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七章 失踪
谢慕林之前把注意力都放在三妹谢映容身上,根本就没留意到大姐谢映慧至今还未回家。
谢映慧这几天天天都去永宁长公主府复诊换药兼陪伴好友马玉蓉,几乎都是早上去,下午太阳西斜时就回来了,挺规律的。因为从来没出过什么差错,又有丫头婆子护卫随行,谢慕林回院的时候见正屋里有人,也没多想,真的没料到大姐会到这时候还未归家。
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问菖莆:“可打发人到半路上看了?兴许是大姐跟马家小姐聊得高兴,一时忘了时辰呢?现在天色还不算晚,尚未宵禁,兴许大姐自己也觉得晚些回来不打紧?”
菖莆却道:“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大少爷就觉得奇怪了,已经打发过人到前往永宁长公主府的路上查探,并未见到大小姐的车驾一行。那人还去过长公主府打听,那边门房上的人说,大小姐已经离开大半个时辰了,只比平时略迟了一些,好象是因为卢家小姐带来了什么新游戏,拉着马小姐与大小姐玩得高兴的缘故。”
谢家大宅派出去的人都到永宁长公主府了,提前大半个时辰离开长公主府的谢映慧还未踏进自家大门,这种情况当然是不正常的。两家之间虽然不只一条路,但谢映慧有伤在身,又跟妹妹约好了会尽早回家吃饭,当然不会中途拐到别处去游逛。那么,她到底是上哪儿去了呢?
谢慕林不由得担心起来。她害怕是平南伯府那边起了报复之心,宁国侯府也很难说。宁国侯带着长子一家出了城,如今只剩下他的继室与次子一家在府中。程宝钏因为谢映慧受伤一事,被永宁长公主斥责,合家被迫退出报恩寺法会,颇为丢脸。虽然曹文凤才是始作俑者,但以程宝钏那种刁蛮性子,迁怒到谢映慧身上,也是保不住的。
谢慕林越想越担心,便问菖莆:“大哥在哪里?大姐今日出门,坐着马车又带了随从,应该挺显眼的,若大哥带人试着问问沿途的店铺商家或是居民,兴许能打听到些消息。”
菖莆看起来更犯愁了:“大少爷听了从长公主府回来的下人禀报,立刻就带着青松和两名护卫出去找大小姐了!本来以为大小姐兴许只是一时兴起,跑去逛哪家店铺了,很快就能找回来的。可天都快黑了,大少爷还是没有回音……我怕会出什么事,只好来找二姑娘了。”
谢慕林道:“你早就该来找我的。大哥觉得不对劲,要出去找人时,就该先来告诉我一声!”事情到了这一步,再去责备什么人也无济于事。谢慕林立刻起身去召集前院的男女仆妇们,问起今日跟谢映慧出门的人都有哪些,便派了几个年青力壮又熟悉地形的人,沿着谢映慧回家的路线,一路打听她的行踪。
可惜贾大跟着谢映慧出门去了,否则今日还能借上他的力。
众人探查的工作不算很顺利。谢映慧回家的时候,似乎正撞上朝廷各司衙门下差的时辰,因此路上行人车马颇多。谢家的马车又不算华丽,跟车的只有四五人,在京城这种地方,算不上什么大排场,因此只有很少的店铺老板或伙计对他们一行留有印象。
根据这些人透露的消息,谢映慧本来是一直正常行驶在归家的路上,中途只是停了两次,打发丫头绿绮下车去买些脂粉或糕点什么的。但绿绮买完糕点回车后,马车并未马上离开,而是滞留了一会儿,接着谢映慧又带着绿绮,亲自下车进了糕饼铺,但很快就出来了。接着马车就掉转了方向,驶向了另一条街道——那绝对不是回珍珠桥谢家大宅的必经之路。
谢家下人曾经试着向糕饼铺的人打听是怎么回事,不过那家伙计意外地口风很紧,推说什么都不知道,当时生意很好,他忙着招呼客人都来不及,根本没留意到有哪位女客进了店,又干了些什么。
只是谢家一个机灵的婆子同样打听到,今日糕点铺的生意确实挺好,但下午未过半,东西就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糕饼都不太新鲜,一般是不会有富贵客人在这时候上门来的。一旦遇上这么个客人,伙计肯定要殷勤招待,以求早点儿把剩下的糕饼卖出去,他也可以早些收铺回家。
谢映慧坐的马车可能不大起眼,但穿戴打扮绝对不是一般人家女孩儿能比的。她从小就生于富贵,今日又是往永宁长公主府那等高门显贵之家作客,怎么可能穿戴得太过朴素了?
谢慕林听了下人回报,顿时警惕了起来,连忙叫过菖莆:“可有办法联系上大哥?你把糕点铺的事告诉他,让他想法子打听那铺子是谁家的买卖?我怀疑是有人在铺子里通过绿绮,给大姐传了什么话,多半是要约大姐上某个地方见面,只不知道是谁,又是善意或恶意。这些事大哥可能更清楚些,若实在应付不来,就立刻去向永宁长公主府求助!”
菖莆面色苍白地领命而去,过得一刻钟方才回转:“已经让人给大少爷带话了。大少爷应该还是在大小姐回家的路上沿途打听,很快就能把话传到他耳中。”
谢慕林点点头,愁眉不展:“菖莆,你在大哥身边侍候得久了,又对平南伯府的情况比较熟悉。我问你,你可知道那家糕饼铺是什么情况?”
若只是寻常糕饼铺,遇到这种事,伙计知道什么照实说就是了,谁还能怪他不成?可他却不尽不实,也不知道是在隐瞒些什么,叫人生疑。谢慕林很怀疑他背后的东家是谁。
菖莆也在冥思苦想。说实话,她一向是在内宅里侍候的,对主家外头的产业也不大熟悉,问她这种问题,一时间她还真回答不上来。不过等她听说了糕饼铺的名号,还有大致地点之后,神情倒是有了些异样。
谢慕林眼尖发现了,忙问:“怎么?你知道这家铺子?!”
菖莆犹犹豫豫地,半晌才道:“我只是听别人提起过,也不敢打包票。不过……从前在太太……曹氏太太未出阁时,她屋里有个大丫头,挺得信重的,只是未等主子出嫁,她就先嫁了出去,好象就是许给了哪家糕点铺的少东家。这大丫头后来时不时的也会来给曹氏太太请安,但有一回说话不慎,惹恼了平南伯夫人,她就不敢再来了。曹氏太太倒没罚她什么,只是不再接受她请安罢了。我小时候倒是时常吃这家糕饼铺的点心,等年纪大些,就再也没见过了。”
谢慕林闻言有些意外。竟是曹淑卿的故人?她找谢映慧做什么?
第五百八十八章 贵客
谢映慧有些不耐烦地坐在陌生的茶室里,冲着对面那个隐隐有几分眼熟的妇人抱怨:“你说有我母亲派来的使者想见我,人呢?我都在这里等了一个多时辰了!那人什么时候才能到?!”
若不是这糕饼店的老板娘声称是她亲生母亲曹淑卿的旧婢,收到旧主的书信,要请她去见一见母亲派来的使者,她才不会放下家里还在等她回去的兄弟姐妹不顾,跑到这种陌生的地方来见人呢!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家里见不到她回去,只怕都着急了!一会儿回了家,她还不知道要怎么跟大哥与二妹交代。
大哥还没什么,只要说是母亲派了人来找她,他就不会多言;可二妹谢映真却是个麻烦,一定会啰嗦个没完的!
想到这里,谢映慧越发不耐烦了,直接对那糕饼铺的老板娘说:“那人再不来见我,我就走了!”
那妇人连忙安抚住她:“大小姐且再等等!来的客人需要避人耳目,方好在城中活动,因此天未黑的时候,不好随便出门。如今天已经黑了,她已经从住处出来了。还请大小姐再多等一会儿,她马上就会到的!”
谢映慧冷哼:“既然早就约了我在此见面,那人就该提前出来!想要避人耳目,也可以坐马车出行,何必非得等到天黑?!况且,既然早就知道会有这等不便,为何不直接约我到他住的地方附近相见?!哪怕是他临时搬到这间茶室附近的宅子或客店里住两天也行哪?!这般鬼鬼祟祟,拖拖拉拉,害得我等了这么长的时间,真是好大的架子!他是什么人?奉了我母亲之命来给我捎信,还如此傲慢无礼?!”
妇人低下头不说话了。她不敢透露一字片语,但在内心深处,并不认为即将要来的那位贵客让谢映慧等了这么久,就是无礼傲慢了。这都是应该的。
谢映慧看到她这模样,却更生气了,直接站起身来:“算了!既然那人迟迟不来,我就不等了!若是母亲当真有什么要紧书信或口信要给我,叫他直接送到谢家大宅去吧!虽然谢家的人如今不想听见母亲的名字,但只要别报母亲的姓氏,只说是来找我的,门房的人大约也不会对他怎么着。”说罢她抬脚就要往外走。
妇人连忙上前阻拦:“大小姐且慢!贵客真的快要到了,请你再等一等!”
谢映慧甩袖怒道:“大胆!你不过是我母亲从前的旧婢,怎么阻拦我的去路?!你嘴里的贵客又是谁?谁还能比你的旧主之女更尊贵?!”
“你这孩子,怎么性子还是那么急躁?”门外传来一个令谢映慧不敢相信的声音,随即,一位身着深蓝素锦华服的美貌妇人便缓缓迈步走进了茶室。
竟然是谢映慧的亲生母亲曹淑卿!她竟然回到了京城!
糕饼铺老板娘见到她,立刻束手端立一旁,垂首请安:“太太。大小姐等得久了,吵着要走,奴婢差点儿没能拦住她。”
“你辛苦了。”曹淑卿微笑着向她点头,“我早嘱咐过你,不得向她透露实情,她不知道来的是我,自然没了耐心。我出城去祭拜亡母,回城时稍稍遇到些麻烦,不想惹人注目,方才绕了些路,没想到就来得迟了。还好你成功把她留下了,否则我想要再见一次女儿,还要再费事些。”
糕饼铺老板娘闻言,脸上也露出笑来:“能为太太分忧,就是奴婢的福气了。”她看了谢映慧一眼,很有眼色地行礼告退,“太太与大小姐安心在此说话,小的们会守在外头,不让人来打扰的。”说着从门外的丫环手里接过盛有热茶点心的托盘,放到桌面上,便带着人退了出去,还把房门给关上了。
曹淑卿款款走到桌边坐下,慢条斯理地给自己与女儿各倒了一杯茶:“怎么不说话了?难不成见到母亲太过吃惊,竟发起呆来?这时候天色已晚,你兴许会觉得肚子饿,先吃些点心垫一垫吧。这间茶室没有正经饭菜售卖,只能将就一下了。回头我再叫人给你订上好的席面。”
谢映慧不答,两眼直直地瞪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给我和哥哥送信?!”
“回来有两三日了,不想让曹家的人知道,就没惊动任何人。等把该办的事都办好了,再给你们兄妹传信,也是一样的。”曹淑卿拈了块点心吃了,微微皱了皱眉头,嫌它味道太甜腻。不过她在外大半年,日子早就不比从前过得精细了,这种程度的粗糙点心也不是不能忍受,就没说什么,反而还多塞了两块。她今日也奔波许久,肚子正饿着呢。不吃点东西垫一垫,一会儿怕是没法跟女儿好好说话了。
谢映慧看着母亲那轻描淡写的模样,心里的怒火却越烧越旺:“哦?原来母亲也知道外祖母去世了,你该回来祭拜一下?那为什么大舅家给你送信,你不但不肯回来,还直接跟方闻山办了婚礼?!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重孝?!外祖母那么疼你,你这样对得起她老人家么?!”
曹淑卿手中动作一顿,面带不悦地看向女儿:“你这是什么态度?承恩侯府跟你说什么,你都相信,却偏偏不信你的亲生母亲,是不是?!”
谢映慧怔了怔,皱起眉头:“怎么?难道大舅和舅母是骗我的?你没有说不回来侍疾守孝,也没有在热孝中嫁给方闻山?!”
曹淑卿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答道:“你大舅、二舅和其他几个舅舅都没安什么好心。当初我离开京城,也是因为你外祖母看出他们心怀鬼胎,怕我将来没了依靠,会被皇后与你的舅舅们逼迫伤害,甚至象你三舅一般,连性命都保不住,因此让我尽早离京。她还嘱咐过我,无论我在外头听到她什么消息,都绝对不能回来!哪怕是她病重、去世,甚至连身后事都被你的舅舅们轻慢对待,我也绝不能踏进京城半步!
“我一直都是照她老人家的吩咐行事的,所以承恩侯府的人找到我,说了你外祖母的死讯,我也没回来。只是我心里到底惦记着你外祖母,因此……才会悄悄赶回来祭拜。”
但她不能让曹家其他人知道她回来了,所以祭拜完之后,她就得走了。只是她听说儿女此刻都在京城,便有些按捺不住,无论如何都想见他们一面。儿子性情天真,早就偏向谢家那边。若是贸然相见,万一儿子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反倒伤了母子间的情份。因此,她才会特地让过去的故人帮忙,引感情上与她更亲密的女儿来见。
然而曾经与她十分亲密的女儿谢映慧,此刻却用一种非常陌生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对她的话半信半疑:“你这话是真的?那……你到底嫁给那个方闻山了没有?!”
第五百八十九章 问题
曹淑卿又默了一默,方才继续道:“说白了,你还是不信你的母亲。为什么?是因为受了曹家其他人的哄骗么?还是对你外祖母有怨言呢?你外祖母在世的时候,是不是对你很冷淡?爱搭不理的?你不要误会,她早就跟我说过了,若是她对你和你哥哥太在意了,你大舅二舅他们就会拿你们兄妹做筹码威胁她的,到时候你们还不知会受什么样的伤害。因此,她才会故意装作对你们漠不关心的模样,其实心里还是很疼你和你哥哥的。”
若谢映慧是在半年前听到这些话,她一定二话不说就相信了,并且深深为外祖母承恩公夫人的慈爱而感动,不会再追问别的。但现在,见多识广并且已经看穿了曹家人真面目的谢映慧,却没那么容易上当受骗。
她看着母亲,板着脸道:“外祖母曾经有多么疼爱哥哥和我,我心里很清楚。只是她老人家再慈爱,也没拦着三舅和你陷害父亲,侵吞谢家的财产。她明明知道这么做,哥哥和我的前程都会大受影响,本该属于我们的财富也会落到别人手上!可她还是宁可让承恩侯府、曹家二房、四房五房他们分得好处,也不愿意给我和哥哥留一些家底。
“所以……外祖母疼爱三舅,我是信的,但她对母亲你的疼爱,绝对比不上三舅,因此当年她才会明知道你不乐意,依然把你嫁给了父亲。至于你的儿女,哥哥和我,那自然就更排在后面了。外祖母去世,我很难过,但与其说我是为了她老人家的去世伤心,倒不如说……我舍不得的其实是曾经无忧无虑的童年吧?”
曹淑卿一时无言以对。在这件事上,她对自己的儿女确实是有所亏欠的。她已经尽力为两个孩子争取更多的利益了,无奈侄儿曹文衡负心薄幸,三嫂程氏翻脸不认人,破坏了她原有的计划。
她难得地低下头来,柔声安抚女儿:“这事儿是你三舅母与文衡表哥的错。我离京时,实在想不到他们会做得如此过分!本来我还以为,他们怎么也要念及你三舅在世时的意愿的……是我信错了他们母子。”她看向女儿,有些迟疑,“你对那桩婚事,如今……是怎么想的呢?倘若你执意要嫁给文衡……”
不等她说完,谢映慧就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别开玩笑了!他那种混账,凭什么要我嫁给他?!况且,他如今会不会变成瘸子,还是未知之数呢,你还是不是我的亲娘?竟然要我嫁给一个废人?!还是一个声名狼藉的废人!”
曹淑卿忙道:“你不愿意就算了。本来我也对文衡不大满意。他的名声都坏成这样了,将来很有可能无法继承平南伯的爵位,你若嫁给他,岂不是一辈子都毁了?!只是我想着,你从前那么喜欢你表哥,万一你还是惦记着他,那我身为你的母亲,怎么也要帮你实现这个愿望才是。”
谢映慧冷笑:“从前是他有意哄骗,我才误把他视作良人罢了。如今我既然已经认清了他的真面目,当然不可能自个儿往火坑里跳!他们母子对我有多冷酷无情,你不在京城,当然不知晓。可前不久曹文凤才把我烫伤了,伤口至今都还未好全呢!不然我也用不着天天去永宁长公主府复诊了。难道你对此也一无所知么?还是你知道了,也觉得我依然会对曹文凤的兄长一往情深?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曹淑卿当然不会觉得自己的亲生女儿傻,只是她本人就是个专情又长情的人,又曾经见过女儿满心满眼都是曹文衡的模样,才会以为女儿依旧执着于与曹文衡的婚约,还打算要劝女儿放弃呢。毕竟曹文衡如今不再合适了,嫁给他实在不是什么好前程。
谢映慧若知道母亲的想法,一定会嗤之以鼻。她母亲自己都未能坚持与方闻山的感情,为了帮助同胞兄长,听从母命嫁给了谢璞,直到方闻山功成名就之后,方才重燃旧情,又凭什么认为自己是个专情之人,女儿也会认定一个男人,就再也无法接受嫁给别人了?
谢映慧如今最关注的,依然是那个老问题:“你到底嫁给了方闻山没有?若没有,大舅就是在骗我。如今他们夫妻在京里把你的名声传得臭不可闻,几乎要撵你出族谱了,已经牵连到了哥哥和我。倘若这都是谎言,我就要替你澄清事实,多少替你挽回些名声,至少别让哥哥和我一出门就遭人嘲笑才行!”
曹淑卿已经不止一次想避开这个话题,没想到女儿依然紧追不舍。她知道这件事瞒下去也无用,因为一会儿她就要提出带女儿走,若不提前把话说清楚,等女儿见到方闻山时再闹起来,就难以收拾了。
她只能用尽可能委婉的语气回答:“你外祖母早就有过嘱咐,因此我离京之后,先去了你方叔叔任职的地方附近落脚。本来还想,等过了你三舅的孝期,我再与他完婚的,没想到你外祖母又……不过你外祖母她老人家从前都想到了,因此我便跟你方叔叔商量了,赶在热孝里完婚,就象是娶荒亲似的,等三年孝满,再……再圆房完礼……”
她刚说完就急急解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我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虽打出了曹家女的旗号,却又得不到娘家庇护,一年半载的还好说,时间长了,定会有人起疑心。你方叔叔与我一日未成婚,便一日不方便护着我,对我的名声也不好……一年的孝还勉强能撑过去,若再守上三年……实在是太不方便了!而我与他若先办了婚礼,至少名义上他是我的夫婿,遇事也能替我出面。我在陌生地方,也不至于无依无靠……”
她说了那么多,还一再强调这是奉了亡母遗命行事,并非私奔嫁人,但谢映慧看着她,还是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我就知道……娶荒亲又如何?根本无法掩饰你是顶着热孝嫁人的事实。诸多借口都只是掩饰罢了,担心自己独自在外会不方便,那为什么非要在陌生的地方生活?为什么不回来?外祖母都去世了,只要你不故意跟大舅、大舅母做对,他们还有必要搭理你么?!你滞留在外,还不是为了跟方闻山在一起?!大舅大舅母说话是难听了些,却不曾冤枉了你。我和哥哥身为你的儿女,也只能肩负起你的坏名声带来的一切苦难了……就算被人嘲讽轻视,也是理所当然!”
谢映慧看着母亲,面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淡漠:“这些事我早就知道了,居然还对你抱有一丝奢望,盼着你并非大舅他们所说的那样……我真傻,真的!”
第五百九十章 难堪
曹淑卿不禁觉得一阵羞恼难堪。她觉得女儿似乎不象以前那么乖巧贴心了,说的话句句都戳人心肝。
尽管她早就知道女儿一向反对她与方闻山在一起,可都过去这么久了,她与方闻山也成了婚,女儿若是孝顺的,就该接受这个事实,怎么还是如此抗拒的模样?
于是她便沉了脸:“你如今还是不能接受你方叔叔?可你明知道母亲这辈子最钟情的就是他!我爱了他二十年,却只能忍受悲痛与他分离。如今好不容易能终成眷属了,亲生女儿却连一句祝福的话都不愿意说出口么?!你心里倒是惦记着谢璞这个父亲,可你从小到大,能见过谢璞几回?!他对二房那对儿女的关心,远超你和显之这两个真正的嫡长子嫡长女!即使如此,你也依旧依恋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却不愿意接受母亲真正深爱的男人么?!哪怕母亲会因此伤心难过,你也一点儿都不在乎?!慧姐儿,你太让我失望了!”
谢映慧听了她的话,起初倒是急切地想要反驳些什么,但听到后来,却反倒冷静下来了:“这不是很正常么?父亲长年在外任上,无法回京,你不愿意带着哥哥和我随他到任上去吃苦,也不肯让曹家帮父亲调回京中任职。父亲会与家人分离这么多年,又有什么可值得指责的?我知道你不愿意见到他,宁可留在京中,享受着谢家的财富过奢侈的生活,一边把谢家的钱财往平南伯府送,一边对哥哥与我说父亲的坏话。这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如今倒来怪父亲不负责任了?
“父亲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更偏向文氏母子,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那才是他原本想要娶的女人,想要生的孩子。是你为了谢家的钱,强行插一脚进来,破坏了人家的婚事,心里又还惦记着别的男人,不愿意跟父亲好好过日子。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如今又凭什么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呢?”
谢映慧看着母亲,只觉得心中波澜不兴:“哥哥与我都不是小孩子了,离开平南伯府后,我们也接触到了许多人,了解到许多事,清楚了这些年曹谢两家之间的是非纠葛,有了自己的判断。母亲,你想要再象从前那样,用谎话来哄骗哥哥与我,是不可能成功的。你还是不必白费力气了。”
曹淑卿的表情非常难看:“这是你做女儿的该对亲生母亲说的话么?!你认为我做错了?!”
“难道你没有么?”谢映慧半点不为母亲的变脸而动摇,“你若仅仅只是想要与旧情人双宿双栖,直接跟父亲说就行了。他还巴不得早日摆脱你,摆脱曹家呢,一定不会拒绝和离的。那你就能顺心如意地跟方闻山在一起,父亲也能跟文氏相依相守了。至于谢家的钱,这么多年,三舅和大舅也捞到百万两银子了吧?也足够了。若是实在舍不得,大不了拿和离的事威胁父亲,再多付一百万两银子。父亲很会挣钱,手下的人也能干,他知道能摆脱你,不会吝啬这百万巨财的,反正过得十年八年,他又能挣回来了。
“这么一来,曹家得了好处,母亲遂了夙愿,谢家也能得回清静了,岂不是皆大欢喜?偏偏你和三舅贪心,非要把父亲逼上绝路,非要不顾哥哥与我的未来,把事情做绝!若不是你们太过分了,手段太过狠辣,引得宫中不满,甚至威胁到了皇后娘娘与承恩侯府,三舅怎么会死?你又怎会狼狈出京,想要回来拜祭外祖母,都要藏头露脸?!都到这一步了,你还不愿意承认自己做错了事?是不是还打算一条道走到黑,即使明知前方是绝路,也不肯回头?!”
曹淑卿有些狼狈,只是勉强在女儿面前支撑起一副理直气壮的虚架子,维持住身为母亲的尊严:“你如今在谢家住得久了,已经被他们糊弄得分不清亲疏远近了!你是我的女儿,除了你哥哥,谢家其他人几时真正关心过你,在意过你?!你却为了他们,在我面前说这些伤人心的话……你这样叫我如何放心把你留在谢家?!这才过去一年不到的功夫,你就已经站在谢家那边,冷脸指责你的亲生母亲了。倘若我再让你在谢家住几年,日后再见时,你是不是连我都不肯认了?!”
谢映慧看着曹淑卿,面露嘲讽之色:“母亲想说什么?难道你还想带我离开谢家不成?当日为了方闻山那个男人,你能抛下我和哥哥出走,连重病的外祖母都不顾了。如今你回来说这种话,以为我会相信你对我还有多少慈爱之心么?你都跟方闻山成婚了,怎么可能再回来与我同住?还是说……方闻山发现你这个曹家女已彻底被曹家厌弃,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翻脸不认人,你只能回头投奔你的亲生骨肉?!”
“休要胡言!”曹淑卿厉声喝斥女儿,“你方叔叔怎会是这种人?!我是想带你走,但并不是要抛开他与你同住,而是要把你接到方家去!我如今已是方家主母,自然要与夫婿同住。他家也还有几个儿女需要管教,家中中馈更是离不得人。我是见你独自滞留在京,谢璞也不管你的死活,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度日,才想要接你回去。从今往后,你方叔叔便是你的继父了。他会把你视作亲生女儿一般疼爱,绝不会象谢璞那样,冷漠无情,毫不负责!”
谢映慧这回终于变色了。她恨恨地啐了一口:“我才不去呢!那姓方的算我哪门子的继父?凭什么把我当成亲生女儿看待?!他不过是母亲的姘头罢了!一个身份低微的奴材秧子,胆敢肖想主家之女,本就是胆大包天!还敢设计陷害我的父亲,根本就是我的仇敌!因为他回来了,你和三舅才会生出陷害父亲、夺取谢家财产的心。没有他这个祸根,所有人都不会死,我和哥哥还好好的过着日子呢,不必承受家族分崩离析之苦!
“我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又怎么可能会与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母亲还是不要再做这个梦了!你再这么说,索性也别认我这个女儿!反正当日你能抛下我,跟着他私奔,如今也自甘堕落嫁给了他,不如就老老实实做个家生子媳妇吧,何苦再回头认我与哥哥?!”
曹淑卿终于无法忍受了,出手扇了女儿一个耳光:“住口!我是你的亲生母亲,我生了你,养了你,疼了你十三年!你怎敢在我面前说这种不孝的话?!”
谢映慧被扇得差点儿摔倒,但还是站稳了。她顶着渐渐红肿起来的脸颊,没有哭,只是平静地看着母亲:“反正曹家一向有不孝的传统。三舅死了,表哥表妹在热孝内还能肆意玩乐;外祖母死了,母亲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就嫁给野男人,表哥继续花天酒地,表妹等不及先人出殡就忙着盘算嫁人了。我身为曹家外孙女儿,身体里流着一半曹家的血,在母亲面前说几句顶撞的话,不是很正常么?母亲有什么好生气的?”
第五百九十一章 对峙
谢映慧如今看着母亲曹淑卿,整个人都很平静,不复早前那激动又怨忿不平的模样。
脸颊挨了这么重的耳光,当然很疼。她非常想哭。可如今的母亲已经不再真心疼爱她,她哭又有什么用?能把曾经最珍惜她的母亲哭回来么?到头来只是白费力气而已。她才不做这种蠢事呢,想哭也可以等回到家后,再冲着哥哥与二妹妹哭。至少他们会担心她,会哄她高兴,而不会冲着她发火,再扇她一记耳光。
她对母亲早已失望了,如今确定了自己对母亲的看法没有错,这种失望索性就变成了绝望。既然已经绝望,她自然不会再在乎母亲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了。哪怕曹淑卿对她说再多伤人心的话,她都无所谓。反正她这辈子已经被母亲和方闻山、三舅三舅母以及曹文衡毁了,就算再多添一个不孝的罪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谢家的兄弟姐妹们还关心着她,不嫌弃她,好友马玉蓉也愿意继续与她来往,那她就能平静愉快地生活下去。哪怕将来因为名声所累,嫁不出去,也无所谓。
然而这样平静的谢映慧,绝对不是曹淑卿想见到的。她万万没料到,大半年不见,女儿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那么的陌生,那么的……出人意料。
她真的还能说服女儿跟自己走么?若是不能……
曹淑卿咬了咬唇,冷声道:“慧姐儿,你如今真是越说越不象话了!没有长辈在身边教养,果然是不行的!这才过去多长时间?你就变得这般不懂礼数,再放任你胡闹下去,日后还有谁家儿郎愿意娶你?!就算你不想嫁给文衡了,将来也不能随便低嫁个寻常士子!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去,留在身边日日教导,把你这长歪了的性子给扭转回来!”
说着说着,她就向门外的心腹下了令:“把大小姐请到门外的马车上去,让她安静一些,我们只在城里住一晚,明儿一早就离开!”
门外传来两声“是”,随即便有人推门进来,都不是陌生面孔,谢映慧认得一个是桂珍,一个是杜妈妈。
她面色微变,往后退了几步,高声唤着:“绿绮!贾大!”又大声质问母亲,“你要干什么?!”
茶室外传来绿绮的尖叫声:“放手!你们要干什么?!小姐!大小姐!”还有贾大与两个护卫在茶室外的叫唤声:“大小姐,绿绮,发生什么事了?!”似乎还想要闯将进来,却被曹淑卿这边带的人给拦住了。
紧接着,随着绿绮一声惊呼,某种重物坠地的声音传来,谢映慧就再也没听到自个儿心腹丫头的声音了,她顿时心中一紧,气愤地把茶桌上的所有茶具朝桂珍扫落,又踢倒椅子,挡住了杜妈妈的脚步。
她转头瞪向母亲曹淑卿:“你疯了?!你这是想要绑架我么?!我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口口声声说有多么疼我,却让手下的人来强行抓我离开,到底是真心为了我好,还是另有目的?!难不成你的姘头近来需要与人联姻,好搏个升官发财,却没有女儿拿得出手,你就打算为了那个男人的前程,把你的亲骨肉也卖了么?!”
曹淑卿听得又好气又好笑:“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你方叔叔才不会这么做呢!当初本来我就不该把你留在京城的,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头,没了婚约,还变得如此粗俗无礼!不把你带走,留在身边仔细教养,我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你毁了自己,看着谢家毁了你么?!”
谢映慧啐了她一口:“你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你若是真心为了我着想,就该离我远些!有个不孝不义,伙同奸夫陷害夫婿,还不顾母兄热孝与人私订终身的母亲,我本来就不指望嫁得什么好人家了。再让你带在身边教养,外头的人会如何想我?!就算我是个再正经不过的好姑娘,也会被当成你这样不守妇道的人吧?!那我这辈子才是真的毁了!”
曹淑卿的脸色顿时黑了。
杜妈妈想要再上前抓住谢映慧的手腕,嘴里还说着:“大小姐,这可不是你该说的话,你还是老实些吧!”谢映慧却迅速从头上抽出银簪,飞快地朝她的手上一划,顿时在她手背上留下了一条重重的血痕:“给我滚开!狗奴才!”
杜妈妈尖叫一声,扑倒在旁呼痛。桂珍见状,连忙抢上前去,想要制住谢映慧,却又顾忌她手里的簪子,踌躇着不敢上前。
谢映慧与她俩争持片刻,便索性把簪尖对准了自己的脖子,瞪向母亲曹淑卿:“你叫她们退下!放我走!否则,我就一簪子捅死自己!我说到做到!”说着还把簪尖往自己的脖子上按,立刻便有血珠子冒了出来。
曹淑卿当然不是真的不顾女儿死活的人,吓得亡魂直冒,连忙劝止:“快把簪子放下!我让她们退下就是!别伤着自己!”
桂珍与杜妈妈领会了主母的暗示,只得互相搀扶着退到曹淑卿身后。后者紧紧用右手按住左手背的伤口,一脸的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
曹淑卿看着女儿脖子上的伤,努力试着让自己说话的语气委婉一些:“慧姐儿,你看,她们都退下了。你不愿意跟母亲走,母亲不逼你就是。但你受伤了,还流了血!需要立刻包扎一下!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夫来,你把簪子放下,好不好?”
谢映慧不但没有立刻将簪子放下,反而一直拿簪尖比着自己的脖子,反问曹淑卿:“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我跟着你走?别说什么教养不教养的话。我留在谢家,依然是嫡出的大小姐,三品高官家的千金。就算别人背后说我母亲不好,当面却还要给父亲留脸面。若我跟你走了,我又算什么?!让我认方闻山为父是不可能的!他也比不上父亲体面!我在方家什么都不是,怎么可能过得比在谢家好?!若不是为了拿我联姻,我实在想不出你非要带我走的目的是什么?!”
曹淑卿听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好孩子,你这话太伤母亲的心了!若不是因为惦记着你,担心你在谢家过得不好,我又何必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特地来带你离开?!”
谢映慧冷笑:“我在谢家过得很好,比在平南伯府和承恩侯府都强得多。父亲不在家,可二太太是个好人,其余兄弟姐妹们也都与我是血亲手足,怎么可能会对我不好呢?方家那群陌生人难道还能比得上他们?!母亲,你就老实说吧,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五百九十二章 缘由
曹淑卿迟疑着不肯开口,但看她的模样,谢映慧就知道,她这么坚决地要把自己带走,果然是有原因的。
就算不是为了拿自己这个女儿去联姻,替方闻山争取利益,也一定是因为某种上不得台面的缘故,否则母亲不会如此吞吞吐吐不敢明言。
于是谢映慧便笑得更冷了:“你为什么不敢回答?难不成真的被我说中了?!”
曹淑卿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那当然是不可能的!联姻是为了结两家之好。你心里还怨恨着你方叔叔,我怎么可能让你去联姻?万一你在外人面前胡说些什么,那就是不联姻而是结仇了!我也早就说过,你方叔叔不会有这种念头!我们纯粹就是因为担心你在谢家过不好,方才决定带你走的。”
谢映慧一个字都不相信:“母亲真把我当好哄骗的小孩子了,以为我会相信这种话?你们都没问过我,在谢家过得到底如何,就想要将我强行带走,这是担心我的人会做的事么?!还有,哥哥也是母亲的亲儿,你要带我走,却不带哥哥?这又是什么道理?!要想让我相信你们没有歹意,至少也要拿出个象样点的借口吧?!”
曹淑卿只能说:“你哥哥不一样,他是男孩儿,将来要读书科举,留在谢家更好。可你是女孩儿,明年就及笄了,在谢家若过得不好,被随便许个人家,这辈子就毁了!我宁可让你嫁入平南伯府,也不愿意看到你被谢家人毁了终身,因此特地回来接你。我这一番苦心,你就多多体谅吧!别总是说这些伤我心的话了!”
谢映慧轻笑了一声,也不说相信不相信,只道:“那母亲就不必担忧了。我在谢家过得挺好的,家里人对我都很和气,我觉得他们比曹家人可靠多了,更比方闻山可靠!就算我与兄弟姐妹们会吵架,对二太太也还有几分心结,对族人也一无所知,但至少我知道他们不会害我。
“但是你……还有方闻山,那就不一定了。我不会跟着你走,还要劝你在方家也多提防着些。现放着好好的原配当家主母不做,非要上赶着给人做后娘,对着一个娶过两房妻室还儿女满堂的男人,认定他对你一心一意。我不明白母亲是怎么想的,只能劝你好自为之,将来不要后悔才好。”
曹淑卿闻言不由得露出气急败坏的表情:“你如今怎么变得如此任性了?你以前一向很听母亲的话,如今却……我要带你走,自然是为了你好,你为什么宁可相信那些一向与你不和睦的谢家人,还有跟你相处不超过一年的谢璞,也不愿意随我去方家?!”她甩了袖走到屋角坐下,眼圈都被气红了,还忍不住低头抽泣起来。
杜妈妈与桂珍对视一眼,后者上前一步,对谢映慧正色道:“大小姐,您这样做可不对。太太疼了您十几年,这份慈母之情不是假的。就算外人如何指责太太的不是,大小姐总该理解太太的难处才是!兴许您心里还有几分为谢老爷遭陷害而不平,可谢老爷跟太太和离已经一年了!过去的事,也不是太太能决定的,都是平南伯生前做的主,又有承恩公夫人默许,我们太太除了听令行事,还能怎么办?!总不能为了个感情不睦的夫婿,就弃至亲于不顾吧?!
“可如今承恩公夫人与平南伯都去世了,太太也被曹家所弃,无所依靠,除了嫁给方将军,还有什么路可走?她也不是故意丢下您和大少爷离京的,实在是当时被皇后娘娘与承恩侯逼得紧了,才奉了承恩公夫人之命离开。如今她已安顿下来,不是回来接您了么?!不带大少爷走,也是为了他的前程着想!大小姐,太太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为了您和大少爷好,您何必一再追问些旁枝末节,故意伤太太的心呢?!”
谢映慧看着她:“既然是旁枝末节,又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他的是你们吧?!你们越是如此,我越是会怀疑你们的用心!既然完全是为了我和哥哥好,那又有什么可隐瞒的呢?!”
桂珍皱眉。她没想到一年不见谢映慧,对方会变得如此难缠,从前的大小姐可没那么多问题,只要告诉对方,这是主母曹淑卿的意思,对方就立刻会顺从的。这一年里,谢映慧在京城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平南伯夫人至于如此冷酷无情么?!平南伯才死了不到一年,她就翻脸不认人了?!
桂珍还在那里发呆,曹淑卿却已经忍不住了。她忿忿地道:“我有什么可隐瞒的?我还能害我的亲生女儿不成?!我不过是生怕谢璞记恨我与你方叔叔,拿你们兄妹俩出气,才会特意赶来带你走罢了!你哥哥还好说,他本来就向着谢璞,主动要求回谢家,又与你舅舅们翻了脸,谢璞再怎么迁怒于他,明面上也不敢做得太过。
“反正他如今不在谢璞跟前,只是在书院里读书罢了,等过几年有了功名,娶妻生子,无论是放外做官,还是分家出去另立门户,都不用看谢璞的脸色!可你不同,你明年就及笄,又没了平南伯府那门亲事,万一谢璞一气之下,把你许个不好的人家,你这辈子就毁了!我正是因此才会急着进京来接你,偏偏你还把我当成仇人,全不懂得母亲的一番苦心!”
谢映慧听得面色微变:“这是什么意思?父亲跟你们结怨,早就过去了。你们一败涂地,只能狼狈出走,父亲也有了新的去处,在北平过得好好的,他还能怎么记恨你们?!莫不是你和姓方的又去招惹了他?你到底想怎么样?!害人一回还不够,非要把人害得全家死绝,方才心满意足么?!”
曹淑卿听得几乎气倒:“你怎么张口就说是我在招惹他?!明明是他在跟我们作对!”
谢映慧冷笑:“他哪儿有空搭理你们?!他要忙北平的公务,家里也有娇妻美妾,儿女满堂,想着如何把失去的百万家产挣回来,接我们全家去北平团圆还来不及,才没那清闲功夫跑去搭理你们这对……”她咬咬牙,看在亲生母亲的面上,咽下了“奸|夫|***”四个字,“……这对远在千里之外的冤家!”
但曹淑卿已经听出来了,她愤怒地瞪着女儿,只觉得喉咙隐隐有一丝血味,心中剧痛。
她说不出话来,杜妈妈便替主母说出了心中的愤怒:“原是隔着千里的,可方将军的一位至交好友被燕王府问罪,方将军去了北平城救人不成,打听得是谢老爷在燕王殿下面前进了谗言……这可不是我们太太的错!谢老爷要怨恨,只管怨恨我们太太好了,太太原也不在意这些。可他不该冲着方将军的好友下手!就算是朝廷要问罪于人,也只是牵连亲族罢了,万万没有拿不相干的外人泄愤的道理!这叫我们太太如何面对方将军?!”
第五百九十三章 上门
曾经用阴谋诡计陷害无辜者的人吃了大亏,被陷害的无辜者反而成了加害之人?
谢映慧都快要笑出来了:“真的假的?父亲原来也会有发火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只会一时碍于曹家权势,不敢对母亲和方闻山做什么呢,原来他也是会报复的?那太好了!我和大哥近日做的事,就算他知道了,也会高兴地夸奖我们吧?”
她又看向母亲曹淑卿和杜妈妈:“你们也别在我面前说父亲的坏话了。他要是那种会因为私人恩怨而迫害无辜者的人,也就不会这么多年来只会被曹家吞银子,却无力反抗,最后还被一脚踢开,连全副身家都几乎赔进去了!他根本就不是那种人!他的人品,不是你们曹家还有姓方的能比的!
“若他真的在燕王殿下面前说了方闻山那个朋友的坏话,那必定是那人本就做了错事,父亲只是实话实说而已!燕王殿下也是个严厉肃正的王爷,无缘无故的,怎会问罪一个无辜之人?他才不会因为手下的官员几句谗言,就胡乱抓人呢。方闻山那个朋友一定是罪有应得,能跟姓方的交好,又会是什么好东西?!”
曹淑卿闻言更生气了:“我本不愿意跟你说这些,活象是我在你面前说你父亲坏话似的。可这回确实是谢璞故意招惹我们在先,平白无故地害了一个好人!你之前口口声声指责我这个母亲做了错事,可如今轮到谢璞犯错,你却认定错的是别人了。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糊涂?竟连是非曲直都分不清了?!”
谢映慧冷笑:“我从前被你们哄得万事不知,确实有过分不清是非曲直的时候,但如今我已经醒过神来了,看清了你们所有人的真面目,知道谁是谁非!反倒是母亲你,至今还觉得自己没做错,分明还是个糊涂人呢,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她用凌厉的目光看向曹淑卿:“我不想再跟你吵什么谁是谁非了,反正你心里只有一个姓方的,早已不记得做人的道理了,再跟你争执下去,也不过是白费功夫。我只问你一件事——你说姓方的去救人却失败了,怀疑是父亲在使坏,那么……你如今非要带我离开谢家,是不是姓方的在怂恿你,拿我去威胁父亲,要父亲顾虑到我的安危,放过姓方的那个朋友?!”
曹淑卿愣了一下,随即暴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能为了外人,拿自己的亲生骨肉做人质威胁么?!”
“若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你跑来找我做什么?”谢映慧斜睨着母亲,满脸都是对她的怀疑,“姓方的能千里迢迢跑去北平救人,那个朋友对他来说很重要吧?以他的性情为人,知道父亲在阻拦他救人,他会甘心放弃?!拿我做人质威胁父亲,这种事他做得出来!只不知这回是母亲你心甘情愿主动愿意帮忙,还是被他哄住了,糊里糊涂地卖了自己的女儿也不知道?!”
曹淑卿气得浑身发抖:“住口!我是为了你的将来着想,才特地冒险来寻你……你不领情就算了,还把我当成坏人,把你方叔叔当成坏人,百般诋毁……”
谢映慧打断了她的话:“能不能别总说姓方的是什么方叔叔?他是我哪门子的叔叔?不过是外祖父门下的一条狗,因犯大错被撵出府去的奴才秧子罢了,母亲你自甘堕落,我做女儿的拦不住,只能认了。但若你想让我也跟着自甘轻贱,那是休想!”
几句话说得曹淑卿想要吐血,又想要扇女儿一记耳光了,但谢映慧这回学了乖,飞快地后退几步,躲了开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那糕饼铺老板娘略带了几分慌张的声音:“太太!大少爷……大少爷带着文泰大少爷过来了!”
曹淑卿又愣住了,旋即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儿子谢显之带着大房的侄儿曹文泰过来了。
怎么可能?!他俩怎会在一起的?!
桂珍也白了脸,迅速开门询问自己的前辈是怎么回事,没想到问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看到谢显之领着青松和谢映慧那几个跟车的随从,出现在茶室外头,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还缀着大半年不见的承恩侯嫡长子曹文泰。
谢显之的目光穿过桂珍,直接落在了屋内的曹淑卿身上。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动了动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迟迟没有开口。
屋里的谢映慧看到自己的兄长,立刻丢下了母亲,飞快地跑出了茶室。桂妈妈想要上前阻拦,却被她一脚踢开:“滚开,狗奴才!”桂妈妈又一次扑倒在地,这回是额头磕到桌角,又流血了。可她呻|吟两声,便立刻闭了嘴,因为屋里屋外的气氛不对,现在不是她一个仆妇能诉苦的时候。
曹淑卿看着屋外的儿子和侄儿,面色比白纸更惨白几分,原本的暴怒神色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若来的只有儿子谢显之一人,她还有信心能应付,可曹文泰也来了,情况就不一样了。承恩侯夫妻如今对她是什么态度?她……还能顺利离开京城,回到方闻山身边去么?!
早知如此,女儿也不听话,她今晚为什么要来见面?!落得这样的结果,真令人后悔不迭!
谢映慧扑到兄长怀中,忍不住放声哭了:“哥哥!母亲打我!她打得我好疼!”
谢显之轻轻碰了碰妹妹红肿的脸颊,见她哭得更大声了,心中也不由得涌出一股怒气来。
他愤怒地瞪向自己的亲生母亲:“妹妹做错了什么事,母亲要打她?!从小到大,她何曾挨过打?!您从前总说,最疼爱的就是妹妹,便是她犯了什么错,也不会碰她一个手指头,缘何今日就破例了?!妹妹如今已经懂事了许多,早已不复从前的任性,她根本不可能犯下什么大错,触怒您到这种地步!”
谢映慧不等母亲说话,就先告状了:“还不是为了姓方的!我说姓方的是奴才秧子,不认他做继父,母亲就生气地打我了!她如今早就不是我们的母亲了,为了那个姓方的男人,她什么都能舍弃。我和哥哥又算什么呢?为了帮那个姓方的救人,她还要抓了我去威胁父亲呢!”
谢显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看向曹淑卿的目光,满是控诉与指责。
曹淑卿气得立刻反驳:“慧姐儿休要胡言乱语!事情根本不是你说的这样!”
然而谢映慧哭得那么可怜,谢显之已经完全相信了自己的妹妹,根本听不进母亲的话:“难不成妹妹的脸不是母亲打的?就算妹妹言语间对方将军有些不敬,那也是人之常情。母亲怎能因此就打妹妹呢?难不成您往日对我们兄妹的慈爱之心,全都是假的,根本及不上方将军一分一毫么?!”
曹淑卿又气得发抖了。她终于发现,自己说什么话都没用,这一双儿女早已跟她离了心,不可能听从她的号令,更不可能随她离开了。
曹文泰在旁看了半天的戏,这会子插话了:“三姑母有话好好说,表弟表妹都是知礼懂事的好孩子,您怎么能打他们呢?”
第五百九十四章 姑侄
曹文泰会出现在这里,其实是谢显之请来的。
他偏寻不着自家胞妹,心里害怕是平南伯府的曹文凤或宁国侯府的程宝钏在捣鬼,为了以防万一,就派人给曹文泰送信了。即使要在这个不待见自己的表哥面前做小伏低,忍气吞声,他也不在乎,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的妹妹。
曹文泰一接到信就心烦不已。他以为真是曹文凤或者程宝钏又在搞事了。叫人去问了三房,得知曹文凤这些天一直在养病,连平南伯夫人与曹文衡在内都挺老实的,便把注意力转移到程宝钏身上。
在他看来,宁国侯府还是依附曹家,才有今日的风光,但先是当家宁国侯暗戳戳想与皇帝的心腹重臣联姻,摆脱曹家控制,又是依附曹家的宁国侯夫人与世子程礼一脉纵容女儿程宝钏拖曹家的后腿,实在是不象话。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只怕宁国侯府根本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吧?!曹文泰已经下了决心,要给宁国侯夫人等人一点教训,让他们管好自家女孩儿了。
曹文泰一边打发人去宁国侯府问话,一边来找谢显之。他其实对谢显之也没什么耐心,却知道对方与永宁长公主的儿子交情深厚,谢映慧也很得长公主宠爱,几乎天天都能得到赏赐。他就看在永宁长公主的面上,应酬一下谢显之好了。
谢显之这时候已经得到了二妹谢慕林的建议,沿路向各家店铺的伙计打听过去,走到了谢映慧与曹淑卿母女相会的茶室附近,并且与曹文泰在此会合。
这时候,恰逢贾大与两名谢家护卫跟曹淑卿的手下发生了冲突,却又无法闯过对方的防线,进入茶室内部救出大小姐谢映慧。贾大机灵,留下两名护卫继续与曹淑卿的人对峙,自己却跑了出去,打算找城卫军的人来帮忙。他心里是有数的,虽说那位谢家的前主母是曹家的姑太太,可这位姑太太受到了家族的厌弃,丧母丧兄,连仅有的靠山都没有了,支使不动官府的人。曹家在为她撑腰、对付谢家之前,恐怕还得先教训一下这位姑太太自个儿。有这个时间差,足够谢家人救出大小姐了。
贾大运气很好,才跑出来不久,就遇到了谢显之。他们当时只隔着小半条街了。
有了贾大的报信与领路,谢显之很快就带着曹文泰闯进了茶室,于是便有了眼下这一幕。
谢显之已经命带来的人把被打晕在地的绿绮救出去了。有绿绮做示范,他深信母亲曹淑卿此行绝不是抱着善意而来,再有妹妹谢映慧亲口告状,他此时对亲生母亲只剩下了警惕与怨愤,哪里还能静下心来谈话?连主动开口的心情都没有,索性全都交给了曹文泰。
曹文泰脸上带着笑容,言谈间仿佛真把谢显之与谢映慧当成是亲密的表弟妹了,还替他们抱不平呢:“这大晚上的,谢表妹又是女孩儿,三姑母要见女儿,怎不去家里见,又或是……把人接回家里相见?在外头茶室会面,不方便不说,夜里也不大安全。三姑母还瞒着谢表弟,带走了谢表妹,叫谢表弟担心不已,四处寻人,这么做不太好吧?可不是一位慈母该做的事呢。”
曹淑卿心情大坏,也没有闲情逸致跟侄儿斗嘴了:“你怎会在这里?我还真不知道,你几时跟我的两个孩子如此要好了?从前你可从来都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过!”
然而曹文泰却很有心情跟这位叛逆的姑母斗嘴:“瞧您说的,都是骨肉至亲,谢表弟与谢表妹也是祖父他老人家的血脉呢。从前我只是忙着学习,少有空闲与弟妹们一处玩耍,才与表弟表妹们疏远了些。可前些日子老夫人去世,谢表妹没少帮着料理她老人家的丧事,谢表弟也陪着谢表妹送老夫人出殡,尽心尽力,礼数周全,可见纯孝之心。我与他们来往得多了,自然生出亲近之心来。三姑母在外久了,不曾参与老夫人的后事,怪不得对此一无所知呢。”
曹淑卿听了,知道他在讽刺自己未能给亲生母亲侍疾送终,是为不孝,自己也心虚了几分,强自辩道:“我奉母命在外行事,替曹家笼络北方军中的人脉,一时没来得及赶回,自然不知道这些事。”
曹文泰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原来如此,侄儿此前竟不曾听说过。曹家一向执掌西南军权,门下也颇有几位领兵的大将,倒是从没想过要在北方军中做些什么。那一向是燕王殿下的地盘。没想到三姑母竟想在了父亲与二叔的前头。这样也好,当年我们曹家因为某些缘故,与燕王殿下生了嫌隙,倘若能化解从前的误会,与燕王殿下重归于好,那也是件好事。我是不是能期待……三姑母带回了什么好消息?”
曹淑卿又不吭声了。所谓曹家与燕王的嫌隙……撇除燕王站在皇帝那一边,对曹皇后与太子的不满以外,就只剩当年曹皇后有意把她这个妹妹嫁给燕王为正妃,她却因为与方闻山相恋,故意向燕王透露了消息,破坏联姻,燕王主动向皇帝请命,另择王妃成婚一事了。虽然燕王本就无意娶她,可被一个年轻姑娘嫌弃,也是件挺没脸的事。燕王从来就不乐意跟曹家打交道,曹皇后与承恩侯都觉得,这是因为她的缘故。若不是燕王久居北方,很少插手京中事务,也没什么机会跟曹家起冲突,只怕她早就被兄姐重罚了。
曹淑卿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只含糊带过:“这种事怎么可能一蹴而就?总要花点时间……”又转向一对儿女,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曹文泰抢先开了口:“那不如三姑母先回家里与父亲、母亲、二叔见面,好好商量一下接下来的章程?倘若真能与燕王府和解,想必宫里的皇后娘娘知道了,也会觉得高兴的。”
曹淑卿顿时想到,这会不会是自己重新被曹家接纳的机会?倘若有了燕王府这根线为筹码,那她在京城期间,曹皇后与承恩侯府应该不会为难她吧?兴许曹家人还能照应一下在任上艰难求存的方闻山?!
虽说他们夫妻并没有真个交好燕王府,甚至还有可能为了救人一事,与谢璞冲突之后,反而得罪了燕王,可曹家眼下并不知情,她还能给她与方闻山争取一些利益……
这么想着,她就沉默了,开始考虑要不要真往承恩侯府去一趟。
于是,她就忽略了站在一旁的一双儿女。
谢显之看出她此时的想法,与妹妹谢映慧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心中失望无比。他们曾经慈爱的母亲,如今真真变得面目全非了。抛开他们这对亲骨肉不顾,先与表哥曹文泰讨论起了争权夺利的事,难道不是为了方闻山着想么?
谢显之低声对曹文泰说:“大表哥,我先带着慧姐儿回去了。今日真是劳烦了你,改日我一定送上厚礼道谢。”
曹文泰心情正好,正眼都没瞧他:“好说,你们走吧,三姑母这里有我呢。”
第五百九十五章 询问
谢显之飞快地带着妹妹谢映慧,连同一众男女仆妇护卫,迅速离开茶室,上了贾大驾过来的马车,朝珍珠桥谢家大宅飞奔而去。
曹淑卿反应过来,有心要拦,却被曹文泰给绊住了。曹文泰当然不相信自家姑母真能笼络到什么北方军队中的人脉,甚至还很清楚她与燕王府的旧恩怨,不过是拿话哄着她,先把人哄回承恩侯府去罢了。到了承恩侯府后,皇后大姑母与父亲承恩侯打算如何处置这个给他们带来不少麻烦与耻辱的妹妹,就不是他这个晚辈能过问的事了。
方闻山如今还在北边军中任职,要是真能成气候,重新掌握住一定的兵权的话,曹家兴许还会愿意栽培他,对他与曹淑卿这对野鸳鸯好一点,承认他们的夫妻名分,甚至给予方闻山一定的方便,使他能更好地为曹家所用。但如果……方闻山做不到曹家想要他做的事,那么直接把曹淑卿革出族谱,也不过是承恩侯一句话的事罢了。
丧失了禁卫军大权的方闻山对曹家而言,价值大减;而没有了谢家财富支撑还声名狼藉的曹淑卿,也失去了让曹皇后与承恩侯夫妇另眼相看的资格。曹文泰几乎是在用一种轻慢的态度忽悠着自家的三姑母,还在暗示自己手下随行的人,注意盯住曹淑卿的下属,别叫哪个暗中逃脱了去,节外生枝。
曹淑卿带进京的随从,倒不是全都出身于曹家,还有一部分是方闻山给的方家仆从或护院,甚至还有两个亲兵,足可看出方闻山对这位朝思暮想已久的新婚妻子,有多么看重了。这些人都对曹淑卿忠心耿耿,女主人要他们去抓大小姐谢映慧,又或是阻拦谢家下人,他们都不会犹豫,唯独对上曹文泰带来的随从时,态度就出现了差异。
曹家出身的男女仆妇,久惧曹家威势,还要顾虑到自家亲眷仍在曹家执役,也知道女主人不敢惹怒主家,自然也不敢做任何反抗之举了。
方闻山手下的人倒是没那么多顾虑,还想要去阻拦谢显之与谢映慧离开。
但因曹文泰发了话,他带来的人帮忙护着谢家兄妹往外走,便与方闻山的人形成了对峙。这时,曹淑卿带来的人反倒拦住自己的同伴,让他们不可造次。谢显之与谢映慧兄妹俩,也因此得已顺利离开茶室,返回家园。
至于等到曹淑卿发现真相之后,是选择责备手下出身曹家的男女仆妇,又或是惩罚方闻山出借的人手,那就是她与方闻山夫妻之间的事了。
谢显之带着妹妹上了马车,眼看着马车驶离那条街道,平稳地朝珍珠桥的方向驶去,他才算是松了口气。
借着车厢檐下挂着的灯笼照射入车厢内的昏暗光芒,他再次看向妹妹红肿的面颊,忍不住问:“脸上疼么?母亲她……她太过分了!”
谢映慧在哥哥面前又一次委屈地抽泣起来:“我早前总是说她错了,说她不要脸,可我心里还是盼着她能回头的。要是她能抛下那个姓方的男人,重新回到我们身边,做回过去那个慈爱的母亲,我一定会向她赔礼道歉。外面的人再骂她不知廉耻,我也会替她骂回去!就算是二妹妹要说她的坏话,我也不能答应!”她顿了顿,眼泪就叭叭地往下掉了,“可她没有……她就算回来了,就算她想要带我走,还是为了方闻山。若不是方闻山那边需要从北平救人,母亲兴许还想不起我这个女儿来呢!”
谢显之叹了口气,问是怎么回事。谢映慧却不愿意说了,那么糟心的事,还是早些忘掉的好。
她扯开了话题:“绿绮怎么样了?我只听到她好象被人打晕了,就再也没了动静,没受伤吧?!”
谢显之暗叹一声,没有再追问妹妹,只掀了车窗帘子去问跟车的青松,绿绮眼下如何?
青松跑到后头雇来的马车旁问了一声跟车的婆子,便回来报说:“绿绮姑娘被打晕了过去,后脖上青肿了一块,额头上还有老大一个包。不过照顾她的妈妈说,她没什么大碍,兴许今儿夜里或明天早上就能醒过来了,只是要疼上几日,怕是不方便在大小姐跟前服侍。”
谢映慧听了,松了口气:“那就让她好生歇着吧。今日也难为她忠心护主了。”只是她这个主人糊涂,竟听从那糕饼铺的老板娘忽悠,没带着丫头进茶室,以至于叫绿绮白白受此劫难。谢映慧心中还挺愧疚的。
谢显之便怨她:“连个招呼都不跟家里打,就径自跑去见母亲。你知道我和二妹妹看到你天黑了还没回来,有多担心么?!二妹妹打发人沿途一路打听过去,要查你的行踪;我生怕平南伯府或宁国侯府又生事端,特地去把曹家文泰大表哥给请过来了。如今母亲被大表哥请回承恩侯府,还不知要如何脱身,我明儿也要备上一份丰厚的谢礼,否则没办法还上这个人情,将来大表哥还不知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呢!”
谢映慧小声说:“我也不是有意的……我只是路过那个糕饼铺时,想起小时候经常吃那里的糕饼,有几样还挺喜欢的。后来多年没吃着了,有点想念。若我们过几日就要回老家,还不知要几年后,才能吃到那里的糕饼,就索性叫绿绮去买几包回来。没想到那里的老板娘是母亲未出阁前的旧婢,说母亲派了心腹信使回京祭拜外祖母,还给我和哥哥来了信,要亲自见我一面,为母亲传些要紧的话。我想着不过是耽搁一小会儿的事,也想知道母亲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真的嫁给了方闻山?大舅母二舅母她们说她的那些话,到底是真的还是编造的?于是就跟着她去了那个茶室……”
至于后面等了半天才等到曹淑卿,母女俩还产生了口角等事,就不是她能事先预料到的了。
谢显之听了也明白,这是妹妹心中对母亲曹淑卿还存有一份奢念,盼着她做的那种种错事都只是误会,是承恩侯府与二房等人恶言中伤,其实母亲是有苦衷才没回京奔丧的。兴许妹妹还盼着母亲与方闻山并未完婚,一切都只是承恩侯府的谎言。
然而,事实摆在这里,一切都是真的。他们兄妹俩心中再痛苦,也只能接受自己的亲生母亲成为了世人口中不知廉耻的不孝妇人。为了自己的名声,他们也唯有与她划清界限了。
第五百九十六章 思考
谢慕林在家里等得心焦,终于等到了自家大姐平安无事,只是遇上了亲生母亲曹淑卿,发生了一些不大愉快的事,但眼下已经跟随长兄谢显之走在回家路上的消息。
她简直想骂人了!
曹淑卿不是跟着方闻山跑去陕西了吗?连亲娘死了都不回来奔丧的家伙,怎会忽然出现在京城?难不成是承恩侯府那帮姓曹的为了搞臭这个异母的妹妹,在外头乱放假消息?而且曹淑卿回来就回来,又为什么要跟亲生女儿过不去?谢映慧那娇滴滴大小姐的小身板,能跟她起什么冲突?
谢慕林脑子里有一堆问题,却只能等着兄姐回来,才能知道答案,只能赶到前院守着,只求能在谢显之与谢映慧到家的第一时间见到他们。
等她看到走下马车的谢映慧红肿了一边脸,眼圈还红通通的仿佛大哭过一场时,又炸了:“谁打的?!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看我不干死他!”
谢映慧还没来得及扑到妹妹身上哭一场撒撒娇,就先被谢慕林吓了一跳:“你这说的什么话呀,别叫人听见!”实在是太粗俗了!
谢慕林没好气地说:“你都被人打成这样了,我还要装啥淑女吗?!告诉我是谁干的。我替你打回去!”
谢映慧心下一暖,扭捏笑道:“不用了,这是我母亲打的,不过我也骂回去了,骂得还挺爽……”
她话没说完,谢慕林又愤怒了:“她打你干什么?!她还有脸打你?!她这样也配做你的亲娘?”
最后还是谢显之出面打了圆场:“我们到大妹妹屋里说话吧,她脸上的伤总要上点药,不然还不知要肿几天呢。此外,绿绮也受伤了,如今还昏迷不醒,是不是该请个大夫来瞧瞧?”
谢慕林这才知道还有绿绮这回事,得知是被打晕的,她的脸又黑了。
大晚上的也不方便请什么大夫,不过蔡老田家的粗通一点跌打损伤的知识,蒋婆子长年照顾挑剔又身体不好的谢老太太,也懂理一些药理,有她俩替绿绮检查,确认了后者只是被打晕过去,并没有什么大碍,只需要上点治皮外伤的药,放她睡到自然醒过来就行了。谢慕林叫了个细心的婆子守在绿绮床边,随时照应,便拉着兄姐跑谢映慧房间去了。
谢映慧已经由蒋婆子亲自帮忙上好了药,用的是谢慕林之前特地从湖阴老家带过来预防路上要用的外伤专用药,杜家医馆出品,质量上乘,效果显著,因此此时脸上没那么疼了,但有些凉滋滋的,在这种天气里说不上很好受,便吩咐丫头们给自己弄了个手炉来抱在怀里取暖。
谢慕林看着她这样,心里更不好受,便转去问谢显之:“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后谢映慧与谢显之便相互补充着,把整件事的经过告诉了谢慕林。
谢慕林听得双眼冒火:“这脸皮够厚的!你们这个娘到底在想什么呀?!她跟方闻山就算有青梅竹马的情份,也过去十几年了。他们各自嫁娶,生儿育女,中间也没有再见过面,直到去年……不,前年年底方才重逢。这么久没见了,他们分开的时间甚至比他们认识的时间都长,你们这个娘到底是哪里来的信心,认为对方待她依旧是一心一意,不会有丝毫改变呢?!
“方闻山也没有为她守身,而是另外娶妻生子了吧?就算中途老婆死了,也没耽误他再娶一房,同时还纳了妾,生了一堆孩子!这种连对感情起码的忠诚都做不到的男人,她犯得着连亲生女儿的终身幸福都牺牲掉吗?!若她是为了曹家牺牲你们兄妹,那还可以理解。可为了方闻山?她脑子没进水吧?!”
她骂得如此不客气,谢显之都听得呆了。谢映慧起初也有些发呆,但想起自己也不是没有骂过母亲难听的话,反倒还忍不住笑起来:“我也觉得母亲很过分,已经决定不认她了。反正她为了那个姓方的姘头,也不管我和哥哥的死活,我们还认她做什么?!”
谢显之忙道:“大妹妹,说话斯文些,别说那种粗俗的字眼。”接着又道,“我是这会子才听全了整件事,母亲并没有说要拿大妹妹威胁父亲吧?这是大妹妹自己的猜测罢了。”
谢映慧不以为然地道:“不然还有别的可能么?若不是为了拿我去威胁父亲,母亲犯得着强行把我捆了带走?她还要瞒着你,不就是担心哥哥你素来是个明白人,不一定会听她的话,不会自愿跟她走么?你还跟通政司的焦银台有来往,万一她绑了你去,惊动了通政司,事情就麻烦了,只怕连那个姓方的都会受牵连。只要她哄得我听话,把我带走,家里也只会以为我是依恋母亲才跟着跑的,不好对方闻山如何,这不就称了他们的意了?!只是母亲没想到,我如今已经不蠢了,不再象从前那样轻易被她哄骗住罢了。”
谢显之说服不了大妹妹,只能扭头去看二妹妹。
谢慕林则若有所思:“当初谢家情况最落魄的时候,你们的生母都没担心过大姐会在谢家受到苛待,把人一丢大半年,知道平南伯府翻了脸,她也连一声问候都没有。如今谢家恢复了元气,还在京城找到了强有力的靠山,她却反而担心起大姐的处境来,想要把人带走……这个逻辑不通,所以我更倾向于相信大姐的判断。她打算拿大姐做谈判的筹码,用来威胁爹爹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顶多就是还没有完全抛开慈母之心,不打算真的伤害大姐罢了。可她未必做得了这个主,因为她很有可能拦不住方闻山做些什么。
“而他们居然已经跟爹爹在北平发生过冲突了……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吗?我想知道方闻山要救的人是谁,跟他是什么关系,又是因为什么被燕王法办的。爹爹应该不是那种会为了私人恩怨,就拿无辜人士出气的人,所以这个人必定罪有应得!”
谢慕林抬头看向两位兄姐,见他们脸上也露出凝重的表情,便肃然继续道:“方闻山既然宁可让新婚妻子冒险进京带走大姐,也要寻个人质来威胁爹爹,那个人对他一定很重要!这么重要的人被燕王府扣住法办,爹爹还可能劝燕王严惩对方,我不相信方闻山之前什么都不做,就只在北平傻等官府的宣判结果,同时绕个大弯,让妻子在两千里外的金陵城找人质,再千里迢迢带回北平去威胁爹爹这个燕王属下的官员。我有些担心,他们已经跟爹爹做过一场了,兴许还不止一场!方闻山是武将,人品也不大好,天知道他都对爹爹做了些什么?!”
第五百九十七章 议定
谢慕林的话顿时让谢显之与谢映慧警惕起来。
谢映慧还有些懊恼:“当时我只想到母亲拿我做人质去讨好姓方的了,光顾着生气,竟没问个仔细!母亲说父亲记恨她与姓方的,故意拿姓方的朋友出气,害那人被燕王府法办,我只觉得那人定是罪有应得,却忘了问他究竟是谁,父亲又是怎么为难他了。想想姓方的为人,从前父亲没招他没惹他,他还要伙同三舅他们把父亲置于死地呢,如今有了恩怨,那姓方的岂能善罢甘休?!”
谢显之则皱眉:“这事儿需得问个清楚才行!正好明日我打算去承恩侯府向文泰大表哥道谢,索性就顺道打听一下吧。”
方才在茶室那儿,母亲曹淑卿说得好象她能与燕王府和解,助曹家搭上北方军中的人脉关系似的,倘若他告诉承恩侯府,她与方闻山不但未能与燕王府和解,还有了新的过节,估计会对她的处境不利吧?可事关父亲的安危,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是母亲选择了撒谎,也只能承担因此而来的任何后果。反正她一介后宅妇人,方闻山又只是变相贬斥,却仍是高阶武官,承恩侯府还不至于对她赶尽杀绝。至不济,也不过是将她逐出曹氏宗族罢了,于性命却是无碍的。
横竖母亲曹淑卿如今也跟娘家亲友几乎反目,根本借不上一点儿曹家的力,只是借着曹氏名头,在外头维持贵妇人的尊严罢了,出不出族的,差别也不大。若方闻山象母亲所说的那样深情不改,半点不在乎她曹家女的身份,那想必也不会在乎她是不是被曹氏宗族驱逐的。这种事又不会传遍天下,母亲在陕西那等遥远的地界,哪怕只剩下一个方闻山继室夫人的身份,应该也不会太难过。
谢显之拿定了主意,便听得胞妹谢映慧道:“那我明儿也继续往长公主府去,想办法从宫里或宗室中打听一下消息好了。”
谢慕林问她:“马驸马如今这副模样,永宁长公主连进宫的次数都少了,更没必情四处交际,马姑娘也天天侍奉在父亲病床前,少有出门的时候。你去找她们,真能打听到有用的消息吗?可别打扰了人家的正事,反而惹来埋怨。”
谢映慧嗔道:“你当我是傻子么?我当然不会让玉蓉帮我打听这种事啦。我只是想顶着这红肿的脸去长公主面前晃一晃,哭个几声,顺便告个小状罢了。这也省得事后承恩侯府或是方家那边使坏,故意在外头传播些我不孝顺、顶撞母亲之类的流言。长公主如今正疼我呢,看到我脸上这模样,再想起母亲那些坏名声,只会觉得她不慈,断不会责备我半句的。这么一来,日后我就算离了京城,有人在此坏我的名声,也有贵人能为我辩解呢!”
她这如意算盘打得可响了!
至于打听消息的事,她当然也没忘记。马玉蓉那儿她可以告状,要探听消息,她就得找卢飞云了。永宁长公主与马玉蓉近日都没心情进宫讨好太后,或是与宗室们交际往来,但卢飞云的母亲是位宗室县主,她却是相当消息灵通的。再者,卢飞云之父是大理寺少卿,若方闻山的那个朋友真在北平犯了事,被燕王府重惩,主掌天下刑狱的大理寺定会听到风声。这可是比马玉蓉更靠谱的消息来源!
谢映慧还恨恨地说:“如果那个姓方的混蛋真的对父亲做了什么事,休想我会放过他!我自会向卢世叔告状,让他们大理寺去问姓方的罪!”
谢慕林与谢显之对视一眼,都有些惊喜。
谢显之说:“大妹妹说得是,这样很是妥当。只是你本就有伤在身,如今又添新伤,明儿再往长公主府去,可得小心些才行。需要我陪你去么?”
谢映慧摆手:“不必,我要自个儿去!哥哥你只到去承恩侯府,外人问起,就只说是去见母亲了。虽然我顶着伤去长公主府,叫人看见了,会有些丢脸,但我这一年里,丢脸的次数也多,不在乎多这一回。只要能保住我自己的名声,再丢一回脸又能怎样?反正我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她冷哼一声,“到时候我就说,母亲是听到我不愿意为了她的新欢去威胁亲生父亲,才打了我的,就没有任何人敢说我忤逆生母是不孝了!”
因为在世人眼中,对父亲的孝心,似乎还要在对母亲的孝心之上。而谢映慧口中的曹淑卿行事本就有违道德伦理,自然不会有谁再指责谢映慧什么,反而还要夸她有孝心、明事理呢。
只是谢显之想到妹妹这说法传开去,母亲曹淑卿会面临何等处境,便忍不住苦笑了。可他能说什么呢?看着今晚挨了打又受尽了委屈的妹妹,他能拦着她那些无伤大雅的报复行为么?罢了,反正母亲是秘密进京,本就没打算久留,马上就走了。陕西离得这么远,京中的流言传不过去的,碍不着母亲什么,他就当没听见吧。
与兄姐们纠结而怨恨的心情相比,谢慕林想得更单纯些:“大姐的设想挺好的,大理寺和承恩侯都很有可能带来些许消息。我也不能偷懒,明儿我也要出门,到罗廊巷的铺子那边去。开春后铺子生意好转,毛掌柜他们正忙,我也不必把人叫过来问话,耽误他们的正经事了。我过去一趟,问问毛掌柜,是否有京中的最新消息。如果爹爹真有什么事,咱们自家的商队应该是最先知道的,也比外头打听来的消息更可靠些。”
如今北方与江南刚刚开春不久,北方运河只怕还未开航,江南这边却已恢复了漕运。谢家商号经过去年春天的大劫,规模大减,如今只能维持在每个月有一两条船的货物出入,而且基本都是走运河水路。一来是熟悉,沿路都有从前打点好的旧人脉照应,二来则是成本相比陆运更为低廉,适合如今谢家商行的实际情况。
十一月时,北平的谢家商号开出最后一艘货船,押船的便是金掌柜与叶金荣等人。他们在腊月前抵达江南,并未归京,而是直接到江南各地转了一圈,趁着年关将带着南下的货物出手,顺便采购了次年春天要运往北方的货物,付好定金,约定提货日期,然后才带着少部分高价货物返回京城过年。这也是为了避开京城的曹家势力。
如今开春了,金掌柜带着叶金荣去了湖阴,顺道往江南各地转一圈,提走年下订好的货物,便要乘船北上,前往北平。
这么长的冬天,谢家商号南北消息断绝,但开春后定会恢复。根据毛掌柜提过的惯例,这时候北平应该会有书信南下,告知商号中人,北平今春流行什么,以及当地最新的消息。如果谢璞遇到了什么麻烦,定然也会有所传言。
谢慕林去铺子里,正好可以掌握第一手消息。
第五百九十八章 大案
谢慕林、谢显之与谢映慧兄妹三人讨论到了三更天,终于因为后者撑不住,方才停下了这场小会议,各自歇息去了。
一夜无事,第二天清晨起来,他们围坐在一起吃了早饭,顺便再确认了一下今日各人的任务,便分头行事了。
谢映慧脸上的红肿在涂过药后,已经消退了不少,但看起来依然很明显。再加上她哭过几场,又刻意地在妆容上做了点小手脚,出门的时候,看起来竟然十分狼狈可怜。她也不知是不是在从前与曹家人混在一处出入宫闱时,无师自通了什么了不得的本事,还特地打扮得比平时更素雅低调几分,衬得她更象是朵饱受欺凌的小白花了。谢慕林亲自送谢映慧上了马车,心里还在嘀咕自家大姐不知是点亮了什么天赋,怎么看着好象进化方向越走越歪了呢?
绿绮昨日被打晕,半夜里就醒了,不过醒来后后脖剧痛,又头晕脑涨的。虽然她口口声声坚持着要到大小姐身边侍候,但如今对这个大丫头越发信任的谢映慧怎会答应她带伤上工?自然是命令她留在家里休养了。谢显之出借了妹妹熟悉的大丫头菖莆,谢慕林又把稳重的香桃借给了她。谢映慧带着两个丫头去永宁长公主府,再添上机灵又才立了功劳的贾大,以及加了码的护卫四人,自然万无一失。
送走了妹妹后,谢显之也准备出门了。他打算先到街上转一转,光顾那几家曹文泰特别中意的铺子,买几样礼物做上门的借口。谢慕林特批了一笔资金给他使用,也让他多带上几个人,预防万一。
她还特地提醒大哥:“最好别心软,那虽然是你的亲生母亲,但她如今心心念念都是那个方闻山,只不知道是方闻山糊弄了她,还是她当真心甘情愿如此。如果是方闻山哄骗了她,就代表他不是好人,将来还不知道会怎么利用你的母亲。等到你母亲没有利用价值了,又会落得什么下场呢?大哥要是真有心孝顺,就该竭力保全自己,保全大姐,设法挫败方闻山的阴谋,令他奸计不能得逞。这么一来,就算将来你的母亲被方闻山抛弃,好歹你和大姐还有余力能帮她一把,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她陷入绝境,却有心无力。”
谢显之听得肃然:“二妹妹所言有理。这种时候,我断不能心软!我过得好了,妹妹过得好了,母亲日后才有后路。就算她一时为方闻山所惑,做下了种种错事,为曹家所不容,好歹妹妹与我还是她的骨肉,不会与她计较太多。等到将来她醒悟过来,走投无路时,还有我们兄妹可以依靠。”
他昂首挺胸地带着人出门去了。
谢慕林落在最后,倒也不慌不忙。她先料理了一拨家务事,又去金萱堂院里看了看谢映容,没有面对面交谈,只是问了大金姨娘,确定这位庶妹今日没出什么夭蛾子,只是继续无精打采地为自己夭折的婚姻计划哀悼,顺便诅咒一番“有眼无珠”的卞程两家人和坏她好事的左家,便放心地丢下家里这一大摊子,坐马车往罗廊巷的方向去了。
罗廊巷的铺子一大早就开始忙碌起来。由于忌讳曹家在京城一带的势力,谢家不敢在京中大规模做生意,除了桂园那边的宴会活动场地租赁业务,还有谢家大宅外围的房屋租赁以外,毛掌柜就只在金陵城里做些收购货物的工作。除非是信得过的熟客上门,否则他几乎不向京城里的人卖些什么。
铺子只是做为中转和伙计们停歇的所在,从江南各地收罗来的货物,在此中转,运往北方;从北方沿运河运来的货物,也大多在此中转,运往江南各城。
如今是开春时节,依托水路进行的各种生意交易重新兴旺起来。毛掌柜一边要安排那些老伙计休养与撤离京城的事宜,一边还要签收金掌柜他们从各地发过来的货物,打包、装船,预备金掌柜与叶金荣一回来,就可以出发北上。偏偏他手下人本就有限,又要分一拨去照看身体不好的老伙计们,还要派人去联系船行,许多事只能他自己处理,忙得连口水都没空喝。好不容易将手头上的紧急事务处理完毕,谢慕林就来了。
毛掌柜连忙把人请到后院用来待客的茶室里,一边倒茶一边问:“二姑娘怎么会来?有事打发人来交代一声就是了。这附近都是商铺,如今人来人往的,颇有些不知礼数的粗人,若是哪个冲撞了您,那可怎么好呢?”
谢慕林笑着请他坐下:“我带了不少人随行呢,没事的。今日特地过来,是因为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诉毛叔你。若是派人带话,就怕传话的人记性不好,漏了一句半句,那就不好了。”
毛掌柜喝了大半杯茶,闻言忙把茶杯丢开手:“出什么事了?二姑娘请说。”
谢慕林就把昨日谢映慧遇到的事,以及曹淑卿主仆等人言谈间透露出的口风告诉了他。
毛掌柜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发了一会儿呆,才反应过来:“从前这位太太,行事素来霸道,只是过去有老爷压着,没让她把手伸进咱们家的产业里来,她也没那本事在生意场上做些什么,这才消停了。但咱们家还是赔了几家铺子进去,都叫她派来的那些所谓心腹糟蹋了,叫人看了都心疼。原本以为,那些是咱们谢家的产业,那位太太没把自个儿当是谢家的人,所以糟蹋了铺子也不心疼。没想到,如今她连自个儿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了,把亲闺女送出去时,她就不觉得心疼么?世上哪儿有这样当娘的?!”
谢慕林道:“此时再追究曹氏是否有慈母心肠,已经没什么意义了。这是大哥大姐要关心的事,与我们无关。我只想知道,方闻山到底在北平城做了些什么。他们认定是爹爹在故意为难他们,才使得方闻山未能救出朋友,那是否会采取任何报复行动呢?虽然爹爹才是北平的官员,可方闻山是武将,手下也有人,文官如何能跟他们硬碰硬?他们会来京中抓大姐,看起来也不象是要善罢甘休的样子。毛掌柜这里可有北平来的消息?我们兄妹几个都担心得很。”
毛掌柜想了想:“北方入冬后运河就渐渐停航了。咱们家主要是靠运河载货,很少走陆路,倒是有急信时,会打发人骑快马赶路。但过年之后,这些事全都停了,至今也没再收到北边的来信。我只听金掌柜嘀咕过几句,说是去年秋冬时节,燕王殿下发现军中士兵的冬衣有问题,开始清查军中物资账务,还抓了几个手脚不干净的人,有两家做被服的商号也被卷进去了。金掌柜南下时,这事儿还没完呢,只怕还要继续抓人,也不知那个方将军的朋友,是不是因为这事儿栽的。”
如果真是因为这种事栽的,事涉军中物资,说不定就是大案。别说谢璞进不进言了,他就是一声不吭,燕王也不可能轻轻放过涉案者!
第五百九十九章 内情
毛掌柜对于北平发生的这桩大案,并不十分清楚。他都是听金掌柜说的。
金掌柜新年在京中度过,闲极无聊时拉着老友聊天,虽然念叨过这桩案子,但一来他离京时,案子还在审查中,尚有许多未查明之处,二来也是跟他关系不大,他顶多就是听到些传言,却并未深入了解,所以知道的并不多。
谢璞是北平布政使司的左参政,职责是协助布政使掌管一省的财政、民政事务。而方闻山的那位好朋友涉及的案子,却很有可能是与军队的物资贪|腐相关。虽然同在燕王治下,但军政与民政是两个系统,布政使司的人是不可能过问军中的案子的。当然,燕王若是倚重谢璞的能力,也有可能会向他征求一些意见和建议,曹淑卿口中所谓“谢璞向燕王进谗言”一说,可能就是因此而来。但谢璞顶多就是给燕王提供一点建议,不可能正式插手案子的调查与审理。
金掌柜作为谢璞手下的商号掌柜,又正值年关,忙着干本职工作还来不及,哪里有闲心去打听不相干的消息?
他会听说有两家生产被服的商号被卷入此案,还是从生意场上听闻的消息。
谢家从前有好几家大型织布作坊,不过一向是面向达官贵人与普通民众出售布料,从不做军队里的被服生意——无他,布料质量太好了,卖给军队无利可图,也太浪费。再加上谢家在这方面没什么门路,跟曹家做了十几年姻亲,都没打算在这方面借助曹家在军中的影响力,所以从来没有批量卖过东西给军队,只有一家做粮食生意的商行,曾经跟人合伙,凑了一大批粮食卖给铺子附近的卫所而已。
不过,因为曾经涉足过布匹生意,那两家与军队做被服生意的商号,勉强算是谢家的半个同行。他们两家被卷入大案,消息传开后,同行间都是议论纷纷的。金掌柜听说过一些,还曾经以为只是谣传,毕竟那两家商号都有颇长历史了,一向名声都好,没理由会出这种夭蛾子。
后来他才辗转从别人那里听到些内情,据说两家商号中,一家是老当家去世了,年轻的儿子继承了家业,初入商场,不知轻重,却急功近利地想要证明自己很能赚钱,于是就走了歪路;另一家则是当家人被美色所迷,将稳重能干的嫡长子撇到一边,反而将军队生意交给了新纳爱妾的亲兄弟打理,结果全家都被便宜小舅子给坑了……
这两家商号,前头那家还有些老交情,不忍心见老友子嗣断绝,后头那家则还有无辜的嫡妻嫡子在,姻亲故旧都在想办法救人。两家都有人打听得谢璞受燕王看重,携重礼上门请托。谢璞一律婉拒了,但也告诉他们,燕王殿下英明睿智,为人公道,有罪之人他不会轻饶,但无辜之人,他也不会迁怒的,让他们安心回去等消息,知道什么就老实交代,官府自会给他们一个公平的结果。
这话并不能让两家的人完全安下心来,毕竟一个继承人,一个家主,都对案情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就算有家眷逃出生天,经此大劫,也不可能再过回原来那样富足安逸的生活了,很可能还要离开北平城这等繁华之地,怎不叫人难过忧虑呢?
因此而导致的两家内部动荡,各种狗血冲突,已经成为了北平城去年冬天的热门话题。金掌柜与叶金荣等人都是在热议声中离开北平的,心里还很好奇这桩案子会有什么结果,那两家商号的主家又会落得什么下场?过年与老友喝酒的时候,还忍不住拿出来做个话题呢。
毛掌柜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顶多就是从金掌柜的只字片语中推断出了些许案情,似乎是北方军队里去年冬天新做的冬衣质量很糟糕,棉花不足,还有许多是旧棉,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下,被燕王府的人发现了,报到燕王面前。但军中物资采购,似乎与上代燕王的亲眷有关,因此燕王查得非常小心,直到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方才发难,然后就意外地发现案情牵连甚广,涉案的军中人士不少,恐怕连北方其他几处边镇的中高阶武官都被卷进去了。如今他也只能抓到几个背景没那么深的杀鸡儆猴罢了,想要真正把案子查清,只的还有得等呢!
谢慕林听到这里,不由得有些糊涂了:“什么意思?上代燕王的亲眷怎么会涉入案中?上代燕王不是……不是先帝吗?”
毛掌柜就告诉谢慕林了。
上代燕王并非先帝,而是先帝的亲生父亲。因承德帝诸子因夺嫡而死绝,无嗣继承皇位,只得从同胞亲弟那里过继一位嗣子,承继大统。但承德帝的同胞亲弟早就被过继到燕王府去了,当时已是燕王,膝下只有一子,还已经娶妻生子,所以要过继他为皇嗣,就只能选择兼祧,让他同时继承皇室与燕王府两房血脉。他在燕王府留下的嫡妻,便是日后的燕王妃,而生下的嫡长子,就继续做燕王世子。他入继皇室后所迎娶的太子妃,方才是日后的正宫皇后。
先帝对原配与嫡长子未能忘情,却又不能给予他们皇后、太子的待遇,还因为入继皇室,却又要留继承人镇守北平之故,与原配及嫡长子分隔两地生活。他的原配有丈夫却过着守活寡的日子,天长日久的,也就生出怨气来。先帝末年,诸子夺嫡时,燕王世子作为他事实上的嫡长子,也参与进去了,最后不得好死,连子嗣都没留下,血脉断绝。
不过他有同胞妹妹,也有庶出的女儿留下,由他的母亲,也就是先帝原本的原配燕王妃抚养长大。燕王妃没几年就过世了,当家的就换成了他的侧妃——原配正妃已经殉死了。这些人在面对入继燕王府的如今这位燕王时,感观颇为复杂。
一方面,这位燕王确实是先帝血脉,是他们的血肉至亲;另一方面,如今的皇室也有灭绝燕王府后嗣、夺取继承权的嫌疑。除此之外,本属于他们这一支的燕王之位,被一个陌生的人占据,这种事又在燕王府历史上发生过好多次了,仿佛是一种宿命。无论是谁,心情都好不到哪里去吧?
因此,燕王夫妇一向对前代燕王留下的这些家眷尽可能优容对待,也有意识地接纳名义上的堂姑母、堂姐出嫁后所生的子嗣参与北平政务,让这些遗族尽可能少些怨气。然而,现任燕王无嗣,膝下只有一女,为了这嗣子之位,前代燕王后人也不是没有想法的。他们也要想办法积累资金、拉拢文官武将,为了今后的权位明争暗夺。
案子涉及到他们,就有些敏感了。只怕连燕王殿下本人,也在头痛,不知该如何处置呢。
第六百章 试探
谢慕林只觉得槽多无口。
如果这桩案子真是那所谓的上代燕王遗族搞出来的,目的是为了谋取利益,好积累资本去争夺下一位燕王嗣子的位置,那她只能说这些人脑子里都进水了。
那位死在先帝末年夺嫡之争中的燕王世子,既然是为了争权夺利而死的,死前还没留下子嗣,那么因此承担断嗣的风险,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他的母亲妻女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先帝儿子那么多,也不是个个都参与了夺嫡,别人也没落得好下场,他难道就比旁人更无辜些?
现任燕王本就是先帝诸子中年纪较小的一个,他的同胞兄长——当今圣上,参与夺嫡比较晚,是在前头几位有实力的兄长都死得差不多、同胞兄弟也过继去燕王府并立下了军功后才下场的,还是靠了妻族曹家的西南军权入局。那时候上代燕王世子早就死了。所以当今圣上与现任燕王跟上代燕王世子的死没有关系,后者的遗族怨恨他做什么?如果要抱怨他是先帝儿孙,难道上代燕王世子不是?
就算现任燕王无嗣,这嗣子也是由皇帝决定的,十有八|九要从皇子里挑一个过继过来。现任皇帝可是有四个皇子呢!他也还在壮年,后宫妃子不少,未必不会再添子嗣。燕王府位高权重,执掌一方军政,是个实权之位。哪怕远离京城,也是块肥肉。当朝四位皇子们,眼下起码有三位对皇位感兴趣,有意夺嫡。剩下的四皇子也只是年纪小而已,未必不想争一争。无论他们争出来的结果如何,燕王嗣子之位也是他们的一条上好退路,手握重权的北地藩王与圈养在京的闲散亲王,根本不可同日而语。皇帝还可以借此多保存自己的一条血脉。
这么重要的位置,皇帝怎么可能让给先代燕王世子留下的妹妹或女儿所生的后嗣?外孙都已经不姓朱了好么?!这些人有意嗣子之位,不想着在皇室这边耍心机,反而在燕王府的地盘上搞风搞雨,他们在想什么呢?!
更何况,无论这些人是因为什么而生出怨恨,继而打算搞事,在军队冬天物资上做手脚,借机敛财,也是极为愚蠢的。赚钱的方法多了去了,为什么要在这种要命的事情上打主意?军队里的人一旦察觉到事情与他们相关,他们立刻就要失去军心,但凡是靠谱些的将领都不可能信任他们的。
而另一方面,北方边镇的军队还肩负着保家卫国、守土安民的责任,如果因为冬天物资不足,战力下降,被外敌钻了空子。敌人打进国门,更靠近边地的北平岂不是头一个倒霉?!连地盘都保不住了,还争什么嗣子之位呢?!
谢慕林心中腹诽不已,又觉得燕王居然会因为顾虑到这些人的身份,不知该如何处置,实在是太过心慈手软了。这些遗族再可怜,能比受到剥削的士兵可怜?比可能会被外敌杀害的边镇百姓可怜?既然身为上位者,坐享富贵却不知爱惜百姓,为了一己之私而做出有违国法的事,就应该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因此而来的惩罚。世上可没有谁可怜,谁死了爹或哥哥,就能犯法而不受惩处的道理。
谢慕林想到这里,就对毛掌柜说:“目前的情报还是太少了,我这就给爹爹写信。什么时候你们有船北上,就先替我把信送过去吧。如果你们能收到北平来的书信,也请把相关消息告诉我一声。我会一直在珍珠桥那边的大宅,直接把信送给我就可以了。”她事后会转告目前京城谢宅名义上的主事者谢显之与长姐谢映慧的。
毛掌柜连忙答应了,又道:“论理,北平那边元宵一过,就该有信南下的。若是北平城里正月里或开春后有什么新鲜花样,哪样货物特别好卖,我们在南边不知道,就有可能错过了好机会,因此北平城里的伙计们会打发人走陆路快马送急信过来,让我们尽快多采买些好卖的新东西。算算日程,若真有信,这几天也该到了。”正好赶上金掌柜他们在江南各地采买的头一批货物到京,毛掌柜命人送信去报平安时,正好把北平来的信也捎带过去,让金掌柜等人赶在北上前再采买一拨新货。
谢慕林点头:“那我就在家里等消息了。若是毛叔想起什么别的线索,也请告诉我。”
毛掌柜答应着道:“扬州那边的商人北上行程比我们更早,年前南下得也比我们更晚些,兴许他们会知道更多关于军中被服案子的事。回头我去找几个扬州那边的老朋友聊聊天,兴许能打听到些什么。”
谢慕林见他有别的门路打听北平消息,也挺高兴的,就把事情托付给了他,又让他多注意身体,就算再忙碌,也不能累着自己。
毛掌柜听得又感动又高兴,亲自把谢慕林送上了马车,还啰啰嗦嗦地叮嘱了许多事,生怕他们四个半大孩子在家过不好,直送到出了罗廊巷,方才回转。
谢慕林到家时,谢显之已经先一步回来了。
他今日去承恩侯府,收获并不大。曹文泰客客气气地说了些什么“太过外道”、“表兄弟间不必送礼”之类的套话,干脆利落地把谢礼都收了。至于谢显之透露的曹淑卿、方闻山与燕王手下的谢璞为救人一事产生冲突的消息,他只是略有些吃惊,但不置可否。听他说话的语气,似乎并没有真的指望曹淑卿夫妇能帮曹家在北方军中开拓什么新人脉。
谢显之有些沮丧地对妹妹说:“我好象把自己的筹码都丢出去了,却半点都没从文泰表哥那儿试探到有用的消息,也没见到我母亲,更别说是找人打听北平的事儿了,完全就是白跑了一趟,还浪费了不少财物。”
谢慕林安慰他:“没事儿。这是曹文泰太狡猾,不是你不够聪明。反正现在曹家知道你母亲和方闻山在北方军队里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力,应该也不会给他们什么特别的关照,好助方闻山在军中升官发财了。事关燕王府,他们应该也不会利用曹家在军中的影响力去向爹爹施压,帮方闻山救朋友什么的。这就足够了。”
谢显之叹了口气:“我觉得母亲这回是真的不可能从曹家得到什么助力,帮方将军在军中争权夺利了。她带了那么多人在身边,全都被带回了承恩侯府,我竟连一个都没能见到,可见他们如今连自由出入都办不到。还不知道皇后娘娘、大舅大舅母他们会如何处置我母亲呢!”身为人子,哪怕心里对曹淑卿再失望,他也是盼着她平安无事的。
谢慕林闻言笑了笑:“承恩侯府家大业大,想要控制一二十人,不过是小事。大哥要是真想知道你母亲后续的消息,不妨找那家糕饼铺的老板娘打听打听?”
第六百零一章 搞事
谢映慧在永宁长公主府吃过午饭之后才回到家。
谢慕林与谢显之看到她进门时那副欢喜之色跃于颜表的模样,就知道她今天在长公主府里应该过得挺愉快的,还成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谢映慧进了房间,摒退下人,便压低声音告诉他们:“我跟长公主告过状了,长公主也看不过眼母亲的做法呢!她说知道我受了委屈,特地赏了我几件极好的头面首饰做安慰,还叫我安心,说母亲倘若真打算把我强行带走,不经过父亲点头就安排我的亲事,又或是拿我去威胁父亲什么的,她一定会替我做主!”
这种事,永宁长公主做不做主的,也就那样了。但她愿意表这个态,谢映慧还是挺高兴的。再加上永宁长公主从小养在太后跟前,与太后亲生的燕王感情也不错,从谢映慧这里知道了方闻山的骚操作,很有可能会给弟弟燕王写信提及。只要燕王府那边不为方闻山所惑,多偏向谢璞这边一些,方闻山就要倒霉,而谢家人也能多多受益了。
谢映慧也见到了马玉蓉与卢飞云,成功请动后者答应帮忙向其父亲打听北平那边近日发生的涉及军中将领的案子,最早三天内就会有消息的。哪怕谢家兄妹几日后离开,卢飞云也答应,会把打听到的信息写成书信,托马玉蓉转送到谢映慧手中。
谢映慧觉得自己今日的成功还是挺丰厚的,只是问到兄长与二妹都做了些什么时,才发现谢慕林这边的收获可能还更大些——她连方闻山那个朋友涉及的是什么案子都打听出来了。
谢慕林把毛掌柜所说的消息告诉了谢显之与谢映慧,然后道:“这事儿是去年秋冬时节开始的,算算时间,方闻山要得到好友涉案的消息,再快速从陕西赶到北平救人,行事不顺利,又打听得爹爹可能跟燕王说了些什么,然后再给你们母亲送信,而你们母亲又再进京祭拜承恩公夫人,顺道来抓大姐……就算你们母亲已经提前南下,只是在半路上接到方闻山的信好了,这个时间还是对得上的,再晚些就来不及了。我估计方闻山跟爹爹起冲突,就是因为这桩案子。由于这事儿跟我们家关系不大,所以先前家里也没听说什么,爹爹在家书里也不会提起,我们才会一无所知。”
谢显之与谢映慧都赞同。谢显之还道:“竟是在军队士兵的冬衣上以次充好,中饱私囊,这太可恨了!倘若方将军那位朋友真的参与了这样的案子,那便是千刀万剐,也是他自找的,与人无尤!方将军因此而怪罪到父亲身上,太过荒谬了!”
谢映慧嗤笑:“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能跟他做朋友的,更不可能有什么好人品!会做出这种杀千刀的事儿来,不是很正常的么?那方闻山最精了,为了争权夺利,什么坏事做不出来?我觉得他无缘无故,不可能把自己卷进这种要命的案子里——难道他就不在意自己在军中的名声了?!他如今除了在军中有些名望,还剩下些什么?他愿意冒险去救人,我怀疑是因为同样涉案的关系……”
谢映慧还未说完,谢慕林就打断了她一下:“大姐,不可能的,他本来是在京城做禁卫统领,调去陕西也不过是几个月的事儿。这案子应该是他到任不久,就被发现了,他多半来不及。”
谢映慧噎了一下,扯着脖子道:“谁能说得准呢?他本来不就是从陕西调进京城来的么?说不定他本来就做过这种坏事,只是进京后就中止了,改成别人继续干坏事,不然去年的冬衣没事,前年的冬衣没事,怎的他才调去陕西,这一年的冬衣就出问题了?世事哪儿有这么巧的?他想救人,八成是担心那个朋友会把他供出来吧?否则他用得着这么费心费力?!”
她后来也有些回过神来,觉得自家亲娘就算真被方闻山迷昏了头,连亲娘亲儿女都不顾了,总不可能看着方闻山做蠢事,也不吭一声吧?方闻山为了威胁谢璞,宁可让曹淑卿绑架亲生女儿做人质?这个女儿可不是没有份量的小可怜,高官千金,又认得皇亲国戚,绑了她,绝对不会没有任何不良后果的!
谢璞又不是主管此案的官员,方闻山还要冒这个险,分明就是狗急跳墙了,除了这种歪门邪道,再也想不出别的方法,所以哪怕冒险也要试一次。至于事后他是否会被谢璞这个从三品的高官报复,他本人身处燕王地盘上,又是否会被燕王追责,他全都顾不上了。谢映慧不相信方闻山是能为朋友做到这个地步的仁义人,因此坚信他也是利益攸关方,为了自保才会如此疯狂。而曹淑卿也是为了夫妻二人的前程,方才舍弃骨肉亲情的。
这么一想,谢映慧心里就会好受一些。
然而谢慕林觉得这种说法不太靠谱,至少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方闻山涉案。如果谢映慧贸然把这种推测传出去,影响到永宁长公主的判断,事后被方闻山打脸的话,极有可能会影响到长公主对谢映慧的好印象,所以还是别冒险的好。
谢映慧知道谢慕林也是为了她好,所以只是撇撇嘴:“那算了,我们另想法子打听吧。我也希望那个姓方的不会干这种蠢事,不然母亲如今已经嫁给了他,岂不是又要遭一次抄家问罪的殃?如果她再闹一次和离,甚至是卷款出走的话,就别说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了,连我都没脸见人,真的要剃了头发做姑子去了!”
谢显之忙道:“大妹妹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但一想到自家生母说不定真要再经历一回抄家,冷汗都出来了。
谢慕林轻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大姐想办法找一找那个糕饼铺老板娘吧。她是你们母亲从前的心腹,又帮她来联系你,说不定曾经听说过些什么。现在你母亲一行人连主带仆都没了踪影,我们就只能指望那个老板娘能提供点有用的消息了。”
谢映慧说起这个,有些沮丧:“回来的路上经过那家糕饼铺,我就打发人去看过了。谁知她一家都不见踪影了,只剩下伙计在开店。我又不能叫人砸了他家铺子,打那些不知情的伙计,只好算了。”
谢慕林笑了笑:“一晚上的时间,普通开糕饼铺的人家,能有多大的能耐,躲得让人完全找不到?她是曹家旧婢不假,可她丈夫儿女不是吧?从前她还能借一借曹家的名号,狐假虎威,现在还行吗?我不相信她夫家的人也会心甘情愿抛下多年家业,躲起来不见人。只要让人去打听,找找他家的亲朋好友,总能找到她一家的踪迹的。”
谢显之听得跃跃欲试:“二妹妹所言有理,我这就叫人去打听!”
谢慕林说:“大哥让人去打听时,顺便问问,他家的招牌糕饼是哪些吧,能买到样品更好。”
“我昨儿买了些,还在呢。”谢映慧奇道,“你要问这个做什么?”
谢慕林微微一笑:“没什么,打算搞点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