿就没听说过京城那边关于二皇子与林家势头不妙的消息么?
宋氏跟女儿商量了一会儿,就打发外孙去睡觉,接着,她们这艘船的灯便熄了,隔壁两艘船的灯也随之熄灭。
谢慕林打了个哈欠,摸黑上了床,在河水潺潺声中放心睡去,一觉醒来,天边已经大白。
周围船只上的人都已经开始走动忙活了,码头上也有不少人来回穿梭,有运送补给物资的,有上岸买吃食早饭的,还有茶楼、酒楼里的伙计们拎了食盒给船上客人送东西来的。
谢慕林匆匆梳洗完毕,就去看谢老太太,不过老太太还没醒呢。她老人家辈份大,没人敢管着她,谢慕林便也不理会,回头寻谢映慧、谢映芬,打算一块儿到宋氏那边吃早饭了。还没下船呢,谢梅珺就打发人来通知她们姐妹,今日宋氏那边有客,让她们留在自个儿船上用饭,不必过去了。
谢慕林问了丫头,才知道是二房的亲家杨大老爷刚刚坐着轿子过来了,还带上了妾室庶子庶女,一大串人,把宋氏那边挤得满满当当的,怪不得让她们姐妹别过去了呢,连杨沅都被打发过来,和她们一道用早饭了。
杨沅早已打发婆子到码头上的店铺买了许多汤面点心过来做早饭,还热情地招呼大家一块儿品尝呢。本来她还亲自去叫谢映容,却吃了个闭门羹,只得纳闷地回到了餐桌上:“三表姐这是怎么啦?我几时惹了她?!”
第八百零四章 会面
没人惹谢映容。她只是心里不爽罢了。
毕竟卞家人没有来码头送行,只有卞大姑娘打发了一个婆子过来送信,另附了一份践别礼,却是京城本地特产的一套二十四样点心果子,做得很精致,据说是从万家那边拿到的。
卞大姑娘这几日都在家里乖乖听话,任由长辈们与万家商议她的成婚日期,心里既羞涩又欢喜。曾经的好朋友要走了,她心里挺不舍的,但也就是不舍而已,毕竟两人此前都分别过两年,完全断了联系了,再深厚的友情,也早已淡了下来。她在信里叮嘱谢映容要给她写信,旁的便没有多说,只祝谢映容一路顺风就算了。至于几日前万家的赏菊宴,她提都没提。
谢映容昨日出发的时候,脸色就已经扭曲得很难看了。可她憋了一肚子气,又能向谁发泄?卞家人没来,送信的婆子放下东西就走了。她在京城费尽心思结交的这家人,只怕往后真的没办法再倚重了。兴许卞大姑娘不会多想,但卞老太太与卞太太都在提防着她呢。谢映容心里是又委屈又怨恨,她几时有过抢卞大姑娘夫婿的想法了?她只是看上了万家的某个庶子,想借一借卞家的力罢了。卞家婆媳犯得着这般提防她么?卞老太太这么做,也对得起她当年的救命之恩?!
虽然那救命的恩情,原是她算计着得来的,而且已经靠着卞家,做了不少事,只是没能实现最想要达成的目标而已。可谢映容依然觉得,自己被辜负了,卞家人恩将仇报,简直过分!
她昨天就一直窝在舱房里不肯出来,吃饭也是叫丫头送到舱房里去,连晚间都不去给谢老太太请安问好了,还得让大金姨娘操心,专门替她去跟谢老太太解释,道是她晕船,身体不适,才会没法过来的。谢老太太嘲讽了两句,没有多言,大金姨娘却战战兢兢地在她跟前赔小心侍候了一天。晚上如意把事情跟谢映容说了,后者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谢慕林的舱房只跟谢映容隔了两间,这些动静全都听得分明。她也懒得细问谢映容是因为什么生起了闷气,左不过是跟昨日卞家下人送来的书信和践别礼有关,多半是谢映容算计别人没算计成,只能吃个闷亏而已。这种事又有什么稀罕的呢?她自穿过来,就没少见谢映容使心眼,可惜很少看到后者获得过什么成功,看得多了,都没闲心再看下去呢。
谢慕林随口几句话,就把杨沅安抚住了。谢映芬又拉着杨沅讨论起了桌面上买来的各色点心汤面,一一品鉴过后,还有空排个高低好坏,很快就让杨沅忘记了那点小小的不愉快。
吃过早饭后,丫头们撤了桌,谢慕林便问香桃:“嗣祖母那边的客人可走了吗?再过一会儿,燕王府的船恐怕就打算要出发了。我已经看到他们船上的人在收拾甲板了。”
香桃忙去问人,不一会儿回来禀道:“那位杨大人还在跟二老太太说话呢,好象有什么人争执了起来。大少爷、二少爷和三少爷都过去了。”
“什么?!”杨沅吃了一惊,立刻起身,“我过去瞧瞧!”
谢映芬连忙拉住她:“别去。叔祖母和姑姑特地打发你过来与我们一道吃早饭,就是不想让你跟那些人碰面。哥哥们既然都已经过去了,船又是我们家的,外面码头上还有燕王府的卫队呢,你还怕那个杨大人会欺负了叔祖母和姑姑不成?只管放下心等消息,不要去给长辈和哥哥们添乱。”
杨沅勉强按捺住,只是心里纳闷:“娘一直跟我和哥哥说,杨家伯祖父待我们挺好的,遇事总会讲道理,比杨家的伯祖母和伯伯他们明白事理多了,怎么今儿他来见外祖母和我娘,也会吵起来呢?”
谢映慧道:“大约是为了让你爹娘复合之事?他毕竟是长辈,从前愿意偏着你们,也是因为你们是杨家人的缘故。如今你娘都要带着你们兄妹离开你爹了,不想跟他做一家人,他当然会变了嘴脸。你很不必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不管从前如何,你爹从没少从谢家得好处,杨大人护着你们,是因为你们本就占理。你们不欠杨家什么,若是心里不愿意回去,就没必要委屈自己。”
就象她当年离开平南伯府,就是为了不受曹家人的委屈。谢梅珺当年都肯闹着跟杨意全析产别居了,任由外人非议也不肯让步。若是现在她接受复合的提议,岂不是白白闹了一场,白白叫人说了闲话?
杨沅就没想过要回杨家什么的,她本来就是自小在竹山书院和谢家长大的,杨家只是一个每逢年节时才回去住上几日的地方,在那里的经历还不大愉快,她完全没有怀念的感觉。她唯一遗憾的,就只是好好的父亲忽然象是变了一个人似的,露出了越来越丑陋的嘴脸。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如果说从前他那副好丈夫、好父亲的形象都是装出来的,那为什么他不继续装下去,装一辈子呢?为什么要受杨家人的调唆,做出让他们母子三人难过的事?
如今他越变越令人难以接受了,似乎已经没法再回到从前。杨沅心里很生父亲的气,根本就不愿意接受他重新回到家庭中来。反正她跟外祖母、母亲与哥哥生活在一起也挺快乐的,三房的舅舅舅母以及表兄弟姐妹们都很亲切和蔼,根本没有什么需要父亲的地方,没他也不打紧。
杨沅心情沮丧地坐在桌边发起了呆,谢映芬只得小声安慰着她。谢映慧走到窗边,陪谢慕林一块儿看隔壁船上的动静,不一会儿,便瞧见谢徽之走了出来,面上犹带几分不屑之色。接着走出来的是谢显之,然后就是杨家的人了。她们也不认识来的都是谁,只知道一眼望过去,有几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少女,还有许多丫头婆子什么的,接着便是两三个穿戴华丽的妇人,有人年纪稍大些,约摸三十来岁,有人年纪只怕还不到十八。最后出来的,便是杨大老爷与宋氏、谢梅珺母女了。前者的面色略有些僵硬,后者母女俩神情淡然,双方在甲板上交谈了几句,谢谨之与杨淳便从谢梅珺身后的船舱里露出脸来,走到边上负责引路,一路将杨大老爷等人送下了船。
看来,杨家人结束了送行活动,即将离开了。
谢慕林远远瞧着谢谨之与杨淳回到了船上,便想要把自家哥哥叫过来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在这时候,码头上传来吆喝声,燕王府的船队发出了号令,所有人要准备出发了。无可奈何之下,谢慕林只得把杨沅匆匆送下了船,然后按捺住好奇心,只等今天傍晚停靠下一站的时候,再找机会向兄弟们打听了。
第八百零五章 戳穿
当晚船队停靠在了一个小镇边上的码头边。因为遇上逆风,他们没能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大港口淮安,不过这个小镇也足够所有船只进行补给了,不足的部分,可以等明日赶到淮安再添上。
谢慕林趁着张罗晚饭的时机,找到谢徽之打听了一下杨家人的事。谢显之与谢谨之都去燕王的船上求问明日的行程安排了,还要时不时应酬找上门来的其他同行官员或客商,暂时抽不出空来。
谢徽之一边吃着二姐塞给自己的水果,一边吐嘈杨大老爷:“那老头子真个是咱们二叔祖年轻时候的挚交好友么?感觉压根儿就不象是一路人!咱们二叔祖是多么有才华又清正的温文君子呀,他看起来就象是个在名利场中汲汲营营,已经利欲熏心的庸常货色!明明杨姑父这几年越发不成个人样,他不好生教导这个侄儿,反倒拿些妇道呀三从四德之类的道理来教训梅珺姑姑,还拿死去的二叔祖说事儿,说姑姑违背了二叔祖生前的遗愿。梅珺姑姑没有当场骂回去,真的已经很给面子了!”
不过,谢梅珺是没骂杨大老爷,却转头去骂了他那一个插嘴附和的妾,因为这种跟亲家会面的场合,是没有妾出头露脸的规矩的。宋氏也站在了女儿这一边,跟杨大老爷直言,当初丈夫谢泽川是盼着女婿能与女儿和睦度日,好生把竹山书院经营好,而不是让女儿只能攀附女婿过活,协助女婿接掌竹山书院。
杨意全这个女婿,从头到尾都只会成为过渡时期的代山长而已。
谢泽川当年并不是很满意这个女婿,但看在多年好友杨为思的请求份上,再加上杨意全当时看起来也还算老实,与谢梅珺相处得不错,才会答应这门婚事的。他更寄希望于女儿女婿可以生下出色的继承人,若是不行,哪怕将书院交给族中血缘较远的子弟,又或是毫无血缘关系的晚辈学生,也好过让它毁在无才无德的血缘后辈手里。
既然连亲外孙都不一定能继承竹山书院,杨意全这个女婿又算得了什么呢?
宋氏直接点明了杨大老爷当年促成侄儿与谢梅珺婚事的用心,也坦言谢泽川其实并不是看不出他的想法,只不过是觉得杨意全还算老实,也有一定的才华,跟女儿还能相处融洽,才会答应这门婚事的。若错过这个人选,谢泽川觉得自己不一定能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再为女儿挑选一个样样都好的夫婿了。湖阴县毕竟不是什么繁华大城,青年才俊总是有限的,他又不方便离开到外地去寻找,书院里适龄的学生,不是早已定亲或成婚,就是有各种各样不合适的理由。好不容易挑中一个李昌升,对方不但不领情,还差点儿坏了谢梅珺的名声。
杨大老爷的小心思被戳穿了,再也没有了跟宋氏顶嘴的底气。谢谨之又在一旁拿话敲打,提了几回自家父亲谢璞的高官厚禄,以及深受燕王器重的事实。谢璞跟杨大老爷并没有多深的交情,又离乡已久,若没有宋氏和谢梅珺这一层关系,是断不会对杨大老爷有多少敬重的。他固然已是被权臣逼迫出走京城的失败者,可这个失败者还有着三品的官职,还有一位实权亲王做靠山,想要跟一个小小的同知过不去,谁也拦不住。杨大老爷若没有攀上曹家或哪位实权贵人的本事,就不要对着谢璞的亲眷口出狂言。
谢谨之说这些话时,无论是宋氏还是谢梅珺,都没有开口阻拦。杨大老爷却知道谢谨之其实是谢家二房的嗣孙,既然宋氏母女摆出了这个态度,他以往用来拿捏侄媳的东西,便全都不复存在了。他只得改了态度,变得亲切和蔼又透着几分客气与恭敬,就象是在面对扬州城哪位背景深厚的上官家的妻儿那样,不再摆出长辈的架子来耍威风。
他还顺便斥责了那个附和他说话的妾室,扇了她一个耳光,骂了一通,假装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对亲家无礼了。他身为家主,处罚了犯错的人,一切不愉快便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了。
杨淳与谢显之震惊地看着他这套厚颜无耻的操作,谢谨之淡定地与谢梅珺一同平静接受了。宋氏则从头到尾都没露出异样,也当作之前的不愉快没有发生过一般,转换话题,提起了让谢梅珺与杨意全彻底和离,杨淳杨沅两个孩子与杨家断亲的事。
杨大老爷当然不情愿了,可宋氏直言二皇子与林家一脉眼下的不妙处境,以及杨大老爷目前的顶头上司就是走了林家的关系,才谋得扬州肥缺的事实。镇江知府已经先一步倒了台——她没提这是因为自己告了状的关系——什么时候会轮到扬州呢?倘若杨大老爷跟上司关系太好,受了连累的话,牵连到她两个外孙的前程就不好了。此时断了亲,最好连姓氏也一并改了,与杨家再不相干。日后就算杨家被抄家流放,杨淳杨沅兄妹还是安好的,杨家怎么也能保住一丝血脉,不至于断了香火。
谢徽之偷笑着对谢慕林道:“我估计二叔祖母心里也是一肚子的怨气,不过是不想失了仪态,才没发作罢了。可她当着杨老头子的面,把话说得这么狠,分明就是生气了。杨老头子当时脸色可难看了!又不能说咱们家的人是在撒谎。镇江离扬州才多远?镇江知府出事的消息他肯定也听说了,只是不清楚原委罢了。倘若二皇子与林家真的不行了,他想法子划清界限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他勉强答应了梅珺姑姑和离之事,只是还咬紧了牙关不愿意让淳哥他们断亲改姓,估计还想着等脱身之后,再重新缠上来呢。二叔祖母也不跟他啰嗦,能和离就先和离了吧,别的咱们另想法子也行,就当场问他讨要了亲笔书信,免得他回头后悔了不肯办事。他那些妾啊庶子啊都有些乱起来了,在咱们面前还能沉得住气,等回家之后,怕是就立刻有人会嚷嚷着要分一部分财物逃走隐匿,以防万一了吧?”
谢慕林对杨大老爷的家庭内部纷争不感兴趣,只问谢徽之:“嗣祖母真的有办法解决杨淳杨沅的户籍问题吗?如果杨家真的出事,牵连到他们,不是一句断亲,就可以解决的吧?”谢梅珺的问题反倒在其次,和离之后就不与杨家相干了。可杨家兄妹却很麻烦,杨沅还可以外嫁,杨淳总不可能给人做上门女婿吧?
谢徽之想了想:“应该还好吧?等咱们到了北平,父亲总能想到法子的。大不了给他们在湖阴老家报个病亡,销了户,然后在北平入籍?二叔祖母原也是北平人呀,她还有亲族在那儿呢,还怕找不到地方安排两个孩子?最差也不过是改名换姓,官面上不能认梅珺姑姑做娘罢了。”
谢慕林想想也是,遂安了心,好奇起另一件事:“杨大老爷跟林家的官员都合伙干了些什么?林家倒台,他的下场会这么惨吗?”
第八百零六章 行船
其实杨大老爷有很大的可能是不会那么惨的。
根据他跟宋氏与谢梅珺交代的情况来看,他只是帮助扬州知府敛财而已,也没有闹出天怒人怨的祸事来,没伤过几条人命,倒是可能有几户人家倾家荡产的,不过他很少出面做那个坏人,顶多就是出出主意。当然了,他也有分上一杯羹,不多,只是让顶头上司相信他是自己人,而非当面屈从,背地里戳刀的二五仔。
他声称这是迫于上司的权势,不敢违抗,只好不情不愿地做了帮凶。
只不过事实如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宋氏与谢梅珺都对他的说辞持保留态度,谢慕林就更没有理由相信他的诚实了。
但愿他真的能果断辞官,脱离扬州这个泥潭吧,否则随时都会成为炮灰,与扬州知府一同被京城派来的钦使解决掉。只是据他自己交代,因为有把柄在上司手中,现在中途说要走人,恐怕没那么容易。就算扬州知府知道自身难保,也不会好心地放过同伙的,多半更想要大家一起死吧?
宋氏与谢梅珺拿到了杨大老爷的手书后,便淡定了很多,已经在写信回老家,请宗房大老爷谢泽山夫妻出面,与杨家谈谢梅珺和杨意全正式断绝关系,带走一对儿女的事宜了。如果杨大太太拒绝,杨大老爷的书信就是谢家的倚仗,杨家没有不答应的理由。自打在京城见过焦闻英后,宋氏与谢梅珺心头一直盘桓的焦虑,总算消散了不少,接下来就要看谢家一方行事的速度,是否能赶上京城清扫林家党羽的速度了。
不管杨家是否会沦落到抄家流放的地步,谢家都不想跟这种事沾上边,事先有所准备,大家都能安心些。
这一晚,谢谨之与谢显之兄弟俩还去给燕王殿下请了安,顺便提了提自个儿家里发生的这件小事。燕王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他表达出了安抚宋氏母女的态度,就已经是一种表态了。若能得他庇护,谢梅珺母子三人在北平的日子自然能过得更顺心。
宋氏也私底下跟谢慕林提过:“离开老家时,真是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当时我只想着要带你姑姑和表哥表妹离开湖阴,避开杨家那些糟心事罢了。没想到我们在京中会从焦大人处得知林家党羽即将遭到清洗的消息,而杨大老爷前两年每每写信来,都没少提他得到了上锋的器重,前程不同往日,有二皇子母家做靠山,有望高升。从前我们没把他这些炫耀的话放在心上,如今却要暗地里捏一把汗了。幸好他还没有糊涂,知道事情轻重,一听说林家可能自身难保,就答应了和离断亲之事。虽说他是抱着为杨家保住一丝血脉的念头,才同意的,但只要结果合乎我们家的期望,其他的便都是次要的了。”
谢慕林正色道:“我在京里这么长时间,竟不知道祖母和姑姑都在为这件事操心,实在是不应该。早知如此,我也可以帮着多打听一些消息的!”
宋氏微笑着摇摇头:“傻孩子,这是你姑姑与姑父之间的事,我替他们操心就罢了,又与你一个孩子什么相干?如今的结果也不错,所以我才会告诉你,而不是平白地让你跟着担心。”
谢慕林问她:“祖母打算让姑姑和杨表哥、杨表妹在北平落户吗?燕王殿下有心庇护,再有爹爹从中操作,想来杨表哥与杨表妹是不会受杨家连累的。”
宋氏淡淡地道:“眼下还没到那一步呢,且看杨家会是什么结局再说吧。若杨为思果真如他所说,只是随波逐流,沾了些好处,不曾作恶,那顶多就是丢官去职,回乡闲住罢了,不至于拖累家族。那我们就省事许多了。杨氏毕竟也是湖阴望族,能保住还是保住的好。”
谢慕林不解:“难道祖母还打算通过自家的人脉保他吗?万一他作了大恶,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宋氏笑笑:“杨为思哪里有那个胆子?他是个懦弱又贪心的性子,却不敢冒一点儿风险,否则他也不至于在扬州任上蹉跎多年。他干不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倒是有可能知道不少内情——且看他能不能下得了决心吧。反正能自保的法子,我已经暗示过他了。”
暗示过他?
谢慕林不由得开始猜测,宋氏暗示了杨大老爷什么法子?难不成……是怂恿他去做污点证人,告发顶头上司扬州知府吗?那倒是很有可能保住他的官位,甚至有望高升……但他能下得了这个决心吗?林家还没完全倒呢,林家背后的二皇子也还安然无恙呢,他难道就不怕会招来仇恨?
杨大老爷会做什么,谢家人暂时还一无所知。次日清晨,他们再度跟随燕王府的船队,踏上了北上的水路。船队经过淮安时,短暂地停留了一个中午的时间,给各条船补给采买的时间,午后便再次出发北上。
之后的行程都是如此,基本每日都能保证在逆风情况下,赶上一二百里的路程,遇上大风大雨的天气,也会停驻在港口避风,但只要天气好,就会早早出发,走上一天的船,直到天快黑时才会找地方停泊。他们也不追求每次必定在大港口停靠,但也从来不会在荒野无人之处歇息,基本每天都能获得补给。船队的行进效率极高,只是有些让人吃不消。
谢老太太从第三天就开始嚷嚷着身体不适,第四天开始,谢涵之也开始晕船了。谢慕林只得将离开湖阴时,从杜老爷子那里拿到的防晕药丸取出来喂他们服下。谢涵之稍稍好受了些,借着这两年在家里锻炼得稍稍健康些的身体,勉强能支撑下去。谢老太太却依然每天喊难受,可谢慕林若跟她说,要是不想跟着燕王府的船走,上岸找地方歇息几天的话,这个冬天就别想到达北平了,她便咬死了也不敢再提下船的话。
只是每天看到谢老太太叫难受,谢慕林也挺烦恼的。没两日,谢映慧那边也开始有些反应了。谢映容依旧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但据她的丫头说,她也没少头晕作呕,头疼脑热,吃不香睡不好的。
谢慕林只好开始考虑,弄些治晕车晕船的梅子蜜饯什么的来,看对她们是否有效了。
她才起了这个念头,古娘子便趁着夜里找上了他们的船,送上了一包蜜饯。
谢慕林盯着那包蜜饯,眨了眨眼:“古娘子这是……”
古娘子也冲她眨了眨眼:“这里码头上有一家专卖蜜饯的铺子,卖的蜜果子治晕船最有用的。谢二姑娘若是正为此烦心,不如到那家铺子瞧瞧?”她压低了声音,“咱们家小爷在那铺子里也有干股呢,包管东西干净可靠!”
第八百零七章 相见
谢慕林很顺利地跟天天嚷着晕船的谢老太太打了招呼,带着香桃下船购物。
虽然谢映慧曾经疑惑过,买蜜饯为什么要由二妹亲自去,而不是打发丫头婆子去买,但想想自家在船上闷了这么多天,若有机会到岸上透透气也是好的。她若不是感到身体不适,胸闷作呕,她也想到码头上逛一逛呢。所以谢慕林说去光顾蜜饯铺子,她不但没有阻拦,还让妹妹多逛几间铺子,若遇到什么有趣的玩意儿,就买些回来给她们姐妹行船时解闷。
谢慕林戴了一顶帷帽就下了船。这时候,码头上并没有什么闲杂人等,除了同行北上的人,就只有码头上各间店铺的店主伙计们了。零散受雇的小工都被本地得了信的衙门官差拦在了外头,没有机会骚扰到与燕王同行在此停歇的旅客们,因此船上的女眷,也有不少象谢慕林这样,戴着顶帷帽,带上一两个丫头婆子,就敢下船来闲逛的。
谢慕林老远就看到了蜜饯铺子的招牌,码头上二三十家铺子,虽然并非只有这一家是专卖蜜饯的,可别家都没有它的店面宽敞,招牌显眼,因此,哪怕它是位于街角略有些偏的位置,也能让人一眼就能发现。
谢慕林走了过去,沿路经过卖绣品的、绫罗绸缎的、文房书画的、珠宝首饰的、酱菜调料的、糖果点心的……通通都没有理会,直接就走到了蜜饯铺子处。那铺子的掌柜是个四十来岁的精干妇人,面上带着热情和煦的笑容,正与另两名伙计一同招呼上门来的顾客。
谢慕林命香桃上前打听一句:“听说你们家有秘制的蜜姜丸子,治晕船的症状颇有奇效?”那掌柜的便心领神会:“小店出品的蜜饯,有好几种都能治晕船症状的。客人不妨到后头茶室安坐,我让伙计把几种蜜饯都送过去,您每样都尝尝?”
这家店当然没有什么蜜姜丸子,他家的蜜姜是切成片状的。不过古娘子提过,一旦说了蜜姜丸子,掌柜的便会知道,这是那位萧东家的客人到了。她只需要把人安排到某个特定的茶室去,并且避免让其他人骚扰到茶室里的贵客即可。至于萧东家要跟这位挺秀丽的姑娘在茶室里谈些什么,与她半点不相干。
谢慕林一声没吭,便带着香桃上了楼,在一处茶室里坐下。这茶室里有两扇雕花窗户,打开了一半,室内可以看到窗外的运河景致,室外的人却看不清室内的情形。窗下长几上摆着一盆鲜花,一个香炉散发着清冽的淡香气息,整体布置得清雅又亮堂,桌边还放着小小的茶炉,茶具也颇有特色,挺干净的。香桃上前检查了一下,见茶炉上的铜壶水已开了,便烫了茶具,泡了一壶茶,给谢慕林倒了大半杯。
如今的香桃,已经不再如刚刚去北瑞堂时那般懵然了,行事颇为淡定。反正这位萧二公子是不会对自家姑娘不利的,她也犯不着太提防着。
谢慕林还没来得及喝一口热茶,萧瑞就已经到了。他看起来有些憔悴,似乎休息得不太好,人也略瘦了一些,但整体上气色还过得去。他见了谢慕林,好不容易才按捺住扑过来的冲动,握着她的手深吸了几口气,方才拉着她在桌边坐下:“这些天我好想你!可惜我一直留在父王身边,事情多又繁杂,实在抽不出空来,否则在扬州那天,我就该来找你了!”
香桃倒茶的动作顿了一顿。“父王”是什么鬼?她睁着一双大眼瞪向萧瑞,淡定不起来了。
谢慕林丝毫没有意外之色,问他:“李姨娘一切安好?事情都成功解决了吧?我也不问那些细节了,只要你觉得好就行。”
“我很好,以前从来就没这么好过!”萧瑞仿佛没看见香桃那仿佛见了鬼的表情似的,还跟谢慕林撒起了娇,“姨娘的伤是已经大好了,可她如今也越发任性起来。只因我如今认了大姑奶奶为义母,对外还要喊她一声母亲,姨娘就欢喜得不行。这还没进十月呢,她就已经开始操心除夕夜的大祭了,说往年因为萧将军夫人不喜,一直没顾得上祭拜义母,如今有了名份,就一定不能再漏了。为了这个,姨娘晚上总是很晚才睡,白日里也不肯好好躺着养伤,成天就拉着古娘子商量祭礼上要如何布置。我劝她几句,她还觉得我对义母不够恭敬呢。若不是我知道她才是我亲娘,我都要以为自个儿真的是义母的儿子了。世上哪有这么不讲理的亲娘呀?!”
谢慕林听得好笑,只得安抚他道:“李姨娘这是被憋得狠了吧?听你从前说起,我也知道李姨娘对萧大小姐是十分忠心的。她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名为主仆,实际上跟姐妹也没什么两样了。若是李姨娘一直以来都有机会拜祭萧大小姐,可能还不会如此执着。可正因为以前没多少机会,如今一旦能自主了,她才会越发想要补上这一环。”她顿了一顿,“大约也有顺便把刚刚发生的事告诉萧大小姐的意思。杀身大仇终于等到可以报复的一天了,李姨娘当然要向萧大小姐禀报啦。”
萧瑞想了想,叹道:“这倒也是。我能理解姨娘的心情,只是看到她如今心心念念都是要祭拜义母,还很高兴我能以义母之子的身份主祭,好象恨不得把我这个儿子舍出去似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罢了。”他承认,他就是有些吃醋了……
谢慕林抿嘴偷笑,又安抚了他几句,才问他:“我看那日到码头上来送行的达官贵人,除了永宁长公主殿下,只怕也没几个知道你的身份。宫里是怎么安排你的呢?你回了北平后,又打算怎么办?”
萧瑞答道:“我暂时会在北平领一个武职,平日里直接住在燕王府的外院。王府里的人会知道我的身份,但父王暂时不会向外公布。他其实是希望能光明正大地把我接回去的,但皇上另有想法,希望先把曹家的事解决了,另立了储君,再提我的事。这么一来,外界的人都只关注新储君去了,不会有多少人议论我的身世。”
谢慕林挑了挑眉:“太后那里已经同意了他的计划?”
萧瑞笑了笑:“太后娘娘不大高兴,但没有反对。在离京之前,太后娘娘召见了宗人府的几位主事宗亲,一起见了我,验明正身,并将我的名字列入玉牒,只是暂不声张罢了。要等皇上那边点头,他们才会正式公布此事,皇上也会正式下旨册封的。只是那一天……不知道需要等多久。皇上对曹家与林家的计划,又是否能顺利进行?父王为此生了好几日闷气呢。”
第八百零八章 婚事
萧瑞不大确信自己真会被封为燕王世子。不过,只要他的名字已经被列入了宗室玉牒,可以顶着燕王之子的身份出现在人前,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就算不能成为燕王世子,亲王之子也可以受封王爵,独立门户,他不会再回去做柱国将军府的小小庶子,受嫡母嫡兄的约束打压了。这对他而言,已经足够。
从前他还是萧家子时,最盼望的就是长大以后能谋得一份外地的武官之职,外放别处,变相分家,等到父亲萧明德去世,就可以正式与嫡兄分家,接走生母李姨娘,娶一个顺心如意的妻子,生几个可爱的孩子,过上独|立自主的快活日子,再也不用受嫡母嫡兄的气,也不必理会阴阳怪气的三皇子了。
如今他不再是萧家子,但燕王之子的身份也不错。虽然换了一双父母,如今的父母却无疑更好说话,也对他更亲近和气。无论他是否会受封世子,他都能拥有更多的自主权利,可以决定自己今后的人生,似乎比他从前梦想的生活又更进了一步。
所以,就算皇帝只承认他是燕王之子,却打算将燕王世子的名分留给自己的亲生骨肉,他也觉得无所谓了。
他还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谢慕林,道:“父王安慰过我,说是皇上担心太子受曹家连累被废,二皇子也因林家罪行而失去继位的资格,剩下三皇子与四皇子两位,若没有一条出继为燕王世子的退路,只恐兄弟相争会过于激烈,导致皇上不愿意看见的后果。所以,目前让几位皇子误以为皇上只是答应父王,暂时推后决定燕王嗣子人选,对大局更有好处。只要让三、四两位皇子认为,就算争储失败,也不过是去燕王府为嗣,而非面临绝境,他们行事总会留些许分寸的。”
这种想法提防的其实主要是三皇子,燕王不耐烦多提三皇子的事,只说自己是绝不会接受后者成为燕王府的嗣子,皇帝也答应了不会逼他,旁的并未多言。萧瑞不清楚燕王为何地三皇子厌恶至此,而皇帝还有配合的意思,但想想三皇子素来的行事作风,似乎不讨燕王夫妻喜欢,也是合情合理的。
只是,既然皇帝答应了燕王,绝不会将三皇子过继给他,而皇帝又已经看中了四皇子为新一任储君,那么将来三皇子争储落败就几乎是定局了,他又会是什么下场呢?留在京城,在新君眼皮子底下做个没有实权的闲王吗?他现在是巴不得离燕王府远些,到了那一日,就不知道会不会后悔了。
萧瑞却不象燕王那么信任皇帝的许诺,他认为日后等皇帝定下了四皇子做新储君,有很大可能还是会把三皇子过继过来的:“父王虽然已经有了我,可皇上是刚刚才知道我的存在,我对皇上不过是个陌生的侄儿,他又怎会甘心将燕王府的偌大基业交到我这个侄儿手里,而不是让亲生骨肉执掌呢?眼下他是将我的名字记入了宗室玉牒,可本朝开国以来,被过继皇子为嗣的燕王,也并非个个都断了子嗣,也有不止一位尚有数名庶出子嗣,却都因为没有嫡子袭王爵,而由圣旨定下了过继皇子之事。我觉得……皇上很有可能也打算这么干,眼下不过是暂时安抚着父王罢了。将来他大概会给我封个郡王头衔,赐个好些的封地作弥补,好让我乖乖让出燕王府世子的宝座吧?我倒觉得没什么,只是看到父王他们高兴的模样,不大忍心跟他们说实话而已。”
谢慕林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你这么说……确实很有可能。毕竟皇帝一直都很想过继个亲儿子来继承燕王府。从前是燕王无嗣,所以无所谓。如今燕王虽有了你,可你的身世……毕竟不是嫡出,没那么名正言顺。现在朝局未稳,皇上又有大计划要进行,所以拿话稳住了燕王。等将来朝中再也没有什么曹家、林家之类的外戚大族制肘了,边境承平,又没什么仗可打,皇上就算是另行指定了世子的人选,燕王殿下又能怎么办呢?你早早想通这一点,看开一些,到时候也不至于太难过。当然,如果最后圣旨还是册封了你为世子,那自然是意外之喜了。”
萧瑞就知道,谢慕林能理解他的想法,心下不由得一甜,忍不住拉着她的手道:“好慕林,接下来京城可能会风波迭起,但北平应该能有一两年的太平无事。索性我们就趁着这段太平日子,先把婚事办了吧?!”
“啊?”谢慕林愣了愣,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怎么忽然把话题转到婚事上了。
萧瑞却越想越有些小兴奋:“我回京之前,就已经从谢伯父处得了许可,只要家中父母出面提亲,他就会答应这门亲事!如今我虽然换了姓氏,但新的父母却都与谢伯父交情甚笃,很乐意与谢家结亲。只等我们回了北平,就可以上门提亲了!接下来是三书六礼走过场,明年开春就能把婚礼办了!”
他眼巴巴地看向谢慕林:“你从前给我写信时,曾经提过有点受不了大户人家婚礼的繁杂,看到自己的堂姐嫁人时受的罪,就害怕自己嫁人时也要受一回。我如今的身份,这婚礼想要办得简单些,只怕不可能了。可如果我成了燕王府世子,哪怕只是普通的郡王,那婚礼只会更加盛大、繁琐!趁着如今我还只是区区亲王庶子,尚未顶着王爵名头,只需要遵守寻常宗室子弟成婚的礼仪,就可以办妥终身大事,我们先赶紧成婚吧?就算婚礼真的会令人受罪,咱们也要想法子少受一些呀!”
谢慕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把双手抽了回来:“想什么好事呢?!我才十五岁,现在就结婚,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她还是初中毕业生的年纪好不好?!
萧瑞歪了歪头:“十五岁及笄,这年纪不是正好么?我也十八了,应该娶妻了。再往后拖,就怕太后或皇上那边赐什么人下来,我想拒绝都麻烦!”
谢慕林心里顿时就有些不高兴了:“他们还会赐人下来?那你呢?你是不是会高高兴兴地接受?”
“不能回绝的赏赐,再不高兴也只能接受了。”萧瑞一个激灵,十分有求生欲地表示,“但人到了我手里,该怎么安排就是我的事,大不了把她远远送走。太后与皇上也没有强逼着我亲近谁的道理。”
“哼!”谢慕林心里不太满意,“婚事还早呢。长幼有序。我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婚事尚未有着落。什么时候等到他们各自嫁娶了,才会轮到我吧?你要是等不及,那就不必勉强了!”
萧瑞顿时傻了眼。
第八百零九章 仿效
萧瑞万万想不到,已经板上钉钉的事居然还会有这样的变故!但听起来却十分合情合理,没什么理由去反驳的样子。
他冒了一头冷汗,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板着脸的谢慕林,猜想是自己方才说错了话,惹得她不高兴了。是哪句话说错了呢?关于明年就完婚的事,还是……宫里赐人?
萧瑞想了想,觉得明年完婚的提议不可能让谢慕林那么生气,况且这婚期的事,也不是他们能说了算的。谢慕林都已经及笄了,他又不打算回边境参战,双方父母也赞成婚事,那么接下来就只剩下按部就班地举行婚礼而已。就算谢慕林觉得明年就成婚太早了,日子也是可以商议的,她不至于发火。
那就是因为宫里可能会赐人下来这一件事了。
萧瑞反省了一下自己说的话,应该没什么毛病吧?新认回来的亲生父亲燕王也跟他说过往事,由于燕王妃生女时伤了身体,无法再生育,燕王却一直不肯另立侧妃夫人,所以宫里没少赐人下来,盼着能有女人为他生下子嗣。太后赐过十来个,皇帝也赏过二三十人,就连皇后都送过四个美貌的侍女来,只是这些人统统都是身份低微,不过是奴婢而已,燕王随手就安置了。当中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是嫁给了燕王手下出身平民的侍卫或亲兵,剩下那些坚决不肯外嫁的,不是被送到偏远的别院里独自度日(比如曹皇后送来的那四位),就是在燕王妃的调|教下,成了燕王府内院的大小管事,颇为能干。
燕王不愿意让燕王妃以外的女子生下他的子嗣,但燕王妃调养身体多年,却始终未能怀上第二胎,两人也就接受了这辈子只有一个女儿承欢膝下的现实,坦然面对皇室将来会过继来的嗣子。如今燕王娶妻之前有过的露水情缘李瑶枝给他生了一个儿子,李瑶枝与燕王妃的关系又还不错,他们夫妻便也高高兴兴地接受了萧瑞这个儿子。燕王妃从来就没担心过姬妾什么的,燕王也不愿意让太后或皇帝指一个有正式封诰的侧妃来生事。至于宫里赐的美人,来多少他收多少,但收下来后要如何安排,就要照着他自己的意思来了。太后和皇帝也不会为了这些奴婢,跟燕王这个亲儿子或亲兄弟生气。
太后虽然曾经抱怨过燕王妃,曹皇后也基于旧怨——兴许也有几分羡慕嫉妒恨——含沙射影地在人前讽刺过燕王妃岳氏不能容人,不贤惠,可真正责备燕王妃的人并不多,一来北平离得远,燕王妃连同她的娘家人,基本都在北平生活,与京城几乎断了联系,就算说她家的闲话,也没几个应和的,没什么意思;二来,处置宫中赐的美人,素来都是燕王出面的。燕王妃在外人面前就一直是个深居简出,宅家休养的纤弱妇人形象。她既不拒绝宫中赐人,也能好好安排这些美人的食宿,也不拦着燕王见她们,只是燕王不愿意纳妾而已。燕王人品清正,目无二色,难道世人还要硬逼着他做好色之人吗?
萧瑞觉得燕王与燕王妃这样的关系就很好,而且有心仿效。谢慕林问起若宫中赐人,他要怎么办,他也就随口这么答了。但看起来,心爱的姑娘好象对他的答案不太满意,莫非是误会了他的意思?
萧瑞略一沉吟,便把燕王跟他说的话都告诉了谢慕林,道:“我觉得父王这样的做法就挺好的。就算外人觉得我油盐不进,不愿意听从他们的安排,心里生气,也只管冲着我来,不会迁怒于你。父王已是这样对待王妃了,我再用同样的方式对你,他们就更没有别的话好说了。你只管安安心心做个众人称颂的好王妃,不必担心别的乱七八糟的事。只要我的心是你的,便是宫里赐下千儿八百的美人,那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只当是长辈们赏的丫头,好使唤的就留下来差遣,不好使唤的,随便打发了就是。太后娘娘是我的亲祖母,皇上也是我的伯父,万万没有为了几个丫头,就降罪于我的道理。”
谢慕林微微红着脸,手里绞着个帕子,嘴上虽然不说什么,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她歪了歪头,瞅了萧瑞一眼,小声道:“你今儿既然这么说了,我且信你一回。反正也是你说的,只要你的心是我的,宫里赐多少人下来都没用。等到哪一天你的心自个儿变了,就算宫里不赐人下来,你要想要美人,上哪里找不到?王府里有丫头,有心攀附的官宦富贵人家也不缺美貌的大家闺秀,民间还有小家碧玉、青楼花魁,但凡你的心思有片刻不再坚定,都有的是人能钻空子。
“我与其提防宫里赐人,还不如只看你一个人的行事。你若是一心一意的,我便也一心一意跟你过日子。你要是变了心,我也不会要死要活,只是再也不能拿真心待你了。从那之后,只管与你做对表面夫妻,背了人就再也不管你,我会自己找事情打发时间,当你不存在,随你爱跟谁厮混去!”
萧瑞想象着那种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连忙道:“绝不会发生那种事的,好慕林,你一定要相信我!”
谢慕林抿嘴笑笑:“我且看着就是了。这种事如何能打包票?你若想让我相信,就得表现得象是个言行一致的好男人。我自然不会怀疑你。”
萧瑞道:“我本来就是言行一致、信守诺言的好男人。你一定不会有机会怀疑我!”说完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看着谢慕林,“那……你不会再反对婚期定在明年了吧?具体的日子,咱们可以再商量的。”
谢慕林的脸顿时又是一红,嗔道:“你当我先前的话是在哄你?我不过是讲出事实罢了。我前头有哥哥有姐姐,他们哪一个不是正值婚龄,又条件上佳的?我父母怎么可能越过他们,先把我嫁出去?没有这个道理!你与其在这里磨我,还不如想想法子,怎么帮着我的哥哥姐姐们早日成家立业呢!
“大哥的婚事,至少等到永宁长公主一家去了北平相看妥当后才能定下,要成婚也不知要等到几时了;大姐还好,婚约是已经定了,可黄举人明年要考完了试,才能回乡完婚;至于二哥,他连相亲对象都还没有呢。我看哪,你就算一到北平就上了我们家的门,我爹爹也顶多答应你先跟我定婚,想要明年就迎娶?恐怕还早着呢!”
萧瑞顿时苦起了脸。心上人的话有理有据,无法反驳,难不成……他除了接受现实,再无他法了么?
第八百一十章 传话
谢慕林与香桃带着全套的蜜饯大礼包,回到了自家船上。
蜜饯大礼包是萧瑞事先嘱咐蜜饯铺子的女掌柜准备好的,打包了铺子里所有种类的蜜饯,特别受欢迎的那几种还加大了份量。有这份大礼包在,谢慕林回去后就足够交差了,还能每艘船都送一套,人人有份呢。
谢映慧对谢慕林带回来的蜜饯就很满意,尝了两口,都觉得很合自己的口味:“这家店虽然从来没听说过,但做的蜜饯倒是很好。我这两日一直觉得胸口闷闷的,吃了一个青梅蜜饯,喝了两口茶,就觉得胸口好受了许多,也没那种想要呕吐的感觉了。”她又尝了另外一种,同样很受用:“可惜了,居然开在徐州,怎么不把店开到京城去?”
谢慕林微笑着给自己塞了一块蜜姜,不得不承认萧瑞有份占股的铺子哪怕是名头不响,规模不大,出品的东西都是靠谱的。原本只是拿买蜜饯做下船私会萧瑞的借口,如今她倒真想多买几套大礼包,带着路上走了。记得那位女掌柜提过,她家的蜜饯只要存放得当,最长可以保存一年的功夫。她多买几包,可以吃到明年呢。
她对谢映慧说:“这家店的蜜饯确实不错,但就算他家在京城开了店,咱们也鞭长莫及。你放心,我问过掌柜的了,她家除了在徐州有分号,在沧州和天津都有铺子,总店是在通州,可能在不久的将来,会在北平城里也开一家。咱们一路北上,若是在码头看见了,还可以继续买爱吃的蜜饯。将来你想吃了,打发人去通州买,也不算很远。”
谢映慧欣然点头:“那就好。我觉得他家比内务府做的蜜饯还好些。内务府的出品虽然用料上乘,功率也不错,但渍糖偏多,吃起来甜丝丝的,太齁人了。我宁可吃酸一些的,更开胃一点。”她叫了绿绮过来,“四姑娘在房里里么?你把她请过来,我分两包蜜饯给她,让她带给小四,省得小四成天蔫蔫的,连饭都吃不下。”
绿绮忙道:“大小姐,四姑娘到二房的船上去了,这会子不在。”
谢映慧皱了皱眉头:“天都黑了,她不好好待在船上等开饭,跑到别的船上做什么?这黑灯瞎火的,她上船下船,也不怕一脚踩空了掉进水里去!”
刚刚才下船逛过一回码头的谢慕林面带微笑:“哪里会这么容易就踩空?甲板上挂着许多灯笼呢,四妹妹也是个仔细人。你不用担心四弟会没有蜜饯吃,我上船前就打发人给哥哥们的船上送了一套礼包,想必四弟这会子也在品尝新买的蜜饯呢。”
谢映慧撇嘴:“这倒罢了。只是四丫头怎么回事?从前在老家时,她就爱时不时去二房串门,如今简直恨不得住在二房的船上。就算她有自个儿的小心思,也犯不着做得如此张扬吧?回头宛琴要是胡思乱想,又不知会闹出什么夭蛾子来了。”
绿绮小声凑到她耳边道:“大小姐,琴姨娘在二姑娘下船后不久,也跟着去了码头上逛,这会子还没回来呢。四姑娘出门,她只怕还不知道。”
谢映慧面露讶异:“难得,宛琴竟然也有上岸闲逛的时候?她不是总看不起外头买的东西么?难不成湖阴县城卖的南北杂货她看不上眼,徐州卖的东西,她就稀罕起来了?”
谢慕林心下微微一动:“可有人留意到,琴姨娘都逛了哪些店铺?”
绿绮摇了摇头:“琴姨娘身边的丫头,顶多只会听四姑娘四少爷的差遣。我们想要搭话,她们是不大理会的。”
谢映慧嗤笑一声,却没有多言。她也不乐意搭理宛琴。反正宛琴身边没什么亲信,侍候的丫头都是谢家安排的,不可能生出外心,这种事交给四妹谢映芬处置就可以了,她才没空理会呢。
谢慕林离开蜜饯铺子前,就已经简单说明了一下曹文泰企图借宛琴为眼线,打探谢家及北平、燕王府消息的情况。萧瑞并不是太在意。燕王府一年到头不知要应付多少外界安插的眼线,曹家从前更不是没有尝试过,只是都不成气候罢了。若非如此,曹文泰也不至于把主意打到谢家头上。他只需要跟燕王府中负责相关事务的人打一声招呼,自会有人去留意宛琴的异样举动。平时她只会待在谢家内宅,几乎不会有单独出门行动的机会,很好监视。这种事他甚至不需要惊动燕王,就能解决了。
如果能顺藤摸瓜,找出燕王府所不知道的曹家耳目所在,那就是意外收获了。
谢慕林不清楚宛琴今日上岸闲逛,是否意味着曹家有情报人员驻守在徐州运河码头上,但宛琴在她之后上岸,这个情况她是不知情的,所以也没有告知萧瑞,不知是否会导致燕王府的人遗漏了这条线索。
谢慕林趁着谢映慧与绿绮说话,没有在意自己的动静,悄然起身走到窗边往岸上看,在一片昏暗灯光中,只能隐约瞧见一个有点象是萧瑞的身影站在码头边,似乎正怔怔地冲着她这边瞧。
谢慕林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把别人当成了萧瑞,但再多看几眼,总觉得那应该就是他。她心里有些拿不准,不由得回头看了谢映慧一眼,忽然听得谢徽之在另一边的船上叫唤萧瑞的名字:“是萧二哥么?你来找我?”然后就蹬蹬地下了船,走到那个身影处,两人攀谈起来。
谢慕林心下一定,果然是萧瑞,她没有看错!
谢徽之与萧瑞聊了几句话,便转头往自家二姐这边来了。谢慕林心跳快了两拍,回头再看一眼谢映慧与绿绮,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问谢徽之:“怎么回事呀?他在码头上发什么呆?如今天儿越发冷了,今晚风又大,他也不怕吹出感冒来!”
谢徽之抿唇暗暗偷笑,掩口低声道:“萧二哥说,是想多见你几面,所以才在码头上呆站了好一阵子。我看他好象有些沮丧的模样。二姐,你不是才从外头回来?这是跟他私下见过面了吧?你到底是跟他说过些什么,把他吓唬成这副模样啦?”
谢慕林嗔道:“谁吓唬他了?是他自己发怔呢!”说着又扯了扯自家三弟的袖子,“我有一件刚刚听说的事想告诉他,好三弟,你替我传个话好不好?”
谢徽之叹气:“我难道还能说不好么?自打你俩有了约定,我不是在替你们遮掩,就是替你们跑腿传信、传话。等到你俩成亲那一日,若不给我包一个厚厚的大红封包,我可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第八百一十一章 用意
谢徽之上岸给萧瑞传了话,顺道还给他捎去了一个篮子,里头装的是谢家三房自制的各色点心与酱菜,让他带回去自个儿享用,又或是分些给李姨娘。
在外人看来,这就是燕王府的萧瑞到谢家来找朋友谢徽之,然后谢徽之又跟自家姐妹打了招呼,送了一篮子东西给萧瑞做人情。不过是正常的礼尚往来,没什么可疑之处。
萧瑞从谢徽之处知道了谢慕林要传的话,接过了谢慕林特地送过来的篮子,依依不舍地朝着谢慕林所在的船看了又看,脚下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
还是谢徽之低声催促他:“萧二哥,你就别发愣了。往后咱们有的是机会在北平见面。你早日上门提亲,娶了我二姐,你还能日日跟她见面呢,到时候只怕你要见到烦了,哪里还用得着象现在这般,仿佛牛郎织女似的?”
萧瑞苦笑道:“若我与她分隔两地,知道平日里难得见上一面的,纵然心里牵挂,也不会如此不舍。可正因为我知道她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只需要多走几步路就能看到她,我才越发难以忍受这不得相见的日子。你说得对,若我能早日把她娶回来就好了,可这种事……也不是我想怎样就怎样的……”他重重叹了口气,心里想着还是回去处置了那曹家耳目的事宜吧,若是立了些许功劳,兴许新认回来的父王会更乐意应他所请,努力说服谢璞谢伯父早日定下他与谢慕林的婚事呢?
这么一想,萧瑞顿时觉得自己有了精神,拍了拍谢徽之的肩膀,再最后看一眼谢慕林方才露过面的那扇窗,转身迈着大步离开了。
谢徽之挠了挠自个儿的头发,不明白萧瑞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但也不打算多想。码头上如今人少,地方又开阔,这风还真的挺冷的。他再不回船上,怕是要被冻僵了。
他迅速回了自家船上,在钻进船舱里避风之前,还远远瞧见四妹谢映芬下了二房的船,回到祖母与姐妹们住的船上去了。
谢慕林刚刚命人摆好了饭桌,就看到谢映芬回来,忙招呼她去用热水洗手,抱着手炉暖和一下。
谢映芬在丫头的侍候下脱去斗篷,面色还有些青白,行动间有些僵硬,洗过热水,又喝过热茶后,整个人才象是活过来了,坐在饭桌前,长长地吁了口气。
谢映慧见她这般,便白了她一眼:“冷着了吧?也不瞧瞧外头的天色,每天晚上都往二房跑。若是哪日没看清脚下,上下船时一脚踏空了掉进水里,你才知道后悔呢!真以为自个儿身子骨很结实么?你信不信,再这样作下去,哪天你就连四弟那副病秧子模样都不如了!”
谢映芬淡定地再喝了一口热茶,才道:“我就当大姐姐这话是在关心我了。多谢大姐姐提醒,以后我会注意的。”
“谁关心你了?!”谢映慧轻啐了她一口,扭头叫上绿绮就要去谢老太太的舱房。她老人家嫌天儿冷,不肯出来外头大屋里与大家一块儿吃饭,要在自己暖和的舱房里用晚餐呢。谢映慧是长女,索性就揽了送饭的任务去,好替成天忙个不停的二妹妹谢慕林分担一二。
谢慕林笑着目送谢映慧离开,才压低声音对谢映芬道:“琴姨娘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放心,会有人盯着她的。倘若她真在这里跟什么身份不明的人见了面,过后自然会有人去查那些人的身份来历。要如何处置,自有人拿主意,就不必我们操心了。”
谢映芬抿了抿唇:“若有人能对付那些人,自然再好不过。我只恼恨姨娘学不乖。从前又不是没有吃过亏,人家压根儿就没把她放在心上,她跟人家谈什么忠心?!既然已经选择了谢家,还留恋曹家做什么?首鼠两端,两端都容不得她。她成天还埋怨老爷太太不肯给她体面,盼着能给我和四弟说一门显赫的好亲事,却也不想想,她这等行事,谁乐意给她体面?谁又会看得上我们姐弟俩?!”
她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面上,冷哼道:“方才我去了二房。二叔祖母早前答应了陶家老太太,北上途中会帮她打听一下徐州老宅的消息。二叔祖母没忘记这事儿,只是如今我们家跟着燕王府的船队行事,凡事不得擅专,不可能留在徐州处理此事了,因此要留两个家人在本地打听,过些日子再随别的商船继续赶路。
“我从二叔祖母与梅珺姑姑那里听说此事之后,就留了心。方才一听说姨娘去了岸上,不知见什么人去了,便特地去求了梅珺姑姑,央她吩咐留下来打听消息的下人,帮着探一探,姨娘去的那些地方,里头的人都是些什么来历。若能找个法子,把这些人都赶走就好了。只要姨娘联系不上这些人,自然不会再生出别的念头来。没想到二姐这里早已有了应对的法子,倒比我的想法更稳妥些。”
她也隐隐猜得出来,曹家的那些耳目什么的,估计是要交给燕王府的人处置了。
谢慕林没想到谢映芬去二房,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便笑道:“你这法子虽然简单粗暴,道理却是通的。不过二房未必惹得起曹家,还是别让他们出面了。燕王府会有办法处理这种事的,咱们只当不知道就好。”
谢映芬乖巧地答应了。这时候谢映慧带着绿绮回来了,顺道还带来了板着脸的谢映容,姐妹四人正好围坐一桌,用了一顿简单而安静的晚饭。
在相同的时间里,萧瑞也正陪着燕王用晚饭。
他刚刚吩咐燕王府负责情报的武官派人上岸盯梢谢家的叶宛琴姨娘去了,但因为回头时恰好遇上了燕王,因此燕王也知道了这件事。燕王也不多问,只把这件事交给了他,命情报方面的负责人听从他差遣行事,就做了甩手掌柜,然后叫他来陪自己用晚餐。
萧瑞把谢徽之捎来的酱菜小食,也命人用小碟子盛了,送到饭桌上来。
燕王见了便笑了:“谢参政家里偶尔也会孝敬几样小菜到王府来,有两味王妃挺喜欢的,还问谢夫人要了方子自个儿腌制。等到了王府,你尝一尝就知道了。你这是刚刚去过谢家的船,见过谢家人了?是去见你的心上人,还是打着探访朋友的旗号,去见你的心上人了?”
萧瑞少年的脸庞上顿时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两抹红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