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二章 威胁
糕饼铺的老板一家并不难找,谢家下人甚至都没用一天的功夫,就把人给找出来了。
他家那位曾经做过曹淑卿大丫头的老板娘固然是想躲得更隐秘些,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仅凭着开有几家糕饼铺的小财主实力,还能躲得多隐秘?这位老板娘如今不光是要躲谢家人,还要防备曹家。平南伯府那边的关系早几年前就断了,承恩侯府这边不把她连坐就算是好的,又怎会提供助力?老板娘手忙脚乱地要带一家老小走人,却又没法说出真实原因,别说是她的公公婆婆了,就是丈夫儿女,也不乐意听从呀。
她最后还是再次祭出曹家旗号,压着家里人同意,急急卷了细软逃走的。但他们逃得不远,只是暂时避到城郊的亲戚家里,暂时观望一下情况,再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做。
老板娘倒是想逃得远些,可她心里也有几分挂念旧主曹淑卿,于是便接受了公婆与丈夫的建议。可在城郊一停,她的婆婆很快又开始念叨了:“也没什么人上门来找我们家麻烦嘛,铺子那边不是还正常做生意么?我们还逃什么?家里没人,那些下人还不知会怎么样呢,万一有哪个生出坏心的,偷了东西出去变卖怎么办?还有几家铺子,每日起码也有几十两银子进账呢。我们不回去盯着,万一伙计们私下吞了账上的钱,那还了得?!”
公婆都开始催促着要求搬回城中,至少也要让儿子到几个铺子里盘账收钱,以免自家吃了亏。老板娘气得直跺脚,回头一看丈夫也是眼神闪烁的模样,便知道他不会支持自己了,顿时又发了一顿脾气。
她是顶着国公千金身边心腹大丫环的名头嫁出府来的。虽然她自个儿知道自己惹恼了主人家,是靠着小姐求情方得以保住性命,还嫁了个不错的夫家,可这些事外人不知情,曹家人也不会拆她的台,还有小姐继续护她,她便也就心安理得地借着曹家的名头,在夫家威风了许多年。
公婆尚健在,家里的生意就已经交给了她的丈夫,中馈也是她在掌控,儿子女儿的亲事全都由她做主,丈夫一个妾室通房都不敢纳。家里若有什么事让她不顺心了,她是连公婆都敢当面驳回去的。
顺心如意了这么多年,如今旧主被娘家厌弃,平南伯府败落,她又不敢招惹承恩侯府,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依仗,在夫家只能凭借着亲生的儿女与多年的情份,方能立足了。可她还未发觉这一点,仍旧如过去一般行事。
她的公婆丈夫却都是精明人,若真老实软弱,也不能白手起家,开起几个铺子了——从曹家娶来的这个丫环媳妇,可不是生意上的好手。当发现媳妇的靠山出了问题后,糕饼铺现任老板率先跟父母私下进行了沟通,决定要瞒着妻子行事。必要的时候,他们兴许得舍弃些什么,只要能保住家业和全家性命就行。
于是,当他们私下里悄悄联系亲友,想要打探些外头的消息时,就这么恰好跟谢家派来追踪的人撞上了。谢家的人随后又一路跟踪他们到了目前落脚的地方,并与糕饼铺的老板接上了头,老板娘还一无所知呢。
次日清晨,谢慕林在长兄谢显之的陪同下,拉着长姐谢映慧,坐着马车来到了糕饼铺老板一家暂住的宅子。
那位老板娘面色苍白地看着旧主人的一双儿女在屋子正位上坐下,回头再见到公婆丈夫都毫不吃惊的模样,便知道大势已去了。
她忍不住对丈夫哭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为你生儿育女、打理中馈,你的家也是我的家,难道我还能害了全家人不成?!为什么你们要出卖我?!”
她的丈夫很平静地说:“不是我们出卖你,而是人家做大官的神通广大,找到咱们了。如今肉在砧板上,我们除了听话,还能怎么做呢?你总说你从前的主家如何了得,可那位主家现如今在哪里?他们还愿意护着咱们么?若是不能,你在这里啰嗦个什么劲儿?上头坐着的难道不是你的小主子?你从前还带着我去拜过他们呢,千叮万嘱,不许我在他们面前失礼,还叫我一定要敬着、顺着。我不都是照着你的话做的么?如今你却又在做什么?”
做妻子的听到这样的话,除了哭,似乎也别无选择了。
谢映慧率先翻了个白眼:“哭什么?!昨儿你拐我去茶室见人时,说得多好听呀,看着我挨打,你都没吭一声,如今还有脸哭?!我又没喊打喊杀的,你犯得着么?!”
谢显之轻咳一声,用眼神暗示大妹妹少说两句,又示意二妹妹出面。
谢慕林心领神会,径自对那糕饼铺老板道:“我们也知道这些事与你们家无关,只是你妻子帮着别人来骗我姐姐,显然是个知情人。我们有想知道的消息,却没处打听,只能来找你们了。只要你们老实把知道的事情全都说出来,我们也不会与人为难。你们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去。只是承恩侯府那边会怎么样,就不是我们谢家能过问的了。如何?”
那老板还算镇定:“不知少爷小姐们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
谢显之忙道:“我母亲透露她如今的夫婿在北平与我父亲结下了怨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二人之间可起了冲突?!我母亲又是如何想到要带走我妹妹,去威胁我父亲的?!”
这话透露出的信息就多了。那糕饼铺老板迅速脑补了一大堆有的没的,脸色都变了,连忙拉住老板娘:“你快说呀!这样要命的事,你怎么敢掺和?!”
他妻子脸色更苍白了,却还记得对自家旧主的忠心:“我不知道大少爷说的是什么。我……我只是照着太太的吩咐去做而已,其他的……我半点都不知情!”
谢慕林也不追问,只继续对糕饼铺老板说:“我姐姐前儿在你们家铺子里买了几样招牌点心,我都尝了尝,虽然不如刚出炉时新鲜,但味道还可以。我这人平日里最喜欢研究个点心吃食,还亲手做过许多花样呢,大致上也推断出了那几种糕饼的做法,只是成本降不下去,估计你们家有自个儿的独家秘方。不过不要紧,成本高些,也不是无利可图。你觉得我们家在你们家铺子对面开几家点心铺怎么样?”说着还把自个儿推断出来的两个最有把握的糕饼配方背了一遍。
那糕饼铺老板连同他的父母都面色大变,因为谢慕林背出的方子跟他们家的秘方差不了多少,只有一两种材料不同,而最关键的那一种却已经被猜出来了。倘若谢家当真开糕饼铺,用他们家的方子做生意,就等于是挖了他们家的根基,叫他们还怎么做生意?!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全家人围住了老板娘:“知道什么就都说出来吧!你还想着你的旧主子,怎么不想想你的孩子?!难道你要叫他们去喝西北风?!”
看着扑上来抱住她哭求的儿女们,老板娘很快就崩溃了。
第六百零三章 好处
糕饼铺老板娘对曹淑卿还是很忠心的,否则就不会明知她如今不受娘家待见,还愿意暗中助她在京中行事,甚至帮她把谢映慧都给拐了。
但这位老板娘毕竟已经出嫁多年,有夫有子,几个孩子年纪也不小了,最大的都定下亲事了,未来看着也是前程似锦的。如果因为她的旧主,害得丈夫儿女全都不得好下场,她想想都会心如刀割。
有谢家兄妹威逼利诱,家中公婆丈夫儿女一齐哭求,老板娘终于还是松了口。
其实她知道的也不是很多。但她算是曹淑卿的自家人,前几年还时常到谢家给旧主请安,后来因为得罪了平南伯夫人,不敢再上门,私底下也照旧有孝敬,逢年过节都会辗转托人给旧主送礼,因此她与桂珍以及杜妈妈、钱妈妈他们都有着不错的交情。
她是早就出嫁的人了,自家有产业,与曹淑卿身边的这些心腹下人都没有利益冲突,所以相处得挺好的。此番曹淑卿秘密回京,她做惯了上位者,自然不会跟多年前的旧婢说得太多,可杜妈妈与桂珍她们,却没那么多顾虑。甚至为了让旧日同僚能成功把谢映慧骗出来,她们还提供了许多重要的情报。于是,老板娘就这么听说了一些北平那边的消息。
她哭哭啼啼地告诉谢家兄妹三人:“太太是在南下回京的半路上收到方将军来信的,说是先前过年时去北平救人,十分不顺利,还跟谢老爷结下了仇怨,只怕后患无穷了。太太路上一直担忧,进京后也依旧愁眉不展。我原不知道内情,见怎么哄都没办法哄得太太高兴,只得私下去向杜姐姐与桂珍她们打听。”
这一打听,她就知道了方闻山去北平救人是怎么回事。
方闻山在陕西边军多年,也有好几个交情不错的上司、同僚,算是好朋友。其中有一位,官位比他眼下略高一级,却是陕西军中出了名人缘好的人,擅长做后勤工作。方闻山曾与他共事超过十年,有他在,便不需要担心军中庶务、物资供给等事,是方闻山极为信任的好伙伴。
方闻山从禁卫大将位上调回陕西指挥使司,无论明面上的说法有多么冠冕堂皇,明眼人都知道他是被皇帝厌弃了,再加上跟曹家外嫁女的桃色新闻,以及重回陕西后,触碰到了原本在他调离后已经稳定下来的军队新权利格局,处境很是不好过。他可以说是被排挤了,手中的权力也被边缘化。以眼下边镇少有战事的局面来看,他想要凭军功往上升,重夺过去的辉煌,简直就是不可能的。
方闻山不甘心落入这样的境地,就想要做些什么。边境是否有战事,不是他能决定的,他所领的军队也离边境线有一定距离,若想搞事,争取军功,就怕他瞒不过其他人,好处得不到,反而被问罪,那军功还要被旁人领了去。因此,他就想先改善自己在军中的处境,跟其他同僚先处好关系再说。
他想到了找回那位旧日老友帮忙,但对方已经高升,去了燕王府麾下任职,他就写了信,命人送往北平。谁知道信使没有见到正主儿,反而迅速向他急报,那位旧同僚被卷进北平军中的被服案里头,已经被关在燕王府大牢里好几天了。
方闻山顿时就急了。对方不但是他多年好友,关系到他与同僚们是否能重新和好,也知道他不少过去的黑历史。倘若对方在燕王府的审讯下,抗不过去,为了自救,就胡乱说些不该说的事,那他岂不是要遭殃了?!
但与此同时,方闻山也知道,这位老友在陕西军中多年,手里掌握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黑料而已。若说他担心对方会泄露与自己相关的机密,那么与他有同感的人,在陕西绝对不是一个两个!倘若他能成功把人救出大牢,保住前程,让人安然逃过这一劫,那么用不着对方写信替他说好话,他就已经能收获陕西一带所有军中人士的友谊了。甚至连陕西行都指挥使司的领头人,都要敬他方闻山三分!
为了重夺军中的权力,方闻山在给新婚妻子曹淑卿写的信里详细地说明了个中利益纠葛,同时还提到,陕西的都指挥使军功彪炳,祖上还是开国勋贵,门庭显赫,对方只有一个儿子,所生嫡长孙年方十六,不但长得英武,人品性情都挺好的,尚未定亲。倘若这一波方闻山能成功获得这位大佬的友谊,那么他就有把握促成曹淑卿的亲生女儿谢映慧与对方嫡长孙的婚事。
这门亲事不但门当户对,还有许多说不出的好处。比如那位都指挥使无论出身还是资历,都无可挑剔,只是在京中没有靠山,所以迟迟无法重夺祖上的荣光,再度封爵。但如果他的嫡长孙能娶到谢映慧为妻,以谢映慧目前跟永宁长公主之女的交情,还是很有可能为对方争取到一个爵位的。公爵侯爵难度太大,伯爵却不难谋得。到时候谢映慧便等于是嫁进了有爵的人家,未来也会成为伯爵夫人,舒舒服服地做回贵妇人,不必担心会在不喜欢她的父亲谢璞与继母文氏安排下,随便嫁个寒门学子,一辈子受苦受罪了。
曹淑卿先是被方闻山信中所写的那位小伙伴失陷燕王府会带来的灾难后果吓到,接着又被救人成功能带来的好处打动,最后看到那么一门好亲事,她就彻底接受了新婚丈夫的建议,打算进京后,就想办法把女儿带走了。
只要能把女儿带到陕西去,他们夫妻不但能威胁谢璞帮忙救人,还有机会给女儿谋得一门好亲事,曹淑卿根本不需要犹豫。儿子谢显之是男孩儿,只要将来考得功名,就算婚事上头不大如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女儿谢映慧已经失去了平南伯府的未婚夫,倘若明年及笄后再被谢璞胡乱嫁出去,这辈子就毁了!曹淑卿认为自己身为母亲,有责任为女儿争取更好的未来。
她根本就不相信谢璞这个多年未见长女、见了也很冷淡的前夫会好好安排女儿的婚事,更认定被她欺压多年的文氏不会善待她的儿女。既然是对丈夫方闻山与女儿谢映慧都有好处的事,她为什么不做呢?
糕饼铺老板娘说到这里,哭得十分伤心:“大少爷,大小姐,太太是真的为你们着想呀!她真的没有坏心,你们不要误会她!”
谢显之与谢映慧脸上木无表情,已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第六百零四章 袭击
谢映慧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冷笑着挤出一句:“我就知道……那姓方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会如此积极地去北平救人,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朋友间的情谊,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
谢显之沉着脸:“母亲此举太过轻率了!方闻山提了这么一门亲事,她竟也不去仔细打探一番,就贸然找上大妹妹了?她就不怕方闻山只是在哄骗她么?!”
糕饼铺老板娘哭道:“方将军怎么会哄骗太太?他自小就恋慕太太,心里眼里只有太太一个人,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关心太太的人了!”
谢慕林在旁翻了个白眼:“你所知道的方闻山是二十年前的事儿了吧?他那时候还是青葱小伙,天真烂漫,兴许真如你说的这般真心。可现在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前后娶了两房妻子,生了那么多孩子,一步步从基层往上爬,爬到帝王心腹、禁卫大将的地位,你以为他还是过去的天真小伙吗?他要是真的关心你家太太,就不会叫你太太牺牲亲生女儿,只为了他自己的利益了。别跟我说,你在曹家当了那么多年的大丫头,竟会看不出来,这门所谓的亲事到底是对谁更有利?!”
方闻山打算把妻子的女儿嫁给他顶头上司的嫡长孙,自然是想要从中谋取政治利益了。否则谢家跟陕西都指挥使毫无关联,也从未打过交道,凭什么跟人议亲?
糕饼铺老板娘不可能不懂得这个道理,她无言以对,只能流着泪小声说:“即使如此,太太也是盼着大小姐能嫁进高门大户里,享一辈子富贵,而不是随意被许个举子,蹉跎一生的。”
谢映慧冷笑:“你怎知道我定会被随意许给个举子,蹉跎一生?你又怎知道那什么都指挥使家的孙子就一定是个好人,我嫁过去就能一辈子享福了?!”
谢慕林点头:“可不是吗?不但我们对那家人一无所知,就算是你们太太,估计也不了解那家人的情况吧?她是听说人家有可能得封爵位,就觉得那是个好归宿了?那是不是只要家里有爵位,联姻对象的人品性情就都不重要了?平南伯府的曹文衡,对大姐来说也是好对象吗?就因为他身上有爵位?至于他是不是哄骗了大姐又辜负了她,他的母亲是不是冷酷又刻薄,他的妹妹是不是刁蛮不讲理随便打人伤人,全都不在你们太太的考虑范围。她只需要把女儿嫁到有爵的人家,就心满意足了,至于女儿在夫家过得如何,都是旁支末节?”
她看向糕饼铺的老板娘,眼神意味深长:“你们太太这么喜欢有爵位的人家,怎的当年还看上方闻山呢?莫不是她心里其实也在后悔,当初不该跟方闻山纠缠,又放弃了燕王,以至于只能嫁给我父亲谋银子。她原该挑个有爵位的人家,嫁过去享尽富贵尊荣才是,还不会有今日的下场。你们太太是不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希望女儿能圆自己的夙愿?她平时是不是也在言行间透露出这种想法?我看方闻山还是挺了解她的嘛,不然也不会拿这么一门亲事来吊她胃口了。”
糕饼铺老板娘听得冷汗直流,长年在宅门里生活的她瞬间领悟到谢慕林这番话的锥心之处,这话绝不能让方闻山听见!
她身体一软,跪倒在谢慕林面前:“谢二姑娘,请您别说了!太太只是盼着大小姐能有好归宿而已,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她……她只是没想到这么多……”
谢映慧这会子也回过神来了,自嘲地笑笑:“也许她并不是真希望我有什么好归宿,只是需要一个理由,说服自己去做这种会伤害到亲生骨肉的事。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她做什么都不需要愧疚了,也有脸面来面对我了。否则……说什么真的为我好?我自有父亲做主,几时需要她来插手我的亲事了?
“她但凡是真心为我着想,就不该生出这许多事来,害我兄妹二人陷入如今这等尴尬的境地!只为了她想要与方闻山那个贱人能在一起,我和哥哥没了家,没有了曾经疼爱我们的亲人长辈,没有了富贵安逸的生活与锦绣前程……我们几乎失去了一切,三舅和外祖母也都死了,母亲还在说什么大话呢?!”
说着说着,她就忍不住哭了起来。谢慕林见她情绪有些激动,连忙安抚了几句,又扶她在旁坐下。
谢显之神色灰败地坐在另一边,沉默了许久,方才继续开口:“那什么亲事不亲事的,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方闻山在陕西军中本不受待见,他能给大妹妹说什么好亲事?还是不理会的好。我们重归正题,方闻山到底在北平做了些什么?他想要拿大妹妹去威胁父亲,难道就只是给母亲写一封信而已?他没做别的么?”
对了,这才是他们真正想要打听的消息。此前他们都被那糕饼铺老板娘的话带到了歪路上,竟忘了真正的重点。
谢慕林忙看向糕饼铺老板,冲他瞪了几眼。
对方打了个冷战,忙去推了妻子一下:“快说吧!大少爷与大小姐都不信方将军跟太太提的亲事是好姻缘了,你再哭下去又有什么用?快说出那个方将军在信里还写了些什么?!”
老板娘怨恨地看了丈夫一眼,又哭了几声,方才小声地道:“我真的不是很清楚内情,只是听杜妈妈跟桂珍提过几句……方将军觉得是谢老爷在燕王殿下面前说坏话,才让燕王扣住他的朋友不放的。他不想让谢老爷继续碍事,所以……所以就趁着元宵灯会的时节,暗中派人去袭击谢老爷……”
“你说什么?!”谢家兄妹三人顿时大惊,差点儿没冲她扑过去,“袭击?怎么个袭击法?得手了么?没得手吧?!”
谢慕林冷汗直冒:“不可能得手了,爹爹应该也没有大碍,否则方闻山没必要特地写信来给曹氏,让她将大姐带走做人质。爹爹必定是平安逃过一劫,还能继续执行公务,手中仍有大权,才能让方闻山心生顾忌!”说完之后,她自己也镇定下来了,脸色缓和了许多。
谢映慧身体晃了晃,才在谢慕林的搀扶下站稳了,但面色依然苍白:“那父亲到底伤成什么样了?”
谢显之瞪向那糕饼铺老板娘:“还不快说?!”
糕饼铺老板娘头一次看到这位过去的旧主之子露出如此凶狠的表情,说话的语气也不由得结巴起来:“不……不知道……但杜妈妈跟方家派来的护卫抱怨过……说老天不长眼,让谢老爷逃出生天什么的,还说方将军手下的兵不可靠,不但没能成功解决掉谢老爷,还露了马脚,也不知道会不会惹来麻烦……方家的人因此跟她大吵一架,还是太太出面,才镇压住了。”
谢慕林闻言顿时明白了:“说什么要拿大姐去做筹码,威胁爹爹让步?这分明就是使坏不成,还落了把柄在爹爹手里,方闻山想要自保吧?!”
第六百零五章 挑拨
知道了想要的消息,但消息太少了,谢家兄妹三人不得不继续对糕饼铺老板娘进行逼供,让她说出更多的情报。
他们迫切地想要知道,父亲谢璞到底有没有受到方闻山那场袭击的伤害?现如今是否安然无恙?
然而糕饼铺老板娘除了知道他性命无碍以外,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毕竟离开曹淑卿身边许多年了,近年来又没法上门请安,只能通过礼物与书信跟旧主沟通,肯定有所隔阂,曹淑卿也没有把所有事都胡乱跟她这个外嫁的旧婢女说的道理。至于桂珍与杜妈妈,一个是她的后辈,一个是她的前辈,虽然相处得还不错,可也同样不可能事无巨细地跟她说主人的事。她能知道方闻山信里的内容,还有谢璞在北平遇袭的消息,还是杜妈妈与桂珍跟旁人说话时无意中透露出来的。她若想要多打听些,只怕她们就会拒绝了。
谢家兄妹眼见着没法从糕饼铺老板娘这里打听到更多的消息了,都十分失望。
谢映慧对谢显之与谢慕林道:“罢了,这奴才也说不出更多的消息了,我们继续问她,也是浪费时间,不如派人快马给京里去信,或是叫毛掌柜他们设法去打听。倘若父亲真个受了伤,家里人肯定要北上去照看他的。他如今身边除了下人,连一个能照顾他的人都没有!”
谢显之也神色肃然地点头:“我会设法再去承恩侯府求见母亲,怎么也要让她说出父亲的情况。她既然口口声声说,心里还关心着我们这对亲生儿女,那就绝不能让我们遭遇丧亲之痛!曹家已经抛弃了她和我们,平南伯府也衰败了,倘若连谢家的庇护都失去,我们又算是什么呢?方闻山自身难保,母亲倘若在这时候还要再做傻事,就不要再说什么爱护我们的话了。”
谢慕林闻言不由得看了他们一眼,心想去年曹淑卿跟娘家胞兄与情人方闻山合伙陷害亲夫谢璞的时候,何尝不是在让儿女遭受丧亲之痛呢?当时她都能狠得下这个心,现在真的会为了儿子这番话而动容吗?
不过,谢慕林不打算在自家长兄心上插刀,便只道:“既然是这样,我们就回去吧。”她看向糕饼铺老板一家,“如果后续你妻子还想起什么关于我父亲的消息,麻烦你给我们家报一声。地址你是知道的吧?想必从前你妻子也没少带着你到我们谢家来请安。”
糕饼铺老板连忙点头哈腰地表示:“二姑娘放心,小的们认得地方。若有消息,定会马上报过去的!”接着顿了一顿,“只是……关于那几种糕点的配方……”
“哦,那个呀……”谢慕林眨了眨眼,“我们家已经打算撤出京城,就算真要开糕点铺子,也会在别的地方,不会跟你们形成竞争。至于配方什么的……你们家的糕饼也就是那样,这么多年都没多少变化,还是那几款,虽然做得不错,但吃多了也会腻的。就算我不开铺子,你们也随时有可能被别家糕饼铺子出的新花样抢走生意,终究不得长久。我又何必与你们为难呢?”
糕饼铺一家齐齐露出了难看的表情,谄媚的笑容变得分外勉强。
但谢慕林接着口风一转:“我觉得,你们这样的店想要长长久久地开下去,还是要有点进取心才行。多想些花样吧,不能叫客人吃腻了你们的点心,不想再上门光顾呀。如果只满足于两三种曾经大卖的点心,就以为能凭着这所谓的秘方谋得几代人的富足,那早晚会被市场淘汰的。那些所谓的秘方,并没有你们以为的那么难推敲。”
糕饼铺老板苦笑着向她行了一礼:“多谢二姑娘提醒,我们……我们会反省的。”
谢慕林又瞥了他妻子一眼:“就这样吧,回头好好处理你们的家务事。如今今非昔比,平南伯府败了,承恩侯府又厌弃了你妻子的旧主人,你们估计也没法再拿曹家做靠山了吧?怎么说你们也是小有身家的财主,在京城这种权贵横行的地方,可要好好保护自己才行呀。我们谢家不就是因为有钱,才被曹家盯上的吗?还好,我们如今虽然没了钱,却保住了人,今后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但你们家若是遭受同样的算计,却未必能有同样的幸运了。
“我看你妻子虽然脱离曹家多年,却还把自己当成是曹氏的奴婢,连同你们这些家人,她也想为旧主奉献。你和你的父母得到曹家多年庇护,就算如今要付出代价,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小一辈的孩子们比较无辜,你也不希望他们继续为曹氏做牛做马吧?”
谢慕林就这么抛下一番话,便带着兄姐们离开了。糕饼铺老板一家目送他们远去,再回头看看还坐在地上哭的老板娘,每个人的神色都有些复杂。
在回程的马车上,谢映慧问谢慕林:“二妹妹,你方才对那开糕饼铺的说那番话,莫不是……在为我出气?”
谢显之在旁听得一愣:“大妹妹为何这么说?我看二妹妹也是好心,才会劝他家的人行事谨慎些,说的话也许有些不中听,但都是正理呀?”
谢映慧抿嘴笑了笑:“哥哥真笨!谁关心那些不相干的人行事是不是谨慎?他们若继续在外头仗着曹家名号横行霸道,却被承恩侯府的人削了,那才称我的意呢!二妹妹那番话,分明就是在挑拨那一家子夫妻、婆媳、母子……反正就是让他们全家都看那个骗了我的妇人不顺眼就是了。明面上我们是打听到消息,就放过了他们,但实际上……等他们回过神来,当真不会责怪那妇人给全家惹来了祸事么?就是那妇人本身,心里也会埋怨家里人不帮着她,害得她无法继续忠心于母亲,不得不供出了母亲的消息吧?”
她得意地看了谢慕林一眼:“二妹妹这分明就是在为我出气呢!因为那妇人哄骗了我,害得我被母亲打了,还差点儿被方家的人绑走。为了打听父亲的消息,二妹妹放过了那妇人,但心里怎么会高兴呢?”
谢慕林抿嘴笑了笑:“大姐明白就行了,倒也不必特地说出来。我当然不愿意轻轻饶过那妇人了。骗过你又害得你挨打的人,主要就是那几个。你们的母亲,我看在你们面上也不好计较什么,就怕报复了你们心里也不高兴;桂珍和杜妈妈都被关在承恩侯府里,我想找她们晦气都没办法;唯一能拿捏的也就只有这个糕饼铺老板娘了。不拿她出口气,大姐这回的委屈难道就白受了不成?
“既然她自个儿要做奴才,还逼着全家也跟她做奴才,我当然要给她那些心存不满的家人一个表达自己意愿的机会呀。让她继续当家做主下去,岂不是给你们母亲在京城留下了一个好帮手?万一她以后再来算计我们家怎么办?我才没那么傻呢!”
第六百零六章 私心
挑拨完糕饼铺一家,谢慕林就拍拍屁股回家了,对后续的事并不关心。
这家人是否会因为家中面临的危机而怨恨儿媳妇,是否会因为儿媳妇失去了曹家那边的靠山而对她不复过往的优待和迁就,是否会因为畏惧被曹家吞没财产而选择疏远……那都是他们自己家的事,与谢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谢慕林与兄姐们一回到家,就先忙活起了打听北平消息。他们得先确认,自家父亲谢璞到底受到了方闻山一方的伤害没有。
谢显之再次出门去了承恩侯府,谢映慧开始从自己的随从里挑可靠的人手,快马送信前往北平,谢慕林则去找了毛掌柜。
毛掌柜听说了事情的最新发展,大惊失色:“怎会如此?!我这边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见!东家不打紧吧?没伤着吧?!”
谢慕林只能告诉他:“方闻山既然还对爹爹有所顾忌,哄得曹氏来京城强行带走大姐,好去威胁爹爹,我估计爹爹性命是无碍的,伤势也不会太重,至少不会重到无法履行参政职责,必须宅家休养的地步,否则方闻山的威胁就毫无意义了。但我不知道爹爹是否有受轻伤。北平离得太远了,两边书信来往不遍,我还担心爹爹万一觉得自己没有大碍,不愿意让家里人担心,就故意瞒着这事儿,就算北平有信过来,也不会提起。若不是曹淑卿身边的人向我们泄露了口风,我们这会儿还蒙在鼓里呢!”
毛掌柜稍稍安心了些,不由得叹气:“这也是难免的。东家就是这样的人哪!”他是谢老太爷谢泽湖在世时就在谢家商号做事的老资历了,可以说是看着如今的东家谢璞长大的,对后者的性情非常了解,知道谢璞是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来的。
所以毛掌柜若是想打听到真相,就不能光指望北平那边的伙计们来信,还得自己主动去信打听才行。谢慕林又告诉了他大姐谢映慧要派人北上的决定,不过谢映慧手下的人赶走了一大拨,如今剩下的很少了,又曾经在曹家混过,可不可靠很难说。她倾向于由商号这边派人去送这封信。
毛掌柜道:“这事儿好办。就算咱们商号没有合适的人手,也能雇人去做这种事。咱们生意场上的人,时常有紧急消息要传递到几百上千里外的伙计手里,便有人专门做这种传快信的生意,挺可靠的,就是费银子。不过眼下打听东家的安危要紧,多花钱也无所谓了。”
通常大商号是不会雇外人来传信的,担心会泄密,谢家商号也几乎不怎么往外雇人。但如今事情紧急,送的信里又不是什么机密内容,所以无所谓了。毛掌柜立刻就去附近找了干这种差使的镖局,跟人讨价还价一番,定下了送信的人选和接信的时间,便回报给谢慕林了。
谢慕林带着这些信息回家,交给谢映慧。谢映慧有些半信半疑:“能行么?外人不可靠吧?万一他们偷看咱们家的信呢?万一他们半路上偷懒,没能及时把信送到父亲手里呢?”她用惯了自家下人,总觉得外人靠不住。
谢慕林用惯了快递,倒不觉得有什么:“毛掌柜只付了订金而已,信送到爹爹手中后,他会签名确认,等这确认的信函回到我们手中,我们才会把剩下的钱给付清。那镖局会做这种送信的生意,肯定是十分重视信誉的。我们给他限定个时间,他就不敢在路上拖拉。至于偷看信什么的……一封信有什么可偷看的?我们也没在信里写什么机密,到时候再印个封泥,跟你派下人给马姑娘送信,也没多少区别了。”
谢映慧半信半疑:“那行吧,我们就试一试。”
信很快就送出去了。随即谢显之从承恩侯府回来,神色不是很高兴。他今天试着求见母亲曹淑卿,但等了半日,始终未能求得曹文泰松口。
按照曹文泰的说法,曹淑卿是因为路途遥远,没来得及给亡母送葬,心中有愧,所以进佛堂为亡母祈福去了,至少要祈个十天半月的,才算是有诚意,有孝心。就连平南伯府那边,她都没去看一眼呢,哪里有空见前夫的儿女?曹文泰只含糊地给了谢显之一句话,说等他母亲祈完福了,就会召见他的,让他别担心,就把人打发了。谢显之总不能在承恩侯府继续呆坐,只得回家了。
不过他这一趟也不是白跑的,没能见到曹淑卿,他却从别人那里打听到了曹淑卿带回来的人如今落脚在何处。据说那些方家的护卫全都被安置在承恩侯府位于京郊的庄园里了,处于软禁状态,不能四处走动,但也没有当成犯人一般关押起来。至于丫环仆妇等近侍,则依旧跟在曹淑卿身边侍候,只是没人能出院子罢了,生活起居倒还是无碍的。
此外,曹家还有人私下透露了点口风,似乎承恩侯夫妻与曹二爷正打算找信得过的人进宫给曹皇后捎话。他们身上有孝,不方便见皇后,却想把曹淑卿带回来的消息告知皇后,请皇后的示下。
他们似乎真的有意借方闻山这根跳板,去笼络北方军队的人脉了。
谢慕林有些不敢置信:“真的假的?!他们还真敢想哪?北方军队可是燕王府的地盘!这些话能信得过吗?承恩侯府还有谁会向大哥你透露这些消息?!”
谢显之苦笑:“我自己也不敢信,但听他们说话的语气,不象是假的。只能说,承恩侯府如今处境不大好,为了自救,什么法子都要试一试了。”
向他透露消息的是曹家四房的人。曹家四房本是庶支分家,不过自打平南伯府衰败下去,本是平南伯世子的曹文衡又作死,声名狼藉,四房就生出了私心。
平南伯这个爵位原是曹家在西南时的封爵,是祖上传下来的。只因为嫡支出了皇后,有了等级更高的承恩侯爵位,才会落到嫡支的三房头上。如今三房败落了,无人承袭祖上的爵位,总不能让这个爵位彻底被革除掉吧?还不如让曹家别的房头继承算了。
曹家嫡支只有长房与三房,其余全都是庶出。本来自然是曹家二房更受嫡长一脉的待见,这爵位要旁落,也多半会落到二房头上。可四房不甘心,他们认为自家也是有资格的。二房跟着长房已经占够便宜了,既有高官厚禄,又有权势风光,怎么也该让别的房头分一杯羹了。因此,曹家四房嫡子跟在曹文泰身边做跟班,打听得曹家近来主张拉拢北方军队的是曹二爷,报回家中,四房便想要从中做些手脚,给曹二爷使个绊子,落落他的脸面。
谢家兄妹三人都对曹家人在目前这种局势下,还想要内斗的心理十分无语,更想知道,倘若承恩侯府与曹家二房真打算拉拢北方军队的将领,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会接纳方闻山这个便宜妹婿,重新给予支持呢?那对身在北平的谢璞又是否会产生影响?
就在兄妹三人忧心忡忡之际,翠蕉急急找上了谢慕林,挨在她耳边小声说:“古娘子又来了!”
第六百零七章 来信
古娘子?萧瑞生母李姨娘的那位使者吗?
谢慕林迅速反应过来,往兄姐那边看了一眼。
谢显之什么都没听见,脸上露出关切的表情:“出什么事了么?可是毛掌柜那边有了新消息?”谢慕林近来一直负责跟毛掌柜等商号里的人联系,他会这么想是理所当然的。
但谢映慧坐得近些,依稀听到了翠蕉的话,则是茫然不解:“古娘子?是谁呀?”
谢慕林轻咳了一声,不明白古娘子这时候上门来做什么?今天非年非节,又不是她的生日,古娘子特地过来,莫非是萧瑞那边有什么消息吗?但这种事,她又不好意思跟兄姐直说,只能道:“是一位熟人,偶尔帮我打听些消息什么的,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来,先去见见再说。”
谢显之忙答应了,还问:“二妹妹是托人打听父亲的事去了吧?只不知道这位古娘子是否有办法联系到北平那头。”
谢慕林只能干笑:“大哥先跟大姐先休息一下吧,也快到午饭时间了。我们吃完了饭再继续说话,北平那边的信一天不来,我们干着急也没用。”
谢显之叹了口气,对谢映慧说:“二妹妹的话也有道理。你的伤还未好全呢,先回屋休息吧。有什么事,自有我与二妹妹商量,你不必太过操心,只管安心养伤就好。”
谢映慧却道:“哥哥这话未免太瞧不起人了。连二丫头都能为家里分忧,凭什么我做大姐的就只能回屋养伤去?我的伤本就好得差不多了,压根儿就碍不着什么。”
谢慕林扔下犹自在那里争论不休的两位兄姐,径自去了花厅见古娘子。说起来,这还是古娘子头一回正式登门拜访,谢慕林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毛,生怕是萧瑞那边出了什么事,所以古娘子才会来得这样急。
见面的时候,古娘子倒是没露出什么焦虑的表情来,神色淡定,穿戴一如既往的体面。大约是因为已经不是头一回见面的关系,她也没说太多客套话,向谢慕林见过礼后,各自坐下,翠蕉上了茶,跑到门边守着,古娘子就直接说出了来意。
原来萧瑞早有心北上边军谋取军功,也知道自己是不能指望家里会帮忙,只能从相熟的燕王府那边打主意,所以早早就派出了心腹前往北平,负责联络与打探相关消息等等。等到他在燕王府那儿谋到了想要的职位,便有人能迅速给他提供各种情报,助他在新职位上早日安顿下来,顺利接手相关军务,打开局面。
这位被派出去的心腹,据说早年也是在萧家那位早逝的大姑奶奶萧明珠麾下当差的,与李瑶枝姨娘同事一主,十分熟悉,自然也认识曾经与萧明珠定亲的燕王殿下,以及与萧明珠做了多年好闺蜜的燕王妃了。他去了北平,很快就跟燕王府的人混熟了,还在那里置办了些小产业,日子过得美滋滋,时不时往燕王府去请安,结交王府中人,消息颇为灵通。
萧瑞未过完正月就拿到了新任命书,直接北上往边军赴任,需得事先到北平报个到,拜访一下燕王。他那心腹早就得了信,也会把北平的各种最新消息命人快马南下,送到他手中,好让他及时了解北平城中局势,进城后事事顺利。
萧瑞是在北上的半路上收到这封信的,自然也就知道了谢璞遇袭受伤的消息。他知道谢慕林定会关心父亲的情况,所以立刻就写了一封亲笔信,命一名随从立刻折返京城送信了。他当时还不知道谢慕林会因长姐受伤而滞留京城,只想着算算日子,谢慕林已经返回了湖阴老家,所以让人把信交给李姨娘,由李姨娘另行派人送往湖阴。但信到了李姨娘手上后,她自然知道谢慕林还在京城,就立刻找古娘子来做信使了。
古娘子从袖中掏出一封厚厚的信,双上奉上:“我们也不知道府上是否已经听说了消息,但我们家小爷特地嘱咐这信要尽快送到姑娘手里,我们也不敢耽搁。信使昨儿晚上进的城,我们姨娘今早召我进将军府,我出了府立刻就到姑娘家来了。”
谢慕林按着胸口,一时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们兄妹三人正为这事儿犯愁呢,没想到萧瑞立刻就送了信来。想想他此刻还在半路上,尚未到达北平,一听说消息就立刻设法告知她,真是太有心了。她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感激。
谢慕林嘴上说着感谢的话,迅速把那封信接了过来,小声道一句失礼,便拆信细看。
萧瑞在信的一开始就直接说了自己知道的消息,并没有啰嗦别的。
据他那位心腹在燕王府打听到的传闻来看,谢璞应该是在元宵节去看灯会的路上遇袭的。当时他微服出行,只带了几名护卫和下人,可以说是轻车简从。大约也是因为信任自己任职的布政使司治理民政的本事,他并没有想过会遇到什么危险。
他不曾带家眷上任,平时办公也勤勉,除非应酬,否则基本不去某些娱乐消费场所,顶多就是在外头吃个单纯的饭,又或是约三两好友去喝茶聊天而已,天黑后几乎不出门。那日元宵节,恰逢北平城内有热闹的灯会,同僚们都劝他一定不要错过,他才会带着几个随从上街去了。
然后逛着逛着,他就不耐烦周围人太多了,拐进一处巷子里,寻了个茶摊坐着休息,不久就远远瞧见燕王带着女儿也出现在灯会上,周围跟了一圈穿着便服的王府亲卫。当他想要上前去打招呼,并劝说燕王不要白龙鱼服的时候,袭击就降临了。
虽然他当时身处比较僻静少人的胡同里,但前方不远处就是热闹的街道,身后的茶摊上还有摊主夫妻与另两位茶客,绝不是什么无人的小角落。歹人会在这种地方袭击他,他也挺意外的,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手臂上就挨了一刀。幸好谢家的护卫忠心,及时把他拉开,才让他免去断臂之劫。护卫立刻与袭击者打了起来,随即看见他们有危险的燕王也命手下的亲卫前来援助,谢璞没过多久就脱险了。
只是他本是个文弱的读书人,躲避间脚下不稳,摔了一跤,摔得不轻。事后燕王府的府医来给他诊治过,说是拐了脚,需得养些时日才行。至于他手臂上中的那一刀,不过是浅浅一道口子,皮肉伤而已,看着可怖,其实并不要紧,上了金创药,再包札一下,很快就止血了,接下来只需要修养。由于伤的不是惯用的右手,甚至不会妨碍他提笔写字批公文什么的,因此连假都不曾告呢,次日照旧上衙门办公去了。
谢慕林看到这里,大大松了口气,随即双目一凝,注意到萧瑞在后面提到了一句话。
当时袭击谢璞的人共有四名,两人走脱,一人死在当场,还有一人被活捉了,正关在燕王府的地牢里呢。
第六百零八章 死士
谢慕林回想起糕饼铺老板娘曾经说过,杜妈妈向方家派来保护曹淑卿进京的护卫抱怨,说方闻山手下的人办事不可靠,不但没能解决掉谢璞,还露了马脚,也不知会不会带来麻烦。
所谓露了马脚,莫非是指……方闻山派去袭击谢璞的四个人里头,落下了一个死人和一个活口在燕王府手中?
死人要是被人认出身份,可能会暴露出主使人方闻山;活口就更不用说了,只需要供出幕后之人,方闻山就别妄想能逃脱罪责!
不过……方闻山现在还能镇定地给曹淑卿写信,让他去带走女儿谢映慧,作为人质威胁谢璞,证明他目前还有把握,那死人不会暴露他,活口也不会招供吧?之所以要带谢映慧走,恐怕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已。况且,就算他派人袭击谢璞一事不会暴露,他也需要有手段能威胁谢璞,在他那个朋友的案子上伸出援手。他派去的到底是什么人?哪来的信心那些人绝不会出卖他?
谢慕林继续看信,发现萧瑞那名心腹还打听到燕王府里的人对那一死一活两名袭击者身份的推测,说他们身上带有颇为明显的军伍气息,身手也十分不凡,不象是流氓地痞一流,恐怕是军中的精兵出身。
但同时,燕王府又觉得这两人不象是在役的军士,因为死去的那一个,是在受了重伤无法撤离的前提下,被同伙一刀从背后捅死的,算是灭口。通常军伍中人,都会十分重视同袍,不到绝境,是做不出这种杀同袍灭口之事的,更别说是背后捅刀。燕王府中的亲卫全是军伍出身,对这种事很有把握。
至于活着的那一个,恰好就是动手灭口的人,他也受了不轻的伤,原本已经逃离了现场,只是运气不佳,在胡同的另一个出口遇到北平城卫军的高手。那高手本是守在灯会场地附近候命,好保证燕王父女能在灯会上玩得愉快,不会遇到什么糟心事的。听到这边有动静,又看到燕王手下的人发出了救援信号,知道出事了,就赶过来帮忙。他看到那逃窜的袭击者一身黑衣打扮,不象是好人,就上前阻拦,成功把人给打晕过去了。事后他在对方身上发现了毒药,还跟燕王府的人庆幸呢,说当时要不是直接把人打晕,而仅仅是将人擒下,天知道那人会不会畏罪自尽呢?那就一切线索都断了。
但即使这活口没有畏罪自尽,也很难说能靠他查出谢璞遇袭的真相。这人自醒来后,就闭口不谈,无论别人怎么审问,他都不肯吐露一个字。即使大刑加身,他也只是哀嚎,嘴却闭得死紧。这让燕王府的人百思不得其解。
如此了得的高手,还能在大刑之下毫不动摇,实在是个人才呀!这样的人才去对付敌军不好么?哪怕是到北边敌国里做奸细,也是为国出力,跑来做什么死士?太浪费了!是谁这么浪费人才?要遭天谴的!而出动这等人才,竟然只是为了袭击一个北平布政使司的三品文官,还挑了如此不合适的袭击地点,那主使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谢璞不涉军务,唯一能跟军队搭上关系的,就只有曾经对军中被服案发表过意见一事了。可他说的也不过是常理,说军中发生这样的案件,影响十分恶劣,务必要从重处置,以震慑宵小,令后来者不敢重蹈覆辙。北平府的官员,无论文武,在公开场合都差不多是这个态度,保证政治正确。就算谢璞在燕王殿下也这么说,可这么做的也不仅是他一个呀!若说那主使者是为了这件事,才去袭击的他,那为什么不去找其他人呢?
目前燕王府的人还查不出真相,只能继续审讯那活口,同时检查死去那人的尸首,看他身上是否有什么线索,又叫人绘出两人的长相,四处去查问是否有人见过,以此找出他们的行踪了。
不过燕王府的人普遍认为,这应该是因被服案而发生的,是那些参与贪墨军资银款的高层将领担心燕王会查到他们身上,就派了心腹亲兵来刺杀燕王属下的官员,既是警告,也是示|威。谢璞只是碰巧做了第一个倒霉的人,因为他是文官,体弱又无得力护卫在身边,比较好下手。但接下来,其他与谢璞发表过类似言论的文官,恐怕都会有危险。
一时间,北平城内的大小官员都变得格外警惕起来,尽量只在自家宅子与官衙之间来回,少去某些娱乐场所,连饮宴都少了,出入都带着许多护卫,那些解甲归田的老兵特别受欢迎。官职较低的人找不到靠谱的护卫,还有人去雇佣城中地痞的,连带的街上混混都少了不少。几个城门的防卫也更严格了,各处官衙都增加了守门与巡查的官兵人数。一旦有哪个生面孔出现在官衙附近,立刻就会有人上前查问。
与此同时,那些外地前往北平城的武将及其身边的卫兵,则成了官府的怀疑对象。因为四名袭击者都带有军伍气息,可落网的两人都是生面孔,官府觉得,他们要么是元宵节趁着宵禁令取消混进城来的,要么本来就是外地武将的随行人员,其中又以涉案的军中人士相熟的武将们嫌疑最大。
萧瑞人在半路上,能拿到手的并不是第一手消息,所以也说不出有哪些人值得怀疑。他本人对于燕王府的推断还是比较信服的,认为谢璞不过是遭了池鱼之灾,经此一劫后,更加深居简出。那主使人若还想再对官员下手,也不会找上谢璞,劝谢慕林安心。
然而谢慕林怎么可能安心呢?她不仅仅是从北平知道了自家父亲遇袭的消息,还先一步从袭击者那一头知道了真相,明白这事儿虽然与被服案相关,但主使人的目标就只有谢璞一个而已,与旁人无关。
谢璞这一回幸运地逃过一劫,可方闻山却分明还未打算罢手呢!他显然是一定要救出自己的那个朋友了。那个朋友因被服案而入狱,本来就对他造成了威胁,如今他更是有心腹死士落入燕王府手中,一旦供出他来,他只会更倒霉。为了自保,天知道他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狗急跳墙,不可不防!
第六百零九章 提议
谢慕林深吸了一口气,匆匆扫过萧瑞的信后面剩下的部分,发现似乎都与谢璞的现状无关,而是萧瑞在介绍自己这一路北上的经历什么的,便暂时把信收了起来,打算过后再看。
她的心跳得还挺快的,觉得以萧瑞一直以来的习惯,八成要在信后面说些让人尴尬脸红的话了,所以不大好意思在古娘子面前看下去,就怕自己到时候露出些什么异样来,会让萧瑞的人看了笑话。
说起来,这信里提到谢璞遇袭之事,前后经过,各种细节,都打听得挺清楚的。萧瑞写信时还未到北平,他能知道这些,当然是听那位事先派往北平的心腹说的。而那心腹之所以会对一个明面上与萧瑞毫无关系的官员遇袭之事如此关心,把事情打听得如此清楚……只怕也是知道萧瑞对谢家二姑娘的企图吧?
谢慕林不由得想起先前萧瑞派人去湖阴县城开的小铺子,再想起之前送春盘与生日礼物的两回,与古娘子一块儿前来拜访她的那些行迹古怪的人……她脸上又忍不住发热了。萧瑞这家伙,难不成还未追求到她,也未得她一句首肯,便先把心仪她的事嚷嚷得身边人全都知道了吗?这这这……这也太让人难为情了些!
谢慕林偷偷看了古娘子一眼,见她笑眯眯地坐在小杌子上看自己,一脸的慈爱与喜悦,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轻咳了一声,努力维持镇定:“家兄、家姐与我刚刚才从旁人口中听说了家父遇袭的消息,只不知道家父伤得如何,心里正着急呢。如今能得萧二公子来信告知,实在是感激不尽。知道家父只是轻伤,并无大碍,我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多谢古娘子特地前来送信,今日实在是辛苦了。”
古娘子笑着说:“谢二姑娘不必客气。这是我们小爷的一片心意。能为小爷出力,这点小事又怎能说辛苦呢?”
谢慕林干笑两声:“不知信使是哪一位?劳他一路急驰入京,真真辛苦。”说罢就喊翠蕉去取上等红封来。能得到谢璞伤情的准信,比什么都重要,这点钱还是要花的。
因是给别人的赏赐,古娘子并未推拒,只笑着说要替那信使谢谢慕林的赏,又关心地问:“我们小爷在信里是怎么说的?谢老爷一切安好么?我隐约听得送信的人提过,谢老爷似乎受了伤。”
“是受了伤。”谢慕林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告诉她,“左手臂上挨了一刀,只是皮肉伤,另外还拐了脚,行动有些不便,其他都还安好。”说着谢慕林反倒忍不住担心起来,这伤听起来是不重,但脚伤肯定要养,行动不便,谢璞却还要坚持次日就继续上衙办公,能把伤养好吗?说起来北平布政使司是怎么安排的?元宵节次日就要办公,难道他们没有元宵假期?还是当时的官员作风都这么硬核,就算是假期也都会积极地加班?谢璞身边只带了下人,如果他执意要加班,只怕没人能劝得动他。
伤筋动骨一百天。谢慕林还真担心谢璞忙起来忽略了自己的身体,把自己搞成了瘸子。
古娘子笑眯眯地说:“朝中的大人们忠于职守,一忙起来就顾不得别的了。我们家将军大人也是如此,因为要忙于军中事务,时常逢年过节时都不能在家待着呢。夫人不知抱怨过多少回了,将军都没放在心上。前儿好容易回来在家住了两日,管得大小姐严了些,气得夫人与小姐都抱怨。将军见状,索性又走了。他是得了清静,却又哪里知道家里人其实是盼着他能在家多留些日子的呢?谢老爷想必也是如此,一心为朝廷尽忠,就忘了自己个儿了。”
这话说得倒是。谢璞从前在外任上,虽然有避开曹家的嫌疑,但忙起公务来,三年五载才回家见妻儿一趟,也是叫人无语得很。这个时代的官员好象都挺推崇这种因公忘私的作风,仿佛丢下妻儿家人在家里过日子,毫不关心他们的心情与利益,才是个真正的忠臣一般。
却不知道,当家的男人在外头做官做得再用心,也未必抗得住妻儿在身后拖后腿。丢下儿女让妻子教养,却教出个坑爹的纨绔子弟什么的,真是再正常不过了。这对不关心家庭的官员来说,真是悲剧的报应。
谢慕林也懒得多吐嘈,她跟古娘子还不是很熟,也没下定决心日后嫁定萧瑞呢,交浅言深就不合适了。
但古娘子却亲亲热热地给她提建议:“谢老爷如今受了伤,身边也没有亲人照看。下人固然可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但跟家里人是没法比的。他是主人,犯起牛脾气的时候,下人谁敢不听他的话?还是要有妻儿在身边,他才能好生休养呢。谢二姑娘不是准备回湖阴老家去了么?我听说谢太太也在老家呢,不如谢二姑娘与兄弟姐妹们一道陪着谢太太去北平照顾谢老爷?否则谢老爷一个人独身在外,身上又有伤,实在叫人担心。家里人虽在湖阴太平度日,却也难免要牵肠挂肚呢!”
谢家家眷若真的到北平去,便离她家小爷近了。古娘子心里还是挺喜欢谢慕林这位姑娘嫁给自家小爷的,有些担心他俩离得远了,分开个三两年的,谢二姑娘要说亲了,自家小爷也不知道,没来得及上门提亲,那就真真错过了!若是两人离得近了,都在北边,小爷一年里总能去燕王府三两回,若是能调到燕王麾下,直接在北平驻守,那见面就更方便了,还可以顺便在谢老爷面前献献殷勤,讨未来岳父的喜欢。到时候时机合适了,小爷又立了军功,想要向谢老爷提亲时,就更有把握啦。
古娘子心里替萧瑞打起了如意算盘,两眼巴巴地看着谢慕林,恨不得她立刻就点头答应下来。
谢慕林却有些懵。去北平?谢璞受了伤,家里似乎应该派人去照顾他,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文氏了。原本她们母女也打算今年开春后就北上的。只是如今她陪谢显之进京接谢映慧谢映容姐妹,行程才往后推了而已。等到他们手足四人回了湖阴,她还是要陪文氏前往北平的。二哥谢谨之今年要下场考秀才,怕是不能同行了。长兄谢显之因为有孝在身,倒是可以考虑。其他几位姐妹兄弟们也……
唔……古娘子的这个提议,还是挺靠谱的嘛。
第六百一十章 商量
虽然谢慕林心里已经认可了古娘子的建议,但并不打算立刻把自己的决定说出来。
因为萧瑞正在前往北平的路途中,要是她随后也前往北平的话,萧家的人会不会误会她是追着他去的呢?虽然她确实会去北平,但也不打算给人留下倒追萧瑞的印象呢。萧瑞不过是向她表个白,说要追求她,他手下的人就几乎个个都知道了,还能帮忙把她爹遇袭的经过内情打听得如此详细清楚。要是让古娘子知道她随后就要前往北平,天知道会在他们的圈子里传出什么流言来?
她不要面子的吗?她还没答应嫁给萧瑞哪!
谢慕林暗暗下了决心,便笑着对古娘子说:“多谢你的建议了,我会好好跟家人商量的。”
古娘子有些遗憾,未能当场得到谢慕林的承诺,不过想想这样才对,他们小爷心仪的姑娘,当然应该是个谨慎又矜持的性子,如果随随便便就听信了别家下人的话,岂不是显得她很没有主见?
于是古娘子继续殷勤地表示:“若是谢二姑娘打算在近日北上,无论是要派人回湖阴老家送信,还是前往北平这一路上的食宿安排,我们家都能帮得上忙的。我们小爷才走过这条路呢,沿路的情形我们都极熟的。虽说府上也有商号伙计,可听闻一直以来都是习惯走水路的。北方运河这会子也不知化冻了没有,未必能顺利通行。咱们家对陆路则要熟悉多了,定能帮上谢二姑娘的忙。”
谢慕林只能道谢了。至于是否真要求助,那就得等过后看情况再说。但她觉得,以这个年代的交通条件,还有文氏的身体状况,她们北上行程再赶也是有限的。估计等她们到达北方,运河已经可以通行无碍了吧?
古娘子又坐了一会儿,陪着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了。她还得回柱国将军府复命。再加上她又向谢慕林提议了北上照看伤患的事,少不得要跟自己人打声招呼,做好准备。倘若谢慕林和她的家人不打算北上,他们顶多就是白做了些准备功夫,问题不大,还能顺便把自家小爷萧瑞的补给送过去;但如果谢慕林要借用他们家的渠道,他们就得立刻提供快速又靠谱的服务,也好给他们家小爷挣一回脸呀!
送走了古娘子,谢慕林也不回自个儿的房间,就直接坐在花厅里看萧瑞的信剩下的部分。
他曾说自己在宫里陪三皇子读书时,因为天份太好,读得比皇子们出众,所以受到嫉恨打压,看来不是谎言。他在信中简单描述了一下北上沿途所见风光,以及当时的感想,不过廖廖几句话,就已经极具文采,给人一种仿佛能亲眼见到北国雪域与初春气息的印象。谢慕林心中暗暗感叹几声,倒有些可惜,他这样的文化水平,却只能走武将路子,才能出人头地了。
至于他在字里行间时不时冒出来的,诸如“看到个景致就想起你”又或是“此情此景如此美丽,恨不得与卿共赏”之类的骚味情话,谢慕林已经可以相当淡定地稍红个小脸,就忽略过去了。没办法,少年人初写情书,技术还是挺生涩的,能有这个程度已经不错了。她为他的用心而感动,不打算太过挑剔。他这回及时给她提供了那么重要的消息,她心中感激,暗暗打算要给他写封回信,在信里稍稍说几句好话,给他一点甜头。
要不要再另外备个礼物,谢过他的帮助呢?但什么样的礼物才是合适的?
谢慕林还在那里烦恼呢,谢映慧与谢显之已经连袂而至了。
谢慕林一直在为那封信而激动,没提防翠蕉去取上等红封的时候,已经把自家老爷谢璞只受了轻伤,没有大碍的消息传出去了。这也是难免的,她的父母赵丰年夫妻随谢璞前往北平上任,赵丰年还是谢璞的心腹长随。若是谢璞在家以外的地方遇到了危险,她父亲跟在主人身边,极有可能会受到牵连。如今既然知道老爷平安无事,及时得到了救援,她自然也会跟着松口气了。谢慕林没有特地嘱咐,她就忍不住露了口风。不过她还算谨慎,没有说出古娘子的身份来,只道是个消息灵通的熟人。
消息很快传到了谢显之与谢映慧那里,一听说客人已经走了,他们就立刻赶了过来,也想要问个明白呢。
谢慕林把信的后半部分迅速悄悄收起,只留下前头看起来没什么问题的部分,大方地拿给兄姐们看:“是先前在湖阴老家时,曾在老宅里借住过的那位金山卫的萧二公子,他与三弟合伙开了家铺子的。正月底他接到调令,要前往北平,事先派了人去打点,半路上接到那人的书信,得知爹爹遇袭,怕我们在家不知情,就立刻写信来告知了。爹爹左手臂上受了点皮外伤,脚拐了一下,行动有些不便,但并没有大碍,眼下还照常办公呢。”
谢显之与谢映慧凑在一起看了信,都齐齐松了口气。
谢显之微笑道:“这下我们可以放心了。说来也是运气,方闻山派出去的死士竟然也不看看场合,就出手了,竟遇上燕王殿下就在附近,及时赶来相救,否则父亲还不知会如何呢。”
谢映慧冷笑道:“方闻山就是个恶毒的蠢货!所以手下的人也不聪明!这也是老天有眼,看不得恶人害好人,所以才让父亲遇难成祥,逢凶化吉。”随即她又露出担忧的表情,“不过父亲也太不爱惜自己了。就算伤得轻,那也是受了伤,好歹也要休养些日子呀!这么忙忙地办公做什么?难不成北平布政使是个严苛之人?”
谢慕林则提出家里派人去北平照顾谢璞的建议:“娘和我本来是打算开春后就北上的,现在行程往后推迟了些,却没有取消。等我们回到老家,立刻就收拾行李预备北上吧。大哥大姐,你们要不要一块儿去?”
谢显之与谢映慧想了想,后者就犹豫了:“方闻山才在北平出了丑,若我去了,他打着母亲的招牌来骚扰我们家,我岂不是要丢尽脸面?那还不如在乡下老家躲两年清静呢!反正父亲伤得也不重。”她觉得自己是长女,有责任照看弟妹们,还是留在家里算了。
谢显之则觉得自己需要陪同文氏与谢慕林北上:“二弟要下场考试,腾不出空来,三弟年纪还小呢,四弟又体弱。我是长兄,自当要走这一趟的。”
谢慕林闻言笑了:“那好。我这就去找毛掌柜商量。船行那边,还得提前安排一下才行。”
她正要起身,就被谢显之叫住了:“二妹妹且慢。毛掌柜那边,打发人去送个信,把人请过来就好了。萧二公子这信来得及时,我心里十分感激,可是……他为什么会给二妹妹你写信呢?为什么不是给我或者二弟、三弟写?”
谢慕林僵住了。
第六百一十一章 搪塞
谢慕林努力维持着镇定的表情面对着长兄谢显之,脑子转得飞快,试图想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把这个问题搪塞过去。
但她匆忙间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除非她愿意向长兄透露,她跟萧瑞之间早有私下的往来。那就势必要暴露萧瑞那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了。
大哥真的不会发火吗?
谢慕林在犹豫,谢显之却一直盯着她:“你是未出阁的女孩儿,又与萧瑞来往不多。他既然有心要告知我们北平那边的消息,就该给我写信才对。我在湖阴时跟他打过好几回交道呢,虽然不如三弟与他相熟,但书信往来还是有的。他怎么就偏给二妹妹你写信了呢?”
谢慕林咬咬牙,索性把心一横:“大哥不记得了吗?刚到京城后不久,我就跟萧瑞遇到过一回,从他那里打听到曹家两府的消息了。我知道他要外调前往北方边境的事,还祝他一路安好,从今往后事事顺心呢。他大约也是感激于我的祝福,所以才会在知道爹爹遇袭的消息后,就立刻给我送信来吧?这事儿我记得跟大哥你提过一嘴的,难道你忘了?”
谢显之皱眉不语。他记得二妹谢慕林好象确实提过,曾在外头遇见过萧瑞,得知他要北上的消息,还说萧瑞要请他去喝饯行酒呢,只是他觉得自己与萧瑞不是一路人,没有理会罢了。可当时二妹妹说得稀松寻常,也不象是与萧瑞有什么交情,怎的如今连书信都通起来了?
谢慕林不等他多想,便继续道:“他当时就知道我和大哥你进了京,二哥三弟都不在京城,但他跟你又不是很熟,大概是觉得和你性情不合,有些疏远吧,所以就索性直接给我写信了。反正送信的人是他的心腹,倒也不担心会消息外泄什么的,影响我的名声,那又有什么可避讳的呢?”
她露出一个笑脸,上前挽着谢显之的手,撒起了娇:“大哥就别计较这么多了。爹爹在北平出事,萧瑞也是偶然听说了消息,才会派人快马送信来通知我的。这事儿多重要呀,难道你不为萧瑞写信来而庆幸和高兴,却只盯着他给我写信是不是符合礼法去了吗?他要是因为顾虑到礼法,不把信送给我,而是直接给最熟悉的三弟去信。那等三弟在湖阴收信后知道消息,再辗转派人来给我们送信,那多麻烦呀!我们兄妹三个在京里,光是知道爹爹出事,却不清楚他的具体伤情,那得担忧到什么时候?!”
听起来似乎还算合理,但谢显之还是有些警惕:“这回是正事,也就罢了。这回信还是由我来写吧。我得谢过他报信的情份,但你与他之间,私下就不要再有什么书信往来了。”
谢慕林张嘴想要驳回,但又觉得这种事没必要跟大哥吵。她在京城时,可以请古娘子他们帮忙送信,等回了湖阴,还有三弟谢徽之能帮忙呢。萧瑞在湖阴县城开的那家铺面,不就是个极方便的联络点吗?大不了到时候让谢徽之帮她打个掩护,让她的信顶着他的名字送往北边去呢。
再说了,她用不了多久,就要跟母亲文氏一同前往北平,与父亲谢璞会合了。到时候再另寻联络方式,应该也不难,用不着叫长兄谢显之知道的。
于是她便笑着含糊带过这个话题:“大哥如今真是严厉,越来越有长兄的架势啦!”
谢映慧在旁嗤笑:“哥哥如今就是爱瞎操心,但每每遇到正事,就总是手忙脚乱的,常常还要指望二妹妹帮忙拿主意。你也就是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头,能展现一下长兄的威严了。”
虽然她看不上谢显之这副作派,但对于二妹谢慕林跟萧瑞通信这事儿,也不是很赞同:“柱国将军虽是皇上的心腹,但他家老婆孩子通通都是偏着萧贵妃和三皇子的。这个萧瑞更是三皇子的发小、死忠,还是有名的纨绔子弟。二妹妹还是少理会他的好,他们家未必是什么好人呢!”
谢慕林干笑两声,由于顶着跟萧瑞私自通信的嫌疑,她倒是不方便替他辩白什么了。
这回是谢显之说了公道话:“萧瑞并非传闻中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时常与纨绔子弟们厮混在一处,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三皇子待他并非真心,他也不是三皇子的死忠,如今更是宁可跑到北方边镇去谋军功,也不愿意留在京城做三皇子的臂膀。他这人还是不错的,只是假扮了多年的纨绔,说话行事难免有几分轻浮,品性倒还信得过。若不是我与他性情不合,也愿意与他结交。三弟跟他来往多些,我就没拦过。”
谢映慧闻言有些惊讶,随即笑道:“既然哥哥觉得他是个好人,那为什么拦着二丫头与他通信?只要不泄露出去,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人离得几千里远,难道还能害了二丫头么?”
谢显之无奈地看了胞妹一眼,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道理。想到谢映慧与曹文衡也是青梅竹马,她更是早早就倾心于表兄,差点儿闹到与本家断绝关系的地步,他就知道,没办法从男女有别、礼法规矩等方面说服胞妹了,只能含糊地表示:“叫人知道二妹妹与外男通信,终究不是什么好名声。我做哥哥的,怎能不为妹妹着想?”
谢映慧撇嘴道:“这话听起来就不中听。你还不如直接说,咱们家跟三皇子那边不大对付,还是离柱国将军府的人远些更好呢。至少二丫头还有可能会顾虑到父亲的立场,离那个萧瑞远些。不过萧瑞只是个不受看重的庶子,如今还直接离开了京城,就算我们家的弟妹们跟他有来往,也论不到什么忌讳不忌讳的。哥哥你就是爱瞎操心!”
谢映慧虽然与曹家彻底疏远了,但早已习惯了倾向东宫太子,对于三皇子这个曾经上赶着与太子交好,年纪越大就越发露出“二五仔”倾向的皇子,实在没什么好感,所以依然把他列为拒绝来往户。
谢慕林在旁听得他们兄妹二人似乎又要争论起来了,为了不让他们继续盯着萧瑞的事,她迅速转移了话题:“别吵了。我还是觉得,应该亲自前往罗廊巷跟毛掌柜打声招呼的好。他近来真的很忙,叫他过来说话,他也未必能腾出空来,还会耽误正事,何苦呢?我走一趟也方便,不到两个时辰就回来了。”说完立刻往外走,先回房间换衣裳去。
谢映慧连忙丢下胞兄,追了上来:“二丫头,你急什么呀?午饭不吃了么?都快到开饭的时候了。”
谢慕林哪里还敢吃什么午饭?万一在饭桌上,谢显之又问起萧瑞,那可怎么办?
她只能干笑着一边挥手,一边迅速冲回房间:“不不不,正事要紧。我得赶紧叫毛掌柜去订北上的船,一刻也不能耽误呀!”
第六百一十二章 震惊
等到谢慕林换上外出的服饰,顺利坐上马车离开的时候,谢显之与谢映慧都没有再追问萧瑞的事,仅仅是送妹妹出门。谢慕林总算松了口气。
这一回被她混过去了,但愿大哥谢显之以后都不要再追问,不然她也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幸运的。
她回到湖阴后,估计不会逗留多长的时间,但去了北平后,由于谢显之也会同行,她恐怕就得好好考虑与萧瑞秘密通信的方式了。完全断绝联络是不可取的,那个少年既然说了会求娶她,怎么也得让她知道这些年他都会干些什么,是否改变了心意,又有些什么变化才行吧?否则她如何能放心地接受对方的追求?
这可不是什么能够自由恋爱的年代。她作为一个深闺少女,搞不好一辈子就只有这一个追求者了,总要对他有更多的了解,才能放心地托付终身吧?要是所嫁非人,难不成要她学二房姑姑谢梅珺,心里无法接受与丈夫继续过日子,但为了儿女又没办法狠下心和离,只得祭出个中不溜的析产别居,无法再追求新的幸福吗?
谢慕林暗暗在心中思索着接下来的计划,不知不觉便到了罗廊巷。
罗廊巷的谢家铺子依旧忙碌不休。毛掌柜看起来满脸都是疲倦之色,但说话依旧中气十足,做事井井有条。
谢慕林才走进铺子里,立刻就被他发现了,连忙起身迎了过来:“二姑娘来了?到后头奉茶吧。”说着就挡在谢慕林面前,替她隔绝开来往的工人伙计们,一路护送她到了后院的会客室。
谢慕林还没开口告诉他最新消息,毛掌柜就先说话了:“二姑娘,先前我已经去打听过了,咱们家的商号在北平的伙计们,这时候本来应该已经送信到京里,告诉我们今年春夏北平都热销些什么货物了。可不知怎的,今年那信没有直接送到我这儿来,却是直接往湖阴县那边去了。”
谢慕林一怔:“什么?”
毛掌柜告诉她:“是与我们家相熟的那家船行的伙计告诉我的,说是他前些日子走运河经过镇江的时候,偶然碰上了咱们家的人,正要送急信往湖阴老家去呢。那伙计还上前跟咱们家的人搭了几句话,那人来去匆匆的,好象有什么急事,说是耽误不得,没办法和他去吃酒了,得等下回见时,再做东道给他赔罪。
“船行的伙计说那人当时风尘仆仆,形容憔悴,只怕是赶了很远的路来的。以防万一,他问了下那人是否谢家出了什么事,那人说没有,只是东家有信需得递到家里人手上,似乎是有什么紧急的事要办。那人没细说是什么事,船行的伙计也不好多问,进京后他偶然遇上我,就提了一嘴。本是想从我这里打听消息的,没想到反而让我知道了北平的信来迟的原因。”
谢慕林顿时就明白了,谢璞并不是要把自己受伤的事瞒着家里人,只是他心里认定的妻子文氏人在湖阴,他要通知家里人,也只会把信送到湖阴去。且不说冬天南北消息断绝,他未必知道一双儿女上京接人来了,就算知道,他也没有把要紧事告诉几个半大孩子,却不通知当家的妻子的道理。如果他真要催家人上京照看他的生活起居,也只会向妻子文氏提这个要求。
毛掌柜不知她在想什么,干巴巴地说:“我猜想,老爷若是真的没出事,也没必要派人送急信回老家了。可看那人还有心情搭理外人,又不象是出了什么大事的样子,估计没有大碍吧?二姑娘不必担心。”
谢慕林笑着说:“爹爹没有大碍。我有一个朋友正在北上的路途中,恰巧听说了爹爹遇袭的消息,就快马加鞭给我报信来了。我已经知道了爹爹遇险时的经过,非常走运,燕王殿下恰好带着王府亲卫在附近,看到爹爹出事就赶过来相救了,还活捉了一个袭击者,正在审问呢。爹爹左手臂上受了点皮外伤,脚拐了一下,但都不要紧。只是我跟大哥大姐们商量过,觉得爹爹太过用心公务了,才受了伤,第二天就回衙门里办公去了,一点儿都不注意休养,所以打算尽快回湖阴去,然后收拾行囊,与我娘一块儿前往北平照顾爹爹呢。”
她把订船的事托付给了毛掌柜。因为要赶时间,他们回湖阴可能就不能走水路绕道了,有个身体不好的谢显之与旧伤未愈的谢映慧同行,谢映容也是病歪歪的模样,这一路还得小心打点才好。但从湖阴前往北平,他们主要还是要坐船走运河。为了早日与谢璞相见,他们不能再慢悠悠地赶路,最好还是找个行程紧凑些的船队。若是有那种专门只接一伙乘客的客运船,一路上都能打点妥当,还能加快行程的,那就再好不过。钱不是问题。
毛掌柜先是为谢璞安全的消息松了口气,接着又开始为他的伤势忧心,听说谢慕林的请求,他立刻拍胸口答应:“交给我吧!我们家虽然通常跟相熟的船行打交道,但别家船行我也不是不认得人。我知道开春后有好几家船行都有客船或货船北上的,当中定然也有载着生鲜货物必须赶路的船队。咱们包下一条船,跟他们一起走,路上省事许多。若是太太、少爷、姑娘们身体撑得住,最快不到一个月就能抵达北平了。”
谢慕林忙道:“这样最好,走水路怎么都比走陆路平稳许多。咱们家的人先前回乡时,已经有过坐船赶路的经验了,一定能适应下来的。毛叔你就尽快替我们订一条船吧。等我和大哥大姐三妹他们回到湖阴,估计是要尽快再度启程的。”
毛掌柜一口应下,出门叫了手下最能干的伙计来,把自己的活计先交出去,自己则优先处理订船的事。他还告诉谢慕林,等有了消息,就会立刻到珍珠桥大宅通知他们兄妹,让她安心回去等消息。
订船的事妥当了,谢慕林也可以松一口气了。离开铺子时,她才感觉到了饥饿,回家路上派人去买了几个鸭油烧饼垫了垫肚子,又构思了几套应付兄姐们的说辞,方才安心踏进了家门。
还好,谢显之与谢映慧都没功夫追问她萧瑞的事,前者知道要尽快离开,就去焦家辞行了,还说明日要再去一趟承恩侯府,试着再求见一次母亲曹淑卿。至于谢映慧,则在给好友马玉蓉准备礼物,打算明日亲自走一趟长公主府,正式向好友辞行,不打算等到烫伤彻底痊愈之后了。
谢慕林不太放心,打算要陪她走一趟,向太医问清楚,她这伤要如何收尾才妥当。
可次日清晨,他们兄妹三个都没能照计划出门。因为毛掌柜忽然到了家里,告诉他们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原本身在湖阴老家的文氏,在收到丈夫谢璞的来信后,已经立刻收拾行李启程,坐马车往京城这边来了,并且订好了船,与几个孩子在京中会合后,就要立刻北上北平。
第六百一十三章 转道
谢慕林、谢显之与谢映慧齐齐露出呆滞的表情,怔怔地看着毛掌柜,半晌没反应过来。
毛掌柜见状,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毛,小声说:“这是船行那边递过来的消息……东家太太已经订好船了,约摸后天就要出发北上,不过不是去北平,而是去沧州,运的是一批紧急的货物。雇主要求船行在三月中就要送到,所以船行的人打算日夜兼程的……他们要派出去的船也是走得快的那一种,货物多,但不算重,这一路也是走熟了的,估计要按时把货送到地方,并不算难,只要中途别遇着什么狂风暴雨,又或是官差截查什么的,拖慢行程就行。
“虽说不是直通北平的船,但沧州离北平也就是四百来里路,水陆交通也便利。东家太太到了沧州,再雇车雇船去北平,不过是几日的功夫,方便得很。看这出发的日子,似乎也没有比这支船队更合适的了。若不是东家太太打出北平布政使司左参政的旗号,又托了谢家宗房的两位老爷帮忙牵线,找到船行的人说情,只怕人家还未必愿意答应带上她呢。不过带上官眷,若真遇到官府截查,也好说话。我想船行的人愿意捎带上东家太太,也是考虑到这一层吧?”
但也由于这回北上要坐的船,是特制的那种,为了不耽误行程,船行的人没有答应让文氏另外包一条船,跟在他们的船后航行,而是邀请她直接住到他们的船上来。专门为了快速送货而设计的货船,住起来当然不如大型客船舒适,只能说打扫干净后的舱房还算能住人而已。
但文氏并不在乎,她似乎认定了,只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北平,与丈夫谢璞团聚,就没什么事是不能容忍的。况且她怎么说也是个高官女眷,船行的人还不敢太委屈了她,舱房的环境还是过得去的。
文氏能找到这么一个船队,能在近期北上,条件还如此合适,也是不容易。为此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可以说还未跟船行的东家谈妥条件,她就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安排家中诸事。船行的东家前一天晚上才点头答应,她次日清晨就坐上马车出发,务必要赶上从京城开出的这支船队。倘若错过这个机会,她还不知道要上哪儿找更快的船去呢!
毛掌柜说完之后,就告诉谢家三兄妹:“算算日子,东家太太怕是今明两天就要到了。船行那边送信上京的人还是昨儿傍晚才到的码头,恰好我就在码头附近看船行的船,他们立刻就给我捎了话。可惜当时城门已经关了,否则我昨夜就该过来送信了!”不过今早城门一开,他就立刻奔珍珠桥谢家大宅过来了,连家都没回过呢。
毛掌柜这么说了之后,谢慕林总算回过神来。她看向一兄一姐:“如果是这样的话……大哥身体不好,恐怕不合适与我们同行吧?而且大姐又不打算去北平,本就说好了要回湖阴老家的,不如大哥陪大姐和三妹回去如何?娘那里有我呢,我陪她去北平吧!”
她本来是打算先把姐妹们送回湖阴老家,交给谢氏宗族照看了,再与长兄谢显之一道,陪同母亲文氏前往北平的。但现在既然文氏这么心急,都已经快到京城了,此时再执行原本的计划就太不切实际了。她又不可能任由亲娘独自北上,过后再自己和大哥谢显之两个半大孩子结伴追上去,那还不如直接在京城转道呢。
虽然她现在身边只有几件冬春衣裳,些许首饰、书本什么的,谢家大宅里也还有些封存好之后尚未来得及运回湖阴的旧物,花一天时间稍加整理,应该也勉强能凑出一副行李来,预备她去了北平后使用。若是衣裳什么的不合适,大不了到了北平后再做就是了。
只可惜,她说好要跟嗣祖母宋氏多借几本关于北平的书,再求教学问的,织机之类的工具也还在湖阴老家,她没有机会把这些东西也捎上了,只能等日后叫家里人给她送过去。
谢慕林很快就接受了新变化,谢显之却皱紧了眉头。他问毛掌柜:“太太是独自北上的?家里的弟妹们都没有随行?那族里呢?也没个后辈男丁陪同么?”
这种事,毛掌柜就说不清楚了。他知道的都是船行伙计们告诉他的。对方的信息并没有详细到陪同人员具体都有哪些人的地步,只知道准备上船的贵客是一位北平的高官太太,并没有带孩子,但有好几个随行人员。
“好几个?”谢显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猜想文氏随行的人员应该不多,否则船行的人就不会说有“好几个”,而是“十好几个”又或是“好几十个”了。这么少的随行人员,又没有家里的孩子……
他犹豫了一下,又看了胞妹谢映慧一眼,方对谢慕林道:“我还是陪你和太太一块儿去北平吧。你们母女俩北上,还是坐的别人家的船,带的随从又少,叫人如何放心得下?”
谢慕林怔了怔:“你跟我们走,那大姐怎么办?还有三妹妹呢。难道你打算让大姐带着三妹妹回湖阴吗?”别开玩笑了,这两姑娘可没去过湖阴,连路都不认识呢!就算派个下人做向导,两个体弱的半大孩子也未必应付得来这四百里路的陌生行程呀!
谢映慧也觉得这么不妥,但若让她拒绝兄长,她又有些犹豫。二妹妹谢慕林不能陪她回湖阴就算了,好歹还有哥哥在,但如果连哥哥都不在……她可没胆子上路!让她一路只能跟谢映容作伴,更是难以忍受!
谢慕林想了想,劝说长兄:“大哥还是陪大姐姐和三妹妹回湖阴的好。你不用担心娘和我北上路上会有什么危险。我打算把从湖阴带来的护卫和男女仆妇带走大半,再加上船行的老板也是知根知底的,只要路上不停靠在陌生偏远的荒郊野外,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大哥这边,咱们家还有几位旧人要同船回湖阴,你们顶多就是少几个下人使唤,但有那么多人同行,再找熟悉的船行雇船,路上安全还是能有保障的。”
听起来二妹妹的安排似乎更周全些。谢显之又沉默了。
谢映慧左看看,右看看,索性把心一横,先一步替兄长做了决定:“就这么说定吧!我明儿去找玉蓉辞行时,再求长公主借一两个可靠的护卫或家仆随行,路上帮我们打点官面上的事儿,那就更加万无一失了!”
第六百一十四章 借人
两位妹妹拿定了主意,谢显之虽然依旧觉得自己身为长子,不该不陪同母亲妹妹远行,前去照看受伤的父亲,但二妹妹的顾虑也有道理。大妹妹与他一母同胞,他也确实是没办法丢下她独自回乡。犹豫再三后,他还是接受了妹妹们的安排。
既然做好了决定,那么他们就得更改原本的计划了。
原本谢慕林让毛掌柜去订北上的船,如今这北上的船是不必订了,谢慕林要跟着文氏一块儿去坐那几艘预备快速北上的货船。但谢显之、谢映慧与谢映容一行人回湖阴不必赶时间,倒是可以重新订两条船,慢慢走水路回去,路上要舒适许多,还能让谢映慧顺便看看京城以外的风景,开阔一下眼界,好好散散心。
至于谢慕林要坐的货船,既然是运货为主,那能住人的舱房肯定不多,文氏带的人已经不少,谢慕林就不能带太多丫头婆子,还得留出位子来给护卫和男仆们。
她想起翠蕉与自己更熟悉,知道的事情也更多,所以打算只带翠蕉。至于香桃,原本是要跟她回湖阴的,现在就看本人的意愿吧。倘若香桃更想留在京城与父母家人在一处,她也不会拦着。当然,香桃若是想去湖阴,那也是无妨的。大姐谢映慧那儿才撵了不少人,正缺人手呢,光靠一个绿绮,也不是长久之计。多添一个香桃,多少能给绿绮分担些。
除了随身侍候的翠蕉,再带一个外头跑腿办事的贾大,也就够了。谢慕林生活起居上都可以蹭母亲文氏的人手,况且她本来就不是那种离不得呼奴唤婢生活的人。侍候的人太多,她还会嫌烦呢。
再有就是行李。谢慕林带到京城来的多是冬衣,一两件春装也是偏厚的夹棉款。如今回乡日期一推再推,衣裳本就有些不大够用,在京城做新的也来不及了。谢慕林在自己装了箱的旧衣里找不到合身的——合身的都已经运回湖阴去了,只好问谢映慧借了几套家常秋装,都是去年做的,除颜色款式不大对季节,其他倒还凑合。
谢慕林如今长高了不少,谢映慧的衣裳对她而言略嫌短紧了些,但让人加紧时间放放量,还可以应付几天。随行的行李里,倒是应该多带几匹布,到时候在船上无事可做,正好埋头做新衣,等到了沧州就能穿了。
等到了北平,正好是春暖花开时节,为了照看受伤的父亲,她也没什么交际方面的需求,有家常衣裳足以。等到父亲伤愈,母亲文氏需要跟人来往应酬了,也到了做夏衣的时候。无论是在北平做新衣,还是从湖阴老家送旧衣过去,都有足够的时间转圜。
谢慕林盘算明白,便开始抓紧时间收拾行李。连带的翠蕉也要收拾自己的行囊,还问绿绮与香桃借了几套轻薄些的春装以防万一。
谢显之出门去了,他还是想去一趟承恩侯府求见生母。就算见不到人,也得跟曹文泰打声招呼,告诉对方自己要离开了。谢璞遇袭一事,他也得透露一二,好叫曹文泰知道,方闻山在燕王治下做了什么好事。不管方闻山在北方军中是否有许多人脉,光是这种当面打燕王脸的举动,就足够得罪人的。即使原本燕王不知道是他干的,谢家人的信一传过去,秘密也就不是秘密了。若曹家指望能靠着方闻山在北方军中拉拢到几个拥有兵权的将领,那无异于缘木求鱼。
谢显之决心要斩断方闻山在朝中的后路,免得他有了权贵支持后,行事越发嚣张疯狂。至于母亲曹淑卿是否会因此受到牵连,他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母亲能无视他们兄妹的安危,一心为了方闻山着想,又有什么资格再强求他们兄妹二人的孝心?
谢映慧去了永宁长公主府。等到半日后,她回到家里时,身后又添上了三个人。
马玉蓉借了三个人手给她,分别是两名大丫头与一个男仆。
那两个大丫头里,还有个熟人,就是谢映慧受伤时身边跟着的游春。游春那一回未能及时救助谢映慧,虽然是因为后者并非她的主人,她没有为了外人冒险的念头,但马玉蓉依旧很生气。
马玉蓉认为,若不是因为游春是自己的人,谢映慧优容有加,不愿意差遣游春出去跑腿,而是使唤了绿绮,当时谢映慧身边跟着的就该是绿绮。而绿绮忠心护主,看到有水壶朝主人飞过来,一定会挡在前头的。游春受了谢映慧的优待,却漠视她受到伤害,乃是失职。若不是谢映慧求情,她立刻就能把这个失职的丫头撵出府去。
但即使没有被撵出府,游春在马家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远不如从前做大丫头时风光了。她是个聪明的丫头,不甘心就此沦落,一蹶不振,下定决心要重回小姐身边。而解铃还需系铃人,为了能让马玉蓉消气,她得知马玉蓉要给谢映慧送婢女后,就毛遂自荐了。马玉蓉起初还不大相信她,后来经身边其他丫头说情,才勉强点了头,发话说这回要是游春不能把好朋友谢映慧侍候好,以后也不必回马家了,直接在外头自生自灭吧!
至于马玉蓉所借的另一个大丫头,则是她身边的乐夏。乐夏跟游春虽是同一批的大丫头,但性情与后者大不相同,是个憨直忠心的性子,擅长厨艺,尤其做得一手好药膳。马玉蓉把她借给谢映慧,是希望谢映慧能早日养好伤,调理好身体的。
谢映慧本来觉得不妥,因为乐夏是马玉蓉得用之人,若跟她走了,却叫马玉蓉怎么办呢?但马玉蓉却打消了她的疑虑,说自己如今跟在父亲身边,吃的也是母亲永宁长公主特地吩咐人做的好汤好菜,厨子的手艺比乐夏要强多了,三五月内都不用担心吃饭的问题,借出乐夏,还能避免这丫头太过轻闲,荒废了手艺呢!
至于那名男仆,则是乐夏的长兄乐旺,二十来岁的人了,书僮出身,从前曾在马二公子书房里侍候,识文断字,能写能算。再加上他的父亲是长公主府外书房里专门负责接帖子、回礼单之类活计的小管事,乐旺耳濡目染的,也学到了不少东西。跟着马二公子出门交际,他又认得了许多人,精通交际往来诸事。有他与谢映慧兄妹们同行,这一路上外务打点的杂事,便有人负责了。真遇上不长眼的人,连谢璞的名帖都不给面子的话,长公主府的人总还能狐假虎威一番,把人挡回去。
可以说,马玉蓉借出这三个人手,已经替谢映慧想得十分周到了。这个朋友实在是让人没话说。
谢慕林感叹万分,只觉得自家大姐真是好命。看谢映慧那笑眼眯眯的样子,显然也很高兴好朋友能如此关照自己呢。她便语重心长地劝谢映慧:“大姐,马姑娘对你这么好,你可不能辜负这份友谊呀。”
谢映慧轻哼一声:“那是当然!她是我一辈子的好朋友!”
谢慕林笑了,正要说话,便听得香桃来报:“三姑娘又闹起来了!”
第六百一十五章 哀求
谢映慧愤怒地杀到了金萱堂。谢慕林无奈地跟在她身后,一边劝她:“大姐你悠着点儿,别把伤口给崩开了。”一边也觉得有几分不耐烦。
谢映容又搞什么鬼?她不是已经对程笃死心了吗?整天只窝在房间里咒骂他和卞、程两家人,没有再挖空心思试图往外跑,又或是联系卞大姑娘了。谢慕林还以为她这回能消消停停地坐上返回湖阴县的船,没想到临行前又出了夭蛾子。这姑娘什么时候才能老实点儿,别给家里人添乱?!
谢映慧估计也是差不多的想法,脾气又比谢慕林要更急躁几分。进了金萱堂后,她连一脸不安地迎上来想说话的大金姨娘都懒得理会,直接冲到谢映容的房间门口大骂:“你这丫头又想出什么新花招来了?!我告诉你!无论你打的是什么主意,都是白日做梦!我绝不会再让你去宁国侯府的人面前出丑的!我与程宝钏不共戴天,丢不起这个脸!你要是还想纠缠姓程的,我索性直接去请永宁长公主帮忙,把宁国侯的爵位给革了,叫他们一家子滚出京城!这样程宝钏就再也没脸面欺负人,你也别做嫁入侯门的春秋大梦了!”
谢映容被她骂得满脸涨红,心里还隐隐有些后怕。当初把这个大姐得罪得不轻,倘若她真个成了程笃的未婚妻,却把谢映慧给惹恼了,激得对方真个去求永宁长公主出手,借着程宝钏害对方受伤的名义革了宁国侯的爵位,那她的百般图谋便全都成了空。没有侯府嫡长孙的名头撑着,程笃又凭什么得到三皇子的重用呢?
不过如今她已对程笃死了心,倒是不必顾虑太多。虽然她心中依然十分不甘,但程笃的前程是否光明,已经跟她没多大关系了。甚至因为她沾不上什么光,心里还隐隐有些盼着他倒霉的念头……
面对长姐谢映慧的责骂,谢映容是这么说的:“大姐姐误会了。我既然说了,已经想清楚,不会再与宁国侯府纠缠不休,连卞家大姑娘这位曾经的好友都断了往来,自然不会反悔。大姐姐想告状就尽管去告,程笃是不是侯门子弟,于我并无半点干系。”
谢映慧怀疑地看了看她:“这是你的真心话?不会是哄我的吧?你若是真对程笃死了心,这会子又闹腾什么?!”
谢映容忙道:“大姐姐,我都听说了,父亲在北平遇刺,还受了伤,是不是?家里太太为此还特地从老家出来,日夜兼程赶往北平去看父亲。父亲的伤严重么?伤他的是谁?是不是跟曹家有关系?”
谢慕林闻言看了大金姨娘一眼,发现她与蒋婆子都有些目光闪烁,恐怕消息是从她们这里走漏的。不过这也没啥,当家人受了轻伤,家里人会议论也是人之常情。可谢慕林和兄姐们商量正事时,身边只留心腹,安排出行事宜时,也只吩咐蔡老田夫妻去办事,其余的下人估计多是一知半解,并不清楚具体的详情。大金姨娘与蒋婆子估计就是这样听到消息的,因为并不了解全部真相,结果弄错了袭击谢璞的真凶。
但方闻山如今确实是曹家女婿,由于事关曹淑卿,谢映慧不太愿意回答,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在姐妹们面前失了底气:“这些都与你无关,反正父亲没有大碍,只是二太太担心他的身体,才会赶去北平探望的。你只要跟着我与哥哥回乡就行,别在这里拖人后腿了!”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谢映容连忙拉住她的袖子:“大姐姐慢走,且听我一言!父亲与曹家早有嫌隙,如今事情都过去一年了,曹家想必是觉得事过境迁,父亲又远在北平,少有人知道他的消息,才会起意报复的。就算这一回,父亲幸运地逃过一劫,只是受了轻伤,也难保将来不会再有第二次、第三次刺杀。谁知道父亲能不能每次都如此走运呢?从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我们为人儿女的,也要想办法帮帮父亲,让他不再遇到这样的危险呀!”
这话若由谢映慧说,倒还罢了,毕竟她本身是曹家外孙,如今也未与曹家人彻底断绝往来。可出自谢映容的口,倒叫人忍不住诧异。别说谢映慧的脸色古怪,就连谢慕林都觉得这不象是谢映容会说的话了。之前她千方百计想高攀程笃时,何尝有过关心父亲安危的言论?谢璞都被她的骚操作气过好几回了!
谢慕林警惕地问她:“三妹妹难道有什么好主意?但不管你有什么主意,你都是要跟着大哥大姐们回湖阴老家去的。你可别又想出什么嫁给高官显宦,好震慑曹家的馊主意来。”
谢映容顿时被噎住了,一时间无言以对。
谢映慧看出了几分意思,好笑地道:“不会吧?你还真打起这主意来了?你虚岁才十三呢,也不是什么绝世美人,做什么梦呢?!你这回又看上哪家公子了?是哪个公府,还是侯府的?又或是哪位尚书、侍郎的子孙?我劝你别白费心思了,你一个庶女,既无才亦无貌,连品行名声都没有,便是有哪家贵公子能让曹家退避三尺,你也攀不上呀?!若是打着给人做妾的主意,你还不如拿一根白绫吊死自己算了!我们谢家丢不起这个脸!”
她啐了谢映容一口,甩开对方的手就要走。谢映容咬咬牙,扑了上去,抱住她的大腿苦求:“大姐姐!我不过是蒲柳之姿,出身又低,自不敢妄想高攀贵胄子弟的。可大姐姐你不一样!你血统高贵,还是皇后的外甥女,又素有才貌美名,倘若你愿意低就,朝中有的是权臣家的子弟巴不得上门求娶。你也快到及笄的年纪了,本就该议亲了,不必有什么避讳。倘若真能结得一门好亲,父亲在北平也能得到强援,可以拦住曹家的报复之举了。可若是你回了乡下老家,穷乡僻壤的能有什么好姻缘?!父亲和太太又远在北平,哪里还能想得起你的终身来?便是有好人选,也只会优先便宜了身边的……”
她顿了顿,悄悄偷看了谢慕林一眼,吞下了“二姐姐”三个字,方继续道:“与其蹉跎年月,终身无靠,又不能帮上父亲的忙,大姐姐还不如直接留在京城算了。京城里好歹还有长公主能给大姐姐做靠山,承恩侯府如今也愿意交好大姐姐了。大姐姐何不趁此机会,为自己谋得一门好姻缘呢?”
谢映容眼巴巴地哀求着谢映慧,只盼着她能点头。只要谢映慧留下来了,她自然也能跟着留下。谢映慧回了湖阴,找不到好姻缘,她也是一样的。没了程笃,她还可以再嫁给别的权贵子弟,或是官场上的后起之秀,盼着日后的富贵。若离了京城,她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第六百一十六章 说笑
谢映容的如意算盘,并没有瞒过谢映慧。
她冷笑着俯视这个庶妹,一脸的鄙夷:“你以为你说这些好听的话,仿佛真的是在为我着想一般,我就会信你了么?你把我当成是什么?傻子么?!别拿你这种粗陋不堪的手段来算计我,那只会让我越发看清你有多么愚蠢!我能不能有好姻缘,将来会有什么样的前程,用得着你来替我操心?!竟然还妄想在我面前挑拨我与二妹妹的关系,你看不起谁呢?!”
她毫不客气地抬脚踢开谢映容,重重地啐了一口:“你少在这里做春秋大梦了!我才不会让你留在京城里搅风搅雨!就算我不走,我也会让家里人押着你上船。你这种人就不能留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再在我面前耍弄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当心我直接把你送到姑子庙里去,再给你报个暴毙,看你还怎么借着谢家的名头去攀龙附凤!”
谢映容的表情一瞬间有些扭曲,不过她显然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竟然忍住了谢映慧的辱骂,在后者转身时,再次扑上去抱住了对方的腰,大声哭道:“大姐姐误会了!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这都是为了父亲着想呀!若是大姐姐不愿意留在京城,那就带我去北平吧!去了北平,我们好歹也能在父亲膝下尽孝,总比留在老家干着急的好!”
谢映慧闻言愣了愣:“什么?”谢映容竟然会愿意去北平?她不是为了死赖在京城,什么手段都能使出来的么?
谢映容当然愿意去北平。她上辈子一直在京城居住,又身处内宅,能听到的外界消息不多,知道的青年才俊就更少了。如今没有了程笃这个选择,她实在不知该上哪儿找一个好攀附的夫婿人选。那几年里,京城内的王公权贵斗争激烈,今日风光,明日说不定就要被下狱砍头。她就算还依稀记得几个日后混得不错的年轻臣子姓名,奈何只知道名字,不清楚他们的出身来历,这会子也没处找人去。
相比之下,北平那边一直挺安稳的,没听说有什么乱子,边疆的战事也未波及到北平。除了燕王府比较倒霉外,旁人都平安无事。虽然北平的官员不如京城的高官风光,但在没有其他选择的前提下,他们也算是个稳妥的选项,可以纳入考虑。谢映容心想,既然没办法留在京城了,那去北平也好,反正绝不能去湖阴,乡下地方能有什么好姻缘?她重活了一辈子,可不是为了嫁进寻常人家,与凡夫俗子惨淡度日的!
心里这么想着,谢映容索性又加重了语气,继续苦求谢映慧:“父亲是伤在曹家的人手下,我知道大姐姐是曹家外孙,兴许不愿意在这时候去北平,以免夹在谢曹两家之间,左右为难。可父亲对我们有生养之恩,我们怎么也该尽一份孝心呀!大姐姐去照顾父亲的伤势,只当是为曹家赔罪了!”
这话却激得谢映慧暴怒,她愤然甩开谢映容,还用力补踢了一脚:“你给我住口吧!你也好意思说尽孝的话?所有兄弟姐妹里你最没有资格这么说!你管我去不去北平?反正你哪儿都不能去,必须给我回湖阴!”
谢映慧愤怒地快步走出了房间,谢映容似乎还不肯放弃,挣扎着站起身就想追上去,却被谢慕林拦住了。
谢慕林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盯着这个妹妹,缓声道:“三妹妹为了父亲的伤,真是操了不少心哪。不过你想太多了,这回我娘急着北上,订了一艘最快的船,舱房有限,别说是你了,就是大哥大姐,都不能随行,下人也要尽可能少带。所以你是不可能跟着大姐到北平去的,说什么都没有用。”
谢映容愣了一愣,眼珠子迅速转了一圈,便抽袖遮面,嘤嘤地哭道:“我不知道这些,原也是一片孝心,方才那样劝大姐姐……”顿了顿,在袖后露出一只眼来,“我们当真不能去北平么?若是太太订的船舱房小些,另行雇一条船跟在后头就是了。人多一些,就能把父亲照顾得更好呀!”
谢慕林笑笑:“你这话也有道理,不过这回我娘要赶时间,是不可能让其他人拖后腿的。当然了,爹在北平做官,做得挺好的,也很受燕王殿下重用,若没有意外,只怕将来要在那里待许多年了。我们一家人不可能长期两地分离,等到爹爹在北平彻底安顿下来,家里老太太和弟妹们的身体也养好了,哥哥们考得了秀才功名,甚至是通过了乡试,想必就要前往北平与爹爹团聚了吧?大姐到时候还是会过去的。这次不能与我娘同行,也是顾虑到你身体不好,她要留下来照顾你呀!”
谢慕林知道谢映慧心里是顾忌着什么,才不愿意去北平的,但不会在谢映容面前实话实说。只是她祭出的这个理由,却恶心到谢映容了,后者才不相信谢映慧这刁蛮恶毒不讲理的嫡长姐会为了自己留下呢。
可谢慕林的话却令她不敢表达出任何不满:“真到了全家北上的时候,要是大家都不想带上三妹妹你,认为你留在湖阴老家休养身体,对你更有好处,甚至是……在前往北平之前,就先给你订下一门亲事,那三妹妹你又该怎么办呢?”
谢映容僵硬地看着谢慕林,干巴巴地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二姐姐……说笑了……”
谢慕林哈哈笑了两声:“是呀,我是在说笑,但你觉得,这种事不会发生吗?”
谢映容抬袖掩着口鼻,双目眼神闪烁,显然也在惊疑不定。
谢慕林便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所以呀,三妹妹,你最好还是老实些,别再惹恼了家里人才好。你想想,你都得罪多少人了?老太太,爹爹,大姐,三弟,还有金姨娘和家里一众下人……连原本唯一愿意替你出力的蜜蜡都被你撵走了。你不觉得自己已经要众叛亲离了吗?就算你一心想要嫁进高门大户,摆脱我们这家人,你也得先有法子嫁出去才行哪!别以为你得罪了人,回头只要哭着说几句好话,人家就会原谅你,听你的差遣了。谁也不是傻子,知道你不在乎他们,他们又凭什么让你顺心如意呢?”
谢映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嘴上依然在嘤嘤哭诉:“大家真的误会我了!我真的没有坏心!”
“这种事光靠嘴上说是没用的,还得看你怎么做。”谢慕林整了整自己的袖子,施施然转身离开,“我不知道你是打哪儿学来这些可笑的心机作派,但想要让别人信你,好歹也要装几年老实人,叫人相信你确实是个良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