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二章 冒昧
微妙归微妙,谢家兄妹三人并没有说什么。
谢显之确实是曹家的外孙,他身边侍候的丫头小厮里,也有曹家出身的人,甚至是至今还有亲友在曹家执役的,根本不可能完全跟曹家划清界限。而谢家还有一位大小姐谢映慧,目前还在曹家的承恩侯府,为重病的外祖母承恩公夫人侍疾呢。萧瑞若因为这种种考量,对谢显之有所保留,也是人之常情。
况且,他也没有因为顾虑到谢显之的身份,便不信任谢家了,仍旧把人托付给谢家照看。这也足以说明他的诚意了。
既然萧瑞如此有诚意,谢慕林还没说什么,谢谨之就已经暗暗下定了决心,要把前湾村的那批证人照顾好,才不辜负萧瑞的这份信任了。
接下来他们开始讨论那群证人的情况,几男几女,多大年纪,生病的人病情如何?受伤的人伤情轻重?几时迁移到老宅来,生活上如何安排?每天的米面肉菜怎么送?被褥衣物是否需要增添?杜家医馆那边又要请哪位大夫……
萧瑞跟杜家二爷打过交道,如今对杜家医馆一众大夫、学徒们的水平门儿清。他连请大夫的理由都想好了,还拉上刚刚接任平望镇千户所千户的同僚们配合,到时候只管说是金山卫的伤兵继续在谢家老宅休养就好。采买的工作有谢家负责,照顾病人的事,家属们就可以搞定。只要这些证人自己不到处乱跑,基本上是很安全的。平望镇千户所甚至还打算派几个人过来做护卫,那就更加万无一失了。等到明年开春后,萧瑞自己北上的调令下来了,伤者病人也都休养好了,再把人往北边一送,便万事大吉。
曹家人自己事情都有一堆,马上还要守孝,黄家人没有曹家相助,要捞自家人都难,能腾出手来跟金鹏指挥使斗心眼子就不错了,要灭口也该先冲那些被接进京的重要证人下手。等到他们想起要拿这些不起眼的小证人出气,人早就无影无踪了,他们还能上哪儿找去?
谢慕林兄妹三人与萧瑞商量完毕,彼此都挺满意。谢徽之有些坐不住,便说:“我想先去瞧瞧那些人,看他们能不能走路。要是不行,就用咱们家的船把他们接到老宅来。”
谢慕林也说:“如今老宅这边有贾大看门,还算稳当。原本还有几个想来看水泥怎么用在建筑上的人,进了正月后也没动静了,该看的都看过,估计不会再来。等证人们在此安顿下来,我打算把贾大召回去,之后这座老宅就交给你们金山卫,或者说是平望镇千户所的人了。我们会安排人送食物过来,东西都放在门前,没事不会进宅子的。宅子里有水井,还存了不少炭,足够他们生活了。邻近的几家佃户,我们也会去打招呼,只当是金山卫看中了这地方,又送了些伤兵过来就是了。那些妇孺就当作是金山卫雇来照看病人的雇工。萧二少爷记得提醒手下的人,千万别露馅了。”
当然,露馅了问题也不大,宗房的这几家佃户,都是不爱嚼舌头的老实人。她只是顾虑过年时农户们可能会去亲友家串门而已,小心些总不是坏事。
萧瑞明白她的用意,微笑着答应下来,又起身走到门外去,不一会儿便领了个络腮胡回来,却是上次见过的那一位受伤武官。如今看着,脚上的伤似乎好些了,走起路来没上回见面时那么跛。
络腮胡一如既往地爽朗,主动向三位“谢少爷”打了招呼,其中他又对“谢二少”与谢三少最熟悉,哈哈笑着说:“我们如今就在平望镇落脚,离你们湖阴县不算远,得空来玩耍呀。平望镇比湖阴县城热闹多了!”
谢谨之与谢徽之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谢二少”是谁,都干笑着答应了。谢慕林暗暗抹了把汗,故意让自己发音更粗沉一些:“原来您也到平望镇来任职了?”
络腮胡告诉他们,他原本在金山卫只是个小旗,但抓那群伪装成流民的水匪时,十分英勇,还受了重伤,脚上休养了许久才能正常行走,差一点儿就成了残废。上官见他如此勇武,还立了大功,便提拔他做了总旗。
金山卫的一位五品千户曾大人受指挥使信任看重,这次被调职去了平望镇千户所任职。千户所里的人几乎都被原本的黄千户连累,撤职的撤职,入狱的入狱,就没几个是能留下来的,所以新上任的曾千户从金山卫里组了整套班子,一块儿带着上任了。如今指挥使金鹏代掌浙江军务,这种任命上的事,只要补个文书就能办成了,金山卫上下又不傻,当然不会把到手的好处送出去。
络腮胡本姓郑名峰,乃是曾千户的心腹之一,不出意料地被带到平望镇任职来了。萧瑞从金指挥使那里领了任务,带人坐船离开杭州,肯定要知会平望镇曾千户一声,让对方在运河上多加照应的。如今曾千户把郑锋派过来帮萧瑞的忙,自然是与萧瑞有所约定。
有了平望镇千户所背书,谢家兄妹几个对于掩护那群证人的任务就更加心里有底了。
其实说白了,这事儿用不着谢家人出面也行,平望镇千户所自己就能把人护好了。可谢家提供了宅子,又供应了每天的生活物资,就算是帮了金山卫与平望镇千户所的忙,无论是金鹏还是那位曾千户,都要记这份人情的。萧瑞把现成的人情送到谢家人手里,别说是聪明的谢谨之与谢慕林了,就连年纪最小的谢徽之,都立刻领会了他的好意,看向他的目光更加亲近了。
络腮胡郑锋跟谢家“兄弟仨”寒暄了一番后,便带着谢徽之去前湾村见人了。他其实手上也有工作,刚刚到任不久,有一堆事情要忙呢。等萧瑞这边安顿好了,他立刻就要离开的。谢家的人愿意伸出援手,他心里是说不出的高兴,也很放心。
都是熟人了。
屋里只剩下谢谨之、谢慕林兄妹与萧瑞,三人对视着微笑了下,又各自喝茶,忽然觉得屋中有些安静了。谢慕林有点想提取回织机的事儿,为防萧瑞有机密要议,她把带来的下人都留在码头那边了。现在正事儿谈完,她是不是可以拣起今日出门的借口了?
这时候,谢谨之先打破了沉默。他问萧瑞:“萧二少爷打算北上,往边镇驻守,是一心要谋军功了么?这事儿有些凶险吧?还望萧二少爷小心保重自己才是。”
萧瑞笑了笑:“军功我想谋,但能为朝廷与百姓出力,保家卫国,也是我心中夙愿。留在京城混吃等死没什么意思,在金山卫里熬资历也很无趣。就算边镇危险,我也希望能多做些有用的事,而不是因为害怕,而躲在后方享太平。”
谢谨之顿时肃然起敬。
这时,萧瑞又往谢慕林这边看了几眼:“谢二公子,我问句冒昧的话不知令妹可有婚配?”
谢慕林原本还在感叹军人的英雄气概,闻言立刻被呛住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剖析
谢慕林目瞪口呆地看着萧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谢谨之也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骂人的话都到嘴边了,又被他咽了下去。他刚刚才称赞了萧瑞,心里还觉得萧瑞是个保家为国的英雄,这会子要他贬低对方,好象有些说不出口。
但要他顺着萧瑞的口风答话,他也做不出来,只能咬牙挤出一句:“萧二少爷既然知道冒昧,就不要提了。”
萧瑞厚着脸皮正色道:“虽然冒昧,但若我不提,就怕会错过了好姻缘。谢二公子,我马上就要去北方边镇了。倘若我有一日阵亡在那儿,自然一切休提。但若我侥幸能存活下来,还立了军功,有底气说自己不再是个纨绔子弟,而是个有本事有志气的青年才俊了,那日后总是要娶妻的。我是京城人士,这些年也算见过、听说过不少大家闺秀了,总觉得差点儿什么。若要我迎娶她们当中的一个,我一想起来就觉得无趣,这辈子简直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可令妹是不一样的……从我刚认识她开始,她就跟别的女孩儿不一样。我想,若是能够选择,我心里更愿意与令妹这样聪慧出色又坚韧的姑娘结成鸳盟,也好过随意将就一门婚事。”
谢慕林被他夸得有点脸红,她很想说点儿什么,但有老哥在旁,她似乎不该在这时候发言?
谢谨之也觉得萧瑞夸奖妹妹的话,听着挺顺耳的,他家二妹确实是聪慧出色又坚韧,但他还不至于因为这几句好话就被萧瑞哄昏了头,依旧是板着一张脸:“我替舍妹谢过萧二少爷的抬爱,但你的话还是太冒昧了!还是请你不要再说下去,给大家留一个体面吧。”
萧瑞叹了口气:“我其实也知道这时候提这种话,太过失礼。但我即将北上,不知道几时才能请动家中亲长,正式向谢家提亲。我害怕离去的这几年,谢家已经给谢二姑娘定下了亲事。等我知道消息时,已经来不及了!我只能在离开之前,抓紧机会让谢家人知道我的心意。无论如何,请给我一个机会。我不敢说将来定会建功立业,成为如何了不起的高官名将,为未来的妻子带来无上荣光,我只能保证,若我能娶得心爱的妻子,必定会护她一世,不叫她受半点委屈。”
谢谨之斜睨了他一眼,不是很相信他的话,觉得萧瑞对自己的“纨绔”名声没有半点觉悟。就算他如今懂事了,稳重了,将会成长为国之栋梁了,本性也未必会有多大改变。谢谨之怎会冒险把妹妹嫁给一个曾经是纨绔的人呢?他心里更倾向于温文正直的读书人,竹山书院里并不是没有不错的人选,只是还没有哪个能真正令他眼前一亮罢了。但无论是哪一个,都比萧瑞可靠呀!
谢家如今是诗礼书香人家,萧瑞是什么身份背景呢?将门子弟,卫所武官,外戚,纨绔子弟,还是走恩荫出仕的,简直样样都戳中读书人的鄙视点。谢谨之会跟他做好朋友,但妹夫?他从来就不在谢谨之挑选妹夫的名单上!
也不知萧瑞是不是猜到了谢谨之的想法,他表完决心后,就开始剖析自己十几年的人生历程了。
他是家中庶子,生母是亲姑姑的心腹大丫头。姑姑曾与燕王有婚约,还是青梅竹马的那一种,可惜还未完婚就因病去世了,临终前把私房体己留给了最信任的大丫头瑶枝。姑姑去世后,父亲萧明德将军就纳了瑶枝为妾,而后又生下了萧瑞这个次子。不过他对瑶枝并不宠爱,很少与她见面,所以,嫡母萧夫人卢氏并不会为难他们母子。
听到这里,谢慕林心里觉得怪怪的,是错觉吗?她怎么听着萧明德好象是为了妹妹的私房不外流,才纳了妹妹的侍女为妾的?达到目的后他就把人踢一边去了?听起来有些渣啊。
谢谨之没妹妹想得这么多,他挺意外萧瑞会把这种不大光彩的身世告诉自己,但暂时还没有因为怜悯、同情而对对方有所改观。
萧瑞的叙述仍在继续着。他在家中作为庶子长大,虽然没有受到嫡母嫡兄的打压,但并不代表日子就过得顺心了。
家中另一位小姑姑进宫做了贵妃,生下三皇子。三皇子长到六岁的时候,需要开蒙读书,身边也需要伴读了。贵妃娘娘向娘家人求助,本来是想让大侄子给儿子做伴的,但萧将军不乐意。他对蠢蠢欲动的妻子说,嫡长子将来要接手他的军权,没时间陪小孩子玩耍,八、九岁大就该开始接受正式的武将教育了。于是,萧瑞作为没有继承权的次子,被嫡母送进宫做了三皇子的玩伴。
如果他这个玩伴只是陪三皇子玩耍还好,但他同时还兼了伴读的职责,日子就有些不好过了。
萧瑞心情沉重地对谢谨之与谢慕林说:“我那时候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一心还想着要用心读书,好好表现,为萧家争光。三位皇子年纪相仿,同在一处读书。我总是第一个背完了书,背得又快又好,听太傅们讲课,也比旁人更快听懂,太傅们常夸奖我。太子殿下自小就要做出温文友爱的模样来,因此没说什么,可曹家的伴读们却没一个看我顺眼的。二皇子脾气要暴躁些,他身边的林家子弟没两天就拦住我打了一顿。有林昭仪帮忙掩饰,皇后与太子并未开口,我那顿打就白挨了。贵妃娘娘不肯为我出头,三殿下还反过来劝我,别太用心学习了,把其他人都比下去,只会惹来嫉恨,他没法为了我,与两位兄长争吵的。”
三皇子其实也被他比下去了,心里估计也是不高兴的,只是二皇子先出了手,他就没有说什么。但他如果是真的为萧瑞这位表兄着想,就不会劝他别太用心学习,而只是让他别表现得太好,收敛着些。因为太傅教导的知识,学了多少都是自己的,可是否表现出来,就要看各人的意愿。三皇子劝萧瑞的话,是让他连学习都放弃了。
萧瑞当时没听,仍旧是认真听课,但在课堂上低调了许多的,还变相帮三皇子多多表现,让后者多次得到太傅们的夸奖,成功地塑造出三皇子“温文好学”的形象来。
三皇子又再以好弟弟的身份,凑到太子面前作投靠状,除了曹皇后依旧看萧贵妃不顺眼外,东宫一系已经不再与三皇子这边的人为难了。虽然二皇子对此很生气,但三皇子对他面上还是挺恭敬的,他也只能认为三弟软弱无争,同样不多加为难,只盯着太子搞小动作。
三皇子处境好人缘好,萧瑞也得了几年安稳的日子。不过,随着岁数一年一年地增长,他也看出来了。他在学业上不能越过太子与三皇子,甚至不能越过二皇子,只能扮成庸碌模样,可庸才能在科举上有所建树么?三皇子只希望他留在身边做个跑腿帮闲,却不指望放他出去挣前程。
再这样下去,他的未来又在哪里?
第四百五十四章 挚友
萧瑞的悲惨童年意外地触动了谢谨之的心肠。从前曹氏当家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过在学业上被打压,不能表现得比长兄谢显之更好的日子。
尤其是父亲谢璞长年在外任上,祖母谢老太太又偏帮曹氏母子,这种情况就更为加剧了。
幸好长兄谢显之是个正派少年,对他态度比较公正,才让他少吃了许多亏。
如今萧瑞说起自己在宫中饱受欺压,动手的是强势的太子、霸道不讲理的二皇子以及心思深沉心术不正的三皇子,怎么听怎么合理,谢谨之都有些感同身受了。
等到萧瑞现场背了一篇四书五经里颇有难度的课文,还默写出自己十岁那年写的一篇小短文给谢谨之看之后,后者便更加相信,他确实很有才华,本该成为一个出色的读书人,却碍于贵人的私心,只能无可奈何地弃文从武。
谢谨之看向萧瑞的目光,不但缓和了不少,还带上了几分怜惜:“你也不容易。”
萧瑞冲他惨然一笑:“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儿。我父亲有城卫大军军务要忙,在家的事情本就不多,更何况是这种小孩子的事……三殿下那时对我确实很亲近,贵妃娘娘、夫人和大哥,都待我很和气,我又能说什么呢?”
谢谨之闻言,也不由得为他叹一口气了。
谢慕林也对萧瑞生出几分同情之心来。不过,他如今已经挣脱了那个环境,将来的发展应该会顺利许多,倒也不必继续沉浸在这种自苦自怜的情绪中了。
她对萧瑞道:“萧二少爷不必难过,这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萧瑞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她,忽然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
谢慕林怔了一怔,谢谨之那边也看见了,心中顿时警惕了一下,正要说话,可萧瑞马上又继续开始叙述自己的少年时代,把后者的注意力给岔了过去。
萧瑞在十二岁那年,也就是四年前,遇到了一位来给众皇子上课的新翰林。这位翰林姓岳,很有才华,而且还是故人他是燕王妃岳氏的同胞亲弟弟。
燕王妃岳氏与萧瑞的大姑姑萧明珠曾经是十分要好的闺中密友。要好到了什么程度呢?萧明珠未能与未婚夫燕王完婚就去世了,但她的闺密很快嫁给了燕王,婚礼上的大媒人居然是由萧明珠的兄长萧明德担任的。身为萧明珠心腹大丫头的姨娘李瑶枝,自然也对燕王妃姐弟非常熟悉。
岳家因为受家族嫡支的姻亲牵连,在当年的夺嫡之争中,算是站错了队伍的。在当今皇帝登位之后,便有岳家的政敌趁机清算他们家。幸好岳氏成为了燕王妃,拯救了娘家的亲人。除去嫡支族人中有两人因为罪名确凿,丢官去职革除功名以外,其他人都没有获罪,照样读书科举做官。不过,岳家人感觉到当时的京城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够安全了,未来的仕途也可能会不大顺利,所以趁着燕王夫妇婚后返回北平,索性合族一起同行北上,在北平安了家。
燕王妃的这位同胞小弟,自小聪慧,十二岁就考中了秀才。但为了避风头,也等了超过十年的时间,方才继续科举之路,重返京城官宦圈子。这时候,岳家曾经的政敌都已经消失了,他身为燕王妃的胞弟又颇受礼遇,皇帝还很亲近信任地委任他去给皇子们上课。岳家人总算重新在京城站稳了脚跟。
李瑶枝很高兴地让萧瑞去跟岳翰林亲近,萧瑞有学业上的问题,不方便去向太傅们请教的,便可以找岳翰林帮忙。而也正是这位岳翰林,看出了萧瑞真实的处境,提点他尽快离开三皇子身边。
三皇子明显不是传闻中那样温和无争,他有着与兄长们一样的野心。萧瑞既是他的表兄,又是他的玩伴,小时候还罢了,年纪越大,对三皇子的事情就会参与得越多,一旦插手了真正的隐秘之事,他就没办法脱身了。
萧瑞得了岳翰林的提醒,真正下定了决心。他先是借口要为三皇子拉拢各勋贵人家的青年才俊,结识了董慧武等纨绔子弟,然后借机传出了自己的“纨绔”名声。他又在家里收买了几个在嫡母身边侍候的婆子,在嫡母耳边说他的坏话。等到宫里的萧贵妃从身边宫人处得知了二侄子的“纨绔”名声,召来嫂子卢氏相询时,不出意外地得出传闻属实的结果。
萧贵妃一直想要让儿子与继承家业的大侄儿萧琮多多亲近,对于庶出的二侄子萧瑞,一向是不大看重的。再加上萧瑞的生母,又是她长姐萧明珠身边的心腹大丫环,她就更不喜欢了。只是三皇子需要玩伴,她也想给儿子添个可靠的帮手,才会让萧瑞留下来罢了。如今既然萧瑞不学好,成了纨绔,她又怎么可能把人继续放在儿子身边,教坏了宝贝儿子呢?
萧贵妃很快寻了个理由,把小侄子礼送出宫,然后迅速给三皇子身边补上了一位出身实权高官家的伴读。三皇子倒是不大乐意,但母妃下令,他也无可奈何。萧瑞便就此顺利摆脱了皇子玩伴的身份,重新获得了自由。
谢谨之与谢慕林都听得挺入迷的,听到这里,都大大松了口气。
谢谨之颇为真情实感地对萧瑞说:“想必萧二公子从此就能显露出自己真正的才华,再也不必顾虑贵人们的脸面了?
谢慕林比哥哥想得多些:“哪儿有这么容易?他不是在几个月前,还跟三皇子混在一起吗?”
谢谨之怔了一怔,连忙看向萧瑞。萧瑞脸上露出了苦笑。
是的,他就算出了宫,得到了自由,日子也没顺利到哪里去。那时候,因他父亲萧明德表示,等他长大了,就会送他入军中历练,他便开始跟随父亲练习骑射武艺。至于诗词文章,因为缺少老师指点,也只能放弃了,仅在闲暇时看看书,当作业余兴趣。
但萧瑞这么聪明的孩子,自然不仅仅是在学业上比旁人优秀,就连习武的速度,也是非常可观的。他的嫡兄萧琮跟在父亲身边学习已经有几年的时间,但在他这么大的时候,骑射武艺都不如他好。而父亲教导的萧家祖传枪法、刀法,萧瑞只学了几个月,就差不多能跟嫡兄身边的心腹打个平手了,进步的速度也很快。学习兵法武略,他也是屡屡有出色的表现,得了父亲好几回称赞。
萧夫人与萧琮的脸色是一天比一天难看,后面会发生什么事,不必萧瑞说,谢家兄妹也能猜到了。
谢谨之顿时扼腕不已:“萧兄太大意了!虽然是在自己家里,却也不见得比宫中安稳,你怎么就忘了韬光养晦呢?!”
萧瑞苦笑:“到底还是年纪小,太天真了。好不容易摆脱了宫里,我就一心想让父亲看到我的好处,哪里还记得别的?我以为我不可能继承家业,夫人与大哥只会无视我,却忘了人心最是难测。”
谢谨之唉声叹气,态度与半个时辰前相比,截然不同,与萧瑞俨然成了至交挚友。
旁观的谢慕林不由侧目。
第四百五十五章 攻势
谢慕林有种一言难尽的感觉。
萧瑞的悲惨经历,她听着其实也不是全无触动。但同情完了之后,她的判断力却不会太受影响。毕竟她也是各种小说影视动漫都历练过来的人了,主角处境悲惨却逆袭成功的故事,早已多得烂大街。不就是“美强惨”式的主角吗?最容易吸粉的人设嘛,其实并不是很稀奇。萧瑞这样的经历,认真说起来,其实还不算太惨呢。
于是谢慕林就有些怀疑,萧瑞是不是在卖惨,搏取自家二哥的同情,好让二哥放下对他的排斥与戒心呢?
这个猜测,谢慕林还未能核实,但看谢谨之的反应,便知道萧瑞卖惨卖得挺成功了。
谢慕林小心有些小小的不爽,心想你这算是在追求我吗?那为什么有招数不冲我使,却算计我哥去呢?
她面上不露声色,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仿佛在认真听萧瑞的故事。
不过,也正因为她表现得太平静了,衬得谢谨之那边太过真情实感,萧瑞察觉到了几分异样,反省自己是不是做得有些太过了?还是稍稍收敛一点的好,毕竟他想要让谢家人知道他是个身在逆境中也坚韧不拔积极向上的有志青年,值得把女儿托付终身,而不是个悲惨无助的小可怜,自己都保不住自己,更别说照顾好伴侣。
于是萧瑞轻描淡写地谈了几句自己被嫡母嫡兄打压时的经历,简单讲了讲自己差一点被栽赃成了众所周知的贼偷,亏得自己机灵过人,及时把别人偷藏到他房间的财物转移开,终于维护了自己的清白,让算计自己的人偷鸡不着蚀把米的故事后,便开始转入新篇章。
在吃过嫡母嫡兄的亏后,萧瑞也知道自己想要在父亲麾下任职,是不太理实的。父亲既然有意把他送到外地卫所去挣前程,他就听话好了。自己私下认真练习骑射武艺,却不再在父亲面前求表现,也注意让嫡兄成为所有同期习武的人中看起来最出色的一个。
他就这么低调地学习着本事,同时与董慧武等纨绔子弟保持来往,顺利地维持住了自己“纨绔子弟”的形象。其实,他并没有做过什么不规矩的事,顶多是跟其他人一块儿吃吃喝喝罢了,连风月场所都不去,外头的名声,有一半是嫡母嫡兄那边的人手在传,还有一半是他自己搞的鬼。
这样做也不是全无好处,萧瑞因此低调地在京城中经营出了一个消息网,有了几处小小的产业,养活了一些办事的人手,小日子过得舒心了许多。
只是没过多久,三皇子又重新找上门来,以多年的发小情谊,请求他帮着办些小事,贵妃娘娘还给嫡母卢氏捎了话。萧瑞是不答应都不行,心里也多少有些被三皇子的花言巧语打动。他们毕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表兄弟,哪怕有过很多不愉快的经历,快乐的日子也不是没有的。
更何况,有了三皇子的招牌在前头顶着,嫡母嫡兄也不能再给他穿小鞋了,姨娘李瑶枝那边的处境都轻松了不少。萧瑞想着自己反正还没到被父亲放出去的年纪,就先跟三皇子混两年。如果他委托自己办的只是小事,自己顺手帮就帮了,真正麻烦的事,却是不会沾手的。
三皇子大约也是顾虑到自己有许多算计不方便让舅舅萧明德知晓,所以不敢轻易向萧瑞透露真正的隐秘。赵滢那件事,算是个意外。萧瑞当时是真以为三皇子真心爱上了赵滢,不忍心见他为情所苦,才会好几次护送他去私会佳人的。等到后头真相暴露,萧瑞心中失望无比,却也下定了决心,要彻底放弃这个童年好友了。
萧瑞郑重地对谢谨之与谢慕林说:“这件事说起来,我也有责任。若不是当初我助纣为虐,赵滢未必那么容易陷下去,被三殿下所骗。如今我从三殿下处取回了赵滢所有的把柄,却扣下了两封她的亲笔信,交回她本人处置,就是想替她保密,同时也在弥补自己曾经的过失。此事过后,赵滢过得是好是坏,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我也能坦然面对整件事,不必再有愧疚不安。”
谢谨之与谢慕林并没有从谢映慧的信中知道这其中的内情,如今也就明白,萧瑞对马玉蓉的隐瞒是有效的。兄妹俩交换了一个眼神,倒是默默认同了萧瑞的做法。他虽然为了保护赵滢,骗了马玉蓉,但这对马家并没有什么损害。这种善意的谎言,谢家兄妹倒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萧瑞又把自己离京前与三皇子的对话告诉了他们,坦言自己已决心要与三皇子疏远关系了:“长淮卫太近,北平足够远。我连父亲都瞒住了,想要谋求北方边镇的军职,就是为了彻底摆脱宫中与家里的桎梏,凭自己的真本事在军中立足。燕王府兴许会对我有几分看顾,但以燕王殿下的性情,那等看顾也是有限的,绝不会叫我什么都不做就白占了军功。
“倘若我只是个夸夸其谈之徒,一上战场就不堪一击,丢了性命也是我的命数,燕王殿下断不会多言。但如果我能凭着自身,不但在边镇站稳了脚跟,还能出人头地,那我的前程便是一片光明。无论是谁,贵妃娘娘、三殿下,父亲,夫人,又或是我的兄长,都无法再阻挡我了。”
他握紧了拳头,露出一个微笑:“我相信自己有本事做到这一点。”
谢谨之长吁一口气,郑重点头:“我也相信,萧兄绝不会是个纸上谈兵的草包,而是真有本事为自己在边关挣出一份功绩的勇士!”
萧瑞冲他笑了笑,忽然话风一转:“那我之前提的那件事……”
什么事?问谢慕林有没有婚约吗?
谢谨之瞬间反应过来,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再果断地驳回去了:“我虽是二妹的兄长,家中却还有父母与祖母。萧兄问我这话,还是太过冒昧了。我只能告诉你,舍妹原与江家次子有婚约,但家父春天时遭遇陷害入狱时,江家已经派人来退了婚约,过后也没有再提起过。舍妹如今仍旧待字闺中,家中长辈也没有提起过相看之事。萧兄若真有意,还请让家中长辈来提,断没有直接在女孩儿面前问这种事的规矩。”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心知萧瑞的心理攻势成功了,瞧瞧,二哥谢谨之说话的语气都不一样了,还冲着萧瑞喊“萧兄”呢!
她瞥向萧瑞,却看到他冲自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知道了。谢二哥请放心吧,我也是自幼读书守礼的官宦子弟,怎会不懂得规矩呢?请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在北方做出成绩来,我一定不会让谢家失望的!”
第四百五十六章 算盘
虽然谢谨之没有给出肯定的回答,但萧瑞已经很满足了。
他跟谢家人其实还不算很熟悉,贸然提起婚事,谢谨之没有当场拂袖离去,已经是他事先拿北上守边一事打好了底,把自己塑造成保家卫国的英雄,让谢谨之拉不下脸来骂人的功劳了。
但萧瑞没办法,他是真的要预备北上了,起码会有几年的时间与谢慕林分开。他甚至没什么把握,去了北平后会有时间跟谢璞打好关系,走父母之命的路子,先把婚约定下来。
燕王夫妇肯定愿意帮他的忙,姨娘那边也很好说话,可父亲萧明德却对他这个小儿子的婚事早有腹案,没那么容易说服。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萧瑞决定要先劝说父亲搁置自己的婚事,等他在北方做出成绩之后,再请燕王出面做媒,与谢璞商议好婚约。只要联姻对象条件不差,又有燕王夫妇做媒,父亲就没有理由拒绝了。如此一来,就算他要与谢慕林分离数年,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她另嫁他人。
经过这大半年的接触,再加上姨娘李瑶枝之前的点醒,萧瑞已经深思熟虑过。如果真要考虑自己未来的亲事,他宁可自己的妻子是谢慕林这样聪明、冷静、果断,可以与他沟通、能理解他想法的女子。
他可不想象父亲萧明德那样,哪怕正妻是高门大户出身,表面上看起来才貌双全,贤惠端庄,也根本没办法理解丈夫的想法,整天脑子里只想着后宅那一亩三分地,为自己与一双儿女谋利,为娘家谋利。她至今还觉得三皇子若是能成为储君,登基为皇,对自家最有好处,因此热衷于交好贵妃娘娘,认为丈夫不支持三皇子争储是昏了头呢。
萧瑞察觉到嫡妹萧琳进宫频率太高,对三皇子似乎有些过于亲近后,便知道萧贵妃与三皇子对萧琳定然有所图谋,说不定是想要借着联姻,争取萧明德的全力支持。萧明德如今忙于军务,在家的时候不多,也不会对后宅儿女小事上心。若不是萧瑞提醒,他根本不知道长女成了宫中常客呢。而这一切,不用说定是夫人卢氏干的好事了。没有她的支持,萧琳怎么可能三天两头地进宫见贵妃娘娘?父亲萧明德三令五申的事,嫡母还要明知故犯,可见一位同床异梦的妻子,对男人而言是多大的折磨。
萧瑞不想忍受这样的折磨,所以他想要一个称心如意的妻子。至今为止他所知道的闺秀之中,唯有谢慕林符合他所有的设想。过了这个村,就未必还有这个店了。萧瑞知道自己必须抓紧机会。
谢璞那边,他要到了北平后才能想办法,但在湖阴县这边,他可以先与谢慕林的兄弟们交好,给谢家人一个好印象。谢显之很好说话,对他的印象也不错,谢徽之早就把他当成好朋友了,唯有谢谨之,为人谨慎,又不好糊弄。他需得用心表示自己的诚意,才能说服对方不排斥自己。谢慕林的兄弟们都不讨厌他的话,他就算离开江南,也照样可以与喜欢的女孩儿书信往来,慢慢说服她接受自己。这般通上两年的信,萧瑞觉得自己就有把握去提亲了,将来成亲之后,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也会更深厚,跟那些新婚当日方才初见的夫妻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萧瑞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眼见着计划照自己的意思顺利进行,谢谨之已然松了口,心里别提有多美了。
只是谢慕林那边,似乎表情平淡了些,难不成是因为他只在她哥哥身上下功夫,令她不快了?
哎呀,女孩儿的心思真不好猜呀,他得想个办法弥补一下才行。不然哄好了大舅哥,却把媳妇儿惹恼了,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萧瑞脑中飞快地转过种种念头,却听得门外传来人声,谢徽之回来了。
谢徽之看起来心情挺好的,蹦跳过门槛,往谢慕林身边的椅子上一坐,便笑道:“我去前湾村看过了,那些人情形还好,几个生了病的,病情都不算重,受伤的人,也好了六七成,几乎都能自己走路。还有几个才住下一两天,就闲不住了,正忙活着给前湾村的村民做活计呢。有个木匠尤其勤快,替好几个村民补了船底,又开始捣鼓一辆小车。我听他说,他原本就是专门做车的匠人,做的是有夹层的运货马车。黄家那些在浙江搜刮地方、把军费中饱私囊的武官们,就是把贵重的财物藏在这种特制的马车里偷偷运走的。那木匠的顶头上司进京作证去了,他和几个小工匠都留在了原地。有手艺在身,上哪儿去都能谋生,但一天不做活,他心里就觉得不习惯。”
这样的好匠人上哪儿找去哟,若不是萧瑞早就看好了要带去北方,谢徽之自己都想把人留下了。
他还说笑道:“幸好这位木匠大叔用不了多久就会走,不然前湾村的木匠都要急了!我和郑总旗过去说要把人搬过来,前湾村的木匠比谁都高兴,还很热心地要帮他们收拾东西呢!”
谢慕林听得好笑,便问他:“既然那些人的身体情况还好,那他们预备几时过来?”
谢徽之说:“说好了今天就能过来。老宅里床铺、用具都是现成的,金山卫的哥哥们也没把用过的东西带走,还在临走前把被褥都拆洗过了,翻了来再晒一晒就直接能用了。郑总旗留在前湾村里看着他们收拾东西,我方才已经嘱咐了码头上的家人,把咱们家的船先开过去载人,也省得他们再费脚力了。”
谢慕林回头看向谢谨之:“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先回去吧?也省得那么多人过来时,还要顾及咱们了。我记得这边还有一条小船可用,载咱们兄妹三个足够了。”她今天穿的是男装,不怕抛头露脸。
萧瑞忙道:“这怎么能行?安顿来人的事,交给郑锋去办就好了。谢二哥、谢二姑娘与谢三兄弟只管安坐。我还有事要跟你们商量呢。”
谢谨之面露疑惑:“还有什么事要商量?”之前不是都把正事给商量完了吗?不然他们怎会那么闲,坐在这里听萧瑞剖析身世呢?
萧瑞噎了一下。谢慕林笑了一笑:“萧二少爷反正要在这里停留三天的吧?有事也不必急于一时。先让你带回来的人安顿下来再说吧,到时候缺什么,要什么,你再来找我们要。就算真的还有什么事情要商量……也有的是时间去讨论呢。我们兄妹还是得尽快回家的好,先找个借口向家中长辈解释老宅又迎来了新住客的事,还得往杜家医馆里请大夫来出诊呢!萧二少爷,病人要紧呀!”
萧瑞看着她意味深长的笑容,眨了眨眼,觉得自己真的要尽快想办法,把人哄回来才行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 坦言
谢慕林干脆利落地拉着两个兄弟上了自家的小船,离开了谢家湾。带来的下人只带走了两个,负责撑船兼护卫。剩下的人跟着自家中等大小的船留下,等帮萧瑞运完了从杭州带来的那批证人之后,再返回谢家角。
谢慕林事先嘱咐过,这些人是不会对老宅的新住客多加注意,或者把他们的消息随意外泄的。
萧瑞眼巴巴地站在码头上送走了谢家兄妹三人,还一再表示自己会去谢家拜访。谢谨之与谢徽之都很热情地跟他告了别,独有谢慕林只维持着表面的客套,怎么看怎么冷淡。
等船离岸远了,谢徽之便凑了过来:“二姐姐,你这是怎么啦?萧二哥方才惹你生气了?他做错了什么?”
谢慕林撇嘴道:“他哪儿有做错什么?他只是太狡猾了而已。”说罢又转向谢谨之,“二哥,你也太好说话了。之前对他态度不是挺强硬的吗?怎么后来跟他那么亲近了呢?就因为他把自己说得可怜?”
谢谨之怔了怔,慢慢地回过了神:“哎呀,我竟然大意了!他难不成是故意那样说自己的过往,好让我对他心生怜悯,不好意思再横眉冷对的么?!”
谢徽之眨了眨眼:“说得我越来越好奇了。二哥二姐,萧二哥到底都跟你们说什么了?!”
谢慕林不好意思跟弟弟说,萧瑞在打自己的主意,便含糊道:“也没什么,就是提了提他自己的身世,还有从小到大的经历,听着挺可怜的。二哥听他说完,就立刻把他当成好朋友了,我拉都拉不住。我怕再叫萧瑞说下去,二哥被他卖了还要替他数钱呢,索性赶紧拉着你们告辞。”
谢徽之惊讶极了:“为什么呀?萧二哥这是要干嘛?”
谢谨之咳了一声,瞥了妹妹一眼,知道她不好意思,也没直言。小船太小,船头船尾还有下人在呢。他也只是含糊着说:“我看他的话倒不象是假的,跟我从前听说过的传言也都能对得上。哪怕他别有用心,只要没对我们撒谎就好。那又不是什么光彩的经历,他愿意告诉我们,就是把我们当好朋友的意思了。他既然有这份诚意在,我们又何必冷脸以对呢?他其实也不容易。若他真能凭自己的本事,英勇杀敌,在北方站稳了脚跟,我也乐意跟这样的有志青年结交呀。”
谢慕林无言地瞥了哥哥一眼:“我当然不会拦着二哥交朋友。二哥要是觉得他不错,那就尽管跟他往来好了。”
谢谨之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别担心,朋友归朋友,家人是家人,我分得清轻重的。”
他在暗示,就算与萧瑞交好,也不会在妹妹的婚事上轻易让步。谢慕林听懂了他的意思,有些脸红,连忙转开头去。
谢徽之虽是个聪明孩子,到底太年轻,猜不到萧瑞方才进行了何等神展开的对话,因此只猜到了一半:“萧二哥想跟我们家交好吗?那是好事儿呀。其实我之前早就跟他混熟了。他这人挺不错的,跟传言不太一样。我猜他跟他那个纨绔好友歧山伯嫡长子董慧武应该差不多,都是叫家里的嫡母、继母故意败坏了名声,其实本人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谢徽之对这种事挺有经验了:“我从前的名声也不太好,但不是谁故意败坏我,而是曹氏太太只叫我陪别人家的纨绔子弟玩耍的关系。没人给我机会学好,我当然就只能胡闹了,但其实我也没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我年纪不大,又一向老实听话,曹氏太太压根儿就没把我放在眼里,所以我才能过得轻松。若我也象董慧武那样是个嫡长子,又或是象萧二哥那样人缘好又有真本事,只怕日子就不好过了。曹氏太太才不会容许我出头,让我有底气跟大哥争呢!”
谢谨之劝他说:“那都过去了,不必总挂在嘴边。回头见了大哥,可别露出什么口风来。大哥是正派人,听了你这些话,心里一定会难受的。”
谢徽之笑道:“二哥放心,我又不是个棒槌。大哥待我不错了,我要抱怨,就抱怨他亲娘去,与他什么相干?更何况,平白无事的,我跟大哥提起萧二哥的身世做什么?今儿老宅收的那群人,来历都不能叫大哥和他身边的人知道呢!”
谢慕林趁机转移了话题:“今天这事儿,回头该如何对娘和老太太说呢?”
谢谨之想了想:“就说是平望镇千户所那位从金山卫调来的曾千户送了些军中受伤的士兵、工匠来,因平望镇千户所刚换了主官,又才经历过变故,还未肃清逆乱之人呢,这些受伤、生病的士兵匠人在那儿休养,不太安稳。曾千户麾下的郑总旗是在咱们家老宅休养过的人,想起这里的清静,便又来借宅子了。如今老太太搬回了家中,连行李都搬走了,谢家湾也没有族人定居,母亲应该不会介意再卖平望镇千户所一个人情的。湖阴没有驻军,平望镇千户所其实就是离我们最近的一处军营了。真有什么大事,我们家想要求援也方便。”
谢慕林点头,又再补充了几点细节,与两个兄弟一道把这个谎圆得更加周密了些。
等到船快行驶到谢家角的时候,谢徽之才想起了一件事,忍不住惊叫了一声:“糟了!二姐姐的织机还没搬回来呢,我们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谢慕林笑道:“大船都没跟着回来呢,就说遇到郑总旗与萧瑞,我们把船借给平望镇千户所使了,小船载不了织机,等下回再说吧。”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谢谨之与谢徽之兄弟俩叹了口气,便转头看向越来越近的谢家角码头,时不时跟其他路过的船只上的熟人打招呼,不再讨论老宅那边的事。
等他们回到家里,谢徽之自个儿跑回院子去了,谢谨之要带妹妹去见母亲,路上趁着左右无人之际,压低了声音道:“方才说话不方便,如今只有我们兄妹二人在,二哥就跟妹妹坦言了。我知道萧瑞方才说话行事有些不妥,但他能看到妹妹的优点,而不象世间俗人一般,只冲着家世、美貌去,便是个有眼光的人。我心里是盼着妹妹能得嫁良人的,将来的妹夫即使没有高官厚禄,也要是个懂得尊敬妹妹、爱护妹妹,能让妹妹过得舒心的宽厚睿智君子。虽说萧瑞未必能做到这一点,但我们可以先看一看。若他真能知行合一,倒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考虑对象。
“至少,他是个能看得清自己,也愿意脚踏实地做事的人,而不是庸庸碌碌,随波逐流,为了名利权势而汲汲营营。若他仗着自己跟三皇子亲近,便为了所谓的从龙之功而去参与夺嫡,那就算他把话说得再好听,把自己说得再可怜,我也不能让他做我的妹夫!”
第四百五十八章 再临
谢慕林走进正院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容。
她心里挺高兴的。虽然自家二哥一度被萧瑞的凄凉身世影响到了,对他的态度大变,但也没有被迷惑得昏了头。就算二哥对萧瑞的印象转好,也不会轻而易举就把妹妹许出去了。萧瑞卖惨卖得积极又如何?二哥也不过是把他纳入考虑对象而已,还得经过长时间的考察呢。
二哥还是她的二哥。萧瑞也没能占什么便宜。
谢慕林与谢谨之一道,按照事先想好的理由,把谢家湾老宅又有了新房客的消息告诉了母亲文氏。文氏皱了皱眉,道:“罢了,既然是平望镇千户所的人开了口,我们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之前已经与金山卫的人结下了善缘,若是半途而废,就太可惜了。幸好老太太如今不再提回去住的事了,我们别在她老人家面前提起,想必不会有什么大碍。既然那位郑总旗说,我们送日常所需过去,平望镇千户所会花钱采买,那我们也不算太吃亏。只是那些生病的士兵,该不会又是得了时疫吧?虽说我们家族的人都不住谢家湾,但那里毕竟还有宗房的佃户,后山也有村民,可别过了病气才好。”
谢慕林忙道:“娘放心吧,我问过了,生病的人只是寻常的风寒体弱什么的,并没有得传染病,主要是几个受了外伤的人,需要一个清静的地方休养。你也知道,平望镇千户所刚刚才换了主事的人,军官几乎全盘清洗,底下的人至少有八成留存。那位曾千户初来乍到,当初为了水匪装流民的案子,又跟之前的黄千户等人闹得不太愉快,那些留下来的士兵和小军官们,也不知道会不会给曾千户他们添堵。把受伤的同袍送到更安全更清静的地方休养,也是无可奈何的安排。他们愿意信任我们,我们又怎么好拒绝呢?”
文氏点头:“原来如此,这倒罢了。不过,说好了那些人开春后就要离开的,可别住太长时间了。我就怕天气转暖之后,老太太又闹起了别扭,吵着说要回老宅住去。到时候我要怎么交代?”
现在把老宅住了外人的事瞒着谢老太太,是为了耳根清净,也省得谢老太太生事。但如果谢老太太知道了实情,晓得家里人都瞒着她,只怕会更加生气吧?
谢谨之与谢慕林听得都笑了,连忙说:“不会不会。”到得那时,病人也好,伤者也好,估计都已经养好身体了。只要萧瑞的调令下来,他们随时可以北上。湖阴县离杭州说远不远,他们才不会乐意留在不够安全的地方呢。
为了避免消息走漏,谢慕林借口为母亲分忧,把给老宅送日常补给的任务包揽下来,文氏只需要派几个人手给她,银子郑锋那边很快就会送来,物资有了钱就能采买,根本不必惊动家里其他人。
文氏倒不介意女儿帮自己的忙,只是有些顾虑:“你成天跑去老宅做什么?就算扮了男装,又带了下人,你也依旧是个姑娘,全族的人都知道的,叫人看了不象话。况且,这大冷的天气,你天天出门,就不怕冻出病来?”
谢慕林笑说:“我只需要头一次带着人去走一趟流程,知道要买多少东西,要花多少钱,心里有数了,就可以了,哪里用得着天天跑?既然手下有人,我使唤他们就行了。把账目记清楚了,我还怕他们会糊弄我吗?”
文氏听得笑了:“这才是正理。那你就当作是在学管家吧,先从采买小事学起。”
她给了女儿一个空账本,记账的方法之前已经教过了,再支了十两银子给女儿做垫付金,以备万一,再叫来管家,让他领着女儿去挑使唤的人,便不再过问了。
谢慕林拉着哥哥谢谨之一道去挑人,挑了两个有力气又老实嘴紧的中年仆妇,一个是从京城带回来的,一个是新宅里原本侍候的,另外再把贾大算上,人就凑齐了。这三个人会另外赏一份跑腿费,谢慕林还多赏了一笔钱,叫他们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闭紧嘴巴,无论谁来打听都别告诉,也不许泄露给亲友外人。
谢慕林其实跟在文氏身边管过两三个月的家,对湖阴县城里的物价心里有数,在文氏面前那番说辞,不过是掩饰罢了。等挑好了人,她便要与谢谨之一道,借口进城采买东西,往杜家医馆请大夫去了。
杜家的大夫们医德很好,口风很紧,一向不会随意泄露病人的信息。有谢谨之出面,杜二爷二话不说就指了手下一个擅长外伤的大夫随他出诊。当然,这位大夫除了治外伤以外,其他常见的病症,也是可以对付的。
谢慕林与谢谨之随即请大夫在城里一家干净的馆子吃了顿简单而不失丰盛的午饭,便带着采买到的生活用品和食物,重新坐上船,齐齐往谢家湾的方向驶去。
到了老宅门前的码头,谢慕林一眼就看到自家的船已经从前湾村那边回来了,船上只留了一个船夫看守,其余下人都不在,恐怕是进老宅里帮忙去了。她带过来的其中一名下人问了船夫几句,不出意外地得出了同样的答案。
他们准备要下船时,谢慕林被哥哥谢谨之拦住了:“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就好。二妹妹且在船上候着,等完事了,我会带着人回来的。”
谢慕林知道他是顾虑到老宅里多了许多外人,当中还有许多男子,她一个姑娘家,不方便在陌生人面前抛头露面。她虽觉得这种事没什么要紧的,但今日二哥给了她不少惊喜,她也乐意做一回听话的好妹妹,便答应下来。
谢谨之带着大夫与下人,抬着东西进了老宅。谢慕林留在船上,坐在船舱里,翻出一本书来慢慢看着,倒也不觉无聊。就是河上风大,她有点冷,坐了一小会儿,便连打两个喷嚏。守船的两名船夫,也都缩头缩脑地哈着白气,恨不得寻个避风的地方躲一躲。
谢慕林想了想,便把书袖了,对他们说:“你们进船舱里去避一避风吧,我到门房坐坐去。记得那里有炭盆,比在船里暖和些。”
她这边船上的船夫就说了:“二姑娘,二少爷嘱咐了,让你不必进老宅的。”
谢慕林笑道:“二哥是怕我被人冲撞了,但我从这里望过去,可以看见老宅的大门敞开,前院没什么人在活动,估计门房里就算有人也不多,搞不好就是贾大在那儿呢。我过去取取暖,就算遇到了外人也不怕。我这一身男子打扮,在自己家里,有什么可担心的?真有事了,叫唤一声,还怕没人来帮忙?”
船夫想想也是,便不再多劝了,只是提醒谢慕林:“二姑娘小心提防些,别只顾着看书。如今宅子里多了许多外人,比不得从前。”
谢慕林应着声,熟练地跳下船,走下码头直接往老宅走去。
门房中无人,炭盆倒是烧得正旺。谢慕林连忙凑过去烤手。
身后门外有脚步声传来,谢慕林回头望去,居然是萧瑞来了,手里还提着个篮子。
第四百五十九章 花言
谢慕林眨了眨眼,直起身来:“萧二少爷怎么会在这里?”
萧瑞微笑着走进了门房,端过两张长凳,放在炭盆旁边,自己坐了一张,便抬头对谢慕林和气地笑道:“外头很冷吧?今儿午后的风比早上要大多了,说不定要下雪。你快坐下来暖和暖和。”说罢还打开身边的篮子盖,从里头取出一把裹了棉罩子的小铜壶,两个杯子,往其中一只杯子里倒了大半杯红糖姜茶,递到谢慕林面前,“这是才熬的甜姜茶,用的是你们家的方子,快喝两口驱驱寒。”
谢慕林觉得他有些怪怪的,没有接过杯子,径自在对面长凳上坐下了:“不必客气了,我不渴。萧二少爷自己喝吧。”
萧瑞笑笑,把杯子放到她身边的长凳一端,又坐了回去:“别这么生分嘛,我们打交道的次数也不少了,你怎么就不能象谢三兄弟那般,唤我一声萧二哥呢?”
谢慕林很想翻白眼,忍住了扯扯嘴角:“我们还没那么熟呢,萧二少爷请自重。”她二哥也不过是唤萧瑞一声萧兄,还是很客气的叫法,谁要管他叫“二哥”呀?她自个儿有二哥!
她扭头看向门口的方向:“萧二少爷怎么会忽然到门房里来?原本守在这里的人呢?还有,我二哥和家中的仆妇,还有请来的大夫又去了哪里?”
萧瑞微笑道:“多亏谢二兄弟请了大夫来,如今所有人都在病人和伤者的房间里,看大夫如何为他们诊断、开方呢。大家今日要搬家,午饭只简单吃了些东西,怕是撑不了多久的,因此贾大带着两名仆妇去了厨房煮姜茶与米粥,眼下还抽不出手来。谢家帮了我们金山卫这么大的忙,我们所有人心里都十分感激的。看到谢二妹妹独自进宅,我又怎能丢下你一个人在门房里吹风?自然要来相陪了。”
谢慕林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敢笃定这厮是故意的!其他人兵分两路,都没有留意到她来了门房,于是萧瑞独自提着姜茶过来了。自家二哥他们陪着病人,会以为他去了厨房,而厨房的人忙着干活,多半以为他是回去看病人了。这可不就叫他钻到空子了吗?
谢慕林没好看地看着萧瑞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别拿借口来搪塞人。没点理由,你在这种小事上耍心机做什么?”
萧瑞听得笑了,看着谢慕林道:“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你方才离开的时候,似乎有些不高兴,所以我想来问问你,看你我之间是否有什么误会。”
谢慕林干巴巴地说:“没什么误会,我只是觉得,我二哥心地善良,不是你扮可怜的理由。交朋友这种事,贵乎真心。我二哥原本就愿意与你交好,你不必对他用心机的。”
“我并没有用心机扮可怜。”萧瑞肃正了神色,非常郑重地说,“我说的都是真话,是我真正经历过的事,绝对没有哄骗令兄。我这么做,也确实有目的,但不是为了与令兄交好,而是希望他不要因为我是将门出身,又是武将、外戚,还有纨绔的名声,就对我有所误会,反对我向姑娘求婚。”
谢慕林呛了一下,装作没听到他最后那句话:“你说的话真的全是实情吗?可我怎么记得,太子前不久才选过伴读,曹家的年轻子弟为了争那个名额,还差点儿闹得家族分裂呢。可在你的故事里,你们小时候,皇子们就已经有伴读了。”
萧瑞立刻作出了解释:“那是不一样的。虽然同为伴读,但小时候那个只能算是玩伴,一般皇子母家的亲眷或是朝中官员家的子弟就能入选,陪同皇子开蒙、上学、玩耍,是给皇子们解闷用的,年纪一大,随时都可能被遣出宫去。可太子前不久要选的伴读,等于是日后东宫辅臣了。太子已经到了可以参政、议政的年纪,那几个中选的伴读,便是他的左膀右臂。等正式入了詹事府,少说也是个左右春坊庶子。
“曹文泰若是入选,甚至有可能直接被任命为正四品的少詹事。他才几岁?又能有什么功名?这便一步登天了。等日后太子登基,他更是能直入中枢,省却中间熬资历的时间。这样的捷径,朝中勋贵世宦子弟,谁不想要呢?”
谢慕林明白了,这大概跟当今皇帝昔日还是皇子时,王府里的属官类似。嗣祖母宋氏的先父宋祭酒,原是皇帝潜邸时的长史,那是正五品官,同僚还有平级的焦闻英。等到皇帝登基,焦闻英直接就做了正三品的通政史,宋祭酒虽然因为触怒了皇帝,只能做国子监祭酒这个四品官职,但同样是越级提拔。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样的捷径是不会受到朝野诟病的。
曹家几个房头的嫡子们为了争一个太子伴读的名额,几乎打破了头,当然不会仅仅是为了能陪太子读书而已。他们争的,根本就是一条不必经过科举与熬资历,就能平步青云的登天路。
谢慕林心中暗暗一哂,不愿多提,便对萧瑞说:“好吧,是我没弄清楚,误会了你。”
萧瑞看了谢慕林两眼,微笑道:“没关系,谢二妹妹若有疑问,只管来问我,我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只要你不要对我有所误会,我一点儿都不会觉得生气。”
谢慕林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要忽然问我二哥,我是否有婚配?你跟我其实也没见过几回,说不上熟吧?我自问不是个绝色美人,也没有出色的才情,这几次见你,更是打扮得跟个男孩子没什么两样,断不可能有本事迷倒了你。你忽然提出求婚,真的不是开玩笑吗?”
萧瑞冲着谢慕林笑了一笑:“寻常闺秀,就没胆子说出谢二妹妹这样的话来。光是谢二妹妹的这份胆识,便将寻常闺秀都比下去了。我既然见过你这样的好姑娘,为什么要去将就远远不如你的庸碌女子呢?谢二妹妹一定知道自己有多么与众不同,那又何必质疑我的真心?”
“你的真心就是靠卖惨来忽悠我二哥?”谢慕林冷哼了一声,“遇到一个跟一般闺秀不太一样的女孩儿,你就起了兴趣。那将来你再遇上另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儿时,你又会怎么做?世间出色的女子太多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性情,谁知道你会遇上几个?又会动几次心?这样的真心未免太过廉价,实在叫人信不过。”
萧瑞笑道:“别的姑娘与我有何相干?我只知道你的性情最合我心意,那就够了。我不是个贪心的人,否则就不会丢下京中的三皇子与柱国将军府,跑去北方边镇搏军功了。谢二妹妹应当相信我才是。三千弱水,我只取一瓢饮,旁的我连一眼都不愿意多看。”
谢慕林对这话听得多、看得多了,并不觉得感动,反而觉得挺俗套的:“花言巧语。没想到萧二少爷是这样的人,真不愧有纨绔名声!”
萧瑞眨了眨眼,忍不住抹了一把汗。这姑娘真不好哄呀,果然不愧是他中意的人!
第四百六十章 蜜语
没办法,再难哄也得把人哄住了,不然看中的媳妇儿岂不是要飞了?
萧瑞冲谢慕林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这不是花言巧语,是甜言蜜语呀!根本用不着纨绔的本事,我只要看见你,那些话就自然而然地说出口了,连想都不用想呢!”
谢慕林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看向他的目光透着一言难尽。
这位帅哥原来是这样的画风吗?
萧瑞又继续道:“我跟你二哥说过去的往事,其实真的不是在卖……卖惨。”这个词他听着新鲜,不过意思简单明白,他一听就听懂了,还觉得挺贴切的,但这种话当然不能承认,“我只是不想你身边的人对我有所误解,希望他们都能喜欢我。如此一来,等将来我从北方给你写信的时候,他们就不会拦着你读信、回信了。等到我向你提亲的时候,他们也只会祝福,而不是想法子阻拦。”
谢慕林眨了眨眼,讶异道:“你还打算从北方给我写信?”
“当然要写了。”萧瑞笑道,“我才与你见了几面?马上又要远离。倘若不能保持书信往来,我又怎么能让你了解我的性情为人,知晓我对你有多么认真?你我虽不能见面,但也能凭书信传情。如此,将来我们成婚之后,情份也会比别家夫妇更深厚些,相处起来,自然更加融洽恩爱了。”
谢慕林无力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你能不能别说这些肉麻兮兮的话……咱俩还没到那个情份上吧?我以前见你,你都是聪明机智又狡猾的英俊少年形象,能不能稍稍尊重一下自己的人设?你这个样子,我都以为以前认识的你是假的了!”
萧瑞挑了挑眉,沉默了一会儿,才收敛了几分自己的笑容:“我的话有什么不对劲么?你听着觉得奇怪?”他记得董慧武追求喜欢的名门闺秀,就是这么说话的,那些闺秀也挺受落,虽然把董慧武当成真正的未来丈夫人选的人并不多,但她们个个听完后,都会害羞地笑起来的呀!
莫非他喜欢的这位谢二姑娘,性情与别的女孩儿不同,就连追求起来,方式也要跟别人不一样么?
谢慕林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十分坦白地回答说:“我觉得很奇怪,因为跟你一贯以来表现出的性情不太符合。你到底是从哪里学回来的?还是以前用这种话追求过别的女孩子吗?”
萧瑞咳了一声,坐得端正了些,老实道:“我没有追求过别的女孩子,但曾经见董慧武对别的女孩子说类似的话。他跟风月场合的女子与正经官宦人家的女儿,用的是不一样的言辞,但无论是哪一种姑娘,听了他的话,都会挺高兴的。我就模仿了一下董慧武的语气,不过,我说的话全都是我想说的,并没有哄骗你的意思。我是真觉得,有必要通过书信来往,让你对我多了解一些,日后嫁给我时,心里也会更心甘情愿。”
谢慕林无奈地叹了口气:“岐山伯府的嫡长子是位真正的纨绔子弟吧?你跟他学什么呀?”顿了顿,又道,“我倒不排斥你给我写信,但你确定这种事现实吗?你现在还不知道会被派到北方哪个边镇,通信是否方便。更何况,离着这么远,通信实在太麻烦了。我爹爹人在北平,那已是北方最大的城市了,他上任半年不到,也就给家里来过两回信而已。这还是因为我们谢家自己有商行,会来往南北两地运货,才能捎带过来的。换了没有这个条件的人,一年能通一回信吗?”
“我也可以给自己置办一份小产业,专营南北杂货,既为了运货时送信方便,也可以贴补通信所需的花费。”萧瑞笑道,“我手里有些私房,从前只能留在京中,也不敢置办什么大产业,免得引起家里夫人与大哥的注意,又或是被三殿下看中了讨要。但如今我出了京城,这些事也该筹划起来了。湖阴县就是个不错的地方,我打发人在这里开家南北杂货铺子,如何?从北方采买些土产送过来售卖,应该能赚不少钱。”
谢慕林哂道:“你要是打算把北方的货物送到湖阴县来售卖,我就劝你别犯傻了。南北杂货若是在这里有市场,早就被别家财主瓜分了去,哪里还能轮到你?别的不提,我们谢氏就有族人在县城里开杂货铺。况且,那些在江南受欢迎的北方土产,不外乎毛皮、药材、香料之类的,都是大商号才玩得转的。你做小本买卖,哪里有那个本钱?就算要开店,放着更繁华的苏杭湖嘉不去,放着有你旧同袍们坐镇的平望镇不去,非要来湖阴县,那也太蠢了些!
“我若是你,宁可放弃在湖阴县城开铺子,只派人在江南一带采买货物,湖州的文房四宝、苏州的丝绸、杭州的茶叶、松江的棉布、扬州的指粉,这些东西在北方都是紧俏货,运往北平后,不管是自己开铺子,还是卖给别的店铺,转手就是几倍的利润。等你赚到钱之后,再考虑在南边开铺子也不迟。”
萧瑞惊喜地看着谢慕林:“谢二妹妹,你是在担心我的产业,特地为我出主意么?!”
谢慕林咳了两声:“别自作多情,我是看在你也算是个熟人的面上,不忍心看着你白白亏钱,才好心提点你的。你爱听就听,不听拉倒。反正你赚的钱是多是少,都跟我没关系。”
萧瑞笑得有些傻:“怎么会没关系呢?我挣的银子多了,给你写信也容易些。”
谢慕林撇开了视线:“我可没有暗示你给我多写信的意思,只是想着,你若是真把自家的南北商路打通了,我们家里跟爹爹说不定又能多一条通信渠道而已。”
萧瑞低头笑了笑,才稍稍肃正了神色,柔声道:“这么说,谢二妹妹你允许我给你写信了?你不反对我仰慕你、追求你了?”
谢慕林觉得自己好象跳了个坑,脸上有些发热,硬着头皮道:“你要写信,谁能拦着你?但我不一定会回复,你可别要求太多。”
萧瑞又笑了:“怎么会?你愿意看我的信就好。若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也可以在信里跟我说,我一定想法子给你弄来。”
谢慕林僵着脸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你不是要去北方边镇保家卫国的吗?专心一点行不行?想要建功立业,就别分心搞什么儿女情长呀!”
“保家卫国是要的,但这不代表我不能求娶喜欢的姑娘为妻。”萧瑞笑着咧开了嘴,“保家保家,不成家,又如何去保呢?映真妹妹,你放心,我不会耽误正事的。”
这人怎么还改口叫起她的名字来了?!
谢慕林没好气地站起了身:“别胡乱叫人,谁是你的映真妹妹?!你没看见我现在穿着男装吗?我是谢慕林,谢慕林!”说罢再也扛不住,红着脸扭头就走了。
第四百六十一章 委托
谢慕林溜回到船上去了。
不过,因为河上的风停了下来,暂时没有再肆虐了,所以她没有再受冻就是了。
没过多久,谢谨之带着大夫与仆妇回来了。谢慕林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自己去过门房烤火避风,压根儿没提自己跟萧瑞见面的事,谢谨之也未起疑。他跟大夫聊起了那几位伤者与病人的身体状况,一再强调那是平望镇千户所送来的病人,不愿意前任指挥使遗留的爪牙知道他们的下落,趁机来报复,所以请大夫不要对外泄露病人的情况。那位大夫既是杜家医馆出来的,又知道平望镇的新千户出自相熟的金山卫,不可能不卖金山卫的人情,一口就答应下来了。
大夫隔日就会自行前往谢家湾复诊,老宅里的人要使用的蔬菜肉蛋,也是隔日送去,顺道还会把大夫刚开的药配好了捎上。这么一来,谢家老宅里新住户们的日常生活就都安排妥当了,不必谢慕林和谢谨之兄妹俩亲自一趟一趟地跑。
于是谢慕林回到家后,才想起自己又忘了把织机给搬回来。
想起在老宅门房里与萧瑞的对话,谢慕林不太好意思再跑一趟,就怕又遇上萧瑞了,只得去委托三弟谢徽之。
谢徽之虽然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却还是忍不住纳闷:“二姐姐怎么非得急着把那台织机弄回来呢?别说是因为琴姨娘盯得紧,二姐姐不好意思再借用四妹妹的织机。那话用来搪塞太太还行。太太天天忙碌,根本顾不上留心二姐姐和四妹妹练习织布时的情形,我却是能经常看到的。四妹妹已经不怎么摆弄那玩意儿了,最近都在忙着学做衣裳呢。
“二姐姐你学得比她还快,练织布的时间并不多,就算偶尔借了她的织机,也是用来尝试织出些新花样来,织成了也不过是裁两块手帕罢了。太太已经说了,正月后就把库房里的新式织机和织绸机都搬出来给二姐姐玩,你哪里还用得着那老式的小织机?闺学里明春又没几个新学生入学,用不着你赶着把织机还回去。所以,为什么非得催着我尽快把那台老织机弄回来呢?”
谢慕林眨了眨眼,决定还是稍稍透露一点实话:“你从前常往老宅去的,也见过我操作那台织机时,是什么情形了吧?我用一个很大的梭……”
不用她把话说完,谢徽之也记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我当时还觉得奇怪,二姐姐为什么会用那么大的梭子?不过凑近了看,才发现那梭子上头有机关,二姐姐两头抛那梭,上头的线轴出线飞快,织起布来,比寻常织机要快好几倍。”
“这就是了。”谢慕林道,“我觉得要是在织机上增添一个机关部件,让那梭子能固定地在两头飞快来回,就能大大提高织布速度,所以正做试验呢。可惜我还没想到要怎么把那梭子跟织机联结成一体,所以打算趁着正月里比较清闲,继续做研究。”
谢徽之挠了挠头发:“那要怎么……联结成一体?就这么抛梭子不行么?我瞧着你织起来也挺快的,又省事。”
谢慕林笑道:“抛来抛去的太费力气了,我是想在上头安个木槽,让梭子在木槽中穿梭来回的。要是能用上弹簧,速度立刻就会大增。”她是看过相关动画讲解的,虽然因为看得不太仔细,记忆也比较久远,许多细节都记不清了,但飞梭织布机的大致模样还是知道的。如果能碰上靠谱的木匠,应该能把东西捣鼓出来,只是弹簧可能就不行了。这个年代,就算有能达到条件的金属拉丝工艺,也不是她这种小打小闹能玩转得了的。
谢徽之听着自家二姐的讲解,面上满是茫然。打探消息、结交朋友他很擅长,吃喝玩乐也是他熟悉的事,四书五经他勉强能应付,但织机工艺……这根本不是他能理解的东西。
谢慕林也不强求他理解,笑道:“算了,你也不必多想,有机会替我物色个好木匠就行了。其实,要不是因为之前大水来了,我早就想寻个木匠来帮忙做这件事了。”
“木匠?”谢徽之想了想,“萧二哥带来的人里,不就有木匠么?我看过他给前湾村村民做的活计,手艺比前湾村原本的木匠大叔高明了不知多少倍!不如请他帮忙如何?正巧织机就在老宅。他们如今住进老宅,不能随意外出,也怪无聊的。他们一个两个都是闲不下来的人,索性把织机交给他们,说不定真能做出二姐姐想要的东西来?”
谢慕林犹豫了一下:“那倒也不错,就是不知道方不方便。毕竟他们住进老宅,是为了休养和躲人……”
谢徽之笑道:“这有什么?这事儿交给我就行了。二姐姐你把自己的想法写在纸上,我拿去给他们看。若是能做出来,那当然最好不过,做不出也没什么。咱们家也不是白使唤他们的,多给几两银子做辛苦钱,他们也能赚到一笔外快,将来北上安家都能便宜些,想必还乐意得紧呢!”
谢慕林觉得三弟的话有理,便真的把自己的想法写了下来,又画了几张大概的草图,尽量把自己所知道的飞梭织布机原理说清楚了,连弹簧的构造都捎带着提了提。不过当中的原理她解释不清楚,毕竟她也不是什么理科生,高考前学的知识早就还给老师了,只能把制造弹簧的金属丝需要达到什么条件提了一下,顺带地也说了它用在马车上,能达到避震效果。
她还没忘记,从杭州来的那位高明木匠,本职就是造车的。
这些东西也许那位木匠一时半会儿的制造不出来,但只要他心里有这个概念在,未来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总有希望研究出新技术的。就凭萧瑞与他们谢家的良好关系,还怕她沾不上新技术的光吗?没有飞梭织布机,弄几架避震效果好一些的马车来也行哪。她与母亲文氏明年北上,在北平生活期间,恐怕都要指望马车作为日常交通工具的。
谢徽之把她给的信和图纸都收了,顺带收下的还有预支给木匠充作研究经费的十两银子,不过没打算今日就去老宅。这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如果再去老宅,回来时恐怕都要天黑了。大冷的天气,夜里风只会更大。他打算明天一早再出发。
谢慕林径自去了正院,打算向文氏复命,顺便讨论一下小年夜的安排,却看到文氏面带忧色,正吩咐丫头们把收藏的几味名贵药材取出来备用。
文氏忧心忡忡地告诉她:“二老太太病了。我们赶紧过去看看。”
谢慕林怔了一怔:“早上去时,不是还好好的?二祖母怎么会忽然病了呢?”
“说是今日午后吹了风。”文氏叹了口气,“但愿她老人家吃两副药就好,可别真的病起来,不然这年可怎么过呀?”
第四百六十二章 捎信
宋氏只是有几声咳嗽,据说原本还有些发热的,吃了丸药之后,已经退烧了。
当谢慕林与文氏、谢谨之一同来到二房探望她时,就看到她倚在罗汉床上,怀里捧着手炉,时不时低声咳几下,却还是舍不得放下手中书本的样子。
文氏只得用谦恭的姿态,力劝嗣婆婆好好休息,想要看书,等病好了再说。她又送上了两匣子名贵药材,多是补身子用的。伤风感冒的小病用不着这些,但等病好了就能派上用场了。
宋氏叹道:“你送这些东西给我做什么?我平日身体一向康健,不过是偶尔受了寒,方才咳个几声罢了,过几日就好了。这些药材既贵重又不易得,你还是自己收着吧。三弟妹不定什么时候就需要用的,哪怕她用不着,你拿这些去孝敬她,她看了也高兴。送来我这里,却是浪费了。”
谢谨之道:“祖母别这么说,您的病好了之后,也需要进补一下的。身体补得康健些,平日也没那么容易生病了。老太太那儿用不着这些药,就算有需要,母亲另有东西可孝敬,哪里就缺得了您这一份呢?”
谢慕林也苦劝宋氏把药材收下,宋氏无奈,只得命丫环收了,却又说:“你们需要用时,只管来找我要,也省得白放着可惜了。”
谢慕林见她似乎真的对那些名贵药材不以为然,便又笑着说:“其实药补不如食补,与其去喝苦兮兮的药汤,还不如吃些美味的药膳进补身体呢。祖母觉得近来身体如何?除了伤风,是否还有别的症状?比如手脚冰凉什么的?我们那儿也收着不少药膳方子,以往也没什么人理会。如今倒是正好可以翻出来练练手,我也亲自下厨,做几道好汤好菜来给祖母品尝呀?”
宋氏听得笑了:“是么?这倒是叫我生出了好奇心来。哪日你真的下了厨,我一定要尝一尝才行。咱们真姐儿做得一手好点心,想必药膳也难不倒你。”
谢慕林听得笑了,下定决心,回院子后就去翻老妈那些药膳和菜谱,针对伤风感冒病人的菜色,想必还是有几样可选的。
文氏见宋氏病得不重,心里也松了口气,谈了谈三房为过新年要做的准备工作,请宋氏指点。宋氏点出了两样不足之处,便夸她说:“你已经做得不错了,不必太过紧张。族中长辈都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们今年过得艰难,不会挑剔你的,只管放宽心就是。”
文氏笑着应声,心里却还是放松不下来。她嫁进谢家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参加宗族新年祭祖,主持家中一系列过年仪式,并面对湖阴县的所有亲友故交,怎么可能不紧张呢?她天天都在担心,万一自己出了什么差错,要如何面对族里那些与她同龄却对各种规矩礼节都熟练之极的妯娌们。丈夫谢璞是全族官职最高、仕途发展最好的人,嗣婆婆宋氏也是合族敬仰的贤妇人,若她做得不够好,岂不是要给二房、三房丢脸了?连几个孩子都要被她连累,她怎敢有丝毫松懈?
谢慕林、谢谨之都看出文氏还在紧张了,兄妹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移了话题:“祖母您老人家身体不适,不知可通知姑姑姑父他们了?”
“是呀,该请姑姑回来看望祖母的。如果瞒着她,回头她知道了实情,就要恼我们了。”谢慕林煞有介事地说着。
宋氏淡淡笑道:“不必劳师动众了。这会子他们正忙呢。书院的事情暂时可以告一段落了,杨家那边却还得回去住几天。今年发生了很多事,杨家的人只怕都对你们姑父有些怨气,不会让他太好过的。你们姑姑也会跟着受气,何苦再叫她跟着担心?等他们夫妻来过年时,我的病早就好了,到时候就算你们姑姑生气,也不过是嘴上抱怨几句罢了。”
谢慕林忙道:“那就借口您病了,把姑姑叫回来,让她少受杨家几天气,不好吗?”
宋氏面上淡淡地:“这几天的气,她乖乖受了,过了大年初一,就能脱身了。可若是这几日的忙碌,她没有和杨家的人一同面对,过后只怕还有的是气可受。到时候她要应付的,就不仅仅是杨家的几个人了,连同杨家住在别处的族人,还有杨家亲友等等,都会在场。何苦叫她面对那种窘境呢?”
文氏忧心忡忡地说:“梅真不容易。当初看杨大伯父那般和气明理,哪里想到他的妻儿会是这样的人呢?幸好杨大哥是个体贴妻子的人,有才华,又对梅一心一意,否则梅那么好的女子,谁舍得她去受那样的气?”
宋氏深深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是呀,看着孩子受委屈,我们这些做亲人的,心里怎会好受?”
离开二房的时候,谢慕林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问文氏:“娘,你觉不觉得,二祖母今儿好象情绪不大好?尤其是说到梅姑姑的时候,二祖母简直连聊天的心情都没有了。”
文氏有些心不在焉,她还在回忆宋氏指点她的几件事呢:“有么?她老人家身体正不适呢,情绪不好也是寻常。难不成你还指望病人象是没事人儿一般高高兴兴的?”
谢慕林见她走神,只得回头跟谢谨之讨论。
谢谨之则说:“是有些情绪不佳,怕是因为杨家待姑姑姑父不慈的缘故?人生病的时候,难免会多愁善感一些。兴许嗣祖母是因为生病,想念亲人,又想起梅姑姑如今被困在婆家,不方便回来看望她,所以心情难过吧?近来我们事情忙乱,来探望她老人家的时间少了,兴许她是寂寞了吧?我们多过来陪陪她好了,回头也得劝淳哥儿和沅妹妹一声,让他们别光顾着和朋友们四处玩耍,好歹也多陪嗣祖母说说话。”
谢慕林深以为然:“二哥说得对!”
兄妹俩遂商议了一下,年前每天在什么时间过二房来看望宋氏,文氏也插了几句话。但一回到三房,她就立刻忙活正事去了。宋氏指出的她那几个错漏之处,得赶紧改正过来才行。
谢谨之去了谢显之处,谢慕林自行回院子。她刚翻找出两本关于药膳配方的手抄本,谢徽之就找了过来,先把丫头们都打发出去,便笑眯眯地掏出一封信,在谢慕林面前晃了两晃。
谢慕林看着他,有些惊讶:“这是什么东西?”
谢徽之笑嘻嘻地,凑近了小声道:“萧二哥托我捎给二姐姐的。外头天都快黑了,他居然亲自跑了一趟谢家角!也不知道在信里写了些什么呢?二姐姐呀,你们之间在搞什么鬼?”
第四百六十三章 吾友
谢慕林听谢徽之说,那信是萧瑞写给她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有一种心虚感。
但她当然是不会把这种心虚在弟弟面前表现出来的:“搞什么鬼?这信是萧瑞写来的?他有话,今天我和二哥过去时,他怎么不说?非要特地跑一趟谢家角来送信,该不会是之前见面的时候,忘了说什么要紧事吧?”她朝谢徽之伸出了手,“把信给我瞧瞧,万一是重要的消息,可不能耽误了。”
谢徽之愣了愣,看着自家二姐如此正经平静的模样,他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想错了,还真的乖乖把信交了出来,嘴里忍不住嘀咕:“萧二哥在搞什么鬼?如果真的忘了说什么重要的事,非得跑这一趟,他人都到谢家角了,直接上咱们家的门来拜访就是,还非得叫门房的人传话,把我喊出去,又冲我说了半天好话,让我别跟旁人提起,方才托我来捎这个信,神神秘秘的……这样叫人如何能不想歪?”
谢慕林接过信,听到谢徽之这么说,脸上不由得有些发热。她低头咳了一声,才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开始拆信看信。
信封上写着“谢慕林公子亲启”,落款是“萧重林缄”,十分简明扼要。
谢慕林看到前头收信人的部分时,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颇为高兴。因为这意味着,这信不是写给“谢映真”,而是“谢慕林”的。顶替了谢映真的人生,她也接受了谢映真的亲人,但如果真要跟某人谈恋爱,她更希望对方喜欢上的,是“谢慕林”这个人。
至于萧瑞喊她“公子”什么的,不用说也是为了掩饰他在向一个未婚女子写信的事实啦。
不过“萧重林”这个名字是怎么回事?假名吗?同样是为了掩饰写信的人身份?只是谢慕林自己的名字叫“慕林”,看到人家的名字里带个“林”字,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她拆开信细看,发现那信里抬头写的是“吾友慕林”。她眨了眨眼,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觉得不太好意思了。
还好,萧瑞的这封信,尽管从信封开始,就透着掩饰的意味,但信的内容还是很坦白的,也没有象谢慕林之前担心的那样,满篇都是肉麻兮兮的尬味情话,而是非常平实地向她讨教,怎么在湖阴县开层他的产业发展大计为好。
从信里行间,可以看出萧瑞在听完她的建议后,是认真思考过要怎么做的,初步制定的计划就很详细周全了,无论是人员、场地、起步资金还是经营方式,都非常有章程。谢慕林也没想到,萧瑞居然还挺有钱的,能立刻拿出来做买卖的私房钱就超过了千两纹银,手下竟然还有不少有经验的人手。如果他早上对她与谢谨之讲述的自己的人生经历全都是真的话,那最近这几年,他在父亲、嫡母、嫡兄、贵妃姑母与皇子表弟这几分重压之下,还真的为自己的将来做了不少准备呢。怪不得他有底气说,去了北方也会给谢慕林来信,原来他是真有财力能做到这一点。
既然他是个心有成算,手里有钱还有人的精明少年,那为什么还非要在湖阴县开铺子呢?他这个生意在发展前期不是在江南几个有名的大城采买紧俏货物,再捎往北平贩卖的吗?以他的家世背景,以及曾在金山卫过的经历,再加上燕王府那边的人脉,估计这一路上不会被沿途的层层关卡剥削多少钱去,到了北平后,恐怕连销路也是不愁的,那利润就非常可观了。有这么好的条件在,他实在没必要花钱在湖阴县置办一个店面呀。这地方的交通条件并不算很便利,他还不如在平望镇建个据点呢!
莫非……他这么做的目的,纯粹是想要有个与她谢慕林联系的固定据点?
谢慕林很想立刻就提笔写信去问萧瑞,但又觉得这话不好问出口,万一他说是怎么办?这种事怪叫人不好意思的。她就算穿越过来,年纪早已不是豆蔻少女了,但两辈子都没谈过恋爱,脸皮依旧薄得很。
唔……难道要装傻吗?当作她什么都没猜?
谢慕林在这里犹豫不决,那边厢谢徽之却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二姐姐,萧二哥到底在信里说什么要紧事了?你快告诉我呀?!”
谢慕林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轻咳一声,才干巴巴地道:“也没什么,他好象打算自己私下做些小生意,之前就曾跟我讨论过的。我当时随口给了两句建议,他好象挺看重的,这会子特地写信过来,想问得仔细些呢。”
“什么呀?居然是这样的事。”谢徽之凑过头来瞄信,谢慕林下意识地想躲,但还是忍住了冲动,把信展开来给弟弟看。
谢徽之草草看了几行,便没有再看下去了:“原来如此。他这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打算,怕消息传回家里去了吧?他也不容易啊。不过他这样的情形,既然好不容易摆脱了家里的束缚,当然要想办法赚点私房钱的。”他眼里泄露出几分羡慕之色,其实他也觉得做生意挺有趣的,可惜没有萧瑞那样的自由和本钱。
谢徽之甩开心头那点艳羡,专心思考萧瑞信里的内容。
他与萧瑞交好,也清楚对方家里的情况,想了想便说:“虽然我觉得,他在苏州、湖州这样的大城里开店,会赚得更多,但那些地方的铺面,价钱也更高些。若是位置好,争的人就更多了。他人不在江南,鞭长莫及,万一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在湖阴县城开店也不错,这里没那些大城繁华,铺面的价钱却也会低些,还有我们家帮他盯着,不怕他会吃什么大亏。
“况且,看他信里的意思,不打算在咱们县里卖什么货,就是拿这里的铺面做个中转,把周边几处大城的货物收拢过来,一并装船,通过运河送到北平去贩卖,这就更省事了。我们只要派两个靠得住的下人替他领路,让他知道哪些商号物美价廉、童叟无欺就好。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吧,我去寻族里行商的长辈们打听!”
谢慕林见他干劲十足的模样,不由得笑了:“你要是乐意帮他的忙,我就省事了。如果遇到有机会,手里又有点私房钱的话,自己顺便赚点体己也成哪。如果钱不够,来找我借也行。我手里还有些私房,不收你利息就是。”
谢徽之愣了愣,随即露出惊喜的表情:“二姐姐,你说真的?!我能顺便给自己也赚几个零花钱?!”
“为什么不能呢?”谢慕林也看出了弟弟眼中的跃跃欲试,笑道,“只要是靠自己的眼光和本事赚来的正经钱,谁还能拦着你不成?但你别因此荒废了学业才好,也别跟萧二公子那边闹矛盾。不然让娘知道了,不许你再掺和这种事,我可没底气替你说好话。”
谢徽之深吸一口气,立刻抬头挺胸,一脸的信心满满:“二姐姐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第四百六十四章 心机
看着谢徽之兴致勃勃的模样,谢慕林心情也挺好的。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书信,觉得完全可以在回信中提一句,跟萧瑞打声招呼好了。她也不是要让弟弟去分萧瑞的大饼,只是觉得,对方有钱有人有心计,如果真能赚到钱的话,自家弟弟跟着喝点汤也不算什么吧?萧瑞的本钱也不是很厚,谢徽之可以帮一把呀。至于三弟本人手头缺钱的问题,那是问题吗?她这里还是能借出一小笔银子的。
只要谢徽之在萧瑞的生意里,名义上占了一小股,往后在这湖阴县内,谢家便可以出面替萧瑞解决所有的烦难之事了。因为,那是“谢家子弟”占了股份的产业呀,湖阴县上下谁敢不给面子?哪怕是在湖州府范围内,也不是人人都能无视谢璞那顶从三品的高官帽子的。萧瑞根本不必祭出他那皇亲国戚、将军府公子的名头来,就能把事情摆平,根本不怕惊动家人,那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谢慕林非常积极地给萧瑞写了回信,还写得挺长。如果萧瑞在信里跟她说土味情话,她是绝对不会有回信的想法的。但既然他在信里谈的是正事,她也会正正经经给他以答复。不管怎么说,她是他的“吾友慕林”嘛!
谢慕林摸了摸脸,发现有点小烫,忙偷偷看了外间正在思考要找哪位族中长辈打听消息的三弟谢徽之,见他对自己的情形毫无察觉,忙端起书桌边有些放凉了的茶水,喝了一口,把心头的燥意给压了下去,又往脸上扇了扇风,方才继续写信。
她除了提到让谢徽之帮他打听消息、联系靠谱的供货商号,以及参一干股作为日后在乡邻与族人间为他提供庇护等建议外,也正儿八经地跟萧瑞商量起了头一批贩货,该采买些什么货物为佳。
若无意外,萧瑞这个冬天忙着新差事,顶多就是把铺子和人手在湖阴县铺开来,再打探清楚供货渠道而已,不可能正式开始采买货物销往北方的。大冬天的,江南这边的运河勉强能用,北方的运河怕是要结冰,根本不能通航的。他肯定要等到明年春暖花开之后,才能把第一批货物启运。
东西运到北平,应该差不多是春夏之交的时节了,要是动作慢一点儿,初夏才到达,也是有可能的。在这个时节,厚重的衣料就绝对不可能受欢迎;哪怕是胭脂水粉,不是适合夏天用的品种,也难以销得动;至于茶叶,不是明年的新茶,价值恐怕要大打折扣了。
最稳妥的,当然是挑选季节性不那么强的货物,比如湖州这边的纸笔,松江那边的细棉布,苏州的丝绸也可以考虑。这些东西都算是日常能用的,只要不追求高档品,成本都不算高,正适合本钱只有千两左右的萧瑞。只要注意船舱别进水,影响了货物品质和卖相,这些东西在北方,怎么都是能卖出去的。
谢慕林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当然是因为,谢家的商号自己也在做类似的买卖。只不过谢家本钱足些,既有名声,又有人脉,还有底气把北货运到江南来卖,完全是供不应求。谢慕林清楚谢家商号的进货渠道和销货路子,根本不担心萧瑞会抢了谢家的生意。
要是萧瑞真的分了谢徽之干股,就算他借用谢家的渠道,也不是不行哪。谢家如今商路畅通,只是发愁年初损失惨重,因此资金上有些困难,每次来往南北,都没办法大批量进货、囤货罢了。据说他们在北平的客户,总在抱怨他们每次卖的东西都太少呢。萧瑞掺一脚进去,还未必够人家塞牙缝的,根本不是问题。
谢慕林扬扬洒洒地写了三张信纸,才用信封封好了,犹豫了一下,便在上头写“萧重林兄亲启”、“谢慕林缄”,写完看了看,忍不住偷笑了下,觉得这还挺有趣的。
她把信交给了三弟谢徽之,告诉他:“明儿你去老宅时,帮我把信捎给萧瑞吧。他要是真打算在湖阴县开铺子,我觉得你可以参一股进去,哪怕是名义上拿个干股,私底下不分他的红也行。这是为了借你谢家子弟的名义,替他的铺子挡风遮雨。咱们谢家在湖阴是名门望族,爹爹又是本地还存活的出仕官员中,官职最高的一个,但凡是有点眼色的,都不敢对你参了股的买卖打什么主意。就算是县尊大人,都要回避一二呢。萧瑞要是不打算让家里人知道他有私产,就没法打出柱国将军府和皇亲国戚的招牌来了。有你在前面挡着,他在北方参军,也能安心一些。”
谢徽之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已经把萧瑞当成是好朋友了,当然不觉得自己给好朋友帮点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还说:“我用不着他分红,所谓干股也不过是哄外人的罢了。我只想让他允许我跟着他手下的掌柜伙计们学点东西,看看他们是怎么做生意的。”
谢慕林虽觉得这种事没什么要紧,但还是给他提了建议:“你也可以去问咱们家的掌柜呀。毛掌柜就在金陵,咱们给那边写信时,给你捎带一封,又有什么要紧?他经商的本事,肯定不比萧瑞手底下的人弱。”
谢徽之有些郁闷地道:“不成。咱们家的掌柜都不乐意让我学经商,劝我多用心读书,将来和哥哥们一道考科举,象是父亲一样做官呢。要不是他们不肯教我,我还用得着打萧二哥手下的主意?”
谢慕林笑道:“那就随你。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学归学,别耽误了正经学业,不然娘怪罪下来,我可没法替你辩解。”
“知道啦!二姐真嗦!”谢徽之把信往怀里一揣,便飞快地跑了出去。
一夜无事。第二天清晨,谢徽之寻了个借口,只带着一个小厮,便上了自家的船,奔谢家湾老宅去了。
他昨日连夜去拜访了族里一位在县城里开布庄卖苏州丝绸与松江棉布的族叔,向他打听了几个进货的渠道,正好可以给萧瑞提供点建议。
萧瑞对谢徽之的建议非常感激,再三谢了他,还说不能仅仅是给干股,索性直接算他两股好了。若不能给谢徽之一点实实在在的好处,他又怎么有脸借用谢家的销货渠道呢?
其实萧瑞原本是打算,把货送到北平后,就请燕王妃身边的侍女也是他姨娘李瑶枝的昔日姐妹帮忙寻人收货的。但既然他喜欢的姑娘如此热心地为他介绍销货路子,他又怎能不领情呢?
萧瑞看着手中的回信,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果然,刚开始给他喜欢的这位姑娘写信时,不写情话,只谈正事,是正确的做法。只有这样,她才会愿意给他回信。等到两人通信多了,彼此关系也熟稔了,他还怕没机会再诉衷情,打动她的心么?
第四百六十五章 丧礼
萧瑞把该办的事都办了,又与谢徽之约好,过些日子会派人来看铺子,请谢徽之事先帮忙打听县城里合适的铺面,便在第三日离开了湖阴县。
按照他与谢徽之的约定,以及与谢慕林在书信中讨论的结果,他会让手下的人尽量赶在新年前后,把铺面买下来。
这时候湖阴县内会有个别商家因为年关难过,被水患影响了生计,不得不结束营业,把铺面转让出去。如果趁着年后再去买,只怕就会被旁人抢了先,所以年前下手更划算些。反正是买的铺面,而不是租的,也就不存在多给一两个月租金会吃亏的情况了。
铺面弄到手了,后续进货的事,倒也不必太赶着来。新年将至,人家做生意卖货的商家也是要过节休息的。谢徽之答应,在过年走亲戚访亲友的时候,会尽量帮忙打探些相关的消息。正月十五过后,萧瑞的伙计都到齐了,他就带着他们去进货。
正月一过,开春时节,萧瑞就可以把采买到的货物装船启运了。由于他本钱少,就算添上谢徽之那一份,也依旧是小本生意,不必自己专门弄条船来。谢家自家有南北杂货生意,新近还添了一条八成新的船,可以出租一个舱位来给萧瑞,租金就不必打折了。不过谢家也不吃亏,在江南地界上,除了谢璞的名头外,他们还可以请萧瑞打出金山卫与平望镇千户所的旗号来,避免被沿路那些有心巴结曹家与太子的官员为难克扣,省下一笔不小的费用。而等船到了北平地界后,谢璞的名头就能派上用场了,轮到萧瑞跟着沾光。
当然,如果萧瑞能打出燕王府的旗号来,那就是谢家沾他的光了。
有谢家商队的人带着走头一趟生意,萧瑞手下的人也能弄清楚流程,日后无论是继续跟着谢家混,还是自己另起炉灶,心里也有底气了。
若不是萧瑞这里有谢徽之两成的股份,谢家的掌柜们才不可能那么热心积极地帮忙呢。
谢徽之为此特地掏空腰包,准备了几份厚礼,预备等毛掌柜回湖阴过年的时候送上。毛掌柜给了大人情,他当然要有所表示才行。
至于给萧瑞投资的钱款,他倒是不担心,因为不但二姐姐谢慕林愿意借钱,连听到消息的谢显之、谢谨之两位兄长,也愿意资助一二,还有嫡母文氏,更是打算过年时给他封一个大大的红包,奖励他今年懂事了许多,能够老实读书,还能帮家里的忙,而不是继续在外头瞎胡闹了。
宗房的诸位长辈,还有二房的二叔祖母宋氏,听说消息后都纷纷表示,只要谢徽之来年在学业上能有进步,比如明年县试时,也跟着哥哥们一块儿下场,考出点成绩来的话,他们都不会吝啬于赏赐的。既然他缺银子,那到时候就奖他银子好了。
谢徽之算了算长辈们许诺的奖金,凑起来竟然有好几十两,他长了这么大,手头还没有过这么多零花钱呢,心情十分兴奋。只是一转头,记起这些奖金是有条件的,达不到条件,他就别想拿到手,顿时又纠结起来了。
就在谢徽之痛并快乐着的时候,谢映慧又一次从京城来信了。这一回,捎信来的不是谢家下人,而是回湖阴老家过年的毛掌柜与刘伙计。
信里写了个坏消息。承恩公夫人在病了大半年之后,终究还是回天乏术,一命归西了。
这也意味着,曹家承恩侯府与其他几个庶子房头,通通都要开始守孝三年。平南伯府本来就在孝期,顶多就是多戴几个月的孝罢了,影响倒也不算大。但谢映慧在信中十分气愤地斥骂着曾经敬爱的舅母与曾经仰慕的表哥,因为在承恩公夫人病重期间,平南伯夫人、曹文衡与曹文凤母子三人始终没有出现过,口口声声说是去了京郊的寺庙里为老人祈福,事实上,前不久才有人偶然撞破,说他们根本就没去寺庙,仅仅是在自家庄子上闲住罢了。
曹文衡还兴致十足地带着随从,骑马去山林里打猎,玩得十分开心。他身边的下人视路过的村民于无物,有位老人避得稍慢一点,就被他的下人推倒在地,滚了一身的冰冷泥水。一位御史恰好路过,见状十分气愤,一纸告到朝中,皇帝立刻下旨训斥了曹文衡。曹文衡的爵位还没到手呢,只怕以后就更麻烦了。
他们母子自家是否会为此后悔,尚是未知之数,但曹家却因此跟着丢了一回脸。皇帝拿着前段时间有曹家亲友控诉承恩侯夫妇不让他们面见承恩公夫人一事做把柄,把曹家几个房头做过的丑事都拿出来数落了,还传旨曹皇后,说曹家行事如何如何荒唐,命她约束、训诫娘家亲眷。
旨意是当着林昭仪、萧贵妃、乔美人等众位妃嫔的面下发的,曹皇后最是要强的一个人,丢了这么大的脸,马上又要面临娘家亲人全部都要丁忧守孝的困难局面,心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呢。
然而谢映慧已经顾不上曹皇后的想法了。她亲自送走了外祖母,又参与了承恩公夫人的丧礼,在灵堂上守了三日,亲眼目睹了曹家人在丁忧之后,对死去的长辈毫无敬意,反而满腹怨言的丑陋嘴脸。他们根本无心替承恩公夫人好好办后事,除了在有人上门吊唁时,才摆出丧家的样子来,其他时候不过是虚应故事而已。
他们甚至连每日三餐吃素这一条都做不到,谢映慧亲眼看到承恩侯因为天寒风冷,晚餐时还多要了一壶烈酒,承恩侯夫人则吃鱼肉吃得很香,还给儿女们炖了人参鸡汤。至于其他旁支人士,就更不用提了,有位庶支的婶娘,还在孝衣底下穿着红狐皮的裙子呢,说是防寒。
只有几个侍候过老人的大丫头、仆妇,连带一个每日来回的谢映慧,是真心在那里难过哭泣的。侍疾了几个月的庶出表妹曹文燕,规矩礼数上比曹家其他人要稍强一些,但也不是真心难过,吃饭时还有心情挑剔没有肉吃呢。
谢映慧的心彻底凉了。她很想去骂一骂那些不要脸的长辈与表兄弟姐妹们,可她不敢,因为她也没有底气。
她的母亲曹淑卿,早已收到了长兄承恩侯送过去的信,却明确拒绝了回京侍疾、奔丧。谢映慧没有听到送信的人是如何回报承恩侯的,可听承恩侯夫人的冷嘲热讽,似乎母亲正忙着操办婚礼,打算赶在母亲过世之前,先嫁给方闻山,免得要再等三年呢。
自己的母亲如此不争气,谢映慧又有什么脸面去指责舅舅舅母们不孝呢?她只能硬撑着一口气,打算在外祖母灵前跪到头七,便返回谢家大宅,关起门来度日。
等到承恩公夫人正式出殡的时候,她再去送外祖母最后一程,却不打算再登曹家的门。等到明年开春之后,她就要带着庶妹谢映容返回湖阴老家。曹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从此与她再无干系。
第四百六十六章 反应
谢映慧大约是心情太难过了,所以只在信里说了承恩公夫人病逝,以及曹家众人的言行,就没有再谈起其他的了,连谢映容的病情,都不曾提起。
可是谢家众人都不好因此抱怨什么,谢映慧的悲伤似乎透过信纸,感染到了他们每一个人。就连一向对承恩公夫人的病幸灾乐祸的谢老太太,都没有再哈哈大笑,只是嘀咕了一句:“生前再风光又有什么用?整天只惦记着害人,没把孩子教好,到死时就遭报应了,就算再后悔也没用!”
谢显之低头抹了一把泪水,哽咽着说:“祖母,大妹妹的信……就只写了这么多。她身体本就娇弱,又在外祖母床前侍疾了月余,再跪几日灵堂,恐怕身体是吃不消的。您别怪她忘了在信中问候您,她这会子昏头昏脑的,早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谢老太太白了他一眼:“瞧你说的,我难道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不成?谁不知道慧丫头心里难过呢?她能顾得上写信就不错了!罢了罢了,让她安心在京里住着吧。曹家老婆子病死了,身边用心侍候过她的,肯定都累得不行。叫慧丫头只管安心在家里养着,别理会曹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等到春暖花开了,咱们家就派人把她们姐妹接回来,大家过清静日子,不必再看曹家出丑了!
“至于你们那个娘,她早就丢掉廉耻了,亲生骨肉不要,亲哥哥死了不管,如今连亲娘死了,她也不回来见最后一面。这么冷心冷情的人,你们还想着她做什么?只当她是死了算了!让人知道你们兄妹有个早死的娘,岂不是比你们有个淫奔的娘要体面得多?!”
谢显之的眼泪又要忍不住往外冒了。谢老太太的话,虽然是在安慰他与大妹妹,事实上却是在往他们兄妹的伤口上撒盐。然而谢老太太一向是这个性子,谢显之又能说什么呢?他只能低头不语,默默拭泪。
还是谢谨之宽厚,帮着出了声:“老太太,信已经读完了。今儿天冷,前院不如后宅暖和,不如我们兄妹几个送您回屋子去吧?”
谢老太太搂了搂怀里的小手炉,漫不经心地说:“我身上穿得暖和着呢,压根儿就不怕冷,用不着你们几个小的操心了,有你们娘侍候我。”说着便在珍珠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文氏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一边手臂,飞快地向儿女们使了个眼色,便扶着谢老太太回后宅去了。
谢慕林见状,吁了口气,回头看向谢显之:“大哥别难过了,咱们去你院子说话吧?大姐姐劳累了这些天,心情又悲伤,怕是对身体会有影响。我们得想个法子才是。”
谢显之含泪点了点头,把信收好揣进怀中,正要起身离开,却听得扑通一声,宛琴姨娘不知何故腿软了,跌坐在地上,面上表情一片茫然,好象受了什么重大打击。
谢涵之惊叫着跑了过去:“姨娘,你怎么了?!”
宛琴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回不过神来。
谢映芬倒是很淡写,她对谢慕林等人说:“姨娘没事,兴许是听说承恩公夫人死了,曹家要丁忧守孝,皇上还训斥了皇后娘娘与平南伯府的缘故。她没想到曹家会发生这样的变故,难免会担心家里人。我会好好安慰她的。”
谢慕林兄妹心里对于小妹的说法半信半疑。宛琴真的只是因为担心家人吗?不是因为看到曾经无比崇敬的曹家走下了神坛,受到了皇帝的厌弃,前途一片灰暗?
谢徽之嗤笑了一声,对谢映芬道:“四妹妹,你好好劝劝你姨娘吧,别太难过。她家里人对她也没什么情份,只有一个同胞亲兄弟叶金荣还算不错。毛掌柜先前说了,叶金荣如今跟在金掌柜身边做事,颇受重用。今年冬天最后一趟南下的商船,他就跟着金掌柜回来了,预备明年春天再运一批新货北上,因此这会子叶金荣就住在京城珍珠桥的大宅里头,安乐得很。若是平南伯府坏了事,叶家人跟着倒霉,叶金荣总会看顾一二的。不过曹家当初坑得他不轻,若是曹家有人倒霉,他估计就顾不上了。这种事,想必琴姨娘不会在意?”
宛琴回过神,目光闪烁地避开了谢徽之等人的视线,扶着墙重新爬了起来,低头小声道:“三少爷说笑了。我自是担心家里的亲人。不管怎么说,那都是我们姐弟的血肉至亲。平南伯世子最是霸道不讲理的,心气不顺时,常拿下人出气。如今他吃了大亏,还不定怎么折磨府里的人呢,因此我才会为了亲人担心。”
她的说法是真是假,其实没什么人在意。反正她也出不了谢家角,连跟弟弟通信都做不到。倒是叶金荣曾经托共事的伙计捎过信给她这个姐姐,写的也不外乎是报平安,或是自己有多受金掌柜重用,得了老爷谢璞多少赏钱之类的。宛琴看了信,还是挺开心的,只是惦记着想要回信罢了。
谢映芬走了过去,搀住宛琴的手臂:“我送姨娘回院子吧。回头咱们也可以给京里写信,给叶金荣写。姨娘有什么要交代的,只管说出来,我会写在信里的。就算年前没法把信送出去,等过了正月十五,总会有人往京里去。”
宛琴露出惊喜的表情,忙拉着谢涵之的一只手,带着一双儿女回院子去了。
谢慕林目送他们离去,暗叹一声:“四妹妹也不容易。多亏她能管得住琴姨娘,不然还不知道琴姨娘要闹出什么事来呢。”
谢徽之撇嘴:“看不清形势的蠢货!四妹四弟有这么一个姨娘,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幸好四妹四弟不是由她教养长大的,都懂事又明理。曹氏虽然不是个好人,却偶尔也会有坏心办好事的时候。”
谢慕林甩了他一个眼色。谢徽之顿时反应过来,自觉失言,忙闭了嘴,偷偷去看谢显之的表情。
谢显之却有些心神不属,似乎压根儿就没留意到他说了些什么。谢谨之咳了一声,唤过弟妹:“我们赶紧走吧。”
兄妹四人齐齐去了谢显之所住的雪松院,才坐下一会儿,菖莆忧心忡忡地上完了茶,人还没退出去呢,谢显之就先开了口:“我打算……正月十五过后,就亲自去一趟京城,把大妹妹与三妹妹接回来!”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谢谨之立刻道:“这不妥吧?老太太先前已经说过……”
“老太太是说过不假,但如今情形不一样了。”谢显之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为了给外祖母奔丧去的,而是担心大妹妹。她受此打击,人又伤心,还不定会病成什么样呢。若不是新年将至,我实在脱不开身,真恨不得立刻就赶回京城去看她。这半年,她独自留在京中,既要照看三妹妹,又要兼顾家里家外那么多事,还要去承恩侯府侍疾、跪灵,实在是难为她了。我无法陪她过年,心里已是愧疚难安,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叫她孤单远行了!”
他用坚定的目光看向弟妹们,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