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二章 婚姻
眼见着皇帝将注意力转向了稍微轻松些的话题,燕王面上也露出了微笑来:“皇兄应该还记得那姑娘的父亲,就是现下任职北平布政使司左参政的谢璞,是他的嫡女,今年刚刚及笄。”
皇帝想了想,记起了谢璞是谁,随即眉头一皱:“怎会是他的女儿?!曹氏害死了明珠,你却要将曹氏的外甥女嫁给瑞儿为妻?荒唐!”
燕王不紧不慢地解释道:“皇兄误会了,并不是谢璞与曹氏女所生的长女,而是跟正经原配文氏所生的次女,年纪要稍微小几个月,在姐妹中行二。不瞒皇兄,这个人选还是重林自己看中的,因担心自己是武将出身,还出自外戚之家,生怕谢璞嫌弃,不肯许婚,他还费了不少心思,央弟弟出面做媒呢。谢璞倒是很给弟弟面子,听闻是弟弟出面做媒,立时就应了,只是需得让男家先行提亲。萧明德却不知道在犹豫些什么,硬是不肯答应重林的请求,明明没有合适的人选,还非得坚持从旧部的女儿里挑一个,说是庶子娶个四五品武官的女儿就差不多了,三品高官之女委实出身太高,重林配不起。”
“荒谬!”皇帝顿时气得笑了,“若这话是他老婆说的,也就罢了,他明明知道瑞儿是谁的骨肉,却这般贬低孩子,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皇帝对萧明德的不满又多添了几分,也不打算在弟弟燕王面前继续骂人了,反正他过后可以把萧明德叫进宫来当面骂。
他更关心萧瑞的亲事:“瑞儿怎会看中了谢璞的女儿?若是谢璞与元配之女,出身倒也罢了。只是他那元配,记得是个柔弱的女子,明明占着元配嫡妻的名份,却被曹氏女挤兑得仿佛偏房妾室一般,这等女子养出来的女儿,也不知是何等性情,真能配得上瑞儿么?!还是该挑个名门大族出身的端庄淑女,日后才担得起燕王世子妃的职责。”
燕王微笑道:“重林的婚事,瑶枝是没法插手的,萧明德大约也不上心,但弟弟与王妃却留心多年了,原也想过要给他挑个端庄大方、贤惠能干的世家闺秀,还暗地里相看过几位。可不等王妃挑中人,重林自个儿就提出了人选。他如此殷殷切切的,人选也还不错,弟弟与王妃又怎么好驳回去?少年心热,万一让他伤心了,便不好了。
“不过弟弟也设法让王妃和琼叶向他打听过,他是怎么认得人家女孩儿的?他说,是当年谢璞身陷牢狱时,他为了照看好友歧山伯世子董慧武,跑到大理寺做过几天狱卒,正好就负责谢璞所在的囚室。谢家家眷前去探监时,就是他领的路。天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年纪轻轻的,竟然一眼就看上了人家的女儿,还仔细打听了人家的出身来历,耐着性子等到自己羽翼丰满了,便越过萧明德,直接求我做主了!他为了这桩婚事,竟然如此有耐心,可见是一心要娶那姑娘。那姑娘既然没什么不好的,弟弟便没有回绝的理由,只得应了他。”
皇帝微微露出几分笑意来:“这个孩子……能沉得住气,认定了人便轻易不改初衷,果然是朕的骨肉!朕当年见明珠时,也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同样也是认定了便不放手,等到时机成熟……”他忽然顿住,醒悟到自己在曾经和萧明珠定亲的弟弟面前失言了,下意识地看了燕王一眼。
燕王面带微笑,仿佛没觉得他这话有什么不妥:“是呀,很多时候,弟弟看他的脾气,都有些象皇兄与明珠年轻的时候呢。”
皇帝干笑了两声:“是么?如此甚好。”他顿了一顿,决定避开这个有些尴尬的话题,“谢璞的家世略单薄了些,眼下的官职只是从三品,也有些低了。他的女儿配瑞儿,若瑞儿只是寻常官宦人家子弟,倒也罢了,可瑞儿马上就要被册封为燕王府世子,朕便觉得……有些不大般配了。就算朕不说什么,太后那里也是要埋怨的。”
燕王笑笑:“这个问题倒好办。不瞒皇兄,北平布政使老迈多病,早已有告老之意,只是不放心儿孙们,才勉力支持罢了。刚刚结束的秋闱,他孙子考中了举人,算是家族后继有人了。弟弟出发上京前,他便透露了口风,想要致仕。弟弟早有准备。谢璞这些年在北平担任布政使司左参政,一向做得很好,乃是布政使的得力助手。布政使告病的日子,公务多是他处理的。既然布政使有意告老,另从别处调人过来,一时上手不便,也容易耽误事儿。倒是谢璞是个熟手,资历也有,素来布政参政升布政使的例子也多,索性就让他接任得了。为此,谢璞三年任满,考评上上,本来已经可以升迁回京了,叫弟弟硬留了下来,预备接任布政使一职。此事弟弟先前已有奏本呈上,皇兄可还记得么?”
皇帝确实记得有这么一件事,但之前的奏本并没有说得那么详细:“朕记得。既如此,从二品布政使之女……身份倒也说得过去了。可谢家根基浅薄……”
燕王打断了他的话:“皇兄!未来燕王妃的娘家,怕什么根基浅薄?!若是世家大族,才让人担心吧?!”
皇帝面色顿时一肃,想起自己后宫的情况,不由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你说得对……当年你求娶岳氏时,私底下也曾跟朕提过,不怕岳家门户有亏,势单力薄,只要岳氏教养品行出众,能当得起燕王妃职责,家世反倒是最不重要的了。倘若家世太好,反而要担心……她的家族会插手进燕王府事务之中……”他转头看了弟弟一眼。
燕王郑重地点了点头:“嗣母与先嗣祖母,皆是高门大族之女,因此,即使失去了夫家支持,她们也依然能得到娘家庇护,以至于如今插手北方军务,尾大不掉。弟弟又要碍着孝道与名声,不敢轻易下狠手,这些年十分头疼。幸好岳家人一向安分守己,只关门读书,族中子弟出仕也没出过什么差错,才没有让弟弟难上加难。谢家根基浅薄些不打紧,没有了曹氏女这一层姻亲关系,反倒是难得的清白正经人家。谢璞又一向忠于皇兄,为了皇兄的大计,连百万家财都是说舍就舍的。除了这等忠直人家教出来的女儿,弟弟上哪儿找更适合重林的媳妇儿去?”
第七百八十三章 嫌弃
若不考虑一般世情,只从政治影响出发的话,皇帝立刻就接受了燕王的思路。
他还道:“也罢,既然瑞儿自己看中了谢璞的女儿,谢璞的官位、人品也还凑和,那就成全了他吧!即便成婚之后,有什么不如意之处,瑞儿贵为燕王世子,想要纳侧妃妾室也容易。侧妃可协理王府事务,朕也可以多赐几个美人侍候他,总会让咱们自家的孩子顺心如意的。”
燕王笑笑,对此不置可否,转而提起了正事:“皇兄已经决定了?要正式册立重林为燕王世子么?可皇兄本来已经放出风声,打算将三皇子出继的,眼下忽然改了人选,要如何向朝臣交代?若是先恢复重林的身份,少不得会有朝臣拿他的出身挑三拣四。虽说他日后便是弟弟名下唯一的子嗣,这世子的名份是跑不了的,可这种事没一年半载的功夫,恐怕也定不下来。弟弟却还有边境军务与辖地政事要处置,不可能在京城耽误这么长的时间。就连重林,也不合适留在京中,直面他人非议抵毁呢!”
皇帝沉吟片刻,便道:“你先带着孩子回北平去,对外只说是你的儿子。世子不世子的,就等朝中议定了,再下旨册封也不迟。在那之前,你跟瑞儿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把他护好了,哪个不长眼的跳出来惹事,你都只管打回去,不必顾虑太多。”
至于三皇子朱玏,皇帝如今已经打消了将他过继的念头。且不说萧明珠与他的亲骨肉比萧明珠妹妹为他生的儿子更重要,光是萧明玉身上的嫌疑,也令他心中膈应不已。倘若他查出萧明玉确实干了那些恶事,别说专门替她的儿子择定一个富贵无忧的未来了,他怕是连多见他们母子一面,都会觉得不耐烦,直接将他们与曹皇后、太子这对母子并列,视作平生最厌恶之人了!
再者,虽然萧明玉才是可能的首恶,她所生的三皇子当年还未出世,是无辜的,皇帝也曾真心疼过他几年,并且用心教导,有意令他继承大统,可无奈这孩子太让他失望了,总是做些自以为聪明的事,却聪明不到点子上,专爱弄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全无人君气象。这样的人,如何能成为储君?!
皇帝想起自己的五个儿子,便忍不住想叹气。
长子萧瑞直至如今方才身世大白,却已错过认祖归宗的最佳时机,只能以燕王之子的身份回归朱氏宗室,却是终生都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唤他一声父皇了。这孩子固然聪明、英勇,人品也过关,还重情重义……没有资格成为储君,便一切免谈。不过,他今后能继承燕王府,负起守边重任,倒也合了他的品性与本事。若他从一出生就在宫中长大,不做储君的话,也差不多是这样的前程了。
次子东宫太子朱瑸,曹后所生,在曹氏与曹家众人的教养下,曾经也有过乖巧的时候。皇帝从前不满他对曹家过于顺从,等到发现他原来也会与曹家有矛盾时,还生出过几分希翼来,没想到他不听曹家的支使了,却又改而听起了身边侍妾的耳边风——那女子还是个见不得光的罪臣家眷——做出许多荒唐之事,令朝中众臣失望不已。皇帝从此对他彻底不抱希望了,早有意要废了他,只是暂时还找不到理由,只能先把曹家解决了再说。
二皇子朱瑛,昭仪林氏所生,小时候也颇得皇帝欢心。无奈林氏出身低微,眼界不高,养出来的儿子也是好勇斗狠,心胸狭窄,与人争斗时,为达目的,往往无视大局。这样的人,做个太平王爷,尚且容易招惹祸患,更别说是做一国之君了!皇帝担心他一旦继位,日后边疆怕是要多事,徒耗国力,于社稷无益,因此早早就将他踢出了储君候选人之列,刻意做出疼爱他、器重他的假象来,不过是为了刺激曹后与曹家人罢了。
四皇子朱珞倒是个好孩子,虽然年纪尚幼,却难得聪明伶俐,又知所进退,不但能讲道理,也知道顾全大局。虽说眼下看着,他脾气有些太好了,行事总透着几分稚嫩,可他这才点年纪呢!皇帝有信心,只要自己好生教导他几年,这些不足之处都是可以克服的!
况且四皇子的生母娘家是四妃中最不显赫的一个——那日后就不必担心外戚会坐大。他本身与燕王府关系最和睦,原本也确实是打算过继燕王府的,如今父子缘份虽没有了,但若能因为与燕王一家的良好关系,与长兄萧瑞结下良好的兄弟情谊,日后兄弟齐心,定能把国家社稷治理得更加太平稳定。
皇帝觉得自己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回头再看一眼三皇子,越发觉得不耐了。他忍不住向弟弟燕王抱怨:“汾阳王兄昨儿带着儿子进宫告状,幸好事先禀明朕,请求摒退了左右,否则朕这张老脸都要叫老三丢光了!他心里不乐意娶蓝氏为妻,朕是知道的,不就是因为蓝氏名声不好么?可她的坏名声,跟老三脱不了干系,实际上是真坏假坏,他自个儿心里明白,这又有什么好嫌弃的?!林氏给老二挑了个武将之女,太子妃又是薛老头的孙女儿,文武都全了,可开国勋贵之后,皇亲贵戚之家,却连一个皇子妃都没摊上,早就在太后与朕面前哭了不知多少回。朕想着,老三娶个勋贵之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将来他去了北平,京里的流言蜚语也传不过去。没想到他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背地里却使这样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
他哼哼了两声:“为了不娶蓝氏,竟然硬要往自个儿头上栽赃一顶绿帽子……他这是什么臭毛病?!他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亲?!”
燕王轻咳了一声:“三殿下……也是小孩子家不懂事。他一心想求娶表妹,哪里乐意另娶他人?萧明德的嫡女,也不可能屈居侧妃之位呀。”
皇帝顿时又想起了萧明德来,沉下脸道:“朕如今也不知道明德心里在想什么了!倘若他当真无意将女儿嫁给老三,为何不早早把女儿嫁出去?!他如此苛待朕的瑞儿,心里当真没有等老三做了储君,便顺水推舟成为未来国丈的想法么?!明珠到底已经去了多年,在他心里,怕是比不得已经做了贵妃的活妹妹吧?!”
燕王乐于看到皇帝整治萧明德一家,却无意插手其中,免得回头引来皇兄的猜忌。他再一次顾左右而言它:“皇上,方才弟弟进宫时,遇到太后身边的宫人,让弟弟把重林带进宫来,给太后见一见,您觉得如何?”
皇帝怔了怔,沉默了一会儿,才叹道:“就让母后见一见吧……只是见一见而已。孩子离京之前,暂时不要惊动太多人,更不要让曹氏注意到他,对他不利……无论是宗室玉牒记名,还是公布身世,朕都会等你们离京之后再办的。你记得,千万要把他护好了,别让他受委屈。”
燕王郑重行礼:“臣弟领旨。”
第七百八十四章 好消息
燕王出宫后,立刻就命人给萧瑞带了话,命他到燕王府来。
萧瑞等着他进宫的结果,已经等得心急如焚,闻讯连忙赶去燕王府。当他看到燕王那平静微笑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心下顿时一松,也忍不住露出笑来:“父王,看来您有好消息?”
“确实是好消息。”燕王示意他到自己身边坐下,又命人上茶点,等下人退去,方才将自己面圣的经过稍作修改,然后说了出来,最后道,“虽然皇上依然有些余怒未消,不乐意叫瑶枝享人间富贵,但瑶枝的性情,本来也不稀罕这些。她吃斋礼佛多年,一直在为明珠祈福,如今也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过这种日子罢了,没什么不习惯的,你也不必为她担心。过两日咱们回北平时,就直接将她带回去,让王妃与琼叶在北平城里给她找个妥当的庵堂安置,你想去探望她也容易,她还不必再受萧明德妻妾的闲气呢,日子怕是会过得更舒心些。”
萧瑞勉强回了他一个微笑,心情却好不起来。他还想着要接姨娘出去奉养,让她好好享几年福呢。等将来他娶了慕林回来,生下儿女,姨娘必定会更欢喜。如今却因为皇帝的旨意,姨娘不能留在他家中安享天伦之乐,只能另寻庵堂出家,从此青灯古佛,孤单一世……实在是太苦了!
他低声问燕王:“父王,这件事……当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么?姨娘到底做错了什么,惹得皇上如此大发雷霆,连您亲自求情,都不肯放过她。若我去御前为姨娘求情,皇上的怒火会不会稍稍平复一些?”
不会,他的怒火恐怕只会烧得更烈。
燕王不动声色地压住了萧瑞的肩膀:“不要着急,眼下皇上正在气头上,你说什么他都未必听得进去,兴许还会因为嫌烦,开口罚得更重一些。咱们先把瑶枝带回北平去,到了北平城,天高皇帝远的,只要明面上的功夫过得去,私下你是如何安排你姨娘的,皇上又怎会知晓?既然说好了要把你记在明珠名下,那旁人就不会怎么注意你姨娘,她也能清清静静地过上几年。等事过境迁了,京里的局势也稳定下来,你又立了功劳,便可以寻个皇上高兴的时候,悄悄儿求他开恩,他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呢?”
萧瑞大以为然,忙起身向燕王行了大礼:“多谢父王提醒!”
“好孩子,跟父王客套什么?!”燕王一把将他捞住,又拉回身边坐下,“咱们以后就是最亲的亲人了,要一块儿生活的。这些年父王失职,叫你受了许多苦,只要能让你高兴,这点小要求又算得了什么?你完全可以再大胆一些,放心跟你父王我撒娇吧!”
萧瑞从来就不是喜欢在父亲面前撒娇的性子,对此只能干笑两声,打哈哈混了过去。
他心里还略有一些伤感。就算燕王没提,他也察觉出来了,虽然李瑶枝为燕王生下了他这个儿子,但十几年过去,燕王对李瑶枝已经没有什么感情了。兴许他对早已死了十几年的青梅竹马萧明珠,感情都比对李瑶枝这个旧情人更深一些。之所以愿意帮忙救她,完全是为了满足儿子的愿望而已。姨娘李瑶枝不但失去了夫婿的关爱,还因为皇帝的旨意,今后必须离开儿子身边,去庵堂里清修。萧瑞打从心里为自己的亲生母亲感到难过。
燕王迅速察觉到了萧瑞的难过,但他不用多想,就知道这定与李瑶枝要出家相关。皇帝都已经下了口谕,他这个臣弟还能如何?要想办法,也得耐心地寻找合适的时机,现在真的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才将皇帝的怒火转移到曹后、曹家、萧贵妃与三皇子身上的。只要皇帝的怒火发泄出去,李瑶枝未来要如何安置,真的只是小事而已。反正在燕王府的地盘上,事情都是他说了算的。只要他尽快把人带回北平就好了。在京城里的夺嫡之争有结果之前,他都不打算再沾染这滩浑水。
为了让萧瑞重新打起精神来,燕王转移了话题:“皇上关心地问起了你的婚事,我把谢璞次女的情况说了。皇上不是很满意,但知道你喜欢,也没有再反对。但你日后若与谢氏日子过得不和睦,皇上随时都有可能赐下美人,或是给你挑个大家出身的侧妃什么的,所以你以后做什么事,都不要太任性才好。谢氏嫁给你,一生荣辱喜乐便都系于你身。想想你俩识于微时的情份,人家姑娘还等你等了两三年,你可不能太没有良心!”
萧瑞面色顿时一肃:“父王放心,儿子明白的。儿子除了谢二妹妹,心里原也容不下第二个人了!”
燕王笑笑:“情浓之时,什么情话说不出来?但这份心意若要一生不变,才是难事。但愿你这辈子都会记得今日这番话。否则我这个做父王的厚着脸皮替你骗来了人家的宝贝闺女,却在你这儿受了委屈,父王日后也没脸去见手下的得力干将了!”
“我才不会呢……”萧瑞有些不服气地嘟囔了两声,却没有争论下去。这种事没什么好争辩的,反正他会用自己的一生来证明。
燕王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太后想见你,她还不知道你生母的事,皇上与我都稍稍含糊了一下。不过我会陪你进慈宁宫去拜见的,到时候我提一提明珠,再把你姨娘说成是替故主抚养遗孤的忠婢,太后慈爱,定会嘉奖于她。知道皇上迁怒,命你姨娘出家,太后娘娘也会有所补偿的。你到时候多说几句好话,哄得太后开心,日后想要替你姨娘求情,也就更容易了。”
萧瑞连忙答应下来。
天色已经不早了,燕王让萧瑞留下来陪自己用晚饭,饭后亲自送这个儿子出了王府:“回去就收拾东西吧,明儿就直接搬过来。你姨娘那边倒是不必担心,燕王府的船队就停在码头上呢,让你的人把你姨娘送过去,自会有人安排她提前上船住下。等我们离开了京城,你再挑时间过去看她也不迟。在那之前,还是稍稍忍耐一二,别引起外人的注意。”
萧瑞自然无有不应。返回柱国将军府的路上,他脚履都变得轻快起来,心里琢磨着得给谢慕林那边递个信去,也让她安安心,顺道郑重谢一谢她。若不是她的提醒,他不可能这么快就救下了自家姨娘。
正走路间,他前方忽然有人影一闪,有个黑影从路边窜了出来,叫唤了一声:“二表少爷!”
他差点儿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认得是从前侍候过三皇子的旧宫人连珠,不由得把眉头一皱:“你怎么在这里?!”
第七百八十五章 被抓
连珠是在三皇子小时候侍候过他的宫人,颇得他重用。不过后来出宫嫁人,有几年不见,直到她死了丈夫,才回头投奔旧主,以替萧贵妃与三皇子在宫外跑腿办事为代价,获得这两位贵人的庇护。
但萧瑞对连珠没多大的好感,小时候他留在三皇子身边做伴当时,没少受到她的差别待遇,也曾替她背过摔坏杯子花瓶、折断花枝之类的小锅。等她在宫外替三皇子办事了,他又因为看不惯三皇子的一些作为,对于身为帮凶的连珠,越发心生恶感了。此时他心情正佳,却见她忽然出现,自然觉得大煞风景。
可连珠却是一脸的惶然失措,在月光下显得面色格外惨白,说话的语气也是慌慌张张的:“二表少爷,不好了!徐来顺……徐来顺叫官兵抓走了!”
萧瑞挑了挑眉:“徐来顺?他犯了什么事?”
“不……不知道呀!”连珠惊慌失措地回答,“傍晚我去顺记盘账,顺道将上个月的收益收起来,预备明儿进宫见三殿下的时候报上去,还没到顺记门口呢,就见到徐来顺和七八个人叫官兵押走了!连顺记都叫官府查封了!我找附近店铺的人打听,只知道来查封顺记的不是应天府的官差,说是什么惹不得的要紧衙门,是替皇上办事的!我见那些人说不出到底是哪个衙门如此大胆,竟敢对三殿下的人出手,可问起徐来顺是犯了什么事,却没一个能说得清楚的,只有一人自称消息灵通,说是他犯了杀人的大案!”
萧瑞心里顿时明白了,定是燕王在皇帝面前给萧贵妃与三皇子上的眼药起了作用。
皇帝的行动还挺迅速的,一旦决心要彻查,半天的功夫就已经查到顺记的徐来顺一干人等了。想必是皇帝打算查萧贵妃的乳母这个知情人,又知道她的女儿是嫁给了宫中侍卫出身的武官,只需要让人去一打听,很容易就能知道这乳母一家连女儿女婿在内都死于非命了。宫中侍卫出身的武官,家世再不显,也自有亲友人脉。而这样的武官竟会在上任途中死于山贼之手,怎会不在侍卫、武官的圈子里引起轰动?只要有一人将这个消息报给皇帝知晓,皇帝立刻就会想到这里头有杀人灭口的嫌疑!
皇帝压根儿就不用派人慢慢细查,只需要认定是萧贵妃杀人灭口,直接命人拿下她在宫外的人手便可。反正最后就算什么证据都没查到,皇帝也不会在乎的,随便赐些财物给萧贵妃,也就能安抚过去了。萧贵妃得不到真正手握实权的兄长萧明德在政治、军事上的支持,对皇帝的威胁性远远比不上曹皇后。
萧瑞自己也都是听燕王说了,才知道萧贵妃的乳母一家死得如此干净,连不相干的女婿都没被放过,深感自己从来没真正了解过萧贵妃的心狠手辣。但他心里总觉得萧贵妃这么做,实在有些不明智。那乳母一家都随女儿女婿外放得远远的了,何必还非要赶尽杀绝?即使“山贼”这个借口再方便好用,也不是次次都能奏效的。那武官好歹也是个台面上的人物,死得如此憋屈,亲友怎可能不去追查?再摊上个较真负责任的县令,这种事就更不好说了。
三皇子与他手底下的徐德旺、徐来顺因为那县令不肯听话,就在吏部使手段,故意毁人前程,更是画蛇添足。他们这是生怕皇帝没发现他们与那乳母一家的死有关么?!
萧瑞在心里对萧贵妃与三皇子母子俩这招狠辣手段频频摇头,面上却不露异色,只问连珠:“既然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你只管明儿把事情报上去就是了,跑来找我做什么?!”
连珠颤着声音道:“我当时见状不好,立刻就赶去宫门了,想趁着宫门下钥之前,给三殿下传信。可今日守宫门的几个相熟的将官都不在,有人是轮休了,有人据说也是被皇上的人带走了,剩下的守口如瓶,无论我如何追问,都不肯告诉我是出了什么事,反而一改平日里的殷勤客套,对我呼呼喝喝的,全无礼数!
“我觉得不对劲,见从他那里什么都打听不出来,只得去了别的宫门,找那些不怎么相熟的将官,求见三殿下。可那些将官说三殿下被皇上禁足了,不许任何人前去探望。我只得改而求见贵妃娘娘,他们不但没答应,还反过来问我是做什么的。我生怕有异,只得假称自己是娘娘身边的旧人,循例回宫给娘娘请安的。他们说今日天色晚了,叫我改日再来,直接把我撵开了……”
萧瑞淡淡地道:“他们这话也没说错。这都快天黑了,就算宫门还未下钥,也没有这时候才放人进去的道理。你再急着想见贵妃娘娘,也要等到明日一早,宫门开了,才好去递牌子的。都象你似的,慌慌张张地就要去闯宫门,便是守门的将官本来没起疑心,也要担心你想做些什么不好的事了。”
连珠抹了一把脸,稍稍冷静了些:“二表少爷说得是,我是这会子急得昏了头,才失了礼数,叫您见笑了。”她顿了一顿,“可三殿下被皇上禁足……也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徐来顺被抓,该不会也是……”
萧瑞仔细打量了她两眼,也拿不准她是不是知道徐来顺奉命带人灭口的事儿,但萧贵妃乳母的女儿从前也曾与她共事,嫁得又比她好得多,素来是这帮宫人艳羡的对象。今日她落得如此悲惨的结局,萧贵妃与三皇子身边的旧宫人当真会一无所知么?若她知情,会直接把“三皇子被禁足”与“徐来顺被皇帝的人带走”这两件事连系起来,也就不难理解了——她是清楚三皇子做了胆大包天之事的!
萧瑞心里有数,却牢记着燕王的嘱咐,不打算透露半点实情,还有意拖一拖对方的后腿:“三殿下被皇上禁足,大约跟汾阳王父子进宫告状一事有关——你应该也听说了吧?关于三殿下陷害蓝家小姐与汾阳王世子失败的事?听说皇上发了好大的火呢!贵妃娘娘怕是也讨不着好。你在这时候,最好别给贵妃娘娘与三殿下惹麻烦了,遇事都该三思而后行……
“至于徐来顺,你确定他没干什么不法之事,叫人抓住了把柄?你该知道,如今三殿下与太子、二殿下正斗得如火如荼,对方用什么手段打击三殿下都是有可能的。京城里几乎人人都知道顺记背后的靠山是谁,而徐来顺……别怪我说得难听,他平日里行事也太嚣张了些,一旦被人抓住把柄,轻易就会牵连到三殿下头上。你最好设法找官府的人打听打听,他被抓总会有个由头的。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你才好去见贵妃娘娘与三殿下。否则,只告诉他们徐来顺被抓,别的却一问三不知,娘娘与三殿下要你何用?!”
第七百八十六章 沉默
若论到耍心眼,连珠哪里是萧瑞的对手?被他一番话说下来,早已惭愧得垂手低头了。
她还十分恭敬地请教萧瑞:“我该上哪个衙门去打听呢?听闻二表少爷对大理寺最为熟悉,不知……”
不等她说完,萧瑞就打断了她的话:“倘若你能确定徐来顺是被关进了大理寺,我还能想办法帮着打听打听。可若他不是被大理寺的人带走,别的衙门我可插不进手去。我离开京城已经有许多年了,又没打算在京中任职,往日的人脉早已靠不住了,只怕还不如徐来顺交游广阔呢,也未必比得上你认得的文武官员多。你来找我请教,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连珠干巴巴地说:“二表少爷言重了。那……我去打听!若徐来顺是被带去了大理寺,那一切就好办了!”
萧瑞当然知道徐来顺不可能被带去大理寺的,大理寺的主官再受皇帝信重,这种关系到皇帝旧情人之死的秘案,皇帝也不可能叫外人插手。只怕连通政司的人都不会知晓。萧瑞猜想,应该是皇帝派了心腹侍卫或内臣出动,直接将徐来顺带到宫中某个隐秘的地点审问了。连珠若找去大理寺,纯粹是浪费时间而已。
萧瑞当然不会介意让三皇子的人浪费时间,他甚至还建议连珠:“除了大理寺外,最好连刑部、应天府的人都问一声。哪怕不是这两个衙门的官差把徐来顺带走了,他们也有可能听到些什么风声。能对三殿下的产业动手,这背后指使之人定不简单,若是别的贵人倒还罢了,太子也好,二殿下也好,只要皇上愿意替三殿下做主,便出不了什么事。但若动手的是皇上……”他顿了一顿,“那就必定是桂园之事使得皇上无法再容忍下去了,打算要给三殿下一个狠狠的教训。那就麻烦了,三殿下为了将来,这回还是老实赔罪的好。”
连珠顿时哭丧着脸道:“若真是如此……那可如何是好呀?!殿下心里是万万不愿意娶蓝小姐为妃的。且不说表小姐那儿还等着信儿呢,燕王殿下就在京中,若他这就要把嗣子人选定下,直接带回北平,那我们殿下还能如何挽回局面?!”
萧瑞忍不住啧了一声,没好气地道:“这一点你们殿下就不必担心了。我刚刚从燕王府出来,听说燕王殿下已经打算离京了。他急着回去处理边军事务,不可能一直滞留京中的。至于嗣子的人选,皇上也跟燕王殿下商量好了,暂时按下不表。三殿下且还不必着急呢。”
连珠闻言惊喜不已:“此话当真?!”
“我哄你做什么?”萧瑞淡淡地道,“三殿下在长公主招待燕王殿下的宴会上闹了这么一出,燕王殿下心里还不知如何膈应呢,怎么可能乐意认他做儿子?你若见到三殿下,只管让他安心。皇上怕是不会再提起让他过继之事了。”
连珠的脸色变了变,说不出是该欢喜还是该发愁。她当然知道自家主上三皇子万般不情愿被过继到燕王府去,使尽浑身解数想要摆脱这个不幸的命运。可是……被人嫌弃和自己使计摆脱,这是两回事。
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嚅嚅低语:“这个……燕王是怎么知道的?听说当时事情并没有闹大,难不成是蓝小姐和汾阳王世子告状了?他们怎么敢?!”
萧瑞冷笑一声:“这两位正主儿怕是未必有脸告诉外人,自己被三殿下算计了。可当时在场的人那么多,燕王殿下与长公主又离得不远,哪里瞒得过他们?三殿下这一回真真是犯蠢了!不过,他只怕未必会这么想,反而认为自己算无遗策,嫌我的话不中听,恨不得我滚得远远的吧?!”
连珠干笑了两声:“您言重了,三殿下一向最看重二表少爷……”
萧瑞没心情跟她继续纠缠,便道:“行了,你若实在查不到徐来顺的下落,就想法子进宫请贵妃娘娘示下吧,不要再来找我。我马上就要去北平了,今后还不知几时才会回来呢,帮不上你们什么忙的。”
连珠忙问:“二表少爷的新官职已经定下了么?是什么职位?在哪里当差?在北平么?!”
萧瑞顿了顿:“是啊,北平,就在燕王府。这事儿你们殿下以后会知道的。”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乌云已经把月亮遮蔽了大半,路上似乎显得昏暗起来,“没事就走吧。大晚上的,宵禁也快要开始了。我有武职在身,遇到官兵也不打紧,你一个平民百姓的,难道还要祭出三殿下的名头来唬人?三殿下这会子正麻烦缠身呢,你休要给他添乱!”
连珠连忙低头应是,等她重新抬起头来时,萧瑞早已走得远了,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连珠留在原地,忽然又觉得惶然起来。萧瑞好象给她提了不少建议,可那些建议……好象都不大帮得上她的忙;答应了说可以去大理寺打听消息,可又叫她别再来找他了。她真的要靠自己去打听清楚徐来顺的案情,再进宫去报告贵妃娘娘与三殿下么?还是先向贵妃娘娘报信,再回头打听徐来顺的下落呢?连珠心乱如麻,惴惴不安地转身朝自己来的方向走去。
萧瑞自然不会在意连珠的心情。他赶回柱国将军府,这一次经过萧明德的院子门前时,没有再犹豫驻足,只是远远地行了一礼,便迅速赶往李姨娘的小院了。
萧明德站在窗前,远远看着教养多年的外甥在院门外匆匆走过,板起的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妻子卢氏在烛光的另一头小声抱怨着:“你若早说瑞哥儿的父亲是燕王,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痞匪徒,我这些年也不至于给孩子脸色看。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燕王府偌大的家业,连个儿子都没有,只得一位郡主,皇上与朝臣早就在为嗣子的事儿犯愁了!倘若你早早说出,当年明珠还给燕王留下了血脉,外头的人也不至于总是说明珠的闲话。不就是未婚夫妻年纪小不懂事,还未完婚就弄出了孩子么?再难听也难听不过**于歹徒!咱们家也能比现如今更加风光了!你想要再往上升一两级,也不是不可能的!皇上更不可能生出把三殿下过继出去的念头,那就不会给他挑那个蓝氏为正妃了!老爷,你干的这都叫什么事儿呀?!”
萧明德回头看了妻子一眼,仍旧沉默着,面无表情。
第七百八十七章 异状
谢慕林收到萧瑞的来信,得知李姨娘已经脱离了危险,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萧瑞这封信是通过北瑞堂的掌柜连同一大箱膏药一块儿送过来的,可能是考虑到中途可能会落入旁人手中的关系,他没有说得太详细,只是暗示了一番,又提到自己将会与李姨娘一同随燕王离京,届时再详谈。
谢慕林虽然不清楚他是怎么解决了麻烦的,但事关他的身世秘密,她其实也不是很想寻根究底。反正过几天再见面时,他总会告诉她的,她就没必要着急了嘛。
谢家兄妹这边,行李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了,只剩下生活的必需用品而已,但随时都可以在一个时辰内收拾完毕,然后装车走人。谢显之已经跟小庄那边通过信,确认了会合的时间,便跟谢慕林商量,是不是要提前到小庄上去?只是谢慕林考虑到小庄子的房舍有限,未必住得下那么多人,就算挤下了也可能不会太舒适,问明了出发的日期后,还是决定要留在城里,直到启程那天再一大早出发。倒是大部分行李可以先运到小庄码头上装船,一部分仆人也可以先行一步。到时候他们兄妹要前往码头,也更便利些。
谢映芬则请示了兄姐,要求先一步带着姨娘宛琴与弟弟谢涵之前往小庄,理由是:“四弟身体不好,早上不能起得太早,不然那一天都会没有精神的。与其叫他早起,还不如让他先到小庄上去呢。精神若不济,坐船时就更容易晕船了!”
她这个理由很是务实,谢慕林同意了。反正小庄上房屋再少,也住得下他们母子三人连带数名近侍。
宛琴却出人意料地不是很乐意,她表情挣扎地说:“前一日让四少爷早些睡下就是了。去小庄上住,都是村舍,不知道干不干净,用的铺盖家什伙儿也远不如家里,四少爷会不习惯的。”
但谢映芬很坚持,谢涵之偷偷看了生母几眼,也站在了姐姐这边。宛琴的反对意见对于谢慕林来说,压根儿不值一提,这件事就照着谢映芬的意思办了。
大金姨娘倒是很想先去小庄,但谢映容则坚持留在珍珠桥大宅。她还在等待着卞大姑娘的来信。虽然她已经失去了参加两个重要宴会的机会,但还能借着卞大姑娘那边的书信,探听万家的消息。她心里对卞家人充满了怨念,但还是要表现得亲切而友好,仿佛全无心机一般。她不甘心毫无作为就离开京城,前往北平接受自己平庸的未来,还在作最后的挣扎。大金姨娘一边为这样的女儿心痛,一边也只能留下来陪她了。
谢老太太则坚持要留在“自家”的大宅里,直到出发前的最后一刻为止。从来到京城,她就下意识地把小庄当成了二房宋氏的“地盘”,她的“地盘”则是珍珠桥的这座谢家大宅。她才不愿意跑到宋氏的“地盘”上看对方的脸色呢!
谢显之试图劝说她,提前到小庄上住着,出发时可以更加从容,不然以她慢腾腾爱摆架子的作风,真到出发那日,很有可能会耽误了时辰。
但谢老太太就是不答应。
谢慕林反过来劝谢显之:“老太太既然拿定了主意,大哥就由得她去吧。反正出发的日子、时辰都已经定了。这回是跟着燕王殿下北上,我们的船队是要跟着燕王府的船队后面走的,许多事都由不得自家做主。倘若到时候老太太闹脾气,落在了后头,我们也没法迁就她老人家。因为燕王殿下明令咱们家必得跟上,到时候也只好将老太太留在京城,我们兄妹随嗣祖母北上了。不过也还好,这座大宅虽然冷清了些,侍候的人少了些,也不至于供不起老太太一日三餐。大不了咱们中途打发人把老太太的行李运回来,再将她老人家送回老家奉养便是。想必族人们会替我们照看好她的。”
谢老太太在旁听得分明,她怎么可能愿意回到谢家族里去?就算没有宋氏,宗房与旁支房头那些对她素有偏见的族人也难缠得很,她才不要回去受气呢。她要去北平做风风光光的老封君!绝对不能让宋氏抢了她的风头去!
她立刻就说:“我才不会拖你们的后腿呢!当日出发,我也是能赶上出发时辰的!你们当我是什么人?会分不清轻重么?!”
一旁的珍珠、何婆子与蒋婆子也纷纷表示,会保证谢老太太当日及时做好出门准备,绝对不会耽误大家行程的——开玩笑,若是谢老太太不能跟上燕王府的船队,她们岂不是也要跟着留下?京城的生活兴许舒适安逸,可全家人都在北平,只留一位老太太在此,再舒适安逸的生活也是没有保障的!
不管怎么说,谢老太太能做出这样的保证,谢显之也能松口气了。他与二妹谢慕林离开金萱堂时,还小声夸奖她做得好呢:“若没有二妹这招激将法,唬住了老太太,只怕她老人家到时候真会拖慢了大家的行程呢!”
谢慕林好笑地看了谢显之一眼:“哟,没想到大哥还知道激将法?我以为你不会听出来呢。”
谢显之有些哭笑不得:“二妹,你别把大哥当成是傻瓜呀,我只是读书读得有些呆,但真的不是蠢货!”
兄妹俩正说话间,便看见宛琴带着一个丫头,手里不知捧着什么东西,正摇摇地朝金萱堂走来,看到他们,连忙行了一礼。
谢显之与谢慕林停足回了一礼,便看到宛琴继续往金萱堂去了。
谢慕林小声对谢显之道:“真奇怪,琴姨娘这时候不忙着收拾行李,还有空特地来给老太太献殷勤?刚才她在大厅时也很奇怪,明明平时一向很注意四弟的身体健康,竟然会反对四妹与四弟提前搬到小庄去。就算觉得小庄上村舍简陋,大不了提前上船住就是了。我们都在船上住了这么久,一应生活用品都是齐全的,并不比在家里差多少。况且,小庄上再简陋,嗣祖母和梅珺姑姑他们也住了这么久了,早就收拾得妥妥当当,条件又能差到哪里去?嗣祖母、梅珺姑姑和杨家兄妹都能忍受,难道四弟就忍受不得?”
谢显之犹豫了一下:“你大姐先去了庄子上,这几日我忙着见故友,去向旧相识辞行,因此在家的时候也不多,有些事可能就疏忽了……菖莆昨儿告诉我,说琴姨娘家里人好象来找过她两回,她兄弟也从铺子那边过来与她见面了,姐弟俩吵了一架,好象就是为了家里人的事。琴姨娘想在京城里多留些时候,该不会与这事儿有关系吧?”
谢慕林皱起了眉头:“竟然有这事?难不成是曹家那边又想利用她做些什么?!”
第七百八十八章 争吵
谢慕林还记得宛琴对于曹家,对于曾经的旧主曹淑卿,划清界限的决心似乎并不是那么坚决。就算曾经因为儿女的关系,她选择了站在谢家这一边。等到谢家危机过去,曹谢两家的关系似乎回到了表面上的和平状态,她便又蠢蠢欲动地希望一切都能回归原状了。
至少,曹家除了平南伯府以外,其他的房头依旧风光无限,能给她这个在谢家地位大不如前的妾室撑腰。
可谢慕林心里很清楚,曹家已是明日黄花,风光不了多久了。
况且,以谢璞对曹家的厌恶程度,就算宛琴重新拥有了曹家的支持,又能怎样?只怕她在谢家的处境只会更加糟糕吧?她难道还以为可以借着曹家的势力,给一双儿女寻找“理想”的婚姻吗?且不说谢映芬对自己的婚姻早有想法,不可能听从她的安排,只说从前曹谢两家还未反目之时,宛琴还能仗着主母曹淑卿的支持,跟着谢璞在任上以妾室之身行正室之职的时期,她的一双儿女在曹家人眼里又是何等待遇,就可知道她的想法有多天真了。
以她当时还是曹淑卿心腹的情况,后者对她的儿女都不怎么上心,更何况是现在呢?现在曹淑卿自己都要巴结讨好承恩侯夫妇,才能在娘家勉强存身,她从前的旧婢又能让曹家人许诺些什么?
谢慕林明白这个道理,就连谢映芬与谢涵之都明白这个道理。无奈宛琴自小就是曹家家生子,早被曹家洗了脑,打从心底里认为曹家是最强大的,才会看不清现实。
幸好如今在谢家,象宛琴这样犯糊涂的人已经很少见了。哪怕同样是从曹家出身的旧人,青梅、菖莆等人也从来没想过要再重投旧主。他们对眼下的生活都很满意,可不打算回头去奔那看不见希望的富贵。
如今在珍珠桥谢家大宅,谢显之与谢慕林就是说话最管用的主人。只要他们开口,各种各样的消息很快就报到他们面前来了。
宛琴家里人确实来找过她两回,一回来的是她继母与妹妹,因是女眷,被宛琴请到自己的屋里去说话了,所以说的什么,没人旁人知道,连宛琴自己的丫头,当时也被赶出了屋子;不过第二回,她的父亲带着她的小弟与妹妹一块儿过来了,没被放进二门,只能在门房与她见了面。这一回,他们说的话就叫门房的人在窗外听见了。
宛琴的父亲主要是找她打听昔年在山东时的旧事,比如她的父主谢璞手里是否捏着河东河道衙门官员的把柄之类的,也问了一些宛琴当时在开州的见闻,如果有官场上关于林家人的消息,那就更好了。
这已是几年前的事了,宛琴哪里记得清楚?她跟着谢璞在外任上,主要是负责内务,帮忙打理中馈,顶多再处理一些礼尚往来的事务。任何与公务相关的事宜,谢璞都是不许她插手的。最初谢璞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同知时,她头一回跟到任上去,因着身边还带了曹淑卿安排的其他人手,曾经试着插手诉讼之事,从中谋财,被谢璞发现后,当着她的面把她派出去的人打了个半死,然后直接撵了。就算事后她能向曹淑卿诉苦又如何?当时曹谢两家还是在蜜月期,曹淑卿年年都能从谢家拿到不少银子,献给娘家母兄,又怎会为了几个下人跟谢璞闹翻?不过是轻飘飘抱怨两句,也就罢了。
自那以后,宛琴就学乖了不少,不敢再插手外务了。就算想要偷偷给自己弄点私房钱,也不会在谢璞的公事上打主意。
她这样回答父亲,实在帮不上什么忙,能说出来的,都是三年前曹家人就已经知晓的消息——曹家甚至还可能知道得更多,毕竟平南伯夫妇正是那个对谢璞下套的人,事后平南伯府有部分下人转入了承恩侯府门下,他们知道的情报自然也早就传入了承恩侯耳中。
宛琴的父亲为此抱怨,怪女儿什么都帮不上忙,没办法解决他们的难处。眼下他们靠着亲戚,转进了承恩侯府门下,但只能做最苦的粗活,拿最少的月钱,跟从前风光时压根儿没法比。如今好不容易上头有差事派给他们了,只要他们能立功,起码能换个好些的差事,或是得一笔赏钱,大大改善自家眼下的生活条件。没想到长女却如此无用,他们回去后,定会挨管事骂的!要是被撵出府去,那就只能全家人去喝西北风了!
宛琴诚惶诚恐,只能答应会尽量回忆当年的旧事,让他们回去安心等消息,还给他们塞了一手帕私房钱。据门房的张婆子估量,怕是有差不多十两银子。这钱不少了,差不多是宛琴五个月的月钱,可她的父亲与弟妹还不太满意。她妹妹说,自己快要说亲了,却连嫁妆都拿不出来,还不知道会说到什么人家。姐姐既然舒舒服服地在高官人家做姨娘,至少得送她一副象样的嫁妆吧?
张婆子说,当时宛琴有些不大高兴,可看到父亲瘦弱憔悴的模样,又不好发脾气,只得把身上的钗环手镯都脱下来给了妹妹。这么一来,又是几十两银子花出去了。不过,她当时也跟妹妹坦言,自己的私房不多,四姑娘也快到说亲的年纪了,去了北平后还要预备相看什么的,花费多着呢,不可能把自己的体己都给了妹妹,让她死心。至于她继母提出的,让妹妹进谢家做丫环赚月钱,那就更不可能了。她妹妹还是曹家的奴婢呢,怎么可能到别家做事?
从她们姐妹的这番对话,谢慕林也能大概猜到,宛琴的继母与妹妹头一回来谢家,跟她聊的不外乎后者的嫁妆与进谢家做事这两件事。还有没有别的,就不清楚了。
至于宛琴的亲弟弟叶金荣,则是她见过父亲弟妹后,托人捎信去铺子里,才叫了过来的。叶金荣进京后,曾经来见过姐姐一面,顺便给谢映芬、谢涵之送了些小礼物。不管他从前是什么样的性子,在谢家商号做了几年伙计,如今也渐渐沉稳起来了,已经是刘掌柜的得力助手。他上京是有很多正事要做的,不可能在姐姐这里耗费太多时间。
对于家人,他感情上要淡漠些,可能跟他当初被平南伯府当成人质威胁宛琴,父亲家人却态度冷漠,甚至不管他死活有关系。他除了每次上京时,会给老父送些钱粮做生活费以外,就很少跟他们接触了,也反对姐姐继续跟他们藕断丝连,认为父亲还有别的儿女,他这个做儿子的给了钱,就是尽了为人子女的责任,早已外嫁多年的姐姐却没必要重新淌那滩浑水。
这一回,叶金荣与宛琴姐弟俩再次争吵,同样是为了父亲家人。他极力反对姐姐帮衬小妹的嫁妆,更不许她给父亲提供任何关于谢璞的情报,还说:“被曹家撵出来反而是好事,我又不少挣钱,还怕养活不了他们?再继续给曹家办事,才难脱身!这种蠢事我才不会做呢!”
第七百八十九章 母女
叶金荣的态度让宛琴大为震惊。她虽然才是那个长年生活在谢家的人,却远不如仅仅替谢家商号打了几年工的弟弟对谢家有信心。
虽然她内心对弟弟的想法大不以为然,但这是她唯一的同胞弟弟,除了父亲,继母与继母所生的弟妹们都不如这个弟弟亲,她当然不愿意为了继母和弟妹与叶金荣闹翻。她当着叶金荣那张表情难看的脸,勉强答应不会给家人提供夫主谢璞的秘密消息——反正她本就不知道或是不记得了,但还是坚持会筹一笔钱,给父亲以备万一。就算他到时候把这笔钱用来给小妹做嫁妆,她也不在意。
叶金荣一脸不高兴地走了,宛琴心里也不好受,但她还是坚持要为娘家亲人尽一份心力。不管怎么说,当年是她的决定导致他们受到连累,失去了主家平南伯府的重用,也是谢家间接导致了平南伯府的衰败,她的家人因此不得不改投长房,却落得今日穷困潦倒的下场。弟弟叶金荣有一份好差事,生活无忧,连亲事都说了,马上就要成家立业,过两年兴许还能升为分号掌柜。她在谢家亦是衣食无忧,唯一担心的,不过是一双儿女的婚事与前程。她实在没法坐视亲人受苦,除了一点银钱,她也做不到别的了。
宛琴姨娘的这些心理话,是谢映芬私底下找到谢慕林告知的。她心里一边埋怨生母还心心念念着那些对他们母子三人毫无真心的娘家亲人,一边又觉得生母可怜,明明是被曹家利用、嫌弃、抛弃的人,却还放不下对曹家的向往;明明娘家亲人就没几个是真心待生母的,生母却还要为他们考虑。
谢映芬红着眼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放到谢慕林面前:“这是我这几年悄悄攒的私房,不多,也就是五六十两银子罢了。若是叶家人省着些,也够他们用两年的。请二姐帮我把这个给他们捎去,就说是我姨娘给的,让他们别再来了!我姨娘不欠他们什么,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母亲该做的事,为了我和四弟,站在了谢家这一边。曹家人做错了事,亏待了叶家,叶家自去埋怨他们就好,何必来寻姨娘的麻烦?她如今在家里,本就不得父亲信任,还成天想着要回曹家去,越发要惹父亲厌恶了!若只是在心里想想还好,不过是惹人厌些,父亲和太太看在四弟和我的面上,也不会跟她一般见识。可她要是私通外界,传递消息……怕是将来想在谢家得个善终都难!她再不好,总是我和四弟的亲娘,我们少不得要替她遮掩一二……”
谢慕林叹了口气,摸了摸小妹的头:“不必如此。你姨娘总还有几两私房钱,让她花出去就好了。反正我们马上就要离开,等琴姨娘离了她的娘家人,再想做什么都做不了。叶家人等你们姐弟何其凉薄?你有银子,也没必要便宜了他们。快收回去!”
“可是……”谢映芬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姨娘已经哄得老太太答应,留她下来侍候,直到老太太离开为止……这多耽搁的两天功夫,我和四弟又不在她身边,天知道姨娘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做不了什么事。”谢慕林笑笑,“她又出不了大门。若叶家来人要银子,门房里还有好几双眼睛盯着呢。你只管放心带着四弟去庄子上,多替我和大哥照看着嗣祖母和梅珺姑姑些。这两日天气又凉了,江上风冷,你要提醒她们多穿点衣裳。还有,我们跟着燕王府的船队走,同行的船肯定很多,要叮嘱船老大他们小心些,别冲撞了别人家的船。家里的女眷也避着点儿外人,免得生事。”
谢映芬犹犹豫豫地看着谢慕林,最终还是在二姐的劝说下,把荷包带走了。下人们已经将他们姐弟的行李装好了车,他们这就要出发前往小庄去了。
谢慕林与谢显之一道将弟妹送出了家门,转头看着宛琴站在门边,怔怔地目送儿女所坐的马车远去,心中暗叹了一声。她开口道:“琴姨娘,请跟我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宛琴回过神来,虽然不知道她有什么事,还是低头应了,又再回头看了看早已不见踪影的马车,方才依依不舍地回到大门内。
谢慕林领着宛琴回了自己的院子,直接跟她开门见山,把谢映芬先前来找自己说的话都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宛琴一脸震惊:“什么?!四姑娘她……她竟然……”她心里顿时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平日里她总怨这个女儿不贴心,不愿意听她的话,可如今知道女儿愿意为了自己,拿出积攒多年的体己,又不由得感动起来。
沉默了好一会儿,宛琴才红着眼圈道:“我……我并没有想回曹家去,四姑娘是误会了。”
“我不跟你争论这个,就算你身在曹营心在汉也无妨,反正你也干不了什么。”谢慕林淡淡地道,“我也不会强行要求你对亲人置之不理,只因为他们都是曹家的奴仆。那日叶金荣给你出的主意就不错,要是你家里人离开了曹家,叶金荣的收入足以保证他们的温饱,若是他们自己不好吃懒做,你再每年贴补一二,他们的日子未必就过得不如从前还在平南伯府的时候,只不过是没有了侯门仆从的威风罢了。要是他们愿意脱离曹家的话,我会跟父亲说,让他容许你们姐弟找地方安置家人。他不会跟几个下人一般见识的,要埋怨也只会冲着害过他的正主儿去。你觉得怎么样?”
宛琴睁大了一双眼睛看着她:“这……”有些迟疑,“我爹大概……不会答应吧?”承恩侯府何等有权有势?!只要能重获主家信任,以前的好日子便回来了,甚至还有机会更进一步,他们怎么可能甘心去做平头百姓?!
但为了不惹谢慕林生气,宛琴又迅速赔笑着补充道:“曹家家主……只怕也不会答应放人的。曹家从来就只有买人,还没听过卖人呢。这无功无劳的,承恩侯夫人又怎会答应放我爹他们出府呢?”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心想用不了多久,承恩侯府就没有以后了。到时候曹家下人还不是任人发卖?就算现在承恩侯夫人不答应放人,到时候她还能做得了主吗?
谢慕林也不多言,免得宛琴没轻没重地在外头乱说,只道:“反正我把选择权摊在你面前了,你也别怪我们谢家冷酷无情不肯帮你的亲人,是你们自己不愿意离开曹家而已。希望你将来不会后悔吧。把这件事告诉你兄弟,倘若……你们家人将来有被发卖的一天,他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决定是否把他们买下来,给你们父亲继母养老送终。你想要给他们银钱,可以交给门房转交,但最好不要再见面密谈了。他们来谢家是不怀好意,我看在四妹四弟份上,却不能看着你糊涂犯错呢!”
第七百九十章 送信
宛琴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咬咬牙,把积攒的一部分首饰财物交给娘家父亲,随他变卖了做生活费或别的什么花费都行,自己就不跟他见面说话了。
她的女儿谢映芬都在担心她跟曹家的人藕断丝连,会惹怒夫主谢璞,她也不能再任性下去吧?以前是她昏了头,忘了这个家里几乎都是谢璞的耳目,她做了什么,哪里瞒得住?谢璞不计较还好,一旦计较,她的日子就好过不到哪里去。她自己是没指望了,可她还盼着女儿嫁进高门,儿子攀上贵人、出仕做官呢,现在还不是得罪一家之主的时候。
她收拾了两大包袱的东西,里头还有她前几年的旧衣裳,都是谢家还有百万身家时做的,款式花样都旧了,料子却都是极好的,很拿得出手,拿来给妹妹做陪嫁,再寒酸也比妹妹平日里穿的粗布衣裙要强。继母从前是针线房的管事,稍作拆改,也能拿着这些好料子给妹妹做一套象样的嫁衣出来了。她还另外附上了一整套的银头面,并一些金银锞子,已经是竭尽全力了。她在湖阴老家做个闲散姨娘,当然比不得在谢璞外任上,有别的门路捞银子,虽说体己还有一些,但她还有儿有女的,不可能不给他们留一些。作为出嫁多年的姐姐,她能为弟妹做到这一步,自问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她的父亲还没有再次上门,弟弟叶金荣就先过来了。他表示:“姐姐有东西捎给爹,只管交给我送去吧。我还能顺便把最新一笔银子送过去,也省得他们成天喊穷了。”
宛琴迟疑地看着弟弟:“你真的会把东西送到爹手里?”不会自个儿藏起来么?
叶金荣气急反笑:“我若是真不管他们的死活,这几年又何必再给他们塞钱?!没有我的贴补,他们早就饿死了!姐姐当真以为曹家待他们很好么?!不是我养活了他们,他们根本撑不到曹家长房想起他们可以利用的时候!”
宛琴尴尬地笑笑,拖拖拉拉地把两个包袱递给他,告诉他里头都有些什么东西,分别是给谁的。
叶金荣默默听着,冷笑了一声:“姐姐不但对爹有孝心,对那个女人生的弟妹也是关爱有加呀。你有这份闲心,怎的不在四姑娘四少爷身上用功夫?两个孩子如今都跟你不亲了,姐姐你就没想明白是为什么?!”
宛琴有些不高兴地想要反驳,可叶金荣已经没耐心去听了:“行了,就这样吧。我先去了,回头有信会告诉你的。”转身就走人。宛琴一路送着他二门,心里又有些难过,她竟然没机会再见父亲一面,这回一分别,也不知今生是否能再见了。
叶金荣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脸色黑得如同锅底一般。他冲着宛琴冷嘲热讽:“姐姐你孝顺的好爹好娘,关爱的好弟弟好妹妹!见了你送去那两包袱的东西,估量着约摸值上一二百银子,还在那里嫌弃不已!妹妹压根儿就看不上你的衣裳!也不瞧瞧自个儿都穿的是什么……竟然还嫌你送的首饰不是金的,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配不配得上金首饰?!”
宛琴听得面色发白,努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爹有没有说别的什么?你有跟他说,不是我不愿意帮家里的忙,而是我实在记不得山东任上的事了么?”
叶金荣冷笑:“当然说了,他除了骂你是废物,还能说什么?姐姐以为他会谅解你么?!哪怕是我说可以赎他们出来过日子,他们也不稀罕!整日介还做着讨好侯爷和侯爷夫人,重获昔日侯府门下七品官的好风光呢!我看姐姐你也不必再挂念他们了,若不是曹家差遣他们来找姐姐打听消息,你以为爹还记得你这个女儿?!我一年给他们送两次银子,也从没得过他们什么好东西呢!既然他们一心要跟着曹家享富贵,我们这对废物姐弟还替他们操哪门子的闲心?!”
他气冲冲地走了,一副不想再管家人的模样。宛琴也是失魂落魄的样子,夜里还偷偷哭了一场。
她的丫头素日跟谢映芬私下没少交流消息,如今谢映芬不在,便偷偷把事情跟谢慕林说了。谢慕林表示心里有数,赏了她二百钱,转过头就不多理会了。
古娘子特地到谢家门上来请安,见了她一面,表面上说是因为要同行北上,提前过来跟熟人打招呼,事实上是又替萧瑞送了一封信来。
萧瑞已经搬进了燕王府,对外只说是即将要入燕王麾下任职的关系。他的姨娘李瑶枝则借口生病需要静养出了城,事实上却是低调地提前登上了燕王府的船,在船上开始了休养的生活。这样众人离京的时候,就不会留意到燕王府一行中还添了一个她了。
萧瑞的生母名义上已经换成了萧明珠这位前燕王未婚妻,果然是要做成未婚夫妻感情太好,婚前不谨慎闹出了孩子的风流故事,只因战事太紧,燕王未能及时返京完婚,萧明珠却因早产而不幸身亡,只赶得及在咽气前见匆匆回京的燕王最后一面,并进行了托孤等嘱咐。燕王后来娶如今的王妃岳氏,也是萧明珠临终的遗愿。还有孩子多年来未曾认祖归宗,则是萧明德出于私心,为了维护萧家与妹妹名誉,拒绝公开孩子身世的缘故,云云。不过他身为孩子的“舅舅”,抚养有功,又打出了家族名声的旗号,倒也不至于被追究什么大罪过。燕王多年无嗣,如今终于有子嗣可以继承香火了,皇帝与太后都是大喜,当然就不会在意萧瑞的出身有那么一点尴尬了。
皇帝与太后召见过萧瑞后,还考虑到他的处境,不希望他这个未来的燕王世子被卷进京中的风波,打算让他先跟燕王回北平,过后再在京中公布他的身世,并下旨册封等等。因此,萧瑞的身世问题,眼下还是个秘密,至少在回到北平之前,是不会被公之于众的。
谢慕林暗暗为他松了口气。身世暂时保密也好,否则……光是面对三皇子这位曾经的燕王嗣子人选,就够尴尬的了。就算三皇子会很高兴自己再也不必被过继出去了,可希望落空的太子与二皇子,心情又能好到哪里去?还是让这三位皇子在京城专心明争暗斗吧,萧瑞只需要闷声发大财就好。
谢慕林将目光移向信的最后部分,顿时精神一振。
三皇子给自己戴绿帽的那场闹剧,终于有结果了。
第七百九十一章 结果
汾阳王父子进宫告了御状,过后还去慈宁宫里跟太后哭了一场。
他们在皇帝那儿谈了些什么,萧瑞探听不到细节,只知道皇帝挺震惊也挺生气的,似乎也被自己三儿子的骚操作惊呆了。他冷静了两天后,方才再次召见了这对父子,非常亲切地安抚了汾阳王世子,赏了后者许多东西作补偿,还过问起了后者的婚事。
汾阳王世子似乎对三皇子想把正牌未婚妻塞给自己这件事存有心结,张口就表示很想求娶柱国将军府的大小姐萧琳。这是三皇子心心念念惦记着要娶的姑娘,如果能成为他的妻子,想必三皇子的脸色会很好看吧?三皇子这么想戴他给的绿帽子,他就顺水推舟给三皇子一顶好了!
汾阳王世子的请求把老爹汾阳王吓了一跳。更让汾阳王发愁的是,皇帝似乎还真的认真考虑起这桩婚事来。
反正皇帝是不可能自打脸,破坏掉本来由他亲自指给三皇子的蓝氏这桩婚事,心里也不情愿叫不听话的三皇子顺心如意地娶到萧明德的女儿。他本就有意让萧明德尽快给女儿定亲,那萧琳是嫁给汾阳王世子还是别人,又有什么区别呢?虽说汾阳王世子亦是宗室近支,但他们这一系都很安分,从不涉足朝廷政事,也不跟哪个皇子、外戚搅和在一起,是皇帝非常放心并器重的宗室中人。这样的人家娶了萧琳,想来也不会对萧明德手中的兵权生出什么妄念。反倒是汾阳王世子身份尊贵,萧琳若嫁得这样的夫婿,谁都不会觉得二人不匹配。
皇帝下意识地忽略了汾阳王世子一直以来的风流花名。毕竟他也是男人,并不觉得这个堂侄风流些有什么问题。他要是真的下旨赐婚,萧明德只会认为这是对自己的恩宠,不会有别的想法。
眼看着皇帝真有意要下旨赐婚了,汾阳王慌慌张张地搜罗了一大堆理由,又推说已经跟已故元配王妃的娘家商量过世子的婚事,打算给儿子挑一个表妹嫁过来,云云,好不容易才说服皇帝打消了这个念头。
等到汾阳王带着儿子退出了南书房,汾阳王世子顾不上等回王府了,直接就在宫里开问父亲为何拒绝皇帝赐婚?再怎么说,柱国将军府的千金也是不错的联姻对象了,只要不提她跟三皇子之间暧昧不清的传闻就好。
汾阳王直接上手就狠拍了儿子的后脑,骂他是个糊涂虫!为了出一时之气,竟要给自个儿家里娶回一个祸胎,是不是也很想要一顶绿帽戴戴?!柱国将军府的千金再好,她跟三皇子暧昧不清就是最大的问题。三皇子宁可要戴绿帽也想摆脱御赐婚事的未婚妻蓝氏,好去求娶这个表妹,天知道他们之间的私情已经到什么程度了?将来就算各自嫁娶了,还会不会藕断丝连呢?要是他俩真有些什么,儿子这个郡王世子又能拿奸夫怎么办?到时候岂不是要成了宗室里的笑话?!何苦来?他们父子还是要脸面的,做不到三皇子那样的厚脸皮,没事给自己脸上抹黑做甚?!
汾阳王揪着世子的耳朵出了宫,他们父子之间的对话,也叫路过的宫人偷听到,在宫里悄悄传开了。虽说三皇子目前被皇帝禁足,估计还没听说,但萧贵妃定然有听到风声。不但她,就连其他几宫的娘娘也都听说了,有看不惯三皇子的便私下拿这事儿取笑,还有人跟娘家亲眷提了,把这个笑话传到宫外去。只怕用不了多久,萧大小姐想要在京城说一门象样的亲事,就会越来越困难。
谁又会乐意跟三皇子抢人,把人得罪了,日后还要忍受他给自己戴一顶绿帽子呢?
萧瑞虽然已经搬离了柱国将军府,但还有人脉在府中,又进了一趟宫,见到了不少从前的熟人,听说了各种小道消息。他还挺替那位曾经的嫡妹惋惜的,若不是被萧贵妃与三皇子哄得昏了头,她本不该摊上这种污名,明明什么都没做过,却还要承担外界的流言蜚语。
萧夫人卢氏已经在家里发了几顿火,又抱着女儿哭过一场,还去跟丈夫闹腾,根本就顾不上搬离萧家的萧瑞与李姨娘。可这都没什么用,萧明德仍旧是在家里待着,没去京西大营,可他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也拒绝妻子进宫求见萧贵妃的请求,一副要死守在家等候皇帝旨意的架势。
他还给外地的旧部写了信,本来是为了萧瑞的婚事,现在稍稍改一改,为了萧琳的婚事,也是可以的。虽说那些旧部大多数只是四五品的武职,但家中儿郎也有不少青年才俊,挑一个配给萧琳,还是绰绰有余的。嫁到外地去,也能让萧琳避开京中的流言中伤。至于女儿远嫁是否会不习惯这种事,他又哪里在乎?他当初屡次劝说妻女,不要跟宫中来往过密,更拒绝考虑女儿与三皇子的亲事,她们不听,如今自然也要有勇气去承受后果。
卢氏见丈夫态度强硬不肯更改,也只能稍稍松口些,求他给女儿挑个家世好些的夫家,就算是从旧部的子弟中选女婿,也该挑个品阶高一些的,别叫女儿太委屈。
萧明德夫妇关于女婿的选择还未出结果,萧瑞倒是打听到一些汾阳王府内部的消息。三皇子固然是那场闹剧的主导者,但若没有汾阳王继妃与其两个儿子的暗中配合,汾阳王世子也不至于轻易上了当受了骗。汾阳王在进宫告状之前,已经先发作了妻子和两个小儿子一回,顺道将他们的帮凶全都撵出了王府,贬到偏远庄子里去做苦工。
如今汾阳王继妃被剥夺了中馈大权,暂时退守后宅佛堂念经祈福;二公子被亲爹打了几十藤条,哭哭啼啼地趴在床上养伤;三公子没有明显的涉事证据,暂时逃过一劫,却也受了池鱼之灾,必须搬离母兄,身边的心腹下人全都被撵光了,还要接受汾阳王请来的西席教导,老老实实读几年书,学些正经的做人道理,而不是天天帮着母兄去做些勾心斗角的肮脏事。
汾阳王还真的打算给儿子说一个元配娘家出身的妻子,需得是端庄稳重能干又好生养那一种。他不想让儿子继续打光棍了,就盼着赶紧娶了儿媳妇来家,还能迅速接手中馈,免得王府事务在长女手里变得一团糟,又有人劝他放继妃出来理事呢。
另外还有一条小道消息,当日充当三皇子帮凶,引人来“捉奸”的永齐郡主,据说受到了太后娘娘的训斥,剥夺了她进宫请安的权利,就算萧贵妃有心宣召,也不敢驳了太后的面子,甚至连派个内侍去安抚一二都不敢。因着永齐郡主明显的失宠于宫中贵人,她在夫家也受了不少闲气,近日也传出了病倒的风声。
大约是从永齐郡主的遭遇上受到了什么启迪,近日萧贵妃宫中门庭冷落,就连三皇子在宫外的产业和人手遇到了麻烦,也无人伸出援手,不少人明知太子与二皇子的人对他们落井下石,还看起了热闹呢。
第七百九十二章 担忧
谢慕林心情愉快地看完了三皇子一伙人的悲惨故事。虽然萧瑞在字里行间处处表达出对从前家人的同情与担忧,她还是很高兴知道那些曾经亏待过他的人都没落得好下场。
萧瑞跟柱国将军府那一家子还有十几年的亲情需要顾虑,她这个完全陌生的外人,就不用想那么多了。她对萧琳所要面对的飞来横祸丝毫没有同情之心,若后者不是有野心却没有相应的头脑,也不会助长了三皇子的阴险心思,无端端对自己的未婚妻蓝氏一再设套陷害,还顺便将无辜路人汾阳王世子卷进去,帮小伙伴争一争汾阳王世子之位了。
他们既然存了害人之心,如今阴谋失败反噬,也是应该的。
更何况,只因为萧瑞不肯做三皇子的忠心走狗,后者就不顾多年的发小情谊,成天想着给他添堵,这种心胸狭窄、性情刻薄的小人,也该吃点苦头了。不然真让他争到了储君之位,将来登基为帝,还有他们这些正派老实人的活路吗?!
谢慕林又把萧瑞的来信重头再看了一遍,虽然里面关于三皇子阴谋失败的故事令人心情愉快,她还是有些遗憾,他没有提到太多自己的事。也许是因为当中涉及过多的隐秘,他生怕消息走漏,就没有写在纸上?反正他俩在坐船北上途中,总会有见面机会的,到时候当面说就好了。
她把信纸收了起来,微笑着郑重向古娘子道谢:“劳烦你走这一趟了。古娘子一家这回打算举家北上,想必这时候也有许多事要忙吧?”
“不忙,不忙。”古娘子笑道,“北上的事是早就定下的,家里本来就收拾得差不多了。原本还要费力气去自己雇船,跟在王府的船队后面走。如今姨娘好心,特地替我们一家求了恩典,燕王殿下许我们跟姨娘坐一条船,与她做伴,可省了大力气了!因此我们一家如今都没什么好操心的,只等明儿出发就是。”
那确实不错,李姨娘刚刚才做过傻事,如果身边有熟悉又可靠的朋友陪着,想必就不容易出差错了。
谢慕林想到这里,便忍不住问古娘子:“听说李姨娘前些日子病了一场,不知道眼下可好些了?”
“已经大好了。”古娘子知道谢慕林言语间有所保留,是不想在谢家其他人面前透露李瑶枝曾经企图自尽的秘密,心中更加感激,“我们还要多谢姑娘呢。若不是姑娘提醒,小爷未必能找到给姨娘治病的药。姨娘吃了那药,如今已经好了许多,每日也能吃好睡好,不再胡思乱想了。”
“那就好。”谢慕林偷偷看了看身后左侧的香桃一眼,会意地笑道,“往后李姨娘便与萧二哥母子团聚了,在北平一块儿生活,可以彼此照应,想必心情会比留在京中时愉快许多。”
古娘子犹豫了一下:“姨娘怕是不会跟小爷住在一块儿……她如今要出家呢。小爷也没法子,只得去求王妃娘娘,给姨娘安排个好些的去处。”
谢慕林吃了一惊:“怎么好好的要出家呢?不是说……她已经想通了吗?!”
“这也是皇上的意思。”古娘子面上闪过一丝怨恨,“皇上想出气,却又不好拿将军大人这位重臣如何,只好把气都撒在姨娘这个弱女子身上了。燕王殿下与我们小爷求了好久的情,皇上才松口,答应让姨娘去北平出家,总比在他眼皮子底下强些。反正北平是燕王殿下的封地,有王妃娘娘照看,姨娘也吃不了什么亏。姨娘自己其实倒觉得没什么,她吃斋礼佛已有多年了,若不是放不下小爷,早就出了家。如今小爷也大了,将来前程也有长辈可以照拂,姨娘便放了心,可以全心全意去为大小姐祈福了。她心里只怕更乐意过这样的日子,也未可知。”
这番话信息量挺大的,谢慕林估摸着她出的那个主意,虽然救了李姨娘一命,却并未能抚平皇帝的怒火,他才会改而罚李姨娘出家。不过,既然李姨娘自个儿不在意,还能顺便脱离京城这个是非地,出家倒也不算是坏事。只是……
谢慕林捏了捏刚刚揣进袖子里的萧瑞的信,心想他怎么不在信里告诉她这些?只说一切都解决了什么的,还大篇幅地叙述三皇子等人的笑话……也许他是不想让她跟着操心,反正事情已成定局,也没法更改了,说出来也不过是徒增烦恼,但她心里还是希望能分担他的心事。
况且……这件事他瞒了,那是否还有别的事,他也有所隐瞒呢?等到下回见面时,她一定得想办法找他问清楚才行。既然决定了今后要结婚,两人在一起生活,就不能有任何一个人存有“自己独自肩负一切,另一个人什么都不需要操心”这种愚蠢的观念。多少误会与冲突,都是因为这种自以为是对别人好的心理造成的!
谢慕林与古娘子又聊了一阵子,知道了对方一家与李姨娘将要坐的船是什么模样,有什么标记,又即将会在燕王府船队中排列第几之后,对方就告辞了。她客气地把古娘子送到了大门口,想起明日就是出发离京的日子,在路上会有机会与萧瑞再会,心里便有些激动起来。
当然,她再激动,也要冷静下来,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才能应付好次日清晨开始的旅途。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未亮,珍珠桥的谢家大宅已经到处灯火通明,人人都忙碌起来。
大件的行李早已打包好了,各人只需要将最后的日常用品打包,梳洗穿戴,吃早饭,该吃药的还得吃药,就要准备出门上车了。从珍珠桥赶往城外码头,还得大半个时辰的功夫,万一遇上人多路挤塞车,那耽误的时间就更长了。所有人都得加快速度才行。
谢老太太一向是只需要顾自己,不必理会其他的,但她可以使唤身边的人。如今她不但有丫头婆子可以使唤,宛琴为了给娘家亲人送东西,强留下来陪伴她,也成了她使唤的对象。宛琴心里再不高兴,也只能乖乖听话,她还指望着谢老太太能帮她女儿谢映芬做主,说一门显赫的亲事呢。
谢老太太叫她去盯着男仆们装车,她就只能老实去了。
旁边租了谢家客院的两家,有早起的男女仆妇探头探脑偷看谢家人的忙碌,甚至还有大胆的仆妇跑过来缠着谢家仆人说话。旁人都没空理会她,宛琴却被缠住了。那仆妇向她打听,谢家人这是要离开京城了?打算往哪里去?听说谢家老爷在北平做官,是多大的官呀?
宛琴不耐烦,想要甩开人就走,却冷不妨被那婆子塞了什么东西进手心。她诧异地回头望去,却听到那婆子压低了声音道:“叶姨娘,你老子娘有信儿给你呢,还不快收起来?!”
第七百九十三章 送行
谢慕林在前院里盯着管事婆子们把所有装好行李的马车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遗漏,又让人按着名单清点所有到场的男女仆妇,省得落下了谁在京城。
等到清点完毕,没有任何差错了,她便回头看向长兄谢显之。谢显之点点头,走向金萱堂,片刻后扶着谢老太太出门上车。
谢老太太一手扶着大孙子,另一只手扶着宛琴,不大满意地小声嘀咕着:“天才刚亮而已,大早上的,连早饭都没好好吃。其实时间也没多紧,偏你们大惊小怪!”
说完了,她又不高兴地转头瞪了宛琴一眼:“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做什么?!我老太婆都走得比你利索!你是昨儿晚上做贼去了么?!”
宛琴回过神来,面露惶恐之色:“老太太恕罪,是我错了。”
“当然是你错了!你要是不耐烦侍候我,就滚一边儿去!”谢老太太说翻脸就翻脸,完全忘了宛琴近日的殷勤小心,拍开她的手,叫过珍珠来扶自己,便头也不回地走向马车了。
宛琴竟然也没跟上去,仍旧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带着自己的丫头登上了另一辆小马车。
谢慕林觉得她有些奇怪,但他们一家都要走了,料想她也出不了什么夭蛾子,便让香桃给张婆子带话,多留意宛琴的动静,然后就不再理会了。
张婆子的男人腿脚上的毛病大有改善,因着张婆子得了谢慕林的青眼,这次他们夫妻也将会随主家北上,专门替二姑娘跑腿办事。这意味着他们夫妻的事业有了新开始,张婆子眼下正积极着力求表现呢。她是在门房上做惯了的人,眼尖得很,宛琴有任何异样行动,都瞒不过她去。
谢家祖孙一行人在京城的谢家大宅逗留了大半个月,又再度继续他们北上的旅程。这座宽敞气派的大宅,不知要多少年后,才会再度迎来它真正的主人了。
蔡老田夫妻含泪将主人祖孙一行送出了大门,直到马车队列消失在道路尽头,方才回到宅子里,关上大门。他们要负责看守宅子,并经营桂园,不能到码头上送行主人,但想到自己的儿女能跟在主人身边,连小女儿小桃都跟着姐姐离开了,将会拥有更加美好的前程,心中的不舍便减轻了许多。
谢家一行人坐着马车,穿街过巷,出了城门,并在燕王府所定的出发时间前半个时辰,顺利抵达了京郊码头。
燕王府的船队已经做好准备,但尚未迎来自家主人。码头上几乎已经清了场,闲杂人等几乎不见,除了前来送行的达官贵人,便是计划着要随燕王府船队北上的客船旅客或商人。谢家的船队是另外从小庄那边的码头开过来的,已经早早停靠在了自己的泊位上,谢谨之还打发了小厮石砚到码头路口等待,远远瞧见自家马车到了,马上就迎上去引路。
谢慕林扶着谢老太太从马车上下来时,周围已经让自家仆妇围好了围幛,因此看得还不如马车上清楚。她也不在意,先扶了谢老太太上船。有谢映慧接手,又有珍珠何婆子她们侍候,谢显之又跟着谢老太太进了船舱,暂时没她什么事了,她便回身命香桃去指挥下人搬运东西,自己则到了旁边的船上,给宋氏与谢梅珺请安问好。
她意外地在宋氏那边见到了几个熟人。
宋氏那位年轻时的闺蜜,镇江府推官陶炯的母亲陶于氏,带着儿媳连氏与堂侄女陶樱,都坐在客舱里。
原来陶家人已经在两天前到达了京城,目前就寄住在谢家的小庄上。陶炯正在等候大理寺开庭审案,他随时可以作为证人接受大理寺官员的询问。
谢映慧的小姐妹卢飞云之父卢少卿,行动的效率非常高。刚刚从谢家人处得到了镇江知府的情报,转天就开始了侦办工作。那位镇江知府也是太大意了,在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做官,又清楚自家靠山已经靠不住了,却还不知收敛,正好被卢少卿抓了个现行,眼下已经入了大理寺牢狱。随行的还有许多同党小伙伴。陶炯作为出淤泥而不染的一股清流,以证人身份来到了京城。据说连皇帝都关注到了这桩案子,多次询问大理寺的审讯进程,非常关心结果。若没有意外,这桩案子一过,陶炯八成是要高升的。
陶家女眷随陶炯进了京,先去拜访了宋氏,向她道谢。若没有宋氏帮忙,将案子报到了大理寺,只怕他们一家还不知要身陷镇江多长时间。据说送走谢家人后,陶炯已经遭遇了两次“意外”,差一点儿就有生命之忧。若不是卢少卿带人来得快,很难说陶家人如今会面临什么样的险境。
今日谢家两房人出发离京北上,陶家人虽然跟宋氏母女相处了两日,还是亲自送到了码头上。陶炯其实也来了,不过不好跟女眷们待在一处,正与谢谨之、杨淳以及黄岩他们在一处说话呢。
谢慕林听说黄岩也来了,顿时悄声问了杨沅:“黄举人也在,是不是他跟大姐的事儿定下了?”
杨沅拿帕子遮了口,冲她眨眨眼,压低声音道:“外祖母亲自求一位认识的老先生给他俩合了八字,已经立下了婚书,交换了信物,只是不曾向外宣扬罢了。”
行了,这就足够了。宣扬不宣扬的都在其次。等到他们一家到达北平,与父亲谢璞会合,拿着信物跟黄岩的母亲见面商量,两家结亲的消息就可以传开了。现在黄岩要在京城备考,当然不好随意传出风声,惹得那心思叵测的曹家人找上门来生事。
谢慕林回想起方才看见自家大姐谢映慧精神奕奕的好气色,估计她应该挺高兴的,便在心中祝福她能心想事成,一生幸福美满了。
谢映芬带着丫头送了茶点上来,便在谢慕林身边坐下了。她面上也带着微笑,顺手就给杨沅递了一份点心,正好是后者喜欢的口味。后者惊喜地接过来,又分了一半给陶樱,陶樱抿唇微笑着小声道谢,三个小姑娘头碰头地聊起了天,。
谢慕林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去看家里人是否都运完了行李,齐齐上船了,正好碰到了张婆子。
张婆子压低声音向她禀报:“租咱们家大宅客院住的一户姓万的人家,他家一个婆子方才来瞧热闹,看咱们搬行李装车,偷偷给琴姨娘塞了封信,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转身走了。琴姨娘后来进屋看了信,出来后就有些神不守舍。她的丫头也觉得不对劲,倒想偷看那信里都写了些啥呢,却发现琴姨娘在屋里把信给烧成了灰,什么都没剩了!这会子叶伙计跟着毛掌柜过来送信,琴姨娘把叶伙计叫了去,姐弟俩避着人正说话呢。”
谢慕林挑了挑眉。
第七百九十四章 耳目
“你到底有没有隐瞒我些什么?关于爹交代你告诉我的话。”宛琴盯着弟弟叶金荣的双眼,十分郑重地询问着。
叶金荣疑惑地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便果断地回答:“我什么都没有隐瞒,该说的都说了。若你还想听他们骂你的那些污言秽语,那我只能继续瞒下去了。就算你听了无所谓,我还不想脏了自己的嘴呢!”
宛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有些灰心地道:“罢了,你不说就算了。”她再次看向弟弟,“你还要在京城逗留几日?离开后是直接去北平,还是上别的地方?行商辛苦,就算你铁了心要在谢家商号里做下去,也别总是在外头跑,想法子谋个分号的掌柜之位吧。你资历虽浅些,但好歹也是我的亲兄弟,四少爷四姑娘如今也大了,就算是为了他们的体面,老爷也不该再让你在外头跑腿,而是给你安排个安稳些的差使。到时候你尽量争取留在京城吧,这里总比北平繁庶安稳得多,还能就近照看一下家里人。你别嫌我啰嗦,就算你看不惯后娘他们,爹总是亲的。他年纪已经大了,我们又还能孝顺他几年呢?”
叶金荣的想法正相反,他才不想留在京城呢。事实上,谢璞已经对他有过安排,明年他就能升任掌柜了,不是天津、沧州就是扬州的分号,都是一等一的好地方,分号的前程也是一片光明。回京城做什么?继续被家里那些人吸血么?他还过不过日子了?!
叶金荣有些不耐烦地说:“知道了,姐姐不必总是跟我说这些。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心里有数着呢!我过年时会尽量赶回北平去,到时就去府里探望你和四姑娘、四少爷。你们若想要什么东西,就提前让人给我送信来,我替你们买去。你们在北平人生地不熟的,买东西不如我内行,知道哪里才能买到上等又划算的好货色!”他顿了一顿,“不管爹后来是不是又托了什么人给你捎话,姐……你都不必管他。有我给他送银子呢,我还托了京城的毛掌柜盯着,爹还不至于饿死!你眼下最要紧的是过好自己的日子,若能讨好老爷最好,若不能,至少也别惹恼了老爷,耽误了四姑娘的婚事,四少爷的前程。他们才是你最最亲的骨肉呢!他们过得好了,姐姐你才有未来。你可千万别犯糊涂!”
宛琴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爹能给我捎什么话?不过是舍不得我离得这么远,叫我时不时给他送家书罢了。家书里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我心里自然清楚。你就少操心了!”
“希望姐姐你真的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吧。”叶金荣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递了过去,“这是我攒的一些钱,虽然只有二十两,但置办两份生辰礼物,想来还是能办到的。四姑娘的生日在八月,早已过了;四少爷的生日在十一月,我怕是还在路上,赶不及。姐姐就拿这些银子,斟酌着替四姑娘四少爷买些他们爱用的东西吧。”他重点提醒了一句,“你可别随手又把这些银子用在了别处,或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身上!”
宛琴知道他的言下之意,脸上一红,连忙接过了布包:“知道了,我才不会做那种事呢。真是的……有银子不留着给自己娶媳妇,花在四少爷四姑娘身上做什么?他们平日里又不缺好东西使!谢家这两年渐渐有了起色,二姑娘管家又大方,家里人用的都是上好的东西,哪里就缺了你的礼?”
“我送的是我的心意,哪里是银子能衡量的?”叶金荣抬头看一眼姐姐,张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心里暗叹一声,道了一句“保重”,便转身匆匆下了船。
宛琴目送弟弟离开,心里有些难过。她知道,这个同胞亲兄弟,已经彻底成了谢家的人,忘了自己其实是曹家出身。
可她又能说什么呢?当初是她连累得这个兄弟受曹家人欺辱打骂囚禁,在他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后,曹家回不去了,也是谢家给了他一份新的营生,让他有了今日的家业,还说了亲事。他怎么可能还念着曹家的恩情?他从头到尾都已经变成了谢家的忠心伙计了!
其实不但是弟弟叶金荣,就连她这个曾经的曹家家生子,曹淑卿的心腹侍女,也早已彻底成了谢家的姨娘,再也回不去曹家了。
宛琴想起父亲在密信里命她通过家书,向他报告谢璞那边的情报,无论是与林家或河道衙门相关的,还是别的什么,但凡是有用的,哪怕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无妨,都可以告诉他。他会从中择选有用的信息,拿去讨好曹家的主子们,争取重回大管事之列,至少,也得是个二等管事吧?
他还告诉女儿,该通过什么渠道给家里送信,从京城到北平,运河沿线的大城镇里,都有与承恩侯府有关的店铺、田庄等产业,她只需要把信送到那些产业里主事的人手中,言明是给大少爷曹文泰身边的心腹寄的信,那些人自会把信送到京城,交到他的手里。
这是可以完全避开谢家人耳目的法子,若不是他新近得了大少爷曹文泰的青眼,还没这个福份能差遣那些产业里的人呢。他心里对大少爷感恩戴德,因此更加积极督促长女要多多写信来了。若是谢家没有什么值得说的,提一提北平其他的人也无妨,比如燕王府什么的,当地其他出过官员的大家族,估计也能引起大少爷的兴趣……
他特地提到了承恩侯府在北平的一处产业,是一家胭脂铺子,主事的是从前在大少爷身边侍候过的一个丫头现如今的夫婿,宛琴应该是认得她的,两人时不时见见面,聊聊往事,还能解闷呢。
宛琴回想起那封已被自己烧掉的信,心里沉甸甸的。她不是傻子,不可能看不懂父亲在叫她做什么。承恩侯府的大少爷曹文泰,是想打探北平和燕王府的消息么?曹家势力再大时,也没敢对北平和北方军队下手,又或者是曾经下过,却没成功。这种事不是玩儿的,若叫谢璞发现,她会有什么下场?曹家远在千里之外,难道还能救下她么?她还知道燕王府如今就是夫主谢璞最大的靠山,若叫燕王府的人知道她是曹家的耳目,迁怒谢家,她的两个孩子又该怎么办?!
她还惦记着曹家,是因为曹家在她的印象中既有权势又有富贵,强大得令人向往。可燕王府,那是比曹家更加尊贵,更加强大的存在!就算是从前曹淑卿做谢家主母,她宛琴在后宅中风光无限的时候,她也没敢对燕王府有过任何不敬的念头,更何况是现在?
曹家的大少爷,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第七百九十五章 钓鱼
宛琴神思恍惚地回了自己的舱房,连走过来打算向她问安的女儿谢映芬和儿子谢涵之都没留意到。
谢映芬与谢涵之对望了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对劲。眼下是暂时腾不出空来,但等到开了船,他们会找来宛琴的贴身丫头询问清楚的。
而谢慕林那头,也通过张婆子知道了一些内|幕消息。
叶金荣离开宛琴后,跟张婆子交谈了几句方才回到毛掌柜等人身边的,因此张婆子得到了一些情报:“叶伙计不清楚他老子到底给琴姨娘传了什么信,但看琴姨娘的模样,肯定是传了信的。他说他老子压根儿就没干过这种探听消息的差使,也不知道曹家大少爷是怎么吩咐的他老子,用的手段粗浅又愚笨,只怕琴姨娘也看出来了。曹家大少爷肯定没安好心,可他老子心心念念着要讨好主家,重新往上爬,所以压根儿就不在乎。
“琴姨娘别的事情上可能糊涂,这种大是大非,她想来还是能拎得清的,就算真给家里写信,也只会写些不甚要紧的鸡毛蒜皮,搪塞过去就算了,也是让她老子别被主家踢到一边的意思。可她并不是什么聪明人,就算她以为自己传出去的都是小事,保不住就被居心不良的人利用了,坑害到咱们老爷头上。因此叶伙计求二姑娘别误会了琴姨娘,也别给她犯傻的机会,宁可拦着她与外头通信,也好过让她被老子利用了,做些不利于谢家的蠢事。”
谢慕林不由得啧了一句:“叶金荣倒是头脑清楚,奈何他们一大家子,生父继母姐姐弟弟妹妹……也就只有这一个明白人。一拖五,难为他了。”
张婆子只听懂了一半,机灵地没有多问:“二姑娘,那您觉得琴姨娘这事儿……”
谢慕林却很淡定地表示:“由得她去。短时间内,她还到不了爹爹身边,打听到什么秘密。不就是些街头巷尾流传的小道消息吗?没有她也会有别人。曹家既然在北方秘密置办了产业,自然就能打听到燕王府的地盘上都发生了什么事。与其打草惊蛇,还不如放长线钓大鱼呢!”
她又问张婆子:“叶金荣有没有说,曹家都在运河沿线置办了哪些秘密产业?”
张婆子摇头,自己也觉得非常惋惜:“他跟我说的时候,也懊恼得不行呢。早知道他就先听他老子把话说完了,趁着他老子糊涂,正好打听些有用的事儿。可他当时正在气头上,又一心想着不能做对不起谢家的事,因此他老子才提了个话头,就被他堵了回去,事后后悔也没法回头问了,就怕他老子起了疑心。”
谢慕林点点头:“没关系,咱们且看着吧。”她回头会把这件事秘密通知萧瑞的。就算萧瑞自己没有足够的人手,燕王府不是有的是人吗?要是能通过宛琴这条线,把曹家在北方秘密置办的产业、耳目什么的通通找出来,也是件大好事呢!
虽然曹家也许撑不到那时候,但能截断他们家的后路,把他们家的爪牙通通挖出来,也能避免留下后患。
谢慕林都想要感激曹文泰大少爷这突如其来的操作了。
她心情愉快地重新回到了宋氏与谢梅珺身边。陶家人还在,长房的谢谨昆之妻计氏也抱着孩子过来了。谢谨昆在谢谨之一行人那边说话,似乎和新妹夫相处得也十分融洽,已经打听好了黄岩现下的住处,打算要把店里最新上架的一批文房四宝给他送些过来。另外还有官方新近印刷出版的几册新书,据说在外头很好卖,供不应求的。黄岩派书僮去书铺问了几回都说没货。谢谨昆却事先给熟人与竹山书院留了十来套,完全可以匀一套给他,黄岩对此也是惊喜万分,再三向他道谢。
计氏则亲亲热热地向宋氏道谢,说多亏了她的指点,他们夫妻如今已经请动了一位族里的长辈,上京替他们的儿子开蒙。这下他们夫妻就再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作为谢礼,他们也给宋氏所在的二房以及三房送了半车文房用品来,已经让下人运上船了,让宋氏等人只管使。等到快用完的时候,只需要给京里捎个信,他们夫妻就第一时间把新货给北平送去。
京城里的文房用品,无论质量还是审美、流行,都比北平的强得多。
宋氏不由得哑然失笑,谢过了计氏夫妻俩的好意,这回的礼物她就收了,以后却不打算再管他们要。谢谨昆两口子的生意做得不错,但也只是一家小小的文房铺子罢了,哪里经得起这般消耗?她反而要叮嘱计氏,别为了店里的生意,就忽略了儿子。就算有族中长辈前来教孩子诗书,孩子的品德教养还是需要父母来引导的。
计氏恭恭敬敬地听着宋氏的教晦,表示一定会铭记在心,还想把谢谨昆也叫过来听一听,却忽然闻见舷窗外头一片喧哗。谢慕林走到窗边往外望去,原来是燕王大驾到了。
燕王虽然不是爱排场的人,但这次他离京,皇帝没有亲自相送,却打发了四皇子代替自己前来。一同来送行的还有永宁长公主与一大串亲王、郡王、宗室子弟们。赶来凑热闹刷存在感的文武百官、勋贵皇亲也不少。幸好码头上提前清过场,否则还真挤不下这么多人。可即使如此,原本空荡荡的码头也几乎全满了。提前上了船的人被唬得不敢冒头。象计氏这样只是来送行的,则是连儿子的嘴都给轻轻捂住了,生怕他哭闹起来,惹得哪位贵人大怒。陶家人倒是很淡定,陶于是还微笑着跟宋氏说:“看来我们要多坐一会子了,外头这般热闹,只怕孩子们也没心情陪我们聊天,不如我们手谈一局?”
宋氏欣然答应。陶樱微笑着起身,帮着撤走桌面上的茶杯点心碟子等物,谢慕林第二个反应过来,进里间找了棋盘棋匣出来摆上。谢梅珺这时候才笑了:“母亲与于姨有这样的闲情雅致,我正好新合了一匣香药,顺便请两位长辈品鉴品鉴好了。”说罢命丫环送了水盆巾帕上来,净了手,便取了平日里玩香的家什伙儿来,点燃了一炉新香。
码头上仍旧是一片喧嚣,燕王与前来送行的亲人与凑热闹的达官贵人们进行着套路的对话。位于船队末尾的谢家船上,宋氏与陶于氏一边下棋,一边品香,周围几个小姑娘围观着小声交谈,连计氏都沉静下来,哄着儿子睡了。
谢慕林看了一会儿棋,再望一眼窗外,觉得还是这种安静闲逸的生活更有意思。
第七百九十六章 送行
萧瑞一直跟在燕王身后,陪他应付种种繁文缛节。
可在场送行的人里,除了燕王自个儿的心腹,就只有永宁长公主知道他的真正身份,面对他的时候,有几分亲切的笑容,旁人基本都拿他当个壁花,不是孰视无睹,就是好奇地打探他为何独得燕王青睐,会在燕王府里任什么职位?年轻一些、知道他从前纨绔名头的人,关心的则是别的:为什么柱国将军府没人来给他送行呢?是不是他跟家里人产生了什么矛盾?
幸好不久之后,萧琮赶到撑住了场子。尽管他只是想稍稍弥补一下与萧瑞这位便宜兄弟之间的隔阂,好在对方成为燕王世子之后,依然念着从前家人的情份,才会越过父母姐妹赶来相送,但好歹在外人面前,他维持住了萧家的和睦表相,没有让其他外人起疑。
萧瑞有一点感激地跟萧琮寒暄了几句,配合地上演了一出兄弟相亲相爱的短剧,就被燕王叫了回去,继续应付着那些礼尚往来的客套。燕王尽管不打算立刻公布他的身世,却还是希望他能早早习惯这些事务,将来“恢复”身份后,也能尽快上手,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燕王世子。萧瑞心里感叹又感叹,却还是领受了“生父”的好意,继续陪在他身边应酬了。
若叫他按照本心去选择,他宁可早早退场,低调地溜去探望自己的生母李姨娘,问问她这两日在船上过得如何,身体是否有了起色?再问问古娘子,信是不是已经交给了谢慕林?谢慕林又说了些什么?谢家人已经到码头了么?是不是都上了船?现在谢慕林是不是在看着自己呢?
在燕王应付各路送行人马的间隙里,萧瑞从身边下人处得到了几条信息,知道古娘子刚刚去谢家船队那边打过招呼,给谢慕林留下了自家船只的位置,并替李姨娘送上了自家做的特色点心;还知道谢家的船队停在了哪里,谢慕林又在哪一条船上看着自个儿;甚至还打听到了今日都有哪些人来送谢家人,据说有好几个青年才俊呢,生得都俊秀,看着也气度不凡,只不知是什么身份,跟谢家又是什么关系。
萧瑞真恨不得亲自往谢家船队那边走一走,却奈何脱身不得,只能耐下性子,陪在燕王身边,面对那些各有心思的达官贵人们。
等到燕王将前来送行的人一一应付完毕,又跟永宁长公主最后道了别时,他们总算可以登船了。可就算是这样,萧瑞也依旧要跟在燕王身边,不能离开,所以他只能往李姨娘坐的船只方向看了几眼,再往谢家船队的方向看了几眼,解解眼馋就算了。
倒是随永宁长公主前来送行的马玉蓉,在自家二哥的护送陪同下,来到了谢家的船只,与谢映慧道别。
谢显之有些紧张地将妹妹护送下船,看着谢映慧与马玉蓉在围幛里说话,自己退到角落中,客客气气又透着几分熟络地招呼着马二公子。
马二公子看着他,态度不象从前那么亲切和蔼,眼神里透出几分挑剔,但说话语气还算和气。马大公子与马三公子据说都对这个准妹夫候选印象不错,马二公子则是父母下了决定后,心里开始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了,可想想谢显之确实比其他人选要可靠得多了,也是自己交好多时的友人,只要他将来能时时带着小妹回京里来住,似乎也不是无法接受的妹夫人选。
这么想着,马二公子面上的表情就缓和了不少,开始跟谢显之聊起了京中流传的几首新诗,只盼着这个妹夫能多读点儿诗书,提高一下自己的诗才、画技、书法什么的,将来郎舅俩见面,也有话可聊啊!
在谢显之满头大汗地跟马二公子聊着自己不大擅长的话题时,谢映慧也在跟马玉蓉进行最后的道别。她心里满是不舍:“若是你能来北平玩就好了。燕王府也在北平,你只当是来探亲。听说香山的红叶极美的,什么时候咱们一块儿结伴去赏红叶,岂不美哉?”
“我也这么想呢。”马玉蓉有些脸红地道,“不过不要紧,总会有机会的。燕王舅舅也曾好几回邀我父亲母亲去北平游玩,只是我母亲放不下太后娘娘,一直没能下决心罢了。太后娘娘身体康健,反倒叫我母亲别顾虑太多,趁着如今还年轻,身体硬朗,能出去走走也是好事。”
谢映慧含笑拉着马玉蓉的手:“那真真再好不过了。我在北平等你来!什么时候定下了北上的日子,千万记得要写信告诉我!”
马玉蓉脸更红了些:“放心,一定告诉你。”
两个姑娘揣着明白装糊涂地约定了要在北平见面,甚至连明年秋天一块儿在北平赏红叶都约好了,可见马玉蓉会在北平逗留不短的时间。接着,两人一个害羞,一个暗喜,对望了几眼,马玉蓉就先移开了视线:“今日飞云没来,叫我替她跟你说一声珍重,一路顺风。她父亲刚刚从外地公干回来,每日家忙得昏天暗地的,她只得留在家里帮着县主料理家事,实在是抽不出身,让你别埋怨她。”
“我怎么会埋怨?”谢映慧笑道,“我已经见过陶家人了,知道卢大人这一路辛苦。我还要谢他帮我叔祖母的好友一家脱困呢!”
两人又聊了几句,直到永宁长公主打发人来催,马家兄妹方才离去。谢映慧看着自家大哥谢显之面上犹带红晕,怔怔地看着好友的背影那副傻样,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谢慕林趁着码头上人少了些,送走了客人,便站在甲板上,打发人过来喊他俩:“发什么呆呢?燕王府的船队马上就要出发了,咱们要留心跟上的,你们赶紧回来。等燕王殿下的船走了,那些送行的官员就会各自四散,万一冲撞到你们多不好呀?”
谢映慧笑着拉了自家兄长的袖角一把:“哥哥,快走吧,没听到二妹妹的话么?你再瞧也瞧不见人了,当心这傻模样叫长公主殿下看见,嫌弃你是个呆子,配不上人家的掌上明珠!”
谢显之嗔怪地看了妹妹一眼:“少胡言乱语,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也不怕叫人听了去,影响了马姑娘的名声?”说着便与妹妹一道上了船。
燕王府的船队先行离港,随后便是北平布政使司左参政谢璞家眷所坐的船,然后才是其他随行的官员,最后才是客商们的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