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二章 逃跑
谢慕林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呛了几下,方才喘顺了气:“不见了?怎么会不见的?!不是给你们在客店里定了单独的院子,叫两人守在院门口,不许她和蜜蜡出入的吗?连金姨娘都被看住了,更何况是她们?好好的人怎么会不见了?难不成她还能飞过墙去?!”
蒋婆子哭丧着脸道:“谁能想到呀?看门的人守得紧紧的,真没放过她们主仆俩出去,她们定是翻墙出去的!”
说起来,蒋婆子也知道这事儿是自己的疏忽。他们一行人在三山门外的客店里包了两个院子,金姨娘带着三姑娘,连带她们几个丫头婆子住一个院,剩余护卫、长随、车夫等人另住一个院,自问门户也算守得严紧,三姑娘谢映容起初闹了两天,却半点空子都钻不得,方才消停下来。
这两日,毛掌柜带了几个受伤或生病的人过来,都是从前在谢家商号旗下做事的老掌柜老伙计了,据说是要跟少爷小姐们一块儿回湖阴去的。反正另外一个院子还有空房,房钱给都给了,怎能浪费?于是所有人就挤一挤,凑活着住了。
可是人多了,又有好几位病人,自然少不了要拨些人手去照料。虽然毛掌柜与蔡老田没有动内宅里侍候的丫头婆子,但做粗活、在外跑腿送东西的人少了,她们内宅里侍候的人,自然也多了要做的事,比如每日从客店厨房里取三餐饭食、烧热水泡茶、打水供人洗漱之类的杂事,她们就得自己出把力了。
也是蒋婆子自己糊涂,因打发了小桃来回三山门与报恩寺两边给少爷小姐们传信,她手下少人使唤,很多事都需要亲力亲为,就看清闲的蜜蜡不顺眼,想着这丫头横竖也出不了客店的门,只让她去取些饭食、洗洗衣裳什么的,有其他人同行,又能出得了什么差错?总不能同样是做丫头的,别人忙得踢脚,她却只需要陪着小姐待在房间里,梳梳头、倒倒茶就算了,那不是太便宜了她?于是蒋婆子就打发蜜蜡跟其他人一起去院子外头跑腿做事,见她还算老实,没有一心往外头跑,便渐渐地放下了警惕。
蒋婆子哭着对谢慕林道:“我哪里能想到呢?这丫头真不是个好种!她跟厨房的人混熟了,也不知用什么法子,哄得一个小子在今早拂晓时分搬了架长梯来,踩着登了三姑娘屋子后头的墙,又把那长梯搭到咱们这一边,让三姑娘跟蜜蜡先后翻了过去!金姨娘起身后找不到姑娘,慌了,告诉了我。我见三姑娘屋里的后窗开了,这大冷天的,有古怪,这才发现了后墙跟下的梯子印儿,问到客店里,方知道有个小子私自逃了,据他同屋的人说,他好象刚得了两件值钱的首饰……”
谢映容这是故伎重施?她哪里来这么多首饰可糟蹋?不是都把她的东西收起来了吗?
谢慕林问了蒋婆子,蒋婆子咬牙切齿地说:“金姨娘去翻了自己的首饰匣子,说是她的体己都叫三姑娘偷……拿走了!”虽然蒋婆子用了个好听些的字眼去形容三姑娘谢映容的作为,但她心里就觉得这是“偷”!这也是一个千金小姐该做的事?!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都干不出这么不讲究的事来!大金姨娘能在曹氏眼皮子底下积攒下这些体己,不容易,她还想着要靠这些东西养老呢,不能指望女儿,结果她女儿就把她这辈子的积蓄都给祸祸了!
谢慕林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三妹妹真是出息了,连盗窃的事都做得出来……那现在她人呢?你们既然能查到她是怎么逃走的,同行的又有谁,难道就找不到人吗?这是早上发生的事,现在都快太阳下山了,这么长的时间,你们都在做什么?!”
蒋婆子简直要哭了,她之所以这时候才赶来向少爷小姐们禀报,就是以为自己可以在小主人们知情之前,把谢映容找回来,弥补自己疏忽犯下的错。谁知道,三姑娘竟然这么能跑?!
他们两个院子的人都出动了,有男有女,也有精明能干的人,午后连蔡老田夫妻都得了消息赶到了,又获得了客店方面的帮助,找到了一位天刚亮时就起身、恰好瞧见有人翻墙的客人,问明了翻墙之人离开的方向。按理说,他们是不可能找不到三姑娘一行人逃去了哪里的。
可他们是真的找不着,一点儿线索都没有,知道有个年轻小子带着两个小姑娘出了客店后门,往货栈方向去了,然后便再也不见了踪影。
“货栈?”谢慕林皱着眉头问,“是指商人们在码头上寄存货物的地方吗?那里人多车多,估计场面会比较混乱,但你也说了,那是在清晨天刚亮的时候,就算货栈再热闹,人车也多不到哪里去吧?三妹妹再是家常打扮,也是穿绸着缎的富家小姐,还带着个丫头。这样的人,去了那种地方,肯定会很显眼,怎会没人瞧见呢?”
蒋婆子哽咽道:“三姑娘那模样确实是显眼得很,早人货栈人少,也有人见到他们三个了,可眼错就不知去了何方。我们也是着急得不行,又请蔡老田找了附近的官差,私下塞了银子求他帮忙找人,却始终没有头绪。我们实在是顾不得了,就算会损及三姑娘的名声,也好过她被那不知底细的客店小子给拐了去。她那几件首饰是值钱不假,可要是那个小子不怀好意,跟外头的人勾结了要抢夺,两个半大的小姑娘,哪里是他的对手呀?!失了财物事小,万一被人拐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那才是要命哪!”
谢慕林咬牙,谢映容怎么就这么能折腾?!她对自己重生的记忆就这么有信心吗?随便什么人她都能相信,是真的不怕自己被人拐卖了?抢劫了?谋杀了?!重生是不会长脑子的,她上辈子到底蠢到了什么程度?!
谢慕林冷笑几声,把心一横:“既然是这样,那就直接报官吧!就说那客店里的小子哄骗了蜜蜡,花言巧语把三妹妹拐走了,让官府的人去抓这对鸳鸯大盗!如今也顾不得三妹妹的名节了,反正她折腾出那么多事儿来,嫁不了程笃,她定不算完。既然如此,那索性谁也别嫁了,我们谢家还供得起她这碗饭!”
第五百四十三章 东昌号
谢慕林要报官的计划没能实现,叫匆匆雇车赶来的大金姨娘给拦下了。
大金姨娘面色惨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在谢慕林面前苦求:“二姑娘,万万不能报官啊!一旦报了官,三姑娘这辈子就没希望了!人人都会知道她曾经跟男人翻墙逃了出去,就算她还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也能让唾沫星子淹死!大小姐,二姑娘,还有四姑娘,日后的名声都会受连累,几位少爷读书科举,也要被人嚼舌头的!只要不报官,不闹大,事后把人找回来,无论大少爷、大小姐和二姑娘要怎么重罚三姑娘,好歹外头的人不知道,三姑娘就还能做个人!日后哪怕随便寻个穷秀才嫁了,那也是体体面面的一门亲事呀!”
谢慕林有些不耐烦地命香桃把大金姨娘扶起来,只觉得她心大,都到这时候了,还想着谢映容能嫁得体体面面的呢?穷秀才又怎的?人家穷秀才就该受这份罪,娶个自以为是又不肯消停的媳妇吗?!穷秀才也是有尊严的好不好?!
谢慕林对大金姨娘说:“姨娘还想着把人找回来后如何,你怎么不想想,万一人找不回来怎么办呢?!现在只过去了不到一天,要是及时报了官,把人顺利找回来,兴许三妹妹还没吃什么大亏,就算将来名声难听一点儿,也不过是在京城一带。家里可以给她说门远一些的亲事,甚至是直接把她送到北方去,就不怕会影响她将来说亲了。哪怕是她在家里做一辈子老姑娘,家里也不是养不起。只要三妹妹自己不作妖,谁还能拦着她做个人?!
“可要是为了面子,不去报官,我们自己又没有足够的人手去找人,拖得几日,她会被拐到什么地方去,可就说不准了!姨娘是觉得三妹妹眼下的名声要紧,还是她一辈子的安危要紧?!如果她本人流落在外,吃苦受罪的,谢家三姑娘这个身份就是有再好的名声,又能管什么用?!”
大金姨娘哭着再次扑到谢慕林面前:“不会的,不会的!那客店的小子不是拐子,不会把三姑娘拐了去。他……他就是收了三姑娘的好处,帮她逃出去罢了!”
谢慕林挑了挑眉:“姨娘这么说,难道是知道那小子的底细?”
蒋婆子在旁道:“姨娘怎么知道的?我过来的时候,客店的掌柜还嘴紧得很,只说他是乡下来的,半点不提他的来历。难不成姨娘竟能打听到不成?!”
大金姨娘哭道:“我是去求了掌柜娘子,又把身上仅剩的一副金镯子送了她,她才肯告诉我的。那小子不是什么乡下来的人,就是本地住户,家里世代都在三山门外码头附近的巷子安家。他老子和哥哥都在给一个大商号办事,挺有体面的。只因他什么都学不会,进不了人家的商号,他老子才托人把他弄进了客店,好歹是份正经活计,每月也能挣上几个钱。掌柜的知道他素来有些坏毛病,但看在他老子份上都忍了,也不敢把他的来历告诉我们家,就怕会得罪了他老子,说是那家大商号靠山很硬,是什么皇亲国戚,一般人都不敢得罪来着。”
谢慕林皱紧了眉头:“那掌柜娘子可有说,是哪家商号?背后是哪家皇亲国戚?”
大金姨娘摇头:“只知道是叫东昌号,背后是哪家贵人就不清楚了。”
东昌号?谢慕林隐约记得这名字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了。
蒋婆子倒有些印象:“这家子……好象是南边福建的商号吧?记得茶叶生意做得很大,咱们家从前用的茶叶,有多一半是他家铺子里买的,剩下的才是内务府那边送来的。我听老太太跟人说闲话时,好象提过几句……”
她绞尽脑汁地想了想,拍了一把大腿:“是了,我想起来了!他家的老东家好象是姓胡的,前年死了,全副家产都留给了外孙女儿。那外孙女儿咱们家也认得,就是薛家的四姑娘。二姑娘还记得么?去年老太太寿辰那日,您跟薛四姑娘不是一同落了水么?那东昌号就是薛四姑娘外祖家的买卖,不过如今已经归她了!”
蒋婆子一番唏嘘,当日谢老太太提起这位薛四姑娘家的闲话时,可不怎么看好一个小姑娘能把好这么大一份家私的,议论着薛家人不定什么时候就把胡家的家产给吞了去。但薛四姑娘不回本家也不行,她一个小姑娘,没叔伯兄弟护持,手上拿着这么大一份产业,还不得给人生吞活剥了?!回了薛家,哪怕叫夺了财产去,她好歹也是薛家孙女儿,太师府怎么也会给她安排一桩体面的亲事,叫她终身有靠的。
如今,薛家又出了太子妃,真成皇亲国戚了,薛四姑娘的前程且看好着呢!
蒋婆子感叹的时候,谢慕林正沉默不语。
她算是想明白了,怪不得谢映容轻易就敢跟着陌生人翻墙出逃呢,八成是知道那小子家里父兄就在薛四姑娘的商号里做事。她花重金收买那小子,帮自己逃出去,兴许还要那小子领她去东昌号见薛四姑娘。她曾经说过薛四姑娘是她上辈子的恩人,这辈子却跟前程晦暗的东宫太子搅和上了,只怕将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她这是想去提醒人家,别离太子太近了?又或者……也有几分想借助薛家之力,撮合自己与程笃婚事的想法?
这是什么天真可笑的念头?谢映容以为她是谁?!
谢慕林开始觉得自己的脑门隐隐作痛,这会子她真是宁可继续跟宁国侯府那母子三人斗智斗勇,也不想给一个没脑子却蜜汁自信的重生女收拾烂摊子。当初顾虑到谢映容的病情,没有赶在过年前把人强行从京城送回湖阴,真是失策了!全家人至今还想着要保全谢映容呢,可谢映容又把自己当成了什么?!
大金姨娘不知道谢慕林此刻的想法,还在那里哭着恳求:“那小子不是什么没根没基的人,他不可能丢下亲人家业,做那杀千刀犯法的恶事儿!我已经打发人去他家里盯着了,一看到人就过来报信。三姑娘定然还好好的呢,只是不知去了哪里,多半还是要调法往报恩寺这边来的。
“二姑娘您不知道,三姑娘一直惦记着跟卞大姑娘约定了在寺里见面的事儿,听说不能来了,就急得茶饭不思。她定然还想着卞大姑娘,想要……想要通过卞家人,去打听程大少爷的消息。她不会糟蹋了自己的名声的,很快就会回来了!真的!二姑娘,您行行好,千万别报官。三姑娘很快就会回来了,她还有大志气,想要嫁到高门大户去,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名声受损的!”
谢慕林低头看了看她,冷笑一声:“卞家?你倒提醒我了。”
第五百四十四章 消息
谢慕林直接打发人去卞家大门口打听,打听得他家老太太太太也打算往报恩寺来的,只是没租到落脚的宅子,也没有定到客栈的客房什么的,所以还没有动身,估摸着要到法会当天才能来,也就放心了。
谢映容如果真打算跟卞家人见面,那肯定会有与他们同行的时候。谢慕林留了人手盯着卞家人,又再派了另一拨人,往东昌号大门口去了,只要薛四姑娘出现,这拨人也会立刻仔细观察对方的动静,并飞报回报恩寺。
至于客店那个带走谢映容与蜜蜡的小子,他家里已经有了大金姨娘派去的人,只要安排好轮班的人手即可。只要谢映容不是真被谁拐了去,她总会出现的。
等安排好了这一切,谢慕林方才回到暂住的地方。这时候天已经黑了,谢显之刚从报恩寺里回来,正身心俱疲呢,就被二妹妹告知了噩耗。
他整个人都呆住了:“三妹妹怎么能这样做?!她真是糊涂!”
谢慕林把大金姨娘与蒋婆子查到的消息告诉了他,道:“我已经亲自确认过了,东昌号确实是薛四姑娘外家的产业,如今归属她所有。而那个带走三妹妹与蜜蜡的客店小子,据周围的人说,也是个憨厚老实的人,不太机灵,但没什么坏心。他在三山门外码头一带是个坐地户,家里亲戚朋友一大堆,等闲不会有拐子之类的人盯上他的。若是三妹妹出了客店就直奔东昌号,并且由商号的人安排住下的话,安全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我只发愁她见了薛四姑娘会说什么?她当日生病时说胡话,好象说过让薛家离太子远些之类的……”
谢显之面色微微一变:“她应该不会如此糊涂吧?!”但又觉得说不准,因为这个三妹,这一年来说的话,做的事,都太叫人看不透了,简直就象是完全变了个人。他已经没法预测到她会做些什么了。
他只能给自己壮胆:“三妹妹当日好歹也救了薛四姑娘一命,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即使说错了什么不该说的,薛四姑娘承了她的恩情,想必不会太计较。况且这种话固然不该说,却称不上什么罪过不罪过的。三妹妹也不是小门小户里的毛丫头,薛四姑娘好歹要看着些我们谢家的脸面,顶多只是把三妹妹打发走吧?”
更何况,二妹妹前儿才跟自己提过,从萧瑞那里打听到些消息,道是太子刻薄寡恩,已经令薛家人生出不满来。薛四姑娘平日在家估计也没少听身边的人说东宫坏话,她又不是那位被选为太子妃的大小姐,再生气又能生气到哪里去呢?再怎么说,三妹妹也是救过她性命的……
谢显之一直拿谢映容救过落水的薛四姑娘来安慰自己,谢慕林把自己派人盯梢的事儿说了,他连连点头:“这么做很对,不要惊动太多人,悄悄儿留意这三处动静,若能悄无声息地把人找回来,自然还是别张扬的好。我们家的名声能保住,你们姐妹几个也不会受连累。”
至于始作俑者谢映容……
谢显之叹了口气:“早些将三妹妹带离京城也好,她在这里是不肯死心的,无论如何也想要嫁得高门,却不在父母长辈跟前献殷勤,一心凭着自己去外头卖弄。我真不知她如今怎会变成这副模样……等回到老家,还得请宗房大伯祖母、大伯娘想个法子,好生教导她些规矩才好。禁足是必须的,蜜蜡是一定不能留下来了,金姨娘……只怕也要吃挂落。我只有些犯愁,若真的把三妹妹送到庙里去清修,她这辈子就没法嫁人了。父亲若知道我这么做,会不会怨我对弟妹太过严酷无情?”
谢慕林摆摆手:“只怕爹爹比你都要着恼呢。三妹妹的所作所为,好象当他不存在似的,你以为爹爹心里不生气?”她倒是能理解,上辈子谢璞不是没平反吗?他入了罪,不知是死了还是流放,反正不在跟前。谢映容要嫁人,他也做不了主,只能靠她自个儿操持。她不是什么聪明姑娘,估计重生后就没转过弯来,还觉得可以象上辈子那样行事呢,就直接把谢璞跟文氏给忽略了。
但别人家却是不会忽略这种事的,所以谢映容碰壁的日子还长着呢。
兄妹俩议定了应对方针,倒是不约而同地认为,这件事暂时不必告诉谢映慧,免得她烦心。她如今受了伤,伤得不重,但很折腾人,脾气肯定好不了。她又素来看不惯谢映容,每每看到这个庶妹作妖,就忍不住激动大骂。万一知道谢映容私逃的事,还不知会如何大怒呢。何苦叫她为了这种事生气?等把人找到了,再告诉她不迟。
一夜无事,次日清晨起来,谢慕林与谢显之一块儿吃了早饭,商量了一会儿今日要做的事,后者就出发去报恩寺了。一方面他要去外祖母灵前磕头上香,另一方面也是看望受伤的妹妹。同时,曹家那边若有信儿,他在永宁长公主那边待着,只怕消息还灵通些。事关自家的大笔产业,他当然不能心大地任由曹文泰拖拉,定要催一催的。
谢慕林这边也迎来了毛掌柜。对方对于谢映慧受伤一事,也十分意外与担心,但听说有可能把被夺走的部分产业拿回来,他又喜出望外了。他跟谢慕林讨论了一下,等产业拿回来后,该如何处理,哪些要卖掉,哪些要保留,重新投回谢家来的掌柜、伙计们,又该如何安置……
等商量完了,他方才提了一句:“东昌号的大掌柜昨儿特地找到我们那儿,与我聊了半晌,只问些少爷姑娘们平日的琐事,什么正事儿都没提就走了。我觉得他有些古怪,后来又听蔡老田说了三姑娘的事,估摸着三姑娘应该就在东昌号大掌柜那里,却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谢慕林呆了一呆,忍不住苦笑:“毛掌柜,你怎么这会子才跟我说这事儿?”不是该一见面就告诉她的吗?
毛掌柜摆摆手:“昨儿晚上我见了东昌号大掌柜的模样,猜到三姑娘在他们那儿,就不担心啦。我听说三姑娘救过他们大东家薛四姑娘,想必是三姑娘不想受家里约束,就去找人家姑娘帮忙?这种事儿怎么可能办到?就是薛四姑娘有心护着她,只要我们大少爷去跟薛家的人提一提,薛家也会叫薛四姑娘放人的。所以我不用着急,先跟二姑娘把正事儿办了再说。”说实话,他对那位爱折腾的三姑娘也不耐烦得很哪!
谢慕林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三妹妹打算跟薛四姑娘说什么,就怕她不懂事说错了话,把人给得罪了。”
毛掌柜摆摆手:“得罪就得罪了。薛四姑娘做不得薛家的主。至于东昌号……如今也就是大掌柜还勉强支撑着罢了,薛家早就安插了好些人手进商号,薛四姑娘根本就拦不住!等回头我跟那位大掌柜谈一笔茶叶生意,他多半就会把三姑娘送回来了。”
第五百四十五章 行踪
毛掌柜还没来得及去跟东昌号的大掌柜谈茶叶生意,他的如意算盘就已经宣告失败了。
负责监视东昌号位于三山门外码头总行的下人报上了最新的消息,薛四姑娘今日一大早,就坐着马车到了总行,然后在里面待了个把时辰,便又离开了。监视的人远远看见一个很象是三姑娘谢映容的女孩儿,在门口上了薛四姑娘的马车,又有一个长得象蜜蜡的丫头上了后头丫头婆子们坐的小马车,一行人扬长而去。
看起来,他们似乎是要往东南方向走,很可能就是到报恩寺一带去了。
谢慕林沉默了一会儿,才问来报信的人:“你们觉得……三姑娘的气色怎么样?心情很好吗?薛四姑娘呢?”
来人想了想,答道:“三姑娘气色不错,她换了一身体面的打扮,看起来就象是那些勋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出门做客时的样子,比起原本在家时可富贵多了。蜜蜡也换了薛家丫头的打扮,主仆俩脸上都带着笑。薛四姑娘的心情如何,小的们就不清楚了,我们没有看见薛四姑娘的脸,不过她也穿戴得很整齐体面,比三姑娘的打扮略素雅些,头上戴的首饰不多,但好象更值钱。”
留在京城的谢家仆人,因为同时还要兼顾桂园那边的差使,见得达官贵人多了,眼力也练了出来。他觉得薛四姑娘戴的首饰远比谢映慧戴的值钱,那肯定不会有假。
谢慕林只是纳闷,薛四姑娘还特地给谢映容主仆提供了全身的穿戴行头,难不成真打算把她们带到报恩寺来?她知道谢映容打算干什么吗?谢映容又是用什么来交换到薛四姑娘的帮助的?真的是靠着当初的救命之恩吗?
谢慕林想了想,决定不去多猜测了,她直接拿了大姐谢映慧的名帖,交给菖莆拿着,再让后者与前来报信的人一起守在报恩寺山门前的茶摊子上。什么时候看见薛四姑娘的马车过来了,什么时候把名帖递过去,求见薛四姑娘,以长姐谢映慧的名义,要求把谢映容给带回来。
倘若薛四姑娘不答应,弄出点动静来也没关系。今日报恩寺门前应该会有不少权贵人家出入,真闹大了,也是薛家没脸。这可不是什么谢家的女孩儿翻墙偷跑了,而是薛家的女儿非要带着谢家的女孩子走,却不告知人家家里一声,怎么说也是薛家没理。
菖莆是谢显之院子里的大丫头,受过平南伯府的训练,见多识广,知道该怎么应付这种场面。如今平南伯府自顾不暇,承恩侯府有意示好,想必曹家那边是不会有人为难她的。
菖莆领命而去,一个时辰不到,便又回转,呈上了一封信:“我见到薛四姑娘了,但她说三姑娘不在她那儿,她们只是同行了一段路而已。薛家马车途经西天寺山门前的时候,薛四姑娘就把三姑娘和蜜蜡放下去了,眼下她们并不在报恩寺。”
“西天寺?!”谢慕林诧异地接过信,不出意外地看到上头用秀丽的簪花小楷写着类似的话语。薛四姑娘解释她是偶然路遇曾经帮过自己的谢三姑娘的,见对方主仆没有马车,又要往西天寺来,便捎带了她们一程,到西天寺门口已经放下了。她不知道谢家人为什么会知晓谢映容曾经坐过她的马车,但谢家要找女儿的话,尽管去西天寺找,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还撇得挺清的。若不是谢慕林早就从监视的人那里知道,他们是在东昌号总行门前一同上的马车,说不定还真会信了几分。而薛四姑娘把谢映容的救命恩情形容为“曾经帮过自己”,态度又是何等的轻慢?她真的有把谢映容这个恩人放在心上吗?
谢慕林放下心,有些疑惑地问菖莆:“西天寺里有什么?三妹妹上那儿去干嘛?”她所知道的西天寺,应该是个陵园吧?
菖莆想了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西天寺虽说是寺庙,但很少有人会去上香礼佛的,里头埋着几位皇家的娘娘、皇子,但又不是皇家陵园,另外还葬了几位国公、侯爷、诰命什么的,听说有些阴沉,还有过闹鬼的传闻。曹家素来不许家里的少爷小姐们到那里去,顶多就是葬在那里的先人有家眷后人前去上香祭拜罢了。有心要礼佛的,都宁可少走几步,到报恩寺这边来。”
“少走几步”,是了,西天寺在报恩寺东边,事实上更偏离大道。一般人从城里出来,都会先经过报恩寺,才能到达西天寺。薛四姑娘推说自己是路过西天寺时,放下了谢映容主仆,这话就有些假了。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谢慕林眼下也懒得去理会,只想知道谢映容去西天寺干什么?难道她还打算从那里走到报恩寺来不成?还是说……她跟什么人约在那里见面了?
谢慕林想起一件事,立刻叫过香桃:“盯着卞家的人可有消息回传?”香桃摇头:“还没有动静呢。”
谢慕林想了想,又问菖莆:“西天寺可有院子什么的对外出租吗?”
菖莆有些迟疑:“葬在那里的都是有身份的人,肯定会有守陵的下人住处,又或是预备给前来拜祭的家眷歇息过夜的地方吧?”至于这些地方是否会向外出租,她就不知道了。曹家从来不去西天寺,她所知道的都是听别家下人议论得来的。
谢慕林立刻又翻出大哥谢显之的名帖,交代一名随从,拿到西天寺去问那里主事的和尚。倘若谢映容真的在那里住下了,不必打草惊蛇,立刻回报于她,她这里就可以请大哥出面,带着人去抓人了。
午饭后,谢慕林才打了个小盹,就听得卞家门外盯梢的人来报,说是卞老太太带着卞太太坐马车出行,朝着报恩寺方向去了。
紧接着,前往西天寺的那名随从又回转,禀报说西天寺的主事僧人承认有两位女客曾在他家正殿里礼佛,而后又在偏殿里用茶歇息,不过没过多久就离开了。有一户官宦人家的家眷坐着马车路过西天寺外,把她们主仆二人带走了。看双方见面时亲热交谈的模样,应该是很熟悉的亲友。马车车厢檐下吊了只灯笼,上头写的是“卞”字。
谢映容这是终于跟卞家人会合了?
谢慕林冷笑了一声,交代蒋婆子:“记得带上爹爹和老太太的名帖,一会儿我们打听到卞家人的落脚处,就立刻递帖子过去。我倒要瞧瞧,这回卞家人又用什么理由来庇护三妹妹了。如果她们要继续被糊弄,不肯放人的话,我一点儿都不介意学一学大姐,在卞家婆媳面前好好拆一回三妹妹的台!”
第五百四十六章 献计
谢映容领着卞氏婆媳走进了一处小院子,地方不大,只有一进,但屋子有五六间,厨房水井一应俱全,打扫得干净,家具也过得去,住上两三日完全没有问题。
她在卞老太太面前恭谨地说:“这是托薛四姑娘匆忙间找到的宅子,地方小了点儿,但价钱不算高,又是在前往报恩寺的必经之路上,很是划算。我已经打听到,明日太后娘娘的车驾会经过此处,外人还不知晓呢!若是运气好,老太太您就算不进报恩寺,所得也未必比报恩寺里聚集的那些权贵差。”
卞老太太扫视四周一眼,微笑着点头:“地方挺干净的,这就很好啦。出门在外,又有所求,稍稍将就些也没什么,只是委屈你这孩子陪我们一起住这等简陋的地方,我老太婆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您言重了。”谢映容垂下眼帘,露出乖巧柔顺的表情,“承蒙您关照了这许久,我什么都没法回报,如今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此去还不知几时能再相见,心中实在是遗憾。眼下碰巧遇上了这样的巧宗儿,倘若能给您一家求来贵人青睐,好叫卞叔叔将来的前程顺利些,您和卞大妹妹也能得享富贵安康,我心里就再无所求了。当初家里出事时,我也不是没住过比这里更简陋的房子,这又算得了什么呢?您不必跟我客气的。”
卞老太太笑着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心中感慨万分。其实,若不是外孙程笃急需一门强有力的岳家帮衬,谢映容又偏偏是庶出,生母身份低微,她早就有心撮合两个孩子了。无奈世事就是如此,一切都是天注定的,半点不由人。谢映容如今还帮他们卞家去结识贵人,越发让她这个长辈过意不去了,只能对这孩子更好一些。
卞太太在旁冷眼看着,面色不变,插言转换了话题:“老太太,是不是叫人把这几间屋子再打扫一下,布置好铺盖什么的?您坐了这半日的车,先歇息歇息吧?”
卞老太太点头:“好,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卞家的下人迅速将整个院子重新整理布置一新,卞老太太与谢映容坐在正堂的圆桌旁说了一会儿话,卞太太已经让人在厨房烧好了水,泡了新鲜的热茶送上来了。
喝过茶,谢映容又给卞老太太出主意:“您不通知卞叔叔过来么?明日太后车驾会途经外头那条大道,前头不远处就是一处茶摊了,我估摸着,到时候太后身边侍候的人多半要到茶摊上去要热水的,可那种地方,东西能干净到哪里去?怎么能呈给太后饮用?咱们家到时候在门前支个茶水摊子,只说是施给路人饮用,宫里的人肯定会过来相问。到时候老太太再装作无意的样子,出去跟来人攀谈几句。太后娘娘一向怜贫惜老,见您与她年纪相仿,又这般精神,肯定会请您过去问话的。倘若卞叔叔到时候也在,扶您到太后车驾前露个脸,太后见他孝顺有礼,多问一句,便是卞叔叔的造化到了!”
卞老太太有些迟疑:“这样合适么?这大冷的天,外头道路又不是人来人往的地儿,我在门前施茶,只怕有些古怪吧?况且太后出宫,身边随侍的人焉能不带齐了家什伙儿?热水什么的,报恩寺里就有,宫里的人怎会随便找个不知根底的人家就讨要呢?”
谢映容对自己的建议十分有信心,因为上辈子太后就是在路经这处宅子时,要了宅中的热水,又与宅中的老人说话,夸了那老人身边的儿子几句。那儿子本来只是个屡试不第的老举子,只因得了太后一句夸奖,很快就被举荐去做了官,虽然只是芝麻绿豆大小,但也比原先强得多了!
如今她请薛四姑娘花重金把宅子原本的主人请走了,租下宅子十天,这份机缘便归了卞家人所有,兴许也会惠及她本人。她与卞家人难道还比不得原本那家仅仅是小康的人家么?那家人能得的好处,没理由他们不能得!
谢映容竭力劝说卞老太太:“太后娘娘明日出宫,乃是微服而来,并不打算摆开仪仗,惊动太多人,因此带的东西也不会太齐全。她只是偶然在此停驻,外人哪里得知?您又不是那些没名没姓的人家,只要把名号报上去,还怕宫里的人信不过宁国侯府的姻亲么?!”
卞老太太沉默不语。卞太太笑笑,问:“既然太后娘娘是微服而来,并不打算惊动外人,谢三姑娘是怎么知道的呢?连太后娘娘的车驾会在门外停驻都能知晓,真真了不得,这也是薛四姑娘告诉你的?”
谢映容顿了一顿,笑着说:“我自有法子打听太后娘娘出宫的事儿。您也知道,我们家大姐姐跟永宁长公主的千金十分要好,而太后出宫的事宜,又是长公主安排的,我便辗转打听到了些消息。至于太后娘娘是否会在门外驻足……那不是撞运气么?若是能撞上,老太太与卞叔叔便交了好运,若是撞不上,你们家也吃不了什么亏。”
卞太太笑了笑,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婆婆拦下了:“容姐儿说得有理。世上的事焉能预先知晓?能打听得太后车驾会经过此地,又租下这处宅子,便已是极难得的了。倘若我们家没有那运道,便是凑到贵人跟前,也一无所得。倘若我们家有那运道,就是卞家的列祖列宗保佑,我儿的前程也能更顺遂些。横竖我们家只是付了几两银子的房钱,外加几壶热茶罢了,能值得什么?若是心疼这点钱,错过了大好机缘,那才叫人生气呢!”
卞太太无法,只得顺从地应下了,但她瞥向谢映容的目光,却又添了几分深究之色。
谢映容并不在意,反正在卞家,做主的明显不是卞太太,她只需要讨好了卞老太太就行。
她继续笑着对卞老太太说:“听说三皇子与四皇子明儿也会随太后车驾同来。若是卞叔叔能得到皇子的欣赏,未来皇子开府时,说不定还能去王府做个属官呢!一旦得到皇子的重用,未来前程定会不可限量!这可比太后娘娘的一句夸奖要实惠多啦!”
卞举人上辈子便是三皇子府的属官,靠着这层关系,程笃才会在经受宁国侯夫人与世子程礼的多番打压,始终无法出仕之后,托舅舅引荐,成为三皇子手下的得力之人,从此飞黄腾达。本来卞举人是要考取了同进士之后,才被分派去王府当差的,还经历过一段不如意的日子。如今若他能提前讨得三皇子欢心,日后进三皇子府时,起步更高,也不是件坏事呀。
谢映容冲着卞老太太,笑得如同一朵花儿般:“老太太放心,卞叔叔将来定会仕途顺利,前程一片光明的!”
第五百四十七章 贵人
次日上午,天色晴好,寒风略有些凛冽,但比起正月里的严寒,已经温和了许多。
太后的车驾如同谢映容原本预计的那样,在前往报恩寺途中略作歇息,就停在了距离卞家人落脚的院子不远处的茶摊旁。
本来他们一行人只是略作休息而已,但因为太后年纪大了,身体不是很好,手脚冰冷,用炭盆火炉之类的东西,又会太干,叫太后的嗓子干痒难受,所以改用了汤婆子。而从宫里出来,一路行到此处,汤婆子里的热水已经有些凉了,需要重新换成新的。偏偏他们停车歇息的时候,八岁的四皇子调皮捣蛋,把烧水用的炉子给浇熄了,怎么也没办法重新烧起火来。若是另拿温茶的小炉去烧水,又不知要耽搁多长时间,太后娘娘那里未必等得。
负责茶水炭盆的太监知道太后是不会怪罪心爱的小皇子的,到头来要背锅的只会是他,为了自保,他必须要立刻找到办法去应对这一难产。恰巧路边有个茶摊,他立刻就跑去茶摊上要热水了。
茶摊上当然有热水,可摆茶摊的老头子看上去却不怎么干净。衣裳上有补丁只是寻常事,问题是他不停地吸溜鼻涕,又拿袖子去擦,手上也未必干净。这种人碰过的热水,如何能呈到太后娘娘面前去?!
太监又去看茶摊子存水的地方,发现是从别处打了水来,装在大水桶里随时取用的,水桶倒还罢了,舀水的水瓢却黑乎乎的,也不知沾了什么东西在上头。他可不敢把这种不知道干不干净的水送到贵人面前去,哪怕不是喝的也不行!
这可怎么办?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不取茶摊上的水,他又要上哪儿找热水去?他们一行人倒是从宫里带了泡茶用的泉水来,可一来这泉水还要供应太后、长公主与两位皇子回宫之前饮用,一旦用完了就必须回宫去补了,二来把山泉水烧热也得花不少时间,他当然还是直接问人要现成的热水更省事,难不成要打发人快马赶到报恩寺去要热水吗?
就在这时候,太监发现了附近有人家,心下大喜,连忙带着人跑了过去,更惊喜地发现这家人在门外也摆了个茶摊子,给来往路人施茶。虽然在这种路过的人不多、又有茶摊在附近的地方施茶很奇怪,但他又何必深究呢?只需要这家人能提供热水,解决他面临的难题就行了。
卞举人亲自出面,给太监提供了足够的干净开水。那太监大约瞧他不是平民百姓的模样,不是随便几两银子就能打发的那种,态度倒也客气。等把重新灌好热水的汤婆子送进太后的马车里去之后,他顺道给太后身边管事的嬷嬷提了一提借水的人家。倘若有贵人能给那家人一些赏赐,那可比几两银子的赏银体面。
那嬷嬷清楚太后的性格,更知道此行是去给早夭的长公主祈福,路上行善积德,更合太后心意,便把此事报了上去。太后听了果然上心,打发嬷嬷去了一趟,赏了送热水的人家一套铜制的炉瓶三事,不是什么值钱物件,但是内务府出品,对于一般小户人家来说,是难得的体面了。
卞老太太与卞举人夫妻都挺高兴的,见来送东西的嬷嬷不提自个儿主人是谁,便主动提出要去向送礼的贵人道谢。
这原是谢映容原本就向卞老太太提议过的,谁知那位嬷嬷竟没当场答应,只是推说要去向主家请示,就转身离开了。
这位嬷嬷重新上了太后与长公主所乘坐的马车,把自己看到的情形说了一遍,道:“这家人应该也是官宦人家,做儿子的是有功名在身的士人,穿戴打扮、言行举止,都可以证明他家家境不错,绝非这座小宅子本来的主人,多半是临时租下来的。近日多权贵在报恩寺周边租宅暂住,这家人想必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大户,因此只能在这种远离报恩寺的偏僻地段租到宅子。为求有机会攀附贵人,他家只好在路旁设了茶摊,只求什么时候能撞好运,碰上一两位愿意驻足的贵人了。太后娘娘宽仁,赐了他家炉瓶三事,他家竟还不满足,又要亲自面见,实在是太贪心了些。”
太后微笑道:“原来如此。小人物在京中若没有倚仗,就算为官作宦的,也一样不容易,不必太过苛求了。我们既然已经得了热水,又赐了炉瓶三事,便算是扯平了吧。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停留久了也让人觉得发冷。珞儿(四皇子)年纪小,别让他在这里吹风了,赶紧起程,尽快到报恩寺去吧。”
嬷嬷应声,正要退下去,忽然听得外头传来一声惊呼,她忙出了车厢去探看,发现是四皇子不知几时带着个小太监跑到那送热水的人家门前,正好与那家的儿子撞了个正着,差点儿摔了一跤。嬷嬷吓了一跳,连忙下车跑了过去。
四皇子倒是没什么大碍,他被卞举人捞了一把,只是衣袍下摆沾了点灰罢了,半点儿没伤着。随侍的小太监吓得都快哭了,他还象没事人一般,笑嘻嘻地抬头问卞举人:“你是谁呀?这是你家么?你穿得体体面面地,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卞举人其实是因为宫里的嬷嬷迟迟没有回音,被母亲催着出来看情况的,他也不知道穿戴寻常的四皇子是什么身份,只能断定是贵人,便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姓卞,是个举人。这里不是我家,我只是租住在此。报恩寺附近的宅子都被租空了,我们家只是小门小户,挤不进去,只好求人帮忙,找到了这个地方。”又问四皇子,“小贵人,你没事儿吧?这里不是官道,路面不大平整,你走路小心些,别跑太快,万一摔着了,岂不是疼着了自个儿?”
太后身边的嬷嬷这时候赶到,听见个话尾,知道卞举人没说什么不恰当的话,脸色倒还算温和。她蹲身请求四皇子:“娘娘要出发了,请小主子回车去吧?到了寺里,自有地方给小主子玩耍。”
四皇子甜甜笑着应了,多看了卞举人一眼,便笑着跑回了自己的马车。小太监慌忙跟了上去。
四皇子与三皇子同坐一车,前者回到车中时,后者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但为了给太后留下好印象,他还得继续装出个好哥哥的模样来:“可算回来了。这地方能有什么好玩的?你跑来跑去,也不怕脏了你的脚?”他压根儿就没打算下车!
四皇子甜甜笑着说:“好玩的,刚才遇到个读书人,说话可老实了。”
三皇子不以为然:“书呆子多了去了,这样的人哪里好玩?”
四皇子笑着低头玩起了自己的玩具,没有回答。三皇子见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扭开头去。
这种整天笑眯眯地只懂得吃和玩的小孩子,真不知道太后与父皇为什么会喜欢。
太后的车驾很快离开了。卞举人站在路边,目送他们远去,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回头看向闻声出门的母亲与妻子,三人面面相觑。
第五百四十八章 失望
太后并没有如谢映容所说的那样,召见送热水的卞家人,并且对卞举人说任何夸奖的话,反而是借完热水后,就直接离开了。卞家人不由得感到怅然若失,回到小宅子里,看着那一套三件的炉瓶三事,才稍稍回过神来。
卞太太对这件所谓的“美事”原本就抱有疑惑,因此也清醒得最早,笑着安抚婆婆与丈夫:“能得这样的赏赐,已经极难得了。虽然我们平日里没少听姑太太说宁国侯府得了宫里的厚赏,家里又添了什么内造的物件,但我们自个儿家除了内务府出品的点心和衣料,是真的什么都没得到过。如今有这一套炉瓶三事,也能做个传家宝,供在家里正堂上,亲友来见到,说起来也是难得的体面!”
卞老太太的心里仍旧不太好受。她去过宁国侯府看女儿女婿,认得这样的炉瓶三事,不过是内务府出品的寻常货色,做工固然是精湛的,可太后娘娘一年里不知要赏几百套这样的东西下去,能有多稀罕呢?在差不多身位地位的邻居们面前显摆一下无妨,遇上真正的亲友,比如宁国侯府那样的人家,拿出来也是贻笑大方。
况且,她更希望儿子能得到贵人青睐,一套炉瓶三事罢了,她家也不是买不起,要这个做什么?难道儿子将来考得进士,授官时还能把这套炉瓶三事拿到吏部去,向吏部的官员显摆,好叫人家给她儿子安排个好些的官职么?!
卞老太太不说话,卞举人倒觉得脸上过意不去,低声劝说老娘:“母亲,今日儿子虽听您的安排过来了,但说实话,这样的事……儿子心里是不愿意的。儿子已是举人,只需要等到下一科会试,竭尽全力考取进士功名,就能正常授官,凭借自己的才干得到皇上与朝廷重臣的赏识。这才是我们书香人家子弟的正途。父亲在世时,也是盼着儿子走科举正途入仕的。倘若儿子凭借着贵人的青睐,侥幸做了官,从此为贵人所驱使……即使能从此飞黄腾达,也不是我等读书人的风骨了。儿子若那样做了,父亲在天之灵,一定会失望的!”
卞老太太听得眼圈儿红了,有些哽咽着说:“你说这样的话,我岂不是白费了心思,却做了不合你心意的事儿?我也是不忍见你一年年地苦熬,却一次又一次地落第,才想要给你另寻门路罢了,不成想你是这样看待我的想法的……罢罢罢,你不乐意就算了。贵人哪里是那么容易攀得上的?我们家不过是送出了一壶热水,便换得了一套炉瓶三事,已是占了大便宜了,再想要旁的也不可能。报恩寺里如今权贵云集,我们也挤不进去,就这样算了吧。我们卞家就没有大富大贵的命,何苦强求?!”
卞举人见老母哭了,连忙安慰,又说了许多赔罪的话,努力向母亲说明,自己并没有不领情的意思,原本也赞成母亲的想法的,但现在尝试过后,知道成效不佳,也没有遗憾了,接下来还是要继续寒窗苦读,参加会试。如果他下一科会试能顺利考取进士功名,入仕为官了,将来遇上今日遇见的几位贵人时,说不定会被认出来,到时候未必没有再得青睐的希望。
这话只是为了哄卞老太太的,卞老太太也心知肚明。今日统共只有一位疑似小皇子的贵人当面见过卞举人,孩子忘性大,过得几年,他还能认得有过一面之缘的卞举人么?就算认得,这位小皇子也只会是位王爷,做不了朝中人事的主儿,又能对一位小官员有什么助益?除非卞举人跑去给他做王府属官,就如同谢映容曾经说过的那样,靠着皇子的宠信,飞黄腾达。
但这并不是卞举人想要追求的前程,卞老太太也只是想一想,知道希望渺茫,也就不纠结了。
她不纠结,谢映容却开始纠结了。
谢映容发现太后并没有如同她所知道的前世经历一样,召见卞老太太与卞举人,并夸奖卞举人的孝道之后,就觉得不对劲了。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举人,同样是年老的妇人,太后对宅子的原主人与卞家人会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谢映容上辈子没听说过那家人曾经得到炉瓶三事为赏赐,也不知道为什么太后就对那家人另眼相看了。可她曾经向卞家人许诺的美好前景未能实现,这让她有些不敢去见失望的卞家人了。
谢映容还发现,卞举人没有见到上辈子的恩主三皇子,反倒是跟四皇子有了交集,虽然这说明不了什么,可她心里还是有些焦虑的。
也许卞举人还是要等到考中同进士后,被分派去了三皇子府,方才得到三皇子的赏识吧?提前让他们君臣见面,并没有什么意义。
谢映容咬了咬唇,觉得今天的事没有按照她的预想顺利进行,实在有些不吉利。接下来,她还得往报恩寺去,与薛四姑娘会合才行。但愿她与薛四姑娘的计划不会受前事所扰,能顺利实现。
她给薛四姑娘提供了柱国将军府与萧贵妃、三皇子甚至是太后与永宁长公主的喜好与忌讳,只希望薛四姑娘能成功讨得这些贵人的欢心,摆脱东宫太子的影响,另结一段好姻缘。
也不是说薛四姑娘上辈子的姻缘就不好了,她与柱国将军府的次子萧瑞订亲、成婚,据说也是夫妻恩爱非常,萧瑞对她一心一意,目无二色。然而萧瑞几年后会不明不白地死在三皇子手里——他那个秘密的身份,只要一被三皇子发现,本就是必死无疑的——他死后不久,江家也败了,谢映容没能打听到萧瑞妻子的消息,但三皇子对舅家十分厚待,哪怕他的亲舅舅柱国将军为萧瑞之死心存不满,自荐去了北方边境镇守,三皇子也没有怪罪的意思,还格外厚赏了嫡亲表哥萧琮,给他封了爵位。作为萧家女眷的薛四姑娘,想必是平安无事的,只是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罢了。
反正都是嫁进萧家,如果薛四姑娘选择的不是庶出又有个要命身世的萧瑞,而是正儿八经的萧家嫡长子萧琮,那一切问题都会不存在了。她会有一个富贵安稳的未来,一个长命百岁的出色丈夫。
谢映容心想,自己为薛四姑娘安排了这样美好的未来,也算是回报了她上辈子的恩情了吧?倘若自己能靠着这份回报,得到薛四姑娘的帮助,也能给自己谋得一桩好亲事,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五百四十九章 药方
卞家母子婆媳三人说完了话,卞老太太便来寻谢映容了。
她慈爱地对谢映容说:“好孩子,多亏了你,我们家才能得到太后的赏赐,这真是难得的体面。如今太后车驾已经去了报恩寺,我们家继续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还不如早些回家去。你是什么打算呢?我们是把你送去薛四姑娘那儿,还是直接送你回家?”
卞家人不知道谢映容是私逃出来的,听她说是好友薛四姑娘邀她离京前去小住几日,也就相信了,只当她是求了好友薛四姑娘帮忙,才给自家寻了处临时落脚的宅子,要送她离开,自然也需要考虑,是不是把她送回薛四姑娘那儿去,继续多住几天的。
谢映容心知是怎么回事,当然不愿意回家,忙笑道:“您让人送我去见薛四姑娘就行了,我答应了要回去陪她的。她如今就在报恩寺,其实也是顺路,你们不如也一块儿过去吧?报恩寺里如今权贵云集,方才太后娘娘又赏了你们东西,索性趁热打铁,让卞叔叔去多结识几位贵人,兴许就有哪位对他另眼相看了呢?”
卞老太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卞叔叔是读书人脾气,自命清高,他认定自己有金榜题名、走正途入仕的一天,不大情愿去攀附权贵,以求幸进呢。若不是我一再要求,他今儿都不会过来。既然已经得了太后的赏赐,他要走,我也拦不住他了。更何况,太后刚刚才见过我们,若我们再去报恩寺里钻营,万一被太后身边的人看见了,岂不是显得我们太过利欲熏心?若是惹得太后不喜,反而不妙,还是见好就收吧。有那一套炉瓶三事,我们家也不算是空手而归了。”
谢映容心中大不以为然,但此时却不能说反驳卞举人的话,以免惹得卞老太太不喜,便柔顺地说:“您家是正经书香门第,门风清正,行事自然与别家不同。”
卞老太太微笑着拍拍她的手:“你们谢家也是书香门第,比我们家强得多了。”
谢映容都快忘掉自个儿家里也是高官显宦了,下意识地就要奉承卞老太太,此时也只是笑笑,并不多说什么自夸的话。在她看来,在北平做个三品的外官,算不得什么风光,燕王再有权势,难道还能跟新君相比?程笃将来可是新君的心腹重臣呢!自家亲爹谢璞哪儿能及得上他半分?只要她做了程笃的正妻,日后那威风的亲爹也只有在她面前伏低做小的份了!
想到程笃,谢映容倒是记起了正事来:“不知道之前那份药方,老太太给宁国侯府送去了没有?程大哥哥可吃过药了么?效果如何?”
卞老太太道:“昨儿一拿到药方,就直接送到我闺女女婿那儿去了,当时说是请太医看了,应是对症的,只是晚上吃了药,早上还没信儿过来,也不知道药效如何,一会儿叫人去问一声,就知晓了。”她心里其实也不大有底,谢映容不知打哪里弄来一张药方,据说是她之前生病时用过的,极灵验的一张方子,让他们去给程笃试试。若是不放心,还可以叫诊病的大夫看一看,确认对症了再让程笃吃药。
卞老太太自己是半信半疑的,总觉得谢映容之前得的病,好象跟外孙程笃的病不是一回事,而且病情也拖了很久才有起色,不象是用了什么灵丹妙药,只是她也是好意,让太医瞧一眼也没什么。若是对症,那自然再好不过。
谢映容却很有信心:“程大哥哥定会平安无事的,那药正对他的症状呢!”当然是对症的,上辈子宁国侯府为程笃的重病束手无措,眼看着只能等着他断气了,是左思云不知用什么法子请动了从前任过太医院院判的一个老头子上门给他诊治,开出这么一个方子来,程笃才吃了两天药,病就好了大半。
正因为有这么一份恩情在,宁国侯亲自出面向左家提亲,磨得皇帝都帮忙说情了,大理寺卿左肇知方才点了头,不再反对侄女儿的婚事。江太太小程氏拿娘家这件趣闻当茶余饭后的话题,跟儿子们好生嘲笑了一番嫡长兄程信那一房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只娶回来一个御史之女,连带的那份药方,也没少拿出来嚼舌头。
那药方上用的药并不十分名贵,几乎都是常用药,却不知为何药效会如此显著。谢映容暗中背下,原是因为自己也恰好得了风寒,生怕江绍良正妻曹文莺不给自己请好大夫医治,所以私下里打发人出去配药。那药方倒也确实灵验,她喝了七八天,风寒就彻底好了,因此她至今记得牢。
如今,她谢映容拿出这份药方给程笃,把那救命的恩情给截了胡,左肇知又反对侄女儿嫁入宁国侯府,程笃跟左思云的姻缘就算是黄了!反倒是她这一边,有救命之恩在,宁国侯定然也愿意为了报恩,向谢家提亲的!她虽是庶出,父亲却是三品高官,与左思云一个御史嫡女相比,身份只高不低。父亲谢璞更没理由拒绝与侯府联姻,放弃一个在京中得到强援的机会!她与程笃的姻缘,这可不就结上了?!
就算谢家所有人都反对她攀附程笃又如何?她有这一张药方在手,再凭着上辈子的记忆,想做什么事做不成呢?!
谢映容志得意满,等到卞家的下人传来宁国侯府的最新消息,得知她那张药方起了效用,程笃吃过药后,难得地睡了一个安稳觉,早起还咳嗽得少了,她心里就更加得意。就算来复诊的太医说,那方子虽然对症,但还需要略改两样药材,其他药材的份量也需要减轻些,她也没放在心上,认为那太医是为了挽回自己的脸面,证明自己并非无能,方才非要在鸡蛋里挑骨头的。
她根本没想过,程笃的病情随着时日长短,也会有起伏变化,几日后适用的方子,眼下未必就百分百合适。她只需要确认自己拿出来的药方有用,能救得了程笃的性命就行,至于其他的旁枝末节,她又不是大夫,何须理会?
卞家人得知外孙病情有所好转,都十分惊喜,连带的把此行的遗憾都给抛诸脑后了,只想着赶紧去宁国侯府看程笃去。卞老太太心急,带着儿子要先走一步,卞太太便担起了送谢映容去报恩寺的重任,微笑着吩咐下人替谢映容主仆把随行的行李送上马车,然后亲自拉着谢映容的手,登车而去。
她们没能顺利进入报恩寺。太后与皇子们都已经入了寺,寺中也是达官贵人云集,岂能再容外人随意进出?卞家虽然有宁国侯府这么一门体面的姻亲,可因为程宝钏惹了事,宁国侯府已经灰溜溜地合家撤走了,并不在寺中。卞家自身份量不足,敲不开此时报恩寺的大门,只得报了薛四姑娘的名号。
然而守门的僧人在寺里转了一圈出来,却告诉她们,薛四姑娘声称与谢三姑娘并不熟,眼下没空接待。
谢映容懵了。
第五百五十章 山门
谢映容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复。
她不相信这是薛四姑娘说的话,便猜想会不会是旁人越俎代庖?毕竟薛四姑娘不是孤家寡人,她到报恩寺来肯定是要跟薛家其他人聚在一起的。倘若是薛家哪个人不清楚内情,觉得一个谢家的庶女算不得什么大人物,随口替薛四姑娘把来人打发了,也没什么出奇。薛四姑娘恐怕这会子还不知道有人找她呢!
这么想着,谢映容便不死心地请那守门的僧人再去传一次话,不是找薛家的人传,而是直接找薛四姑娘。
然而僧人怎么可能答应?那些姑娘小姐们都是与长辈们待在一处的,他们要替人传话,当然不可能越过下人与人家姑娘的家长,直接来到姑娘面前,那太过分了,不是他们出家人该做的。况且今日寺中来了贵客,达官贵人云集,寺里绝不可能容许出现任何差错。他一个守门的,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让人挑剔报恩寺规矩的事?
再说了,有心要挤进寺里攀附权贵,却因为身份所限,只能被挡在山门之外望洋兴叹的,又何止是一个两个?眼前这位女施主,既然报的是卞家的名号,那也不过是小官宦人家罢了,与门外其他滞留着不肯走的马车里的官眷们相比,身份只怕还有些不如呢。就连那些四、五品的人家,都没能进入寺内,他凭什么让这位六品小宦家的女孩儿,仗着跟某位贵女有几分交情,就得以进入寺内去呢?况且人家薛四姑娘,都已经说了与她不是很熟了。
僧人拒绝再走一趟,非常直白地告诉谢映容,那话真的是薛四姑娘说的,他远远听见她这么吩咐下人传话了,出家人不打诳语。
可谢映容不相信,她与薛四姑娘有约在先,又给对方提供了那么多重要的信息,如今正是讨要回报的时候,对方又怎会忽然说与她不熟呢?上辈子薛四姑娘和善无比地帮助了一无所有的她,这辈子没理由就忽然变脸了。
僧人不肯捎话,谢映容只得求卞太太,借用宁国侯府的名义,再让僧人进寺传一回话。
然而卞太太拒绝了。她有些尴尬地把谢映容拉远了几步,才压低声音说:“薛四姑娘已经帮了我们大忙了,你与她似乎并没有很深的交情,先前也没听说过与她有什么来往,能求得她帮忙,租到那处宅子,已经十分难得,实在不好强求太多。兴许是这点小事也要请薛四姑娘帮忙,她有些不耐烦了吧?就算你曾经对她有过相救之恩,如今的薛家也是今非昔比了……”
谢映容曾经在卞家住过几个月,卞太太很清楚她确实跟薛四姑娘不是什么要好的朋友,否则那几个月里,后者怎会从来没探过病?后来谢映容回了谢家,也一直在养病,直到年后才听说好得差不多了,更不可能出门交际。谢映容拿去年的“救命之恩”说事儿,卞太太是相信的,只是也觉得,人家薛家如今已是东宫外戚,不同以往,薛四姑娘就如同曾经的谢家夫人曹氏一般身份高贵,傲慢清高、目下无尘都是正常的,能帮忙租房子,还帮着打听了不少消息,就已经很不错了。谢映容如今又再来求她提携,是不是太过贪心了些?
卞太太反过来劝谢映容:“进不去报恩寺也没什么,你本就是想要离京前多陪陪薛四姑娘这位朋友,既然如今她不得空,你就回家去吧?你说过你的兄姐好象都到报恩寺来了吧?不知是住在寺中,还是在附近租宅子居住?还是我直接把你送回珍珠桥去?”卞家人不是很清楚谢家如今已经几乎撤离了那座大宅,那里只剩下几个看房子的下人了。
谢映容迅速收回思绪,略有些警惕地说:“我听说哥哥姐姐们是住在报恩寺里的斋院,却不知道是哪一间。如今我进不去,也没法与他们会合了。不过我想,这报恩寺如今门禁森严,都是因为有太后在此的关系,等到太后尊驾离开,这门禁就会取消了,我想要出入山门,都不会再有阻碍。卞婶娘还要赶着去宁国侯府与老太太、卞叔叔会合,我就不麻烦您了,您把我留在这里,借我一辆马车,一个车夫,我与蜜蜡等待山门开禁,再想法子去找薛……找我哥哥姐姐们就好。”
谢映容想要尽快摆脱想亲自送她回家的卞太太,但卞太太却是个很负责任的人:“不成,老太太再三嘱咐我,一定要把你送到薛四姑娘手中,如今既然办不到了,至少也要把你送回家去,怎能半道上将你丢在路边不管了?宁国侯府那边也不急,我知道外甥病情有了起色,晚些再过去看他,也是一样的。谢三姑娘既然打算等山门重开,那我就在这里陪你。”说罢就要请谢映容一道回车里去,她们可以把马车驶到稍远些的角落。她有看到附近不少避风的地方都停有马车。
谢映容见她不肯离开,心中不由得有些急了,忙道:“老太太与卞叔叔都在宁国侯府,卞大妹妹与卞小弟在家也不知如何了,卞婶娘真的不回去看看他们么?!”
卞太太只觉得谢映容的言行有些古怪:“不要紧的,家里有丫头婆子们看着呢,两个孩子也不是不懂事只知道胡闹的性子,我在外头多待一会儿,也不打紧。”其实她又何尝不想丢下谢映容走人呢?但谢映容提供的药方确实对程笃帮助极大,就冲着这份恩情,她也不能把小姑娘丢在报恩寺门口转身就走。
谢映容此刻却恨极了她的负责任,正绞尽脑汁想理由说服她离开,却冷不妨听到蜜蜡在旁尖叫了一声。她不耐烦地扭头看去,发现蜜蜡仿佛见鬼一般盯着自己的身后。她下意识地转过身,发现二姐姐谢映真正从斜对面一辆刚刚驶来的马车上走下,带着几个丫头婆子,板着脸朝她走过来。
谢映容顿时手脚冰冷,她飞快地看了卞太太一眼,担心谢映真会在卞太太面前拆穿自己逃家的行为。她没料到会在报恩寺外被家人抓住的,更没料到卞家人也会在场看得分明。倘若卞家人知道了她的种种行事,告诉了宁国侯府,那宁国侯就算原本有意为了报恩而向她提亲,只怕也要犹豫了吧?
就在谢映容慌得六神无主之际,一无所知的卞太太露出了笑脸,朝谢慕林迎了上去。
第五百五十一章 影射
谢慕林早就派了人守在报恩寺山门前,提防谢映容会跟着薛四姑娘或者卞家人入寺。哪怕薛四姑娘写信来撇清了关系,卞家人又一直不见踪影,她也没放松过,如今总算等到了想要找的人。
谢显之也事先跟报恩寺的僧人打过招呼,只要谢映容一入寺,就会有人向他报信的。那守门的僧人去了一趟薛家人聚集的静室,随后便有人把消息报到谢显之处。只是他当时正陪在马二公子身边,脱不得身,只得把事情交给二妹妹谢慕林处理。谢慕林从东门坐马车飞快赶过来,总算拦住了谢映容与卞太太。
谢慕林跟笑着迎上来的卞太太寒暄两句,便知道对方什么都不知情,八成是被谢映容哄骗了。她也不多言,只冲面色惨白的谢映容笑了一笑,便对卞太太道:“多谢您把舍妹送回来了。舍妹在家被宠坏了,仗着长辈们都不在,便不服我们兄姐三人的管教,做事只凭着性子来。我们告诉她,等承恩公夫人出殡之后,便要离开京城,返回老家湖阴去,她非要吵着出门见朋友。我们不许,她竟自个儿偷偷跑了……”
谢映容冷汗直冒,飞扑上来抓住了谢慕林的手臂,想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又怕叫卞太太看见了,会太破坏自己的乖巧形象,一时间左右为难。
幸好谢慕林没有把翻墙的事说出来,只是笑眯眯地说:“后来我们知道她是去找薛四姑娘了,才算稍稍安心了些。只是薛家与我们谢家素无交情,她统共也只见过薛四姑娘一面罢了,贸然跑去请人家帮忙,就算她曾经救助过薛四姑娘,也显得太过唐突了。她救人是在我们谢家出事之前,可我们全家处境最艰难的时候,薛家也不曾露过面,哪怕是说句安慰的话,可见人家并不打算跟我们扯上关系,女孩儿之间的恩情也没叫他们放在眼里。
“如今我们家处境是好过了些,可薛家出了太子妃,身份不同以往,三妹妹此时贸然上门求助,未免有挟恩图报之嫌。人家薛四姑娘面皮薄,不好意思回拒救命恩人,意思意思帮了她一把,这事儿就算是了结了,往后我们家也不好再提什么恩情。三妹妹实在不该再找上门去,向薛四姑娘提更多的要求的,那就显得太贪心了。”
谢映容刚为谢慕林不曾拆穿自己而暗暗松了口气,听到后面的话,就忍不住心中冷笑,暗道你们知道什么?薛四姑娘怎会是这样无情的人?她心肠好着呢!自己对薛四姑娘的帮助,也不仅仅是去年那一次救命之恩而已。若不是这些都是秘密,不能轻易告知于人,谢映真又哪里有脸在这里大放厥词?!
谢映容不以为然,但卞太太却觉得谢慕林的话很有道理。她没法当着谢映容的面教训对方,只得干笑着说:“三姑娘年纪还小呢,只知道好朋友之间没什么可计较的,哪里知道那等皇亲国戚人家的行事?二姑娘就别怪她了。”
“我能怎么怪她呢?”谢慕林笑眯眯地说,“她做这些全都是为了卞家着想,只因她与卞老太太、卞大姑娘情份不一般,便总是想着要帮你们一把。当初三妹妹受伤生病,大姐在家鞭长莫及,多亏有府上帮衬,照顾了她几个月,哪怕是为了还府上这份恩情,她厚着脸去攀个高枝儿,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就是失了薛四姑娘这位朋友罢了。她们原也算不上朋友,只是三妹妹对人家有过恩情而已。只是三妹妹……”
她转向谢映容:“就算你对薛四姑娘有恩,如今人家帮过你,就算是还完了恩,你可千万不要再上门去了。你当初原也不是为了让人家报恩,才去救人的,如今搞得象是挟恩图报似的,一再要人家帮你谋好处,又算什么呢?你本来就不是这样的人,可别叫人误会了。”
谢映容恨不得用眼刀子杀了她,她只微笑不语,瞥了卞太太一眼。
卞太太涨红了脸,窘迫得恨不能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谢慕林表面上是在教训谢映容不该对薛四姑娘挟恩图报,私底下又何尝不是在影射卞家对谢映容挟恩图报呢?
谢映容还实打实地救了薛四姑娘性命,可是卞家……虽然收留了谢映容几个月,却也是先承了谢映容对卞老太太相救之恩的呀!这份恩情需得打个大大的折扣,就更没脸面要求谢映容为他们谋好处了。
卞太太想起婆婆与丈夫那里才得的一套太后所赐的炉瓶三事,只觉得脚底下好象踩了烧红的煤块一般,恨不得马上走人。
谢映容见卞太太脸色不对,倒是醒过神来,警惕地看向谢慕林:“二姐姐这话也说得太过了。我与别人交好,朋友之间,哪儿能象做生意似的,一笔一笔算得清?朋友之间相互帮助,都是凭着本心而行,才没有你说的那么俗呢!薛四姑娘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跟我计较的!”
谢慕林有些玩味地看着谢映容,再一次体会到这姑娘真的没什么眼色:“你怎知道薛四姑娘不会计较呢?你跟她很熟吗?你说这种话,难不成是真的觉得,自己救过她,所以要求她做任何事,都不会惹人厌烦?三妹妹,你这样是不行的,你救别人是好意,非要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你,会被人误会是挟恩图报的。你本来不是这样的人,怎能叫人误会呢?”
她转向卞太太:“您说是不是?”
卞太太想到谢映容几次向自家女儿求助,还有她对程笃的那番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卞太太的心乱了,除了涨红着脸干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谢慕林见她这副模样,决定宽宏大量地放她一马:“今日多谢卞太太把舍妹送回来了。我们兄妹在报恩寺旁租了一处小宅,离此处甚近,我这就带舍妹回去,不必再劳府上操心。”
卞太太立刻顺坡下驴:“那我就先告辞了。我们家老爷奉婆母前往宁国侯府探病,我正要赶过去会合呢。”
谢慕林微笑:“听闻令甥是在说亲中途不慎染病,想必很快就会好起来了吧?等到令甥大婚,还请府上给我们家捎份喜帖。我们两家交往了这些时日,老太太若知道府上大喜,定会送一份厚礼前去道贺的。”
这是谢家无意与宁国侯府联姻的意思?那……
卞太太神色尴尬地朝谢映容处看了一眼,应声道:“二姑娘客气了,客气了……”很快告辞而去。
谢映容急了,就怕她真个把谢慕林的话当了真,不顾自己对程笃的救命之恩了,扑上去就要拦人解释,却被谢慕林一把抓住。
谢慕林用凌厉的目光盯住她,压低声音警告:“你要是不老实听话,信不信我立刻把你半夜跟着男人翻墙逃跑,还卷走了你姨娘所有私房首饰的事也告诉她?!”
谢映容的脸刷的一下白了,顿时老实下来。
第五百五十二章 禁闭
谢慕林令两个有力气的婆子挟住谢映容,强行把人送上了马车。
至于蜜蜡,自然也不例外,叫另两个婆子扭送上了后头的小马车,一同被押回了谢慕林兄妹三人目前寄居的小宅。
下车进门后,谢慕林没有理会蜜蜡,只命人把她关起柴房,严加看守就算了,如果不老实,还可以拿绳子绑了,再堵上嘴。她现在还有事要忙,暂时顾不上这个丫头。
至于谢映容,谢慕林也叫人把她关起了原本给她预备的房间,所有窗户都事先从外头拿木板钉子钉死了,只留一扇门,等她进去后,也要拿大铜锁锁起来。
谢慕林当着谢映容的面,吩咐负责看守的蒋婆子与另一名壮妇:“到了吃饭的点,就给她送干粮和茶水,一律是两个馒头,一壶温热的糖盐水,拿木碗和铜壶送,不要拿瓷器,随她爱吃不吃。她不吃的话,过后她嚷饿,你们一律不得理会,等到下一次饭点再送,反正少吃一两顿,她也饿不死,还正好败败火呢。除了这馒头与糖盐水以外,你们什么都不要给,也不必给她预备洗漱的东西,更无须派人进去侍候她饮食起居。
“她就算在屋里嚷嚷着头痛肚子痛,又或是病得快要死了,甚至是不依她的意思办事,她就要上吊自尽,你们都不必管。我非常肯定她是不会真的去寻死的,再吵再闹也不过是为了哄你们上当受骗,让你们放她出去,又或是帮她办事而已。就算她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和大哥大姐也不会怪罪你们。若是爹爹和娘有话说,我自会去领责,怪不得你们身上。”
蒋婆子与那仆妇对视了一眼,便小声问谢慕林:“二姑娘,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没干什么。”谢慕林淡淡地说,“谢三小姐天真浪漫,任性妄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自以为得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我只是要给她些教训,免得她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世上所有人和事都会照她的意思进行呢!都被人当面打脸了,她还只会嚷嚷着薛四姑娘是她好友,断不会对她弃之不顾的话,真真叫人听了发笑!我要让她好生冷静几天,想清楚自己都干了些什么蠢事!等到什么时候她知道错了,愿意真心反省悔改,我再与她说话不迟。现在……说什么都是浪费唇舌!”
蒋婆子缩了缩脖子,给仆妇递了个眼神,双双退下去,做临时狱卒去了。她先前没能把谢映容看好,叫人逃了出去,此时也面无上光,哪里有底气去劝谢慕林什么?况且她觉得,二姑娘好歹还没断了三姑娘的食水,只是把人关在房间里禁足罢了,罚得一点儿都不重。
但谢映容不是这么想的。她觉得谢映真的惩罚力度太重了,一点儿都不讲理。她这一路上不知跟这位二姐姐说了多少好话,伏低做小试过了,以理相劝也试过了,甚至还曾经拿未来太子妃娘家的权势去吓唬对方,都没能让谢映真变一变脸色,令她挫败不已。
她知道今日想要继续进行自己原本的计划,是不可能的了。
没错,她今天本来是有两个计划的,先是帮卞家讨好了太后与皇子们,得到奖赏与贵人的青睐,提前将卞举人荐到三皇子面前,紧接着她便要跟在太后的车驾后头,赶到报恩寺,与薛四姑娘会合,一同去讨太后的喜欢了。为了不让太后起疑,卞家人跟太后一行人接触时,她压根儿就没出屋子,免得被宫人看见。
让卞家得到太后的奖赏,是为了让卞家人对她更有好感、更感激她,愿意替她与程笃的婚事出力;讨好太后,也同样是为了增添她本人的份量。毕竟左思云还有亲生父亲与伯娘支持,只有一位伯父反对她与程笃的亲事,可她却连父母的支持都得不到,在京中完全是独力支撑。谢璞远在北平,远水解不了近渴,万一他得到消息太晚,宁国侯改主意了怎么办?这时候若有一位身份尊贵的贵人能替她撑腰,她与程笃的婚事就真的是板上钉钉了!
上辈子左肇知是因为皇帝求情,才答应的婚事。而皇帝会开口,则是因为太后发了话。传言左思云就是在这次报恩寺法会上遇到太后,得到太后喜爱的。一个御史之女都能凭借太后的青眼,嫁进宁国侯府,谢映容觉得自己乃堂堂三品高官之女,又凭什么就不能呢?!
谢映容为今日的计划做了许多准备,拉上薛四姑娘,不仅仅是为了给对方换一桩更好的姻缘,以报答对方上一世的恩情,也是为了借薛家之力,实现自己的目标——没办法,她身边只有一个蠢蠢的蜜蜡,手头的银钱也有限,没人没钱,能支使得动谁?又如何能阻拦左思云讨太后的欢心呢?薛四姑娘同样需要争夺太后的青眼,正是她最好的合作伙伴!
可如今,她第一个计划稍稍受挫,正要实现第二个,却偏偏被拦在了报恩寺的山门之外,怎不叫人扼腕?!就算一时进不去也无妨,只要她守在门口,等到太后车驾出来,她未必就没机会再凑上去讨欢心了!至不济,她也可以再见薛四姑娘一面,打听对方是否如愿以偿,倘若能与对方议定通信之事,今后她便是回了乡下老家,也依然能在京中留有强援,与宁国侯府议亲时,也能有个打听消息甚至是帮忙说好话的人……
谢映容想要支走卞太太,免得她妨碍自己,不成想事情没办成,反而把谢映真这个煞星给招来了,真真晦气!她力图说服谢映真留在报恩寺外,又或是把她送进报恩寺里,与兄姐会合,可谢映真油盐不进,直接就带她回了住处,把她关起来,这叫她如何能接受?!
太后的车驾马上就要离开了。错过这个好机会,她几时才能再有可能再见到这等贵人?!
还在谢映真先前跟卞太太胡说八道的那些话,卞家人该不会真的认为她不图回报,也不帮她做媒了吧?!她还需要去见卞家人,去跟他们通信,向他们打听程笃的病情,暗示提亲的事……若是什么都没做,她就被兄姐押上了返回湖阴老家的路途,那程笃病愈之后,又要如何报答她这个恩人呢?想要宁国侯上门提亲,也得有人在他面前提出这个建议才行哪!
谢映容在房间里拼命大力地拍打着房门,大声叫唤:“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二姐姐,我知道错了,你就饶了我吧!我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呀?我只是去见薛四姑娘罢了!首饰的事,我姨娘也不会跟我计较的。她就只有我一个女儿,那些东西将来还不都是给了我么?姨娘都不计较了,你罚我做什么?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关在家中禁足,你快放我出去呀!”
蒋婆子再检查了一下锁头的坚固程度,对谢映容的喊叫充耳不闻,只斜眼去看闻声赶来的大金姨娘。
大金姨娘面无表情,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又转身走了出去。
第五百五十三章 招供
谢显之直到太阳西下方才回到住处。
他告诉谢慕林,太后一行人只在报恩寺里待了不到两个时辰就离开了,永宁长公主一直陪在她身边,因此后续的善后事务,是由马二公子与马玉蓉兄妹俩领着人负责的。谢显之今日一直陪在马二公子身边,便也顺便搭了把手,因此耽搁到这会子才回来。
不过他离寺之前,又去看望过大妹妹谢映慧,确认她今日情况还算良好,只是伤口疼得寝食难安,看起来精神有些憔悴,也没什么吃饭的胃口,勉强吃了点半碗燕窝粥而已。不过她听说谢映容已经被抓回来了,精神立刻振奋了不少。若不是她的伤暂时还离不得永宁长公主府的太医,她都恨不得立刻回来骂人了。
谢慕林听得有些好笑:“要是大姐能忍得住伤口疼,暂时回来骂骂三妹妹也没什么,只要她能因此重新打起精神来。三妹妹给家里添的麻烦那么多,偶尔也需要发挥一点正面的作用,不然岂不是没有一点儿存在价值?”
谢显之听得半懂不懂,但也能猜到谢慕林的言下之意,嗔了她一记:“二妹妹又说笑了。”又问,“三妹妹如何?还算老实么?这两日她到底上哪里去了?有没有遇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谢慕林耸耸肩,示意他看后院里关着谢映容的房间:“这里的房屋门窗并不是用特别坚固的好木材做的,可能有些单薄了,被三妹妹在屋里又拍又打,又推又拽的,感觉好象随时会被她弄破似的。还好在门窗被弄坏之前,她就先没了力气,所以这会子你觉得她还算安静。
“我让人只给她提供两个馒头一壶糖盐水,作为一日三餐的标准,饿不死她的,但估计她也不会有多大的力气。先关上两天,磨掉了她这坏脾气再说。我听她吵闹时嚷嚷的话,她今天似乎还有什么重要的计划没来得及实施,所以心急着想要出去。如今天色已晚,她估计是知道自己的计划泡汤了,所以才消停下来。但明后天她还会不会闹,谁也不知道。”
谢显之听得皱眉:“怎么回事?她还能有什么大计划?”
谢慕林倒是知道一些,蜜蜡被抓回来后,在柴房里关了半天不到就服软了,不用特地去审问,她就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都说了。不过作用不大,因为谢映容很多事都是瞒着这个丫头的,比如她与薛四姑娘面对面交谈时,就没让蜜蜡待在跟前侍候。
蜜蜡只知道谢映容听说了客店那个小子的家人是在东昌号做事的,便拿首饰收买对方,让对方同意带她们主仆俩翻墙逃跑出去,躲进东昌号位于码头上的总行,给薛四姑娘传信,以“有事关薛四姑娘婚事的重要消息相告”为理由,把人请过来面对面交谈。
谢映容似乎拿自己的姐姐是曹家外孙女,又与永宁长公主府关系密切为由,说服了东昌号的大掌柜,帮着转达这个请求。但为了说服薛四姑娘前来,谢映容还是在大掌柜的劝说下,不情不愿地写了一封亲笔信给对方。信的内容蜜蜡不知道,不是谢映容妨着她,而是她压根儿就不认识字。
薛四姑娘看了信后真的来了,不过她与谢映容在屋里商谈时,蜜蜡被挡在了门外,与薛家的下人们大眼瞪小眼,只知道薛家的丫头认为谢映容是在挟恩图报,拿一年前的所谓救命之恩对薛四姑娘狮子大开口。事实上去年就算谢映容没有下水救人,谢家也会有别的下人去救薛四姑娘,而且薛四姑娘身边的丫头里就有会水的,这份所谓的恩情不过是谢映容自个儿强求而来,薛家人根本就不认,所以去年谢家出事时,薛府上下都没人吭一声。
蜜蜡听了薛家丫头婆子们的话,非常生气,她不敢得罪这家高门大户,私底下却向谢映容告了密。可是谢映容根本不在乎,她对薛四姑娘非常信任,并不把几个下人的闲言碎语放在心上,似乎认定了,她提供的消息对薛四姑娘大有好处,将来对方也会感恩戴德,与她成为相互扶持的密友的。
蜜蜡并不知道谢映容与薛四姑娘具体是如何约定的,只知道后者帮谢映容租下了报恩寺附近一处地段僻静的宅子,半强迫地让宅子的主人搬了出去,随后谢映容就带着卞家人住进去了,说是太后的车驾会经过那里,只要卞家人给太后献几壶热水,就能得到太后的赏赐什么的。另外,还有一位不知身份的官家小姐,谢映容与薛四姑娘曾经提过她“很碍事”,要让她稍稍安静些,别跑出来坏了她们的大计。
谢显之听到这里,不由得紧张起来:“是哪位官家小姐?三妹妹与薛四姑娘要对她做什么?!”
谢慕林摇头:“蜜蜡只知道这么多了,这还是她无意中听来的,三妹妹与薛四姑娘议事时总是避开她和其他的丫头,她能知道这些,已经不容易。不过据她说,听三妹妹的语气,应该不会对那位官家小姐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让她暂时安静些,别在报恩寺里坏了三妹妹与薛四姑娘的事而已,估计不是让人去阻拦对方,就是把对方关在什么屋子里吧?但是官家小姐身边岂会缺了侍候的跟班?报恩寺更不是随便外人乱来的地方,那位小姐顶多是受些惊吓,或是受点儿小伤什么的,不会有大碍。”
她看向谢显之:“大哥在寺里,就没听到什么风声?”
谢显之皱眉说:“我一直陪着马二公子,待在男香客聚集之处,并不清楚女眷那头的消息。明日我去向马小姐打听一下好了,就怕三妹妹闯出什么大祸,害了无辜之人。”说罢他又顺便鄙视了一下薛四姑娘,“薛家家教,怎会教出这样的姑娘来?!这位是太子妃的姐妹吧?但愿太子妃不是这等荒唐的性子!”
谢显之还很担心,谢映容与薛四姑娘在报恩寺里到底有什么计划?他相信这两个姑娘都不敢做冒犯贵人的事,但就算是她们想出什么标新立异的法子去讨太后的欢心,也够丢脸的。他不把这个问清楚,都有些害怕去见永宁长公主了!
谢慕林从蜜蜡那里早就打听到谢映容与卞家人在那处路旁的小宅子里跟太后一行人发生了什么交集。当她告诉谢显之,卞家人付出一壶热水,得了一套炉瓶三事,还觉得不大满足时,连谢显之都诧异了。
幸好,卞家人最后还是想通了,得知程笃病情好转之后就去了宁国侯府探病,还对谢映容拿出来的药方感激万分,并没有与谢映容一起去报恩寺,谢显之对卞家人的观感顿时有了改善:“卞举人还算有些分寸。”他只是纳闷,“三妹妹从何处得来这等好药方?先前她生病时用的方子,她似乎吃了好久的药,方才有所起色,不象是这等灵验妙方呀?”
谢慕林不关心药方,只想知道一件事:“三妹妹不知跟薛四姑娘商量了些什么,怎么对方如今忽然翻脸了呢?”
第五百五十四章 细节
从蜜蜡透露的只字片语来看,谢慕林大概能猜到谢映容和薛四姑娘聚在一起能干些什么好事。
谢映容借薛四姑娘的力,租到一处宅子去讨好太后,以此为卞家谋福利,估计是靠着上辈子的记忆想出来的,恐怕那个宅子原本的主人家,上一世就得了太后的奖赏,所以谢映容便让卞家人照抄他们家的做法了吧?看卞家人后来对那套炉瓶三事那么失望,估计他们的收获并没有宅子主人上辈子得到的多。这也是正常的,蝴蝶效应,还遇上谢映容这么一个不大聪明的主儿,事情会发生变化,再正常不过了。
这是薛四姑娘对谢映容提供的帮助之一,另外大概还有收留她在外过夜、提供体面的穿戴、送她去西天寺等等。谢映容还说过,跟薛四姑娘约好了在报恩寺会合,估计还打算一起去刷太后的好感。如果薛四姑娘连这种事都答应了,只能说她真是谢映容的大金主了。
所以谢慕林很好奇,谢映容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能让薛四姑娘答应帮她这么多?明明薛家下人对谢映容一点儿都没有敬重的意思,估计薛四姑娘对她也没多少好感,但还是帮她租了房子、花了钱,兴许还有答应让她到报恩寺里来一起讨好太后这一条。
难不成谢映容把自己上辈子的记忆,分享了一部分给薛四姑娘,让她去讨好什么贵人吗?
不是谢慕林小看谢映容,她只是觉得这位三妹妹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有本事。上辈子的谢映容只是犯官之女,混得不好,还不如这辈子她至今还是高官之家的千金呢。在谢家风光的时候,她在嫡母曹氏的压制下,也不可能交游广阔结交权贵。那么,她能知道什么太后、贵人的事迹,可以给薛四姑娘提供帮助呢?她能知道的,多半是道听途说而来,真实性有多少,还得打个问号。她怎么就认定自己拿出来的筹码足够份量,能让薛四姑娘为自己所用呢?
难不成谢映容觉得,上辈子薛四姑娘做了她的恩人,帮了她大忙,这辈子薛四姑娘同样会乐于助她,处处给她提供方便吗?
谢慕林有些好奇,薛四姑娘在报恩寺里做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她忽然说跟谢映容不熟,拒不肯让后者入寺,难不成是因为谢映容提供的消息害她翻了车?
要知道,之前无论她内心对谢映容是真的交好还是虚与委蛇,至少还能做足表面功夫,让谢映容相信她俩已经是好朋友了。她忽然间连戏都懒得演了,总有个缘故吧?
谢慕林怂恿谢显之,去找大姐谢映慧求助:“女眷那边发生的事,只能找马小姐打听了,但你去问这种问题,马小姐未必会乐意回答,多半还要藏着掖着,但如果是大姐去跟她打听,那就不一样了。她们是闺蜜,彼此间比较没有顾忌,能谈的事也会多得多。”
谢显之犹豫了一下,默默看了谢慕林一眼。
谢慕林眨眨眼:“大哥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她歪歪头,“难道你打算亲自去问马小姐?”
“不,当然不是了。”谢显之咳了一声,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我本来也是打算让大妹妹去帮着打听的,没想到二妹妹跟我想到一处去了。”
谢慕林笑笑:“那就好。明日你去看大姐时,记得把家里炖的汤也带过去。大姐总不正经吃饭,光吃燕窝怎么行?至少也要喝点有营养的汤水。我交代厨房今日买了几条黑鱼,炖成汤给大姐喝,有助于她的伤口愈合。”
“黑鱼?你是说乌鳢么?我知道了。”谢显之一口答应下来。
去让谢映慧向马玉蓉打听消息,还要等到明日清早,但今天晚上,他们兄妹并不是没法子再打听旁的细节了。等吃过晚饭后,他们在正屋里坐下喝茶,又把蜜蜡给提了上来。
谢显之非常仔细地问蜜蜡,谢映容到底都跟薛四姑娘说了些什么?她们打算对哪位官家千金不利?具体的计划是什么?她们打算在报恩寺里做些啥?是讨好太后吗?用什么法子讨好?当中有没有犯忌的地方?谢映容有没有说过任何得罪人的话,使得薛四姑娘过后翻脸的?
蜜蜡非常辛苦地回忆着自己记得的东西,她本就不是个记性很好的丫头,人也不大机灵,能想起这么多事,真的是超常发挥了。想要她再想起更多的细节,还真难倒了她。可她必须绞尽脑汁去想。
她现在害怕极了,虽然三姑娘许诺过会保她,还会在将来嫁到高门侯府后,也依旧留她在身边做心腹大丫头,可现在无论是大少爷还是二姑娘,都能决定她的命运,信誓旦旦的三姑娘却自个儿都保不住,被关进房间出不来了。她如何能依靠三姑娘?除了老实交代,她再没有旁的活路了。她既不想被主家活活打死,也不想被卖到那些可怕的地方去。
于是,谢显之与谢慕林就在蜜蜡辛苦的回忆下,知道了谢映容与薛四姑娘之间的更多细节。
比如谢映容在提出,自己替卞家人争取到太后的赏赐之后,会赶到报恩寺,与薛四姑娘一同见太后,讨贵人的欢心,当时薛四姑娘就不太赞成她的做法,问她:“你这样也太奔波了些,累不累呀?”蜜蜡觉得她的语气透着一股不以为然的味道。只是谢映容没听出来,还当她真的是在担心自己,笑着说:“两边也就隔着几里地罢了,坐马车很快就到了。难得有见到太后的机会,若我错过了,岂不是太可惜?到时候我去找你,你可一定要帮我啊!”
怎么帮?让薛四姑娘把谢映容引荐给太后么?谢映容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又把薛四姑娘当成了什么?
她若非要赶报恩寺的场,就不该非得盯着卞家得了太后的赏赐,才赶去报恩寺。因为她肯定会落后于太后的车驾,而在太后进寺之后,她还能不能进得了山门,就很难说了。她原该选择一端,而不是硬要两手抓,两手都不放弃,那太过贪心了些。不管她给薛四姑娘提供了什么好处,肯定是有限的,而薛四姑娘已经帮她逐了人、租了宅子,还送她去了西天寺,多半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够多了。薛四姑娘自己都还未必能顺利讨得太后欢心呢,在薛家也不是事事都能做得了主,谢映容还硬要她拉扯,她会耐烦么?
想翻脸,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第五百五十五章 果报
次日,谢显之再次前往报恩寺,探望大妹妹谢映慧的同时,也陪伴在马二公子身边,参与了盛大的祝圣法会。
这场法会要办七天,在这七天的时间里,永宁长公主若无意外,都会留在报恩寺中,她的儿女马二公子与马玉蓉自然也要相陪。为了在沉闷的法会期间打发时间,马二公子找谢显之给自己作伴,马玉蓉也觉得有谢映慧陪着聊天解闷,日子会过得舒心些。两个小姑娘住在前后院里,白天黑夜常来常往,避着人,说话都少了顾忌。
谢显之很快就从谢映慧处,知道了太后降临那日,报恩寺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他告诉谢慕林,薛四姑娘在那一天,一度备受瞩目,因为她获得了太后的青眼。
她不知怎的跪在一处偏殿内祈福,恰好避过了寺中僧人的清场行动,还恰好被路过的太后远远瞧见。似乎是因为她那天的穿着打扮,令太后产生了好感。太后特地召她过去问话,得知她父母双亡,本来就打算要在报恩寺中为亡故的父母祈福,不巧遇上了法会,只得避了人独自礼佛,并不打算惊动任何人,也不想凑贵人们的热闹,便有些感动了。
太后夸奖薛四姑娘是个孝顺孩子,又将她带在身边,参观了大半座报恩寺,并且参加了法会的仪式。期间薛四姑娘言行之中,对佛祖十分虔诚,还安慰了太后,说早逝的长公主是因为依恋母亲方才入她梦中,只想伴她安眠,但本心肯定是不愿意让太后牵挂难过的,劝太后不要太过伤心。太后听了这些话,更感动了,表示愿意把薛四姑娘抄写的佛经供奉在佛前,还问了她是否有婚配的话。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薛四姑娘只来得及说出自己尚未婚配,年幼的四皇子便跑来搅了她的局。
四皇子拉着宫人在寺中闲逛,偶然发现有一户官宦人家惊慌失措地跟僧人说着什么,仔细一打听,方才是那家的千金不知为何在寺中失踪了,连带身边侍候的丫头在内,都不见了踪影。她明明只是去求个签罢了,在人来人往的报恩寺里,竟然还能失踪!这也未免太古怪了些。她家里人虽信得过报恩寺的僧人不会行恶事,却担心这一日寺中权贵云集,万一有哪家的纨绔子弟见到他家女孩儿,起了歹心,那就糟糕了!
四皇子天真善良,哪里见得这种事?他也没人手帮忙搜寻那失踪的姑娘,自然要回头找太后求助了。
太后闻言也很担心。她心里存着疑虑,如果这件事与报恩寺的僧人有关,她为亡女所办的法会,就不能交托给这种靠不住的出家人;但如果这件事是来寺中讨好她的权贵子弟惹出来的,胆敢在她为亡女所办的法会上为非作歹,就怪不得她发怒了!
有了太后发话,报恩寺里的僧人们也心急证明自己的清白,立刻发派人手在寺中四处搜寻,只是为了那女孩子的名声着想,没有明言是在找她,而是拿太后与皇子们的安危作借口,禁止任何人出入山门,并且严查寺中身份来历不明之人。
谢映容被挡在山门之外,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这时候的薛四姑娘没能留住太后的注意力,太后也没有继续过问她的婚配了,估计她正气急败坏吧?因为她心里也在怀疑,那位失踪的姑娘,很有可能就是谢映容让她对付的那一位。没想到因果循环,果报竟然报在了她自己头上。她兴许也有些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去招惹那位姑娘了。
那位姑娘很快就被找到了。她与她的随身丫头,当时都被关在寺中一处偏僻的所在,门被从外头反锁住了,她们主仆俩大声叫唤,偏偏附近又没有僧人听见——几乎所有人都被聚集到了法会上,要么就是在寺中各处维持秩序、把守山门,并未留意那处偏僻角落。若不是太后命僧人们四处找人,至少要等到太后离开,僧人们重回原本的岗位,才会有人发现她们被关在那里。
那位与她的家人会合后,她长辈问起她是被什么人关在那里的,她也说不清楚,道是没看见正主儿,进了房间后,就有人在背后悄悄把门锁上了。但她会到那种地方去,是被一个面生的小沙弥所诓骗。她以为这个小沙弥是寺中僧人,但后来被困,她仔细回想,才记起对方的服装跟寺里小沙弥们的穿戴打扮,好象有些差异,很有可能并非报恩寺中人。
有人冒充报恩寺的小沙弥,在寺中为非作歹?!
这个消息立刻挑动了方丈与皇家护卫们的神经。后者不相信这些人费那么大力气,就只是为了对付一个左家女,便力求太后早日移驾回宫。永宁长公主也劝太后,已经看过法会,知道报恩寺诸僧的用心,就可以放心离开了,法会有她母子三人盯着,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太后虽然很想在法会上多留一阵,但也担心两个小孙子会遇到什么危险,所以接受了女儿的提议。
起驾前,太后也召见了那位被关起来的左小姐,发现对方跟自己年轻的时候竟有几分相似,而且遇到了这种莫名其妙的陷害,也依旧镇定如常,在自己面前举止娴雅,谈吐大方,便对对方十分欣赏,说了些夸奖的话,还赏了她衣料首饰,让她得闲进宫来陪自己说话,方才移驾起行了。
所以,如果说薛四姑娘是太后在报恩寺游玩期间,前期的瞩目中心,那么大理寺卿左肇知的侄女儿左思云小姐,就在后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她是御史之女,出身清贵,伯父是高官,自己生得貌美,又有教养,仪止出众,在京城权贵心目中很是新鲜。她在寺中的遭遇也令人很感兴趣,倒也没什么人怀疑她的名节,因为她被找到的时候,穿戴整洁,举止优雅端庄,言行正常,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安然无恙的味道,怎么可能是遇到了不幸的事呢?大多数人都在猜想,估计是有人知道她生得跟太后年轻时有几分象,怕她得了太后青眼,便将她关起来了吧?
不是没有人怀疑到薛四姑娘头上的,只是她态度镇定,在左思云面前态度也很好,简直就是一见如故、要与左小姐做好闺蜜的模样了,不象是刚刚陷害过人家,所以也没有人多说她的闲话。薛家人倒是很惊诧她会得到太后另眼相看,只不过太后没有过多地问起她的事,所以他们也不是很在意,只叫她日后要为父母祈福时,先跟长辈们说一声,别一声不吭就跑到无人的地方拜菩萨就好。
谢显之说到这里,满含深意地与谢慕林交换了一个眼色,兄妹俩都心里有数,谢映容与薛四姑娘共同算计的,肯定就是这位左思云左小姐了。
谢慕林小声说:“我听闻程笃生病前,就在跟左小姐议亲,三妹妹该不会是借刀杀人吧?她是怎么说服薛四姑娘出手的?这事儿惊动了太后,万一被查出来是薛四姑娘算计的人,她要怎么办?”
第五百五十六章 信心
谢慕林与谢显之讨论了一下报恩寺里发生的事,光靠猜测也推断不出更多的细节,只得另寻他法。
他们得确定,谢映容跟薛四姑娘在报恩寺里搞的事,不会牵连到谢家头上才行。事关太后与两位皇子的安危,事情可大可小,薛四姑娘还有太子妃与太师府庇护,谢映容能靠谁?如果为了她胡闹,轻易欠下永宁长公主或是焦银台的人情,无论是谢显之与谢慕林,都会十分不甘心的。
谢映慧也很不甘心,她私下跟谢显之说:“三丫头就做不出好事来!如今又添了个莫名其妙的薛四姑娘做她的帮凶。薛四姑娘记着她的救命之恩,自己也有心要攀龙附凤,还不知要惹出什么祸呢!我在这里会多跟玉蓉说薛四姑娘的坏话,你们也千万别跟她拉上关系,绝对不能叫三丫头再跟那种人联系上了!”
谢显之深有同感,但又觉得完全不跟薛四姑娘接触,恐怕是不行的。他们得为谢映容善后,确保薛四姑娘不会出卖谢映容,拿她做挡箭牌才行。
这就需要他们向谢映容打听清楚,她是否落了什么把柄在薛四姑娘手上,以及留下过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她参与了哄骗、囚禁左思云之事。如果她涉事太深,谢显之就得在离京之前,亲自到左家赔罪道歉。
谢璞能脱罪平反,还是多亏了左肇知明察秋毫,不畏权贵,坚持公正审案,如今谢映容恩将仇报,谢家人无论如何都得给左家一个交代。
为此,谢慕林亲自去见了谢映容,把打听到的报恩寺中发生过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连蜜蜡看到、听到的薛家人言行,也没有隐瞒。
谢映容大为震惊。
震惊过后,她就不吭声了,没有理会谢慕林的询问,自顾自地在那里思索着。
她不知道薛四姑娘是怎么解决左思云的,没想到左家人与寺中僧人会惊动了四皇子,继而请动太后下令找人,心里还有些埋怨薛四姑娘没把人送出寺庙,关得严实一些,或者索性斩草除根了事,以至于出了这等纰漏,连累到薛四姑娘自己身上。
她倒是不象薛四姑娘还曾经有过后悔,这种事是不可能后悔的。如果她们不把左思云弄走,在那处偏殿中跪经祈福的就是左思云了,薛四姑娘还如何能独得太后青眼?
谢映容也不知道,太后会喜欢左思云,是因为她生得有几分象太后年轻的时候。她只是让薛四姑娘照着传闻中左思云当时的衣着打扮,照着抄了一遍,连说话行事,也尽可能照着传闻中左思云的言行来。这些细节江太太跟身边人提过,她记得很清楚。
事实证明这法子不错,若不是四皇子打断了太后与薛四姑娘的对话,后者说不定已经成功讨得太后欢心了,哪里还有左思云的事儿?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竟然还是让左思云在太后面前露了脸。太后看到她,就把薛四姑娘给抛在了脑后。
谢映容有些烦躁,接连两个计划都未能如她所愿地顺利进行,虽然各有所得,却又比预想的大打了折扣。她不知道眼下卞家是否对她有足够的好感,愿意向宁国侯府说项,撮合她与程笃的婚事,也不知道薛四姑娘是否能靠着太后的几句夸奖,顺利与柱国将军府的萧琮联姻,更担心左思云依旧得到了太后的喜爱,并依靠这份恩典,把程笃抢过去。一想到自己费尽心思算计,献出了珍藏已久的药方,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如今竟陷入了前路不明的僵局,谢映容就烦躁得想发火。
她如今还顾不上担心薛四姑娘供出自己会怎么办呢,她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事儿。薛四姑娘那样的好人,对她最是和善不过了,怎么可能会出卖她?
更何况,她从头到尾就没进过报恩寺的山门,想要算计左思云,也无从算计起。真被人查到左思云被关是与薛四姑娘有关,后者肯定会先想办法撇清,而不是把责任推到她这个不相干的外人头上。
谢慕林听了她一番撇清和担保的话,内心毫无波动,还有些想笑:“行吧,你既然这么信任薛四姑娘,我也只能说,祝你心想事成了。反正这事儿跟我们不相干,若真有官府查到我们家来,大不了我们把你供出去得了。这种半夜翻墙私逃、还卷走了生母私房首饰的姑娘,生在谁家谁倒霉!世人都知道爹爹长年在外任上,教女不善的责任肯定落不到他头上,也落不到隔房的我娘头上,最后背锅的自然是曹氏了。
“她的锅挺多的,不差这一个。到时候我们只需要把你逐出家门,爹爹再上个奏本请罪,再请永宁长公主帮着求求情,事情就解决了。我们家未来十年八年都不再进京城,就算有闲言碎语,也碍不着我们姐妹什么。”
谢慕林转身要走,谢映容飞快地扑过来拦住她,挤出一张笑脸:“别这么说嘛,好姐姐,我是真的相信薛四姑娘不会出卖我的。我连山门都没进,身边除了蜜蜡,再无旁的帮手,我能对左思云做什么?要追责,也是薛四姑娘的事儿呀。薛家会替她善后的,他们家人多势众,如今还出了太子妃,还怕他们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左思云也没吃什么亏,不就是被关了一小会儿,太后娘娘难道还能为了她,劳师动众不成?二姐姐放心,这事儿一定不会连累家里的,你就别再说什么将我逐出门去的话了!”
谢慕林嗤笑:“既然不会发生,你慌什么?你拦着我啰嗦什么?”
谢映容噎了一下,有些讪讪地。她这不是担心有万一么?万一父亲谢璞实在恼恨她的所作所为,她又没能及时谋取宁国侯府的亲事来自保,即使事情没传出去,父亲也要把自己逐出家门,那怎么办?没了这个高官之女的身份,她要如何为自己算计一桩好姻缘?
谢慕林看着她目光闪烁的模样,冷笑着说:“你倒是对薛四姑娘挺有信心的,但她对你能有多少信心呢?你们统共也没来往过几回,能有多深的交情?薛四姑娘父母双亡,在薛家也不是事事顺意。薛家人眼馋她那份庞大的家产不知多久了,一旦她向薛家开口求助,你信不信,那份家产转眼就不再是她的了?
“没了那份家财,她也不过是个寻常孤女,还怎么为自己打算以后?她会去算计左思云,都是应你所请,否则她跟左思云能有什么仇怨?为了帮你,她惹上了麻烦,说不定还要连财产都要失去。你觉得自己在她心目中能有多大的份量,到这个地步,她还能对你不生半点怨恨?!”
一旦薛四姑娘对谢映容生出了怨恨,根本不必暴露自己什么,只需要匿名给左家又或是宁国侯府递个信儿,指这次左思云遇险,是谢映容在搞鬼,目的就是为了抢夺程笃这门婚事……
谢映容满面惊恐地看着谢慕林,后者却只是翘了翘嘴角,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