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七章 茶楼
北门桥一带依旧繁华热闹。
谢慕林对此地也算是熟悉了,很快就找到了茶楼的所在地。她四处张望了几眼,发现这地方离李家所在的鱼市街与严济堂所在的估衣廊都隔着一段距离,应该不会撞上熟人,但回头事情办完了,她想去李家坐一坐,也挺方便的。
贾大就坐在马车外头的车辕上,很快就发现有人冲他招手,满面笑容地迎上来喊“贾大哥”,仔细一瞧,居然还有几分眼熟,正是萧家二少爷派去湖阴县城开铺子的伙计,心下不由嘀咕:“几时回了京城的?”
因着萧瑞前后两回去湖阴县时,在谢家老宅住了不短的时间,贾大身为看宅人,与他早就混熟了。萧瑞手下的人过去时,也曾找上门向贾大问好,所以两人还能搭得上话。那伙计凑近了笑着对贾大说:“贾大哥随我来吧,我们爷都安排好了,茶楼后头有个院子,正好可以停车。”
贾大迟疑地问了问车厢内的小主人:“姑娘,您看?”
谢慕林猜到萧瑞定会有所安排,便命他照来人指示的去做。
贾大领命,让马车夫跟着来人前行,自己却暗暗观察着周围的地势、方向、道路,以备万一。
马车转进一条清静的巷子,那领路的伙计跑去敲开了两扇门,把车领进了一个三丈见方的宽敞院子。院中无人,四周都是房屋,有走道通往前头,隐约有说书声与叫好声传来。院子边上停放着一辆空马车,剩下的空地也足够让另一辆马车掉头出入,倒是颇为方便与隐蔽。
伙计先唤了人来,把马车夫请到前头去喝茶了。马车夫得了赏钱,也不介意装一回聋子和瞎子,施施然去消遣片刻。贾大留下来听候吩咐,谢慕林带着翠蕉下了车,在院子里才站了不到一分钟,萧瑞便从走道里迈步出来,冲她微笑。
谢慕林朝他福了一福,便没好气地说:“你这么神神秘秘的做什么?我身边的随从和方才那马车夫,见你这副作派,还不知在心里怎么胡思乱想呢,都是你干的好事!”
萧瑞只觉得谢慕林这是在向他撒娇,笑嘻嘻地说:“我真的是要走了,听说你们兄妹来京,怕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会吃了亏,于是赶紧给你们传消息来了。我这都是一片好意,你怎能怪我呢?”
贾大与翠蕉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谢慕林忍了忍笑,摆出一副正经又着急的模样来:“京里发生了什么要紧事吗?我没听我大姐说起呀?!”
“令姐在家养病,又一心守孝,哪里有心情理会外头的事?没听说也是有的。”萧瑞朝谢慕林眨了眨眼,“谢二姑娘别着急,事情说来话长,我们先找个清静地方坐下,慢慢道来。”
萧瑞早安排好了地方,从走道向前头茶楼店面的方向走,半道上就有个楼梯口,上去二楼,乃是雅座包间。因着这地方有两个楼梯出入,所以靠近后院楼梯口那两间雅间就比较隐秘些,与其他雅间的距离也远一点儿,隔音效果很好,来去都不会与前头的客人碰上,更是不引人注目,通常都是懂行的熟客才会借此地方商量些密事,也有客商在此谈生意的。茶楼里的伙计与附近的居民都对此习以为常,无论是谁到这儿来,都不会多加留意。
萧瑞一路给谢慕林小声做着介绍,一路把她与翠蕉带进了最靠近楼梯口的那处雅间。谢慕林见这房间收拾得很是清雅,窗户外头是后巷,既能采光,又不怕会被行人瞧见,确实是个隐秘的所在。房中桌面上已经准备好了热茶与点心,炭盆也都点上了,屋角还有个大铜壶煨在茶炉子上方,既暖和,又不必另叫人来添茶加水,端得是准备周全。
谢慕林好奇地问:“你怎么这么清楚这地方的?莫非也有干股在里头?”
萧瑞笑笑:“不是干股,这是我跟董慧武私下拿银子开的,不曾在外头张扬,因此家里人大都不知道。我们原也不图靠这茶楼发财,不过是弄些零花钱使使,再有个朋友间方便议事的地方罢了。没想到请来的掌柜颇为能干,还真挣回了不少银子。如今董慧武手里宽松些了,便也打算将这里正经经营起来。虽说歧山伯府如今有意栽培他了,但他总不能事事都靠着家里,手里还是要有些私房钱的。我反正要去北边儿了,今后不知几时才能回来,就索性退了一多半的股,只留下两成份子,每季分的红,就孝敬我姨娘了。”
他招呼谢慕林坐下,又亲自倒茶,还劝她吃点心:“董慧武费了好大功夫,才请来了一位早年在御膳房专做白案的老师傅,如今年纪大了,退回家里养老的。虽说他老人家不肯打出宫廷点心的旗号来,但凭他几十年的老手艺,做出来的寻常点心也不一般了。谢二妹妹好生尝尝,若是好,回头我把方子给你送去?”
谢慕林笑笑:“别说笑话,人家的方子,我要来做什么?”她又不是没有独家的点心方子。
萧瑞笑着说:“横竖谢二妹妹你也不会开茶楼卖点心跟他争生意,怕什么呢?董慧武就往家里拿了一份,也给了我一份。我想着我姨娘也不爱吃这一口,就自己收着了。”他顿了一顿,“我记得先前在谢家湾的时候,谢二妹妹让人给我们送饭食来,其中也有几样点心,做得很好。我猜想你定然喜欢吃这个,才问你要不要那方子罢了。那原不是什么独家秘方,人家老师傅也不在意的。”
谢慕林笑而不答,转了话题:“京里近来发生了什么要紧事吗?”
萧瑞手中一顿,不慌不忙地在她对面椅子上坐下:“事情还挺多的,你想先听哪一样?跟曹家有关系的消息,你感兴趣么?”
谢慕林好奇:“有什么跟曹家有关的消息?我倒是听我大姐提了不少平南伯府的笑话。”
萧瑞笑道:“平南伯府近来确实闹出了几场风波来。那曹文衡真真是又蠢又自负,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去做,却不知道盯着他的眼睛多着呢,一下就被御史抓了个现行,往朝上参了一本。如今他想袭爵也难了,他和他母亲妹妹还不肯消停,真是不知死活!承恩侯府如今根本不理会他们,只顾着自家的事。他家虽说要守孝,但党羽颇多,这三年也不是什么事都做不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太子殿下大婚,大婚过后,就可以入朝参政了。先前选伴读的事虎头蛇尾的,原本中选的赵家子还请辞了去,空出一个位子来。承恩侯府正想法子,把江家长子送上去。”
“江家长子?”谢慕林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才记起那是谢映真前任未婚夫江玉良的兄长江绍良。
萧瑞笑眯眯地说:“是呀,江家长子在去年年底赶在承恩公夫人去世前,提前婚期,与曹家二房的小姐完了婚,如今已是曹家女婿了。他素有才名,又不必守孝,承恩侯与曹二爷都有意栽培他。听说如今连他兄弟江二少爷的婚事,曹家也都盯上了呢。”
第四百九十八章 江家
谢慕林斜了萧瑞一眼。
萧瑞笑眯眯地看着她。
谢慕林确定了,萧瑞这是故意的。明明问的是曹家的消息,怎么好好地忽然说起江家兄弟来?江绍良做了曹家二房的女婿,也就罢了。江玉良又不是曹家女婿,就算有曹家人看上他,打算跟他议亲,那也还没议成呢。萧瑞故意提他,真的不是因为他曾与谢映真订过亲的缘故吗?
谢慕林哂道:“我都快忘记有这么个人了,亏得萧二少爷提起,我才记起他来。原来他还不曾订亲吗?记得将近一年前就有消息说,他家母亲给他看中了一门亲事的,怎的议了一年都还未定下?”
萧瑞沉默了一下,方才轻咳道:“我并不知道他家里曾经给他议过什么亲,只是觉得这人有些势利,总想着要说一个家世出身好的姑娘,如今却被曹家盯上了,连婚事都不能自主,将来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呢。倘若不是他有眼无珠,背信弃义,原也到不了这个份上,真真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谢慕林说一句公道话:“他这人倒不是势利的性子,只是软弱些罢了。他们兄弟俩相对来说,比他们的父母明事理些,人品也不算太坏。我跟江玉良的亲事,是他们父母做主退掉的。他们事后曾经来赔过不是,我也不怨恨什么人。本来就不是我乐意结的亲,不过是叫曹家与江家、程家算计了,想利用我来辖制爹爹罢了,退了反而好呢。我只是有些可怜他们这对兄弟,有那样一对父母在,今后还不知会如何受累呢。”她想起了谢映容某次自言自语时隐隐约约透露的口风……
萧瑞又沉默了一下,表情有些古怪:“你不怨恨江玉良,反而……同情他?你如今还觉得他很好么?”
谢慕林瞥了他一眼:“拒绝别人的时候,说一句对方是好人,是替对方留些脸面的意思。我本来就是个厚道人,说江玉良一句好话,有什么奇怪的?难道还要破口大骂?只因为他家里退了亲?”
萧瑞立时又露出了笑容:“不,怎么会呢?照你这么说来,他这人确实还不坏,只是身不由己,实在可怜了些。我从前也听说过他诗才极好的,他哥哥也是个能干人,无奈眼光差些,偏偏娶了曹家的女儿,只怕今后与曹家都撕撸不开了。”
说起这一点,谢慕林也有些好奇。她一向觉得江家兄弟的母亲小程氏是宁国侯府的女儿,事事都听嫡兄嫡姐的话,去年会毁婚背约,再正常不过了。可如今,程家的长女平南伯夫人跟承恩侯府、曹家二房已经反了目,程家世子之妻程王氏又与曹家结下了死仇,他们的母亲宁国侯夫人,因为怕受连累,连亲生女儿的死活都不管了,怎的小程氏还能继续跟曹家关系密切呢?她的长子与曹家二房的小姐早就定下亲事,因为怕得罪曹家,无法变卦,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连小儿子都要跟曹家联姻,这是想绑死在曹家这艘风雨飘摇的大船上吗?
还有那位江侍郎大人,谢璞从前还挺欣赏他的,据说也是曹家党羽里头的中坚份子。但谢慕林一向觉得,他更象是个利己主义者,利用曹家的势往上爬罢了,对曹家根本就没有多少忠心。这样的人,明知道曹家如今处境不佳,东宫太子地位不稳,曹皇后也受到皇帝的厌恶,居然还愿意与曹家亲上加亲,他脑子真的没问题吧?
对于谢慕林的这些疑问,萧瑞倒是有自己的见解:“宁国侯心里未必有意攀附外戚,但他自家势弱,不会愿意轻易得罪曹家;宁国侯夫人是知道女儿被曹皇后与承恩侯厌弃,不想受女儿连累,却不是要与曹家疏远的意思;程王氏只是宁国侯府的儿媳,还做不了婆家的主,否则她兄弟就不会死得不明不白;程世子则是一向听从母命的,就算心里偏向长姐,也不敢与母亲做对。
“如此一来,若宁国侯夫人认为与曹家其他的房头结亲,对自家更有利,江夫人绝对不会有违逆的心思。曹家二房的亲事早就定下了,无法更改。至于江玉良,又不是江夫人亲生,她何必怜惜?”
至于江侍郎,他的想法也不难理解。如今曹家势头是不太好,但只要曹家自家不出差错,老老实实地守上三年孝,内有皇后、太子,外有党羽臂助,地位还是很稳固的。皇帝若是能随随便便就解决了他家,也就不必隐忍多年了。
况且太子乃是国之储君,一旦正式册立,不出大错,是很难废掉的。皇帝对他再不满,也要让他出阁读书,给他仔细挑伴读,为他准备大婚,安排他婚后入朝参政,等等。皇帝也许心里偏向林昭仪和她所出的二皇子,但也只是偏爱一些,从来都没有说过要让二皇子取代太子的话。
所以,太子的地位还是挺稳的。二皇子近来因为林家麻烦缠身,也处境不佳。那水匪的官司在御前打了几个月,迟迟未能结案,二皇子的声望却因此大跌。就算是曾经有官员认为二皇子是个不错的储君人选,一想到他和林家为了打击对手,居然叫水匪去冒充流民杀人劫掠,也觉得十分一言难尽。所以,二皇子如今的声势大不如前,太子却因为定了门不错的亲事,近来言行又似乎靠谱了些,朝中对后者的批评声音反而小了许多。
别看曹皇后对薛氏女多有不满,嫌她娘家不如赵家等名门显赫,可在不知内情的外人看来,薛老太师一生并无大错,勤勤恳恳为官数十年,乃是位受人尊敬的官场老前辈。他的孙女儿做了太子妃,自然比曹家外戚的女儿,又或是哪位落魄勋贵的女儿做了太子妃,更符合臣民们的期望。薛老太师又接连为未来孙女婿说好话,可能还指点了太子一些待人接物的决窍,反正如今太子对文臣们客气多了,还向赵家老学士赔过礼哪。
朝臣们不免觉得,太子从前只是年少不懂事,有了靠谱的长辈指点,还是能学好的。相比二皇子名不正言不顺,脑子还有问题,三皇子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传闻,四皇子年纪尚幼……还有比太子更合适的储君人选么?
萧瑞对谢慕林说:“你瞧瞧,江侍郎不是挺聪明的么?他看准了太子地位暂稳,趁着曹家如今要守孝,急需人手的时机,把长子婚事提前,再把小儿子也往外一送,不管是跟曹家订亲,还是与其他曹家党羽联姻,都是向曹家表了忠心,不但能跟太子关系更密切,还能借着曹家的力,把自己再往上推一推。只要能升到尚书之位,随时都有可能入阁。
“等他真做了阁老,他就不再是曹家附庸,而是正经盟友了。到时候他再与曹家疏远,曹家又能奈他何?反倒还要继续倚重他呢。万一皇帝发落曹家了,只要他及时表态,皇帝是不会拿阁老怎么样的,兴许还要反过来用他去肃清曹家党羽呢。这进可攻,退可守的,谁能说他如今做的是蠢事呢?”
第四百九十九章 心凉
谢慕林听得叹为观止。
她从现代穿过来,什么小说电视电影看得不少,新闻报纸什么的也是常读的,自认为见多识广,可让她跟古人比一比心有多脏,立刻就要甘拜下风。
她忍不住对萧瑞说:“江侍郎了不起,你也很了不起,他如果真是这么想的,说不定连曹家人都没发现,你却早早就发现了。看得这般分明,可见你很了解他的心思。”说不定也跟江侍郎似的,是个心脏的人呢。
萧瑞立刻表示:“聪明人都不难看出来,我是看得出,但也没兴趣理会,不过是当作趣闻一般,与谢二妹妹你闲谈一二罢了。我马上就要北上了,接下来还有大事要做呢,忙着给自己拼前程都来不及,谁有空去管江家人有什么小心思?”
谢慕林含笑瞥了他一眼:“你既然这么说,我就暂且信着吧。我对江玉良真没什么想法,你也不必盯着他不放。跟你说实话,江家兄弟于我不过是个陌生人,他俩命运是好是坏,都不与我相干。若是将来他们被曹家人拖进泥潭里,又或是被父母当作争权夺利的牺牲品,我也只不过是感叹一声,然后当作八卦趣闻一般,与人说笑时拿来做个消遣罢了。”
萧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摸了摸鼻子:“我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说起曹家消息的时候,顺嘴提了一句罢了。谢二妹妹别误会。”
误会不误会的,也不重要。追求者有点小心思,谢慕林也能谅解。她问起曹家可还有别的新闻?萧瑞便说:“还是在忙东宫太子大婚的事,以及太子大婚后入朝参政。这对曹家而言,是眼下最重要的事。只要太子入朝后表现出色,地位就会更加稳固。曹家即使要守孝三年,三年后起复,也能安枕无忧。”
这个道理,曹家人懂,林家人不可能不懂。
别看林家在水匪一事上吃了个大亏,如今还顶着嫌疑去面对各种质疑的目光,但心里是从来没想过要收手的。二皇子若能抢走太子的储君之位,林家今后就发达了!
曹家能有今日显赫,还不都是因为出了皇后与太子的缘故么?富贵险中求,更何况他们昭仪娘娘与二皇子那般得皇帝宠爱,乃是圣心所在,根本就没什么险,不过是要寻个法子,让皇上能体面些地把曹家除掉,废后废储,却又不受朝臣反对么?就算这法子不好想,也不过是要费些时间罢了。
这时候若真的因为害怕而收了手,将来真叫太子继了位,曹皇后做了太后,以他们母子的脾气,别说林昭仪与二皇子没有活路,就是林家满门,也是活不下来的!一头是富贵万代,一头是合族死绝,傻子才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因此,尽管皇帝有吩咐让林家暂时低调些,林家却还是要继续暗地里搞事,给太子与曹家添麻烦。
比如太子殿下的婚礼,林昭仪就有心要搞鬼。据说曹皇后防范得严,林昭仪那边才有点苗头露出来,就叫她拿住了。也幸好只是个小苗头,看不出有明显的险恶用心,林昭仪的人用一句粗心搪塞了过去,挨了四十板子,被撵出了内务府,林昭仪却不曾受什么连累。曹皇后向皇帝告状,皇帝问过情况后,都觉得曹皇后太小题大作了,那可能只是一个偶然的意外罢了。曹皇后听说气得半死,却又拿林昭仪无可奈何。
萧瑞把这件事告诉谢慕林的时候,就评价说:“曹皇后太急了,她既然都发现了林昭仪的异状,只需要让人盯住了,等到林昭仪那边做出了大事,有了实证时,再一状告到皇上那儿去,抓个现行,就是皇上都没法再偏袒林昭仪。况且,林昭仪若真有心在太子婚礼上动手脚,这次失败了,不代表不会再去尝试,到时候行动只会更隐秘。曹皇后未必还能再次发现端倪,真等到出事时,想挽救就来不及了。这位皇后娘娘,素来就是个急性子,眼里揉不得沙子,又容易冲动。但凡她稍有些耐心,行事柔婉一些,只怕如今皇上对她,也不至于如此厌恶了。”
谢慕林不去评价皇帝的老婆对小老婆是什么态度,只问:“林家就只是打算在太子婚礼上搞些小动作吗?可这种做法除了让太子丢个脸,再让礼部的几个官员倒霉,又有什么实质的意义?”
萧瑞听得笑了:“真不愧是谢二妹妹,一听就明白此计的局限之处。无奈,林昭仪与林家人,也就是这样的格局了。否则你以为他们怎会做出水匪那桩官司来?”
谢慕林问:“那二皇子呢?”
“二皇子还是老脾气。”萧瑞笑笑,“奈何不了太子,就去寻太子岳家的晦气。”
二皇子当初就算计过赵家,当时赵家还没出太子妃呢。如今薛家明确地有了一位太子妃,不日就要大婚了,二皇子又怎会看他家顺眼?连赵家那样的实权世家名门,他都说招惹就招惹了,薛家统共也就只有一位薛老太师可以支撑门楣,他就更不把薛家放在眼里了。
近日薛家子弟都在跟人诉苦,据说出门的时候,时常会被二皇子跟他的狗腿子盯上,百般为难,有人挨了打,有人肿了面,有人丢了脸,有人亏了钱,最倒霉的一个,不但断了腿,连官职都丢了。虽说那只是个小官小职,却也是一个天资平平的薛家子弟一生的希望,就这么被毁掉,薛家人别说有多痛心了。
可他们又能拿二皇子怎么办呢?对方是金枝玉叶,又是拿小孩子家不懂事打打闹闹做借口,寻薛家的麻烦,难道还能正经告他一状不成?就算是告,以皇帝一向偏爱二皇子的架势,薛家也未必能讨回公道。
而即将嫁入东宫的那位薛大小姐,她的父母则向薛老太师夫妻俩恳求,说女儿马上就要做太子妃了,不能在这时候得罪了皇家,受宠的小叔子闹事,忍就忍了吧,定要让皇帝看到她是个宽厚大方的贤惠媳妇才行。
皇帝怎么想,没人知道,但皇后对于薛大小姐的作派,是十分不满的。不过薛家自个儿要忍气吞声,她又不喜儿媳人选,自然不会多事地去干涉。薛老太师倒是跟林家的官员提过几句,可林家人都说,二皇子金枝玉叶,素有主意,他们也不敢多嘴的。
薛老太师无可奈何,又不敢真把林家给得罪得狠了,就算家里的子孙真的还手,打伤了林家的人,他还得让自家子孙上门赔罪去。但这样的事,光是忍也不行。他也曾私底下给太子递过话,希望太子能以长兄的身份去管教一下二皇子,好歹别让二皇子再盯着薛家人不放了。
太子倒是训斥过二皇子一回,但二皇子不放在心上,继续我行我素,太子又不能打弟弟,还能如何?他告到皇帝面前,皇帝也只是训斥几句就完事儿,不曾重罚弟弟。他自认为丢了脸面,回头听薛老太师再提这事儿,心里倒开始觉得薛家麻烦了。
孙女儿还未嫁进东宫呢,薛老太师就先感到了心凉。
第五百章 薛家
实事求是地说,太子如今处境改善,薛老太师是有大功劳的。
自打薛家大小姐被定了将要嫁入东宫为太子妃,薛老太师就没少在人前为太子说好话,也曾指点太子,该如何与朝中重臣相处。暗地里,他也不是没有让门生故旧去盯着林家人,上本参奏林家不法事。
二皇子之所以这么恨薛家,未必没有薛老太师一心为太子打算的缘故。可如今薛家因此被二皇子记恨上,屡屡吃亏,太子却不打算帮上一把,还有些不耐烦,这样的态度,怎会不令薛老太师心惊呢?
他虽然平庸,却也是为官数十年,还平平安安做到了太师之位的老臣子,人并不蠢。虽说当初为了子孙后代的富贵前程,拼一把将大孙女儿送上了太子妃的宝座,如今也隐隐有几分后悔了。他早知曹家未必可靠,曹皇后也不喜自家孙女,却还以为有了太子支持,孙女儿与薛家将来未必没有机会在新君身边争得一席之地。倘若孙女儿诞下皇嗣,更是富贵可期。但如今,现实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太子殿下,并不是什么靠得住的孙女婿人选。
薛老太师想起,太子之所以愿意娶自家孙女儿,不过是因为孙女儿身边添了个姓王的美貌侍女,乃是太子钟情已久的犯官之后。太子需要借自家孙女儿之力,将心上人纳入后院,日后也需要自家孙女儿庇护此女,因此还有几分敬重正妻的想法。可一旦此女在东宫站稳了脚跟,或诞下皇嗣,太子眼里还有自家孙女儿么?孙女儿本就不得皇后喜爱,再失了太子的宠爱,等将来曹家有女长成,有意夺走太子妃之位时,等待着那孩子的,又会是什么下场?就算她为太子生了皇嗣,只怕也不大保险的!若是运气不好,薛家满门都难保住!
薛老太师后悔不已,然而圣旨已下,他的孙女儿注定了要嫁给太子。若太子不成器,他们薛家也没有好处。一旦让二皇子上位做了储君,以这位贵人的心胸,薛家同样没有活路。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趟这滩浑水,老老实实做个老太师呀!
谢慕林看着萧瑞模仿薛老太师后悔状,便忍不住想笑:“你怎知道人家薛老太师是这么想的呢?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萧瑞笑着说:“我虽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但他出东宫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着实难看,再打听打听他跟太子都说了些什么,很容易就能推断出这个结论来。况且,你还别以为我都是瞎猜的。薛家子弟我也不是不认得,当中有人嘴巴不紧的,稍稍套一套话,他就能把薛老太师在家里说过的话泄露出来。因此,我方才学老太师说的那些话,还真不是假的!”
薛家在二皇子手下吃了这么大的亏,都是因为跟太子的这门婚事而起。曹皇后与曹家视若无睹,太子只帮着说了二皇子几句就没了下文,薛家上下心里都生出怨恨来。那位薛大小姐还请父母出面,让全家人忍气吞声,好成全她在皇帝心目中的好儿媳形象,结果薛家满门连她都怨上了。如今薛家人已不再为了东宫外戚的身份沾沾自喜了,私底下抱怨无数,往外泄露一两句话,又有什么出奇的呢?他们透露的东西多了去了!
谢慕林听着好奇:“薛家还有什么事是能让他们透露出来的?总不会是薛大小姐的坏话吧?”
“倒也不是她的坏话,只不过……传闻中她的言行也不是太聪明就是了。”萧瑞告诉谢慕林,薛家人透露出来的消息,主角并非将要成为东宫太子妃的薛大小姐,而是她的堂妹薛四小姐。
这位薛四小姐原是薛老太爷嫡出二子的独生爱女。因着年纪轻轻就考中了举人的父亲执意要与出身商家的母亲成婚,被父母厌弃,便离京到岳家所在的南方生活。夫妻俩原也恩爱,可惜生下一女后不久,就先后病逝了。薛四小姐跟着外祖父母过活,直到前些年外祖父母过世,才让薛家老夫人接回京城。她继承了外祖家庞大的家产,身家丰厚,只是因为有个商户出身的母亲,在薛家一向被兄弟姐妹们看不起。可薛家大家族,日常开支颇多,也很需要薛四小姐的银钱贴补。所以,有薛老夫人护着,薛四小姐在薛家的日子也还过得去。
如今薛大小姐被选为太子妃,薛家另外几位姑娘,也成了京城婚配市场上的香饽饽,大家都挺有兴趣跟东宫太子做连襟的。薛四小姐虽然是个福薄的孤女,却因为有丰厚的嫁妆,同样颇受青睐。
正月里,便有人去薛家给薛四小姐说亲,对方倒也算显赫,在京城是上得了台面的官宦人家,男方本人生得也俊秀,据说还有秀才功名,算是很拿得出手了。只是有一点,这家人与林家有亲,关系还颇为亲近。倘若真的能把薛四小姐娶到手,别的不说,但是那丰厚的嫁妆,就足以令林家受益,薛家吃亏了。
薛四小姐并未回绝那家人。当然,也没有应承。
事后薛家其他人恼火地质问她,她倒是有充足的理由反驳:如今二皇子与林家专跟薛家过不去,倘若强硬回绝林家的亲戚求亲,令二皇子更加恼恨,越发对薛家下狠手了,怎么办?先拖着对方,有议亲这个理由在,想必二皇子与林家再遇到薛家子弟时,就有可能看在亲戚面上,高抬贵手了。
薛家众人顿时哑口无言,没法再责备薛四小姐什么,只是心里也不愿意把她许配出去。她身后的那庞大家财实在是太吸引人了,就算她迟早要出嫁,薛家也希望那一天能来得晚一些,又或者是给她说一门适当的亲事,令她出嫁后,财产也依旧能惠及薛家众人。
这时候,也不知是哪个没眼色的人意想天开,竟提出了让薛四小姐给薛大小姐做陪滕的主意。只要薛四小姐也入了东宫,不方便掌控宫外的财产,薛家代为监管,也是合情合理的。而那份财富就算是便宜了东宫,也是薛家的功劳,薛大小姐更是能直接从中受益,这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薛大小姐顿时大怒,把提议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大大破坏了她近半年来的娴雅淑女形象。吐嘈她的薛家子弟私底下还讥讽了她一番呢。
萧瑞说到这里,便冲谢慕林挑了挑眉:“薛家人谁会提这种给自家太子妃添堵的主意?银子落到东宫手里,薛家还想沾手?真当曹家是死人么?!若薛家真的这么做了,得益的绝对不会是薛大小姐。反倒是那位薛四小姐,默默无闻,一旦进了东宫,未来前程可期,只怕不是省油的灯。”
谢慕林不由得想起了谢映容对这位薛四小姐的形容,若有所思。
第五百零一章 差异
谢慕林并不认识这位薛四小姐。在谢映真的记忆中,她俩也只是在谢老太太去年的寿宴上见面相识,寒暄过几句话,又恰好一同坐船游湖罢了。落水之后,她们就再也没见过。
谢家落难时,薛家没出面。谢家平安无事,东山再起后,薛家同样没有动静。两家本就没有深厚的交情,以薛老太师一向的作风,知道谢家与曹家结了仇之后,不欲与谢家继续往来,便断绝了双方的关系,一点儿都不出奇。京城权贵,官宦人家,大多是这么做的。除了极少数正派又厚道,又或是跟宋祭酒、宋氏有交情的官员态度不变外,谢家在金陵城内几乎是被孤立的状态。去年端午,谢家人去覆舟山道观看赵家打醮,东道主赵家也不过是维持了表面上的礼数而已。
至于私底下年轻人们的往来,那是另一回事。谢映慧若不是得了马玉蓉的青眼,永宁长公主还未必会搭理她呢。而没有马玉蓉带着,她又怎会与卢飞云、赵滢成了朋友?
因此,谢慕林与薛四小姐全无交情,也未见过面,对她的了解,除了记忆中那短短的几句交谈,就只有谢映容自言自语时透露出的只字片语了。若谢映容的话是真的,那薛四小姐应该是个为人比较善良的人,不然也不会好心去救谢映容,还不止一次提醒她别犯蠢了。谢映容一直后悔没有听她的话,以至于早死,因此这辈子才想要报答她的恩情,否则,又怎会在刚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就丢下同样落水的亲姐姐谢映真不管,只把薛四小姐救上来,带回自己院子里去照顾呢?
不过,一个人善良,不代表她就不聪明了。薛四小姐至少比谢映容聪明一些,能看出后者的做法有多么愚蠢。可这也不意味着,薛四小姐就不会对东宫太子的权势地位动心。江侍郎能看出来的东西,薛四小姐未必看不出来,只是她身份所限,做不了江侍郎能做的,就挑了另一条路。
太子眼里只有王湄如这个美人,对太子妃的人选并不上心,估计以后对薛大小姐也不会太看重,否则就不会还未成婚,已经对薛家感到不耐烦了。然而薛家已经选择了东宫,日后再难脱身,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但薛四小姐若能为太子带来大笔财富,未必不能在东宫后院中站稳脚跟。一旦她在曹皇后与太子面前争得话语权,提供几个聪明一点儿的建议,那将来的结果还是未知之数。
但是,谢映容重生前后的这两辈子,事情应该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根据谢映慧听到的谢映容病中呓语,上辈子的太子妃应该是赵滢,似乎没落得个好下场,而薛家是一直平安无事的。所以谢映容听说薛大小姐成了太子妃后,才会急得病倒。
既然薛家这辈子已经跳进了太子这个大坑,薛四小姐的想法可能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她在薛家备受冷待,还有不少人在谋算她的财产,为此甚至要操控她的婚姻,她心里会没有怨恨吗?那所谓提议让她给薛大小姐做陪媵的人,真的不是她在背后指使?
就算她进不了东宫,只要她有钱的名声传进了皇后、太子或曹家人的耳中,她的婚事也不怕会再受薛家控制了吧?
谢慕林在心中暗暗思索着,同时把去年谢家被抄那天,她与薛四小姐同时落水的事告诉了萧瑞:“我跟她是没什么交情的,也不太了解,不过我三妹可能跟她熟一些。毕竟她落水之后,就一直在我三妹屋里歇息,又是我三妹救她起来的。虽然她一直没有来找过我三妹,但我三妹却还一直惦记着她呢。据说这位薛四小姐为人比较善良,但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萧瑞听得笑了起来:“是令妹说薛四小姐善良的么?估计是相处的时间太短了,因此有所误解吧?这位薛四小姐的名声可不算太好,虽然薛家其他人不曾替她宣扬什么贤良美名,但她在外祖家里,传闻也是位受尽宠爱、目下无尘的傲慢千金,御下颇为严苛。据说,她之所以乖乖随薛家人回京城,也是因为外祖去世后,她掌控外家产业,手段太过狠辣,以至引来众怒,难以存身的缘故。与其说她善良,还不如说她是个精明又势利的人,更为准确一些。”
谢慕林有些惊讶:“精明势利?”怎么可能呢?上辈子的谢家被抄,谢璞未能平反,谢映容顶着罪臣之女的身份,处境艰难。她有什么价值,能令一位精明势利的太师府千金另眼相看?可谢映容没理由说谎呀,那萧瑞的评价又是怎么来的呢?他消息一向灵通,出错的可能性也不大。
谢慕林皱眉,陷入了沉思。
萧瑞根本不在意薛四小姐为人如何,只是看着谢慕林说:“我觉得谢二妹妹你这样的姑娘,才是聪明又善良的女孩儿呢。那位薛四小姐野心勃勃,虽然受到家族冷待,但对身份不如她的人,也未存怜悯之心,如何能与你相比?令妹只怕眼神不太好。不过我听说过一些她的传闻,应该是因为病得久了,难免会犯糊涂的缘故。”
谢慕林定睛看了他几眼,他只是微笑,还替她添了半杯热茶,劝她吃些点心,仿佛刚才没有说过她妹妹的坏话一般。
不过……谢映容的脑子确实有些糊涂。
谢慕林也懒得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便问起了另一件事:“你的调令下来了,是要去北方哪个卫所?”
“暂时在北平都司辖下听宣,具体去哪儿,还要等去了北平,再由燕王府决定。”萧瑞笑笑说,“没法子,我赶时间,过年前后兵部封笔,匆忙间也来不及挑选合适的卫所了,只能先调去北边再说。”
怨不得他着急,他想往北边去,自然要打点活动。本来一切顺利,燕王府那边的文书才到了兵部,便不知是哪里走漏了风声,竟叫他父亲柱国将军萧明德知道了。萧明德十分生气,似乎还有些不安,非常不乐意调他去燕王麾下,便托了兵部的熟人设法,要用其他人替下他,调往北平。就算燕王府发现人不对,发文书入京质询,也是两个月之后的事了,萧瑞早就去了长淮卫,短时间内不可能再被调动的。
萧瑞不想落得这样的结果,为防万一,索性不挑地方了,托了燕王府在京中的人手,迅速定下了自己的调令。
正月二十后,六部衙门开衙办公,这调令就会下来。萧瑞打算一拿到调令就立刻出发,免得父亲萧明德知道,从京西大营赶回来阻拦。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不许他去燕王处,姨娘李瑶枝可能知情,却不肯告诉他,他只好不去打听长辈们的秘密了。但他有自己的打算,是不可能改变计划的。
谢慕林这方知道萧瑞这个把月里,也经历了不少事。不过,调令顺利下达,他心愿得偿,她也为他高兴。
只是,她也不免因此想起了另一位会阻拦他前程的人,便问:“三皇子近况如何?你要北上,他没拦着你吧?”
第五百零二章 摆脱
萧瑞含笑看了谢慕林几眼,低声问:“你在担心我么?”
谢慕林眨了眨眼,转开视线:“担心又如何?之前不是你一直在说,三皇子想留你下来为他所用,所以总在暗地里搞小动作吗?现在连令尊都不赞成你北上,若是三皇子跟令尊合作,你也会觉得很头疼吧?”
萧瑞笑道:“我父亲在大年初四便返回了京西大营,与将士们同乐,至今不曾回过家中,元宵节前后更是加紧巡视京城周边,谨守有宵小作乱。只要家里没人给他递消息,他少说也要等到正月结束后,方才会回家歇上几天。他最近正生三殿下的气,无事也不会与三殿下有书信往来。至于三殿下……他近来挺忙的,估计一时半会儿的,顾不上我这里。他已经听说了我将要调职长淮卫的消息,但我能调走,就能再调回来。目前他还是安抚我父亲要紧,没必要为了挽留我,就再次惹恼我父亲。”
谢慕林听出他话里有话:“这是什么意思?令尊至今还在生三皇子的气吗?是上回……”她忽然顿住,想起翠蕉在旁,虽然一直很安静,但有些事也不是能随便让对方知道的,“咳……上回大姐姐闲谈时提过的那件事的缘故吗?”
萧瑞与她素来很有默契,立刻就听懂了,笑着摇摇头:“那件事已经算是了了,不过家父生气的缘由,跟那件事也有关系就是了。”
萧明德先前恼怒三皇子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用上不了台面的手段算计女眷,更生气他犯了势利眼,竟错过了赵家这样的好婚事。后来因萧瑞的提醒,他察觉到妹妹萧贵妃与外甥三皇子可能对他的嫡长女萧琳有点想法,更不高兴了。
他一向是不支持外甥夺嫡的,只不过皇帝若是有意抬举三皇子,他也不会反对。反正他的想法就是一切以圣命为要。皇帝也清楚他的忠心,否则不会放心将京西大营交给他,令他统领京城防卫大军军权。
可是,一旦他的女儿萧琳成了三皇子妃,皇帝对他的信任肯定要打个折扣的。而他也不是什么冷面无情的木头人,为了避免女儿被三皇子连累,在后者夺嫡失败后受池鱼之灾,甚至殃及整个萧家,他少不得要为三皇子出几分力。那就有违他的本心了。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女儿跟三皇子成为夫妻。
当初妹妹进宫为妃,他就曾经反对过,只是圣命难违,妹妹又很乐意做皇妃,有父母在上,他身为儿子,无法阻止,只能认了。如今他才是当家人,三皇子看中了他的女儿,难道还不许他拒绝么?
萧明德找上了妹妹萧贵妃,极力主张让三皇子与寿昌伯之女蓝氏成亲。寿昌伯是一位落魄勋贵,在朝中没什么力量,甚至没有财力。蓝氏更是在参加东宫选秀期间,与太子关系暧昧,只是因为没有王湄如做筹码,才输给了薛大小姐而已。而她身为伯府千金,身份又太高了,做不了东宫侧妃,眼下尚待字闺中。萧明德让三皇子与她成婚,既可给三皇子一个警告与教训,也是断了他想要寻个有力的岳家、壮大自身夺嫡实力的希望。
萧贵妃自然反对这个建议,但萧明德坚持,她是拗不过兄长的。一旦萧明德在皇帝面前开了口,皇帝很有可能会答应赐婚,那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萧贵妃与三皇子慌张了一阵子,绞尽脑汁,终于决定了用某种同样上不得台面的办法去逃脱这桩婚事。
也不知道三皇子用了什么办法,蓝氏在被萧贵妃宣进宫中晋见之后,就病倒了,据说症状很象是时疫。寿昌伯府慌忙将她送进一处僻静的院子休养,又请来大夫诊治。由于消息走漏得很快,寿昌伯府想要掩饰都办不到,只得向亲友承认了女儿染病的消息,只是否认那是时疫,声称是寻常风寒而已,不过京城权贵圈子的人都有自己的判断,纷纷好奇蓝小姐是否能平安度过时疫大关了。
这么一来,在她病愈之前,什么议亲之事都要暂停。萧明德也没办法在皇帝面前提出,让三皇子与一个病情未明的姑娘成婚了。
接下来就是过年。
萧明德大年初四就回了京西大营。没有了舅舅盯着,三皇子手段迭出。还未到元宵节,关于蓝氏与太子的绯闻就在京中散播开来了。这本是事实,知道的人其实也不少,但因为是发生在宫中,所以知情人都不会随意乱说罢了。如今消息在正月里传得人尽皆知,宫中贵人们也只会以为是知情者在过年走亲戚时闲聊提起的,就算曹皇后与东宫恼恨那些人多嘴,也不会怀疑到三皇子身上。
可这事儿只要传到了太后与皇帝耳中,就算萧明德有一百个理由证明外甥与蓝氏是天作之合,太后与皇帝也不会同意让蓝氏成为三皇子妃的。闹出兄弟争妻的丑闻,那就得让全天下的人看皇家笑话了!
至此,三皇子终于能顺利摆脱这门不喜欢的婚事了。萧明德那里就算听到了消息,知道是妹妹与外甥做的手脚,还有可能害了蓝氏的终身,也是无可奈何。
只不过,有了这桩前科,三皇子对于舅舅萧明德,也要生出几分防范之心来。蓝氏是解决了,可谁知道接下来还有没有红氏、黄氏、白氏、黑氏什么的?萧明德明摆着就是要让外甥娶一个无法提供助力的妻子,偏偏他在皇帝面前又很有份量,提的人选只要没有大问题,都很有可能获得皇帝的准许。三皇子还能次次都把人弄生病了,再传出与太子的绯闻吗?与太子有过暧昧的,统共也就那三四位姑娘罢了。
所以,近来萧贵妃挺忙的,忙着借着新年的机会,接见各家皇亲、勋贵、重臣家的诰命,想要尽快为儿子挑选一位满意的王妃人选,好先下手为强,赶在萧明德再开口做媒之前,先把儿子的婚事给定下。
只不过,林昭仪也要为二皇子挑选正妃,两人的儿媳妇候选名单似乎有很大一部分是重叠的,自然少不了种种冲突,明争暗斗。二皇子也丢下薛家不管了,帮着生母跟萧贵妃斗起了心眼,三皇子少不得也参上一脚,为母妃提供助力。
他这么忙,连萧瑞回京过年,都没顾得上见一面,又怎会留意到后者已经拿到了调令,即将离京呢?
谢慕林听到这里,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萧瑞一眼:“三皇子忙碌到这个地步,你真的没有做些什么手脚吗?”
萧瑞听得笑了:“我能做什么手脚呢?只不过是托人提醒了林家的人一句,让他们提防有人跟二皇子抢媳妇而已。”
谢慕林差点儿翻了个白眼。果然不出她所料!
第五百零三章 腹黑
谢慕林对萧瑞的腹黑程度早有一定的了解,却没想到他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萧瑞本人却觉得这种事没什么要紧:“就算我不去提醒,林昭仪也早晚会察觉到贵妃娘娘打算做什么。二皇子与三皇子年纪只差一岁,太子大婚后,宫里必定会提起两位皇子的婚事来,到时候还不是要争上一争?两位皇子都有青云志,可京城里才貌双全、教养出众又有显赫家世的适龄闺秀,本来就不多,参加过东宫选秀又落选的人,无论林昭仪还是贵妃娘娘,估计都不会乐意的,剩下的人就更少了。在这当中,又有家中父兄立场未必如两位皇子心意的,那便又再刷下了几位。最后能挑选的,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得出来。
两位殿下都想要争取最佳人选,就算眼下不争,也迟早要争的。二皇子占了年长的好处,定会抢在前头。三皇子只能落后一步了。与其让三皇子日后为自己不得不挑选别人选剩的姑娘而生气,记恨上二皇子,还不如让他们从一开始就争起来。闹得大了,皇上知晓,定会下旨决定皇子妃人选,那就用不着后宫的娘娘们与两位殿下为此烦恼了。两位殿下想必再过不久,就能娶得淑女为妻,成家立业,生儿育女。皇室和睦,才是最重要的。”
听听,这叫什么话?三皇子会乐意让皇帝指定老婆人选吗?他要是乐意,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自己的婚事上算计人了。如果事情真的照萧瑞所言发展,皇帝指婚了三皇子不中意的人选,三皇子只会更加怨恨二皇子,认为对方若不与自己相争,自己就能娶到称心如意的皇子妃了吧?
兄弟之间的怨恨只会更深,从前那种装出来的表面和平必定不复从前。而二皇子是个急躁又耐不住性子的人,察觉到这种怨恨后,绝对不会忍气吞声的。两位皇子相争的时候还长着呢。皇室和睦?做梦吧!
所以说,三皇子当初为什么要苛待萧瑞呢?苛待就苛待了,偏还要装出一副好兄弟的模样来,拿情份来逼人做事。人家不乐意了,说几句不好听的,他就开始妨碍别人的前途。萧瑞就算不是个白切黑,被耍上几回,也会忍不住要黑化的。如今可好了,彻底抛开表兄弟间的情谊,萧瑞真想算计三皇子的话,三皇子连事情是他干的,都未必能察觉,吃了亏也只能认了,何苦来哉?
心计深是皇子的标配,但如果不够聪明,光会耍小手段阴人,是没有用的。
谢慕林深深地看了萧瑞几眼,非常诚恳地道:“你这个人,愿意去军中发展,还是从边镇老老实实积累军功,踏踏实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往上走,真真是世人之福,朝廷之福。”否则,真让他留在京城里与人争权夺利,有几个是他的对手?
萧瑞却有些没听明白,露出迟疑的笑容:“谢二妹妹谬赞了。”这是夸奖吧?
谢慕林笑笑,没有多谈,转而问起了他在湖阴的布置。
萧瑞虽然心存疑惑,但也没有纠结于此,而是坦白告诉谢慕林:“湖阴县的铺面俱已收拾妥当。谢二妹妹你是元宵节后就离开的,所以没见到,那铺子于正月十八开张,眼下已经开始营业了。虽然原本驻守在店里的伙计回了京城,但也只是回来听我吩咐,安排日后的经营等事。店里眼下还有两名伙计留守,都是我姨娘手下的人,可靠又能干。等我出发北上,回京的伙计也会赶回湖阴做事,日后就长驻那处了。谢二妹妹若有什么书信或物品要送给我,只管吩咐他们。”
除此之外,暂时隐居在谢家湾谢家老宅里的二十来个人,这会子也开始收拾行囊,准备随后在伙计们的安排下,坐船沿运河北上,前往北平与萧瑞会合了。萧瑞不与他们同路走,但也安排好了路引,替他们改名换姓做伪装,另外又委托了沿路卫所里认识的可靠武官,加以照应。只要没有跟认识他们的人打照面,这一路应该是能安全无事的。
谢慕林见他安排周全,也没有异议,只是有些遗憾,周大匠他们这么快就要离开了。她把请周大匠、许木匠与马木匠他们制作马车、改良织机等事告诉了萧瑞,又道:“如果你打算让他们做相关的生意,只管做去,我不会管你们要知识产权费用的。但如果他们将来研究出了新的技术,也请你顺道告诉我一声,我会花钱买使用权。”
萧瑞听懂了大半,大概能理解她的意思,笑道:“这种事要花什么钱?”他含笑看了谢慕林一眼,“反正早晚要成一家的。”
谢慕林白了他一眼。
情报交流完毕,谢慕林打听到不少最新消息,对眼下京城局势也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东宫太子的处境果然有所改善,原本只盯着他的二皇子,已经开始分心去对付三皇子了。虽然萧瑞并没有这种想法,但还是变相地减轻了曹家的压力。
不过,眼下曹家要老实守三年孝,低调行事,问题也不大,反倒是三皇子总是暗戳戳地算计很烦人,二皇子与林家的种种愚蠢操作也叫人发笑。给二皇子一个新的对手,也省得他精力太过充沛,总牵扯上无辜人士了。
谢慕林再次提醒萧瑞北上路上小心,到了边镇也要照顾好自己,尽量不要受伤,还提醒他:“边镇天气苦寒,你这时候过去,到了地方,天气也可能未暖和起来呢,记得多带厚衣裳,各种成药、伤药、风湿药什么的也多带一点儿。别仗着自己年轻力壮,就不把小伤小病当一回事。要是留下了后患,将来老了是要受罪的。”
萧瑞笑道:“谢二妹妹在关心我么?你放心,就算我年纪大了,身体也会保养得很好,不会让你烦心的。”
谢慕林睨了他一眼,站起身来:“就这样吧,祝你一路顺风,鹏程万里,将来也能风风光光地平安回京。我不知道你哪一日出发,只能在此以茶代酒,先为你践行了。”说罢就倒了杯温茶,真个敬了萧瑞一回。
萧瑞满面是笑,也不在意那茶已经不大热了,双手接过杯来,满满地喝了下去:“茶很好喝,怎的这么好喝了?谢二妹妹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你只管等着我的好消息吧!用不了几年,我就会风风光光地上门向你提亲了!”
谢慕林十分无语:“你这人……就非要说这种骚话吗?你该庆幸我脾气好,不然当场就要翻脸了,骂你这个登徒子一顿!”
萧瑞笑着看她:“可你没有翻脸,这不就意味着你心里其实并不生气么?所以,其实谢二妹妹你是高兴听我这么说的,对不对?”
谢慕林回了他两颗卫生球,转身带着翠蕉走人了,只留下萧瑞一人在雅间中,笑得象只小狐狸一般。
第五百零四章 拜访
谢慕林带着翠蕉上了马车,贾大重新坐回车辕。待马车夫把车重新驶出街道时,翠蕉才敢小声对谢慕林表达自己的一点小看法。
她表示那位萧二少爷的作派实在是太令人惊讶了:“好轻浮啊!他在姑娘面前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呀?姑娘竟然由得他胡言乱语!”她迟疑地看了谢慕林一眼,“姑娘,你是不是……是不是跟他……”
谢慕林心想这有什么?不就是说话暧昧一点儿,时不时撩一下妞吗?她在大学里也不是没有过追求者,那男孩子说话比萧瑞还要大胆直白呢,当然她那时不大买账,当场就回绝了。至于土味情话什么的,那就更不稀奇了,她还在现实中见过更尬的撩妹场面呢。
于是她淡定地微笑道:“这也没什么。过去一年,我也算是经历了不少事,见多识广了。不就是一个熟人说话大胆些,想向我求亲吗?这种事我说了不算,他说了也不算。他马上就要去北方边镇参军了,能不能回来没人知道,能不能高升更说不准。他许诺说要升官之后,去求家里长辈向爹爹提亲,求娶我。天知道是不是真有那一天?他暂且说着,我暂且听,以后的事还没影儿呢,何必现在就放在心上?倘若他有朝一日真的做到了,为了我能发奋到这个地步,那就算他说话轻浮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难道还能再找比他更有诚意的人去?”
翠蕉听得一呆,过了一会儿才说:“姑娘说得有理。这位萧少爷虽然说话轻浮些,但从头到尾都没有动手动脚,也没有偷看姑娘以外的女子。约了姑娘到茶馆里见面,还小心安排,不让外人发现,免得姑娘清誉受损。可见他虽有个纨绔名声,为人却挺细心周到的,也很用心护着姑娘。倘若他真能为了姑娘去拼军功,求家人上门提亲,那也算是难得了。真让老爷太太在外头给姑娘相看,未必能找到比他更有心的青年才俊。”
翠蕉还想到,谢家如今得罪了曹家这样的权贵大户,家里少爷小姐们的婚配估计都不会太顺利。而萧家是有贵妃娘娘与皇子的,倘若自家二姑娘能嫁进萧家,谢家便又有了皇亲国戚做靠山,曹家再想害谢家,就没那么容易了吧?怎么也比眼下仅靠着一个千里之外的燕王府强一些。
谢慕林不知道翠蕉心里在想什么,随口吩咐马车夫,往鱼市街尾走一趟,李家就在那里。
等马车来到李家门前,谢慕林下车时,扫了一眼李家隔壁的糕点铺子,发现它生意挺好的,足有七八个人在柜台前排队呢。铺子门上挂着布幌,上头画的招牌点心,俨然便是当初谢慕林卖出去的其中一种。
谢慕林微微一笑,转头走向李家大门。
李婆子与张俏姐都在家,她们热情地招待了谢慕林一行人。得知谢慕林回京接姐妹,不日就要离开,她们都连声说:“为什么不多住几日?”又说今年过年金陵城里十分热闹,哪儿哪儿的庙会好,元宵节的灯会又是多么漂亮,等等。
李婆子的态度非常热情,可以说有些过于殷勤了,屡屡提起当初谢家人住在李家时的日子。倒也不是想要提醒谢慕林,李家对谢家有多大的恩情,她只是想要强调一下,两家情谊十分深厚,日后就算分隔两地也该多多往来罢了。只不过她形容自己与谢老太太的友情时,用的言辞有些过于夸张了,谢慕林听她说得久了,差一点儿以为自己是记错了,当初谢家人住在李家时,谢老太太与她真的是那般亲热融洽,走时也依依不舍,而不是时常嫌弃李家简陋呢。
张俏姐暗暗抹了把冷汗,拿小儿子为借口,把婆婆支走了,方才对谢慕林道:“二姑娘别见怪,我婆婆就是惦记着太太和少爷姑娘们,却又不好意思直说,只得拿老太太说事儿了。其实她心里知道老太太的脾气……”
谢慕林笑着摆摆手,并不在意。谢老太太那样的脾气,她都应付得了,李婆子不过就是热情一些,又没有歹意,她又怎会见怪呢?
谢慕林问起张俏姐家中近况,张俏姐说:“一切都挺好的。我们当家的这一年仍旧在珍珠桥、内桥一带做小买卖,偶尔也会到府里去,说是府里如今比先前热闹了些,还有了租客,与邻居们也不再是不理不睬的模样了。我听了安心许多。不过大小姐还是个孩子,她带着三姑娘在京里住着,总不是长久之计,还是早些回老家去,与太太、少爷、姑娘们团聚才好。”
谢慕林叹气,张俏姐对他们家还是那么关心。她明明问的是李家的近况,俏姐却只提谢家如何,这份心意着实难得。
她对张俏姐道:“我们二月上旬估计就要离京了。等大姐与三妹、金姨娘离开,京里就没有我们家的人了,只有几位掌柜、伙计留守,帮着打理家宅、园子和店铺。你们家里若是遇到什么难事,只管去寻毛掌柜。你是认得他的。千万别跟我们客气。我们两家的情谊,跟旁人是不能比的。”
张俏姐原说要推拒,但转念一想,自己是谢家丫头出身,就算是往日谢家在京中时,自己有了难处,也会上门寻二太太求助,如今又何必再客套呢?二太太对他们一家恩重如山,日后再承恩情,大不了更加用心去回报就是了。
这么一想,张俏姐立时安心许多,对谢慕林道:“若有难处,我定会去找毛掌柜的,不会跟二太太、二少爷与姑娘外道。我不敢说能如何回报二太太、二少爷与姑娘的恩情,只能结草衔环了。姑娘别嫌我脸皮厚。”
谢慕林笑了:“这有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事。”又把路上买的一些东西拿出来给张俏姐看,都是给张俏姐一家,尤其是两个孩子准备的礼物,另外还有两个荷包,里头装了银锞子,吉祥又实惠,张俏姐往日年年都能得一份的,今年不过是得了个双份罢了。
张俏姐见到荷包也笑了,连忙收了下来,又拿出了一件细布做成的夹袍:“这是我给二太太做的,大半年没见,也不知二太太如今身量变了没有,因此特地留了放量。二姑娘替我捎给二太太吧,只说是我孝敬的,二太太留着家常穿穿。想想也有一年没给二太太做过针线了,不知手生了没有,请二太太别嫌弃。”
谢慕林看了看夹袍:“做得很精细,颜色款式都是我娘喜欢的,她见了定然高兴,又怎会嫌弃呢?”她把夹袍交给翠蕉,让后者好生整理好送到马车上去,便趁着左右无人时,拉着张俏姐的手,小声询问:“听说你元宵节时到家里去过,提到宁国侯府的新闻,不知道详情是怎么样的?宁国侯府的二奶奶也是我们家的仇人呢,我对他家的事好奇得很。”
第五百零五章 落水
张俏姐对宁国侯府的情况了解得并不多,全都是她丈夫李货郎到官员勋贵聚居的地段叫卖针头线脑脂粉首饰时,听前来光顾的小丫头老婆子们议论,才得了只字片语。
不过她元宵节前去珍珠桥谢家大宅拜访时,也没有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全都说出来。她不是专门去谢家嚼舌头的,不过是知道宁国侯府有位二奶奶,娘家兄弟差点儿害了谢家一家,听说这位二奶奶的嫡亲婆婆吃了亏,便当是一件趣事,拿出来跟大金姨娘、蒋婆子她们聊一聊罢了。
如今谢慕林问起更多的内情,她就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信息都说出来了。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宁国侯府虽然规矩上不太象话,但丫头婆子们也不是全然口无遮拦,什么都能往外说的。当中还有一些讯息,是宁国侯府邻居们的下人透露出来的。这些人说的话未必全都是实情,也有可能是臆测或是编造,但大体上也透露了宁国侯夫妇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冲突。
宁国侯不知道什么原因,发现大理寺卿左大人的亲侄女儿是个不错的姑娘,虽然姑娘的亲生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的御史,但姑娘教养很好,左家门风也清正,于是就有意为长孙程笃向这位左小姐提亲。
大理寺卿左大人不赞成这门亲事,原因不是程笃不好,而是觉得宁国侯府太复杂了,有些乱,担心侄女儿嫁过去之后受苦。不过他的夫人与左御史都很赞同这门亲事,愿意与宁国侯商议。
两家还在议亲期间,程笃忽然间被人算计了,有个什么卖唱的女子在酒楼的雅间里与他单独相处,似乎要陷害他一个**良家子的罪名。要是真被她陷害成功,同样在酒楼里为了议亲而会面的宁国侯与左家兄弟,就会撞个正着。以大理寺卿左大人的脾气,绝对不会再同意亲事的。
当时程笃不知是中了药还是喝醉了酒,反正两种说法都有人讲,几乎就是任由那卖唱女摆布的状态了,可他靠着仅剩的一丝清醒,开窗跳进了窗外的水池中,惊动了周围的其他食客。他还叫了几声救命,很快就有人把他从水池中救了起来。看到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还有谁会相信雅间里的卖唱女正在被他威逼迫害呢?她当时就灰溜溜地逃了。
宁国侯与左家兄弟很快就赶了过来,给程笃换衣、取暖、请大夫抓药。而整件事的诡异之处,他们也很快从周围的目击者口中知晓了。再联想起建议他们约在这个地点见面的人,还有宁国侯手下人在酒楼里抓住了行动鬼祟与卖唱女见面的宁国侯夫人心腹陪房,他们不难得出了一件结论,那就是整件事兴许都是宁国侯夫人搞出来的,她想要故意陷害程笃,好破坏他与左家的亲事。
大理寺卿左大人再次提出了反对作亲的理由,还是那句话,宁国侯府太乱了,侄女儿嫁过去,摊上个这么狠毒奸滑的太婆婆,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左御史虽然很看好程笃,但目睹了这一场闹剧,也有些迟疑了。议亲之事,以程笃落水生病为由,暂时推后。至于还议不议,只怕连当事人都还未下定决心。
程笃在大冷的天里落水,自然要生一场病的。宁国侯客客气气地送走了左家兄弟,再回头安慰了无辜受害的大孙子几句,便满怀怒气地带着他回了家,请太医抓药,然后与宁国侯夫人大吵了一架。他的随从抓了她的陪房一个现行,他就认定了继妻是罪魁祸首。无论宁国侯夫人如何辩解自己清白无辜,都是下人自作主张,他都不肯信。他下令把那陪房一顿板子敲得半死,直接扔出了府门,勒令管家把陪房一家贱卖出去,不许任何人求情,然后再骂了继妻一顿,方才跑去迎接上门来的太医了。
当时宁国侯夫人正招待几位勋贵家的夫人,宁国侯气头上就只看见继妻了,也没注意到是否有外人在,就让那几位夫人看了个全场。她们若无其事地安慰宁国侯夫人几句,淡定告辞离开,可事后种种流言不免传扬开来。宁国侯夫人又羞又恼,不得不装病躲过了整个正月的交际往来。
张俏姐对谢慕林说:“事情大体上就是如此。说实在的,那位宁国侯夫人好象是继室,生的儿子如今抢了大哥的世子之位,娶个媳妇也是王家那等不修德的人家出来的,养的孙女儿还害得二姑娘你落了水,真真是坏到一家去了。那位程笃少爷,听说人品还行,人也生得俊秀,是个不错的后生,可惜呀,摊上了这么一家人,就算有他爷爷护着,日子也不会好过。
“左大人是多好的官儿呀!若不是他,咱们老爷的冤情也不能顺利昭雪。他审了整桩案子,自然知道王家和程家那些都是什么人,哪里舍得亲侄女儿嫁进去受苦?什么时候那位左御史能明白哥哥的苦心就好了。程笃少爷兴许是个好儿郎,可他又不曾分家,不值当为了他,叫自家好姑娘受罪!”
张俏姐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谢慕林颇以为然。程笃固然是无辜的,可他们一房都还受继室一脉打压呢,娶个更无辜的姑娘进门,还不是要跟着受罪?他们一房若能分家出去,那情况又不同了。不过话又说回来,程笃父子甘心分家出去吗?他们还要指望宁国侯的庇护,兴许还有几分想抢回世子之位的想法。真的分家出去,就什么都放弃了。
从谢映容的态度与表现看,谢慕林推断程笃上辈子大概混得很好。那时候的宁国侯夫人与程家二房,已经无法制约他了吧?但那起码也是几年之后的事了。他能不能保住左家这门亲事,还得看他的本事。
谢慕林又与张俏姐聊了一会儿,从她那儿听说了些别家的八卦传闻,眼角瞥见李婆子安顿好两个孙子,又兴致勃勃地要跑来参与闲聊,叙说着自己与谢老太太的深厚情谊。谢慕林果断地起身告辞。这时候太阳已经偏西,时候不早了,她还得赶在天黑前回家去呢。
张俏姐一路把谢慕林的马车送到街口,远远看着他们一行人离开,方才回转。而谢慕林在马车上,也把自己收集到的几个重要情报进行了整理、梳理,盘算着一会儿有哪些消息是该告诉大姐谢映慧的,又有哪些可以有目的地透露给大金姨娘知晓,好让她去约束谢映容。
等回到珍珠桥的谢家大宅,谢慕林一进大门,就察觉到家里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她立刻问蔡老田家的:“蔡婶,今日我出门,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蔡老田家的神情严肃,压低了声音禀道:“二小姐,大小姐院里的一个小丫头逃走了。”
谢慕林皱眉:“什么?”
“要紧的是……”蔡老田家的顿了一顿,“那小丫头替大小姐跑腿买东西,却又奉了三姑娘的命去卞家传话。偏偏她离开卞家之后,转头就跑进了平南伯府,再也没出来过了。若不是有人给大小姐报信,我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哪!”
第五百零六章 发火
谢慕林顾不上换衣裳,先赶去了大姐谢映慧的院子。
谢映慧正在发火。
她对着跪了一院子的下人,正在破口大骂:“我只当你们没跑,还愿意跟我去老家度日,就是忠心的婢仆了,还特地让人多赏了你们三个月的月钱!没想到……骗子!通通都是骗子!你们当中还有多少人是锁儿那样的奸细?!是不是还想着什么时候知道了我的秘密,就跑去平南伯府卖主求荣?!我告诉你们!若你们真的打着这样的主意,那就想得太美了!我绝不会让你们有任何机会踩着我去讨好曹家人的!”
她对绿绮下令:“去叫人伢子来!我宁可把他们全都卖了,也不会给他们机会再来出卖我!”
绿绮不得不跪下来苦苦哀求:“大小姐息怒!锁儿卖主求荣,罪该万死!可这里大多数人,都是对大小姐忠心耿耿的呀!如果真把他们卖了,大小姐身边还有谁来侍候呢?”
谢映慧冷笑:“再叫人伢子送人过来就是了,我不缺那几两银子!就算你们当中有人是冤枉的,也不会所有人都冤枉!我过去信了你们,结果你们就是这样回报于我。再继续信任下去,天知道下一回你们又会出卖我什么?!万一我叫你们害得丢了性命,那岂不是比你们更冤?!”
众人在院子里连连磕头,一个个磕得嘭嘭直响,又哭又喊冤的,都在哀求谢映慧不要卖了自己。大约是听了谢映慧的话后,明白小主人心结何在,立刻便有人指着身旁的同伴道:“大小姐,小的要告发此人,他前儿夜里鬼鬼祟祟地跑到车马院墙角下,不知道在捣鼓什么,说不定是在跟外头的同伙通信呢!”
被他告发的人一脸震惊,立刻辩解:“不是的,大小姐!小的冤枉!小的只是在车马院的干草堆里藏了些私房钱,知道大小姐要离京了,才想着把东西翻出来带走的。那院子的墙头有一丈多高!又没有窗户,小的如何能与外头的人说话?这浑人根本就是在诬蔑!”
这一对检举没成功,却提醒了另一个人,也做起了告发可疑人员的事来:“大小姐,王婆子的闺女嫁给了平南伯府二管事的侄儿,每月都跟王婆子私下通信,还数次传递东西进来。若说我们当中有谁是靠不住的,王婆子定要算上一个!她男人早死,虽有个儿子跟着太太去了陕西,但那其实不是她亲生的,是她男人前头元配生的儿子,跟她并不亲。她亲生的只有嫁给二管事的那个闺女,她肯定不会心甘愿意跟着大小姐去乡下。她还跟锁儿一向走得近,昨儿才在一处说过话呢!”
王婆子立刻顶着红肿流血的额头瞪过来了:“胡说八道!我在大小姐身边侍候了十年,忠心耿耿。就算是我闺女嫁给了二管事的侄儿,那也是太太亲自做的媒,不是我自己求来的!我闺女孝顺,常常给我送东西,但我可没给她传过什么信,没有泄露过大小姐的任何消息!至于锁儿,她本来就在我手下干活,我吩咐她做事,又有什么奇怪的?难道你就没跟她说过话?今儿早上,你还跟她在一处吃早饭呢!”
眼看着众人就要吵成一团,绿绮瞥见谢映慧脸上越发愤怒的表情,连忙喝止众人:“都给我闭嘴!竟然在大小姐面前吵闹不休,还有没有规矩了?!”
众人知道她如今是谢映慧的心腹,谢映慧冲所有人发脾气,却独独没有怀疑绿绮,就是因为知道她早已跟平南伯府那边翻了脸。她喝令他们住口,哪怕有人心里不服,此时此刻却不会犯蠢,个个都低头伏跪下去。
绿绮跪在谢映慧面前恳求道:“大小姐,奴婢不敢说这里人人都对大小姐忠心不改,可靠无疑,需得费些功夫慢慢甄别。可奴婢求大小姐不要说把所有人都卖掉的话。这里的人全都侍候大小姐多年,把大小姐日常起居侍候得无微不至。若卖了他们,再从外头买新人回来,就未必能有如此称心如意了。况且,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是愿意在大小姐跟前侍候一辈子的,否则,当初也不会明知道谢家处境不佳,大小姐已与伯府翻脸,还要跟着大小姐离开伯府了。大小姐只当看在他们多年勤勉的份上,给他们一个机会吧!”
谢映慧盯着她,又扫视了院中众人一眼,迟迟没有说话。
谢慕林走了过去:“大姐,仔细找出不可靠的人撵了就行了,其他人还是留着吧。你身边需要人手。况且,你现在又能有什么秘密,是绝对不能让平南伯府知道的呢?那个小丫头跑了就跑了。去了平南伯府,难道她还能得什么大好处不成?”
谢映慧咬牙道:“二妹妹,锁儿知道你回了京,也知道大哥在报恩寺附近住着。她定会把这事儿告诉舅母他们的。万一被他们找到大哥,又或是拿住了你,还不知道会如何威胁我,帮他们算计玉蓉呢!”
谢慕林叹道:“大哥回京,虽然是为了省事,才隐瞒了行踪,但也没到需要绝对保密的地步。平南伯府知道便知道了,如今我们已经告诉了马姑娘曹文凤的打算,你还怕她会吃亏不成?就算你被逼着将曹文凤带到马姑娘面前,马姑娘只需要一句办喜事的人家忌讳守孝之人,就能把她打发了,谁能挑得出错来?你实在没必要太过忧心。”
谢映慧的脸色放缓了些:“就算不为玉蓉,我也不想让曹家人再来骚扰大哥。大哥自小读书便好,不知把曹家那群纨绔子弟比下去多少次!就算曹文泰、曹文衡爱惜羽毛,不与大哥多作纠缠,也难保其他人不会生事。我原是打算瞒着所有姓曹的,直到我离京为止,万万没想到今日竟叫一个小丫头坏了事!”
她狠狠地瞪视了院中众婢仆一眼:“这些人里头还不知有多少个锁儿那样的奸细呢!不早些打发了,难道还留着他们随我回老家,然后把我们老家的事也报给平南伯府知道么?!”
谢慕林淡定地表示:“先行甄别吧,可疑的人撵出去,剩下的人继续留用。若你不放心,等回了湖阴,我们不许他们中任何一人随意出入谢家角就是了。琴姨娘就是这样,还不是老老实实在家过活?如此一来,你身边有人侍候,行李有人搬运,也没人能往外私传消息了,再有行迹可疑之人,立时处置了也方便。平南伯府离得远着呢,以他们家的凉薄,难道还能费力气跑去湖阴救人不成?”
谢映慧的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点儿,吩咐绿绮:“把人都带下去,叫蔡老田夫妇帮忙,一个一个审清楚了!但凡有半点可疑之处,都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绝对不能让半个奸细跟我们回老家!”
绿绮连忙领命而去,众人也纷纷向谢映慧与谢慕林磕头谢恩,然后尽可能小声地退出了院子。
谢映慧拉着谢慕林进了屋,方才忿忿地说:“三丫头竟然收买了我的人,真真是岂有此理!”
第五百零七章 背锅
谢映慧从来没把谢映容放在眼里。
从前她生母曹氏还是谢家主母,谢家尚未出事时,她身为嫡长女,就没看得起庶妹谢映容过。
谢家出事,与曹家反目,她也与曹家反目,搬回谢家过活,仍旧没把整日耍心计的庶妹谢映容当一回事。
即使谢映容赖在卞家不肯走,屡屡给她添麻烦,她也只是嫌庶妹愚蠢烦人罢了,压根儿就没把谢映容真正当成是什么需要警惕防范的人物。所以谢慕林再三劝她,她还是把蜜蜡给调回到谢映容身边了,打从心底里就不认为这对主仆能成什么气候。
如今却在阴沟里翻了船,实在打脸。
谢映慧气愤地向谢慕林控诉:“也是我大意了!我本以为三丫头就算有了蜜蜡,只要我吩咐底下人严防死守,不许金萱堂的任何人出门,她们就只能在院里闹腾,成不了事!没想到她们是没出门,却收买了我的人,暗地里替她们跑腿办事!今儿我精神稍好了些,想着你去找大哥了,绿绮一个人带着丫头婆子们收拾东西,也不知忙不忙得来,便去帮着监工,盯着她们收拾我那些贵重的衣裳首饰。外院的人我就没顾得上理会,万万没想到会叫三丫头与锁儿钻了空子!
“我压根儿就没吩咐任何人出门跑腿买东西,却没发现锁儿借着这个借口哄住了门房,偷跑出去了!老蔡两口子报上来时,我还以为是哪个婆子私底下使唤小丫头跑腿,打算赶在离京前买点儿金陵特产罢了,哪里想到是三丫头在捣鬼呢?!等到叶金荣报上来,说在平南伯府门前看见锁儿了,我才知道那贱婢竟然跑了,真真气死人!”
原来事情是叶金荣报上来的。宛琴的这个兄弟,跟着谢家商号的掌柜回京过年,不过不住在珍珠桥这边,而是去了罗廊巷的铺子后院落脚。他还有亲人在曹家当差,虽然对方待他不怎么样,但若他心里舍不得,想着过年时回去探望一下,也没什么出奇的。会遇上锁儿,多半是巧合吧?
谢慕林只问谢映慧:“既然大姐姐在叶金荣来报信之前,都不知道这事儿,叶金荣也只是在平南伯府门前看到锁儿而已,那大姐姐又是怎么知道,锁儿是叫三妹妹收买去的?”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可能么?!”谢映慧气愤地说,“早两日底下就有人听锁儿说过,蜜蜡时常拉着她说话,给她些糖果绢花什么的,哄她高兴。还有人发现锁儿身上多了两件金首饰,这可不是小丫头能拿到的东西。别人问她是哪儿来的,她就说是蜜蜡送的。蜜蜡哪儿来这些首饰,还不都是三丫头给的?!旁人只当蜜蜡是想讨好我身边的丫头婆子,好央人帮她说好话,等出了事回头一看,摆明了就是她在重金收买锁儿呀!可恨底下的那些婆子,一个个蠢笨如猪,竟没引起怀疑,及时阻止!但凡她们警醒些,早早发现蜜蜡的阴谋,也不至于叫锁儿钻了空子去!”
顿了顿,她又冷笑:“不过也难说,兴许她们当中就有锁儿的同伙,故意装瞎子罢了!”
谢慕林想了想,叹道:“大姐也不必光骂三妹妹一个,我看这事儿她确实是耍了心计,却很难说是不是也给人背了锅。锁儿不告诉人蜜蜡给她送东送西,你院里的人谁会知道她们之间有来往?两件金首饰又不是多难藏的大件物品,近日大家都在收拾行李,锁儿不想让人发现,还能瞒不住吗?她恐怕就是想要露出这些痕迹来,好在事后把责任推到三妹妹头上吧?
“她逃出去后,先去了卞家,就把三妹妹的罪名给坐实了,但她再转而逃去了平南伯府,就证明她并不是为三妹妹办事去的,只是顺带而已。三妹妹的吩咐,不过是她的借口,她的目的还是回归平南伯府。就算你事后发现了她的去向,也被三妹妹吸引了注意力,怒火都朝三妹妹去了。她只要在平南伯府躲到你离京,还有什么可愁的呢?”
谢映慧的脸色变了几变,冷笑道:“我竟连这么粗浅的诡计都没看出来,真真是气昏了头!一个洒扫上的粗使小丫头,也有胆子冲我使心眼了,说她不是平南伯府安排的奸细,我都不敢信!”
她立刻叫了绿绮进门:“去应天府报案,就说我这里出了个逃奴,请府尹大人替我下海捕文书吧!这逃奴是盗了主家财物才出逃的,足有上百两银子呢,如此胆大妄为,抓回来我也不敢用了。不拘是哪个矿场、盐场,哪里的苦工辛苦,请府尹大人只管把人发过去,叫她赎还自己的罪过!”
为防万一,她还立刻给朋友赵滢写了封信,让绿绮派人送过去。赵家有人在应天府任职,有这一层关系,可保事情顺利进行。平南伯府就算有意包庇锁儿,只怕也想不到这一层。况且,眼下他家落败,今非昔比,哪怕有心阻拦,也使唤不动应天府的人了。
绿绮面露诧异,但还是接过信,领命去了。
谢映慧冷笑了一声,对谢慕林说:“这下我看那贱婢要怎么办!真以为我这个主子是好算计的么?有本事她一辈子都别出平南伯府,平南伯府也愿意护着她一辈子!”但她不认为,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后,舅母平南伯夫人还会把一个粗使小丫头放在心上。
谢慕林看得目瞪口呆,她真的还没习惯这种权贵阶级的处事方式。穿过来后,先是谢家落难,她要在市井中生活,家里平反后又是关起门来过自家的小日子,回了湖阴,全家人生活在家族之中,很少接触外人,也没有耍官家威风的机会。她今日真是头一回见识到谢映慧这位大小姐的厉害。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锁儿听起来是挺可怜的,但她干得出算计主人家的事,自然也要有勇气去承担后果。谢映慧也没冤枉她,她的身契还在谢映慧这里,如今背主私逃,可不就是个逃奴么?她身上也确实带着财物,只是未必有谢映慧说的那么多罢了,但她根本没法证明这一点。
谢映慧又对谢慕林说:“二妹妹这些天暂时别出去了,省得叫平南伯府的人盯上。我们先看看情况再说。我估计我舅母这几日就会再打发人上门来,与我讨价还价的。”
那行吧,反正谢慕林也打探到了想要知道的消息,还见了萧瑞一面,张俏姐那儿也去过了。在收拾好行李,赶在承恩公夫人出殡前奔赴报恩寺等候之前,她也没别的事可做,就在家里宅上几天吧。
谢慕林看着谢映慧又关注起了蔡老田夫妻审问她手下人的进度,决定不去打搅她,转而赶去金萱堂,去看望那位以为自己算计成功,实际上却是替人背了锅的三妹妹谢映容。
第五百零八章 反应
谢映容扑通一声跪倒在谢慕林面前,把她吓了一大跳:“三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谢映容抱住她的腿,双眼泪汪汪地说:“二姐姐,我被人算计了!那小丫头在陷害我!如今大姐姐把我当成是罪魁祸首,可我真的没让那个锁儿逃回平南伯储去呀!我只是想着我们快要离开京城了,舍不得朋友,才叫锁儿哪日出门跑腿买东西的时候,顺道替我去卞家传个口信而已!”
谢慕林有些嫌弃地推开她的手:“知道了知道了,你能自己想明白这一点,还不算太蠢。如今大姐也知道锁儿是利用你做了挡箭牌了,你用不着在我面前又跪又哭的。真知道错了,以后就老实些,最好到大姐面前去赔个礼。你要是见了她,也能象如今对我这般做小伏低,无论大姐如何斥骂,你都诚心接受,真心悔改,我看大姐也不见得会对你如何。”谢映慧一向就没把谢映容放在眼里,只要让她骂爽了就行。
谢映容却噎了一下,干巴巴地说:“二姐姐,我如今出不得门……大姐也不会来看我……”
谢慕林摆摆手:“真有心的话,给大姐写封赔礼的信也成。只要让大姐知道你是真心悔改,今后也老实听话,不再作妖,她也没空多跟你计较。”
谢映容低头应了是,拿帕子擦泪,小声抽泣着:“就怕大姐姐不肯原谅我……”然后又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很明显地咬了咬唇,才哽咽着道,“为了证明我的清白,二姐姐,请您跟大姐姐说,我给她出个主意,我们不在家里住着了,提前到报恩寺附近的客店借住,如何?反正我们迟早要过去的,早些前去,也可以避过平南伯府的人。我知道,大姐姐时常为他家来人而烦恼,索性就躲出去吧!”
谢慕林挑了挑眉,特地多看了谢映容几眼。
这姑娘不可能无缘无故提出这种建议来,虽然听起来好象挺有道理的,但只要是她做出来的事,就不可能没有她的目的,让人不得不防。
于是谢慕林不答反问:“你让那个叫锁儿的丫头给卞家什么人传话了?都说了些什么?”
谢映容窒了一下,干笑着说:“没说什么呀,就是……就是说我病好得差不多了,老家来人接我们回去,我想再见卞大姑娘一面,所以……所以让她来探望一下我……”她咬了咬唇,“其实我原本想要亲自去卞家一趟的,可姐姐们不允许我出门,我只好给卞大姑娘送信,让她来见我了……有她替我向卞老太太和卞家其他人转达我的问候,再替我辞行,礼数上也就能说得过去了。”
“是吗?”谢慕林想了想,“那你跟卞大姑娘约了几时?若有客人上门,大姐姐和我少不得要替你安排一下,省得你在客人面前失了体统。蜜蜡自打来我们家,就没正经学过规矩,香桃虽好,你又不肯用她。我索性把翠蕉借你用用吧,再请大姐借两个婆子过来,负责引路、烧茶水、做点心什么的,也就差不多了。卞大姑娘喜欢什么茶叶、什么点心?叫人去采买时,也好投其所好。”
谢映容的脸色变了变,笑容有些不大自然:“这……这会不会太麻烦姐姐们了?我知道大姐姐那边近日正忙,二姐姐上京又只带了一个翠蕉,把人借给了我,二姐姐使唤谁去呢?我这里还有姨娘在,卞大姑娘又素来与我相熟,不会计较这些的。”
谢慕林道:“这如何使得?我们家好歹也是三品的官宦门第,接待客人也不能失了体统。你放心,我那儿还有香桃在呢,翠蕉离开个把时辰,误不了我什么事。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头就去跟大姐提,三妹妹只管放心就是。不过要记得,一会儿郑重赔个礼,无论大姐如何斥骂,你都要乖乖听从。只要大姐的气顺了,她是不会介意出借人手给你使唤半日的。”
她盯着谢映容:“这样的小事,你不会做不到吧?这是为了你在朋友面前的脸面着想。你既然如此看重卞大姑娘,想必也希望能把她招待周全吧?”
谢映容当然希望能在卞大姑娘面前有脸面一些,这样有助于后者对她保持好印象,可是……真借用了姐姐们手下的丫头婆子,她还能跟卞大姑娘私下交谈么?她可不希望她们的谈话内容传到姐姐们的耳朵里。
可她没法拒绝。二姐姐谢映真的眼神,好象看穿了她的目的似的,叫她暗暗心惊。在达到目的之前,她都不能让两位姐姐起疑,否则,她们很可能会象之前大姐谢映慧做的那样,就算卞家来人了,也不让她见到,更别说是对话了,那她还费那么大的力气做什么?!
但是,如果真的照二姐姐这般安排,卞大姑娘来了,她们也没办法说私房话,那她又要如何达到自己的目的呢?
就在谢映容犹豫不决之时,谢慕林状若无意地提起:“卞家近日也不知道有没有心情理会你,如果卞大姑娘不能前来探望,你也不必太过失望。正经写封信去,把自己要说的话都写上,再附一两份自己做的针线什么的,当作辞别的礼物,不管是给卞老太太还是给卞大姑娘的都行,我估计卞家的人是不会跟你计较这些俗礼的。如果卞大姑娘抽得出空来,兴许还能赶上到码头送你一程。”
谢映容的脸色顿时又变了,她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那就太可惜了,我希望能跟好友多聊一会子的。若卞大姑娘能上门来看我,有了姐姐们借用的人手,我就能好好招待她了,这样才能不留遗憾呀!”
她接受了谢慕林的安排,无论她想做什么,也得先见到人才行。
谢慕林笑了笑,不以为意:“那行,我们就等卞家的回音吧。不过说实话,他家眼下真的未必有这个心情。”
谢映容听她第二次提起这话,不由得生出好奇心来:“为什么呀?他家近日有什么要紧事么?”
“不知道算不算是他们家的要紧事。”谢慕林掸了掸袖子,用满含深意的眼神看向谢映容,“只不过是他们家的外孙,那位你也知道的程笃程大少爷,落水生病了而已。听闻他整个正月都在养病呢,病得着实不轻,也不知几时才能好起来。”
谢映容怔了怔,双眼旋即露出了窃喜之色,一时竟没能压住上翘的嘴角:“此话当真?!”不过她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拿帕子掩了口,哽咽出声,“他病得重么?好好的,怎么就病成这样了呢?!”
谢慕林盯着她的脸,忽然觉得她的反应非常有趣。
第五百零九章 撕破
谢映容嘤嘤“哭”了一阵,也没见谢慕林有所动静,忍不住抬眼偷偷去看,却发现谢慕林正盯着自己的脸瞧。
她立时吓了一跳,眼珠子飞快地转了一下,结结巴巴地问:“二姐姐,你……你为什么这般看我?”
谢慕林问她:“你很关心宁国侯府的那位程笃大少爷吗?他病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好哭的呀?”
谢映容缩了缩脖子,脸上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我……我是在卞家见过他几回,又听卞大姑娘提起她表哥的出色之处,因此……因此才会关心几分。”
谢慕林哂道:“就算程笃再出色,也不值得你为他哭呀?京城里家世、才干、相貌都出众的青年才俊也多,他们病了,你还能一个个哭过去?咱们家大哥二哥也称得上是其中的佼佼者了,大哥前些日子就病了,他还跟你是血亲手足,怎么不见你为大哥哭一哭?”她深深地看了谢映容一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对程笃情根深重呢。”
谢映容的脸立刻红了起来,扭扭捏捏地说:“我……我确实对程大哥有了仰慕之心……但我们之间是清清白白的,绝无任何违礼之处!二姐姐可千万不要误会。”
谁会误会呀?全家人都知道是你上赶着要勾搭人家,人家却不打算搭理你,你还有脸叫人“程大哥”。
谢慕林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继续盯着谢映容道:“你说你对程笃有情?你跟他也没见过几次面,没说过几句话吧?我听说程笃每次去外家探亲时,因为有你在,连内宅都不敢入了,从来都在外院与外家亲人相聚。你在卞家住了多久,人家就不方便了多久,心里还不定如何埋怨呢。只是因为你曾经救过卞老太太,因此没人说什么罢了。我看那程笃确实是知礼之人,不然也不会这么做了。谁会误会呢?倒是三妹妹这么说,反而更容易让人误以为你们之间真有什么瓜葛。以后三妹妹还是别在人前提起程笃了。你既然对他有仰慕之心,想必也盼着他不受流言所累,将来可以娶到个贤良淑德的大家千金,成就美好姻缘吧?”
谢映容听得表情都僵硬了,咬咬牙,又作悲伤拭泪状:“二姐姐别说了,你这是在拿刀子戳我的心!我……我承认对程大哥一见钟情,如今情根深重,只盼着有朝一日能与他成就姻缘,如何能坐视他娶别人为妻呢?!他……他在卞家守礼,是因为尊重我,怕坏了我的闺誉,怎会生出什么怨言来?他不是这样的人!他这样的君子,方才值得我去爱慕呢。除了他,我眼里是再也放不下任何人了!”
“那你为什么听说他生病的消息时,不但不感到悲伤担忧,反而露出高兴的表情来?”谢慕林冷不妨撕开了她的伪装,不跟她作戏了,“别跟我撒谎,刚才我就盯着你的脸,离得这么近,我看得很清楚。你知道他生病了,第一反应是窃喜,是随后才想起来要装哭的。可就算你拿帕子擦了半天的泪,眼角也没真正湿一下,可见你的哭只是假装出来的。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三妹妹,你演技不行,用这种招数,只能骗骗没见过世面的人。在稍聪明一些的人眼里,你假得太明显了,没人会上当的。你诸般做作,也不过是在出丑而已。下次真想要用这种招数骗人,你至少也要在帕子上沾点姜汁,好熏出几滴真正的眼泪来。”
谢映容整个人僵在那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她既羞又恼,还有几分隐隐的惊惧。她真的装得很假么?这些招数她上辈子就已经在用了,从来没人说过她学得不象呀?
在江家,江玉良那位极得庞的生母白姨娘就是这么做的。若不是正妻小程氏有宁国侯府这个娘家在,白姨娘凭着宠爱与儿子,早就将她挤兑得无立足之地了!江侍郎每每看到白姨娘这么哭,都会怜惜不已,江老太太也从来都会相信她控诉正妻小程氏的那些话的,小程氏自己都没法辩驳。谢映容自问学白姨娘学得十分传神,凭什么二姐谢映真要笑话她装得假?!
谢映容根本就没想过,白姨娘装得真,是因为江老太太与江侍郎都偏爱她,愿意相信她的话,就算知道她说谎了,也会偏帮几分。而小程氏也确实有过许多霸凌妾室的举动,所以怎么都洗不白。可谢映容对着不喜她的姐姐做同样的举动,怎么可能会奏效呢?她哪里有白姨娘那样的底气?上辈子她在江家用这一招,就从来都没奏效过!
谢慕林又继续分析道:“不管你如何掩饰,你就是想嫁给程笃,拿什么一见钟情说事儿。可你若真的对他钟情,得知他生病了,为何不忧反喜呢?莫非他的病,还能带给你什么好处不成?总不会他病得不轻,难以说亲了,你就有机会嫁过去了吧?可如果他的病真的到了没人敢嫁的地步,你又凭什么觉得爹爹会答应把你许配给他?”
谢慕林盯着谢映容:“你难道还打着什么生米煮成熟饭的主意,好逼爹爹不得不答应,宁国侯也不得不答应?”
谢映容的脸色这回是真的白了。谢慕林虽然没有猜到她的计划,但也沾了点边了,她不能再让这位二姐姐猜下去。
谢映容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来:“二姐姐都在胡说些什么呀?这些话,哪里是我们这等闺阁里的女孩子该说的?你不觉得脸红么?”
谢慕林一哂:“你都听懂了,可见你心里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就真的没这么想过吗?”
谢映容窘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目光闪烁:“我……我不听你胡说八道!我才不是那样的人呢!”转身就想进里间躲避。
谢慕林施施然换了个坐姿,感叹道:“真没想到呀,三妹妹心机还挺深,才说过真心悔改的话,如今又开始哄骗人了。你既然这么不老实,那我也没必要遵守先前的约定了。卞家来人的话,我会让他们远远在院子门口看你一眼,确认你平安无事,接着就把人打发掉的。省得你真见到了他们,又捣鼓出什么见不得人的诡计来,将来我们见了卞家人,更觉丢脸。”
谢映容飞快地转身瞪向她:“不!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是你先食言在先。”谢慕林一脸的漫不经心,“那又怎么怪得了我呢?”
谢映容急得眼珠子乱转,但还是咬紧牙关:“我没有食言!没有哄骗任何人!我说的话都是真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我就能!”谢慕林站起身,睨着她道,“放聪明点,三妹妹,你还没那本事,能算计得了所有人,更没那资本,叫所有人都照着你的心意行事。强扭的瓜不甜,我奉劝你还是打消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吧,不然将来吃苦受罪的日子长着呢!”
她没有再听谢映容的狡辩,抬脚走出了房间。
第五百一十章 无望
谢慕林一出房门,就看到大金姨娘站在门边,呆呆地靠着墙,看起来好象在等她。
谢慕林想了想,就开口问大金姨娘:“三妹妹命蜜蜡拿自己的金首饰去收买锁儿,让锁儿帮忙给卞家传信,这事儿姨娘真的一无所知吗?我所知道的你,可不是这么轻易就能被糊弄过去的人。”
大金姨娘苍白着脸站直了身体,冲她福了一福:“二姑娘恕罪,我……我确实是知道的,就连锁儿这个人选,也是在我观察过大小姐院子里的人后,推荐给三姑娘的人选。这小丫头平日里就有些贪财,但又时不时有机会被婆子们派出门去跑腿,若是让她顺道去传个信,是最容易得手的。我也没想到,她会是平南伯府的奸细,本来还以为,传完信之后,她就会扮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来,神不知鬼不觉……”
谢慕林摇摇头:“传信的人是谁并不重要,我只是纳闷,从前我看姨娘也不是个糊涂人,家里出事之后,你就一直非常通情达理,帮着我娘做了很多事,比琴姨娘要能干多了。我没想到,你遇到三妹妹的事,竟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犯糊涂!
“三妹妹在卞家借住了这么长的时间,你肯定没少替她出力吧?可她不但没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反而病得越来越重了,至今病根未断,将来还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一辈子的后患。都到这个地步了,她还不肯死心,非要攀高枝。姨娘也愿意纵容她胡闹,难道就一点儿都不关心三妹妹的身体健康,只想要她嫁进公侯门第,享荣华富贵吗?”
大金姨娘的眼圈顿时红了:“不是这样的!二姑娘,我……”她咬咬唇,“三姑娘说,知道程大少爷在说亲,她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想要再见卞家人一面,打听清楚程大少爷的消息。倘若程大少爷真的定了亲,她也就可以死心了,老老实实跟着兄姐们回老家去度日,日后也会想办法讨好长辈们,谋求一门好亲事……
“她亲口向我保证了,我想着她这辈子长了这么大,头一回把一个男人如此放在心上,偏偏又没有缘份,那就尽量让孩子不要带着太多的遗憾离去吧。好歹将来回想起来,她还可以骗骗自己,是程家给程大少爷另外订了亲事,并不是嫌弃她是个姨娘生的……”
她只是没想到,女儿对于程笃,并不是什么真挚的感情,恐怕还是看上了人家的家世门第。她怎么就会信了女儿的话呢?!
谢慕林看着大金姨娘那副伤心的模样,叹了口气,坦白告诉她:“今儿我从外头打听到消息,程笃因为不慎落水受了寒,眼下病得不轻,原本议的亲事也暂时中断了。”
大金姨娘猛然抬头看向谢慕林,拿帕子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二姑娘,你说真的?!”
谢慕林听见屋里传来的动静,也不理会,径自道:“就算是真的又如何?这并不代表三妹妹就有机会了。爹娘都不在京中,你觉得谁能出面给三妹妹说亲去?宁国侯宁可给大孙子说一个御史家的女儿,也没考虑过从三品的谢家的庶女,你以为这意味着什么?同样是与卞家交好,卞家就没想过把三妹妹推荐给女儿女婿,却有意替左家牵线做媒。姨娘又以为,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宁国侯府宁可要家世差些的姑娘,也不可能看中一个庶女?
大金姨娘神色苍白地晃了晃身体,咬牙勉强站住了:“可当日……宁国侯夫人对我们三姑娘赞不绝口,难道就仅仅是客套话么?”
谢慕林笑笑:“宁国侯夫人是程笃的继祖母,一心要打压他们父子,难道还乐意让程笃娶个家世好的媳妇?她当然巴不得程笃的妻子出身低、教养差,这样才能拖程笃父子的后腿,而不是成为他们的助力。可宁国侯又怎么可能让她胡来呢?只要宁国侯不愿意,宁国侯夫人就不可能擅自替程笃定下亲事。但姨娘也别以为,宁国侯夫人会成为三妹妹的靠山,支持她嫁给程笃。因为世易时移,如今的局势已经不同了。”
眼下宁国侯府的次女女婿江侍郎,把长子江绍良与曹家二房嫡长女的婚事提前,赶在承恩公夫人去世前完婚。在曹家全家守孝的时节,身为二房女婿的江绍良,就成了曹家一个重要的代言人。他与他的父亲江侍郎,在未来三年内,将会在朝中替曹家巩固权力,打击敌对的二皇子与林家一脉。为了加强曹江两家的联系,曹家人已经盯上了江绍良弟弟江玉良的婚事。
江家要是真的把两个儿子的婚事都跟曹家挂了钩,身为外家的宁国侯府,是不可能不知情的。
小程氏是宁国侯府庶女,一向听从嫡母嫡兄嫡姐的号令行事。她舍出庶子的婚姻,宁国侯夫人不可能不知晓,然而后者还是同意了。这意味着,她只是不乐意与女儿所在的平南伯府来往,因为平南伯府已经跟曹家嫡脉反目,可她一点儿都不介意继续跟曹家保持良好的姻亲关系。兴许江侍郎借着长子婚姻从曹家得到的利益,也令她心动了,她亦有意改抱曹家嫡长房的大腿,让儿子借着承恩侯府的人脉往上爬,在未来三年内谋取更大的权力。
这么一来,宁国侯夫人又凭什么要支持一个与曹家敌对的家族中的庶女,成为程笃的妻子呢?名义上的姻亲也是姻亲啊,她难道还能把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算计嚷嚷着告诉曹家人不成?要削弱程笃的实力,她有很多种方法,符合她心意的姑娘人选,也不是只有谢映容一个。她根本犯不上冒得罪曹家的风险,就为了给程笃添堵。
更何况,宁国侯也不可能会任由继室坑害大孙子的。他还是想要大孙子能得一门实惠的亲事,亲家需得在朝中有一定影响力才好,这样才能给程笃提供助力。谢家虽有个从三品的官位,家族因为有个书院,在江南士林中亦有不错的名声,可谢家无人在京,谢璞远在千里之外的北平,对程笃远水解不了近渴,更别说谢映容还是庶女。倘若换了是与曹家有亲的嫡长女谢映慧,兴许宁国侯还有几分心动。
谢慕林分析完,便朝大金姨娘摊开手:“你瞧,如今连宁国侯夫人,也不可能再搭理三妹妹了,三妹妹还有什么希望?程笃既不喜欢她,又早与别家姑娘议亲,就连卞家人,也没打算在女儿女婿面前为三妹妹说情。三妹妹一点儿机会都没有,还是早些死心吧。有志气是好事,但不切实际的志气就是白日做梦了。把自己的名声搞坏了,再搞坏自己的身体,三妹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姨娘若是真的为了女儿着想,就不要再纵容她了。若没有姨娘帮衬,三妹妹没机会出门乱来,只怕还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呢!”
大金姨娘双腿一软,跌坐在地,面色衰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五百一十一章 提前
谢慕林把谢映容与大金姨娘母女俩一并打击完之后,心情愉快地回到了谢映慧的院子吃晚饭。
这时候,仆人的甄别工作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谢映慧知道了结果,忿忿不平地对谢慕林抱怨:“查出了三四个曾经私下向外界传递消息,又或是曾经在外与平南伯府的人见过面的。不管是亲眷相会,还是别有用心,我都懒得去分辨了,索性一并打发了是正经。另外还有几个手脚不大干净,曾经私下偷拿过主家财物,又或是中饱私囊的,这些人也不能再用。
“越是我曾经抬举过、重用过的人,越是靠不住,倒是那些粗使的男女仆妇,看起来更老实些。我屋里几个父母在我母亲那儿当差的丫头,也暂时没发现什么不对。”
但这只是暂时的而已,一旦她生母曹淑卿那边有意指使这些人在谢家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谢映慧可没信心她们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她只能对谢慕林说:“暂且先用着吧,此行回湖阴老家,我身边没人使唤也不行。等到了老家,安顿下来,我就请你娘帮着挑几个清白老实的乡下丫头,让底下人先调|教着。把她们调理出来后,原本的人就可以打发了。如果这些人一直老实当差,不曾私下捣鬼,我也不会把她们发卖了事,只把她们好好地配人。不管她们是真忠心还是假忠心,做丫头的只要在乡下嫁了人,将来也别想能再回平南伯府出人头地去了。我会赏她们一份丰厚的嫁妆的,也好全了这份主仆情谊。”
谢慕林只觉得谢映慧的做法一言难尽,不过谢大小姐是那些婢仆的主人,又没有喊打喊杀什么的,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劝一句:“要是你手下的人有忠心实干的,你也好好对待他们,别寒了他们的心。经过那么多事,都仍然愿意忠诚于你的下人,日后也是你的臂膀。”
谢映慧如今却已经对自己手下的人失去了信心,漫不经心地应着:“再说吧,如果他们真的不再让我失望,我也不会吝啬那一点儿赏钱。”
谢慕林见她如此,也不再多说什么。她那些下人是否真的靠得住,谢慕林自己也说不准,还是得日久见人心。
谢慕林把自己今天在外头打听到的消息,挑拣出不方便让谢映慧知道的,剩下的都告诉了她,又提到了自己在金萱堂与谢映容、大金姨娘母女俩的对话。
谢映慧听得直乐:“二妹妹,你做得很对!既然三丫头不老实,我们就没理由让她称心如意。程笃虽然在自个儿家里处境不大好,却也是个正儿八经的侯门公子,不是她这种人能配得上的。不是看不起她是个庶出,而是她生母的身份实在太差了!真要论起来,只怕四丫头都比她要强些。
“别看四丫头是个丫头生的,好歹宛琴也是自小在曹家长大的家生子儿,家世清白,识文断字。三丫头的姨娘算什么?金氏姐妹俩都是买来的玩意儿罢了,若不是运气好,到了咱们家,正正经经地做了姨娘,眼下还不知道落在什么肮脏的地界呢!我舅舅生前何尝没有几个这样的美人?随手就能送人,还不如粗使丫头受尊重。”
谢慕林正色劝谢映慧:“大姐,我知道你自小跟曹家那边亲近,所以很多想法、行事都会随他们,但如今你也知道曹家不是好人了,打算与他们划清界限,有些想法是不是也该改改?大金姨娘不管是什么出身,如今也在咱们谢家待了十几年了,还生了三妹妹。小金姨娘生了三弟,如今早已去世。
“我们只当看在两位同血缘的弟妹面上,给他们的生母一份尊重吧。你也说了,她们是正正经经到咱们家做了姨娘的。若你还把她们当成是买来的玩意儿,那把买来的玩意儿抬举为姨娘的爹爹,又算是什么呢?”
谢映慧的脸色变了变,拉长了脸道:“我的想法、行事怎么可能跟曹家人一样?!二妹妹不要乱说!”她只觉得这种说法是对自己的侮辱。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也不与她争吵:“行,既然你是这么想的,以后说话行事谨慎些就好。咱们是正经的官宦人家,爹爹科举出仕,叔祖父开了书院,叔祖母的娘家是有名的清流,宗房、四房和五房的长辈都有功名,可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商户人家,不过是读书之余,让一些族人、家仆出去经营产业而已,这跟其他官宦人家没什么区别。真正论起来,我们可比外戚要清贵得多了。外戚人家的傲慢作派,我们家才不要学呢!”
谢映慧愣了愣,沉默了一会儿才点头道:“二妹妹说得对。曹家先是武将、勋贵,又是外戚,行事霸道,又心术不正,怎么及得上我们谢家书香门第的清贵?”
谢慕林又转回正题:“至于三妹妹,我觉得她对程笃多半只是虚荣心使然,不见得有多真心,否则也不会听说他病了,不忧反喜了。我怀疑她是想利用程笃的病做些什么,因此她提议我们提前住到报恩寺附近去,我们最好不要上当。”
谢映慧回过神来,想了想,道:“这个主意倒没什么不好的,我们为什么不提前过去呢?避开平南伯府的人也好。至于三丫头有什么阴谋诡计……她不是叫我们住到客店去么?客店那种地方,比不得家里高墙深宅,门户森严,不定什么时候就叫她钻了空子,偷跑出去了。
“所以,我们不住客店,正经凭个宅子住,哪怕是给上几个月的租金也好。就寻那种好些的二三进的宅子,让家里的下人把守门户,不许三丫头母女主仆随意出入,还怕她会飞了不成?眼下离我外祖母出殡,也不剩几日了,我们去跟大哥会合,彼此照应着,等拜祭过外祖母就走人,倒也便宜。”
谢慕林皱了皱眉,谢映慧这个想法,倒也合情合理。眼下平南伯府就是个麻烦,谢映慧对他们一直心存畏惧,早些避开也没啥不好的。只是有一点……
“住在这座大宅里,平南伯府来人,你想避开也容易。”谢慕林看着谢映慧道,“可要是到了外头租房子,一旦被他们发现了缠上,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摆脱了。大姐姐,你可要想好了呀!”
谢慕林咬咬唇:“报恩寺也不是什么小寺小庙,常年有达官贵人前去烧香礼佛。我们就大大方方进出,也大大方方告诉人,我们是去做什么的。我就不信,平南伯府还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抢人不成?就算曹文凤再缠上来,我也可以拿外祖母的后事做借口,把她挡回去。谁也没听说过亲长出殡在前,做孙辈的还能四处游玩结交朋友的。曹文凤要是真的不要脸了,我就当着所有人的面骂她一顿!看她还如何攀高枝儿去!”
行吧,既然谢映慧下定了决心,谢慕林也不再阻拦,只命人加快收拾东西,又唤来蔡老田等人,嘱咐好日后的事。
然而,次日清晨,平南伯府还是找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