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七章 自荐
谢显之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其他兄弟姐妹们还能劝他什么呢?只得神色为难地闭了嘴。
不过谢谨之还是很担心谢显之的身体:“大哥你能撑得住长途跋涉么?虽然开春后,天气会比如今暖和许多,但也还没到真正春暖花开的时候,初春还是很冷的,就怕你撑不住。要不……坐船走运河吧?”
谢徽之忙道:“不能走运河吧?!大哥不是还要参加县试么?县试就在二月里,如果走运河,来回说不定要花上二十几日,哪里来得及赶回来参加县试?!”
谢显之苦笑着道:“三弟,你忘了?我外祖母去世了,我要服五个月的小功,本就赶不上县试了,只能后年再下场。不过,我原本也打算走陆路进京,回程是带上大妹妹与三妹妹,再走水路,那样路上平稳些,不会让她们受太多苦。”
他转向谢谨之:“二弟,本来你我是约好了一同参加明年县试的,如今我却不得不丢下你,让你一个人下场了。还望二弟莫怪我才是。”
谢谨之叹了口气:“大哥说这些做什么?这又不是你想要的结果。我只为大哥惋惜,你本就才华横溢,又拜了牛大儒为师,明年的县试、府试,本该大放异彩的,如今却不得不耽误一年……”
谢显之笑了笑:“这有什么?后年乃是院试之年,我一口气把县试、府试、院试都考了,直接做了秀才,岂不是更省事些?二弟你今年下场,也可以先替我试一试水,积累些经验。等后年轮到我下场时,就对事事都心里有数,不必觉得惊慌了。”
不过是县试与府试罢了,竹山书院的先生们早就把个中流程说了一遍又一遍,所有人都记得滚瓜烂熟,互相也能提点,根本就不会有谁觉得惊慌的。谢显之这么说,纯粹是为了开解谢谨之而已。
谢谨之叹了口气,面上又重新挂上温和的笑容:“既然大哥已经拿定了主意,那就照你说的办吧。只是正月十五太早了,那时候只怕连雪都还没化呢,还是等出了正月再说吧?”
谢显之摇头:“既然决定了要进京,就不必再拖延了。去得早些,兴许还能赶上外祖母七七。我也好到她老人家灵前磕个头。”
谢徽之忙道:“大哥别去!万一曹家人扣下你怎么办?!”
谢显之淡淡一笑:“若是从前,我还会担心这个,但如今却没什么可怕的。皇上拿着曹文衡做筏子,给曹家满门一个没脸,曹家如今又要守孝,内里尚未安抚住自家党羽,外头又有二皇子的人虎视眈眈。在这个时候,他们连王湄如入东宫都能忍了,只求能平安度过三年孝期,又怎会再对我做些什么?那岂不是把现成的把柄送到皇上和二皇子手里?他们还不至于如此愚蠢不智。”
谢谨之与谢徽之都觉得这话有理,纷纷点头。
一直沉默的谢慕林却冷不防插言道:“曹家的人个个都是聪明人吗?大哥能保证当中没一两个蠢货,看不清形势,把自家坑进去了?又或者说……曹家的人不搞事,林家人搞事呢?他们把你绑了,再嫁祸到曹家人头上,皇上和朝臣们会不会相信曹家是冤枉的?”
谢谨之与谢徽之顿时又是一怔。是啊,以皇帝如今对曹家人的厌恶态度,以及二皇子与林家一脉的咄咄逼人来看,这种事未必不会发生。到时候,皇帝可未必会在乎曹家是否冤枉,朝臣中反对曹家的,也多半会趁机落井下石。可被利用的谢显之是何等下场,又有谁会在乎呢?
谢徽之脸色大变地抓住谢显之道:“不行!大哥你还是别去了!留下来跟二哥一起参加县试吧!承恩公夫人是你的外祖母不假,但曹氏早就跟父亲和离了,曹家也不再是谢家姻亲,这门亲戚你不认也没关系的!”
谢显之无奈地看着他:“三弟,规矩不是这么算的。”
“凭什么不能这么算?!”谢徽之气得鼓起了脸,“曹家人也没把你当成是外孙、外甥,有大姐去给承恩公夫人送终跪灵,你们兄妹就算尽了孝心了。曹家人自己都不在乎这些,凭什么要你们两个外姓人如此尽心尽力?就这么办!大哥你别回京城了,父亲也早说过,你一日未考中举人,就一日进不得金陵城大门的!你要是不放心大姐和谢映容,大不了我替你跑这一趟!我身体比你强壮多了,一点儿都不怕冷风吹!”
谢显之叹息着道:“曹家人怎么做,我管不着。但我既是个读书人,就得守礼。我生母已是个抛下重病的母亲随外男离家,又不顾亲兄弟死后,未满九月大功孝期,便改嫁他人,连亲生母亲去世,都不肯回娘家奔丧的悖礼之人。我若再有任何不守礼仪之举,别人又怎会看我呢?我日后还能妄想在士林中立足么?”
谢徽之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我……我没想到这些……”
谢谨之叹了口气:“大哥也有为难之处,三弟,你就不必再劝了。横竖到时候,大哥不必赶路太急,若是身体有不适,到了京城家中,还能慢慢休养些时日,不必赶回来参加县试。大哥这几个月也有照二妹妹的建议,强身健体,今冬至今未曾生病,比往年可强得多了,应该无大碍的。到时候,我们多派几个人跟着大哥,想必无事。”
谢徽之眼巴巴看着谢显之道:“我陪大哥走一趟吧?我身体强壮,人头又熟,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帮你打探一下消息……”
谢慕林又插言了:“三弟别胡闹了,你忘了先前答应过大伯祖母与二祖母什么吗?你说了到时候要陪着哥哥下场参加县试,积累一下经验的。你要是这会子改口,说要陪大哥进京,你猜长辈们会不会觉得你是贪玩,不想学习了?”
谢徽之嚅嚅不能回答,心虚地四处乱瞄。
谢慕林又转向两位兄长:“哥哥们也别争了。既然大哥下定决心要回京一趟,二哥、三弟又有县试要忙,不如让我陪大哥走一趟吧。一路上我们就坐马车走陆路,路上我会盯紧了大哥,把他照顾好,让他尽量别生病的。到了京城后,大哥也别急着进城,先在城外找地方落脚,我再带几个家人回珍珠桥去。大姐和三妹妹那儿,有我去探望就行了。等我带着她俩出城,再与大哥会合。到时候你们想去祭拜承恩公夫人也好,想歇一歇就起程返乡也好,都由得你们去。”
谢显之皱了皱眉:“不进城,我如何能去祭拜外祖母呢?”
谢慕林哂道:“大哥过虑了。你以为,就凭曹家人那不仁不孝的作派,还会让承恩公夫人在家里停灵百日之久吗?冬天里天气寒冷也就罢了,一但春暖花开了,棺木的气味可好闻不到哪里去。我猜他们多半会趁着七七送灵出城的,会直接埋了,还是丢在哪家寺庙庵堂里,就不知道了。到时候我们找人打听一下,趁着曹家人不在时去,你还怕没机会在老人家灵前磕头?”
第四百六十八章 准备
谢慕林拿定了主意,谢显之与谢谨之都没法再劝,只得默认了。谢徽之倒是很想陪着一起去,却被自家二姐一句“你还要参加县试”给堵了回来,心里暗暗叫苦。
他其实并不是很想去参加县试的,真的……
谢慕林没空理会三弟的想法了,她径自去向文氏、宋氏等长辈报备。宋氏倒是没说什么,只道:“你是个稳重又能干的孩子,祖母相信你能照顾好自己,也能照顾好兄姐妹妹。这一路小心谨慎些就是了,不必赶路,宁可慢些也无妨,万事以稳妥为要。”谢慕林乖巧地应下了。
文氏倒是忧心忡忡,不放心她跟谢显之两个半大孩子上京,还说:“索性我陪你们走一趟好了。”
谢慕林劝她:“娘别胡闹,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哪个能离了你?二哥、三弟要下场应试,难道你能不在家坐镇,照顾好他们的饮食起居吗?大哥是打算过了元宵节就起程的,到时候族里还有许多事要忙呢,你真的离得开?亲戚也不走了?再说了,你原本就预备春暖花开后北上北平,与爹爹团聚的,要准备的事情还多着呢,哪里还有空闲陪大哥往京里走一趟?我陪大哥去就好,你难道还觉得我照顾不好大哥大姐和三妹妹不成?”
文氏倒是不担心这个,经过最近这大半年来的经历,她对女儿是越发倚重了,有时候还要让女儿替她拿主意,她并不怀疑女儿的能力。只是女儿年纪毕竟还小,谢显之也只是半大少年,如今两个孩子带着几个下人就要赶几百里路去京城,叫她如何不担心?
谢慕林安慰道:“娘就多信任我们一些吧。家里人少,成年人更少,大哥要进京接大姐,顺便去祭拜承恩公夫人,好全了礼数,免得叫人挑剔他不知礼。他有个那样的生母,本就已经很艰难了,为了日后的名声着想,坚持要走这一趟,乃是人之常情,我们也该多体谅些。
“二哥要下场应试,三弟……我也知道他去考县试,只是试试水而已,谁都没指望他真能中,可他是弟弟,年纪又还小,我这个做姐姐的难道还能躲懒,却叫弟弟去受奔波之苦不成?四弟四妹更不必说。至于琴姨娘,心思叵测,还是别让她有机会跟曹家人碰头才是。这么一来,就只有我是最适合陪大哥进京的人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小心行事的,不会让大哥他们出任何差错!”
文氏默默听着,忍不住多看了女儿几眼:“你也别总把徽之当孩子,你跟他是同岁,只比他大了几个月罢了。”
谢慕林干笑两声,她心理年龄都二十多了……好吧,这种话没法讲,她只能强自辩解:“我明年二月就满十三周岁了,那就是虚岁十四,已经是半个大人了!当然比三弟要大得多啦,他还是个孩子呢!十二岁的孩子!”
文氏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行吧,你要去也可以,但要跟毛掌柜他们同行。他们横竖也是打算元宵节后回京的,又是习惯了走这条路的人,有他们照应,我才能安心。”
谢慕林不再反对,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接着她又向文氏讨要一笔银子,用作旅行准备:“毛掌柜他们不可能走水路的,大哥也说了要坐马车走陆路,咱们家的马车不行,得想办法改装一下,才能坐得舒适些。我想要些银子做经费用,我的零花钱不够使。”
文氏便算了算账,今年因为湖阴发大水,家里有一定的损失,万幸的是,夏收秋收都保住了,又有水泥可用来筑墙修坝,成本不算高,毛掌柜那边也带来了这半年里出租桂园所赚得的七八百两银子,收入算是不错了。
其实,若不是毛掌柜那边另截流了一笔钱,用来改建珍珠桥大宅外院的部分院落,好用来出租给外人暂住,她这里能拿到的钱都够一千两了。
桂园出租的生意,刚开始不算好,但入秋后,园中桂花飘香,全城闻名,慕名而来的客人顿时大增,收入连翻了两番,也把名声打响了。入冬后没有了秋桂做招牌,也依旧客似云来,想必明年的生意只会更好。等谢映慧姐妹回到湖阴,京中大宅就只剩下人看宅子了,支出大减,老爷谢璞又在北平站稳了脚跟,生意发展顺利,到时候,送回湖阴老家的银子,只会更多。
既然有那么多收入,家里人口又少,这个年能过得很丰足了。就算她明年就要带着女儿家人北上,去除路费后,也依然绰绰有余。从剩下的钱里拨出百八十两给儿女做进京的费用,算不了什么。
文氏很大方地拨了五十两银子给女儿,让她先用着,若不够再回来找自己。
谢慕林觉得五十两还是很够用的,领了钱,便先回自己的院子,拿出纸笔与自制的木尺,先照着自己的想法,画出一驾马车的草图来。
她手头没有弹簧,却不代表没有别的法子提高马车的避震效果,如果时间实在来不及,多铺几层厚褥子也行的。但其他取暖、烧水、收纳、起居之类的功能,家里原本的马车就几乎没有了。为了谢显之进京路上能好过一些,也为了自己的旅途不至于太辛苦,她少不得要找个靠谱的木匠,把家里的马车做一下修改了。
正好,谢家湾老宅那边刚刚收留了一批新房客,当中就有原本专攻车辆制造的木匠,飞梭纺织机可以先放一放,让他先弄两辆改良的马车出来如何?老本行,做起来应该更容易些吧?
谢慕林斟酌了一晚上的图纸,把好几种可能用上的方案都写上了,胡乱歇息了一夜,次日一大早就去找管家,然后又找上谢徽之,让他把图纸送到老宅那边去,请那位木匠看看,能不能帮着改造一辆马车。
谢徽之对马车的图纸倒是能看得明白些,道:“二姐姐这些想法倒还好,却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虽说那位木匠大叔闲不下来,做活儿也很快,但马车这东西……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做好的吧?”
谢慕林道:“不是让他从头做起,只是改装一下咱们家的旧马车而已。我已经跟管家打过招呼了,把家里的一辆旧马车腾出来,给老宅那边送过去,再问问那位匠人,需要些什么材料,我可以让人去采买,现在县城里的铺子还没到关门的时候呢。我希望进京时的马车,能让大哥坐得舒服些,不会颠出毛病来,也不会吹风受寒。”
谢徽之嘀咕道:“二姐姐还真是想得周到……”而他自己若真的陪谢显之进京,只怕是绝对不会考虑到这些的,反正到时候埋头赶路就是了。
他有些惭愧地瞥了谢慕林一眼,红着脸把图纸袖好了:“我这就给二姐送过去。二姐放心,那位木匠大叔很能干的。他没造过织机,都能把你的想法理解清楚,不到一天就开始上手了。这马车本就是他的老本行,他定能造出二姐想要的东西来!”
第四百六十九章 木匠
腊月二十九那日,是谢徽之年前最后一趟往谢家湾老宅送补给传话。他送去了新房客们过年需要用的鸡鸭鱼肉、蔬菜瓜果与炭火酒水,也捎带上了给孩子们准备的糖果,与为老人准备的绵软点心。
新房客们当中虽然有病人有伤者,但大部分的人都身体健康,在谢家湾过了一段平静安全又不愁温饱的日子后,精神也都恢复了,只是被困在谢家老宅周边,没法出去透气,有些憋闷而已。还有几个人犯了酒瘾,孩子吵着要出去玩耍什么的。如今见了谢徽之送来的东西,个个喜出望外,呼啦一声凑上来,围着小少年说了许多的好话,说得谢徽之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跑了。
等到他重新回到老宅里,跟人正经说话的时候,便收到了一个令人惊喜的好消息。
马车的最终图纸已经出来了,谢家那辆旧马车的主体已经被拆开,需要用到的木材和其他材料,也都堆积到东北方向的书房院中,随时可以动手。木匠们商量好了,打算过了大年初五,初六当天准时开工。他们人手多,完全可以赶得及在元宵节前做完修饰工作,把马车送到谢家人手里的。从前他们在杭州将军麾下做事,需要赶工时,日夜不停,现在已经轻松很多了。
这头一辆改良的马车,因为谢家急着用,所以不能太过讲究了。但等到他们动手做第二辆的时候,很多细节都可以做得更好一些,几个来不及试验的新点子,也可以用上了。
至于谢慕林之前想要的飞梭织布机,则已经完工了,谢徽之今天就可以带回去。
谢徽之转着那张有些眼熟但又有些陌生的织机,简直不敢置信:“这就做好了?就加了这么一个……槽?”
新房客**有三位官册上有名的木匠,除了谢徽之最熟悉的那位勤奋的许木匠外,还有一位曾任匠人头领的周大匠,与腿上受了伤的马木匠。本来只有许木匠接了谢家的委托,可另两位闲来无事,日子过得太无聊了,也参与了进来。如今三人都站在了谢徽之面前。
周大匠捻着胡须,面露得意之色:“这就已经做好了。谢二小姐的构思真真是奇思妙想,只是加上一点小机关,织布的速度就能大大提高。可惜这抬织机太小了,换到那些两三尺宽的大织机上,这飞梭能起的作用还能更大呢!我婆娘便是织户家的女儿,从前在杭州织造作坊做事,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织机。要是多造几台有这种飞梭的大织机,一年还不知能多织多少匹好布,能多赚好几倍银钱呢!”
他自己都有些心动了。
谢徽之忙笑着向他行礼道谢:“周大匠辛苦了,这一切都是多亏了你!”
“好说好说。”周大匠哈哈笑道,“回头三少爷替我问一声二小姐,我也想给自家婆娘闺女造两架这样的织机,不知道二小姐许不许?”
谢徽之大手一挥,就替姐姐做了主:“这有什么?大叔只管造去!”
对方眼中精光一闪,哈哈笑说:“那就多谢二小姐和三少爷了!”
谢徽之高高兴兴地说完祝贺新年的话,便带着人把织机搬上船走了。几个木匠送他出了门,回到老宅前厅,许木匠便开始对周大匠说话了:“头儿,你方才跟谢三少爷说那话做什么?那还是个孩子,你可别诓了人家。”
马木匠挪着伤腿到椅边坐下,也道:“是呀,你该不会拿谢二小姐想出来的织机去卖钱吧?也不怕得罪了人家?咱们如今还住在别人家的地盘上呢!”
周大匠白了他俩一眼:“嗦什么?我还能做那种蠢事么?不过是想给家里的婆娘闺女造台好些的织机,让她们做活时轻省些罢了。难道你们看着那台织机,就不心动?不想给自家婆娘也弄一台?”
两个木匠互相看了一眼:“我们倒罢了,只要有活计可做,养得起家,家里婆娘孩子用不着起早贪黑地织布卖钱。”“是啊,更何况,咱们的老本行是造车,难道不是谢二小姐想出来的新马车式样更有价值么?”
周大匠捻着胡须沉默不语,他虽然因为妻子出身的缘故,对织机比较了解,可以说是全盘接手了飞梭织布机改造的后期工作,但他原本也是造马车、货车的匠人,还是个匠人头领,不是埋头做活的那种老实人,当然能看得出谢慕林那几张马车图纸的价值。若不是上头还有好些构思,短时间看起来没法实现,他觉得自己定能造出风靡天下的新式马车来!
真是太可惜了!
他看向两个昔日的属下,从离开杭州城那天开始,他就知道他们三人都不可能重回过去的日子了。他们的份量太轻了,不足以让金指挥使费心思庇护他们,能帮他们找到柱国将军府的出路,已经对他们不薄了。
而萧家那位小少爷也把话说得很明白,不会勉强他们为自己做事,但若真的能给这种前途光明的军中后起之秀做事,岂不是比自己单枪匹马地在外头做活谋生要强得多?他好歹也曾经是匠人里的官身,哪里甘心重回草莽?但如果他真的要给萧瑞做事,就得先收拢住这两位同伴的心,让他们成为自己的臂助,还要向新东家表现出自己的才干与能耐来,行事时,也要多些顾忌。
周大匠对两位昔日同伴说:“老许,老马,我也知道你们在顾虑什么。咱们那位小东家跟谢家如此熟络,派来湖阴县开铺子的手下,连咱们都没见过呢,就先去拜见了谢三少爷与谢二小姐,可见他对谢家有多看重了。说不定,将来那位谢二小姐,就是咱们小东家的太太。若我先把东家太太给得罪了,日后还如何给东家做事?
“你们放心,我知道分寸,真的只是给家里的婆娘闺女造两台织机,闲时织几块布,自家做衣裳缝被褥用而已,不会拿出去卖的。等到那位谢二小姐成了咱们的东家太太,我还怕没法拿这新式的织机与马车出去赚钱么?小东家都几岁了?咱们用不着等太久。这点耐心,我老周还是有的!”
他这么一说,许木匠与马木匠总算安下心来:“这就好,这就好。其实,咱们新东家挺好的,谢二小姐也常有奇思妙想,他俩若真成了一对,那可是大好事!”
“小东家的心思还是挺好懂的嘛。咱们已经投到他门下,便是他的人了,索性趁着住在谢家湾的时候,多做些活,帮小东家讨那谢二小姐的欢心。谢二小姐高兴了,把功劳记在小东家头上他早日抱得美人归,咱们说不定还能多得些赏钱呢!”
三位匠人有说有笑,气氛顿时又欢快和睦起来。
这时,不知是谁偷偷开了本该过年时才开封的酒坛子,打算偷喝几口酒解解馋,酒味散到外头来了,他们一闻到,顿时坐不住了。
周大匠在前头高喊住手,许木匠搀着脚上受伤的马木匠,三人齐齐往放酒坛子的屋子杀了过去。
第四百七十章 哀求
谢慕林围着那架外形已有些许改变的织机转了几圈,一脸的喜不自胜:“居然这么快就做好了?!我真真是想不到!我本来以为,那位木匠大叔会先把马车给改装好的,毕竟他的老本行就是造车,织机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应该不是太熟悉。”
完成了二姐交待的重要任务的谢徽之,也挺得意的:“二姐姐不知道,其实那位姓许的大叔并不是那群人里唯一的木匠,只是他这人闲不下来,又没病没痛的,总爱找活计做而已。另外还有一位做过匠人领班的周大匠,在浙江军中比许大叔的职位还高些呢,他虽然也是造车的,但他妻子是织户家的女儿,家里常年用着织机,对这东西很是熟悉。
“许大叔捣鼓了两天才勉强有了些头绪,他一看二姐姐的图纸,就想到要如何把那飞梭与织机联结在一起了。那织机几乎就是他一手做好的,马车则交给了许大叔。另外还有一位马木匠,腿上受了伤,听说是挨了几十板子,行动不太方便,不过帮着出出主意,做些轻省活计还行。就因为马车只有这一个半人在忙活,所以至今还没有真正开始动手。他们说按照祖师爷的规矩,要到初六之后才能开工,但保证在元宵节前一定能做完的,叫我们放心。”
谢徽之其实有些不是很放心,但他也没别的法子了。湖阴县城内外的木匠,在新年临近时也是不会接活的。除了信任那几个木匠,他还能怎么办呢?
谢慕林倒觉得不要紧:“他们也不容易,大冷的天,若不是被困在宅子里,没法出门,又怎会靠做木工活来打发时间?回头我多付他们些工钱,再多送几回酒肉吧。难为他们把我想要的织机做成了,又愿意在过年时赶工,帮我们改造马车。”
说起来她倒是有一点没想到的:“之前没听三弟你说过,除了那位许大叔外,还有别的木匠在。”
谢徽之道:“你之前跟在太太身边忙里忙外的,又要为大哥出行之事,准备行囊,准备得那叫一个周全!这点小事,我也没必要去打搅你,横竖多两个人帮忙,咱们家的马车也能改造得更快更好了。”
谢慕林笑着点头,又有些跃跃欲试地在织机前坐下,仔细观察那个刚刚安装上去的“木槽”。飞梭就在横在槽中,但她看不到弹簧,只见到两根质地不明的绳索状物体,伸手摸了一下,发现挺有弹性的。她奇怪地问:“这个是什么东西?”她没有在设计图上提到这玩意儿吧?
谢徽之“哦”了一声:“二姐姐你说的那个弹什么,周大匠倒也不是想不明白,还说这是极高明的主意呢!只可惜他试验了几种丝,都不能用。铜丝、银丝都是托我去县城首饰铺子里买来的现货,太软了;铁丝则是叫谢湾村的铁匠打的。那铁匠的手艺稀松平常,打出来的铁丝不是太粗就是太细太脆了,反正没法做到二姐姐想要的那种效果。周大匠说,以后有机会,可以找更好的铁匠问一问,但眼下实在没处找合适的材料去了。
“他知道那弹什么,装在织机上是要做什么用的,所以就拿牛筋来替代了。这是我从县城里买来的上好牛筋,价钱可不便宜!周大匠说,牛筋可能达不到二姐姐想要的那种速度,但也比不用要快许多了,二姐姐且先将就着用吧,每个月可能都要换一根新的牛筋,用得多的话,怕是十天半月就要换一根。等到他想出更好的替代物,再给二姐姐换掉。”
接着谢徽之又提起了周大匠的请求,谢慕林并不在意,没有弹簧,只能拿牛筋替代的话,仿造就变得太容易了。既然没办法保密,她还奢望什么独家机密呀?有技术能钻研还很有创造力的高明工匠,比这台织机要重要多了!
可惜人已经落入萧瑞手中,如今后者与谢家是好朋友,又正在追求自己什么的……谢慕林不太好意思挖人家的墙脚,只能在暗地里盘算着,将来可以问萧瑞借人用一用。
她又观察了织机几眼,命梨儿取了丝线轴来套上,小心翼翼地开始尝试操作那飞梭,果然看到它在木槽内两端移动,速度比用手抛要快不少,只是还达不到她原本预期的机织速度罢了。但这已经是十分惊喜了!
梨儿与翠蕉都忍不住凑近了围观,连声赞叹。
谢慕林慢慢加快了手中的动作,飞梭刷刷地两头来回穿梭,不一会儿,她便已经织出一公分左右的布条来,心里满意无比。
这牛筋的质量还是不错的,就算需要每月固定更换,也依旧很值。当然,如果这个装置安放在织绸机上,就更加值了。
谢慕林又拿过谢徽之带回来的图纸,看了看上头的飞梭结构。经过周大匠的改动后,这改制完毕的飞梭织布机的图纸,跟她当初拿出来的,已经有很大不同了,但依然简单明了。她想,有了这东西,她想要对其他织机进行改造,应该并不难吧?
等到过完年,又进京去把谢映慧与谢映容姐妹接回老家来,她就得赶在陪母亲文氏出发北上之前,先雇一个靠谱又嘴紧的木匠,跟他签个长期协议,请他帮忙制造新织机了。
湖阴周边地区,富户要置办产业,与其买田地,还不如买织机办织场来钱快。文家的织坊从前就极有名,如今文氏手里还有一份极长的熟练织工名单呢。谢家三房最早也是靠着织坊发家的。如今他们家完全可以再办一个织场,用这种飞梭织机织出上好的绸缎贩卖,焉知不能再重新经营出一份丰厚的家业来?
谢慕林踌躇满志地安放好了织机,允许梨儿与翠蕉偶尔操作一下,练练手,自己则十分郑重地谢了三弟谢徽之,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只要是力所能及,她很愿意帮他实现心愿的。
谢徽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也没什么想要的,能帮上二姐姐的忙就好。我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这种新织机弄出来了,对我们谢家是有好处的。”他顿了一顿,偷偷瞟了谢慕林一眼,“不过……要是二姐姐真想奖赏弟弟,不如帮弟弟去二老太太那里求个情,明春能不能……别让弟弟下场了?弟弟其实并不是那块料,先前都是一时昏了头,胡说八道的……”
谢慕林哑然,无奈地说:“就算真的下场考个县试,又能怎样呢?考不中,也没人会怪你呀?”
谢徽之小声说:“我和二哥一起去考,二哥高中,我却落榜,那太丢脸了,还不如不去……”他抱住谢慕林的手臂,可怜兮兮地哀求,“好姐姐,你就帮弟弟一回吧!”
第四百七十一章 羞耻
谢慕林扛住了弟弟的撒娇**,不过也没坚决拒绝去帮他说情。
她只答应,去宋氏面前试探一下对方的口风,看宋氏到底想要谢徽之考出什么样的成绩而已。如果宋氏无所谓,纯粹只是让谢徽之去涨涨见识,积累一下经验,那谢慕林也会觉得,谢徽之去练练手,没什么不好的。
反正县试相对来说比较容易过,书背熟了,写字端正,文字通顺,格式也不出差错,基本上就能通过了。谢显之、谢谨之这种尖子生,是冲着案首去的,至不济也得是前十。而谢徽之呢?能通过就差不多了。谢氏宗族每年通过县试的子弟都有好几个,在族学读过两年书的孩子,连县试都通不过的人是很少的,除非他们压根儿就没去考。
谢徽之在族学只待了半年而已,平时读书也不算刻苦,但他很聪明,书能背得牢,词句也能理解,字亦被两位兄长压着练出来了。他不用心学习,纯粹是因为不想学罢了,并不是能力达不到。就算半年的学习不足以让他头一次下场就通过县试,那也不过是多等一年的事,提前一年吸取一下经验,也没什么不好的。
先前因为谢慕林建议他往萧瑞的产业里参股的事,他需要一笔资金,除了向二姐谢慕林借钱,以及嫡母、兄长资助的银子外,最大的收入就是来自宗房与二房几位长辈的红包钱了。他们想要他用心学习,就拿奖赏去鼓励他。谢徽之起初确实因此用功了几日,但很快又开始觉得辛苦了,打起了退堂鼓。
他这种心理,说白了就是没什么压力,日子过得太轻松了。他身为庶子,头上顶着两位擅长读书的哥哥,家里平安富足,嫡母和气宽厚,宗族里还有许多不走科举路的族叔伯族兄弟们,生活也过得很殷实愉快。他没有在科举这条路上拼搏的动力,便只想着悠闲快活地过日子了。
谢家出事的时候,他也是能改变素日的纨绔作风,劳心劳力地在外头为家人打听消息、算计曹家子弟,与兄姐们一道支撑着谢家的门楣。那时候他可没什么躲悠闲的想法。他只要用了心,同样也是谢家的栋梁。
谢慕林觉得,对于谢徽之这样的性子,硬逼是不行的,他既机灵又滑不溜手,又不能把他关起来,逼得狠了,他偷跑出去,无论是族里,还是县城中,他都有无数朋友,上谁家躲不行?谢家如今事多忙乱,谁还有闲心腾出手来去跟他玩捉迷藏?倒不如先引导着谢徽之,慢慢往正路上走。他如今年纪还小,好逸贪玩是正常的,可等到他长大懂事了,再回头认真读书,中间又会耽误了多少好时光?所以,不能对他太过放任了。万一纵容太过,谢徽之彻底染上了纨绔的毛病,日后想要回头也难了。
因此谢慕林对着一脸不情愿的三弟说:“你别在这里纠缠了,我会帮你去说好话的。长辈们其实只是盼着你成材罢了,倒不是真要逼你做什么。一会儿我就去二祖母那里敲边鼓,让她想起你从前压根儿就没正经读过书,入族学不过半年,跟曾经随西席正经读过两年书的四弟相比,都还有不足,就象是个开蒙才半年的孩子而已。让你这时候下场,就是苛求了。
“万一你考试时,写的字不好,背的书不牢,又或是格式不对什么的,叫人知道了也是笑话我们谢家不会教孩子,一旦连累了族里其他族兄弟们,叫你日后如何跟他们相处?二祖母是个通情达理的长辈,她自然会明白,对你不该拔苗助长的。但你也要做出个勤奋好学的模样来,省得让人误会,你是因为无心向学,才不去考县试的。那样爹娘和哥哥们脸上都不好看了。”
谢徽之嘴里应着,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他哪里是因为字写不好,书背不牢,才不想参加县试的?他也就是爱偷点小懒罢了,功课一向不差好不好?!不然太太能这么纵着他到处乱跑?他上学的时间是短,但也不至于连八岁的小四都比不上吧……好吧,小四已经开始学写诗了,也许他是真比不上,可二姐姐也别说得他好象是个才开蒙的孩童一般呀。他都满十二周岁了……
谢徽之眼巴巴地看着自家二姐真的往二房的方向走了,却一点儿都不觉得高兴轻松,反而有一种羞耻的感觉,从内心涌了出来……
谢慕林到达二房的时候,发现谢梅也回来了。她的心腹大丫头正坐在宋氏院子的回廊下,抱着个手炉与二房的几个丫头说话,面上犹带几分忿忿之色。谢慕林走近的时候,还听到了一句话尾:“……姑爷竟然没有帮姑奶奶说话,任由族人指责姑奶奶,真是太过分了!”
谢慕林挑了挑眉,脚下一顿,可惜那几个丫头很快就看到她,闭嘴不提了,纷纷起身向她行礼问好。谢慕林冲她们微笑点头,打了招呼,便说:“祖母可在屋里?我来给她老人家请安。姑姑回来了么?”
那大丫头恭谨地道:“是,姑奶奶刚回来,正陪老太太说话呢。”说罢便有另一个宋氏房里的丫头快走几步,向屋里报告谢慕林来了,又掀起了厚厚的棉帘,请谢慕林进屋。
宋氏之前病了几日,吃过药后,大体上已经没事了,但还需要好生休养。如今一身家常打扮地歪在炕上,手里抱着手炉,应该是挺暖和的。可她面色不是很好,带着几分青白,也不知是不是病后伤了元气,又或是被谢梅在杨家的遭遇气着了。
谢梅看起来倒是跟平时差不多,除了眼角有些发红发肿外,对着侄女言笑如常,还拉着谢慕林的手问:“我听说你元宵后,要陪着你大哥进京接姐妹们回来?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知道家里大人少,你娘又脱不开身,便主动站出来为家人分忧。只是你也要为自己多着想才是。你也还是个孩子呢,跟你大哥两个孩子一块儿走几百里的路,去接另两个十来岁的孩子,也只有你娘信你,才能放得下心了。虽说有位掌柜随行,但那毕竟只是打理生意的人,官面上的事务,他不方便插手的。回头我去族里替你请一位长辈护持,一路陪你们赶路。你不要推拒,我包管那位长辈不会管束你们,只会在有事时出面处理一些,你们几个孩子不方便处理的事,如何?”
谢梅都这么说了,谢慕林只能领了她的好意,又行礼谢过。
等坐下来后,谢慕林才试探地问了一句:“姑姑怎么这时候回家里来了?不是说这几日都会很忙,要到大年初二,才能来家吗?”
第四百七十二章 闹翻
谢梅愣了愣,低下了头,有些不大自然地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在杨家那边受了些气,我心中不快,就忍不住回来寻母亲诉诉苦罢了。”
谢慕林早在院子里听到她丫头的抱怨时,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如今得当事人确认,又见宋氏与谢梅母女俩都不是很忌讳这个话题,索性追问得详细些:“这是怎么回事?杨家好好的,怎么又来寻姑姑晦气了?!”
其实谢梅在杨家的待遇,一向不能算很好的。杨大太太不喜杨意全这个侄儿,连带的也看谢梅这个侄媳不顺眼。只是谢梅是谢家女,又是杨大老爷亲自做主给侄儿定下的亲事,每每听说她受了气,还会从扬州写信回来骂家里人,因此杨大太太也就只能在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为难人,又或是怂恿其他族中亲眷来给谢梅难堪了。这样等杨大老爷写信来问时,杨大太太就可以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自己落得个清白无辜。
今年因为杨四爷觊觎谢家水泥配方之事,杨家跟谢家已经闹过一场了。只因谢梅给杨大老爷写了信告状,杨大太太没办法再给杨四爷撑腰,威逼杨意全出面去向谢家讨要水泥配方,所以这件事就以谢家赢过杨家了结了。可杨大太太心中一直不甘心,每每见了杨意全与谢梅夫妇,总爱说些含沙射影的话。杨意全私下埋怨过妻子,不该擅自给大伯父写信。谢梅则完全无视杨家其他人的明嘲暗讽,她占了理,又得大家长撑腰,完全没什么可怕的。
等到大水过后,谢家向县尊大人献出水泥配方,又在竹山书院的人脉中广散配方,湖州府甚至是江南地界上的水泥作坊便多了起来。这东西成本低,又不是独家机密,卖价高不到哪里去,若说能赚大钱,那就有些勉强了。
但它虽然不好赚大钱,却能省大钱。
在今年大水过后,需要修筑堤坝、重建房舍的地方多了,用了水泥,不但成本大降,速度还快,节省了大量的时间。水泥的好处,顿时广为人知。能造水泥的作坊目前还是有限的,而且生产量并不算大,毕竟短时间内还没办法收集到大量的原材料,可这已经足够让那些近期建立起来的水泥作坊赚得盆满钵满了,人气极为旺盛,天天都有人排在门口求购水泥,简直是供不应求。
杨家这样没有去买过水泥,又没有过水泥作坊的人家,看到这个场面,便不由得红了眼。如今知道水泥配方的人家这么多,可他们杨家身为谢家姻亲,居然连点光都借不上!谢家能把秘方满天下乱送,却唯独不肯让杨家分一杯羹,还有比这事儿更过分的么?!
然而杨大老爷早已发过话,不许家人打谢家配方的主意,而谢家又借着水泥配方,讨好了县尊大人,交好了县内几乎所有的望族大户,杨大太太和杨大爷、杨四爷想要说谢家几句坏话,都有人驳回来,这口气叫人如何咽得下去?
临近年关,杨意全带着妻子返回本家,为新年祭祖事宜做准备。杨大太太母子与杨四爷那一房的人,就开始盯着他们夫妻出气了。
他们虽然也有找杨意全的晦气,但杨意全大部分时候都跟家族中的男子,又或是与亲友中的读书人谈话,板着一张正人君子、教书育人的嘴脸,能叫人抓到把柄训斥的机会不多。倒是谢梅人在后宅,跟一帮伯母婶娘妯娌相处,她脾气又硬,便经常受气了。那些妇人也不只拿水泥配方一事说嘴,反倒“劝”她不要太妒忌,做妻子要贤惠一些,嫁给杨意全十几年也只有一儿一女,男丁太少了,不利于香火云云,还有人想介绍妾室人选呢,听得谢梅又好气又好笑。
但更令她心寒的是,每次都会婉拒他人做媒“好意”的丈夫杨意全,这回居然没有当场拒绝回去,而是含糊地给了别人一个“会考虑”的答复,甚至还在别人暗示妻子太善妒霸道时,露出默认的表情来。
虽然谢梅早就对丈夫的人品失望了,但心里还是想跟他维持面上和气的,这也是为了两个孩子着想。可如果杨意全真的要纳妾,还是纳的族人推荐的人选,那就真真是把她这个妻子的脸面丢到地上踩了。他们谢家二房当初把独生女儿嫁给他,又有意让他成为竹山书院山长,可不是为了让他这般作践自家骨肉的!
因此,谢梅当时连演戏的想法都没有了,当场甩了脸色,丢下一句:“杨大爷要纳妾,尽管在杨家纳吧,别脏了我谢家的地方!”便带着身边的人,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回娘家来了。
谢梅神色黯然地对谢慕林说:“嫁给你姑父十几年了,我虽然知道他在杨家人面前,一贯直不起腰来,总是心甘情愿地受气、退让,哪怕有大伯父多次明里暗里为他撑腰,他也依旧没胆子在大太太与他那些堂兄弟面前硬气一回,但这一次,他的行事仍旧让我太惊讶了。我真是对他失望无比!
“当年父亲并不是找不到更好的女婿人选,只是杨大伯父诚心为侄儿求婚,杨意全看起来又象是个老实巴交的读书人,因此才挑中了他罢了。毕竟是青梅竹马,即使我与他来往不算多,但知根知底的人,总是比外头的陌生人可靠些的。这十几年,他也一直没乱来,没叫我为了后宅的事烦恼。可没想到,日久见人心。往日他在长辈们面前装得老实,终究只是装的,本性难移,总有一日会露出真面目来……”
谢慕林谨慎地说:“其实我之前也有觉得,姑父有时候行事有些不大合适,只是他是长辈,我没法跟人说罢了。他这次是真的太过分了,姑姑如果打算要回娘家,晾一晾姑父,让他知道错了,亲自来请求您的原谅才肯回去,我是一定会站在姑姑这边的。娘和哥哥们那里,我也会告知他们真相。想必他们也都会支持姑姑。”
谢梅双眼一亮,笑着对宋氏说:“母亲您瞧,真姐儿真真是个贴心的好孩子,是不是?”又回头对谢慕林说,“你可得千万跟你娘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省得她被杨意全哄住了,真以为他是个好男人!”
谢慕林眨了眨眼,笑着应了。
宋氏神色淡淡地问女儿:“你真的拿定主意了?杨家也不是小门小户,新年将至,你若在这时候跟杨意全闹起来,就怕他家的人会在外头胡乱传你的闲话。”
“我怕什么闲话?!”谢梅冷哼一声,“杨家不是小门小户,我谢家也不输给他们!说起传闲话,难道只有他们能干?我还能写信给杨大伯父呢!就算真的闹大了,叫人看不起的也不会是我谢梅!反正这一回,我绝不会让步就是!”
第四百七十三章 靠山
次日大年三十除夕夜,谢梅与其他谢家女眷一块儿,参加了谢氏宗族的祭祖大典。
按照往年的惯例,她这时候是会与丈夫儿女一道前往杨家,参加杨家的祭祖仪式的,然而今年却出现在了谢家角。她的一双儿女,也没有在年前赶往县城,参加杨家的仪式,而是与母亲一同留在了外家。谢氏族人们对此自然感到奇怪,立刻就有宗房与四房的女眷前来询问是怎么回事。
谢梅只是淡淡地表示杨家对她没有献出水泥配方十分不满,打算要在祭祖大典上给她没脸,还要给杨意全纳妾,说她只生了一个儿子,对不起杨家。就连杨意全也是赞同杨家意见的态度,她一气之下,就回娘家来了。
宗房的女眷立刻生了气:“杨家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是一个水泥配方罢了,早不是独家机密了,他们真想要打听,上哪儿不能打听去?!况且,他们要是真的开口,我们谢氏也不至于小气到不肯相赠。如此暗地里搓磨侄儿媳妇,他们还有脸了?!若不是看在杨大老爷的面子上,我们早就把他们家往日干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丑事宣扬得满县皆知了!我们谢家给他们留脸面,他们还不领情,是真的不想认谢氏这一门姻亲了么?!”
四房的女眷则是十分肃正地表示:“杨姑爷已有嫡出的一双儿女,梅早已尽了为人|妻的责任,怎能再强求她多生子嗣?她是官宦之后,书香名门,知书达礼,相夫教子,还要主持书院庶务,又不是乡下的无用妇人,只能靠生孩子来在夫家立足。况且杨姑爷也是读书人,若有心功名,就该尽心苦读,搏取功名;若是打算留在书院教书育人,就该把心思放到学生身上。整天贪恋美色,想着纳妾生子,能有什么出息?既有此心,过去又何必作出那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出来哄人?!”
其他各房的女眷都齐聚在祠堂外观礼,给祖宗磕过头后,有了闲暇,便都围过来听是怎么一回事。得知谢梅的遭遇,人人都义愤填膺。有好几位婶娘还说:“早知道杨姑爷是这样的人,当初二老爷就不会把女儿嫁给他了。装了十几年的好女婿,如今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就可以不顾谢家脸面了吧?做他的青天白日梦去吧!他要是真敢把谢家的脸面往地上踩,就别怪我们谢家不顾杨大老爷的脸面了!”
还有人安抚谢梅:“别担心,别害怕。你哥哥还是个三品的高官,我们谢家在湖阴县也是有头有脸的。有我们替你撑腰,你用不着委屈自己,万事有我们在呢!”
又有人去跟杨淳杨沅兄妹俩道:“好孩子,婶娘知道你们孝顺,一向都与你们娘贴心。你们爹爹不顾你们娘的脸面,非要闹事,你们夹在里头不讨好,就不必插手了,只管安心在你外祖母家住着,外头的人说什么,都不要理会。等你们爹爹上门来求饶了,你们娘也点了头之后,再装作没事的样子跟爹娘一块儿回家。但若是你们爹爹不肯低这个头,你们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我们谢家家大业大,还怕养不起两个孩子么?你们还不必再受杨家的气了,日子岂不是过得更舒心?!”
杨淳与杨沅只能苦笑了。不过他们自幼与外家更亲密些,倒是不介意陪母亲在娘家住着。他们只是有些无法理解,一向慈爱的父亲这回到底是犯了什么浑?
族中的女眷们围着谢梅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许多人都在为她出主意,还有人打算大年初二回娘家的时候,跟娘家亲人也说说杨家的荒唐之举,叫他们在湖阴县内臭了名声,也免得他们抢先一步,中伤谢家女。
待祠堂里的男人们完成了仪式,走出屋子的时候,看到小广场上如此热闹,不由得好奇地参与了进来。得知事情原委,众人也都觉得很气愤:“杨家欺人太甚!”
其实,男人里头并不是没人觉得杨意全想纳妾只是小事,谢梅有些大惊小怪的,更有部分人本身就是在有了子嗣之后,又另纳美色,开枝散叶。但他们都觉得杨意全和杨家的所作所为太不给谢家这个姻亲面子了。真要嫌儿子少了纳妾生子,那也该是在谢梅点头同意之后,再由她出面挑人,而不是杨家人逼着她接受他们找来的人选。
谢梅是谢泽川独女,当年嫁给杨意全,虽然名义上并不是招赘,但从谢泽川与杨大老爷的意思看,就是让杨意全给谢家二房做上门女婿的意思了,否则谢氏全族又怎会默认杨意全会是未来的竹山书院山长呢?谢家对外宣称谢梅是出嫁而非招婿,不过是给杨意全保存脸面,好让他将来能在科举路上走得更远,也能为谢梅带来更多荣耀的意思。
要不是有这个共识,谢泽川凭什么将独女嫁给不算优秀的杨意全呢?
杨意全若以为既可以得到竹山书院,又能娇妻美妾,甚至让自己的庶子染指谢家人创建的书院产业,那就真真是白日做梦了!而杨家得了这么大的好处,还要一再欺辱谢家女,真当谢家没人了么?!不就是个五品官的家眷吗?谢家出了三品官,又教出了许多官员,都还不曾在乡间耀武扬威呢,杨家算得了什么?!
族人们生气的不是杨意全要纳妾,而是气恼他与杨家人无视谢家体面。谢梅再提出水泥配方是导|火索后,大家更为生气了。当初明明是杨家无视姻亲关系,一声招呼不打,就想算计他们谢家的族人,侵吞谢家产业,如今还有脸怪谢家没有主动把配方双手奉上?亏杨家还自诩官宦名门,眼皮子竟这样浅!
于是,谢氏全族都达成了共识,让谢梅带着儿女安心留在谢家角,他们会替她讨还公道,给杨家人一个足够深刻的教训,叫他们从今往后不敢再轻视谢家的!如果杨家真的不要脸面了,非要跟谢家对着干,那谢氏也不会介意养活谢梅母子三人。反正他们本来也是由谢家养活的。
谢梅是二房的独生女儿,而二房则是谢氏宗族崛起的大功臣,地位超然。除非宋氏主动放弃,否则谢氏一族上下,永远都会是谢梅母子的靠山。
谢梅就这样在所有娘家族人的支持与安慰下,扶着母亲宋氏,带着一双儿女,返回自家宅子,安心地度过了一个除夕夜。
等到杨意全惊愕无比地发现,妻子儿女真的缺席了今年的新年祭祖,从头到尾没出现在杨家地盘上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大年初一清早,他顶着杨家人鄙视与嘲笑的目光,出城坐船赶往谢家角,寻找妻儿的时候,就发现谢家角上的人看到他时,神情都有了变化,不再象过去那般和气亲切,更多的是漠然与不屑。
而当他在二房门前遇到带着女儿出行的文氏,发现对方脸上满满是对他失望无比的神情时,他终于有了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
第四百七十四章 打击
文氏早从女儿那里听说了谢梅在杨家的遭遇,对夫家小姑满心同情与怜惜,昨晚又在祠堂前听了族中众位女眷的议论,更加觉得杨家行事过分,杨意全令人失望了。
她心里虽然一直把杨意全当成是从小认识的温和大哥哥,但毕竟跟杨意全也没几年的情谊,十几年不见,如今又是男女有别,回乡后也没碰过几次面,没说过几句话,她当然不会把杨意全看得比真正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谢梅高。她对杨意全的了解,其实全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本身跟他并不是很熟。再加上她本来就是个很容易受身边人影响的女子,如今早将杨意全看成是个伪君子、负心汉了。
若对方只是陌生人,她可能淡淡地行个礼就离开了,根本不会有心情停下来跟人说什么多余的话。可杨意全又不是陌生人,不但认识的年份长,还是亲戚,因此她就停下了脚步,盯着对方道:“杨大哥,你可总算来了,这是要来给梅赔罪道歉的吧?你们杨家行事也太过分了些!杨大哥你自己也是过于懦弱了,怎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欺负自己的妻子,还要帮着别人说风凉话的?!你这样做,置一向待你不薄的公公于何地?置一向信任你的婆婆于何地?!”
杨意全被她骂得瞠目结舌,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是……素敏妹子,你这是听梅说了些什么呀?你休要听她胡说八道!昨儿明明是她不顾大局,擅自缺席了族中祭祖大典,我还不曾与她计较呢,担心她日后会被长辈训斥,特地一大早就赶过来与她商量对策,你怎么反而把我当成是罪人一般责怪起来?!”
文氏听得更气愤了:“原来杨大哥不是认错来的?反而还觉得梅不对?杨大哥,不是我说你,梅是什么样的人,你与她做了十几年夫妻,不可能不清楚!若不是杨家太过分了,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大年夜离开杨家,返回谢家来的。往年为了你,她忍气吞声,受了多少委屈?!这一回,实在是杨家太过分,你又伤了她的心,她才会愤然回到娘家来的。你不知体恤妻子的委屈,反而一见谢家人,就说起妻子的坏话,我从前怎么从来不知道,你是这样刻薄不讲理的人?!公公、婆婆这般信任你,将爱女嫁予你为妻,还把竹山书院也托付给你,结果你就是这样回报他们的恩情的?!”
文氏说得眼圈都红了,抬袖掩面哽咽道:“你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杨意全看得目瞪口呆,手忙脚乱地说:“不是……素敏妹子,你怎能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呢?你……你还把我说得这般不堪……难道你还不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么?!我和你也是青梅竹马,相识多年,彼此极为熟稔的,你怎能听信梅的馋言,就将我当成了小人?!”说着说着,他的眼圈也红起来了。
谢慕林在旁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心想这个男人莫非是个戏精?这才哪儿到哪儿呢?母亲文氏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用辞这般委婉,他怎么还哭上了?
她忍不住搀住母亲的臂弯,“悄声”道:“娘,你瞧杨姑父,居然就这么哭起来了,还指责梅姑姑进谗言。他肯定觉得自己没错,如今过来,不是为了赔罪道歉,而是来指责姑姑,逼姑姑退让的!他说得好象跟你很熟似的,可咱们家当初过得艰难的时候,也没见他露过面,写过信,如今倒把你说成冤枉好人的糊涂虫了。他这招混淆是非用得如此熟练,不用说肯定是常用的。梅姑姑不知因此受过多少委屈,都忍了下来,如今却还要被他中伤。我们可不能上当了!姑姑如今势弱,除了我们谢家,还有谁能替她撑腰呢?”
文氏擦去面上的泪水,脸上原本的几分犹疑不决全数一扫而光了:“你说得对。梅如今受了大委屈,除了我们这些血脉亲人,又还有谁能为她做主呢?!”
她转向杨意全:“杨姑爷也不必在我面前扮委屈,这一招我也不是没见人用过的。昔日老爷府中不但有平妻曹氏,还有几个姨娘,算计我的时候,也曾扮过可怜,哭过委屈。那时候,老爷不在家里,老太太不喜欢我,再多的亏,我也只能硬吃下去了。所幸如今否极泰来,曹氏已离,姨娘们都老实了,老太太也不再为难我。可我万万没想到,今日竟然会瞧见杨姑爷一个大男人,也祭出了这等上不了台面的花招来,真真令人叹为观止!
“杨姑爷,你有这样的心计,何不专心苦读,争个进士功名回来,日后在官场上费心思害人去?成日里想着纳妾收美,宠妾灭妻,还要学妇人的手段扮可怜,在人前颠倒黑白,陷害原配发妻,你不觉得自己太闲了么?!”
杨意全身体不由得晃了晃,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五雷轰顶,如堕梦中:“素敏妹子,你……”
“请不要再叫我闺名了!”文氏斜睨着他道,“杨姑爷不把谢家放在眼里,还装什么好亲戚,好大哥呢?我只恨从前自己瞎了眼,竟然误以为你真是个好人,信了你这么久!早知你是这等小人,多与你说一句话,我都嫌弃!”
她甩袖就拉着女儿转身走人了。本来她是打算去二房拜年的,因此要从正门进入,如今只觉得晦气得很,索性回自家先把怒气平息了,换上笑脸,再与家里其他人一道去二房不迟。
谢慕林离开之后,还回头来多看了杨意全几眼,见他呆立原地,半晌没见动静,一脸大受打击的模样,只觉得这位杨姑父越发莫名其妙了。
事情做都做了,如今装起清白无辜的模样来,不嫌矫情吗?这里又没有别人看他表演,他自己倒是爱给自己加戏,真把自己当成白莲花了?
既然姑姑谢梅如今对他厌恶之极,做娘家人的只管支持谢梅就是了。反正后者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女子,她自然会知道,要如何处理这个令人失望的丈夫。
杨意全不知道自己在谢家二房门前发了多久的呆,反正二房门房里的仆人早就看到他了,还听到了文氏与谢慕林对他说的话,悄悄儿地报进了内宅。
谢梅闻讯露出了笑脸,对宋氏说:“母亲您瞧,三嫂真真是个贴心的好嫂子,真姐儿也是孝顺听话的好孩子。您有这样好的儿媳和孙女儿,女儿也替您高兴。”
宋氏忧心地看向女儿:“你真的拿定主意了么?不更改了?”
“不改了。”谢梅十分淡定地说,“原本我也想过,要与他虚与委蛇些日子,大家相安无事就是了,怎么也要先应付过去,待两个孩子长大成家了再说。可我万万没想到,杨家竟如此过分,杨意全也很是无耻。我当时气到了极点,忽然间就想开了。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去忍让他们呢?杨意全不想好好过日子,我就不跟他过了!趁着如今有了理由,又有族人支持,早日把他打发了是正经!”
第四百七十五章 红白
谢梅见到杨意全的时候,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萧索的气息,仿佛受了极大的打击,连精气神都被打掉了似的。她看到丈夫这副模样,心头顿时涌出一股快感。
不用说,杨意全定是因为在二房门前被文氏说了那番话,才会如此失魂落魄的了。他以为自己是一片痴心,其实完全就是妄想!三嫂文素敏虽是个软和人,很容易被人糊弄、欺骗,可她辨得清是非,认得出忠奸!杨意全以为说几句好话,扮作温厚兄长模样,就能挑拨她与谢家人的关系,那是休想!
谢梅轻蔑地瞥了丈夫几眼,便移开了视线:“坐下吧,傻愣在那里做什么?”
杨意全怔怔然抬头看向她:“梅,你都跟素敏说了些什么?你怎能……怎能跟她说谎,中伤为夫呢?!”
谢梅嗤笑一声:“我几时说谎了?不过是照实说出了你和杨家其他人的心里话罢了。怎么?你们做得出,就不许我说得出来了?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我不但把你们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心思告诉了三嫂,我还告诉了谢氏宗族所有人!如今他们都站在我这一边,无论我要做什么,都会支持我。他们还会在自己的亲友中宣扬杨家的荒唐行事,以及你杨举人的虚伪言行。
“用不了多久,杨家就要再次名闻乡里,你杨举人更是要大大出一回名了。这一回,别人可不会再拿你是谢家女婿的事儿来说嘴了,只会佩服你为了纳妾公然冒犯正妻与岳家。我想……这应该十分称你的意吧?毕竟你心里最不喜欢听见的,就是被人说,你是谢家的上门女婿,有今日都是因为沾了谢家的光!”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杨意全浑身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心中震惊于妻子说中了自己的心事,却目光闪烁地矢口否认,“你休要在那里胡编乱造!我几时有这样的想法了?还有,我做了什么?杨家又做了什么?竟令你如此不顾体面,在娘家人面前恶言中伤我们?!你莫不是忘了,你还是杨家妇,你我的两个孩子还姓杨,你这么做,是想给孩子脸上抹黑么?!”
谢梅淡淡地道:“你少再拿孩子说事儿了。若不是为了孩子,你以为我会忍让你和杨家人到今日?可你们也不曾把孩子的脸面放在心上,公然打算在祭祖大典上当着所有族人的面,用莫须有的指责将我的脸面踩到脚底下。既然你们无情,又凭什么怪我无义?!
“我在娘家人面前可没说谎,顶多就是添油加醋了两句罢了。可这种事,你们杨家人从前也没少做!往日你总说,不过是小事罢了,何必为了鸡毛蒜皮,与人做口舌之争,失了士人的体统?如今,我也做了同样的事,甚至还没有杨家人做得过分,你又何必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与我做口舌之争,失了士人的体统呢?!”
杨意全瞠目结舌地看着妻子,头一回发现,原来她也能如此伶牙俐齿。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沙哑着声音问:“你……你到底跟谢家人都说了些什么?!又在恼些什么?!为什么连新年祭祖都不理会,就回了娘家,也不让孩子们过来祭祖?就只为了八婶娘说要给我纳妾,我却没有当场回绝么?可八婶娘是长辈,她那么热心,我只是不想当着别人的面,给她没脸罢了。这事儿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过后再婉拒就是,完全没必要在所有人面前闹起来的。我跟你成亲这么多年,几时看过别的女人了?梅你……”
“行了行了!”谢梅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休要说得我好象是个妒妇一般。从头到尾,我可没说过不许你纳妾的话,是你自己说对我一心一意,生平无二色,我也没必要给自己添堵,才不曾多事的。如今别人说我善妒了,你还要附和一把,是把谁当傻子?!有心纳妾,你早说呀!你只要略提一句,我立刻就会去物色人选,绝不会让你独守空闺的!可你既然要摆出清正君子的模样来,又凭什么怪我没有上赶着求你纳小呢?!你当我是谁?!”
杨意全哑口无言。他能怎么说?当初大伯父做主,替他求得这门婚事时,就嘱咐过他,让他一定要对妻子一心一意,尽快与妻子生下嫡子,侍奉岳母,也要尽心尽力。大伯父说得很清楚,他这个女婿做得越好,将来接手竹山书院时,才会越容易得到谢氏族人的支持,哪怕是出仕为官,也更容易从岳母那边接过昔年宋祭酒生前留下的人脉。大伯父一心为他的前程考虑,他也严格遵令行事,从不敢有违。
虽然谢梅并不是他心中恋慕已久的文素敏,但也是他青梅竹马的结发之妻,两人相伴十余年,还有一对儿女,他心里对妻子也是有情的。不纳妾,他心里其实并不觉得有多委屈。之所以附和那位八婶娘的话,不过是……
杨意全心里才想到这里,便听得谢梅在那里说话:“我也知道,你在八婶娘面前附合她的话,承认我善妒时,未必是真想要纳什么妾。你是因为我近来给你脸色瞧,想还我一点颜色看看吧?你觉得我是因为心存妒意,才会冷脸对你。你想让杨家人对我施压,叫我记起为人|妻子要贤惠的规矩,无论你对哪个女子心存妄念,我都不该生气,不该阻拦,还应该助你一臂之力……”
谢梅顿了一顿,鄙夷地瞥了丈夫一眼:“你是真的不知道,我到底为什么着恼么?难道真是为了你想纳妾?杨意全,倘若你真有心纳小,我立刻就去给你挑人!你们杨家人不是总说,我只生了淳哥儿一个,子嗣太单薄了么?明儿我就去谢家佃户里挑个好生养的姑娘来,正儿八经地摆酒开脸,也省得你们杨家去寻些上不得台面的商家庶女、青楼歌妓来充数了,没得污了我谢家的门楣!
“到时候,我还要请你们杨家所有人来吃席。那妾将来生下了儿女,我也会叫他生母带着,绝不会有什么去子留母的歪念头,包管叫全湖阴县的人都夸我是个世上少有的贤惠娘子。如何?!”
杨意全咬了咬牙:“别胡闹了!谁要纳妾?!”一个村姑?他还不至于这么不挑拣!
谢梅冷笑:“只要你打消了心里那见不得人的念头,别再肖想人家有夫之妇,高官诰命,我给你纳几个妾都行啊!我可以给你这个脸面,那你呢?你能不能也给我们谢家留一点体面?别再做那种卑鄙无耻的白日梦了?更不要把这种白日梦说出口?!”
杨意全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谢梅看着他的表情,讥讽地笑笑:“怎么样?说中你的心事了吧?想在我面前摆大丈夫的威风,你也得在我面前先做了大丈夫再说呀!自己做了亏心事,还有脸借别人的势来压我,那就别怪我不给你留脸面了。你说……我把你的心事跟三嫂提一提,她又会怎么想你呢?”
杨意全的脸色顿时又刷的白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 别居
杨意全失魂落魄地来到二房正院拜见岳母宋氏时,两个孩子杨淳与杨沅正陪外祖母说话。看到他,兄妹俩都站起身来行礼,只是面上犹带几分无措,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
杨意全张张口,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便把两个孩子打发出去了:“为父有话要与你们外祖母说,你们出去跟别房的表兄弟姐妹们玩儿吧。”
杨淳与杨沅对视一眼,又望向宋氏,见宋氏默默点头,方才向外祖母行了一礼,退出屋去了。
杨意全这才上前给宋氏见礼,直起身来,眼圈就已经红了,哽咽着说出了第一句话:“岳母大人,何至于此啊!”
宋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平静地移开了视线:“梅是我唯一的骨肉,她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我就没有逼迫她退让的道理。她并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的,终究是你的所作所为伤了她的心。你不想法子去向她赔罪,来跟我老太婆说这些做什么?”
杨意全说话间已经带上了泣声:“小婿知道自己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可小婿真的没想过要纳妾,只是不好反驳了长辈们的话,方才说话含糊些罢了。至于大伯母和婶娘、堂兄弟们,行事确实有些过了。他们拿不住小婿的把柄,便把气都出到梅身上。小婿心里念着大伯父的恩情,不好顶撞大伯母,这才让梅受了委屈。这是小婿的错!”
他哭得有些可怜,但这种说辞已经无法令宋氏产生触动了。过去十几年里,她不知听过多少次类似的话,听得多了,早已麻木了。
她仍旧是那一脸淡漠的模样:“你心里记着你大伯父的恩情,我很欣慰。只是我不明白,你既然感激你大伯父,为何偏偏不肯听从他的意思去做呢?难不成你大伯父有说过,让你为了你大伯母与堂兄弟们,叫妻儿受委屈么?还是他在你们杨家人拿梅出气的时候,没训斥过他妻儿的不是?”
杨意全噎了一下,低下头去,抬袖擦了擦泪,轻声道:“小婿……只是想着,大伯母毕竟是大伯父的正妻,又为大伯父生下了嫡长子……其他人也都是大伯父的血肉至亲……”
宋氏轻笑了下:“说得好象你不是你大伯父的血肉至亲一般……你为了你大伯父的妻儿,一再违背你大伯父的嘱咐,原来你就是这样回报你大伯父对你的恩情的。”
杨意全无言以对了,面上已是满脸涨红。
宋氏又叹了口气:“等你大伯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呢。他一心促成了谢杨两家联姻,又用心栽培你,只盼着你能在科举路上有所成就,日后出仕,不但可以光耀杨家门楣,也能与他作个臂膀。可你却在杨家其他人的咄咄逼人面前退让了……为了赢得他们的几句好话,你放弃了对你恩重如山的大伯父,忘记了他对你的所有期许。我又能说什么呢?但愿你不要后悔才好。”
杨意全面色如土,他早已后悔了,后悔得不得了!他应该把自己的心意藏得更深一些,不要拦着文氏北上与谢璞团聚,那么妻子就什么都不会发现,他们仍旧是恩爱和睦的一对夫妻,不必析产别居,不必与儿女分离,他再过几年就能正式接手竹山书院,又或是再下场试着考一回会试,争取高中,出仕为官。只要他做了官,离开湖阴县,就不会再有杨家人的纠缠为难,也不会有谁背地里说他是谢家的上门女婿了!
他为什么非要在文氏计划北上时,多嘴劝那几句话呢?!
无论他再怎么不甘心,他的素敏妹子也早就嫁给了谢璞为妻,如今更是妻凭夫贵,成了三品诰命。她早已不是他能肖想的了。他甚至不敢在她面前说破自己的心思,因为她是绝对不会移情别恋的,到时候恐怕连亲戚都没法做!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强留下她?还不如一直做她心目中的好兄长,日后谢璞回乡省亲,他们总有见面的时候。若是她遇上了什么烦恼,兴许还能找他说一说……
杨意全闭上双眼,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他有些狼狈地离开了谢家,顶着谢氏族人们异样的目光,离开了谢家角。他还没有到绝路,他可以写信去求大伯父,梅一向敬重大伯父,岳母宋氏与大伯父也是多年的朋友了,只要大伯父愿意为他求情,他还是有机会挽留妻子的。只要事过境迁,什么妾室之类的,他想都不会再想!以后杨家人再说什么,他也绝对不会再理睬了!
谢梅来到了母亲面前,向她行了一礼。
宋氏面上满是疲倦:“你都跟他说清楚了么?我看他还不肯死心,等到你杨伯父知道消息后,定会来信为他说情的。”
谢梅十分淡定地道:“而我已经写好了给伯父的信,明日一早就会送出去。杨意全也好,杨家人也好,若以为能在伯父面前颠倒黑白,添油加醋,都是休想!既然我有足够的理由,又只是要求带着孩子析产别居,而不是和离,伯父又有什么理由强迫我呢?若是逼得狠了,我也不是没有拿捏杨意全的法子,叫他去拦着伯父就是了。杨意全就怕我说出了他的秘密,绝对不敢真的激怒我的!”
宋氏默默无语。以杨为思的性情,他不知内情,多半会徐徐图之,暂时答应析产别居,然后再让侄儿杨意全慢慢把妻子哄回来吧?至于杨大太太母子,杨为思肯定要大骂一顿了。只是那对母子的为人,估计不会有什么改变。到时候,不但杨意全可以利用,就连杨家人,也能给女儿做挡箭牌的。
只是有一件事,宋氏忍不住再问女儿:“你真的确定,要给杨意全纳妾?”
“纳,怎么不纳?”谢梅扯了扯嘴角,“在佃户家的女儿里头挑个合适的人选,虽然不必非得是美人,但也不能太丑,还要好生养,心性平和,甘愿给人做小,又不爱生事才行。我既然打算要做一位合县闻名的贤妻,就不能给人留话柄,更不能给自己添麻烦。反正我以后也不会跟杨意全在一处了,无法和离,就给他纳个妾吧,省得他不安于室,在外头闹出什么丑事来,倒连累了孩子们的名声。”
宋氏只觉得心中一阵难过。她清楚女儿的本性,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如今能做出给女婿挑选小妾的决定,可见是真的铁了心不跟杨意全过了。可女儿还如此年轻,难不成这辈子就真的葬送了么?
宋氏在心中默默问过世的丈夫,是不是他们犯下了无法挽回的大错,选错了女婿,才害了独生女儿的一生?
第四百七十七章 不平
到了大年初六的时候,关于杨家的种种负面新闻,已经传遍了整个湖阴县城,连周边地区的人,都有所耳闻了。
这其实不仅仅是谢家族人及其姻亲们的功劳,也有杨家人自己在搞鬼。只不过他们是想要借机中伤谢梅的名声,顺带踩杨意全一脚,却万万没想到,谣言传出去了,不代表别人就要信的。
杨家族人不如谢氏宗族人多,还一向都有苛待杨意全与谢梅夫妇的前科。再加上他们家门风不正,从杨大太太带头,一家子都是高傲愚蠢又心胸狭窄的作派,人缘本来就不太好,会跟他们一个鼻孔出气的人家很少,大多数的人都是听着八卦,袖手看戏而已。杨家指责谢梅与杨意全的话都是老一套了,没什么新鲜的,但谢家指责杨家的话,却更有轰动性,更令人乐意去议论、传播。谢家的名声比杨家好,舆论便也更偏向谢家一些。杨家于是就这么杯具了。
杨家族人很快就发现情况不太妙了,不过他们家的人总觉得自家大家长是个大官,他们是官眷,身份地位非寻常人可比,没什么可怕的。谢梅虽然有个当过官的爹,可人都死了二十年了,只留下一个书院,有什么可担心的?至于杨意全,他受杨大老爷大恩,万万不敢有任何违逆之处,否则名声就别想要了。过去十几年里,他们也不是没有欺负过杨意全与谢梅,每次前者都忍了,后者不想忍,也被前者拦了下来。杨家族人只要打起杨大老爷的旗号,就能把杨意全一家压制得老老实实的。这一回也不会有意外。
杨家族人不担心自家会吃大亏,倒是担心这些消息传到杨大太太耳中,她又要冲他们发火了。万一这些事叫杨大老爷知道,写信回来训斥妻儿,杨大太太更会拿他们出气。所以,杨家族人私底下碰了头,决定对杨大太太母子隐瞒外头的消息,能拖几日是几日,同时再向杨意全施压,让他赶紧出面,把老婆与岳家安抚住,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杨大太太被族人变相封锁了消息,又因为天气太冷,她儿子也不愿意出门寻亲访友,只有她娘家与儿媳的娘家带了消息过来,道是如今县里人人都说他们杨家行事过分,刻薄寡恩,欺压侄媳,为了水泥的绳头小利,公然与姻亲翻脸,等等,劝他们杨家尽快出面把事情解决了。杨意全与谢梅那边,能安抚就安抚住,只要他们夫妻愿意与杨家嫡支做出和睦亲近的模样,外人自然不会再多管闲事。
然而杨大太太不在乎,她反而觉得这是大好机会,就跟儿子商量道:“既然杨意全与谢氏为着纳妾一事反目,咱们索性把事情作实了才好!赶紧挑个人,给杨意全送去,尽快让他们圆房。谢氏倘若忍不住这口气,真跟杨意全闹翻了,那就有好戏看了!倘若谢氏忍下了这口气,以后有的是叫她难受的时候呢!若是咱们送去的人,日后能给杨意全生下一儿半女的,谢家二房这桩绝户财,便有一半落到咱们手里了!”
她儿子倒是比她想得长远些:“倘若谢氏真要跟杨意全闹着和离怎么办?娘,爹是什么意思,你心里是清楚的。万一真的破坏了杨谢联姻,爹知道后,定不会轻饶了我们。”
“他还能拿我怎么着?!”杨大太太拉长了脸,“他一个人在花花世界里风光快活,把我们母子丢在老家受苦,次次写信回来,不是训斥就是吩咐不能干这个,不能干那个,我们日子过得还不如他从前未做官的时候,凭什么呀?!杨意全不过是个没爹没妈的可怜虫,靠着咱们家施舍他一碗饭,才能活下来,凭什么他就能跟着好先生读书,考科举做举人,还能得到谢家那样的好亲事,做竹山书院的山长,人人敬重?!不就是因为你爹偏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杨意全才是他的亲儿子,你只是外头捡回来的呢!我不过是要你爹还我们母子一个公道罢了。他若真敢跟我们翻脸,我就带你去扬州闹,叫他丢尽脸面!”
她儿子还是犹豫不决,他没觉得杨意全的日子本该是自己的,毕竟他压根儿就没用心读过书,小时候父亲请先生回来教他,他都应付了事。先生要罚他,也是母亲护着他,把先生赶走的。他只想找门路捐官,不打算寒窗苦读,更别说象杨意全那样给人做上门女婿了。
他再劝母亲:“真的走到那一步,爹就要恨死我们了。爹不能拿娘怎么办,却可以打我板子,我可不敢冒险!”
杨大太太恨恨地瞪了儿子一眼:“没出息的东西!你爹就你一个儿子,你有什么可怕的?难道他还能打死你不成?!”
她儿子一点儿都不怕亲娘发火:“就算不打死我,打上十几二十板的,我也疼啊。况且,您儿子早就有儿子了,天知道爹会不会把孙子接走,就不管儿子死活了呢?从前他也不是没提过这事儿,何苦主动将把柄递到爹手里?如今杨意全也是一身的麻烦,咱们只需要看热闹就是了。”
“不成!”杨大太太咽不下这口气,“他是靠着我们才有今日的,凭什么自己去过好日子,却不肯听我调遣?!他如今翅膀硬了,便翻脸不认人,不把我这个大伯母放在眼里,还处处压在你头上。不给他一个教训看看,他就会忘了自己是谁!”
杨大太太心理不平衡,无论如何也不肯轻易放过外侄,她儿子虽然觉得没必要,却也不会为了一向关系不佳的堂兄弟,跟亲娘做对。于是,各种关于杨意全的负面言论,便在湖阴县城各处兴起了。
谢家外往放消息时,多少还顾及到了谢梅与她两个孩子的脸面,没多说杨意全什么,顶多说他软弱,没担当,不能保护妻儿罢了。
杨大太太却不会顾虑这么多,直接就放出了杨意全贪花好色,为了纳妾欺凌正妻的谣言。随即她就给杨意全送了两个妖娆的女子过去,是从县城青楼里赎出来的,说是卖艺的清倌,给侄儿红袖添香。
两个女子才被送到竹山书院的码头,就被拦住了,连船带人原样被送去了杨家。竹山书院留守的大儒宣称,书院是读书清静之地,不许有轻佻女子擅入,请杨家自重!
杨意全这几日就住在书院的住处,连门都不敢出。对着书院里那些留下来过年的大儒们异样的目光,他真是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与此同时,谢梅这边也挑中了一个身体健康、身材丰腴、清秀温顺的佃户之女,敲锣打鼓地送去了杨家,捎带上四挑嫁妆,明言这是杨意全正妻给丈夫挑的清白人家妾室。
路人看着杨家门前两个叽喳吵闹、全无仪态的艳妆女子,再转头去看另一边端端正正坐在轿子里,行动规矩,满脸写着“我是好人家女儿”的粉衣小妾,心中对于谢梅的“贤良”与杨大太太的不怀好意,顿时有了自己的判断。
第四百七十八章 后续
谢慕林因为定了要与谢显之在正月十五元宵节过后,便出发回京城接谢映慧与谢映容回湖阴,所以年前忙过一轮后,就只过年时“歇”了三日,每天只忙着跟在母亲文氏身后,满谢家角串门子百年,从大年初四开始,便又开始忙着整理行装,为出行做准备了。
她听说过谢梅跟杨意全闹别居的事,可没有时间天天跟新闻。倒是文氏几乎每日都要去二房报到,安慰宋氏与谢梅,开解杨淳、杨沅两个孩子,中间再有点时间,就要跟族里其他人坐在一块儿,批|斗那位令谢家所有人都失望无比的二房女婿杨意全了,所以,论起对谢梅夫妻近况以及杨家消息的了解,她比女儿要强得多了。
谢慕林问起,文氏便把谢梅送了个妾室去杨家的事告诉了女儿,感叹道:“你姑姑一定是伤心到了极点,对你杨姑父彻底死了心,方才会亲自挑人给你杨姑父送去的。可即使如此,她也没有故意糟蹋人的想法,还特地挑了个温顺清秀、性情平和的女孩儿,出身也是清清白白的庄户人家,虽不识得几个字,举止却端庄,人也懂事。不象那位杨大太太,口口声声说要给侄儿开枝散叶,结果送去的却是风尘女子,实在太埋汰人了!她也不想想,你杨姑父好歹是个举人,又在书院里教书,他身边侍候的人,怎能如此不讲究呢?这哪里是在为你杨姑父着想?分明就是故意打他的脸!”
文氏十分失望地摇了摇头:“她都做得这么过分了,你杨姑父竟然还要忍气吞声,连那两个风尘女子,都是书院里住的几位大儒们挡回去的。你杨姑父做人做到这个份上,太没有骨气了。你嗣祖母就一直在后悔,说当年只觉得他脾气温和,不会苛待你梅姑姑,又有杨大老爷做媒,方才应下了这桩婚事。倘若她早知道你杨姑父是个对谁都没脾气,也不懂得护持妻儿的人,一定不会就这么草率地把女儿许出去的。”
谢慕林有些惊讶:“这种话我们私下说说就算了,祖母……她都把话说出口了吗?”
文氏道:“我们自家人私下说说罢了。不过当时你梅姑姑和两个孩子都不在跟前,你嗣祖母跟大老太太说私房话,一时伤心,忍不住跟我们说了句心里话罢了。这些话,我们也不敢在你梅姑姑与淳儿、沅儿面前提,可是想到你姑姑,心里也着实为她难过。”
谢慕林再问:“姑姑已经决定了要跟杨姑父析产别居了?杨淳杨沅以后就住在二房?杨家那边没意见吗?”
“他们能有什么意见?难不成还能把孩子接过去抚养?”文氏冷哼道,“杨大太太哪里是这等慈爱心肠的人?把孩子送去杨家,只会让他们受委屈!至于书院那边,淳哥儿到了年纪,去上学时,跟别人一样住在学舍里就是了,不必跟他父亲待在一起。他父亲日后有了妾室,做儿子的天天看着也是尴尬。至于沅姐儿,还是继续留在咱们这里的好。
“其实你姑姑经常回娘家来,夫妻别居也方便,明言要析产,不过是担心杨家打竹山书院的主意罢了。还有你杨姑父,今后要继续科考出仕也罢,要留在书院执教也罢,反正是不能做山长了。等过完这个年,你嗣祖母就要上报族中,请族人们商议,该由何人来接手山长之位呢。”
竹山书院自从创使人谢泽川去世以来,正山长之位就一直出缺,只由一位谢家族人与一位大儒分别充任副山长,处理书院事务。原本大家都已经有了共识,等杨意全年纪再大些,教出的学生再多些,并且有学生考中进士功名之后,他便要正式上任山长之职的。没想到如今出现这等变故,杨意全当然不可能再成为竹山书院之主了。若不是谢璞这个谢泽川嗣子或他的子孙接任,那就得等到谢梅与杨意全之子杨淳长大成|人,又考得功名后,再来接手这处产业了。
在那之前,谢氏宗族与任教的大儒们,还得继续负责书院的所有日常事务。
谢慕林心想,杨意全姑父经此一事,从全书院公认的下任山长人选,一下沦落为普通的教学人员,心里的滋味一定不大好受吧?
他教学的水平并不算差,只是教的都是基础比较浅、年纪比较轻的学生罢了,等到学生学到一定水平了,就会改由其他学问更好的先生指导。他也没有正式收什么弟子,除了谢家女婿、未来山长的身份,其实在竹山书院的教师群体中,并不是很突出。谢家如今不再支持他上位,他可能就得做一辈子的普通老师了。他本人能不能适应是一回事,那位对他有大期望的杨大老爷知道了消息,恐怕就要大发雷霆了。
不过……谢慕林总觉得,谢梅姑姑这回跟丈夫杨意全翻脸,有些过于果断无情了。只是有杨家人提出纳妾,杨意全又没有拒绝罢了,也许还有杨家族人为了水泥的事,存心给谢梅难堪的缘由在,但就这么闹到析产别居的程度,除了还留着一个夫妻名份,两人几乎可以算是和离了吧?事情有这么严重吗?明明前不久,他们夫妻之间还很恩爱和睦来着,又有两个孩子……
谢慕林只觉得怪怪的,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人家夫妻就算在人前恩爱,私底下也未必就真的和睦了。也许是杨意全做了什么过分的事,谢梅早就与他貌合神离;又或是杨家人太过分,让谢梅实在无法忍受下去了,所以才翻脸的?
谢慕林自己也不清楚人家夫妻的内情,但谢梅亲自做了决定,宋氏不反对,杨淳杨沅也没哭闹,另一方当事人杨意全还乖乖地接受了,外人又何必多加过问呢?
谢慕林继续为了出行做准备工作,还每日督促谢显之勤加锻练,适应室外活动,多食用有营养的食物,保证睡眠充足。这样可以尽快调养好身体,为不久之后的远行做好准备。
谢家湾那边传来消息,马车改造工程已经开始了。谢徽之得空时就会过去看一眼,据他说,进展顺利。
而谢慕林实在没时间去理会刚刚得到手的飞梭织布机,见谢映芬十分感兴趣,索性就把操作方法教给她,说了几点注意事项,就把织机丢给小妹玩儿去了。谢映芬高兴极了,还把要好的小姐妹都邀来家中玩耍,特地把飞梭织布机给搬回自己的院子去显摆。
没过几日,七房的琉大婶娘便找上了谢慕林:“真姐儿,那个什么飞梭机,你是打哪儿弄来的?”
第四百七十九章 合作
琉大婶娘方氏手里有几十张织机,雇了人织绸,一年下来也能赚不少钱。但象她这样的小型织坊主,在太湖周边有很多,织出的绸也不是上等好货,所以她如今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殷实富足没问题,想要成气候就不可能了。
她家的织场,如今还比不上文家从前的织纺规模呢,更别说是三房老太爷谢泽湖在世时的家业了。
然而,琉大婶娘是湖阴县本地人士,又嫁入了谢家,从小见过谢家丝织业鼎盛时期的盛况,心中也是向往无比的。只不过她夫妻二人家底有限,如今除了一点儿一点儿地积攒财富,不停给自家添加织机,扩大产量以外,也没有别的法子。
可如今,琉大婶娘却猛然发现,除了买新织机以外,她还可以让织机织得更快、更多,看起来这加快织造速度的装置还不算复杂,她顿时就坐不住了,让女儿从谢映芬处打听清楚织机的主人,回头跟丈夫草草商量过,便立刻跑来寻谢慕林。
谢慕林坦白地告诉了她:“织机是我的,不过是闺学里分派下来的机子,我又请人往上头加了个飞梭,加快织布的速度而已。这是试验品,需要把织机还回闺学去时,我会把东西拆下来的。”
琉大婶娘一听这东西拆装方便,顿时双眼一亮,拉住谢慕林的手道:“好孩子,这东西真真是再好不过了!你有这样的好东西,怎么不跟婶娘们说?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东西能带来多大的好处?!”
谢慕林笑笑:“我自然知道它有什么好处,能加快织布的速度,同样的时间内,可以织更多的布。不过这只是初始产品,是我委托三位技艺出众的木匠制作出来的,当中还有其中一位匠人的创新改良。我眼下有事要忙,暂时抽不出空来管织机。等闲下来了,我会再跟那几位匠人商量,怎么把这飞梭用在更大的织机上。如果能用来织绸,那就更好了。”
琉大婶娘忙问:“那几位匠人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好孩子,婶娘知道你要忙着回京接人,腾不出手来。婶娘替你操心,如何?放心,这是你弄出来的织机,婶娘绝不会抢了去的,不过是心急着想要早日看到这飞梭用在织绸机上,婶娘家的织纺也能跟着沾光而已!”
谢慕林心知周大匠、许木匠与马木匠三位,眼下都是见不得光的,当然不会照实告诉琉大婶娘,只道:“我听说他们回乡过年去了,而且还有熟人委托的活计要做,几个月都未必有空闲接新工作。况且,这飞梭最要紧的技术难题,已经被他们攻克了大半,剩下的也不是几个木匠能解决的,所以我原本是打算等去了北平后,有空闲时,再招几个手艺好的匠人想法子的。”
北平周边地区应该有不少铁矿,到时候她可以寻个好铁匠研究一下合适的铁丝,试制弹簧。谢慕林不是理科生,也不记得多少相关知识了,不过前头有那位崇尚工商的穿越版永乐帝朱标在,玻璃水泥火枪火炮都搞出来了,说不定也弄出了钟表的制造工艺?
谢映真的记忆中,从前谢家大宅的正院上房里,曹氏是拥有一个西洋大座钟的,镀金外壳,镶了许多宝石,只是抄家之前就失踪了而已,传闻是出了毛病,送去内务府修理了,事实上多半是曹氏在出事前就转移了所有的贵重物品,以免在抄家中有所损伤。
曹氏自己和身边的心腹如桂珍等,好象还随身佩戴有怀表之类的小玩意儿,方便看时间。只不过谢映真跟她们相处的机会不多,也不会留意她们的穿戴打扮,所以记忆不深刻而已。
由此可见,钟表在如今这个大明朝是早已有了的,只是不清楚到底是自己造的,还是从海外进口。永乐帝在位时,对外贸易颇为发达,卖出了大量的丝绸、棉布、茶叶、瓷器、香料,又从国外流入了大量的白银与宝石等物。钟表这种只有顶级权贵与富豪才能享用的奢侈品,很难说清楚永乐帝与当时的内务府是否打过主意。
而钟表里头就有弹簧这个部件,有了钟表,弹簧还会远吗?
北平那地方,因为历史原因,留存的永乐帝遗泽最多。就算江南一带因为离京城太近,受皇室影响,某些东西的存在感被极大程度地削弱了,也不代表它们在北平同样也消失殆尽。倘若她能找到弹簧,哪怕不是制造工艺,而是成品,也是极好的。这么一个小零件而已,应该不难办到吧?
谢慕林想到这里,便正色多看了琉大婶娘几眼,心中有了个想法。
琉大婶娘则在咬唇沉思,很快便有了决定:“真姐儿,你找的木匠技艺高明,自然是没说的。他们没空来做后续的活计,真真是太过可惜了!不过这飞梭织布机是极好的东西,迟一日用它,我们就要吃一日的亏。拖的时间越久,我们吃的亏就越多!倘若你不介意,婶娘找几个得力的木匠来替你完善这飞梭的技艺,如何?放心,婶娘不会亏了你的。这是你的东西,婶娘只是帮着找人稍加改良罢了。到时候咱们两房合伙,开一家织机作坊,我们七房负责柜上的事,你们三房……还有二房,只管坐家里等着收钱就行了。作坊专卖你这种飞梭织机,卖出去多少,婶娘与你三七分,你七我三,一起发财,如何?”
谢慕林不由得对琉大婶娘方氏刮目相看。能第一眼就发现先进工艺制作成的工具能带来的好处,愿意投资作进一步的改良,还不贪心,愿意跟他人分润利益,只求获得时间优势。如果织机作坊真能成功,她立刻就会从一介小织纺主,一跃成为织机供货商,旱涝保收,在整个织造产业链中的地位也大有提升。
琉大婶娘的眼光与决断力,就算是在现代,也不弱于许多商界女强人了。
二房不经商,三房虽有商号,却不做织机生意,织机作坊的买卖与三房、七房的现有产业不存在冲突,倒是可以成为很不错的补充。而一旦与三房成为合伙人,七房便能更进一步地利用到三房在官场的影响力,以及二房在湖阴县的名望,为自己保驾护航,争取更多的利益。
这算盘打得真精哪!
但谢慕林并不反对。她弄出飞梭织布机来,可不是为了自己在家多织几块布,或在人前显摆而已。她是希望这东西能给谢氏宗族带来好处的。
文氏对技术一点儿都不敏感,身为大织造坊主的女儿,她见了飞梭织布机,除了夸一句好,就想不到别的了。
宗房忙碌,实在抽不出时间来,自家也有产业。
二房、四房与五房都是书香门第,专心科举,志不在此。
七房既有织坊又有眼光,合作的诚意也足够,为什么不选择七房做合伙人呢?
于是谢慕林冲琉大婶娘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婶娘的主意真好。那咱们再仔细商量一下细节吧?回头我再上禀长辈们,请长辈们为我们的织机作坊做个见证。”
第四百八十章 祖孙
谈生意这种事,当然不会由谢慕林这个年纪尚小的孩子来完成。
文氏面对七房谢琉与方氏这对夫妻忽然提出的合作计划,是有些懵的。女儿弄出来的那台飞梭织布机是不错,但那也不过是能加快一点织布速度罢了,织出来的仍旧是最普通最常见的棉布,既无华美的花纹,也没有细软的手感,有什么值得人刮目相看的呢?
等到谢琉与方氏解释清楚是怎么回事,女儿谢慕林也确认了飞梭是可以用在其他织机上的之后,文氏才弄明白了这种技术能带来的好处。她欣然接受了合作开织机作坊的计划,却不肯让七房只占三成利润。因为她们母女俩再过两三个月就要北上与谢璞团聚,就算真的开了织机作坊,她们也不会参与运营的,事情还是要靠七房去做。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都是一家人,怎能叫七房吃亏呢?
文氏认为双方六四分利,是最合适的方案,三房四,七房六。
谢慕林忍住吐嘈的冲动,没有吭声。算了,赚钱是其次的,赶紧把飞梭织绸机的成品捣鼓出来,让谢氏族人中从事纺织行业的人使用,好让全族人都能跟着得益,才是最重要的。她自个儿家里有精明能干的老爹和掌柜们,就算亲娘圣母一点,大方一点,也照样能赚到钱,不差这一点儿。
不过谢琉与方氏都是正派厚道人,又有心跟二房、三房都打好关系,便与文氏你来我往地“讨价还价”了半天,还跑到二房宋氏面前请示了一番,最终议定,三房占五成股,七房占四成股,剩下一成归入二房,毕竟“发明”了飞梭织布机的谢慕林,其实是二房的嗣孙女儿。
然而,七房夫妻离开后,文氏就立刻告诉几个孩子,三房占的五成股里,有三成要单匀出来,分给谢慕林,因为谢慕林才是大功臣。
谢慕林表示,三弟谢徽之也帮了很大的忙,所以要再分一成给他。
谢徽之兴奋得脸都涨红了。看到嫡母文氏没有反对,还夸奖自己做得好,帮了姐姐的忙,辛苦了,他都快高兴得跳起来了,心里顿时觉得压力大减。
他答应陪二哥谢谨之去考应试,就是为了长辈们的红包钱。如今看来,没有红包钱,他也不缺银子花。只是答应了哥哥们的事,总不好食言,既然如此,那就照二姐建议的那样,只当是去走个过场,陪一陪二哥,免得二哥孤单寂寞吧。他又不会到处跟人宣扬自己要下场应试,考得好不好的,他不说,谁会知道呢?等成绩出来了,所有人都只会忙着恭喜二哥,或是关心大哥缺席考试的原因,谁会没眼色地问他成绩如何?
谢显之、谢谨之、谢映芬与谢涵之四人都对织机作坊的股份与利润分配方案没有异议,还很为谢慕林与谢徽之高兴呢。谢映芬立刻嚷着三哥要请客,谢徽之便大方地表示,县城里任何一间饭庄酒楼都可以,任他们选择。
谢映芬与谢涵之对望一眼,都高兴得叫了起来。谢徽之便拉着他俩,叫上两位哥哥与二姐,要一同去县城里打牙祭。
谢谨之无奈地说:“忙的什么?银子还没到你手里呢,还怕日后没有请客的机会?这大冷的天,你还要带着小四去外头吃饭?万一吹了风,你要如何跟家里交代?”
谢徽之看了看瘦小的谢涵之,傻笑了几声,方才低声道:“那好,等到开春后,天儿暖和了,我再请你们进城吃饭去……”
谢映芬与谢涵之仍旧是高高兴兴地拉着他的袖子,热闹地讨论起,哪一家馆子的菜更好。
等众人都散了,谢慕林正在思索着要给周大匠、许木匠与马木匠他们封个多大的奖金红包时,宋氏叫丫头把她唤了回去。方才文氏让谢显之、谢谨之兄弟俩分别代表二房与三房跟七房谢琉签订了合作协议书,如今二房那一份,就放在宋氏手边。她又把这份协议书递到了谢慕林的面前。
谢慕林有些糊涂:“祖母给我这个做什么?”
宋氏笑笑:“你想出来的织机,若是挣得了银子,自然也是归你所有。这个你且收好了,给你娘收起来也行。等到七房那边送了银子过来,我就会照原样送到你娘那儿去,留着做你日后的嫁妆。你若想要支银子去使,就跟你娘开口。”
谢慕林吃了一惊:“可这是给二房的!”
“傻孩子,难道你不是我二房的孙女儿?”宋氏把协议书塞到谢慕林手中,微笑道,“七房只是要借二房与三房的名头罢了。他们既想要借你爹爹的高官体面,又想求得我们二房的好名声作庇护,所以,不讲究什么二房、三房之分,他们就是要同时跟我们两房合伙。只要名义上有二房、三房在,送到我们手里的利润,我们要如何分配,他们是不会管的。
“这织机本是托了你的福,才能现世,因此银子交到你手里最合适。你要分润一成给徽之,也是你做姐姐的愿意贴补弟弟,你娘都答应了,我自然不会阻拦。但分给二房这一成,我是不会要的。世上哪儿有做长辈的拿孙女儿银子的道理?只是方才七房在这里,我怕他们多心,因此没有说话罢了。”
宋氏并不在乎这点钱,但她觉得谢慕林的想法很好,若是织机作坊真能建成,造出来的新织机,肯定先满足了谢氏宗族内部的需求,这对整个家族都是有好处的。哪怕是为了奖励嗣孙女儿,她都乐意把这份钱掏出来。
谢慕林却压低声音对她说:“作坊能赚多少钱,还是未知之数,但应该是个长久的买卖,能积少成多,对二房也是个贴补。您如今不是一个人了,姑姑和杨家表兄、表妹都在家里住着,开支比过去增加了不少。杨家那样的嘴脸,杨姑父又是个软弱人,难道还指望他们肯贴补姑姑与表兄表妹吗?书院那边就算有盈利,也是有限的,绝对到不了大富大贵的地步。但若叫姑姑和杨家表兄、表妹受委屈,我们又怎能过意得去?将来杨表兄还要科举,杨表妹也要备嫁妆。您拿着这份银子,手头怎么也能宽松些。”
宋氏惊讶地看着谢慕林:“你这孩子,真是……这哪里是你需要操心的事?”
谢慕林笑笑,把协议书重新塞回到对方手中:“祖母好生收着吧,只当是孙女儿孝敬您的。您是我的祖母,跟孙女儿客气什么呢?”
宋氏看了她一会儿,把协议书收入了袖中:“也罢,我替你收着好了。你想用银子时,就来跟我说。至于平日里这银子要给谁使,你就别问了。好孙女儿,你只管听你祖母的安排便是,不要嗦。”
谢慕林惊讶地看着宋氏,宋氏却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把袖子掸平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 马车
二房、三房与七房合作的织机作坊,还要等到年后才开始正式的筹建工作。不过文氏这边已经很快拨出了一笔三百两的银子,交付七房的方氏,作为三房投入作坊的资金。
作坊的具体事务,她是不会过问的,全权交给七房去料理。她与二房的宋氏,都只打算坐等分红就行了。
方氏仿佛被打了鸡血一般,拉着丈夫谢琉,连年都顾不上过了,就开始忙活起来。作坊选址、打造织机所需的材料还有雇请可靠又技艺出众的工匠,等等,事情还多着呢。
文氏还顺便请回乡过年的毛掌柜帮着提点一二,省得七房夫妻俩习惯了小生意,对于从来没有涉足过的行业,会有疏漏之处。
谢慕林这边则在收到老宅那边的传信,得知马车已经做好了基本的改造,只缺最后外部装饰之后,便立刻拉着三弟谢徽之跑了一趟谢家湾去验收成品。倘若她对改造后的马车有什么别的建议,也可以趁时间尚早时提出来。
周大匠他们几人这个年似乎过得不错,哪怕是从大年初六就开始开工,每个人看起来也是精神抖擞,面色红润的。马木匠的脸还圆了一圈,对比年前他还是个伤者时的瘦骨支离,变化非常明显,大概是因为新年里好吃好喝又休养好了的关系。
谢慕林看到他们三人的状态,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庆幸自己还没有沦落为黑心资本家。
还有其他几位新房客,虽然未参与到改造工程中,却也时不时就要跑过来围着马车转几圈,七嘴八舌地提些靠谱不靠谱的建议,俨然一副闲得蛋疼的模样。看来,他们在谢家老宅里的隐居日子,确实过得挺舒服的。
谢慕林围着马车转了一圈,这辆在谢家已经被用了一定年头的半旧马车,之所以会被她选中成为改造的对象,是因为它够大又够稳。
车厢宽大,有足够的空间可以进行改造。车身够结实稳固,又能减少改造的工程量。马车本身的材料非常好,制造工艺也不错,除了外表比较朴素外,车子的质量是没说的。打造它的时候,谢家仍然是百万豪富,因此管家找了湖州府最好的造车坊,高价定制,专供谢璞在湖阴期间使用。不过谢璞这些年几乎都在外头,所以马车平时就停在新宅子里,偶尔宗房与二房会借去使使,车身各处部件磨损程度不大,车子还很结实呢。
如今马车外观跟原来相比,差别不大,只是新上了一层防水防雪的清漆,显得车身崭新一些,不过内部的改变就很大了。
车厢内壁加了一层板,里头有夹层,在加强了防火防风方面的效果后,也使得车厢内部更加冬暖夏凉了。车厢地板的夹层则更厚些,人走在上头,还能感觉到脚下有些颤悠悠的,好象是夹板下方,加了什么有弹性的东西。有那薄薄一层夹板在,这层有弹性的东西不会影响人在车内移动,但无疑会增加减震的效果。
谢慕林非常满意。
再看车厢内处处都根据她的设计稿,增加了折叠的座椅、小几,还有两边的储物空间,以及角落里特地留着放炭盆与小茶炉的防火铜匣,她就更加满意了。
周大匠还对她说:“二小姐想要在车窗上蒙窗纱,即使窗帘被风吹开了,也不会叫外人看见车内的情形。这一点倒是很容易办到,不过眼下是冬天,还是要加点儿防风防寒的东西更好。所以小人特地把车窗做了修改,如今只需要把纱屉子扣上去,就能防风又防外人偷窥了。这纱屉子在冬天用的是厚重的纱料,再蒙上一层棉帘子,包管不会有半丝儿冷风吹进车内。等到春夏时节,另换轻薄的纱料上去便可,十分方便。”
谢慕林接过他递来的纱屉子,亲手安装了一次,又拆下来,确定这东西确实很方便。
周大匠果然不愧是她看重的技术人才,不但能把她想要的东西转化为实物,还能添上自己的创意、创新,这样的人才怎么就叫萧瑞给撬到手了呢?!
谢慕林心中暗暗扼腕。
马车的改造成果令她非常满意,接下来只需要再上软装,然后里外打理干净,就能运回谢家去使用了,连散味的工序,都在这几日内完成得差不多了。周大匠他们得了谢慕林给的银子,很大方地用了上等的清漆,因此并没有留下太大的气味,影响乘坐者的健康。
谢慕林一口气把工钱与新年红包都付了出去,还多补了二十两银子,作为三位匠人过年过节都加班开工的奖赏。她把织机作坊的事告诉了他们,还对周大匠道:“可惜您不能留在湖阴,否则我一定会请您亲自坐镇作坊的。我叔婶寻来的民间匠人,哪里能与您相比?”
周大匠听得心情愉快,对于谢慕林那一声“您”的称呼十分受用,客客气气地说:“不过是个小小的飞梭槽子罢了,算不得什么,二小姐太客气了。小的先在此预祝二小姐家里的织机作坊能够生意兴隆,蒸蒸日上。倘若日后有什么需要小的帮忙的地方,二小姐尽管给我们东家写信,小的一定会尽力相助的!”
谢慕林忙又郑重谢过了他。
许木匠与马木匠两人私下交谈了几句,似乎对于织机作坊颇为感兴趣,拉过相熟的谢徽之,不知道聊了些什么,等双方分开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谢慕林带着谢徽之回到谢家角之后,后者便把许、马二位另外给的几份图纸也都送到了七房那边,据说是另外几种织机的构想,能不能成事还是未知之数,但若能对将来的织机作坊有所帮助,作坊里就不再只有一种织机可卖了。
谢琉与方氏夫妻喜出望外,谢徽之证明了自己那一成股份并不是白拿的之后,也心情大好地回到家中,开始在二哥的眼皮子底下,重新开始了苦读生涯,为二月的县试做准备了。
他倒是没把县试当一回事,只当作去走个过场。但从他答应了兄长的那一刻起,认真的兄长们就没想过让他去胡混一番了。三弟明明很聪明,只是贪玩而已,既然要下场,当然得认认真真地考上一回才行。谢家三房的孩子,怎能在考场上走过场就算,却榜上无名呢?
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这一年的元宵节,湖阴县城内张灯结彩,谢家角上也是喜气洋洋,人人都沉浸在节日的喜庆气氛当中。
但谢家三房却顾不上过节,除了吃些应节的汤圆、花糕,挂了几盏应节的彩灯以外,家中人人都在为第二天谢显之、谢慕林兄妹的出行做准备。
明日一早,他们兄妹二人就要带上几个男女仆妇,与毛掌柜他们一道,返回离开了大半年的京城,接回谢映慧、谢映容与大金姨娘一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