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二章 过往
黄岩母子的遭遇,其实说来也简单。
黄岩的父亲早早考中进士,在京城出仕为官,妻儿都带在身边,相对而言,与老家族人的关系就淡了。他父母都已相继亡故,老家的田产、房舍之类的,全都托付给了族人。而黄氏家族,虽然在昌平是大户,祖上也出过不少官员,但到了最近几十年,却是势微得厉害,除了黄岩的父亲,就没有一个考中进士的。早年间还有位只是得了举人功名,便设法谋了官缺外放地方的官员,如今也早已老死。而黄氏家族现任的族长,便是这位老举人的亲孙。
黄岩父亲在世时,曾官至大理寺少卿,正四品的京官,在北平一带也称得上人人敬重。族人多有依赖他之处,家族内部是一片和乐融融。但等到黄岩父亲去世,母亲娘家久未有人出仕,黄岩又年少,仅是在国子监求学的寻常秀才监生,族长就忍不住变脸了。他仗着自己祖父亦是官员,在乡间一向有名望,就想借着族长的身份,寻借口去谋夺黄岩这一支的产业,欺负人家孤儿寡母。
黄岩母亲娘家甄家虽是律法大家,但这一辈当家的舅舅为人有些迂腐,虽然正直,却不擅长跟人斗心眼。他母亲又是个温和柔顺的脾气,正为丈夫之死伤心呢,哪里提得起精神来跟族长斗?起初她还以为族长是好心帮忙,糊里糊涂地就把产业的管理权让了出去。幸好她还没糊涂到将契书也双上呈上,但等到少年黄岩发现不对劲,想要阻止的时候,他家的产业已经完全落入了族长的掌控之中,所用的管事、伙计等人,没有一个是他们母子的仆从。至于账目上做了什么手脚,那就更是说不清楚。
黄岩当时年不过十四,被族长族老以年幼以及需要守孝为名,困在家中,无法插手家中产业诸事。他倒也沉得住气,隐忍了三年,等到孝满后,借着求学的机会,攀上了北平布政使司家的公子,成功成为了布政使大人麾下的幕僚。哪怕他依然还只是区区秀才,但背后有了靠山,狐假虎威之下,族长再也不敢在他家的产业上使心眼,主动双上奉还,连这几年赚得的银钱,也归还了大半。
谢梅珺是从谢璞的来信中,了解到黄岩的一些事迹的,为此赞叹不已:“年纪轻轻,端得是手段了得!更难得的是,他受布政使大人器重,在北平也算得上是有权有势了,却不曾被权势迷昏了眼,始终未放下学业,经过几年历练,又长了见识学问,再回到科场应试,一举便高中桂榜。他舅舅从前为他放弃学业,跑去与人为幕,还曾生了老大的气,几乎与他断绝亲缘,如今却是知道自己误会了外甥,再也无话可说。”
谢映慧听得非常认真,若说她先前对黄岩的认识,仅仅来自父亲信中的描述与两位兄长的浅薄印象的话,如今她知道了黄岩做过的那些事,才算是真真正正了解到了他的本质。
这个人虽然年轻,但真的很聪明。怪不得父亲谢璞会说他极有主见,又对他十分推崇。这样的人,不但学业出色,而且还不是个书呆子,有心机,有谋略,偏又能坚持正道,清楚自己该走什么样的路,实在是难得的人才!
谢映慧轻轻咬了咬唇,她又忍不住开始质疑自己了。她真能配得上这个人么?就算黄岩愿意娶她,他又凭什么看得上她呢?若是他一时冲动,向她提了亲,将来发现她有种种不足,又嫌弃她了,那该怎么办?
谢映慧又开始患得患失,谢慕林没有多想,继续向谢梅珺打听:“听姑姑这么说,这位黄举人当年刚出孝时,处境应该挺艰难的吧?守孝时他只能困在家里埋头读书,没办法反抗族长,也就算了,出孝以后,也只能通过攀附权贵的法子,才能脱困吗?”
谢梅珺笑道:“你算是问到点子上了。他当时确实不容易,但并不完全是因为那个心思不正的族长。他那族长是个几十年的老秀才,在昌平还能借着先祖的名望摆一摆架子,到了北平城又算是什么台面上的人?黄子恒只需要带着寡母搬到城中,族人就再也管不得他了。最让他为难的,其实是旁人。这就要从他父亲生前给他说的一门亲事讲起了。”
“亲事?!”谢映慧猛然抬起头来,有些紧张地问,“他说过亲事?!”
谢梅珺笑了:“瞧你说的,他人长得这样俊秀,从小儿也聪慧外露,父亲官位还不低,京城里那么多人家,又不是人人都瞎了眼,怎会看不见?他父亲去世时,他都有十四岁了!有人上门说亲,不是再寻常不过了么?!”
谢映慧又开始揪帕子了:“那……那这门亲事如今……”
宋氏看了女儿一眼:“你就别逗孩子了,看慧姐儿着急成什么样了?!”谢梅珺扑哧一声笑了。谢映慧却是满脸羞红,知道自己失态了,在长辈面前出了丑。她起身就想要往外冲,被谢慕林笑着拉了回来:“大姐害羞了,祖母和姑姑饶了她吧,赶紧让她定定心,那门亲事一定没说成吧?就算说成了,现如今肯定也变卦了!”黄岩的父亲都死了这么多年,他都快二十了,仍旧是单身狗,这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谢映慧听到谢慕林这么说,顿时安静了下来,关切地看向宋氏。
宋氏忍了忍笑,柔声道:“确实没说成。他父亲染了时疫,去得很突然,本来说亲都说得差不多了,连庚帖都换了,出了这样的变故,婚事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问题是,女方的父亲原是黄父的同年,官位稍低两阶,对于这门亲事一直很热心积极,算是上赶着想要促成定亲的。黄父刚刚去世的时候,黄母甄氏伤心病倒,黄岩年纪又小,没有经验,一家人在京城没什么亲友,只能依靠父亲在大理寺的同僚与几个朋友帮衬后事。女方的父亲曾经出手相助,帮了不少忙,还曾经说过婚约照旧,绝不会变卦,一定会把好友的妻儿照看好的话。谁知忽然有一日,他就变卦了。不但当众向甄氏与黄岩讨回了女儿的庚帖,还任由家人指责黄岩,往他身上丢了些类似于品行不正、孝中寻欢、与风尘女子纠缠不清的罪名,泼了好大一盆污水,便扬长而去,留下一脸懵逼的黄岩母子面对着种种流言蜚语。
那时候的黄岩,真真是孤立无援,举目无亲。
第七百五十三章 同理心
谢映慧听得目瞪口呆:“这这这……怎会如此?这些话都是污蔑吧?!”
谢慕林若有所思:“难道女方家新攀上了什么高门大户,不想继续婚约了,却又怕被人指责,所以故意往黄岩身上泼脏水,好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脱身吗?”这种情节很常见呀!
谢映慧怔了怔,随即便露出愤慨的表情,看向宋氏与谢梅珺:“真是如此么?!”
宋氏有些惊讶地看着谢慕林,谢梅珺在旁笑道:“真姐儿真真神猜!你怎么想到的?”
谢慕林当然不能说是看小说看回来的,只能打了个哈哈:“祖母和姑姑以及哥哥们都盛赞黄举人的品行为人,如果他真的做错了事,你们不可能这样夸他。既然他没错,那错的肯定就是别人了。想到他那门说了一半的亲事,会有这样的推测,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
谢梅珺道:“可不正是如此么?!其实那门亲事只是交换了庚帖罢了,又还没说定,黄子恒要守孝,借着守孝之名解除婚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那家子先前把话说得太漂亮了,倒不好临时反悔,惹人非议。为了不伤自家的名声,他们就只能伤黄子恒的名声了。这也是因为看到他家办丧事,竟然没多少族人亲友帮衬,欺他孤儿寡母势单力薄的缘故!”
黄父虽然生前也结交了不少朋友,与同僚关系都挺好的,黄岩在国子监也颇认得几个性情相投的同窗,但由于那位前准岳父曾经在人前说过漂亮话,表现得十足忠义君子模样,大部分的人都被他迷惑了,以为他既然是正人君子,那指责黄岩的话就定然不是编造的谎言,不是误会,就是黄岩确实犯了过错。再加上那家人寻了些所谓的人证过来指证黄岩在外干了些不得体的勾当,而黄岩曾经为了父亲的后事出城到寺庙里办过几次事,除了自家人,也没几个能证明他的行踪,一时间有些百口莫辩的意思。就算他事后醒过神来,意识到这是那家人在故意坑他,当时在场的人也早对他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黄父的朋友大部分都误会了黄岩,少数几个相信他的,又无法取信于人。他在国子监的老师与同窗们倒是相信他,可他决定不与女方家长计较的决定,又让他们中的一部分人生气了,认为他太过懦弱,没有风骨,争吵过后,又不再往来了。黄岩还要忙活扶灵返乡诸事,既要照顾生病的母亲,又要处理京中的房舍、产业,打发仆从,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为自己辩解了。他只来得及在离开京城之前,请那些相信他的亡父故交,法办了做假证陷害他的那几个地痞暗娼,就飘然而去。
谢梅珺叹道:“黄子恒出孝之后,在北平布政使麾下为幕,他的这些往事,几乎都叫打听得一清二楚,连当年曾经做过伪证的几个瘪三,都被重新找出来,问明背后指使者,所以,你们父亲早就听说了,还曾经当面问过黄子恒,为何那时不与那家人计较?黄子恒说,那门婚事他本来就有意退掉的,女方原就比他大一岁,当时年已及笄,若是等他出了孝再完婚,就是老姑娘了。倘若女方坚持婚约,他当然不会违约,可也没必要耽误了人家。他母亲有些不大情愿,怕他在老家守完孝,就找不到这么好的媳妇了,但最后还是被他说服了。本来是打算等丧事办完,准备离京的时候,他再送回庚帖的,也省得那家人费心劝说他打消主意,没想到……他把人想得太好了!”
黄岩本就无心继续婚约,对方既然要退,他自然没有坚持的理由。至于对方的陷害,他只是觉得,无论对方抱着怎么样的想法,亡父的丧事,确实多亏了对方帮衬,才顺顺利利地办好了。这份恩情,他还是感激的。虽然如今两家又结了怨,但恩怨相抵,谁也不欠谁,就没必要继续纠缠不清了。父亲的好友们都是相信他的,国子监的老师与同窗也明白他的为人,误会他的都是关系不大亲近的,误会就误会了吧,反正时间总会证明一切。更别说他离京前,都已经把做伪证的人送进了监狱。父亲的同僚们多是大理寺官员,看到这个情形,也能想到真相是怎么回事了。
谢映慧默默地听着,久久没有出声。她不由得想到了自己,谢家出事的时候,她与兄长何尝不是被母亲与外家的亲友背叛了呢?为了利益与她结下婚约的表哥曹文衡,同样也有背信弃义之举。只是她比黄岩幸运得多了,她还有父亲与兄弟姐妹们可以依靠,平南伯府也多行不义必自毙,没落得好下场。相比之下,黄岩当初是多么的孤立无援呀!可他却坚持了下来,还克服了一切磨难……
在谢映慧默默地想着黄岩的时候,吃瓜吃得不太满足的谢慕林再次问到了重点:“给黄举人泼污水的那家人后来怎么样了呢?他家的姑娘是攀上了什么高门大户吗?”
谢梅珺道:“还真是个高门大户呢!是一家侯府嫡出的小公子,说是偶然遇上一面,对方就看中他家姑娘了,有意求娶!那家还是皇亲国戚呢,家里的老封君还是大长公主!”
谢映慧连忙问:“是哪一家?”
谢梅珺回答:“好象是乐昌大长公主家里。”
“原来是他家!”谢映慧撇了撇嘴,对谢慕林道,“当年跟太子妃薛氏、蓝氏一同争太子妃之位的,就是乐昌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儿。不过这乐昌大长公主的嫡亲子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仅是面上风光罢了,私底下名声一向不大好听。宗室皇亲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他家规矩不成,子孙多是贪花好色之徒。那个栽赃黄子恒的人家,想必是外地来京做官,又没什么根基的小门小户吧?倘若是正经的官宦人家,多少都能听到些传闻。但凡对女儿是真心疼爱,都不会把她嫁到那家子去!”
谢梅珺讶异地道:“原来慧姐儿知道?还真叫你说中了。子恒出孝的时候,那位姑娘已经嫁过去两年了,既无子嗣,又饱受妯娌妾室排挤,日子不好过得很,还有个良妾想要拿她差点儿就跟别人订亲说事,在男人面前中伤她。她娘家人担心她在婆家地位不稳,竟然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叫旁人顶了黄子恒在国子监的名额,害得他无法重新入监学习!这事儿还是他的恩师与同窗们写信告诉他的。在那之后不久,他就给北平布政使做了幕僚。”
黄岩当机立断,给自己找了个可靠的靠山。有北平布政使给他撑腰,那家人就算能弄掉他的国子监名额,也没办法阻碍他的前程。几年过去,他以新科举人的身份顺利地回到了京城,重新联系上过去的老师同窗,即将参加明年的春闱,前程一片光明。曾经妨碍过他的人,已经影响不到他了。
第七百五十四章 扭转
黄岩回乡守孝三年,与人为幕两年有余,前后近六年的时间,京城局势变幻,曾经被那户差一点儿与他结亲的人家看中的高门侯府,也不如从前风光了。
乐昌大长公主从前高高在上,尊贵无匹,可她的外孙女儿冯氏参与太子妃择选,败在薛氏与蓝氏手下之后,陆陆续续的,也有不利于她名声的流言传出。联系到蓝氏被人中伤的后续,很难说这些流言会不会也是太子妃薛氏的家人故意传出来的,力求将薛氏曾经的竞争对手全都赶尽杀绝,以免有谁与太子纠缠不清,威胁到她的地位。但蓝氏与太子有染的谣言传得京城上下皆知之余,冯氏身为乐昌大长公主外孙女,被太后厌弃是因为大长公主与太后有旧怨的说法,也同样传遍了京城的官宦勋贵圈。
冯氏嫁得有些艰难,后来是嫁到京城以外的地方去了,夫家还算体面,但跟京中的达官贵人没法比。
受流言影响,京城上下都知道了太后不喜乐昌大长公主,两人有旧怨,而皇帝自然是要给自己的母亲撑腰的,对乐昌大长公主的恩赏待遇比其他大长公主就薄了。大长公主为此气得在人前抱怨,又惹来宫中不悦,丈夫、儿子一把年纪了还要被皇帝当众训斥,挨训的理由又十分正当,连声冤屈都没法叫,她便彻底气得病倒了。
乐昌大长公主这一病,外人便看清了她这一家子只是纸老虎。有心里不当一回事,仍旧在外头花天酒地的不肖子弟,转天就被御史参了一本,挨了训斥。瞧见有人得了甜头,便接二连三地有人来捏软柿子,时不时就有官员查出他家子弟曾经的不法行径,一一提告,他家一个不知怎么进了国子监混日子的嫡支子弟被逐,又有旁系子弟以放印子钱、强占田产、强抢民女、私通官眷等种种罪名被法办,办案的正是大理寺,为此大理寺卿左肇知还得了皇帝的奖赏。曾经的风光过往,几乎已烟消云散。如今大长公主的儿孙们个个都老实了,窝在家里专心侍疾,不敢再上外头来惹事,据说连亲友请托办事,都不理会了。
谢映慧曾经从马玉蓉与卢飞云那里听说了乐昌大长公主家里的近况,当时只当是八卦闲谈,没想到原来跟自己还有这一层拐弯抹角的关系。她跟宋氏、谢梅珺与谢慕林谈起自己知道的消息时,心里还有几分暗爽,认为这是因果报应。那家陷害背弃了黄岩的人,干了见不得人的事,上赶着求来的这门亲事,压根儿就没给他家带来什么好结果。那个舍弃了黄岩这等优秀青年才俊的女子,活该她一辈子困在那种前途晦暗的大宅门里,一辈子不得开心快活!
谢慕林听着谢映慧从马玉蓉与卢飞云处听来的消息,与宋氏和谢梅珺的感叹不同,她总觉得,黄岩这种聪明又隐忍的人,未必跟乐昌大长公主家如今的境况毫无关系。尤其是办了大长公主家那些不法子弟的官方衙门,正是黄岩父亲生前任职的大理寺,他真的没有插手其中吗?
不过……
谢慕林抬头看了看在场的其他人,又看了看谢映慧,觉得这种事跟自家没什么关系。无论黄岩是赤诚君子还是心机boy,只要他对自己人好就行了。乐昌大长公主的儿孙自个儿做错了事,受到法律惩罚是应该的。陷害过黄岩的那一家人未能如愿地飞黄腾达,也是理所应当的,她没必要多管闲事。
于是谢慕林微笑着加入了宋氏、谢梅珺与谢映慧三人的讨论,她们认为乐昌大长公主的几个儿子与曹家人来往密切,有可能是皇帝乐见他家子弟被法办,甚至还夸奖了主审之人左肇知的原因。而如果连宗室皇亲里与曹家关系好的人家,都受到了皇帝的猜忌,那证明曹家的气数真的不长了。谢映慧与谢显之兄妹俩能早点离开京城是好事,今后也最好少与曹家人来往——跟曹淑卿有联系没关系,但除了为人儿女应尽的孝心外,最好不要做任何出格的举动,以免牵连自身。
皇帝跟前的心腹焦闻英已经来看过两回宋氏,宋氏兴许从他这里听说了什么内情,也未可知。她的意见,谢慕林与谢映慧都会认真听从的。谢映慧更是在心里暗暗盘算着,回头见黄岩时,是否该与他说清楚这一点,让他考虑好,是否应该接受她这门亲事。
说话间,谢显之从门外走了进来,看起来满面是笑,心情很好。
谢慕林微笑着起身迎上去:“大哥回来了?这是见过黄举人了?黄举人现在在哪儿?回去了吗?大哥对他的印象怎么样?还算满意不?”希望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她分明看见谢映慧已经十分满意了,若是大哥大姐意见相左,那可就麻烦了……
谢显之的回答有些出乎她所料:“这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子恒兄为人清正疏朗,又有出众的才学,没有早些与他相识,真是太可惜了!更可惜的是,我们正要往北平去,他却已经从北平来京赶考,明春要是高中,便要正式入仕为官,我们也不知何时才能与他再相见!早知如此,我应该早些前往北平与他结识才是!”
谢慕林睁大了一双眼睛看着自家大哥:“你早上刚来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大哥当时都快把人当成登徒子了!尽管别人啥也没做,但他一想到妹妹可能要嫁给对方就满心不爽……
谢显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干笑着避而不谈,只去给宋氏与谢梅珺见礼,不好意思地道:“让叔祖母与姑姑见笑了,父亲看中子恒兄,果然是有道理的!倘若妹妹真能嫁给这样的青年才俊,我也就放心了!只是这件事,还得两位长辈帮忙做主……”
谢映慧不得不咳了两声,打断了兄长的话:“哥哥,你在说什么呀?我还没见过他,没跟他说过话呢!”
谢显之却道:“你见了他,一定也会这么想的。我不过是提前跟叔祖母与姑姑说一声,免得回头事多忙乱,失礼于人。”
谢慕林忍不住好笑:“黄举人到底有什么本事,竟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彻底扭转了你的想法?这时候,我倒真想让大姐去见他一面,好好谈一谈了。”
第七百五十五章 耳闻
谢映慧想去见黄岩,这回谢显之没有再反对,反而还劝妹妹:“子恒兄有时候说话直率,但并非无礼冒犯,而是不与我们见外,有话直说的意思。你就算觉得他的话戳中了自己的心事,心里难受,也别冲人发脾气,稍稍收敛些。现如今能不因为曹家而对我们兄妹另眼相看的外人已经不多了,更别说是对我们仍旧抱有善意的。妹妹说话也当委婉一些,别唐突了客人。”
谢映慧微红着脸应下了,然后便在兄长的护送下前往外院的书房。黄岩还没离开呢,仍旧在书房里看书喝茶。谢显之曾经明言请他在那里稍候,也不知道他这个聪明人是否早就猜到了什么。
谢慕林倒是很想陪自家大姐走这一趟,然而大哥自告奋勇做了护花使者,她也不好跟大哥抢了,只得留下来继续陪宋氏、谢梅珺与杨沅说话。
宋氏与谢梅珺问起她这几日在家里的生活,家中成员各人如何?谢老太太是否作了妖,三妹妹谢映容是否有异动……当听说谢映容跟卞家人的种种互动以后,宋氏暗叹一声,没有说什么,谢梅珺直接摇头:“这个容姐儿真是学不乖,就算她本意并不是觊觎卞大姑娘的未婚夫婿,做出那种惹人疑窦的事,就怪不得别人误会了。她怎么总觉得别人会相信自己的辩解呢?难不成那家人从前很容易哄骗,才让容姐儿有了这样的自信?”
杨沅则有些好奇地问谢慕林:“那位卞大姑娘的未来夫婿,家世出身真有那么显赫么?”
谢慕林道:“他是平昌侯府旁支二房的子弟,论家族出身,自然不凡,不过目前只是个秀才而已。他是有心要往科举路上走,跟卞举人是一个路子,再加上卞家大姑太太的嫡亲婆婆就是平昌侯府老夫人的亲姐妹,才促成了这桩亲事吧?卞家非常重视这门姻亲,就算知道他们对三妹妹有可能是误会,估计也不会容许有任何隐患的。”
谢梅珺笑道:“卞家已故的老太爷生前官至六品,如今当家的卞举人连会试都还未考过,能攀上侯府的姻亲,当然会重视了。只是容姐儿也糊涂,她若是羡慕人家姑娘能嫁到公侯门第去,往卞家使心眼,有什么用?你们父亲如今也是三品的高官,未必做不得侯门座上客。若是不求嫡出或是出息的子弟,容姐儿想要嫁进那等人家,也不是很难。她与其做些让卞家人误会的事,还不如多多讨好你们父亲,兴许哪天你们父亲就会给她说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呢?”
谢慕林苦笑道:“说真的,我还真不太希望她嫁到那种人家去。三妹妹其实并不是个聪明人,但她自己不这么想……要是嫁到了人口简单又门风清正的侯门府第,我会觉得她配不上人家;可要是嫁到了人口众多又爱勾心斗角的公侯人家去,我又怕她会活不过三年。为了她自己着想,也为了她将来的夫家着想,她的亲事最好还是简单一些吧。”
宋氏微笑道:“你平日里虽总嫌弃这个妹妹,但心里还是盼着她好的,这脾气倒跟你爹有些象。你爹嘴里固然总说容姐儿不懂事,但给她挑亲事,还是认真考虑过了的。他在信里提过,现如今在他手底下做右参议的,是某个侯府的旁支子弟,就是姓万。这人旁的倒平常,却有个儿子很是聪明能干,只是因常受嫡母排挤,心性有些走歪的倾向。他爱惜人才,不忍见那孩子继续往歪路上走,倒有心提携一二,只苦于没有出面的理由,因此正在考虑,是否要从你的两个妹妹中,挑一个许配过去。倘若最终许配过去的就是三丫头,那她也算是如愿嫁进了公侯府第了。只是万家与宁国侯府既然是姻亲,日后见起面来,兴许会有些尴尬。”
谢慕林十分吃惊:“真的吗?!爹爹给哥哥们的信里,还有我娘给我的信里,没提过这事儿!”姓万……该不会这么巧,恰好就是平昌侯府的人吧?竟然还让谢映容顺心如意了?!
谢梅珺问宋氏:“母亲,三哥几时在信里提过这事儿?我怎么不记得?”
宋氏微笑:“你三哥给我写信,难道你还每一封都看过?我偶尔也会有悄悄话想跟你三哥说的!”那信里还有谢璞对于杨意全与杨大老爷一家的看法,她当然不会拿给女儿看。
谢梅珺也没有多问,笑道:“听起来三哥欣赏的那个姓万的孩子还是庶出?虽然只是四品参议家的庶子,但与容姐儿倒是匹配的。若真的做了亲,只愿容姐儿从此能收了心,别再肖想别人了,老老实实过日子才好,否则三哥一片好意,想要帮衬那万家的孩子,却反而叫他摊上个不如意的妻子,好事也变坏事了。”
谢慕林在旁咂咂嘴,觉得这事儿暂时还是别跟谢映容说比较好。事情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最后结果是怎样,谁都说不准。谢映容会忽然对平昌侯府万家的人产生兴趣,也不知道是上辈子发生了什么事。倘若是哪个姓万的人飞黄腾达了,她想要攀上对方跟着享福,这人却不是父亲谢璞替她挑中的那一个,她提前知道了又要作妖,那怎么办?
聊了一会儿家常,宋氏有些犯困了,谢慕林便跟着谢梅珺与杨沅,服侍她在内室躺下。谢梅珺自去料理些家务琐事,命人准备收拾行囊等等,杨沅缠着谢慕林问起桂园宴席的细节,还有谢映芬这几天的近况,要谢慕林替她捎封信给小姐妹。
聊着聊着,谢映慧回来了。
谢慕林看着她面上犹带两团红晕,整个人容光焕发的脾气,不用猜也知道是什么结果了:“看起来,大姐对黄举人还算满意?你打算应下这门亲事了吗?”
谢映慧嗔了她一眼,继续面带微笑,在椅子上坐下。
杨沅好奇地问:“慧表姐,你们都谈了些什么呀?”
“不过是些琐碎的往事。”谢映慧似乎不打算说得太详细,“他说了他一些不如意的过往,讲明嫁给他的人,可能会遇到什么样的难处。我也把自己的境况告诉了他,让他知道若娶我为妻,会遇到什么样的麻烦……他不在乎,还跟我说了许多应对的法子,都很有道理……我总算知道为什么父亲和哥哥都这么欣赏他了。他真的是个很聪明又很果决的人,我遇到的麻烦不如他多,却远不如他坚毅,还整天垂头丧气的,真是太没出息了!”
她叹息几声,便期期艾艾地看向谢慕林:“二妹妹,倘若我很快就嫁了人,把你丢在家里面对那一摊子烦心事,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谢慕林懵了:“啥?”大姐你发生什么事了?!
第七百五十六章 吃醋
谢映慧十分不好意思地向自家妹妹与表妹解释自己的想法。
她与黄岩讨论过了,对于这门婚事,两人都已达成共识,不打算折腾了,就这么接受了彼此。黄岩会请姨外祖母宋氏出面,替他俩定下婚约——反正谢璞事先有托付宋氏,黄岩离开北平前,也跟自己的母亲甄氏沟通过相关事宜,“父母之命”这一条是没问题的。
定亲之后,谢家兄妹继续北上,前往北平,到了那里,谢家人自会安排谢映慧拜见黄岩寡母甄氏,把定婚的后续环节给续上。这一点,有甄氏出面,就算黄岩人不在北平也没问题。而黄岩自然是要继续留在谢家的小庄上备考明年的春闱了,入冬后搬到珍珠桥的谢家大宅也没问题,做了谢家女婿,自然就有了名份。
倘若黄岩明春未能考中进士,那不用多说,他肯定是要返回北平继续读书,顺便给老东家北平布政使做做刑律顾问的工作。他明年就及冠了,婚事拖不得,正好顺便与谢映慧完婚。就算谢映慧婚后会与夫婿、婆婆留在北平城内定居,也肯定不会跟娘家亲人在一起了。
而若是黄岩明春顺利高中,之后就要直接在京城授官。他向谢映慧坦言,自己的长处在地方政务上,不想留在京中蹉跎,所以不打算考庶吉士,入翰林院,而是打算直接授官外放。上任之前,他会有三个月回乡祭祖的假期,到时候肯定就要顺便完婚,然后把谢映慧带到任上去了。他担心谢映慧会不习惯地方上的生活,更喜欢留在京城这个繁华富庶的家乡,所以特特提前向她说明。谢映慧反而觉得离开京城是好事,不愿意继续面对那些对她不怀好意的故人,虽然舍不得几个好友,却还是更乐意去见见外头的世界。两人达成共识,对将来的安排再无任何矛盾了。
谢映慧既然跟黄岩商量好了未来的计划,想到自己本来在家中,是一向以长女的身份,协助二妹谢慕林一起管着家里众人的杂事的,如今她忽然要离开,心里便有些觉得对不住妹妹。
谢慕林面无表情地听她说了半日,心里不知怎么的,有些酸溜溜的:“原来大姐是在担心这个……你若是能嫁得如意郎君,从此一生平安喜乐,我替你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埋怨你先离开?你总是要嫁出去的,要是硬留在家里,我还要为你发愁呢!”再说了,她自个儿都不定什么时候出嫁,兴许谢映慧前脚刚出门子,萧瑞就要来娶她了,这种事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只对一件事有些不是滋味:“我这几日一直不停劝你,你去见黄举人前,担心自己配不上他,我还又劝了你一回呢!怎么他说话就这么有用,你才跟他聊了不到一个时辰,回来后口风都变了?原来我这几日苦苦劝说,还不如他几句话管用呢!大姐,你这样很有问题啊,妹妹我都要醋了!”
谢映慧听得满面涨红,羞得伸手来捂她的嘴:“快住口!我拿你当个正经人,才跟你说心里话的,你怎么拿我开起了玩笑?!”
谢慕林躲开她的手,嗔道:“谁拿你开玩笑了,我是真的心里发酸啊!果然是女大不中留了,你才认得黄岩几日?就这么听他的话了,真真把我这个亲妹子都比下去了!”
谢映慧气得直跺脚:“你还说!”扑上来就要捂她的嘴。谢慕林连忙拉过杨沅挡在自己面前,躲过一劫,然后飞快地转身逃开:“大姐这是恼羞成怒了!被我说中了吧?!”谢映慧追着她在屋里绕起了圈子,杨沅早已笑得伏倒在桌面上。
谢显之糊里糊涂地进了门,正好被谢慕林抓住做挡箭牌,避开了谢映慧的张牙舞爪。他一脸懵逼地拉开两个妹妹:“你们这是做什么?怎么好好的吵起来了?”
谢慕林笑道:“大姐都跟黄岩商量好婚期和婚后的计划了,我打趣两句,她就急了,要来堵我的嘴呢!”
谢映慧脸上红得快要滴血了,嗔道:“我跟你说正经事呢,你却拿我开玩笑,难道还不许我生气么?!”
谢显之为妹妹跟别的男人商议好婚事的事实震惊了一下,随即就平静地接受了:“虽然有些仓促,但两家本就是亲戚,父亲与太太又已经看了子恒兄两年,清楚他的性情为人,方才决定将妹妹下嫁的,也不算太快。我们兄妹过几日就要启程北上,子恒兄又需要留京备考,能相聚的日子没几天了,确实需要尽快把事情商议定了,也免得明春子恒兄高中之后,生出什么变故来。”
他笑着看向谢映慧:“若不早早把人定下,万一明年有别的高官显宦看中了子恒兄,想招他为婿,妹妹岂不是就失了一桩好姻缘?那是万万不成的!”
谢映慧红着脸低下头,暗暗嗔了谢慕林一记,便转身跑进了里间躲羞。
谢慕林看了她的背影两眼,叹了口气,对谢显之道:“看来你和大姐都已经下定决心了。我实在很好奇,这黄岩有着什么样的魅力,竟然能在短短时间内改变你们的想法?他现在还在外头书房吗?”
“已经回去了。”谢显之无奈地看了自家二妹一眼,“将来等子恒兄来家,二妹妹自有见姐夫的时候,这会子还是算了吧。我和你大姐都亲眼见过人,当面与他说过话了,他又是二叔祖母的晚辈,父亲亲自为他的人品打了包票的,二妹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谢慕林不是不放心,就是有点好奇,想亲眼见识一下这位能人……不过来日方长,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谢谨之与杨淳没多久就从外头回来了,然后惊讶地得知谢显之被永宁长公主一家看中为女婿候选人,而谢映慧则与黄岩初步达成了定婚的意见这两个大消息。杨淳是直接懵了,谢谨之愣了愣之后,便高兴地接受了这个结果。他虽然早就察觉到一点苗头,但也是万万想不到,自己不过出门访个友,这一兄一妹就把自己的终身大事给解决了,自然觉得很惊喜。
谢慕林把马大奶奶来访的经过详细跟他说了,又讲了讲从其他人处知道的黄岩的情报,悄声抱怨道:“我费尽唇舌都没能彻底说服大哥与大姐,可他们才见过黄岩一面,就已经彻底为他倾倒了。要不是大哥觉得不妥,非要拦着,我真想亲眼见见这个人,看他是不是真有这么好的口才和魅力!”
谢谨之微微一笑:“将来总有机会的,只不过……大哥与大妹妹会对他信服,妹妹你却未必会有同感。他很有主意,你也很有主意,两方有异议时,你更有可能看他不顺眼吧?不过这样的人配大妹妹,倒是很合适的。她需要一个能替她拿主意的人,方才不会胡思乱想。”
谢慕林怔了怔,顿时明白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第七百五十七章 不安
考虑到进城回家的路程不短,谢慕林与长兄长姐并没有在小庄上留到晚饭时分。当太阳开始偏西时,他们就登上马车,准备返回珍珠桥的大宅了。
杨沅悄声问谢映慧,是否有意在庄子里住两天,顺便多见黄岩几面?她很坦白地告诉谢映慧,这其实是黄岩身边的仆人通过谢家二房的仆人,辗转传过来的话,只怕也是黄岩的想法吧?
谢映慧又一次羞红了脸,然后就开始心下挣扎。不过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城,不为别的,她胞兄谢显之的婚事还没有定论呢,她得回去继续在好友马玉蓉以及其父母面前替胞兄刷好感,尽快把这事儿定下来,才能安心。至于自己……黄岩与她交谈期间,给了她很强烈的信心,她觉得少见两面也不打紧的,但她会每日都命人送信送东西过来,到时候就要请二房的人帮忙转达了,不然她会很不好意思……
杨沅热心地替亲哥杨淳揽下了这个任务,还小声告诉谢映慧:“放心,我会替你盯着表姐夫的,包管叫他不敢乱瞄别的女子!”
谢映慧红着脸轻轻拧了她的手臂一下:“胡说八道什么呀!他才不是那样的人!”然后就这么红着脸上车了,无意中瞥见黄岩正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冲自己微微一笑,她心跳顿时加快,低头拿帕子遮了脸,钻进了车厢。
谢慕林跟在她身后,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偷笑了下,压低声音对杨沅道:“你去问问祖母,咱们家要不要给黄举人安排两个侍候的人呀?他好象只带了一个老仆,一个书僮,日常生活上是否有所不足呢?”
杨沅双眼一亮,表示会意地点点头:“说得对!咱们家至少要出个能帮忙洗衣做饭的婆子。”顺便把盯梢的活也给干了。从现在到明年黄岩考完殿试后回北平为止,这小一年的时间里,他发生什么事,谢家人也能通过书信打听到,大表姐谢映慧岂不是更加安心了么?万一他做了些不该做的事,谢家人也能及时收到消息,做出决断嘛。
杨沅拍着胸口揽下了这个差使,反正在庄子上随便挑个做事利索又懂规矩的农妇就好,等黄岩搬进珍珠桥谢家大宅,大宅里的仆人自然会把剩下的事干完的。
谢慕林也不怕杨沅这边出什么差错,小姑娘心思还很单纯,干啥事都要经过母亲同意呢。有宋氏与谢梅珺掌握好尺度,她也不担心这种带有盯梢意味的行为会惹来黄岩的不满。
谢显之与谢谨之在边上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总算分开了。兄弟俩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前者便登车与妹妹们会合,一行人掉转车头返回城中。
这一路上,谢显之与谢映慧兄妹俩基本都在交流与黄岩谈话的心得体会,谢慕林在旁听着他们此起彼伏、延绵不断的赞叹声,心中已经麻木了。
好吧,既然连谢璞、宋氏与谢梅珺都对黄岩赞叹不已,谢显之、谢谨之也对他十分推崇,谢映慧更是十分乐意嫁给他,那谢慕林也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只要大姐谢映慧能过得幸福愉快,她成为自己未来老公的脑残粉,也不是件坏事嘛。
现在唯一的悬念,就是黄岩明年春闱是否能一举高中,直接出仕了。这将决定他与谢映慧新婚之后,是直接到外地上任,还是留在北平长居。不管是哪一种都无妨,反正他俩已经达成共识,不会长留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只要夫妻二人能互相扶持,相亲相爱,生活上也能足够富足,那在哪里过日子都是一样的。
象谢映慧与黄岩这样,初次见面不久,就已经对将来的婚后生活安排达成了一致,方方面面都能坦率地进行沟通,什么黑历史、前任、父母关系都拿出来说了,确保相互间没有任何隐瞒,还挺难得的。谢慕林看着自家大姐双眼里的光芒,心里还有几分羡慕。
她跟萧瑞还不知几时能正式定下婚约呢,哪怕有燕王做保,谢璞也点头许了婚,柱国将军萧明德的古怪态度依然让这桩婚事充满了变数。虽然萧瑞对她也很坦率,相比之下,可能她隐瞒萧瑞的事更多一些——但这不能怪她,毕竟穿越什么的,还有书房空间啥啥的,都是绝对不可告人的隐秘——只是两人未来的这种不确定感,难免会让她心中不安。
谢慕林再抬头看了一眼面带羞红、容光焕发的自家大姐,轻轻咬了咬唇。她想要在近日设法再见萧瑞一面。就算仍旧没有准信,好歹让她了解一下最新消息吧?!
兄妹三人顺利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回到珍珠桥大宅时,天已经黑透了。谢家大宅门口挂上了明亮的灯笼,蔡老田面带忧色地在门上来回踱步,远远望见马车行近,立刻喜出望外地迎出门来。
“大少爷,大小姐,二姑娘,你们可算回来了!”蔡老田亲自去帮忙牵马,又招呼门房的人来将进出马车的侧门给开了,一边领着马车进了家门,一边对小主人们道,“长公主府又来人了,是给大小姐送信来的。除此之外,柱国将军府的二少爷也打发人来请了三少爷出去,说是去聚一聚,却到这会子还没回来!小的本打算出去找三少爷,偏偏方才承恩侯府的人也来了,说要见大少爷和大小姐一面。小的跟那婆子说,大少爷与大小姐去了庄上给二老太太请安,她就急着要走,只留下两个匣子。小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让那婆子拿回去,她不定,直接把东西丢下,说是让大小姐收着,就走了!小的真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说什么?!”谢映慧的脸色顿时变了,“承恩侯府的婆子丢下了两个匣子,说叫我收着?她有没有说那匣子里头装的是什么?是谁给的?东西眼下在哪里?”
蔡老田道:“就在门房里放着呢,小的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二姑娘吩咐过,因此小的断不敢把东西送到内宅去。那婆子没说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只道是……”他顿了顿,“是大少爷与大小姐的母亲给大少爷与大小姐的,说是里头还有信,大少爷与大小姐看过就明白了。”
谢映慧满心的欢喜顿时被泼了一盆冷水。她有些无措地回头看一眼胞兄与二妹,便冲进了门房去看那两只匣子。谢显之忧心忡忡地跟了上去。谢慕林皱着眉头,落在后面,心下忽然有所感,回头向门外看去,正好看见谢徽之有些踉跄地进了门。
第七百五十八章 灵通
谢徽之吃了不少酒,一张小脸满布红晕,脚下走两步都不太稳。若不是神智还算清醒,能对姐姐的问话对答如流,谢慕林就要发飚了。
不过就算谢徽之醉得不是很厉害,她也依旧很不高兴:“你才多大年纪?就喝这么多酒了,也不怕会损害自己的身体吗?我平时是怎么嘱咐你的?喝酒伤身,就算是必要的应酬场合需得喝几杯,你也该尽量挑选不醉人的果酒或黄酒之类的,能逃就逃,起码要等到十八岁成年之后,才能多喝一些。你以前在老家还能乖乖听话,结果如今出了远门,就叛逆起来!萧瑞请你喝的酒吗?他这是在干嘛?!”
谢徽之老老实实地回答她:“二姐别误会,不是萧二哥让我喝的……我中午虽是应他邀请出了门,但仅仅是吃饭而已,才吃到一半,他家里人就来找他回去了,说是有急事。我想着他家里的事要紧,就让他先离开,自个儿留下来把饭吃完,谁知恰好遇到了曹荣跟几个老朋友,便凑到一起说说话。他们说着说着就要了酒菜,我只能陪着,不知不觉就有些喝多了……”
谢慕林听说不是萧瑞让谢徽之喝的,怒气消减了许多,但还是不大高兴:“就算是这样,你也该控制一下。陪曹荣他们说说话就行了,意思意思随便喝两杯,就当是应景,喝成这样算什么?!”
谢徽之嘻嘻一笑,凑近了谢慕林道:“若是不多喝一些,他们几个又怎会松懈地往外透露消息?二姐,我从曹荣那帮子人那儿,打听到很有用的事!有了这些收获,就算我真喝醉了,也值得了!更何况我其实还没醉,他们一圈人全都被我喝倒了,还是我会的账,再雇了车来,把他们送回曹家胡同去了。”
谢慕林皱皱眉:“什么有用的消息?”
谢徽之看了一眼门房里正看匣子交谈的谢显之、谢映慧与蔡老田,再回头瞥了瞥距离他们姐弟足有两三丈远的另一个门房,把声音再压低了些,在谢慕林耳边小声道:“跟曹荣一块儿来的,有一个是曹家正经的子弟,好象是五房还是六房的嫡子,只是不大受家里看重,但也叫家里正儿八经地补了官,在衙门里做事呢。据他说,近来承恩侯府来了一拨人,进府时遮头挡脸,神神秘秘的,也不知是什么身份,但有人听到其中一个婆子是山东口音。
“此外,承恩侯还有令,让家族子弟多多打听大理寺那边的消息,还要盯着林家与二皇子的动向,最好再多寻访几个经历过四年前黄河水患的平民百姓,道是有大用!那个曹家五房还是六房的小子,今日就立了个大功,寻到一个曾经在山东河道衙门当过差的衙役,得了承恩侯的厚赏,发了笔小财,便高兴地拉着一群人出来庆贺了!”
谢慕林挑了挑眉,想起萧瑞曾经透露过的消息,忙问谢徽之:“你萧二哥今天是不是跟你提过什么?”
“提过什么?”谢徽之怔了怔,“他没跟我提什么特别的呀?就是嘱咐我多多帮衬哥哥姐姐们。”说着还嘻嘻一笑,“还让我给二姐你捎了封信。”他伸手揣进袖子里,就要往外掏什么,谢慕林忙阻止了他,迅速往兄姐方向看了一眼:“不急,一会儿没人了你再给我。”
谢徽之笑眯眯地道:“反正就在我袖子里,若是一会儿我忘了,二姐记得自个儿拿呀,可别叫小蛾瞧见了,她跟着香桃认过字,说不定就看出来了!”
谢慕林没好气地嗔了他一记,伸出手:“拿来!”
谢徽之嘻嘻笑着掏出信拍在她手掌上,谢慕林迅速往怀里揣了。
谢徽之又回到正题,继续小声说:“曹家果然是打听到大理寺要办河工方面的案子了,林家不是有人做河东河道总督么?当年父亲的案子就跟他家有干系。如今大理寺要对付林家,曹家这是打算落井下石呢!也不知会不会查到父亲当年的案子上。若是真查到什么,那可就有趣了。当年的罪魁祸首王安贵是早就死了,可他闺女还在东宫做妾呢,听说不但很受宠,还有了身孕,即将生出太子殿下的头生子。太子殿下是定要护着她的,曹家要对林家赶尽杀绝,万一查出王家来,还不定怎么惹太子不高兴呢!曹家若是跟太子斗起来,那一定是场精彩的好戏!”
谢慕林笑笑,心想这哪里是曹家要对付林家这么简单哟,皇帝要对付林家,顺带拉曹家下水,曹家这会子还什么都不知道,自以为得计呢,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掉坑里了。要是连太子都不站在他们这一边,天知道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结局?
不过,燕王进京才几日,大理寺有了新证人的消息,就已经传进了承恩侯的耳中,还想出了顺水推舟的法子,找到了所谓能指证林家人的证人,这效率还挺高的嘛。曹家果然消息灵通,但愿大理寺的官员中,别有太多他家的耳目才好。
谢慕林正想事呢,谢显之与谢映慧就从门房里出来了,脸上看起来都还算轻松。
谢显之瞧见谢徽之俨然一副喝多了的模样,也皱了眉头:“怎么喝成这个样子?你今日是上哪里去了?天黑了也不回来,急得蔡叔不行,差一点儿就要上外头找你去了。若是等到宵禁,你还不回来,难道要在外头睡大街不成?!”
谢徽之笑嘻嘻地给长兄行礼道歉:“是我的错,我是上外头跟朋友见面时,遇上曹荣和几个曹家及他们姻亲家的子弟,一块儿喝酒说了会儿话,打听到一些消息。我都跟二姐说了,并不是有意喝多的,实在是……不多喝一点儿,他们几个都不肯轻易开口呀!”
谢显之便问是什么消息,谢徽之笑道:“就是昨儿二姐在桂园里打听到的事儿,曹家那边已经听到了大理寺的风声,正想找几个证人回来,对林家落井下石呢!他们家不知道自个儿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觉得终于有机会对林家斩草除根了!我看着他们一个个得意忘形的模样,心里还挺快活的。”
谢显之呆了一呆,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只道:“瞧你喝得这样,站都站不直了,还不赶紧回院子去洗漱?!叫丫头给你煮碗解酒汤,喝了再睡,不然你明日定要头疼的!”
第七百五十九章 预感
从谢慕林那里得知谢徽之今日在外头打探到的消息之后,谢显之与谢映慧总算明白了母亲曹淑卿在书信里的请求是怎么回事。
很显然,曹家不知通过什么途径,打听到了大理寺的内部消息,知道他们要对付林家人了,河道衙门就是突破口,所以,他们也开始收集各种相关情报,寻访各种有可能知情或不知情的所谓证人,好落井下石,推林家人一把。谢璞当年是被曹家人与王安贵联手陷害,才跟河工案扯上了关系的,但他在山东做了那么多年的官,还跟河东河道衙门打过交道,又有个旧友在河东河道总督手下为幕,说不定会知道些曹家不清楚的消息呢?曹淑卿如今正想在娘家长兄长姐面前力求表现,换取他们的庇护,明知道有一双儿女还在谢家,就没有放过这条方便的消息来源的道理。
只是她注定要失望了,谢显之与谢映慧都不清楚当年的旧事,更无意跟曹家纠缠不清。倘若掺和了曹家对林家的打击报复行动,为谢家引来皇帝与朝臣们的关注,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谢映慧更是失望,她与哥哥刚刚解决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倘若亲生母亲是出于关心,听到了风声,来信打探一番,又或是抱着祝福的心情给他们兄妹送贺礼来,倒也罢了。偏偏曹淑卿心里想的还是曹家的利益,根本不去考虑他们兄妹的心情,这个母亲果然是靠不住的。
她低声对胞兄与二妹道:“我和大哥的婚事,暂时别透露给曹家知道吧?我怕他们会借势攀附长公主,想利用长公主达到他们的目的,也担心他们会对黄子恒做些什么。”黄岩只是一介寻常举人,目前怕是入不了曹淑卿的眼。她多半还想着把女儿嫁给曹家哪一房的子弟,亲上加亲呢。谢映慧可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遭受亲生母亲的骚扰迫害。
谢慕林对自家大姐的请求毫无异议:“这个容易,两桩婚事都还没有正式定下呢,咱们能跟人透露什么呀?长公主与马驸马只是暗示了一下,要正式定亲,起码是他们夫妻到北平之后的事儿了;至于黄举人,他跟大姐只是相看过,定亲程序还要由他的母亲与咱们家爹娘进行。北平离京城这么远,曹家哪儿能知道得这么快?我看大姐嫁出去了,他们也未必能收到风呢。”
谢映慧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谢显之若有所思:“母亲的信,我们完全不理会,也不知她还会不会再有更多的信来,甚至是派人前来打探……只当是安抚住她好了,我今晚写封回信,明早就送过去,只道父亲完全没提过山东任上的事,若他曾经与河道衙门有过任何接触,当年在大理寺受审时,也该全都交代清楚了,万万没有大祸临头,还藏着掖着的道理。那些供词曹家应该很容易就能拿到手,让母亲自个儿想法子去吧。我们就不掺和了。”
谢慕林想了想:“如果这样就能打消她的主意,那自然再好不过。可她如果从你们这里探听不到什么,改而找上了宛琴姨娘呢?爹爹在山东任上时,一直都是琴姨娘陪在身边吧?”
谢映慧冷笑:“反正我们不放宛琴出门就是了。倘若宛琴自己作死,那无论她在母亲那儿被怎样对待,都怨不得旁人了。四妹四弟如今也大了,就算没有生母在身边照顾,想来也是无妨的。这几年里,她总是暗地里耍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计,与其说是照看好了四弟四妹,倒不如说,给他们添乱的时候更多些!”
谢显之无奈地拍了拍胞妹的肩膀:“别这么说,琴姨娘毕竟是四弟四妹的生母呢。二妹妹好生与她说明原委,想来她会明白事情轻重的。”
谢慕林应了,遂与兄姐们各自回了院子,用了一顿简单的迟来的晚餐,又洗漱过后,便打发了身边服侍的人,独自留在书房中,拿出了谢徽之转送来的信。
萧瑞的笔迹稍稍有些凌乱,估计写信时有些匆忙。他在信中详细说了昨日与谢慕林分别之后,在燕王那里的经历与对话等等,也提到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之处。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向谢慕林解释了昨日自己失约的原因,顺便小小地抱怨了燕王两句。不过,他心情还是很高兴的,因为燕王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他知道自己即将要顺利离京,返回北方了。虽然不清楚接下来自己会驻扎在何处,但他心里很有把握,应该会是在靠近北平城的地方,甚至直接就在北平城内。况且,他与燕王一同北返的话,也意味着他也会跟谢家兄妹同行。这一路上,他估计会有很多机会见到谢慕林了。
他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的姨娘李瑶枝。李姨娘也在为他高兴,还劝他把身边可靠的随从都带上,最好连古娘子一家都别落下。古娘子的儿子早已提前一步在北平开了铺子,扎下根来,如今正好一家团聚呢。李姨娘甚至还把自己的所有私房都拿了出来,连带当年旧主萧家大姑奶奶萧明珠留给她的财产,也都一并给了儿子,让萧瑞又惊讶又恐慌,生怕李姨娘是舍了全副身家给他,等他离开后,她怕是要吃苦头了。
在柱国将军府里,嫡母卢氏固然对李姨娘并不苛刻,但也没什么优待,李姨娘能过得如此自在舒适,跟自己手头宽松是离不开的。还有下人暗地里传过闲话,说卢氏在打李姨娘手中私产的主意,没少在萧将军面前怂恿,只是一直不成功罢了。闲话是真是假,萧瑞说不清楚,但他却绝对不愿意让自己的姨娘吃苦受穷。
他试图说服李姨娘至少留下一半私房,让她相信自己就算没有那些财产,一样能在北平城过得很好。可是李姨娘不听,软硬兼施地逼着萧瑞收下了东西。萧瑞心里很不安,想着自己在京城还有朋友和产业,大不了让朋友和产业里的伙计帮忙照看姨娘,定时给她送些银钱物件贴补一二好了。
可李姨娘的举动还是让他心下惴惴的。他还打听到,李姨娘让人特地定做了一套体面的衣裳,连带全套头面,似乎打算要出门去见什么人。他问她是要去见谁,几时去见,她却让他不必打听,反正过几日就会知道的,而且以后,他就不用再为父亲与嫡母嫡兄的拘束掌控而烦恼了。
萧瑞听了她的话,不但没有安下心来,反而有了更不祥的预感。这些话他没法跟别人商量,只能写信来向谢慕林倾诉。他觉得自个儿未来的媳妇一向很聪明,便问问她有没有什么猜想?
第七百六十章 推测
谢慕林能有什么猜想?
她虽然也觉得李姨娘的举动很奇怪,但连亲儿子萧瑞都猜不出后者的想法和计划,她一个完全不清楚李姨娘性格与过往经历的外人,又怎么可能猜得到呢?
她固然可以开很多脑洞,什么样的狗血戏码都能想出来,可没有实际依据的脑洞,终究只是歪歪而已,没有任何意义。
萧瑞虽然跟李姨娘是母子至亲,但好象对于李姨娘的一些想法,并不是很了解的样子。若是李姨娘坚持不肯说,他又猜不出来的话,除了等待李姨娘所说的“过几日就会知道”的时机,还能做什么呢?但既然他对此有着不祥的预感,谢慕林只能往“不祥”的方面猜想了。
李姨娘说,过了这几天,萧瑞就不可能再受父亲嫡母嫡兄的拘束掌控了,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话是什么意思?萧明德身为萧瑞的父亲,天然具有掌控其人生的权力,若要他放弃这个权力,要么是说服他自己改主意,不再干涉小儿子的未来,要么就是让更有权力的人去压制他。
其实,谢慕林对于自己跟萧瑞的未来,虽然总觉得有不安,但因为有燕王保媒的关系,她并不是很担心两人的姻缘会泡汤。尽管不清楚萧明德为何对燕王有忌惮之心,连带的在北平任职的谢璞一家都受到了排斥,但燕王的身份地位放在那里,若他愿意在皇帝面前为萧瑞说项,皇帝不大可能为了一个臣子家的庶子,就驳了关系一向不错的亲弟弟的面子。而有了皇帝的命令,一向出名忠君的柱国将军萧明德,也就不可能提出任何异议了。
也许燕王不会为了萧瑞这个小小后辈的官职与婚事,惊动皇帝,但萧明德更不可能为了不让小儿子跟燕王扯上任何关系,把他内心的排斥在明面上摊开来,公之于众。燕王可能只需要出动某位贵人,比如永宁长公主,公开地提出做媒的建议,萧明德就没理由拒绝,这事儿就算是解决了。谢慕林顶多只需要担心日后萧瑞会与父亲关系转差,但若说到萧明德要公然打燕王的脸,拒绝他保的媒,这种事是不大可能会发生的。
谢慕林抱着这样的想法,并不认为萧瑞目前的处境已经艰难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至少他还有行动上的自由,就算跑到外头自己的私家小宅里住上几天,家人也不会阻拦,更不会禁他的足,他仍旧可以随心所欲地出入家门。既然如此,李姨娘有必要为了萧瑞能争取到自己想要的官职与婚姻,做出太大的牺牲吗?
萧瑞那种不祥的预感,又是从何而生的呢?
当然,李姨娘知道儿子即将要出远门,就把全副身家拱手相送,也确实透露着几分不寻常的意味。在谢慕林看来,这种不留后路的做法,倒象是她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提前把财产给了儿子,免得他在继承遗产时吃嫡母嫡兄的亏。可萧瑞没觉得李姨娘身体有什么不适呀?难道是他在家里逗留的时间太少,他姨娘又瞒得好,所以他没有察觉?
那特地叫人做的全套体面衣裳与首饰,又是什么意思?真的是为了与某个重要人物会面准备的,还是……为自己准备了入殓时的寿衣?
谢慕林心下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萧瑞一声,最好是请个大夫给李姨娘把个脉什么的,至少也该问一问贴身侍候李姨娘的大丫头。倘若是她多心,他也不会误会她是在诅咒他的生母。但若是李姨娘的身体真有什么不好,好歹萧瑞不会因为被蒙在鼓里,几日后离家远走,便错过了陪伴生母最后的时间。
谢慕林拿定了主意,又去看信末尾的部分。萧瑞大约也是想要找个人讨论一下母亲的情况,所以想要约她见面。地点仍旧是在北瑞堂后院静室,时间则是明日上午。具体的时辰他没有定,估计是一上午都会待在那里了。仔细瞧瞧,谢慕林还能发现日期的部分有过改动,恐怕萧瑞本来是打算今天下午约她出来的,没想到家里有事急急召了他回去,他只得把约会日期往后推了一天。
谢慕林算了算时间,觉得自己还是有可能按时赴约的。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起来,一众兄弟姐妹们聚在正院正房里用早饭。谢慕林问过谢老太太那里无事,夜里睡得挺香,这会子还没起来呢,便看了看众手足们,装作无意般轻声问谢映慧:“昨儿也忘了问大姐,黄举人有没有说过他母亲喜欢什么东西?又或是身体有什么老毛病之类的?咱们既然要去北平,肯定会见到她,大姐也该备份象样的礼物,讨一讨未来婆婆的欢心吧?”
谢映慧的脸顿时红了,嗔着瞪了二妹一眼,但又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这是自己该尽的礼数。
然而昨天她与黄岩的交谈时间并不是很长,因此能打听到的东西也不多,还不是很清楚未来婆母的喜好,这件事回头她得去信黄岩,探听清楚才行。但有一件事她是知道的:“黄太太好象有些不足之症,每年一春一秋,总爱犯咳嗽。黄子恒曾经请过燕王府的太医给她看诊,开了方子,吃着还行,但一不小心,还是很容易犯病。”
谢慕林挑挑眉:“只不知道是什么因素引起的咳嗽,大姐你最好找黄举人问个清楚。我们正好在京城,你对太医院那些老太医们的情况还算了解吧?要是能找哪位太医要点食疗的方子,或是什么管用的代茶饮方子,拿去送黄太太,黄太太用了有效的话,将来必定就更喜欢你了。”
谢映慧的脸更红了,嗔了一句:“别胡说!”就没有再骂人了。
谢慕林又继续问她:“除了咳嗽,还有别的老毛病吗?比如风湿呀、头晕呀、腰疼呀,这种老人家常见的毛病。既然要找药,索性一并打听了,也省事。”
谢映慧摇头:“我没听黄子恒提起。不过说起风湿……”她顿了一顿,“玉蓉倒是提过,她大哥有这个毛病呢!先前马驸马摔伤腿的时候,正赶上有一回马大哥的风湿病犯了,父子俩都是一瘸一拐地走路,还被长公主殿下笑骂过一回呢。若不是玉蓉告诉我,我真看不出来马大哥有这个毛病。他还这么年轻!”
谢慕林心下一喜。借口总算有了!
第七百六十一章 朋友
谢映慧简单地讲了讲马玉蓉那位长兄年纪轻轻就得了风湿的原因。
其实并不复杂,只不过是养尊处优多年,身体本就有些虚,而喜好风雅,跟朋友去游山玩水,结果不小心与仆从、行李一同掉进了水中,又没放在心上,穿着湿衣好一阵子才找到休息的地方换了干衣裳,在感染了风寒之余,也落下了病根。至于后来长期生活在水边的住所,方便吟诗画画,却导致风湿病加重什么的……那就更不必提了。
马大公子原也没想到自己会得这种病,一直都以为是坐久了或站久了腿脚发麻而已,等到他的妻子发现不对劲,要求长公主派太医来给丈夫诊治时,他的病根已经落下,每年总要犯上几回,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不过马大公子的风湿并不算很严重,犯病时虽然难受,但并未到影响日常生活的程度。长公主府内驻守的太医足以应付,所以长公主与马家人都并未大肆宣扬此事,四处求医。
谢慕林便劝谢映慧:“咱们家不是才入手了一批膏药吗?其中就有治风湿的,据说颇有奇效,有好些积年的老将都会定期遣人去买。索性大姐今儿去马家时,顺道捎一份过去,告诉马大奶奶这膏药的用处,让她请太医看过,确认对马大公子是有用的,再给他试试。不管马大公子用了好不好,都是咱们家的心意。咱们也不是特地要讨好谁,但长公主与马家人一向待咱们家不错,咱们只当是投桃报李了。”
谢映慧深以为然:“说得也是。玉蓉助我良多,可她什么都不缺,我就算想送她什么东西做谢礼,除了自家精制的上等细棉布,也没别的能拿出手了。虽然他家未必缺什么风湿膏药,但心意比什么都重要。”她转向谢显之,“大哥陪我一块儿去吧,送礼也由你出面。正好你与马大公子才见过,送什么东西都寻常。”
谢显之有些惴惴的:“好……”顿了顿,“我今儿上门……真的好么?”
谢慕林在旁偷笑:“有什么不好的呢?长公主与马大奶奶都没说要去北平,而咱们家又将要离京了,大哥只当马大奶奶没来过我们家,没说过那番话,在临走前多见见朋友,送点临别礼什么的……有什么不行哪?你自个儿大大方方的,见了人别心虚,长公主与马驸马只怕会更喜欢呢!”
谢显之微微红了脸:“那……那我就去吧。”他才吃了七八成饱,就已经耐不住站起身来,“我……我回院去换一身衣裳。你们慢用。”说着就转身走了。
谢映芬抬袖掩口,凑到小弟谢涵之耳边笑说:“大哥害臊了!”谢涵之也吃吃地笑起来。
谢映慧忍了笑,又问谢慕林:“一会儿还要麻烦二妹替我收拾出一匣子膏药来送礼。只是……我记得这膏药是特地为了老太太与二老太太她们买的。若我拿去送礼了,两位老太太……”
谢慕林打断了她的话:“东西是在京里买的,我一会儿再去买就是了,这有什么?”她叫了谢徽之一声,“一会儿三弟陪我去。”
“啊?”因为昨晚吃多了酒,一觉醒来还有些头昏脑涨的谢徽之一个激灵,终于醒过神来,“哦,好,好。”买什么膏药呀,还不是要去见萧二哥?看来他昨儿在信里约自家二姐见面了,真真狡猾!
谢映慧看了有些神思不属的谢徽之几眼,有些不放心,特地多盯瞩了几句,方才结束了这顿早饭,也匆匆赶回院子里换衣裳梳头去了。
谢慕林收拾了一匣子风湿膏药出来,又另添了一匣子有养颜、补气等功效的蜜炼膏,都是北瑞堂出品的,还细心地留下了店名,只当是给萧瑞的产业做广告了。等谢显之与谢映慧梳洗一新,换了整齐雅致的装扮出来,便带上匣子,出门登车,往马府的方向去了。
谢慕林送走了兄姐,也没急着出门。她先是陪着谢映芬与谢涵之回院子,和他们谈了谈话,提醒了宛琴要提防曹家旧主来打探消息,又去瞧了谢老太太,再处理了一些府中事务,方才回院换衣裳。等到她出门的时候,谢徽之已经快要在前厅等得睡着了。
上车之后,谢慕林没好气地数落弟弟:“都这么晚了,你还在犯困,可见昨天那顿酒的后劲有多足!这下吃苦头了吧?看你以后还喝不喝那么多了!”
谢徽之缩了缩脖子,嘟囔两声:“以后不敢就是了。”又兴致勃勃地打听起了萧瑞那封信的内容,“萧二哥约二姐见面么?这回又是因为什么缘故?难不成萧将军终于点头,答应替他向咱们家提亲了?!”
谢慕林白了他一眼:“别这么八卦……具体有什么事,还得见了面才知道。他好象挺着急的,大概是跟他姨娘有关系。你一会儿见了他,也别急着问亲事什么的。他难道还能不在意自己的终身大事?自然会去忙活。咱们家催得紧了,倒象是我急着嫁人似的。”
谢徽之嘻嘻笑道:“听说大姐都快要嫁出去了,已经相看好了人,二姐自然也快了。催着萧二哥些,不是因为二姐急着嫁,而是他若不急不忙的,不放在心上,还有的是青年才俊排队等着做我的二姐夫呢。他若不稀罕,就别占着茅坑……”
话未说完,就被谢慕林一帕子堵了回去:“闭嘴!大早上的,才吃过早饭,你不嫌恶心?!”
谢徽之笑嘻嘻地住了口,抽出手帕还给姐姐,又改而打听起别的事来:“昨儿我打听的消息有没有用?听说曹家派人来给大哥大姐送东西了?”
谢慕林点头,就把曹淑卿送匣子与书信来的事告诉了他。谢徽之叹道:“这就跟二姐在桂园里听到的消息对上了,只是曹家也太蠢,以为这是对林家落井下石的大好机会,却不知道自己也落入了他人觳中。不过这也不是坏事。咱们家当年被害得好不可怜,却碍于曹家有皇后有太子,半点都奈何不了他们,连家财都不得不双手奉上。如今,他家总算要遭报应了!可惜咱们走得急,不然还能亲眼见着他家倒霉呢。”
谢慕林问他:“会不会担心自己的朋友?”
谢徽之笑笑:“曹家只有一个曹荣,还能称得上是我朋友。他家里不受承恩侯府看中,没参与什么要紧事,就算受牵连,想来也不至于丢了性命去。大不了我离开前托付毛掌柜一声,叫他看顾着曹荣些。若是他沦落到无家可归、衣食无着的地步,就接济他些银子,帮衬些米粮,叫他能活下去,也就是了。我做朋友的,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尽心尽力,还不至于为了一个他,就轻纵了昔日的仇人!”
谢慕林微笑,摸了摸他的头。谢徽之抗议:“二姐,我不是小孩子了!”谢慕林却加重力道,多摸了他的头两下,才放过了他。
第七百六十二章 坦言
谢慕林和谢徽之熟门熟路地抵达了北瑞堂后院。
除了赶车的贾大,谢慕林没带其他随从,连香桃都没带,反正有弟弟陪着,问题就不大了。到了北瑞堂后,马车停靠在了后院一角,贾大就被打发到前头铺面里去下订单,只要照着上回谢慕林带走的成药品种,重新再打包一份就行,他一个人就足可以搞定了。有三少爷陪着二姑娘在后院静室里等待,贾大也不会胡乱思想。就算他心里有什么猜测,也不会轻易外泄的。
谢慕林就这么在静室里见到了神色略有些憔悴的萧瑞,她有些吃惊:“你这是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萧瑞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摇头道:“虽然有些乱子,但对我没什么影响,只是昨儿晚上没睡好罢了。你别担心,我会照看好自己的。”说着转头看向谢徽之,“徽之,昨日我本来说好了要请客的,却中途退场,实在是失礼了。”
谢徽之打了个哈哈:“萧二哥不必跟我客气。昨儿那顿饭你不是早就结了账么?我一个人吃饱喝足也挺快活的。更何况你走后,曹荣带着不少人过去了,我与他们遇上,索性就凑到一起喝酒闲聊,还打听到不少有用的消息呢。”
谢慕林在旁确认了这个说法:“曹家大约是收到大理寺方面的风声了,正在寻访河道方面的证人,大哥大姐的母亲甚至还写信来向他们打听当年的旧事,估计是打算趁机落井下石,将林家踩到脚底下。他们消息还挺灵通的,从他们的行动效率来看,说不定比你都知道得早些。”
萧瑞挑了挑眉,笑笑说:“曹家毕竟在朝中得势多年,耳目众多,即使二皇子与林家百般打击,也依旧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种事对他家而言,不算什么。”
谢徽之在旁若有所思:“原来二姐在桂园里打探到的消息,是从萧二哥那里听来的?你们在桂园里见过面啦?”
谢慕林轻咳一声,给自家三弟使眼色:“你昨儿喝多了,早上起来就一直犯困。我看这后院还挺清静的,你要不要问萧二哥借间干净的屋子,稍稍补补眠?”
谢徽之无语地看着自家二姐。谢慕林自个儿也有些心虚,目光微闪,移开了视线。
萧瑞笑了:“我的屋子就在隔壁,地方还算干净。徽之若不嫌弃,可以在那里小歇片刻。你二姐要离开时,我会去叫你的。”
谢徽之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嫌我碍事,不过我也是为了二姐的名声着想!也罢,我不到别处去了,就在这里间略躺一躺。萧二哥,你跟我二姐说话可以小声些,但别凑得太近啊,绝对不能动手动脚!别嫌我烦,等到你俩正式定了亲,我包管再不会多说一句。”说罢就掀起布帘,跑到里间去了。
里间其实不是卧室,而是一间集书房与起居室于一体的房间,但放置有罗汉床,看着挺舒适的。谢徽之伸手把罗汉床中间的小几搬到对面的圈椅上,整理了一下几个引枕,就往上头一躺,闭眼养起神来。
萧瑞看着他躺下了,方才放下布帘,回头朝谢慕林笑了笑。
谢慕林微微红了脸,走到圆桌边坐下,给两人各自倒了杯茶,做出要长谈的架势。
等萧瑞在她身边坐下了,她便压低声音问:“你家里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姨娘没怎么样吧?”
萧瑞欲言又止,还扭开头去,重新起身走到多宝格前,取了一匣子点心过来,低头一一在桌面上摆开,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平静而随意,与平日没什么两样:“姨娘并没有大碍,我瞧着她精神还挺好的,甚至有一些振奋……昨日其实不是我家里叫我回去的,而是燕王殿下召唤。只是来的那人不认得徽之,为了不引人注目,才假托我家里的名义罢了。”
谢慕林一直盯着他:“我怎么觉得你这话有些不尽不实呢?你是在哄我的吧?”
“你多心了。”萧瑞微笑着重新抬起头来,“听说你昨儿与兄姐到城外庄上去了?我本来是打算昨儿约你出来见面的,没想到你不在家,也不知道几时回来,只好改了时间。怎么好端端的,跑到庄子上去了呢?”
谢慕林想了想,索性把马大奶奶的暗示与谢璞看中黄岩做女婿这两件事都一块儿说了。昨日前去庄上,她和兄姐本来就是为了向宋氏报告长兄的婚事有眉目,以及让大姐谢映慧去见黄岩一面而已。
萧瑞听得若有所思:“谢大哥若能与永宁长公主之女结为夫妻,自然是件好事,只是需得提防曹家会从中谋利……至于那位黄举人,我在北平时也听说过他的名声,确实是个聪明人,在刑律方面很有才干。他虽然是在北平布政使幕下做事,但实际上负责的多是文书,倒是按察司那边听说过他外家的大名,时不时借他过去帮忙,他也因此参与过几桩大案的审理,做得颇为漂亮,只是没有名分,因此未能论功行赏,外人也都不知情罢了。可在布政使司与按察司,他却是人尽皆知的能干人。他决定去考乡试时,很多人私底下都觉得颇为惋惜,日后恐怕是不能再与他共事了。”
黄岩是北平府人士,他将来若科举出仕,不管是谋到了哪里的官职,都不可能在家乡北平的衙门里做官,所以北平的官衙中人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谢慕林听得点头:“连你都这么说,可见他这人确实挺聪明。不过人的智商重要,人品也很重要。我没有跟他正式接触过,也说不上对他有什么观感。可他昨日与我大姐单独见面时,颇为坦率,不但交代了自己的往事,比如曾经差点儿定的亲事,以及可能与什么高门大户结下了仇怨,以及族人兴许对他不是很友好之类的。我大姐也跟他说了曹家的事,两人算是毫无隐瞒地进行了一番交流吧。我觉得这么做就挺好的,证明黄岩这人还挺君子。既然决定了日后要做夫妻,那么就该对彼此坦白一点,别老藏着掖着的才好。如果是与对方无关的秘密,说不说都一样。但要是会影响到对方,那么早点交代清楚,也能给大家足够的时间去为将来可能遇到的困境做准备。毕竟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嘛。”
她抬头看向萧瑞:“你说对不对?”
萧瑞叹了口气,露出一个苦笑。
第七百六十三章 羞耻
萧瑞确实有些事瞒着谢慕林。因为觉得难以启齿,不好意思开口,他本来是不想在心上人面前多提的。
可是,谢慕林拿谢映慧与黄岩这对刚见面的准未婚夫妻做为例子,说明她对将要结成夫妻的男女之间坦率交流的重视,萧瑞就没办法再撒谎了。
他与谢慕林结识数年,倘若连谢映慧与黄岩这对刚认识没几天的准未婚夫妻都比不上,对未来的媳妇瞒这瞒那的,简直就是在往自己脸上抹黑!再加上他父亲在婚事上拖拖拉拉、不情不愿,万一让谢慕林误会他无心于二人的姻缘,不肯答应嫁给他,那就麻烦了!
于是,萧瑞只得吞吞吐吐地道:“并不是我存心想瞒着你,而是……事关长辈们的私事,我觉得面上不光彩,便不好意思跟你提……你别生气,我是怕你知道了实情,会看不起我,方才有所隐瞒的。”
谢慕林挑了挑眉:“这话怎么说的?你的长辈们就算曾经经历过什么事,又与你有什么相干?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只要不是你做了不光彩的事,其他人的经历,我又怎会在意呢?更不可能看不起你!”
“倘若……是与我的身世有关呢?”萧瑞鼓起勇气,稍稍透了点口风,“往日你只知道我是柱国将军之子,生母是李姨娘。但如果……如果……”他犹豫了一下,才忍着羞耻继续道,“如果我的亲生父亲,其实并不是萧将军呢?你也不会看不起我么?”
“什么?!”谢慕林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她仔细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你姨娘之前说……你今后不会再受到父亲嫡母嫡兄的拘束掌控了,原来是这个意思?!既然你不再是你父亲的儿子,那自然就不必再听从他的命令?!连同他的妻子儿女,都与你再无干系了?!”
萧瑞苦笑:“正是如此……姨娘这么跟我说时,我只觉得是晴天霹雳一般。我从小就认定萧将军是我的亲生父亲,万万想不到……他原来与我并无血缘之亲。以后我还曾经为了父亲待我与兄长有所差别,为了嫡母嫡兄对我的猜忌,感到委屈。如今我才知道,我昔日的那些委屈,其实都是没有道理的。他们对我不好,其实再寻常不过了。”
谢慕林深吸了几口气,稍稍冷静了些,才问萧瑞:“既然你不是萧将军的儿子,那……你的亲生父亲又是谁?李姨娘告诉你了吧?”她隐隐有一个猜想,但在萧瑞把答案说出口之前,她是不敢明言的。但她觉得这个猜想还有点靠谱,毕竟燕王对萧瑞实在是很关照,而萧瑞的父亲倘若只是普通人,李姨娘想必也不会为了让儿子摆脱萧明德的掌控,就轻易曝光这个秘密吧?
萧瑞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是燕王殿下。”
这个答案不出谢慕林所料,只是她有些想不明白:“是因为李姨娘从前在已故萧大姑奶奶身边服侍,而萧大姑奶奶又与燕王曾经定过亲的关系吗?”
萧瑞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踌躇片刻,才把心一横,说出了答案:“燕王殿下说,他与大姑母是青梅竹马,虽然定了亲,但其实一向是兄妹之情,却与我姨娘早生情愫。原想着,只要他与大姑母成亲,姨娘自然而然就能成为他的妾室,没想到大姑母因病早逝,他与姨娘就没了结果。但姨娘跟我说的,与殿下的说法有所不同。当年她对殿下有情不假,但殿下对大姑母,原也是一心恋慕,只是阴差阳错……大姑母与当年尚未登基的皇上好上了,才造成了尴尬无比的局面!”
这段故事,是萧瑞觉得最丢脸的部分。但既然已经说了开头,那继续说完也不要紧了。毕竟他在这个故事里,其实并不是主角,所以羞耻感克服一下,还是能扛得住的。
柱国将军萧明德,当年是今上还是皇子时的伴读,关系十分要好,连带的今上的亲兄弟燕王,以及萧明德的嫡亲胞妹萧明珠,也都是常来常往。今上当年还是楚王,因为在兄弟间排序靠后,母家又不显,在诸位兄长夺嫡时期,算是半个小透明。但他的母妃——也就是当今太后——虽然位分平平,也不得宠,却十分好生养地连生了两个皇子,在后宫中还是很受排挤针对的。为了自保,楚王与母妃商量过后,决定把弟弟送去给燕王府做嗣子,继承燕王府兵权。只要弟弟能在燕王府站稳脚跟,那些皇兄们相争时,多少要顾虑一下燕王府的势力,不会轻易对他们母子下狠手了。
不过,当初的燕王还很年轻,性格也活泼跳脱,为了确保这个弟弟过继出去后,不会与生母胞兄生分,做为生母的太后,为小儿子定下了萧明珠这个未婚妻。因为她很清楚,萧明德是长子的死忠,萧明德的妹妹自然也不会例外,有他们兄妹在,小儿子定会牢牢地记住血亲之情,一直站在他们母子身边。
萧明珠小小年纪就显露出了她过人的美貌与聪慧,更兼性情温柔体贴,燕王很喜欢这个小青梅,对这门婚事也非常欢喜。他去了北平后,几乎每个月都会有书信礼物送回京城来,表面上看是给未婚妻的,其实上也有转交给生母与亲兄的,只是瞒过燕王府众人的耳目罢了。但他对萧明珠这个未婚妻的感情却不是假的。
至于萧明珠身边的心腹大丫头瑶枝对他有仰慕之心,这不算什么,反正萧明珠做了正妃后,她身边的丫头做通房、妾室,也都是常规操作。
直到后来北方边疆告急,燕王频频率兵参战,方才少了送往京城的书信。
而在这个时候,正值大好青春年华的楚王,却不合时宜地与弟弟的未婚妻萧明珠相恋了。
他不敢将这件事暴露出来,因为有可能会触怒弟弟,也显得自己很没有品行。更重要的是,他这时候已经获得了平南伯府千金的青睐,正要迎娶对方为正妃,然后借着岳家平南伯府的兵权与势力,扫清先前夺嫡落败的几位皇兄的残余势力,压下所有可能成为他竞争对手的弟弟们,将储君之位的宝座抢夺到手。在这种要紧的时刻,他是半点都不敢暴露自己与未来弟媳的私情的!
萧瑞咬着牙,轻声告诉谢慕林:“在这种时候,燕王殿下在北方战事稍歇,便听说了风声。他为了确认消息真假,微服偷偷赶回京中,向大姑母询问真相。大姑母告诉他,确实有这件事,并且向他道歉,不可能嫁给他为妻了。燕王殿下大受打击,借酒浇愁,而姨娘赶去安慰,于是……就有了我。”
听起来,他的出生实在不算体面,甚至不是燕王心甘情愿与喜欢的女子生下的,不过是酒后乱性而已。从李姨娘那里听说了事实真相的他,着实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第七百六十四章 狗血
谢慕林听得发了一会儿呆。
萧瑞的身世狗血复杂得让她惊讶不已,可更令她惊讶的是,这么狗血的故事之中,萧瑞的出生居然就这么简单说完了。他只是燕王与李姨娘酒后情不自禁的产物,固然是有些羞耻的,可是……为什么告诉他这个故事的人,要特地把这么狗血复杂的内容都说齐全了呢?
就不能简单地告诉萧瑞,他是燕王跟前任未婚妻的贴身大丫头酒后偶然得的儿子,然后把皇帝、燕王与萧明珠之间的爱恨情仇给通通省略掉吗?虽然听八卦似乎很有趣,但谢慕林真的不是很想知道皇帝以及自家老爹的顶头上司都有过些什么样的桃色秘闻。
万一被灭口可怎么办?
燕王也就算了,据她了解,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一位,好象心眼不是很大的样子。
谢慕林含含糊糊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萧瑞被转移了注意力,心里那种难言的羞耻感都消退了不少,只是他自己也颇为茫然:“我不知道……燕王殿下跟我说的倒是简单,但姨娘却讲得十分详细。昨儿晚上,她把年轻时候大姑母与燕王、还有当今圣上之间的纠葛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还希望我能牢牢记住……”他顿了一顿,“兴许是因为……姨娘对这些往事一直耿耿于怀的缘故吧?”
耿耿于怀?
看起来李姨娘还有很多外人不知道的故事呀。
谢慕林连忙问:“为何耿耿于怀?是因为燕王殿下醉酒后就离开了,没有给她一个名份,反而让她在萧家做了多年的姨娘的缘故吗?”
萧瑞忙道:“不是这样的!燕王殿下其实知道姨娘怀了他的孩子!”
燕王在酒后误将李瑶枝当成了未婚妻萧明珠,但第二天酒醒之后,就知道自己做错了。可李瑶枝对他有情,他心里是知道的,虽然萧明珠变了心,投入了他亲兄长的怀抱,可燕王并不打算记恨亲兄,也不想毁了青梅的名声,所以他忍了下来,打算等战事正式完结,回京受封赏的时候,就向先帝提出解除婚约。他可以假装声称自己爱上了别的女子,这样就不必影响萧明珠的闺誉,也能成全她和哥哥了。至于李瑶枝,他只需要问萧明珠讨要她的身契,她自然就可以嫁入燕王府,成为他的女人。
但燕王当时是偷偷回京的,前方战事尚未完全平息,虽然没有大碍,但叫朝臣知道,肯定要参他个擅离职守什么的。因此,他便与李瑶枝约定,等正式回京受封时,再把她接走。他离开之前,也跟萧明珠把话说明白了,还带走了李瑶枝的身契。但同时,他也提醒了萧明珠,兄长为了大业迎娶的曹氏女,性情跋扈,只怕容不下她的存在,让她小心提防。
燕王离开了,萧明珠与李瑶枝避住京郊山间的别院,日子倒也过得清静。当时还是楚王的皇帝听说了兄弟回京的消息,赶来与萧明珠相见,得知燕王已经谅解,并且主动放手,也是喜出望外。他决定,等有朝一日登基为皇,定会回报这个有情有义的好弟弟!
这一晚,楚王是在别院里过夜的。
之后他很长时间都没有再来看萧明珠,但萧明德偶尔会来看望妹妹。两月之后,萧明珠与李瑶枝都发现,自己怀孕了。两个孕妇本来就感情很好,如今变相成了妯娌,索性就这么结伴在山间静养。京城里的人问起萧家的大小姐为何许久不见踪影,萧明德便声称妹妹是生病了,正在庄子上休养。
楚王偶尔会过来看望心爱的女人,并且为她怀了自己的头一个孩子而激动着。他向萧明珠许诺,眼下的隐忍只是暂时的,等他登基之后,稳定了朝局,就会封她为贵妃,她若为他生了儿子,将是他最重视的继承人,若是生了女儿,也会是他最疼爱的公主。曹氏会享有皇后的尊荣,但除此之外,不会再有别的了。他此生最爱的,仍旧是萧明珠。
萧明珠听后十分感动,对楚王深信无比。
然而,这时候楚王已经迎娶了曹氏嫡长女为正妃,储位也即将到手了。在这种关键时刻,他没多少时间能跑到郊外来,偶尔几次,都是好不容易才摆脱了曹氏的耳目。但即使行事十分小心,曹氏也隐隐有所察觉。等到她发现丈夫在私下与萧明德的妹妹相会,而后者还大腹便便的模样,就再也无法容忍了。
起初,只是坊间流传起萧家大小姐出城时遇到了歹徒,失了贞洁的谣言,由于萧明珠一直没有在城中出现,流言传得越发厉害,即使萧明德四处辟谣,也始终无法扑灭。楚王只得假装是替伴读说情,借着储君的威望,发话让人别传谣,流言方才稍稍平息了些。
接着,便又有人传言萧大小姐在城外休养,是因为怀了孽种的关系,还有人看到她大着肚子的模样。这回,连楚王都没法再多说什么了。他自然清楚萧明珠确实怀了身孕,猜想这是她被人发现了,不由得怨她行事大意,又察觉到妻子对自己的盯梢越发紧了,明白他不能轻易出城,也不能表现得仿佛很关心萧明珠的模样,以免曹氏起疑。这时候,曹氏又诊出了喜脉,父亲平南伯十分关心女儿肚子里的孩子,再三叮嘱女婿要把女儿照顾好。刚刚被册封为储君、立足未稳的楚王只得装出二十四孝好丈夫的模样,一直陪在曹氏身边。
与此同时,郊外萧家别院里的下人,就频频发现有人在附近窥视。萧明珠当时已怀胎七月,一边为了爱人陪在别的女人身边而难过,一边担心曹氏会对自己不利,身体有些不适。李瑶枝只能挺着大肚子尽量安慰她。
忽然有一日,一伙身份不明的人执利器闯入了山庄,砍杀了几个下人,并且将萧明珠推倒在地,亲眼看着她身下流了许多血,方才迅速退走。
等到同样受惊的李瑶枝带人赶过来查看时,萧明珠已经小产了。这个怀胎七月的孩子,就这么丢了性命。
当晚,李瑶枝受惊太过,早产了,生下了一个有些瘦弱的男婴。
这个男婴,就是今日的萧瑞。
他出生的日子,同时也是名义上的姑母萧明珠因为小产而大出血,不幸去世的日子。
第七百六十五章 仇恨
刚刚生产的李瑶枝还没来得及喂自己的孩子第一口奶,就要先面对情同姐妹的女主人萧明珠之死,那种痛苦的感觉,时至今日,她在向儿子萧瑞讲述的时候,依然记忆犹新。
她们主仆二人本来就从小一块儿长大,萧明珠对李瑶枝又极好,在山上隐居期间,同为孕妇的二人更是相依为命。两人腹中孩子的亲生父亲乃是一对兄弟,四舍五入一下,两个孩子也跟亲兄弟一般了。李瑶枝便与萧明珠相约,等孩子出生后,就认对方为义母、干妈,彼此之间也会是一辈子相亲相爱的手足至亲。
而如今,眼看着那个被李瑶枝视作亲子一般的义子尚未出生,就已经在母亲的肚子里去世,甚至没能看这世间一眼,李瑶枝就悲伤得快要发疯了。
令她勉强冷静下来的,是萧明珠临终前的嘱咐。
萧明珠清楚是谁来对付她,虽然心中怨恨,但此时却没有多余的精力放在仇恨上了。她更关心的是活下来的人。她嘱咐李瑶枝,一定要照顾好孩子,因为这个孩子,也是要称呼她一声母亲的,与她亲生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她希望这个孩子能一辈子过得平安幸福,最好把她死去的孩子那一份幸福也享受了,千万不要因为报仇之类的事,毁了自己的一生。
她把自己的私房财产分发给了那些因为受袭而伤亡的下人,剩下的大半部分则全都给了李瑶枝,用作抚养孩子的花费。她还提到自己一向要好的闺蜜岳云笙。岳云笙是她生平最好的朋友,还知道她与楚王之间的私情,虽然不大赞成,但还是替她保守了这个秘密。当京中关于她的流言四起时,岳云笙也多次在人前为她辩白,哪怕因此受人排挤嘲讽,也在所不惜。然而岳家亲族在之前的皇子夺嫡之争中站错了队,如今即将要被清算了。岳云笙一家并没有参与到那些事里去,却不免要受亲族牵连。萧明珠嘱咐李瑶枝,一定要向已经成为储君的楚王求情,求他放过闺蜜一家。倘若岳家不方便再在京城待下去,那么请燕王把他们带去北平,也是可以的。
萧明珠直到咽气那一刻,还在不停地嘱咐李瑶枝许多话。为了完成她的遗愿,李瑶枝强忍住悲伤,冷静下来处理后事。但她对曹氏与曹家人的愤恨,却是越来越深,铭心刻骨。就算为了萧明珠的遗愿而暂且不采取行动,她也没放弃过报复。
由于当时在萧明珠身边贴身侍候的丫头婆子几乎死绝,李瑶枝起了一个念头,打算把萧瑞这个儿子当成萧明珠所生,报给楚王知道,让他以为自己的长子尚在人世。因为死人已经没有用处了,依靠曹家夺得权位的楚王,未必会为了死人去冒得罪妻子与岳家的风险,但如果还有一个亲儿子在,那多少能添些份量,让他为了这个孩子去对付曹家人。两个孩子本就是嫡亲堂兄弟,长相还是有几分相象的,应该能蒙混过去。等到曹氏与曹家人死绝了,李瑶枝再说出真相,想必楚王也不会对亲弟弟的亲骨肉不利。
当时山上并没有其他人可以跟李瑶枝商量,她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定下了计划。
然而,别院遇袭的消息传出去后,第一个登山来探望的,并非她所等待的楚王,也不是主家萧明德,而是刚刚回到京城,为了军功受封赏的燕王。
燕王得知萧明珠遇袭小产身亡的消息,也十分震惊悲伤。他也无法原谅曹家人,只是为了兄长的大业着想,暂时忍耐住而已。这个时候,先帝刚刚驾崩,楚王刚刚登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城为爱人送行的,燕王这个弟弟行动上比他还自由些。
燕王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打算这就带李瑶枝与孩子离开,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再受到曹氏的伤害了。
可拿定了主意的李瑶枝却告诉他,自己受惊小产,又悲伤过度,孩子没了,自己也伤了身,今后不可能再生育了。她如今只是个废人,身体又不好,去了燕王府,也只是当个累赘罢了,还不如留在京城,照顾女主人留下的孩子,保护他不受曹氏迫害。
燕王对李瑶枝并没有执念,劝了几回,见她不肯,也就放弃了,只是帮着处理了萧明珠等人的后事。但为了李瑶枝和孩子的安全,他还是亲自带人将他们护送回了柱国将军府。同时,对于萧明珠留下的遗愿,他也全部揽下了,认为没必要让兄长去操这个心。
随后,便是曹氏被册封为皇后,又提议撮合小叔子燕王与曹淑卿的婚事。燕王拿曹淑卿与方闻山的绯闻婉拒了婚事,然后提出要娶岳云笙为妻,将岳家带出了京城这个泥潭。
回到柱国将军府的李瑶枝,却被刚刚继承家业的萧明德否决了报复的计划。新君刚刚登基不久,还需要曹家帮忙压制那些反对的势力,现在不是对曹皇后动手的时候。他心里固然是伤心于妹妹的逝世,可他也同时承受了丧父之痛,还要忙着整合家业,接手禁卫军权,辅佐新君,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顾及别的了。他得知李瑶枝骗了燕王,不肯跟着后者离开,便索性跟燕王打了个招呼,假称李瑶枝是自己的妾室,把萧瑞这个孩子记在了自己的名下。
燕王以为,这是兄长不想打草惊蛇,为了保护孩子而授意的安排。
萧明德的妻子卢氏对真相一无所知,还以为萧瑞其实是小姑子萧明珠在郊外被歹人侮辱所生的孽种呢。萧明珠既然因难产而死,对外肯定只能报说病亡了。做哥哥的不忍心看着妹妹的亲骨肉受苦,才接回来充作庶子养活,她是能理解的。她也知道李瑶枝其实并非萧明德的妾室,两人并无私情,只当李瑶枝是为了照顾旧主亲子,才牺牲了自己的幸福,假装孩子的生母。因此,卢氏对李瑶枝这个名义上的妾室并没有怎么为难,还有些佩服她的忠义,倒是对萧瑞怎么都看不上眼,只觉得他是萧家的污点。
就这样,萧瑞作为萧明德的庶子,在柱国将军府长大。萧明德出于对皇帝的忠心,始终反对李瑶枝的计划,皇帝也一直以为李瑶枝真的是他的妾室,也真的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燕王则以为萧瑞是皇帝的儿子,看在眼里,便是亲侄,自然亲切和蔼。
李瑶枝眼见着萧明德隐瞒了真相,只让皇帝知道萧明珠是被曹氏所害的,却一直没采取任何行动,反而将二小姐萧明玉纳入宫中封了贵妃,享受了本该由萧明珠享有的一切,心里的怨恨是一年比一年深,连带的对萧明德也鄙夷起来。
直到今年,皇帝打算把萧明玉所生的三皇子过继给燕王为嗣,燕王奇怪皇帝为何忘记了萧明珠留下的“儿子”,萧明德生怕自己的隐瞒导致燕王之子受了多年委屈的真相会惹怒皇家,而李瑶枝则再也不能忍受孩子的婚姻与前程都受控于萧明德夫妻。
这个秘密,终于在昨天燕王入宫面圣的时候,曝光了。
第七百六十六章 疑点
谢慕林发呆了很久。
萧瑞的身世之复杂,有些出乎她意料之外了。
而这复杂的身世故事中,似乎还有好几个她想不明白的疑点。既然她决定跟萧瑞结婚,这些疑点她就必须弄清楚,否则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安心。
她郑重地问萧瑞:“这些事情,全都是燕王殿下与李姨娘告诉你的吗?你方才说,他们俩的说法有些不太一样,李姨娘说的要详细许多,那当中是否有矛盾之处呢?”
萧瑞抹了一把脸,苦笑着说:“我刚听完姨娘的叙述后,也曾觉得心中满是疑虑,但姨娘全都给我解释过了。燕王殿下……他说的十分简单,但跟姨娘的说辞大致上是吻合的,只是没怎么涉及对今上与父亲……萧将军的怨言。姨娘的怨气则更大些,私下与我说说倒罢了,若是在御前提及,只怕会招来圣上不满吧?”
谢慕林又问:“既然燕王殿下一直以为你是皇上的骨肉,那……他是什么时候知道你其实是他儿子的?他此番入京,与皇上商量嗣子之事,其实是为你来的吗?”
萧瑞道:“燕王殿下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我不清楚。不过今儿一早,姨娘就装扮一新,禀报夫人说是要去寺庙上香祈福,带着我出了门,实际上是与燕王殿下约了见面……他们闭门谈了大半个时辰,却没让我近前,因此我也不清楚他们都谈了些什么。之后,燕王殿下就说,要带我姨娘进宫去,有极重要的事要禀报皇上,让我回家等消息,还说他会照看好我姨娘,让我别担心。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可姨娘只说,她是要把大姑母临终前的遗言告知皇上,只是做个证人罢了,我才没有拦着。”
事后他回头去想,也只能猜测李姨娘是在这短短时间的会面中,将他真正的身世告诉了燕王,并与燕王达成了共识。燕王要进宫面圣,虽然说辞需要修改,但结果还是差不多的,而李姨娘跟着进宫,自然是要作为孩子的生母,到御前做证了。
谢慕林想起谢徽之告诉自己的事,若有所思:“后来你跟三弟在一起吃饭时,柱国将军府忽然来人找你回去,就是因为消息传到你家了吧?”
萧瑞摇了摇头:“其实是因为燕王殿下与姨娘把事情告诉圣上后,圣上急召了萧将军进宫问话,直到午饭时还迟迟没有消息。夫人听说宫里来人态度有异,又打听得燕王进宫是带上了我姨娘,担心是我姨娘闯了什么祸,才命人把我找回去问话的。因为早上,是我陪着姨娘出的家门。”
他回了将军府后,被嫡母卢氏骂了个狗血淋头,什么难听的话都有。不过他当时更多的是担心父亲与李姨娘,也顾不上那么多,打声招呼就到宫门前等候了。他自幼时常出入宫闱,跟守宫门的将士混得颇熟,很快就打听到皇帝宫中并没有大事,虽然皇帝召见了燕王与萧明德,但没有降罪什么人。
萧瑞索性一直留在宫门前,等着父亲与姨娘出宫,并且在傍晚太阳落山之前,终于等到了人。
萧明德与李姨娘是跟燕王殿下一块儿出来的。李姨娘的发型略有些凌乱,新衣裳上也添了些折痕,双眼红肿,说话声音嘶哑,精神也有些不振,但大体上行止如常,没有大碍。燕王殿下倒是一直都很平静,只是不大理会萧明德罢了,可以说,简直就当他是透明的。
燕王笑着跟萧瑞打招呼,直接叫他与自己同坐一车,说有重要的话要跟他说。萧瑞明显看到萧明德一脸的欲言又止,但始终没有开口阻拦,李姨娘又示意他应承,因此他就听了话,坐上了燕王的车。在抵达柱国将军府之前,他从燕王口中听到了一个简略版本的身世故事,不外乎与已故未婚妻的贴身侍女相恋,有了肌肤之亲,许诺来接人,侍女却因为忠于故主,而故主死于曹皇后之手,她想要留在京城寻机报仇,拒绝随他离开,他又误以为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了,便放手让她去做想做的事,结果到今日才父子相认……云云。
萧瑞当时震惊万分,燕王也不强迫他立刻就要喊爹,还让他回去好好跟李姨娘谈谈,并且尽快收拾行李,说已经跟王妃说好了,要带他回北平燕王府去生活的。皇帝那边也答应了,会尽快命宗人府修改皇族玉牒,明正他的身份。
萧瑞呆呆地下了马车,目送燕王离开,萧明德与李姨娘也到家了。卢氏见了丈夫,喜极而泣,又扑上去要打骂李姨娘,被萧明德拦住,喝斥“不得无礼”!众人当时都愣住了,萧瑞却明白,燕王的话看来还真不是说笑。
李姨娘很平静地带着儿子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在梳洗过后,她把萧瑞叫到身边,摒退左右,告诉了他一个更详细却又更狗血的身世故事。
李姨娘的说辞跟燕王的说辞是能对得上的,只是前者有许多细节,还提到了当今圣上私通弟弟未婚妻的丑闻,自然不可能是瞎编的。燕王跟李姨娘这一对落得悲剧结局,可谓是阴差阳错。这其中,李姨娘对仇恨的执念越过了对燕王的感情,与对儿子前途的重视,是一大重要因素,可另一方面,知情的萧明德隐瞒不报,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谢慕林想不明白的就是这一点:“倘若说当年……圣上知道了萧大小姐母子双亡,不知道燕王与李姨娘有子;燕王误以为亲子已死,活下来的是萧大小姐与圣上的儿子,为了保护孩子才让他托身萧家;那知道真相的李姨娘与萧将军,又为何多年来一直保守着秘密?
若说当年萧将军拦住了李姨娘,还让她做了自己的妾室,可她这些年与燕王府一直有书信往来,似乎也有出入将军府的人身自由,她若想见到燕王,说出真相,应是不难的,可她却始终保持着沉默。若说她是为了骗圣上,说你是萧大小姐的儿子,好让圣上去对付曹皇后与曹家,如今圣上也知道萧大小姐母子是因曹皇后而亡了,近年来一直在准备收拾曹家,李姨娘的复仇计划已经没有意义了呀?她为什么还要隐瞒你的真正身世呢?”
还有萧明德,如果他当年隐瞒真相,是为了皇帝的地位稳固,那么在皇权压过曹家权势,皇帝不必再受制于人后,为什么还继续把萧瑞当成庶子养育?燕王府多年无嗣,已经是老问题了。他养着燕王的儿子,却让外甥去做燕王的嗣子?这是什么骚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