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儿章 不安
谢映容老实了许多。
不,与其说她老实了,倒不如说,她变得有些惶惶不可终日起来。
她似乎终于认识到了,薛四姑娘也有可能会对她不大友善,与她有反目成仇的可能。她忽然想到,自己固然是重活了一辈子,牢牢记得薛四姑娘上辈子对她的恩情,可薛四姑娘本人却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最多只记得自己曾经救过她一命。可蜜蜡听到的薛家丫头私下议论若不是假的话,就证明薛四姑娘身边的人全都没把自己的救命之恩当一回事。薛四姑娘耳边充斥着这种薄情薄义的言论,真的不会受影响么?
上辈子谢映容身份低微,境况可怜,薛四姑娘却事事顺意,嫁人后也是夫妻美满。在萧瑞被三皇子害死之前,她都是高高在上的贵妇人。她愿意垂怜一个小小的妾室,乃是她的善心。
但是这辈子,薛四姑娘与谢映容同是官家千金,家中长辈没什么交情,相互间也没多少往来,两人的关系能跟上辈子一样么?
谢映容惴惴不安,又想到自己确实给薛四姑娘添了麻烦,有违自己本来想要报答她的本意。她这辈子还是盼着能跟薛四姑娘交好的,若能成为比上辈子关系更密切的至交好友,那就更好了!
薛四姑娘日后嫁进了柱国将军府,跟三皇子沾亲带故的,这辈子不嫁给萧瑞,又免去了守寡的不幸,日后定会成为京中有数的贵妇人。跟这样的贵妇人交好,谢映容觉得自己的身份也不一般起来。她还盼着到时候,自己能凭着跟薛四姑娘的交情,在宁国侯府中力压宁国侯夫人与程王氏等一众二房女眷,夺得中馈大权,助力程笃获得更多的权势与荣耀呢!
谢映容苦思了一晚上,次日再度求见谢慕林,提出了一个请求。
“你想要见薛四姑娘?”谢慕林翻了个白眼,“行啊,今晚早点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谢映容有些恼怒,只是想到自己还有求于人,方才继续忍气吞声:“二姐姐,我不是在开玩笑。我想好生给她赔个不是。虽然我也没料到报恩寺里会发生那样的事,但总归是我替她出的主意,知道她有可能会招来祸患,怎么也要道一声歉的。再者,要如何扫尾,不让任何人查到我们头上来,我也需要好好跟薛四姑娘商量一下!”
谢慕林仍旧断然拒绝:“你俩本来就没什么交情,忽然间见面,叫人知道了,不是惹人生疑吗?之前她载你去西天寺,还可以说是偶然遇见,顺手帮个忙。你进不去报恩寺,报她的名字,也可以解释成是你有心攀附。但如今事情都过去了,你们还见面,这不合理。真需要扫尾的话,人家薛四姑娘自有可商量的心腹,用不着你去出馊主意。”
谢映容听得急了:“我出的怎么就是馊主意了?!我明明是帮上了大忙的!只不过薛四姑娘运气不好,叫四皇子坏了事罢了。四皇子就是个奶娃娃,到处乱走,惹事生非,谁还能跟他计较?!可薛四姑娘确确实实是在太后面前露了脸的,只要太后事后想起她来,她便不算是白费了心思!我要去跟她商量事儿,只是想让她别生我的气!”
她揪着谢慕林的袖子道:“好姐姐,你就答应了我吧!我敢保证,绝不会连累家里的!你放心,我跟薛四姑娘提左思云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有明着叫她去绑人,只是说有那么一个偏殿,地段合适,定能叫太后见着的,只是可惜有个人常到那里去,怕会碍着她罢了。
“说要绑人的是薛四姑娘自个儿,我可一句话都没提。就算官府真的查到我头上,我也有理由推托。只不过真的到了那一步,就要把薛四姑娘得罪狠了。我心里实在不愿意得罪她,还想继续跟她长长久久地交好下去。他们薛家如今出了个太子妃,倘若愿与我们谢家交好,好歹将来曹家得势时,不至于对我们谢家赶尽杀绝呀!”
谢慕林嗤笑,心道你不是知道太子早晚要倒台的吗?还劝薛四姑娘离他远着些呢,如今倒又要攀附起他来。
她不为所动:“拉倒吧,我们家还有大哥大姐,还有永宁长公主与燕王殿下,哪个不比薛四姑娘有份量?你说得好象太子妃跟薛四姑娘真是好姐妹似的,真把人当傻瓜了。”
谢慕林坚决不许谢映容出去,还告诫她说:“你别小看了大理寺卿左大人,爹爹的案子,若不是他明察秋毫,还不能昭雪呢。薛四姑娘的手段,能超过平南伯府与王家姐弟,再添一个宁国侯府吗?对付老狐狸,左大人都不怵,你们两个小姑娘又算什么?他未必查不到薛四姑娘头上,就算你能撇清又如何?入不了罪,还诛不了心吗?你恩将仇报去算计恩人的侄女儿,就已经够过分的了,别在这时候还继续添乱!”
谢映容只得怏怏地闭了嘴,但还是对此事牵肠挂肚的,改了口风,苦苦哀求谢慕林帮着打听薛四姑娘的近况,还有左思云被囚案的调查进展。
这个要求倒不算过分。就算她不提,谢慕林与谢显之也对这两件事颇为关心,有意设法去打听。
左思云的案子,进展缓慢。报恩寺里的僧人告诉谢显之,他们全寺的大小僧人都已经去见过左小姐的丫环,确认了他们当中并没有当日哄骗她们主仆进小屋的那个小沙弥。于是大理寺那边的差役,就开始与马二公子手下的人合力,到报恩寺的几个出入口打听当日都有些什么类似的人进出过报恩寺了。
当日进寺的人都是有身份的,一般庶民都被挡在山门之外,倒是给查案提供了不少便利。眼下他们已经确认,那小沙弥绝不是哪家的权贵子弟,又或是有头有脸的书僮小厮,只能往粗使仆从那边怀疑了。只不过当日进寺的达官贵人多,事后又都走了大半,谁也说不清各家都带了些什么人入寺,唯有慢慢去打听了。这是个水磨工程,马二公子兴趣缺缺,只有大理寺的人还算用心。但由于左思云本人并没有受到伤害,事情看起来更象是恶作剧,所以查案的人并不是很积极。
至于薛四姑娘那一头,目前看起来还算平静。她仍旧继续每日出入报恩寺,为亡故的父母与外祖父母祈福,据说已经得到了薛家长辈的首肯了。她每日也会去旁听祝圣法会,听方丈与寺中高僧们说法论禅,看起来很是虔诚。永宁长公主对她还挺欣赏的,跟她说过几句话,但暂时还没打算到太后面前去夸她。
另外,薛四姑娘还跟左思云小姐交起朋友来了。她俩都失去了至亲,似乎还挺有共同语言的,没过几日,便已是形影不离的好友,看起来一点儿都没有薛四姑娘与谢映容这一对所谓的好友那种塑料感。
第五百五十八章 闺蜜
谢映容听说薛四姑娘与左思云成了好朋友,第一个反应是不敢置信:“怎么可能?!左思云算哪根葱?!薛四姑娘怎会对她另眼相看?!”
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了:“这是薛四姑娘在提防姓左的,想就近知道左家查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需要的时候,还能及时掐断线索!”
谢慕林看着她道:“这不是挺明白的吗?怎么一到自己的事情上,就总是昏了头呢?”
谢映容不耐地瞥了谢慕林一眼,心想自己每次做的决定,都是极有远见的,依据上辈子的经历,为自己挣出来的一条青云路,只不过是运气不佳,又总有人来添乱,才会一再行事不顺罢了。她也没有失败,仅仅是没有预想的那么成功,怎会是昏了头呢?没有活过两辈子的谢映真,半点眼光都没有,还好意思来奚落她,真真是夏虫不可以语冰!
实际上活过两辈子还穿越了的谢慕林看着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心里不以为然,也觉得挺不耐烦的。
谢映容估计是成年后重生的,思想、见识都固化了,认定自己做的事都是正确的,根本听不进别人的劝。谢慕林劝了几日,见她油盐不尽,也没了耐心。反正她已经给湖阴老家去了信,只等文氏与宗房的长辈们下了决定,等他们兄妹回到谢家角,对谢映容的处置就下来了。远在北平的谢璞也不会有什么意见。谢映容搞出来这么多事,谢家不可能继续让她逍遥自在地去嫁人的,更别说是去攀附宁国侯府了。
宁国侯府近日一直比较低调,外头的人只听说他家嫡长孙程笃的病情有所好转,旁的就不清楚了。程宝钏估计也是在避风头,因此多日不曾出现在人前,也没跟别家闺秀有什么往来。宁国侯眼下似乎并没有跟左家中止议亲的打算,在外头遇见大理寺卿左肇知时,每次都是客客气气的,而遇到左御史,则不是客气而是亲热了。两人仿佛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出人意料地意气相投,御史台那边,都开始有人议论,觉得一位御史跟勋贵来往过密,不是什么好事,劝左御史莫要自误了。
左御史对此是什么态度,不可而知,但他的独生爱女左思云在报恩寺中为亡母祈福,却得了太后与永宁长公主的欣赏。在法会进行到第五天时,她就被太后召进宫中,半日后出宫,她手上就多了两个锦匣,据说太后还很喜欢她的字,她已经说了要为太后抄经百卷,作为今年太后寿辰的贺礼呢。
左思云近日也算是京城闺秀圈中的c位了,传闻中与她做了好友的薛四姑娘,自然也不甘落后。
薛四姑娘一直留在报恩寺周边,每天坚持去法会上露脸,也会抄佛经敬献佛钱,为去世的亲人祈福。据说她把自己的血和到墨汁中,抄了血经,还让永宁长公主知道了。长公主感叹她的孝心,劝她莫要太过损伤自己的身体,那只会让九泉之下的亲人担心。只是薛四姑娘坚持要用这种方式来表现自己的孝道,永宁长公主也不好多劝。
法会进行到第六日,三皇子奉了太后与母妃萧贵妃之命,再度来到报恩寺,为那位早夭的姑母上香祈福,顺便看看法会进行得怎么样了。他非常凑巧地看到了薛四姑娘供奉到佛前的血经,问了薛四姑娘要怎么做,似乎也有仿效的意思。薛四姑娘非常仔细地告诉了他,但同时也劝他不要损伤身体,让长辈担心。
虽有僧人与随从相伴,但三皇子与薛四姑娘在佛前谈话,谈了足足一个时辰。
三皇子回宫后,把此事向太后提起,太后记起了曾在报恩寺里见过的小姑娘,非常感慨,也把薛四姑娘给召进宫去说话了。
于是,在左思云小姐进宫的隔天,薛四姑娘也得到了进宫晋见太后的殊荣。她同样得到了太后的夸奖与赏赐,还发愿说要为太后抄经千卷,为太后祈福。她没提这是不是给太后的生辰贺礼,反正这数量比左思云要多出九倍,不少人都觉得,她比左思云更有孝心、更加忠心,也更勤勉了。
只有柱国将军府的夫人对薛四姑娘的作为有些不以为然,她曾在交好的诰命面前讽刺,说薛家的小姑娘心机未免太深了些,觉得有利可图,便刻意交好别家女儿,等踩着人家上了位,就翻脸不认人了,这种心思不正的姑娘,她可不敢给儿子娶回来做媳妇。
当然了,与萧夫人有同感的人并不是很多,大多数人还是会顺着太后与永宁长公主的口风,给未来太子妃的妹妹一点面子,夸薛四姑娘是个纯孝善良的好姑娘的。薛家人也没有去反驳萧家什么,他家女眷遇到了萧夫人与萧小姐,似乎还有些讪讪的意思,说话都少上几分底气,叫人好奇薛家为何会是这样的态度。
不管外头有什么闲言碎语,反正后来大家就没听说过薛四姑娘的其他传闻了,因为她回到了自己家中,闭门抄经,连薛家其他人都不敢去打扰她对太后娘娘的孝心。
左思云小姐也同样没有了消息,因为她同样也要闭门抄经。
为了抄经的缘故,这两位刚刚结成闺中蜜友的千金小姐,似乎就此中断了往来。左家再也没派人去给薛四姑娘送信,薛四姑娘也没再派人去左家问候左小姐了。
谢慕林把这些消息告诉了谢映容,冷笑着对她说:“瞧吧,这就是你所说的善良正派的薛四姑娘。我真好奇,她帮你绑架囚禁了左思云,赶走了茶摊旁小宅的原主人,在太后面前装作孝顺姑娘讨好太后,跟左思云扮作好友又再踩着左思云给自己搏美名……她做了这么多心术不正的事,在你眼里她还是个善良和气、怜弱惜微的好姑娘,你的眼睛是怎么长的?”
谢映容不去理会谢慕林的冷嘲热讽,薛四姑娘上辈子能对一无所有的她伸出援手,不止一次救了她,怎么就不是个怜弱惜微的好姑娘了?但好姑娘也可以为了自己想要达成的目标去使点心计的,又没有真正伤害到谁,左思云碍了别人的事,还能怪别人算计她吗?!
谢映容只关注谢慕林告诉她的话里,那几条令她心生不安的信息。
她明明将萧夫人与萧小姐的喜好告诉了薛四姑娘,这都是上辈子薛四姑娘和其身边的人跟她透露过、抱怨过的,绝对不会有错,怎的薛四姑娘还没能讨得她们欢心呢?得不到她们的认可,薛四姑娘又如何能顺利嫁给萧琮?!
还有,薛四姑娘跟三皇子在报恩寺中谈话谈了这么久,又是什么意思?传闻中他们相谈甚欢,该不会薛四姑娘是看上了三皇子吧?!可三皇子……他的王妃是萧家小姐呀!他若没娶到这位嫡亲的表妹,萧家还能全力助他夺嫡么?而薛四姑娘倘若是给三皇子做了妾,那也太委屈了吧?!萧夫人与萧小姐对她不喜,莫非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明明有萧琮这么一个好对象在那里伫着,薛四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第五百五十九章 笔迹
谢映容想不明白薛四姑娘到底想干什么,又没法出门去见薛四姑娘本人,只得期期艾艾地看着谢慕林,试探地问:“二姐姐,我能不能……能不能跟薛四姑娘通信?”
谢慕林冷笑:“怎么着?你还想要通过写信的方式去打听人家的想法?那也得人家真把你当成是好朋友才行吧?况且这种事也不是随便就能白纸黑字写下来的,她难道不怕你把信泄露出去了,会坏了她的事吗?你就消停些吧!”
谢映容却坚持:“二姐姐,你不懂!我跟薛四姑娘之间的交情大着呢!就算我们只见过几面,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她是绝不会不认我这个好朋友的!”不管运气如何,薛四姑娘确实是凭着她面授机宜,方才讨得了太后欢心的,必然会希望能从她这里得到更多贵人们的情报,怎么可能真的翻脸不认人呢?报恩寺里那一回,是因为薛四姑娘被左思云破坏了计划,一时间有些恼了,现在事事顺利,肯定会想起她的好处来!
上辈子江家在皇后与太子、曹家出事后,为了自救,可是费了大功夫去打听京中权贵王公的喜好、忌讳,预备着要送礼求情什么的,只是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就被抄家入了狱。那些情报,谢映容记了不少在脑子里,哪怕不是全部,也足够她用了。薛四姑娘只需要稍稍一打听,就能知道她说出来的绝不是谎言。若是跟她疏远了,薛四姑娘上哪儿探听那些消息去?
谢慕林看着谢映容那副信心满满的模样,心里腻歪得不行,想了想,索性叫香桃去取了薛四姑娘写的那封撇清信来,给谢映容看:“你瞧吧,这是薛四姑娘的亲笔信,上面可从头到尾都没提你是她的朋友,反而能撇多清就撇多清。我不管你是给了她什么好处,反正她现在已经得了利,不需要你了。你还是趁早清醒过来,别再迷之自信,给自己找麻烦,也给谢家找麻烦了!你以为我们家现在很闲吗?!”
谢映容读了信,却面露得意之色:“二姐姐,你就别想着挑拨离间了。真当我没见过薛四姑娘的笔迹么?这压根儿就不是她写的!”
谢慕林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地拿回信,翻来覆去地看了看:“你确定这不是她的笔迹?这么说……她给我写个信,还要找丫头代笔吗?!”
谢映容想了想:“这也没什么出奇的。她身边的丫头都识文断字,能写会算,论礼仪教养,都比别家丫头强出百倍去,即使有哪个替她代笔,写封应酬的信,也很正常。只是这回找的代笔丫头,笔迹一点儿都不象是她的,这就太粗心了。这信是写给二姐姐你这种陌生人的还好,倘若是熟人、亲友什么的,叫人认出来那不是薛四姑娘的亲笔,岂不是得罪了人?”
谢慕林不以为然地道:“拉倒吧,我可不觉得她身边的丫头这么有教养。”蜜蜡跟薛四姑娘的丫头相处了大半天,据她说,薛家的丫头跟谢家的丫头相比,也没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反而爱嚼舌、势利眼,一点儿都不象是高门大户里受过精心调|教的仆从,倒是带着满满的商家气息。薛四姑娘身边的人,算账是好手,又或是见多识广,都是有可能的,礼仪教养什么的,就算了吧。
谢慕林再问谢映容:“你确定你没有弄错?你几时见过薛四姑娘的笔迹了?你跟她相处的时间也就是半日,不是一直在说话吗?她还需要写字给你看?”
谢映容顿了一顿,不敢说自己是上辈子见过,只能硬着脖子道:“我当然见过了!她就在我面前写字来着,写得可快了,绝对不是故意仿了哪家的字体,就是她平日里写字的笔迹。二姐姐,这种事有什么好问的?你这是心里不舒服,嫌人家不是亲笔给你写信么?可那是太师府的千金,娇贵些也没什么,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还能跟薛家争这口气?!”
谢慕林翻了个白眼:“薛四姑娘也就是个举人之女,就算是太子妃薛大姑娘,她老子也不是当朝太师,你觉得我们谢家是何等人家?不能跟薛家计较这个礼仪吗?你是不是脑子秀逗了,觉得我们家还是爹爹出事那时候,爹爹如今头上戴着的三品官帽全是假的?!”
谢映容闭了嘴,但一脸不服气的模样。在她看来,一个随时可能丢掉的官职,又算得哪门子的高官显宦?薛家只是运气不好,倒霉跟太子扯上了关系,但眼下太子还没倒呢!等到薛四姑娘嫁进柱国将军府,她便又是高高在上的贵妇人了,哪一点儿不比风雨飘摇只能看燕王脸色的谢家强?
谢慕林见她执迷不悟,也懒得跟她多说,只是看着那封薛四姑娘写来的信,心里忍不住别扭,索性把信抛到一边,置之不理,又跟香桃使了个眼色,转而跟谢映容说起了正事:“一会儿牙婆就过来了。蜜蜡当初就是从这个牙婆手里卖到我们家的。如今她犯了错,我和大哥大姐商量过,都觉得不能再留她在家里了。只是她还算老实,仅仅是跟错了主子,又自以为忠心,犯了糊涂罢了,却罪不致死,所以我们决定只打她十板子,将她交回到牙婆手里,要回买她的银子,也就算了。你跟她主仆一场,她如今要走了,你要不要再见她一面?”
谢映容怔了怔。蜜蜡?她都有好些天没想起这个丫头来了。这次被抓回来,她满心满眼想的都是自己,哪里还顾得上蜜蜡?左不过是狠狠打一顿。家中兄姐都是面皮薄的半大孩子,绝不会闹出人命来的。如今他们竟然打算把人直接撵了?那以后她身边岂不是没了人侍候?!
不过谢映容转念一想,又觉得蜜蜡忠心不够,被吓唬两句,就将她的事都说出来了。虽然她本来就防着蜜蜡几分,没叫后者知道真正机密之事,可心里还是有一种被出卖被背叛的感觉。横竖她总还会有别的丫头可使唤,蜜蜡这么个又蠢又胆小还不够忠心的……走了就走了吧。
于是谢映容就说:“哥哥姐姐们撵了蜜蜡也好。这丫头竟是一点儿做丫头的规矩都不懂,平日里要我费心神去教导规矩,也就罢了,我带她出门做客,她竟是什么都跟你们说了。这般嘴上没把门的丫头,我可不敢留。你们要撵,就趁早把她撵了吧,不必叫她来见我了。”
谢慕林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你确定吗?她好歹替你做了那么多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如今她被送回牙婆那里,将来未必有好日子过。你若是念着主仆的情份,给她几两银子防身也好吧?没有钱,好歹也该给她赔个不是,为你食了言,没有护住她而道歉。”
谢映容冷笑道:“二姐姐怎么说起糊涂话来?她是我的丫头,本就该为我出生入死的。她若愿意死忠于我,我自然要护着她。可她出卖了我,又哪里来的底气叫我赔不是?银子没有,就算有也不给她,叫她早些滚吧,省得我看了生气!”
第五百六十章 警告
谢慕林迈出谢映容的屋子,看着跪在院子中央泪流满面的蜜蜡,叹了口气。
她原本以为谢映容好歹会做点表面功夫,跟即将离开的蜜蜡说几句好话,就算没有半点银钱上的好处,至少能哭几声,表示一下依依不舍的情谊。谢映容平时也没少装哭诉情,这种事对她来说没什么难度的。
没想到,谢映容连这点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了,竟是比兄姐们更恨不得把蜜蜡早日打发掉。
她还说什么,如果蜜蜡死忠,她自然会护着——却是骗谁?她被抓回来那么多天了,问过一句蜜蜡的死活么?她整天想的都是程笃、卞家和薛四姑娘,偶尔diss一下左思云,哪里关心过蜜蜡如何了?就算没有丫头侍候,生活上诸多不便,她也不过是跟谢慕林或蒋婆子念叨着,要讨个丫头来做事,压根儿就没点过蜜蜡的名字。如今竟然也好意思说蜜蜡不忠心,所以她不要了?!
谢慕林叹息着对蜜蜡说:“你这丫头有些蠢,却也不是个坏人,错就错在认错了主子,非要跟着她一条道走到黑。以后就放聪明些吧。想做个忠心的丫头,不是坏事,但你也得认清楚自己效忠的对象是否值得你的忠心。总不能流血又流泪,千辛万苦奔波一场,到头来却连个忠名都没落下,一句好话都没有吧?那你又图什么呢?”
蜜蜡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她真的非常心寒,原以为三姑娘还能记得她一点儿好的,没想到在三姑娘心目中,她是个不忠的奴婢。她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把知道的关于三姑娘的事,全都告诉了大少爷和二姑娘,三姑娘才恼了。可是……若她什么都不说,不但会挨板子,也有可能会被主家卖给人伢子,送到那些肮脏见不得人的地方去。她听其他下人提过,这种事在大户人家是极常见的。她可不想落得那种下场,当然要自救了!
如果三姑娘真的保得住她,她也乐意替三姑娘保守秘密,可三姑娘压根儿就没管她的死活,也没本事去管呀!她天天在这院里柴房待着,三姑娘每日叫嚷着跟蒋妈妈或是金姨娘要些什么,她都是能听见的。但即使如此,她依然还想着,等将来挨完了罚,能重新回三姑娘身边去侍候时,一定要好好向三姑娘赔罪,没想到……
眼下恐怕就算大少爷和二姑娘不把她撵出去,三姑娘也不想要她了。
可她真的很委屈呀!
蜜蜡哭得更大声了,连屋里的谢映容都听得分明。她咬着唇,面露懊恼,知道这丫头定是二姐姐谢映真叫来的,也不知是不是存心在算计自己。不过蜜蜡马上就要离开谢家了,到了牙婆手里,连身价银子都没免,估计落不得好,将来不可能回到谢家来,也不可能去什么达官贵人家了。因此,这丫头走了就走了吧,她完全没必要费心思去说好话什么的,反正今后也不可能再见了。
谢映容在屋里闷不吭声,谢慕林在屋外看着,知道这个妹妹是连补救措施都懒得做了,便也懒得再给机会。
她对蜜蜡道:“今后做事不要一根筋。忠心于主人,也不是只有言听计从这一种做法。万一主人家要去杀人放火,难道你非得给他递刀子、煽风点火,才叫忠心吗?明知道他的做法会造成恶劣后果,说不定连他自己的前程性命也一并葬送掉,你也要听话行事?及时劝阻、找来能管得住他的人去制止他闯祸,保住他的前程和人生平安无忧,难道就不是忠仆所为?”
蜜蜡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若有所思。
蒋婆子在旁咳了一声,小声对谢慕林说:“二姑娘,牙婆在外头等很久了,你看……”
谢慕林点点头,对蜜蜡道:“你去吧,今后要带眼识人,遇事留个心眼,别再蠢蠢地往坑里跳了。”
蜜蜡又哭了,含泪郑重地向谢慕林磕了三个头,又再望望谢映容的房门,抹泪起身,跟着蒋婆子走了出去。
谢慕林看向周围旁观的丫头婆子们,见她们个个都露出几分不忿之色,便知道谢映容今日是犯了众怒了。既然如此,她索性就往火上浇点油好了:“蜜蜡的教训就在眼前,你们是亲眼看着的,都要上心才好。往后在谢家做事,也别糊里糊涂地做出不该做的事来。不管是被人哄骗,还是为了点蝇头小利而心动,你们最好都要事先想想,给你们下令的那位主儿,值不值得你们拿自己的安稳日子去冒险!你们的人生与前程,是不是就只值那点子小钱?!”
屋里传来茶杯落地碎裂的声音,但谢映容没有骂出声来,谢慕林便也只当没听见,径自走出了后院。
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若有所思,又去瞄谢映容的房门,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仿佛彼此达成了某种共识。
大金姨娘站在斜对面厢房的窗前,看着这一幕,幽幽叹了口气。
送走了蜜蜡,谢映容暂时也没再闹腾,谢慕林倒是有心情去料理些旁的事务了。
说起来,谢映真是二月十二的生辰,正值百花生日,即使在往年不受曹氏待见的时期,文氏与谢谨之也会好好替她做一回生日的。谢璞亦会从任上派人捎礼物回来。
然而今年换了谢慕林,父母俱不在身边,同胞兄长远在老家,谢显之、谢映慧倒也不是忘了她的生辰——即使忘了,也会有丫头婆子去提醒——但出门在外,住的又不是自家的地方,条件有所欠缺,想要好好做个生日也是不现实的。
谢映慧还住在报恩寺里养伤,谢映容又被禁足中,谢显之就算有心要给谢慕林庆贺,也没那个气氛,还得每天往报恩寺里给马二公子做伴,所以只是简单地摆了一桌小宴,兄妹俩晚饭时吃了。谢显之又送了一套文房四宝,另外谢映慧打发人回来送了一套精致的头面首饰,便算是为妹妹把这个生日应付着过了。不过兄姐二人都觉得这样太过将就了,委屈了贴心又能干的二妹妹,都许诺说回到老家后,一定要为她补办一回生辰宴。
谢慕林倒是无可无不可的,全家人——缺个谢璞——坐在一起吃顿饭也是好事。生日什么的,她早就习惯了简单地过。有亲人在身边相伴,还有礼物可收,已经令她很开心了,她哪里还会去奢求别的呢?
她眼下倒是更担心大姐谢映慧。祝圣法会已经结束了,永宁长公主已经预备要返回城中公主府,马二公子与马玉蓉都不可能留下来继续住报恩寺的。那尚在养伤的谢映慧可怎么办呢?她的伤势虽然大有改善,却还离不得太医的诊治。若叫她搬回如今兄妹们落脚的小宅,又怕环境不佳,会影响她养伤。
谢慕林打算跟长兄商量商量,看他们兄妹四个是不是暂时搬回珍珠桥的大宅去?那里的条件总归比小宅子要强得多。
这时候,谢显之面带喜色地回来了。他告诉了谢慕林一个好消息:“承恩侯府总算有信儿了!承恩侯夫人亲自在长公主面前发的话,会让平南伯府把吞掉的谢家产业归还给我们!”
第五百六十一章 威逼
承恩侯夫人是在祝圣法会的最后一日,前往报恩寺“听禅”时,向永宁长公主许诺的。
承恩侯府在经过多日的犹豫过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大概是因为吃亏的并非他们这一房,而是平南伯府,能舍出来的产业,也是不大入得了他们眼的,所以他们一家也答应得比较爽快,只是犹豫了不到十日,便松了口。
永宁长公主虽然不满意曹家人拖拉,但见他们最终还是在自己面前服了软,心情也好了不少。她与曹家人显然是不可能交好的了,但曹家愿意搭台阶给她下台,她就能在宫中与曹皇后以及东宫太子继续和睦共处,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谢显之从马二公子处得到这个好消息,也是喜出望外。
据说,曹文衡在曹家祠堂里跪满三日,就已经撑不住了,晕倒在祠堂中,人事不省。那时候法会才刚刚开始呢。曹文泰从永宁长公主这里听了谢家兄妹的要求,便回去跟父母商量,借着曹文衡晕倒之事,威胁平南伯夫人把吞掉的谢家产业交出来。
平南伯夫人得知消息后,几乎没有昏死过去。当她看到形容凄惨的儿子时,情绪直接就崩溃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女儿跟娘家侄女争吵时烫伤了谢映慧的缘故,一直疼爱女儿的她,罕见地打了曹文凤一个重重的耳光。
曹文凤被押回曹家时,本就被堂兄骂得惊惧不安,再挨了母亲的打,也崩溃了,大嚷了一顿哥哥是废物没救了,会有今日也是他自己做的孽,母亲也有纵容的责任,却跟她没有半点关系;她是为了家里着想才会去参加祖母的出殡仪式,忍气吞声,受尽屈辱,她都忍下来了,母亲理应先心疼心疼她,而不是为了哥哥打她;谢映慧会受伤是程宝钏在耍手段,不是她的错,凭什么母亲就为了娘家侄女而打亲生女儿?
曹文凤大喊大叫地跟亲生母亲闹崩了,可叫亲眼目睹这一切的承恩侯府众人开了眼界。平南伯夫人又一次差点晕倒,可她还有儿子要照顾,当下也没心情跟女儿吵闹,只命人把女儿关起来禁足,自己先去把儿子接回家,请太医来诊治才是正理。
然而承恩侯府不放人,因为曹文衡是犯了族规又连累了家族,才被罚跪祠堂的,如今还没受完罚呢。曹文泰对平南伯夫人说,他们家会请大夫来看堂弟,等堂弟醒了,还要继续在祠堂里跪下去。这是一族之长——也就是承恩侯——所下的命令,平南伯夫人除非不承认自己一家三口是曹家人了,否则就不能违背族长的意思。
可平南伯夫人看着昏迷不醒的儿子,看着儿子红肿不堪的双膝,瘦削落了形的脸庞,却是无论如何也信不过长房了。她觉得儿子若再在承恩侯府待下去,不死也要变残。况且长房请来的大夫,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庸医,哪里比得上太医可靠?曹文泰连好点儿的药都不肯给堂弟使,分明是存心要置曹文衡于死地,承恩侯府好趁机吞了三房的财物,把她们孤儿寡母赶出曹家呢!
到了这一步,平南伯夫人就算是再舍不得,也只能割肉了。她把从谢家骗来的产业契书交给了曹文泰,又在承恩侯夫人威胁下,连小姑子曹淑卿从谢家带走的一些家具、古董都给献上了,才算是把儿子曹文衡顺利领回了家,眼下正请了太医来好生诊治。据说曹文衡后来清醒过来,得知自己可能会变残废,日夜哭喊闹腾不休,再加上曹文凤也病倒了,平南伯夫人要同时照顾两个儿女,心力交瘁,根本无心他顾了。
承恩侯夫人又迟了两日才去见永宁长公主,也不知道是在忙什么。马二公子告诉谢显之这个消息时,倒是提过,平南伯府归还的产业与财物既然是在承恩侯府那儿过了一道手,只怕又被薅了不少羊毛去。承恩侯府只需要推说平南伯府交出来的就只有这么多,平南伯夫人难道还有心力跟他们打嘴皮子官司吗?所以谢家这回是要吃定一个大亏了。
谢显之对谢慕林道:“我心里想,能有一部分产业归还到咱们手里,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却不好计较太多。当日祖父也是白手起家,从无到有,挣下了偌大一片家业,父亲更是把谢家经营得蒸蒸日上。如今我们家的情形,比起祖父与父亲当年,又强了许多,父亲在北平不过短短大半年,便又重新撑起了家中的商号。过去的那些产业,能全要回来当然最好,即使要不回来,却也没什么可惜的。”
谢慕林点头赞同:“这话倒是真的,产业不过是死物,最关键的是要把人手给要回来。有这些精明强干的掌柜、伙计们做帮手,不过十年八年,我们谢家便又是百万富豪了。就算是叫曹家吞了最赚钱的产业去,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家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只相信自家世仆,但那些世仆又不懂生意,只知道中饱私囊,就是有金山银山,也迟早败光了。我们趁机跟曹家撕撸开,把能带走的人手都带走,然后离得远远的。他们家今后是富贵尊荣还是一败涂地,都跟我们没关系了。”
她看向谢显之:“只要大哥与大姐心里别难过就行。”
谢显之自嘲地笑笑:“我还能有什么可难过的呢?人家可没把我们当成是亲人,我们兄妹自作多情,也得看别人稀不稀罕呢。二妹妹不必为我与大妹妹担心,经过了外祖母去世的事,再看如今平南伯府的下场,我们心里都已经明白了。曹家从根子上就坏了,薄情寡义,根本不需要我们去念亲戚情份。我就算难过,也只是觉得,外祖母才去世,她的血脉便落得这样的下场,有些为她老人家不值罢了。”
谢慕林摇头道:“承恩公夫人自个儿的血脉也不是什么重情重义之人,对她这位亲娘、亲祖母,也不见得有多少孝敬之心。大哥为她的血脉难过,焉知她在九泉之下,对自己的儿孙没有怨恨呢?”
谢显之怔了怔,想起至今不肯回京奔丧、却反而赶在热孝里改嫁的生母曹淑卿,再想到在父亲孝期里屡屡犯禁、还拒绝给亲祖母侍疾送终的曹文衡与曹文凤,顿时无话可说了。
谢慕林见谢显之沉默,开始反省自己的话是不是说得重了点?毕竟谢显之也是承恩公夫人的亲外孙嘛。不过她是不可能承认自己说错话的,只能转换话题了:“对了,大哥,马家人要撤离报恩寺了吧?大姐也该回来了。但这宅子不是什么养伤的好地方,进城找太医或是大夫看诊都不方便得很。我们是不是……搬回珍珠桥会比较好?”
第五百六十二章 产业
谢显之也觉得大妹妹谢映慧留在报恩寺东门外的这处小宅里养伤,有些委屈了。
这宅子不但地方狭小,离城也有一段距离。将来谢映慧搬回来住了,无论是继续找永宁长公主府的太医复诊,还是另寻一位大夫治伤,都很是不便。若说这里有什么好处,大概就只有清静这一条了吧?可珍珠桥的谢家大宅占地颇广,家里人口又少,哪里就不够清静了呢?若是兄妹几个全都搬回去,起码请太医、请大夫、抓药什么的,都便宜许多。
当初他们兄妹几个之所以不住珍珠桥,是为了避开平南伯府的骚扰。如今平南伯府自顾不暇,估计也腾不出手来寻他们晦气了。就算平南伯府真的派了人上门,凭谢家如今的处境,难道还叫不来官差赶人么?平南伯府虽然姓曹,但眼下全京城谁不知道他们已被曹氏家族厌弃,早就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谢显之想了想,对谢慕林道:“你们姐妹几个是该搬回去的,可我……当初父亲有吩咐,让我在考取举人功名前,不得入京城大门,如今我连县试都还没过呢,这……会不会有些不合适?”
谢慕林忍不住哂道:“大哥,你就别死脑筋了。爹爹人在北平呢,他能管得了你进不进京城?况且他不让你进京城,是怕你被曹家人欺负。可你都跟曹文泰打过几回交道了,跟马二公子交情也不错,曹文泰便是看在长公主府的面上,都不会对你做什么。曹文衡更是自身难保,天知道要多久以后,才能走出家门欺负别人?依我看,短时间内大哥在京城里都应该是安全的。家里人多,只要你没事不出门,估计也遇不上什么危险。
“而我们就算搬回了珍珠桥,也不会久留的。等大姐的伤势再好一些,可以在路上撑住半个月的时候,我们就能走了。难道你还想一个人待在这座小宅里?那曹家还回来的那些产业、财物,你是打算叫我一个人负责接收和整理吗?可别开玩笑,我对你们这一房的东西,可是一点儿都不知道的!”
谢显之听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二妹妹别恼,我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想了想,他确实不该把那些归还的产业全都推给妹妹们处置,自己却躲在城外享清闲。大妹妹有伤在身,三妹妹是个糊涂人,二妹妹要照顾两个姐妹,要安置那些谢家旧人,还要再料理曹家归还的产业——她就是个铁打的,也经不住这样的劳累呀!
他是长子,当然该挑起自己的责任来。
于是谢显之便与谢慕林商议,明日先接回谢映慧,然后征求她的意见,若她不反对,他们兄妹四个就搬回珍珠桥去休养些日子。曹家归还的那些产业,他们必须得先料理一番,才能放心离开。那些店铺、田庄什么的固然是囫囵回来了,可里头值钱的物事估计是一点儿不剩了。承恩侯府既然薅过一轮羊毛,还能让他们占什么便宜吗?
谢慕林点头同意,她还表示:“我们得挑选出一部分产业来,比如地段特别好,容易做生意的,又或是能给我们家眼下的商号中人带来方便的,其余的完全可以处理掉,卖给与我们家交好的人。这样我们既可以积累下一笔资金,能让爹爹在北平能过得宽松些,又或是让家里人的日子宽裕一点,又能省却了无人经营的烦恼。反正我们召回来的谢家旧人,没多少是愿意留在京中做事的。与其另外找人去打理那些产业,倒不如将它们折成银子算了。”
顿了顿,她问谢显之:“你觉得马家会愿意接手这部分产业吗?”
谢显之震惊地看着她,有些没反应过来:“二妹妹的意思是……”
谢慕林道:“这一回我们兄妹几个能在曹家人手下顺利脱身,都是多亏了永宁长公主与马家兄妹的帮助。虽然大姐跟马小姐是好友,但我觉得,我们也不该一点儿表示都没有。但我们手头能有多少银钱,可以买得起能入长公主眼的谢礼?而且真把这份重礼送出去,马家人又会不会觉得我们与他们生分了?所以,还不如把我们家要处理掉的产业便宜一点点卖给他们。
“一来,公平买卖,马家没占便宜,便是外头的人知道了,也没处说闲话去;二来,那些产业我们自家人心里清楚,不可能差到哪里去,之所以入不了承恩侯府的眼,不过是他们不懂经营罢了,只要永宁长公主寻个懂行的人去接手,用不了两年便又是日进斗金的好产业了,这难道不是我们兄妹对长公主的谢意?我们自家没人手经营的产业,卖给交好的马家,难道不比随便寻个陌生商人卖出去,更有意义吗?借着利益与马家保持长期的友好关系,可比仅仅凭借大姐与马小姐的友情牢靠得多。”
谢显之沉吟:“二妹妹这话……倒也有理。就算不把部分产业卖给马家,我们家如今这样……也不好在京城铺开大摊子了。这回是托了长公主的福,承恩侯府才愿意让利罢了。若他们家心中不甘,过后设法寻那些产业的麻烦,反倒连累了家里的掌柜伙计们……只是哪些产业该留,哪些产业该卖,我们还得好生商量才是。要问一问毛掌柜的意见,最好还得往湖阴老家送信,请太太与宗房、二房的长辈们帮着参详一二。”
若不是北平离得太远,他还想问过父亲谢璞呢。他从来没处理过这么大的事,心里着实没什么底。
谢慕林赞同他的意见,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归还的产业里若是有京城周边的田庄,最好是保留一个,不用太大,只需要种些粮食菜蔬就行,平日里可以供给桂园使用,能省些花费。将来家里有人进京赶考时,还能保证食物安全。再者,如果有离城门或者码头近点儿的铺子什么的,要带后院有空房的那种,最好也保留一个。我们家的掌柜、伙计们来往各地,总是需要有地方落脚和存放货物的。城里有罗廊巷的铺子,城外也该有个据点。就是爹爹回京述职,也需要有个不为人知的住处,以防万一。”
谢显之连连点头:“二妹妹这话有理。回头跟毛掌柜见面时,我就拿这话跟他商量。”
他现在倒有些惋惜,京中只有一位毛掌柜可以帮着出主意了。原本回京过年的金掌柜,还有刚刚救回来的几位老掌柜、老伙计们,都在数日前坐着他们兄妹订好的船,返回了湖阴。刚刚脱身的几位老人,都不想在京中久留。他们沿途经过苏州、松江等地,还要去寻访谢家从前产业里用过的旧人,若有人愿意一同走的,也要捎带上呢。
他们兄妹因谢映慧受伤之故,推迟了回乡的行程,又不能叫人家船行继续傻等下去,所以就把订好的船先让给掌柜们了。等谢映慧伤势好转,他们再去船行订船也不迟。
当时他们觉得这样的安排足够周到,如今却有些抓瞎了。倘若那几位老掌柜们尚在,他们兄妹又何需为了那些产业而烦恼呢?
第五百六十三章 金山
天黑后,毛掌柜接到消息过来了。
这时候,谢显之也收到了马二公子派人送来的产业清单,知道承恩侯府归还的都是哪些产业了。
果然没什么大铺子、大田庄,有两个中等大小的庄子,是在京城以外的;一个京郊的小庄子,不过二三百亩地大小,原是专门用来种菜种花,供应谢家日常食用的;另外有几家铺子和作坊,不是远离京城,就是规模不大,只是因为过去的营利都很不错,账目非常好看,所以当初才被平南伯府看中了而已。
不过如今光看清单,就知道这些铺子、作坊里不剩什么值钱的货物,也没留几个能用的人了,除了曹家人认为不用心的伙计、掌柜们以外,那些能干的工匠、绣娘、织娘们,几乎都叫曹家人扣下了,只不知道是平南伯府干的,还是承恩侯府做了手脚。
谢显之与谢慕林都早有心理准备,虽然心里觉得不喜,却也不至于太失望。唯一的想法,大概就是京城一带的产业不多,他们只需要卖掉一小部分,剩下的估计那些刚刚脱离曹家势力的掌柜、伙计们还愿意去打理吧?
毛掌柜看着清单,倒是非常欢喜:“这一处铺子极好的,别看不大,其实跟那地方的其他商铺做生意已经做了几十年了,老太爷花高价从一位有心去投靠做官的儿子做老太爷的老朋友手里买下来,一应供货、销货的路子都是现成的,靠着招牌还能得到那位老朋友的儿子在官场上的照应。有一位黄掌柜曾经在这铺子里做过十多年,后来才调去别处的。有他在,有铺子的招牌在,只需要三两年光景,铺子便又能兴旺起来了!
“这一处作坊也极好,那一带出的棉纱都是上等货色,还出产一种独有的染料,染出来的细棉布向来供不应求,比上等丝缎都贵!我们家如今也有擅长经营织布作坊的人手,连织机都不缺,随时都可以把作坊重新开起来!大少爷与二姑娘也不必为走了的织娘难过,松江一带想要找织娘还不容易么?”
光是这两处产业,毛掌柜就敢断定,曹家人——无论是平南伯府的还是承恩侯府的——统统都是外行人!居然能把两座金山当成了土山,还到谢家人手里了?瞧瞧他们扣下的都是些什么?绸缎细布、织娘绣娘……这些东西在江南很稀罕么?!
最重要的是……松江前些年才出了能织出更多、更好的布的新织机,谢家几个作坊却因为原本的织机还新,所以没有大规模撤换,落到曹家人手里后,外行人哪里知道这织机有什么决窃?如今曹家人扣下了织机,只归还了作坊,谢家只需要找族人帮忙,把新式织机置办齐全,便能织出更多、更好的布来。而曹家连修理织机的匠人都当成是吃白饭的闲人一并扫地出门了,简直就是嫌银子扎手哪!
毛掌柜把个中道理给谢显之和谢慕林说明白了,兄妹俩对视一眼,如何不知道自家其实占了大便宜?
谢显之犹豫了一下,对毛掌柜道:“不瞒您说,刚刚知道承恩侯府松了口,愿意逼平南伯府交还部分谢家旧产业之后,我们兄妹俩就商量过了。家里好不容易找回了一批老掌柜、老伙计们,大家都对京城犯了怵,不想留在这个伤心地谋生了,不是回湖阴老家,就是打算北上,因此,这些还回来的产业……怕是我们自个儿没有足够的人手去打理。再者……也是担心承恩侯府心不甘情不愿地吐出了到嘴的肥肉,过后会趁着长公主不留心,再算计我们。因此,我们打算卖掉一部分京城的产业……”
不等他说完,毛掌柜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大少爷的话,我听明白了。不瞒你说,就算大少爷不提这事儿,我也会劝大少爷和姑娘们,稍稍放弃几处产业的。京城的几处铺子,再小也是在繁华的街道上,价值不菲,稍加经营就能日进斗金。承恩侯府只怕是不愿意放手的,却又怕出手太过小气,会惹得长公主不满,因此才把这几处略小些的铺子添了进去。
“但京城是什么地方?咱们家老爷在北平做官,在京中还有有权有势的仇家,跟没根没基也差不了多少了。就算勉强留下了这几处铺子,也讨不了好。哪怕只是租出去收租金呢,也免不了会被人找麻烦,不是曹家也会有别家眼红。最好还是折价卖出去,那大少爷与姑娘们既得了银子,也省得操心,大家都便宜。”
他只建议谢显之,留下一处三山门外码头边上前店后货栈的铺面,作为他们商号掌柜、伙计们在京中的落脚之地,还有那处距离城门只有不到三十里地的小庄子,专供桂园日常使用的菜蔬鲜花,能省下不少花费,还能让他们留京的伙计们跟着沾点光。至于其他的,但凡是京城范围内的店铺,全都可以卖出去,只是京城以外的作坊、铺面,最好还是保留下来。而那两处稍大些的田庄,种的其实是棉花而非粮食,倒是他们家作坊必不可少的原材料,因此也不能放手。
谢显之与谢慕林对望一眼,彼此都有些惊喜。
谢显之笑着对毛掌柜说:“您的话正说到我们心里去了。我与二妹妹原本也是商量着,要留下一处小庄供给桂园蔬菜花果,还要留一处城外的店面作为掌柜们在京中落脚之用,与罗廊巷的铺子正好呼应。”
毛掌柜合掌笑道:“可见大少爷与二姑娘都不愧是老爷的血脉,这份聪明能干,是刻在骨子里的。”
谢慕林问他:“不知道毛掌柜现在可忙?能不能帮着我们处理一下那些铺子?其实我们心里是想着,这回多亏了永宁长公主帮忙,我们才能要回这些产业,如果马家对那些铺子感兴趣,干脆我们就便宜点卖给他们了。两家这么熟,开个友情价也没关系呀!”
毛掌柜惊喜地看着她,拍了拍大腿:“妙呀!如此我们这些留在京城的人,也不必担心身后没有靠山,老爷又离得太远了。长公主啊,那可不是一般的贵人!平日里便是花上几万两银子,也未必能攀得上。如今若是靠着几间铺子,就能讨得她老人家欢心,愿意替我们撑个腰,那我们便是白送,也是赚的呀!”
可见毛掌柜也跟他们兄妹想到一处去了,而且比他们更激进呢,竟是觉得白送铺子更好?
谢慕林看向谢显之,兄妹俩不由得哑然失笑。
第五百六十四章 生辰礼
毛掌柜在小宅里将就着过了一夜,就几乎欢喜得一夜没睡,第二天也高高兴兴地走了。
他还得奉了小主人们的命令,去接收那些曹家归还回来的产业,并做好处置工作呢。就算要卖给马家人,那也是他出面去跟马家的管事们接触,没有劳动小主人们的道理。还有一些老伙计们至今滞留在京,他们中是否有人愿意到那些京外的产业去做事,又有谁是要留京打理那处小田庄和小铺面的,大家也还需要商量呢。他一个人,要做这么多事,显然要忙碌一段时日了,但他忙得开心,也迫不及待要给北平的东家和其他伙伴们去信告知喜讯了!
他只对大少爷和二姑娘不是决定将产业白送长公主家而是便宜售卖,有些不大理解。不过二姑娘说,大小姐跟长公主的闺女是极要好的朋友,白送产业不大合适,他就听着吧。小主人们能在老爷、太太都不在的时候,把一部分谢家产业要回来,就是极大的功劳了。他们既然觉得这么做比较好,他一个只知道做生意不懂贵人规矩的掌柜,又何必多嘴呢?
谢慕林与谢显之送走了毛掌柜,兄妹俩坐下来谈话时,却又是另一个说法。
谢慕林小声对谢显之道:“为了预防万一,大哥你一会儿见了马二公子,别直接说卖产业给他们家的话,只道我们家不会留太多人在京中,怕是没有足够的人手打理那么多铺子,又怕曹家事后会来找麻烦,不想总是麻烦长公主殿下,所以打算处理掉大部分京中的铺面。如果马二公子有心要公平买卖,肯定会主动提出来的。如果他是想白要,那也会有人来找你暗示。我们先等他家的反应,再决定接下来是白送还是折价卖出。”
谢显之犹豫:“我看马二公子不是这样的人……倘若他真的想我们白送,那就是往日我错看他了!”
谢慕林打断了他的话:“长公主一家只是看在马小姐与大姐交好的份上,才帮我们这么多忙的。他们也冒着得罪皇后、太子与承恩侯府的危险呢,这难道是应当应份的?我们不能让他们吃亏,否则下回我们家再有难处时,长公主还愿意出手吗?这与人品无关,只是利益考量而已。我们家跟长公主一家的交情,还没到不考虑利益的份上呢!”
谢显之若有所思:“二妹妹说得对……是我太着相了。哪怕只当是送一份谢礼给长公主,几间京城的铺子也不算什么。若他家想白要,我不拿马二公子当挚友了,却也该客客气气地敬着呢。”从前母亲曹淑卿每年送皇亲国戚们的礼物,又何止能买几间小铺子呢?他真是昏了头,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要回了一批产业,竟然就小气起来。眼下谢家商号的生意整体北迁,他们家哪里是缺铺子和银子?相比之下,长公主的庇护才是最要紧的!
不为别的,哪怕只是为了感谢马玉蓉小姐的鼎力相助,他就不该斤斤计较。
谢显之想通了,吃过早饭,便告别了二妹妹,往报恩寺去了。
谢慕林则留在小宅里整理房间。谢映慧的屋子七八日没住人,需得好生打扫一番,再添两瓶折枝鲜花点缀一二。
只是谢慕林站在谢映慧房间的门口,听着隔壁房间谢映容时不时发出来的种种噪音,越发觉得自家兄妹几个该早日搬回珍珠桥的大宅去了。这小宅地方太小,姐妹三个在后院挤在一处,谁也避不开谁。她还能忍得谢映容的聒噪,谢映慧能是这样好脾气的人吗?没得成天吵闹不休,伤者没法好生休息,其余人也别想能有清静日子过!
若是搬回珍珠桥的谢家大宅,金萱堂与谢大小姐的院子距离有一百米远呢,怎么也不可能吵到彼此,大家也能相安无事了。等谢映慧的伤势好转,他们立刻启程返乡,直接把谢映容丢给长辈处置,她就省心了!
想到这里,谢慕林立刻派人回珍珠桥报信,让蔡老田夫妻赶紧安排打扫院子的事。三山门外的客店暂时不必退,让陆续汇聚来的谢家旧人们住着就好,在那里无论是想要出发北上,还是返乡休养,都便利得很。
眼看着日头越升越高,天气也晴好,谢慕林惦记着兄姐不知几时到家,时不时地就打发人到大门口去看。没过多久,香桃回来向她报告:“门外来了一辆马车,车里下来个婆子,说是想求见姑娘。我问她是哪家的,她却不肯说,只问翠蕉在不在。”
谢慕林挑了挑眉,心里忽然记起了二月二那日的春盘。那天奉萧瑞之命,送春盘过来的,不就是一辆马车,以及一个行踪诡异的婆子吗?
谢慕林朝翠蕉使了个眼色,翠蕉会意,跑到门上去看了看,便回来神秘兮兮地冲谢慕林点了点头。谢慕林明白了,想了想,吩咐说:“翠蕉把那位妈妈请到前头客厅说话。香桃一会儿守在客厅门口,如果有人接近,就告诉我一声。”
香桃虽然不知道这里头的缘故,但还是应了声。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谢慕林在客厅里见到了那个神秘的婆子。对方打扮得倒体面,穿着青绢面的棉袄,棕色细绫子马面裙,头发梳成光光的圆髻,插了两根镶玉的银簪,翠玉耳坠,银三事儿,再加上她讨喜的小圆脸,保养得当的白皙皮肤,未语先笑的习惯,从容清晰的谈吐,从头到脚无不在说明,她是个高门大户里训练有素的管事妈妈。
但她却向谢慕林自我介绍说姓古,人称古娘子,从前曾经在柱国将军府的大姑奶奶跟前侍候,不过早已放良了,只因跟萧家二少爷萧瑞的生母李姨娘曾经同侍一主,因此今日替李姨娘做个使者,前来拜访谢二姑娘。
谢慕林眨了眨眼,只觉得脸上有些热热的,但还能维持镇定,客客气气地向古娘子问好,又问候李姨娘,还谢过她上回送来的春盘。
古娘子笑道:“那是我们小爷临出京前特地吩咐的。姨娘出行不便,我们这些旧人便帮着跑个腿,举手之劳罢了。今儿我来求见姑娘,也同样是领了差事来的呢。”
她从袖里掏出一只巴掌大的小匣子,放在客厅中央的圆桌面上,束手笑道:“这同样也是我们小爷临行前吩咐的,特地给姑娘预备的生辰礼。若不是前些日子将军府出了些事,姨娘不方便召见我们,早该在二月十二那日就送过来的。如今迟了些日子,还望姑娘别见怪才是。”
生辰礼?谢慕林看着那只小匣子,心跳顿时加快了,脸上也越发烫起来。为了不在古娘子面前丢脸,她强行扭转了话题:“将军府是出了什么事?我并没有在外头听到风声。”
“这事儿姨娘也吩咐了,要我向姑娘详细做个说明的。”古娘子露出讨喜的笑脸,“不然姑娘要是在外头听到什么流言,误会我们小爷,那可就不好了!”
这话说得谢慕林好奇起来。萧家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怎会让她对萧瑞产生误会呢?
第五百六十五章 无妄
萧家近日确实遇到了一些不大愉快的事。认真说起来,这对他们家而言,其实也是一场无妄之灾。
事情要从不久之后就要嫁入东宫的未来太子妃薛大小姐说起。
薛大小姐在京中闺秀里并不算十分出挑,却能被选为太子妃,个中秘密,如今权贵圈子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她并不是真的获得了太子的青眼,只是因为清了个身份犯忌的王湄如做筹码,太子一心要得到心上人,便把她做了个添头罢了。
如今婚事已定,王湄如也即将陪嫁入宫了。宫中贵人并未阻止,太子眼看着就要如愿以偿,对正妻薛大小姐就不大放在心上了。一些表面上的礼数,他还是能尽到的,但要让他为了薛家的利益出头,就不大可能了。薛家被二皇子与林家人当成新靶子攻击,连吃了几个不大不小的亏,薛老太师向太子求助,次数一多,太子就嫌烦。不但薛老太师觉得心寒,薛家其他人也认为自家前途晦暗。
薛家之所以乐意让女儿选太子妃,就是因为薛家只有薛老太师能支撑门楣,儿孙们个个都不成器,眼看着薛老太师年纪渐大,身体也不是很硬朗,一旦他哪天撒手西去,薛家上下就要败落了。如果他们家能出个太子妃,将来做了皇后,怎么也能撑到将来薛家小辈当中再次出现高官显宦,重新把门楣撑起来,让薛家人继续享有富贵尊荣。
偏偏如今,好不容易抱上的大腿,似乎不大牢靠。如果太子对薛家全无情义,眼睁睁看着薛家损兵折将,也不愿意在朝廷上替薛家撑腰,那这门亲事的意义又在哪里?
薛大小姐为了自己将来在皇室的地位,与父母一同要求家人忍耐,可是刀不刺在自己身上,永远是不知道有多疼的。薛家内部反感声音渐大,慢慢地就形成了两种主流意见。
一种是在薛大小姐以外,再从薛家女儿中挑一个美貌聪慧的陪媵,成为太子侧妃,一方面可以给薛大小姐做个臂膀,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与王湄如争宠,好让太子多关照薛家人;
另一种则是不把希望全都放在太子身上,还得往其他的贵人身上打打主意,争取抱上另一条大腿,以防万一。
诸皇子中,太子已经定下了薛家女为太子妃,二皇子刚刚与薛家结下大仇,四皇子年纪太小,剩下的就只有三皇子符合薛家人的要求了。但薛家已经出了一个太子妃,不可能再出三皇子妃了,若让薛大小姐的亲妹或堂妹去做个侧妃,也未免失了体统。况且薛家若同时与两位皇子直接联姻,很可能会犯皇帝的忌讳。
薛家人商量过后,就提出了一个建议——不直接把女儿塞进三皇子的后院,而是选择三皇子的母家柱国将军府为联姻对象。以柱国将军府萧家与萧贵妃、三皇子的关系,与他家联姻,也与三皇子联姻没多少差别了。而这样隔了一层,似乎也没那么容易引起皇帝的猜疑。若能请动萧贵妃为媒,薛家在曹皇后、太子与曹家人面前,还能辩解说萧家是有意交好太子妃娘家才提出联姻要求的,而他们无力拒绝。
柱国将军萧明德有二子二女,如果让薛家挑,自然是以嫡长子萧琮为首选。然而将军夫人卢氏对长子期望极高,挑儿媳眼光十分挑剔,出身家世、容貌脾性、才干教养,样样都要求上佳。薛家几个女儿,除去薛大小姐,其余人等不是品貌稍次,就是父兄官位不显,根本就入不了卢氏的眼。
至于让薛家子弟求娶萧家小姐的选项,薛家人也不敢提。因为他们成为了东宫外戚后,与皇亲国戚来往得多了,便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传闻,道是萧贵妃与萧夫人有意促成三皇子与萧大小姐萧琳的婚事,亲上加亲,肥水不流外人田。薛家子弟如何能与三皇子相争?一旦提出来就要得罪人了!
最后薛家只剩下一个选择了:萧将军的庶子萧瑞。庶女萧璃不纳入考虑,因为她今年还不满七岁呢。
薛家打听过萧瑞的纨绔名声,又知道他如今在外地卫所做小武官,心里不是很满意,不想拿珍贵的嫡女去配他,但若只许个庶女,又怕达不到联姻的效果。最终他们挑中了嫡子之女,也就是早逝的薛二爷遗下的独生女儿薛四姑娘。薛四姑娘不但有美貌有才情,还有丰厚的陪嫁,怎么也配得上将军府的二少爷了。
薛大太太在别家的宴席上“偶遇”萧夫人乔氏,隐晦地提出了这个建议。乔氏对庶子的婚事无可无不可的,却对薛四姑娘的陪嫁很感兴趣。因为萧琳若真要嫁给三皇子,没有足够丰厚的陪嫁可不行。庶子儿媳好拿捏,薛四姑娘又无父母,与亲族关系不大亲近,谅她也不敢违逆婆母。
这门婚事虽未当场定下,却已经得到了乔氏的首肯,接下来只等柱国将军萧明德点头就行了。乔氏认为丈夫没有拒绝的理由,在她眼里,薛四姑娘无论怎么看,配萧瑞都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不等萧将军从京西大营返回家中,太后就下令报恩寺办七天的法会,为早夭的女儿祈福。在法会期间,薛四姑娘先是得了太后与长公主的夸奖,接着又与三皇子有了接触。虽然外人没说什么闲话,但在与三皇子关系比较密切的圈子里,已经有了三皇子对薛四姑娘有意的传闻。
三皇子同样对薛四姑娘的陪嫁很有兴趣,反正他将来总是需要立侧妃的,便是先预订下一个身家富有的侧妃,又能如何?太子正妃的嫡出堂妹只能给他做妾,这似乎也让他感受到了某种不可与人明言的快乐。
可消息传到萧夫人乔氏与萧大小姐耳朵里,她们母女俩就不大高兴了。萧大小姐只是吃醋,萧夫人却是知道薛家提过亲事的,这本来要给她做庶子媳妇的姑娘忽然跑去勾引她早就看好的女婿,这是在打她的脸呢,还是打她的脸?
萧夫人在家大发雷霆,更对前些日子在她耳边不停劝说她接受薛四姑娘与萧瑞亲事的下人破口大骂,也不管那些世仆几辈子的体面了,直接把人发落到了庄子上。那几天里,萧夫人的心情一直很糟糕,家下人等无论是谁犯到她手上,都没有好结果,连年轻貌美的马姨娘与年纪尚幼的二小姐萧璃都吃了挂落。
萧瑞的姨娘李瑶枝本来是有意出府,亲自给谢慕林送生辰礼的。但遇到这种事,她心里再不怵正室夫人,也不打算去主动找骂,因此隔了几日,眼见着萧夫人心情平复了些,方才召古娘子入府说话。她给古娘子交代了两个任务,除了给谢慕林送生辰礼以外,还要她向谢慕林解释清楚萧瑞与薛四姑娘所谓婚约的事。
那只是萧夫人自作主张罢了。萧将军早就许诺过,萧瑞的婚事不会交给萧夫人做主的,薛四姑娘本来就不可能嫁给萧瑞,让谢慕林千万不要误会了萧瑞的真心。
第五百六十六章 爆红
谢慕林的双颊爆红。
她跟萧瑞只是有了一点点默契,也没有订婚什么的,怎么他的生母和亲近的熟人说起话来,就好象他俩已经是未婚夫妻了呢?她能体会到古娘子的好意,可对方如此直白地说出这种话,她也是会害臊的呀!
谢慕林清了清嗓子,想要说些什么,但忽然间好象又不知道该说啥了。
说她其实早就听说过薛四姑娘的一些传闻,没想到会应在这里,还是说她今日才算明白柱国将军府的萧夫人与薛家人之间那种别扭的气氛是怎么回事?好象都不是很妥当吧?
谢映容与蜜蜡那边其实已经透露过一些消息了。谢慕林分析过,估计薛四姑娘上辈子嫁的就是萧瑞,只是这辈子谢映容想帮她换个老公。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恐怕萧瑞与薛四姑娘上辈子并不幸福吧?
上辈子的事,谢慕林没有参与过,也不可能强求萧瑞打一辈子光棍,所以,心里固然有些酸溜溜的,倒也没太在意。只是如今她听说多了薛四姑娘的事迹,就有些为萧瑞委屈了。他上辈子到底是有多倒霉?才会娶到这么一位心术不正的姑娘?听古娘子的话风,这是因为萧夫人不在乎庶子的终身幸福,只考虑他的妻子是否能给她带来大笔账富的缘故?
可天下有钱的闺女也不只是薛四姑娘一个,萧夫人答应薛家这门亲事时,就没考虑过自己的政治立场吗?
就算她没打算把女儿嫁给三皇子做正妃,从三皇子的角度看,母家表弟——还是熟知他各种喜好忌讳甚至是不可告人的小秘密的发小——跟他政敌太子的正妃娘家联姻,与太子成为连襟……他真的不会炸吗?而母家兼未来岳母做出这种疑似利益联姻的举动,真的不是在怀疑他是否能成功,想要给自家多添一道保险?
另一方面,从萧明德将军的立场来讲,他身为皇帝的心腹,手握京西大营兵权的大将,却选择让儿子联姻太子妻族,就真的没有一点交好太子、曹家一方的意思?那等将来皇帝要对皇后、太子和曹家做些什么的时候,他真的能坚决地按照皇帝的命令行事吗?那皇后、太后和曹家想对皇帝做些什么的时候,他又是否会坚定地站在皇帝这一边?
谢慕林稍稍一转脑子,就已经想出了好几个反对萧瑞与薛四姑娘婚事的理由,她就不信其他人想不到。她只是个现代穿来的职场菜鸟,没经历过什么正儿八经的政治斗争,尚有这等觉悟。萧夫人混了这么多年的权贵圈子,丈夫是皇帝最信任的带兵大将之一,她还打算嫁女儿给有心夺嫡的皇子外甥,结果她答应薛家的时候,心里就只想着薛四姑娘的嫁妆了?!
这妇人何等愚蠢!
象萧夫人这种权贵人家的贵妇想要钱,还不容易吗?有本事的,就象谢家这样老实做生意赚银子,没本事却有权势的,也可以学学曹家,对富裕人家强取豪夺。虽然不值得提倡,好歹也是时下常见的手段。
打庶子媳妇的陪嫁主意,拿庶子做谋利的工具,还顺便得罪了自家的大靠山,同时破坏掉亲生女儿与未来女婿人选之间的信任,这是何等令人无语的操作?!哪怕萧夫人真的觉得自己的做法很聪明,好歹也别找上薛家!她可以不在乎萧瑞未来会如何,难道连丈夫萧将军的未来也不顾了吗?!
谢慕林心想,薛四姑娘被谢映容说服,另攀高枝儿去了,倒是歪打正着地救了萧家一把。至于薛四姑娘若真成了三皇子的侧妃,薛家人要如何应对皇帝对于他家同时下注两位皇子的举动,那就与萧家无关了。
谢慕林一边脸红,一边已经在脑中迅速想明白了整件事的是非轻重,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她装作自己根本没脸红,也没听见古娘子那句暧味话的模样,镇定地对对方说:“多谢古娘子特地前来告知了。外头的传闻虽多,但没有得到萧家的确切信息,我是不会仅凭传闻,就误会了任何人的。还请古娘子转告李姨娘,多谢她的好意了,请她放心。萧夫人近日心情不好,怕会迁怒家中众人,还请李姨娘多多保重自己。”
古娘子笑眯眯地看着谢慕林,脆声应下了。她真是越看越喜欢这位谢二姑娘,明明都害臊成什么样儿了,却还撑得住端庄作派,镇定如常,说话行事半点儿不惊慌,这真真是大家闺秀才有的品格。这样的姑娘,才配得上他们家小爷呢。
将军夫人什么臭眼光?竟看上那等攀龙附凤、野心勃勃、不顾家族的女孩儿了。就算同样是商家后人,教养不一样,门风不一样,那姑娘跟姑娘也是不一样的!
谢慕林倒是被古娘子越看越臊了。她再次清了清嗓子,努力想要把话题转到正事上来:“府上出了这种事,将军夫人还被薛家人落了脸面,不知萧将军是否知情?他还没有从京西大营回来么?那……萧二公子北上之事,他是否已经知道了?”
古娘子笑着对她说:“谢二姑娘放心,我们小爷不会真把将军惹恼了的!将军月底就已经知道他北上的事了,虽然发了几句脾气,但朝廷调令都下来了,还能怎么办?将军也不会去兵部逼那些大人们下令,把我们小爷叫回来,就算要打主意,也要等到三年任满之后了。
“依小的们看,将军虽然担心小爷在北方边镇会遇到危险,但心里也有几分高兴。将军早年就想要去边镇立功的,但深受皇恩,只能留在京中驻守,连出外平乱的机会都少有,一直引以为憾。大少爷跟在将军身边历练,也没有出京的机会,将军夫人更是不许。如今我们小爷能主动要求去守边,竟是替将军一圆夙愿了。将军也盼着他能立下军功,早日平安返家呢!”
萧将军不再阻止次子北上了,甚至还为了帮萧瑞,另派了几名心腹人手,带足了物资银两追上去,再捎上几封给熟悉的北方将领的亲笔信,希望儿子能受到关照,到了边军中也不至于吃什么亏。
萧将军甚至还给燕王写了信。他与燕王虽然早年关系极好,但多年过去,他已经许久未与燕王正式通过信了。如今为了萧瑞,也顾不得许多,就盼着儿子能在北方过得好一点儿呢。
至于薛家那门所谓的亲事,萧将军也听说了,人都懒得从京西大营回来,就只打发了个心腹小厮回家给妻子传信,说她“乱弹琴”,不许她跟薛家撕破脸,日后也不许她再私自决定家中儿女的婚事,说自己心里有数,用不着她自作聪明!
萧夫人的坏脾气在稍稍平复一些后,又有了卷土重来的迹象,萧将军的信可以说功不可没。
谢慕林问古娘子:“那李姨娘眼下如何了?不会受影响吧?”
古娘子笑眯眯地说:“不打紧,姨娘心里有数呢。我们行事也小心得很。只要姑娘收下了我们小爷的礼物,心里明白他的心意,不会生出一丝误会,姨娘就安心了!”
谢慕林的脸再次爆红起来。
第五百六十七章 指环
古娘子是奉命来送礼物和传话的。任务完成了,她再撩着谢慕林聊了一会儿天,就打算告辞了。
眼下天色还早,她还来得及回城去,到柱国将军府求见李瑶枝姨娘一面。记得之前打听过消息,萧夫人乔氏今日要带女儿萧琳进宫见萧贵妃,起码要到下午才会回来。所以古娘子动作够快的话,还能赶在萧夫人回家之前出府,避过这位贵妇人可能有的坏脾气。今日难得与谢二姑娘直接交谈了这么长的时间,古娘子很想把自己的种种印象与感想都拿去跟李姨娘分享。
谢慕林客客气气地一路把人送出了大门,等回身关上门,她就忍不住抹了一把汗。
虽然古娘子只是与萧瑞的生母李姨娘相交莫逆,并非萧瑞的亲人、长辈,但谢慕林面对她的时候,还是有点紧张的。对方说话又那么直白,似乎可以理解萧瑞那时不时发言过于坦率让她难以抵挡的毛病是怎么养成的了。他身边的长辈在面对喜欢的晚辈时,说话都是这么毫无遮拦的吗?她真的还没有跟萧瑞确定关系啦!
谢慕林拿着萧瑞送的小匣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还没打开匣子看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便看到翠蕉与香桃好奇地探头探脑的,相互间还时不时交换一个意义不明的眼神。
谢慕林知道,方才翠蕉一直侍立在旁,肯定把古娘子的话全都听了去。香桃虽然只是守在门外,没有进屋,但也难保她没听到只字片语。更何况这两个姑娘近日关系越发亲厚,万一她俩私底下交谈了情报……
谢慕林咳了一声,嗔了两个丫头出去:“都不许看!这是给我的礼物!还有,你们别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随便乱告诉人,实在憋不住,在我面前议论就好了,别叫其他人听了去!”
翠蕉捂口笑道:“知道啦,怎么也要等到萧二公子上门提了亲,老爷太太又点头答应了,我们才能解禁呢!”她还拍了拍香桃的肩膀,“姐姐别恼,连我们院里的大丫头梨儿姐姐,都还不知道姑娘的事呢,你好歹已经见过了那位公子手下的人。我暂时不能跟你说太多,反正你只要记得,那位萧二公子以后八成就是咱们的姑爷了,得罪不得的。我们在姑娘身边侍候,要学得机灵一点儿。”
香桃虽然还不清楚详情,也能猜出个大概。她对谢慕林比较有信心,不怕二姑娘也象三姑娘那样爱胡闹,因此她只说了一句:“二姑娘行事小心些就好了,千万别让自己吃了亏。”
谢慕林微微一笑:“没事,他根本不在这儿呢,眼下说不定都离我上千里远了,一年半载的还回不来。”
香桃不由得露出讷闷的表情,翠蕉便笑嘻嘻地拉着她出了屋子。虽然不能说得太多,但一些简单要紧的信息,还是可以透露的,比如萧瑞打算先去北方挣军功,谋个好些的官职提高身份,好上谢家求娶心上人这一条。但她得先找个没人的角落,免得叫旁人偷听了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谢慕林一人,她小心地看看窗外无人经过,方才走到床边坐下,背对着窗口的方向,打开了那只小匣子。
匣子很小,里头衬着华贵的大红锦缎,越发突出了正中央的一只白玉指环。谢慕林拿起指环细看,发现这是用上等的羊脂白玉制成,通体无瑕,质感温润,握在手中,还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暖意。
萧瑞这是……送了她一只戒指?!
谢慕林眨了眨眼,脸颊又忍不住红了。她怀疑萧瑞知不知道男生送女孩子戒指是什么意思?虽然她对萧瑞已经有几分心动了,但也只是允许了对方的追求罢了,可没有正式答应他的求婚!他现在就送戒指给她,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又或者……戒指在古代有别的含义,跟现代一般人观念中的意义不太一样?
谢慕林瞥见匣子边上的缝隙里,似乎还插了一张纸条,便把它抽了出来,发现上头用簪花小楷写了一首小诗:捻指环,相思见环重相忆。愿君永持玩,循环无终极。
她对这首诗隐约有些印象,好象是《全唐诗》里收录过的。以前大学的时候,有一位同班女同学的男朋友,送给她一枚银戒指,附带的小卡片上写的就是这首诗,有其他同学围观得兴起,还特地百度了诗的出处,在班里形成了话题。没想到,今日会轮到她收到这首诗,附带来的却是一枚价值不菲的白玉戒指。
所以……萧瑞送她戒指,是希望她能常常把玩,借戒指思念他这个送礼人吗?
谢慕林抿嘴笑了笑,尝试着拿起白玉指环,套进左手的中指,没想到大小尺寸竟然刚刚好,不松也不紧。这指环应该是订做的吧?萧瑞怎会知道她的手指是什么尺寸?!
这家伙真是比她想象中的心机更深!
不过……算了,看在他还算用心,也算是有诚意的份上,她就对他好一点儿吧。
以后这枚白玉指环,她要么不戴,要么就带在左手的中指上了。未婚,但处于恋爱中,这根手指所象征的含义正适合她眼下的状态了,不是吗?
前院方向传来了喧哗声。谢慕林从沉思中清醒过来,侧耳细听,发现好象是大哥谢显之把大姐谢映慧给接回来了,连忙脱下白玉指环,放回小匣子,又仔细地放进了自个儿的妆匣里,一个可以上锁的小抽屉中,钥匙她就郑重地搁进了随身的荷包里,这才照照镜子,确认自己外表没有异样,方起身迎了出去。
谢映慧看起来气色比前几日见面时要好了一些,但还是透着一股苍白与疲惫。她受了伤的手眼下有长长的袖子遮挡,看不出有伤,但她走路时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透着一股不自然,好象在迁就着什么。就连绿绮搀扶她的时候,也特地避开了那只受伤的手臂,碰都不敢碰一下。
谢映慧直接在绿绮的搀扶下进了后院,行李什么的,就交给谢显之指挥家里的丫头婆子去卸车了。大概是马玉蓉与永宁长公主都送了她不少东西的缘故,她回来时带的行囊,明显比去时要厚了许多。
马家也有部分下人奉了主人之命,一路驾着马车送了谢映慧与谢显之兄妹回来。待他们卸完了行李,说完了客套的话,客客气气地告辞之后,谢显之方才一边擦着汗,一边来到妹妹们聚居的后院。
这时候,谢映慧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下了。她抬头看看兄长,再看看二妹,忽然间放声大哭起来。
第五百六十八章 心机
谢慕林与谢显之都被谢映慧这忽如其来的大哭吓了一跳,一时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谢显之围着妹妹转:“怎么了怎么了?可是方才在哪里碰到伤口了么?还是先前敷的药药效已过了?我该怎么办?是不是要去请个大夫来?!”
谢慕林赶紧打量周围:“是我打扫房间的时候漏掉了什么吗?大姐你想要什么?说出来我立刻就去给你拿过来!”
谢映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抽抽答答地说:“伤口疼……这些天一直很疼!我都不敢哭得太大声……如今到家了,没有旁人在……我才放心大胆地哭出来了……”
谢显之一怔,呆在了那里。
谢慕林听明白了几分:“大姐你……难道这几天你都在强忍着伤口的痛,不敢放声哭,所以现在到了自家地方,跟前只剩下我和大哥还有自家的下人了,你才能放松地发泄出来?”
谢映慧一边哭着,一边点头:“不然要怎么办……我一直在疼,一直在痒,很想要哭个没完……可我住在别人的地盘上,哭一两回是撒娇……天天哭就是惹人厌烦了……长公主好心给我们做靠山,我可不敢……惹她厌烦……”
谢显之张张嘴,终究还是只能叹息一声:“傻丫头,你既然忍得这般辛苦,为何不跟大哥说?大哥想着太医在长公主那儿,住得近些,也方便你治伤,因此一直让你在报恩寺里住着。若早知道你这般难受,我在你受伤后就该坚持把你带回来才是!”
谢映慧发泄了一回,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仍旧抽抽答答地说道:“那怎么行……我还想要长公主给我们家撑腰呢!怎么也要等到曹家把我们家的产业吐出来,我这伤没有白受时,才能离了长公主的身边。”
谢显之不由得叹了又叹,心里只剩下对胞妹的心疼了。
谢慕林则有些无语地坐在谢映慧身边,一边给她递干净的手帕,一边道:“大姐,你这想法也太势利了些。长公主既然发了话,就不可能因为你提前几日回家就撒手不管;而就算曹家因为你离开了长公主眼皮子底下,便开始拖拖拉拉不肯归还我们家的产业,我们也不会抱怨你什么。跟那些财产相比,还是你比较重要一点。你何必为了那些东西委屈自己呢?”
谢映慧拿帕子抹了自己的脸一把,哼了一声:“我都伤成这样了,不要回点好处,岂不是白白吃了亏?!况且我在玉蓉那儿,太医给我治伤时,都更上心些,长公主还每天都给我送好东西来,我在她那里住着,一点儿都不委屈。这不是憋了几日,有些憋得慌了。趁着如今跟前只有你们在,我也用不着装什么乖巧懂事的晚辈了,才放声大哭一场罢了。你以为我的伤口真有这么疼吗?原本是很疼的,但现在已经好了许多,你仔细瞧瞧,都开始结疤了呢!”
她拉长袖子,把伤处展示给谢慕林看。谢慕林见那曾经有些可怕的伤口果然已经开始结痂了,有几个部位还露出了嫩红嫩红的肉色来,果然已经大有改善。
她笑道:“这样看来,长公主府的那位太医,果然还是挺有本事的,倒也不枉大姐委屈自个儿在报恩寺里住了那么久,天天吃得清淡。不过现在大姐的皮肤正在慢慢长好,伤口处是不是会很痒?一定要忍住,别去挠它才行。回头我让厨房给你多炖些促进伤口愈合的药膳汤水,大姐你涂药也涂得勤快些,等这伤彻底好了,你就解放啦!”
谢映慧撅嘴道:“赶紧的吧,叫厨房里多做些好吃又对我伤口有好处的菜色汤水来。之前家里送过去的吃食,我见里头有荤腥的,怕长公主知道了会嫌弃,都忍着不肯吃一口。虽说玉蓉劝我不必守戒,但她和长公主自个儿都为了法会,为了给早夭的那位长公主祈福,吃了七八天的斋,我又怎么敢在她们眼皮子底下吃荤?所以哪怕馋得天天流口水,我也坚持只吃寺里做的斋饭。如今既然到家了,我定要好好大吃一顿才行!”
谢慕林与谢显之都听得愕然。后者忙道:“我给你送汤水去时,你怎么不说?!也是我疏忽了,竟没想到你是住在报恩寺里的,确实不该吃荤腥。早知如此,我就不给你送去了。”好歹别让妹妹馋得那么难受。
谢慕林也道:“我一直没住在寺里,倒不清楚他们管得这么严。只是我原本想着你是病人,为了能让伤势尽快好起来,肯定要多吃有营养的东西,又不是出家人,守什么清规戒律呢?但如果你坚持不肯吃荤汤,我也可以寻些素食做补身汤水的。大姐你怎么不早说?!”
谢映慧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来:“为什么要早说?你们给我送荤汤,是为了让我早些好起来,是一片手足友悌之心。我不阻拦,当然也是因为不想辜负了你们的好意。而我自个儿不吃汤,则是为了给早夭的那位长公主祈福,是在为永宁长公主着想,不想冲撞了她负责的法会。我多懂事呀,长公主殿下只会更喜欢我、怜惜我,自然也就会更加用心地催促曹家人赶紧把东西交出来了!”
谢慕林与谢显之都听得无语。谢显之仍旧是叹气:“何至于此?我当初提出向曹家要回咱们家的产业,并不是为了让大妹妹你受委屈的!”
“谁委屈了?我一点儿都不委屈!”谢映慧翻了个白眼,“我叫曹文凤烫成这样,只要她不好过,她一家子都不好过,我才会觉得舒心!不就是吃几天清茶淡饭,忍几日痛么?清茶淡饭吃久了也就习惯了,长公主府的太医也确实很有本事。你们瞧我现在就好好的了。反正回到家,我想吃什么不行?你们还能亏待我不成?!”
谢显之叹道:“当然不会亏待你。你先歇着吧,我这就去厨房吩咐,叫他们做一桌好菜来。”
谢慕林道:“别做得太油腻了,眼下还是优先让大姐的伤好起来再说。反正都忍了这么多天,不在乎多忍几日。倒是汤水什么的,可以多喝两碗。”她又转向谢映慧,“我跟大哥商量着,还是搬回珍珠桥那边住的好。那里地方大,比这小宅子住起来舒服多了,想去看大夫抓药都方便些。”
谢映慧忙道:“是该搬回去的。当初我是为了避开平南伯府的人,方才搬出来。如今平南伯府的人倒了霉,只怕也没空理会我们了,我们没理由不搬回去住,却天天挤在这种小地方。”
她瞥了谢映容的方向一眼:“反正我是不能忍受跟三丫头做邻居的。天天听她胡言乱语,我怕是连饭都吃不下了!她的脸皮到底有多厚?竟然连那种蠢事都做得出来!”
说着说着她就站起了身,一副要到隔壁寻谢映容晦气的模样。谢慕林哭笑不得,把她拦下:“别闹了,大姐,你好不容易回来了,赶紧歇息一会儿。很快就能吃午饭了,你何必把时间花在骂人上头?”
谢映慧轻哼一声,转身向床铺走去。
第五百六十九章 惶恐
谢慕林暂时把谢映慧给劝住了。不过这只是暂时的。
谢映慧的伤口好了一半,正处于时不时又疼又痒,痒起来就让人受不了的时期。她在报恩寺里与永宁长公主、马玉蓉做邻居,为了维持好形象,顶多只能哭两声,其他时候都要装乖巧懂事讨人喜欢,但回到自家的地盘上,那就不一样了。
为了不让伤口痊愈后留下什么不好看的疤痕,她难受时也不能挠,更不能使用那些可能会影响药效的止疼药,所以必须得找些什么东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好让自己在伤口难受时好受一些。她身边如今只剩了一个绿绮是心腹,其余下人也不多,不好随便打骂,正巧有个看不顺眼的妹妹就住在隔壁,她索性就拿谢映容来逗乐子了。
在谢慕林盯着家中下人收拾行囊,预备搬回珍珠桥的时候,谢映慧就几次三番跑到谢映容房间门口去说风凉话了。她一会儿讽刺谢映容愚蠢,攀错了高枝儿;一会儿又打击谢映容视薛四姑娘为挚友,但挚友从来没打发人来问候她一声;一会儿又道宁国侯府的嫡长孙程笃病情已经大有好转了,听说程左两家又重新开始议亲了呢,问谢映容有什么想法。
谢映容被她骂得火冒三丈,同时又有几分不安。她心里固然觉得薛四姑娘不可能放弃自己这个好帮手,也觉得自己凭着救命之恩,不可能得不到宁国侯府的一声交代,可谢映慧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
薛四姑娘既然曾经送信到这座小宅来,知道她被抓回来的消息后,怎么也该打发人来问一声吧?还有宁国侯府,既然程笃病情痊愈了,可见她拿出来的药方效果卓绝,他家里人怎能不上门向她道一声谢呢?
莫非宁国侯府不知道她住在这里?又或是……因为程宝钏烫伤了大姐谢映慧的关系,宁国侯府的人理亏心虚,不好意思来见她?
谢映容心里害怕宁国侯府真的就跟左家把亲事议下去了,本来两家就有意联姻,只有左思云的伯父反对而已。如今左思云也象上辈子似的,获得了太后的青眼,还进过宫,只要她求得太后帮忙,左肇知难道还敢违背懿旨么?!若是太后说话份量也不够,那皇帝呢?!
一旦程笃与左思云正式定下亲事,那她就算对程笃有一百次救命之恩,也没办法嫁给他做正妻了!
谢映容又是害怕,又是担忧,人也越发浮燥起来。她能从看守自己的蒋婆子口中探听得兄姐们正打算搬回珍珠桥的谢家大宅去。那大宅可比如今住的这处小宅门禁森严,她若搬回去了,想要逃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如今她连蜜蜡这个帮手都失去了,连着几日想要尝试拉拢收买送饭的丫头婆子,也没人理会她,再这样下去,就算宁国侯府上了门,她也未必能见到人呀!
惶恐之下,谢映容对于时不时就来刺激自己的谢映慧也没了耐心,索性在她来讽刺自己时,也反讽刺回去:“大姐的伤听说不轻呢,可别留下疤痕来,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将来跟人相看,叫人知道你身上有疤,会被嫌弃的!万一谢家大小姐也嫁不出去,那就太惹人笑话了!”
这话正好戳中谢映慧的痛处,她也嘴下不留情了,啐了回去:“我才不会留疤呢!怎么可能会嫁不出去?倒是你这个贱丫头,要是让人知道你半夜三更跟着外头才认识的男人爬墙私奔,还把你姨娘的首饰都给卷走了,只怕这辈子就只能去做尼姑了,还肖想什么侯门公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姐妹俩一旦开始拌嘴,那就没完了。谢显之头痛地赶来相劝,可哪个妹妹都不肯听,他只能无奈地躲到书房去练字,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一些。
还是谢慕林过去劝住了两位姐妹:“你们真的生怕外人听不见这院子里的人都在吵些什么吗?以为这里是咱们家的深宅大院呀?!如果是三妹妹当初行事不密,叫人说出去了,那是我们倒霉。可事情都过去了,你们还非得主动告诉人,那不是自找麻烦吗?!”
谢映慧还是挺注重自己名声的,闻言哼了哼,还是转身走了。
谢映容面上仍旧是满脸的不服气,谢慕林也白了她一眼:“你真以为自己嫁定程笃了吗?把全家人都得罪光了,你以为自己就能顺利出嫁?爹离我们将近两千里远,他能知道你什么事?还不是要看我们的书信?只要大姐多说你几句坏话,就算宁国侯府上门来提亲,爹也能拒了去,你信不信?!”
谢映容的脸色顿时白了,扭头折回屋里去了。
小宅里总算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还好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久。没两天,谢家兄妹四人又重新搬回了珍珠桥的大宅。这回他们是坐船回去的,途中把谢映容看得死紧,不许她有任何逃脱的机会。但事实上,谢映容也没有逃脱的想法。这时候逃了有什么用?宁国侯府或是卞家人说不定要上门来问她报恩的事,万一因为扑了空而打消了求娶她的念头,那她岂不是白费了功夫?!
珍珠桥的谢家大宅里,少爷小姐们住的几个院子都打扫干净了。谢慕林为了就近照顾伤者谢映慧,仍旧是住在先前的房间。谢映慧与谢映容的住处隔得远了,两人一般情况下都不会见面,也就少了拌嘴的机会。就算谢映慧哪天又想找个乐子,转移一下她对伤口难受程度的注意力,谢慕林也会另想办法阻止她。
养伤的日子平静而无聊,谢慕林光是要应付谢映慧,再花心力去处理那些老掌柜、老伙计们的事,就已经很忙了,也没空去理会谢映容的心情。谢映容倒是老实待在金萱堂里,仍旧由蒋婆子带着几个丫头婆子看管,除了每天几次偷跑去院门口张望大门方向以外,也没出什么妖蛾子。
不过大金姨娘虽与女儿重新做回邻居,对她的态度却没先前那么热络了,既不肯帮她传信去卞家,也不答应帮她找个能在屋里侍候的丫头来。甚至连刚刚补上来侍候大金姨娘的小丫头,大金姨娘也不肯松口,让她去给女儿做事。谢映容暴躁起来的时候,连亲生母亲都骂过几回。
家里最忙碌的倒是谢显之。焦大人那边打发人了过来,似乎是后知后觉地听说了他家中妹妹出事的消息,便派人来传话,安慰、鼓励他,送了几样对烫伤病人有用的药材、补品,又附上几本旧书笔记,给谢显之的功课做参考。谢显之收到这样的礼物,喜出望外,特地到崔家去拜访致谢,过后又去了一回,请焦闻英指点功课。
除此以外,他也时不时到马家去,跟马二公子相见。那日去接妹妹时,他已经跟马二公子透露过自家想处理一批京城产业的口风。当时马二公子说,可以为他们介绍买家,让他回去等消息。他几次去马家打听,如今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第五百七十章 买家
马二公子帮谢显之介绍买家,其实还是挺用心的,找来的人都还算靠谱,没有趁火打劫,压低价格的意思。其中出价最低的一位,也不过是压了两成罢了,但胜在能于五日内付清账款。这对没过多久就要离京的谢家兄妹而言,还挺理想的。
但谢显之却特地去找马二公子,谢过他的辛苦后,也老实跟他说了实话:“这几位买家,有两位跟承恩侯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难说背后是不是替曹家人来买回那些店铺的。虽然他们出价并不低,但我私心里,委实不愿意看到家里的产业又重新落到曹家人手里去。家里的长辈们,应该也是同样的看法。”
马二公子吃了一惊:“我倒是不知道这种事。没想到曹家人连我都要哄骗!这是存心打我的脸吧?!”永宁长公主与马家人出面,替谢家兄妹做主要回了那些被侵吞的产业,倘若又通过他的手,把这些产业重新送回到曹家手中,一旦被外人知道,他们母子会被笑话死吧?!真真岂有此理!
然而谢显之做了十几年的曹家外孙,在平南伯府对谢家下黑手之前,他在曹家一直挺受宠的,肯定会知道不少曹家的人脉。他既然说那两个有意向买下谢家京城产业的人与承恩侯府关系密切,当然不可能全无依据。马二公子相信谢显之不会骗自己,于是心里就越发生气了。
他立刻就决定要跟那两个听到风声后主动找上门来的人断绝往来,今后再不理会对方的宴席邀请了,又对谢显之道:“剩下那几个如何?尤其是这一个,我知道他绝对不会与曹家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关系。他在我面前还说过曹家坏话来着!”
谢显之叹了口气:“是的,我也知道这个人,出身老牌勋贵门第,一向看不上曹家人的行事。只是……他怕是对我也没什么好话。日前我在报恩寺里参加法会,曾偶然遇上他,他对我冷嘲热讽了一番,还问我如今是不是想靠着巴结马二哥你,从马家讨一口饭吃?这才过去几日?他怎么可能对我改了看法?愿意出高价买我家的产业,多半是看在你的份上吧?”
马二公子听得直皱眉:“这人平日里在我面前也确实有几分谄媚。我本不耐烦算上他,但他挺知情识趣的,知道我厌恶曹家行事,还在我面前说了许多曹家的坏话,在外头遇上曹文泰也是爱搭不理的。他既然能为了我的喜好,连会不会得罪曹文泰都顾不上了,我便也乐意给他一点甜头。不过你的话也有道理,倘若他在你面前是这副可恶的模样,把你家产业卖给他,就太便宜他了!”
剩下的人选也没什么好提的,一个是价格压得最低的,一个是只能许诺三个月内付清款项——谁耐烦去等他三个月?!这人也确实是所有有意向的买家中家底最薄的一个,哪怕明知道那些铺面十分值得,手头上也未必拿得出足够的现银。要人等三个月,只怕是存了先靠店面赚上三个月的银子,再还清欠债的想法呢。
马二公子看到这样的结果,也忍不住有些尴尬了:“这都是我的不是,竟没找到个靠谱的买家来,倒累你白等了这许久。你放心,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我定会为你找到最合适的下家,绝对不会让你们家吃亏的!”
谢显之却道:“马二哥为我们兄妹费了这么多心思,我如何还能埋怨你?反倒是因着我们家的小事,累马二哥操劳多日,是我过意不去才真。我也不跟马二哥客气了,如今仓促间要寻找可以一口气拿下所有店铺的买家,又能赶在我们兄妹离京前付清款项,还得跟曹家没有关系,与谢家没有仇怨的,实在不容易。
“与其让你再费心思,倒不如……我把这些店铺全都卖给你算了?不瞒马二哥,如今京中人家,我最信得过的就是马家了。马二哥又一向照顾我。若是你愿意接手我们家的这几间店铺,便是银子晚些再给也没关系的。相比其他没打过交道的买家,自然是府上最值得信任!”
马二公子吃了一惊。说实话,马家虽然富贵,又娶了长公主,但在京中一向走的是富贵闲人、书画雅士的路线,名望尽有,却很少在财富经营上费心思。田庄、店铺什么的他们都不缺,但从来不是他们生活的重点。虽然他们并不排斥给自己增添产业,但一般人都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来,好象在他们家的人面前提一提生意、经商,就是亵渎了马家的风雅似的。
但谢显之却跟他说:“那几家京中的店铺,都在繁华的街道上,府上得了去,不管是买卖文房四宝,还是字画书帖,都不愁无人光顾。哪怕只是开个茶室、棋馆,都能给马二哥你增添些日常零用。朋友们平日里相聚,也有个固定的地方,不怕外人打扰,有什么不好的呢?店铺不大,大的曹家也舍不得归还,但这小铺子有小铺子的好处,后院也可容纳不少人呢,又比临街的店面更清静几分。”
马二公子听到这里,已有几分心动了。说真的,成天去赴宴,见个朋友都要参加诗会、茶会,要么就是跑青楼什么的,他也会累的。若有个自家的小茶馆,平日里打开门做些士人书生的生意,朋友约好相聚时,就关门闭户,只许熟人进来,那确实很有意思。
想到这里,他便问谢显之:“我今年内必要续弦的,这续弦的性情如何,我还不知道呢。若都如先头白氏那样的为人,我还不如在外头找个清静地方躲一躲。再者,我也是这么大的人了,手头偶尔也需要有些私房。你那几家铺子,我虽不是间间去过,却也知道是好产业,哪怕只是租出去,都能添不少进项。但我手头如今没多少银子,便是向母亲借钱,也是有限的。你若是急用钱,我就没法接手了,顶多只能买一间店,要带院子的那种。”
谢显之笑道:“那马二哥就先挑好了,挑中哪间,就把哪间单卖给你。银子晚些给也没关系。我是因为担心我们兄妹离京后,家里留驻京城的掌柜未必有底气从买家手里要到银子,才要求买家早日付清全款的。但如果是马二哥买,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难道你还会拖欠我的银子不成?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给钱就是了。等你挑完了,剩下的我索性也不再找别家,全都卖给马家算了。如此你我省了事,我们兄妹也能安心离开京城了。”
马二公子想了想,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改日得了空,你带我去瞧瞧那几间铺子。我定要寻个最合心意的地方!”又问谢显之想要什么价钱。反正都是好产业,他跟谢显之交情也不错,不介意出个高价。
然而谢显之提出的价钱却非常划算,马家简直就是占了大便宜了!
马二公子看着谢显之的双眼,面上缓缓地露出一个笑来:“你这小子,真是……”
谢显之不好意思地笑笑,什么话都不用说了。
第五百七十一章 关照
马二公子原本并没有察觉,但谢显之开了卖产业的价后,他也回过神来了。
他本来是不知道外头闹市旺铺的行情的,但光是听那几家找来的潜在买家出的是什么价,也能大概猜到自己是占了便宜。谢显之既然会嫌别人开价太低,不愿意松口,却又肯用更低的价格把几家店面卖给自己家,可见是有意示好与让利了。
不过他也没觉得这有什么,反而还挺高兴的。谢显之先前已经告诉过他,谢家目前有些什么难处,又为什么不愿意与他找来的那几个人交易。那在他短时间内未必能找到更合适的买家的前提下,谢家兄妹直接把店面卖给他们马家,不也是合情合理的么?
他们马家与谢家的交情,当然不能跟别人家相提并论。谢家愿意给友情价,才是跟马家亲近的意思呢。谢显之明显是因为他和他母亲、妹妹曾经帮助过他们兄妹,方才愿意让利示好,他若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岂不是与谢家生分了?
马二公子在自己的母亲永宁长公主面前,也是这么说的,还积极地替谢显之说项,劝说母亲出钱,买下谢家出售的大部分产业:“那些铺面的位置都很不错,就算地方不大,也是很难得的。如今上哪儿找这么多的空铺面去?母亲不拘从哪里挤一笔银子来,或是交给底下人去经营,或是直接租出去,不过两三年功夫,便能回本了。小妹出嫁时,嫁妆里也需要添几处产业,好方便挣脂粉钱。这京城内闹市街边的铺子,不是挺体面的陪嫁么?”
马玉蓉在旁听得脸颊大红:“二哥胡说什么呢?!”
马二公子冲自家小妹挤了挤眼:“小妹别害臊,这都是正事儿呢。自打你出生,母亲就开始为你准备嫁妆了,如今再添些也使得。你什么都不必管,只需要听从母亲的安排就是,包管叫你一辈子都过得富足安逸,永远不必为了银钱的事犯愁。”
马玉蓉听得直跺脚,抱住母亲永宁长公主的手臂撒娇:“母亲你看二哥,又欺负人了!”
永宁长公主笑着拍了拍小女儿的手,把她安抚住了,却颇为认真地问次子:“你觉得……谢显之提出这个建议时,面上可有为难之处?不是勉强为之吧?”
马二公子摇了摇头:“半点没有勉强,我看他还挺高兴的模样。母亲也不必为他担心,他从曹家拿回的产业不只那几个铺子。我还听说他们兄妹近日正在收拢谢家商号旧人,尤其是那些被曹家弃用的,不过大多数人都被他们送回老家去了。我猜想谢家的这些旧人也被曹家吓破了胆,不敢留在京城了,谢家没有人手经营京中的产业,只得将其中大部分都卖出去,只留下一两处院子和一处小田庄,供给他们家主人日后上京时的日常用度。
“他们兄妹不日就要离开,卖铺子卖得急,既怕被人压价,又怕不能及时收齐款项,更怕糊里糊涂地把东西重新又卖回到曹家人手上,又或是卖给了哪个与谢家有夙怨的人家。他们兄妹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我们家若愿意接手,就替他们省了大力气了。”
马玉蓉在旁反驳:“若我们真是在好心帮忙,也就罢了,又为什么只肯开这么低的价钱?这不是在趁火打劫么?!当日我求母亲帮慧姐儿兄妹几个时,可没想过要从他们身上得什么好处!”
马二公子不由得叫屈:“真真冤枉!这个价钱是谢显之自个儿开的,可不是我提的。我叫他只管开个高价,想着不过是几两银子的事,他家如今处境不佳,我与他是朋友,当然不能落井下石。可他坚持就要开这个低价,我难道是能跟人讨价还价的人?只好答应了。母亲若觉得他们兄妹不容易,大不了今后多照应一下他家在京城的商号就好。再说,谢显之要走科举仕途,将来早晚还会再回京城来,我们家届时多关照他几分,他只怕更高兴呢!谁还稀罕那几两银子不成?!”
马玉蓉抿了抿唇,没再说下去。
永宁长公主此时已经盘算完毕,心里有数了。她微微一笑:“你们几个孩子,总是爱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那几家铺子加起来,不值上万把银子,起码也有七八千两了,作价六千卖给我,这哪里是显之一个少年人能做得了主的?万一他家大人回头知道了,还以为我仗着他们不在家,就欺负人家孩子呢。
“你去见显之,就说是我发的话,知道他如今为家里弟妹操心,又急着回乡去,想早日将那些铺面脱手,若他信得过我,我就打发人跟他签订契约,把他想出手的铺面全都买下来。三年内他若想要把铺面买回去,只管拿着契约来找我,我原价卖回给他,不会多要他一两银子。如此,他就算回去跟家里大人说了,也不至于被骂得太惨。”
这就是给了谢家随时可以反悔的选择余地。不过永宁长公主心里明白,谢家既然提出要卖产业给她,就绝对不可能反悔了。
马二公子与马玉蓉都没想得这么深,只觉得自家母亲的做法又公平又周到,可以说非常贴心了,都高兴地接受了。马玉蓉回了房就去给谢映慧写信。马二公子也另外打发人给谢显之传话去了。谢显之与谢映慧收到回音,心里对永宁长公主是更加感激了,哪里还会有什么反悔的念头?
第二日,永宁长公主就派手下的心腹上了谢家的门,正式签下了交易的协议书。谢显之作为谢家代表,才在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长公主的心腹便立刻从袖袋里掏出了银票,当场付清了款项,端得是干净利落。
这都是永宁长公主特地吩咐的。便宜她占了,对谢家她也会尽可能去关照。谢家兄妹用不了多久就要离京,何必让几个孩子苦等银钱?她堂堂长公主,又不缺那几千两银子。
除了付钱爽快,永宁长公主还给谢家兄妹提供了另一项便利:谢映慧的伤,一向是由长公主府的太医负责诊治的,从前大家都住在报恩寺里,来往也方便,如今各归各家,谢映慧就只能自个儿亲自坐马车到长公主府去见太医了,不但路途远,路上还可能会磕碰到伤口,多有不便。如今永宁长公主亲自发了话,让自家府里的太医亲自上谢家给谢映慧复诊,免去了她两地奔波的苦。
谢家兄妹几个顿时惊喜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