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七章 家宴
谢家三房众人在当晚举行了小小的家宴,庆贺谢显之与谢谨之兄弟平安无事地从竹山书院归来,也是庆贺湖阴县的这一场水患终于过去了。
虽然接下来还有许多事要忙,族里有不少人病倒了,还有许多产业、房屋受损,谢家角的堤坝与祖坟在洪水过后需要整修,过不了多久又要过年了……但这并不妨碍谢家人先私底下小小地祝贺一番。大家平安迈过了这个坎,心里都充满了庆幸与感恩。
文氏还与宗房的妯娌们,以及二房的谢梅商议了,要找个好日子,到附近的寺庙去上香还神。
谢徽之在一家人高高兴兴吃饭的时候,又说了一个好消息:金山卫的官兵感激谢家借出老宅,又派了仆人照看他们的伤兵,并及时请来大夫医治时疫、提供充足物资等事,应允可以给谢家两个名额,加入金山卫。只要表现不是太差,起码也是个小旗的品阶。这两个名额的归属,就交给谢家三房决定了。
谢徽之还有点小心动呢,他实在是不太耐烦读书。但等他从萧瑞那里打探到,金山卫治军很严,卫所里所有士卒军官都要参加日常操练,不能偷懒,而且操练还颇为辛苦之后,就立刻打消了某些想法。他把这件事告诉文氏,看族里是否有合适的人选。
文氏闻言顿时发起了愁:“我们上哪儿找合适的人选去?家里除了你,男孩子们都是文弱的,你又要考科举。我看,还是报到宗房去吧。咱们谢氏族人里没有合适的,姻亲那里兴许有合适的人选。”
谢慕林心中一动:“谢家怎会没有人选?六房的谨洪哥不就挺合适吗?身材高大健壮,又有力气,还从小习武,差一点儿就进了县衙做捕头了。”
谢慕林扮男装随族中叔伯兄弟们巡了大半个月的谢家角,最大的收获不仅仅是获得了日常穿男装的许可,还与许多族人混熟了,也更了解许多人的家庭情况。
她说的这位谢谨洪堂兄,本身其实是五房旁支的儿子,却过继到了六房旁支一对没有儿女的夫妇名下为嗣。如今,他亲生父母与嗣父母都已相继去世了,只剩下五房的亲祖父祖母、亲叔一家,以及一位亲兄长这几位血亲。由于他的嗣母娘家兄弟是邻近归安县的捕头,他从小跟着这位舅舅习武,学了一身好武艺,差一点儿就要入了归安县做捕快,却被他本生家庭的亲人拦下了。
五房已出了一位同进士,一心要再多培养几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出来,谢谨洪的长兄便是其中一个被寄予厚望的苗子,眼下二十多岁,已是童生,随时都有可能考中秀才。倘若他成了秀才,他的嫡亲兄弟却做了捕快,入了皂吏一流,多少有些给他脸上抹黑。因此,五房上下坚决反对谢谨洪去归安县,反倒让他入族学读书,就算什么都读不成,好歹也能多沾些书香气息,将来由家族安排去打理点产业,总比做皂吏体面些,不会给兄长丢脸。然而谢谨洪哪里耐烦读四书五经?只把兵书和律法方面的书籍记熟了,还喜好看些山川地理的杂书,五房又担心他会成为讼棍或游侠,平日里从没什么好话。
谢慕林听说这种事时,只觉得荒唐无比。谢谨洪的兄长连秀才都还没考中呢,就先阻拦过继出去的兄弟前程了,是不是想太多了些?况且,做捕快又有什么丢脸的呢?皂吏又如何?宗房的谢瑁之妻王氏是主簿之女,娘家父亲原也是从吏员升上去才做的主簿,宗房跟他家联姻,也没觉得有什么。五房这么瞧不起吏员,是在嫌弃谁呢?
谢慕林还听到有些族人私底下抱怨五房,说宗房是一族之长,二房有翰林又有书院,三房出了个从三品的高官,四房出了正经进士,五房只是有个同进士而已,前头四个房头,却都不如五房规矩大。谢慕林总算明白这所谓的“规矩大”是什么意思了。
她心中不以为然,认为宗房与二房、四房都不吭声,就只有三房出头,才能为谢谨洪争取一个光明的前程了。他今年不过是二十一岁,还未娶妻,这一生还很长,怎能一直被兄长阻碍?那是早已将他出继出去的亲人,既然已经放弃了他,又凭什么继续操纵他的人生呢?
于是谢慕林便对文氏说:“谨洪哥挺合适的,生得高大英武,身手也好,性情很是敦厚宽和,只是碍着咱们谢家没有合适的门路,又怕做了捕快后,沦入皂吏贱籍,会妨碍五房读书的堂兄弟名声。但他从军就没这个问题了,军户子弟也是能科举的,若他做了武官,还能光宗耀祖呢。咱们谢家虽然一心要做个诗礼大族,但若有子弟能在军伍中做出点成绩来,也一样是给祖上添光采的事,不是吗?”
文氏深觉女儿说得有理:“回头跟宗房说起的时候,我就提一提谨洪吧。除了他,咱们族里也确实没别人更合适了。就算要舍一个名额给姻亲,也不能一点儿好处都不给咱们自家人吧?金山卫感激的,毕竟是我们谢家人呢。”
这事儿就此议定,宗房还是相当尊重文氏意见的,金山卫承的是三房的恩惠,这种事文氏发了话,就基本算是定下来了。
谢慕林笑笑,不再多说,却看到哥哥谢谨之暗暗瞪了自己一眼,知道他这是抱怨自己又把文氏推出去得罪人了。
可是,文氏如今是族里品阶最高的诰命,只靠着温柔和气在族里挣好人缘是不够的,总要表现出一点强势来,才不容易被人小看、利用。反正,为族中晚辈安排好前程,任谁都没法说她有错,说担心谢谨洪从军会影响他哥哥的名声?总得要他哥哥考出个功名来,才好说这话吧?否则,为了个童生,把一个小旗甚至是更高的武官给放弃了,那是人干事?
等到族人看清楚,文氏不但温柔和气,怜贫惜弱,大方地接济、提携十三房发财,还能给族中孤儿安排光明前程,谁还会不拥护她呢?就算五房有再多的怨言,也会抛诸脑后了。
明年文氏就要去北平与谢璞团聚,到时候她身为一位三品官的正妻,是需要与人交际往来,掌管一家中馈的。若还是从前那副柔柔弱弱、认为全世界都是好人的模样,也不知会不会被人算计欺负呢。谢慕林很想让她先在族里锻炼一下,反正五房再怎么作妖,也不会太过分的。
吃过晚饭,一家人说说笑笑,有坐在花厅里喝茶聊天的,有出去慢走散步的,还有人惦记着自己院子里的事,早早告退了。谢徽之给两位哥哥使了个眼色,又轻轻扯了一下谢慕林的袖子,兄妹四人寻了个理由,告退出来,转道去了谢显之的雪松院,在正堂里坐下说话。
谢徽之不等谢显之唤丫头上茶,便急急道:“大哥,我从萧二那里听说了些你生母的消息!”
第四百零八章 去信
听完谢徽之的话后,谢显之久久没有开口,只是呆坐半晌,神色黯然。
谢慕林瞧着不忍,只得努力转移他的注意力:“这事儿暂时还没传开,不过既然曹家插了手,眼下曹林两家斗得正激烈,林家一旦处于下风,说不定就会把这事儿捅开来了。咱们是不是赶紧劝大姐回老家来避一避?不然她在京城,还时常跟着马家姑娘出入各种社交场合,虽说这么一来,她就有了依靠,不怕别人欺上门,可也难免会被生母连累,挨人闲话的。”
谢显之醒过神来,护妹之心立刻发作了:“二妹妹说得对。这事儿不能拖,必须尽快让大妹妹离开京城!”反正平南伯府那门亲事已经无望了,早些离开,也省得再被卷入是非圈里去。曹家已不再视他们兄妹为至亲骨肉,他们也没必要留下来与他们同甘共苦。
谢谨之便说:“明儿我们就派人给京中送信,顺道也是给京里报个平安。先前我们湖阴又是发大水,又是闹时疫什么的,大妹妹若听闻消息,定会十分担心的。”
谢慕林说:“洪水来之前,我们已经给她送过一封信去,不过那时候还什么都没发生呢。我估计现在湖阴县平安的消息也该传进京了,家里这就给大姐去信,正好能免去她的担忧。”
谢显之点头,但又有一样顾虑:“曹家外祖母病重,大妹妹只怕放不下她老人家,我还是亲自给她写一封信吧。”顿了一顿,“该想个什么理由,哄她回来呢?总不好让她知道实情,那样她就更难受了,身边却又无人可以宽慰。”
谢慕林不太赞成:“大哥最好还是实话实说,否则大姐未必知道事情有多要紧,还会拖拖拉拉想留在京里等到承恩公夫人病情痊愈,那就不知道要等到几时了。况且我们得到消息,都是辗转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不管是那位穆佥事,还是萧二公子,知道的都不见得是真正的实情。倒是大姐在京里,有机会打听到真相。大姐可以向承恩侯府的人问个明白,看方闻山与大哥大姐的生母,是不是真的在陕西做了那些事。”
谢显之黯然道:“何必去打听?打听到了消息,又能如何?不过是污了我们的耳朵罢了。”
谢慕林正色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大哥,如果你生母真的嫁给了方闻山,还是明媒正娶,受法律承认保护的那一种,那无论你和大姐愿不愿意,方闻山都是你们的继父了。他要是犯了什么大罪,天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你们?再说了,陕西离北平是很远,可方闻山的事都闹得燕王府出面了,你觉得北平那边的人会不会听到风声?爹爹还在那里做官呢,他与你们的生母做了十几年夫妻,知情的人多了去了。你们生母与方闻山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你觉得爹爹在北平会不会被人说闲话?”
谢显之听得脸色大变:“二妹妹提醒我了,这事儿确实不能轻忽!”他犹豫又犹豫,虽然不忍心让胞妹知道生母的丑闻,伤心难过,但还是不能对她隐瞒。谢家还需要胞妹在离开京城之前,设法打听些内情呢。
谢显之心里很是难受。母亲曹氏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为什么就不能多想一想他们兄妹?多想一想京中还在重病的外祖母?难道她为了方闻山,真的什么都不顾了么?至亲、骨肉,在她眼里,全都不如方闻山的一点利益?
谢显之这一晚就没有睡好,整夜都在构思给胞妹的信,废了一张又一张的纸,方才在天色将明之际,写好了一封长长的家书,苦口婆心地力劝胞妹回乡。
谢慕林、谢谨之也分别有信一同捎进京去,谢谨之主要是替文氏说话的。还有谢徽之,也给大金姨娘写了封信,主要是劝她别再犯傻了,想法子把谢映容从卞家弄回来吧,真把家里人给得罪狠了,别说嫁给程笃,只怕谢映容想嫁个象样点的人家都难,家中孩子的婚事,终究还是要由父亲谢璞定夺的!
文氏听说孩子们给京中去信,也没有多想,只看了谢谨之的书信就完了,反正儿子把她想说的话都说了,也不必再添两句,倒是需要把几样防治风寒的药材顺便捎进京中去,让谢映慧注意身体。她心里还想着,谢映慧没那么容易回乡呢,都已经做好后者明年开春后再回来的准备了。
信使不到中午就出发了。这是谢家派出的自家仆役,不是铺子那边的伙计实在是谢显之兄妹几个,等不及毛掌柜手下的伙计南下进货了。不过自家派出的信使也有好处,那就是这一路会走得更快些,不会因为买货、送货等事耽误行程。
信一送走,谢显之也松了口气,整个心神都恍惚起来。文氏不知道他一夜没睡,见他精神不好,怕他是先前在书院里协助防洪,累得狠了,便帮他与谢谨之二人向书院的先生们告了几天假,让他们好好在家里歇一歇,补一补,还嘱咐丫头小厮们盯紧些,不许谢显之成天看书费神,要以静养为佳。
谢显之虽然明白文氏是一片好意,但无所事事的生活也令他无所适从。这几个月里,他天天都忙着读书,早已闲不下来了。如今不让他看书,他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在房间里发了半天呆,便去寻兄弟们说话。
谁知谢谨之陪着文氏去了宗房请安,谢徽之不知跑哪里去了,家里倒是还有二妹四妹与四弟在,可两个小的各有功课要忙,他只得去寻二妹谢慕林。
正好谢慕林穿着一身男装,整整齐齐,利利索索地,正打算出门呢。
谢显之虽然早就听说过二妹妹近日为了行动方便,常穿男装,但亲眼见到还是头一回,恍惚了一下,才醒过神来,笑道:“妹妹这一身打扮倒是俊秀得很。若非早知道是妹妹,愚兄还以为是族里哪位堂兄弟上门来了呢。”
谢慕林笑着向他行了个书生惯用的礼,道:“穿着男装,如果还象穿女装时那样扭扭捏捏的,会显得很奇怪,所以我都尽量学哥哥们平时行事说话的样子。哪怕族里的长辈们知道我是女孩儿,也常把我当成男孩子看待呢。先前洪水来时,大家都忙碌得很,我不想他们总记着我是个女孩而分心来照看,就劝他们,当我穿男装时,就当我是个侄儿,管我叫慕林,而不是真姐儿。长辈们都答应了,还夸我能干呢。有时候族里的兄弟们也会教我如何走路、说话,好让我扮得更象些。大哥方才若真把我错认成男孩儿,那就证明我学得好了。”
谢显之只当是妹妹贪图有趣,才这么做的,便哈哈笑着夸了她两句,还说:“早知如此,就该在信里告诉你大姐此事。说不定她会感兴趣,因而想要回乡与我们团聚呢。”
谢慕林笑道:“我已经在信里告诉她了。”
兄妹二人正说着话,便忽然听得下人来报:“三少爷请了一位萧大人到家里来了,请少爷们前去相见呢。”
第四百零九章 重林
来的萧大人,自然指的是萧瑞萧二公子。
等到谢显之与弟妹谢慕林、谢徽之齐齐与萧瑞主客间见过礼,各自落座之后,前者方才醒过神来,怎么能让妹妹也出来见男客了呢?
出来之前,二妹妹就担心他精神不济,会客时会失礼,三弟谢徽之又性情跳脱,有她在场,好歹还能在他们兄弟出言不慎时帮着圆圆场子。他当时一恍惚,想着萧瑞与自家二妹也见过面,老宅还是二妹做主借出去的,萧瑞为此来谢家道谢,叫上二妹妹也是应有之义,就糊里糊涂地把妹妹带上了。
如今回想起来,其实还是不大妥当的。尤其是二妹如今还穿着男装,若是萧瑞这位出身京中高门的将军府公子觉得不合规矩,岂不是坏了二妹的名声?
但人来都来了,这会子再叫二妹回避,就显得太着痕迹了些,没得让大家尴尬。
谢显之有些坐立不安,心中懊恼无比。
谢慕林倒是很淡定,还主动向萧瑞询问:“听说老宅里养伤的诸位英雄,都摆脱时疫了?伤势可都大好了呢?”
萧瑞笑着说:“已经都大好了,还要谢过谢家高义。若没有谢家鼎力相助,又请来杜二爷这样的神医,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呢。倘若众位哥哥们有个闪失,我都不知该如何向上官交代。”他忍不住多看了谢慕林几眼,又笑了笑,“谢二姑娘这身打扮真精神,瞧着英气勃勃,竟比令兄更有风范呢。”
谢慕林看了谢显之一眼,笑道:“我大哥这是在书院抗洪时累得狠了,精神不佳,才显得憔悴,其实平日一向是风度翩翩的,外人谁不夸他俊秀?我不过是图行动方便,才偶尔穿穿男装,哪里就能跟哥哥们相比了?”
谢显之忙替妹妹在萧瑞面前辩解:“萧兄别笑话,舍妹是因为前些日子,洪水肆虐,族中为了应对灾情,群策群力,不分男女,舍妹也帮着做了不少事,为了行事方便,才舍了华服长裙。族中许多婶娘、嫂嫂们也是如此,并非舍妹一人标新立异。”
萧瑞这才记起,进了谢家角后,确实见过几个妇人穿着男装在路上走动,不过她们只是穿男装,并没有梳男子发型,与谢慕林还有些不一样。但他没有多言,只是笑道:“谢家大族,行事果然不凡。”
谢徽之还在一旁笑嘻嘻地凑趣:“我二姐扮起男子来,比所有婶娘、嫂嫂、姐妹们都要象呢,连名字都是另取的。族里的长辈们也管她叫男孩儿的名字,不叫她姐儿。外头不知道的人,都把我二姐当成是族里某位哥哥了,竟没人认出她是个姑娘!萧二哥若不是早就认得我二姐,说不定也会认错呢。”
谢显之忙给三弟递了个眼色,叫他少说两句。萧瑞不是自家亲眷,还来自关系不太和睦的萧家,与他们又不熟,做什么要跟他说家里姐妹的事儿?
谢徽之缩了缩脖子,但仍是笑嘻嘻地,并不是很在意。萧瑞的为人他清楚,不会在外头乱说的。大家早就混得熟了,二姐都能当着萧瑞的面,告诉父亲曹氏偷人,说笑两句又有什么要紧?穿个男装,又有什么不好提的?
萧瑞面上笑容不变:“确实,我进来时心里还想,这位小兄弟不知是谢家的哪一位,瞧着有几分象谢二公子,难不成是我没见过的四少爷?后来才发现是二姑娘,差一点就闹笑话了呢。”
才怪,谢家四少爷年方九岁,他怎么也不可能把眼前的俊秀“少年”与九岁的孩子弄混。当时他一眼就看到谢慕林了,反倒是过后才留意到她穿的是男装,之前根本就没留心。不过,这种事他就没必要跟谢家人交代了。
寒暄结束,大家开始进入正题。
萧瑞开始郑重向谢家道谢,谢他们出借宅子,提供茶饭,又及时发现了时疫的症状,请来大夫医治,还提供了许多药材与粮食,最后还帮他个人捎了家书。
谢显之也开始正色应对,谦虚地表示自家只是因缘际会,做的都是应该做的事,身为本地世族理应向军方提供帮助,又反过来感谢金山卫铲除了宵小,保护了谢家家眷,最后慰问一番病人,关切地问起金山卫是否还需要谢家帮忙做些什么,顺道又委婉地问了一下人家会在湖阴逗留多久其实就是在打探官兵们什么时候会把老宅还回来。
萧瑞先向谢显之道歉,因为谢家老宅,他们还得等到重伤的老兵们全都被金山卫接走之后,才能还给主人家。不过他保证,会帮忙清扫全宅,清除病气的。
其实原本金山卫还可以借住平望镇的千户所,只是眼下黄千户尚未被撤职,千户所里还有不少黄家的死忠,因为金山卫众人行动太快,反衬得他们过于无能,又不肯帮着遮掩,搞得黄千户依旧被撤职了,连带的其他人也官职难保,个个怨气冲天。一群身体不好、大病初愈的伤兵进了他们的地盘,天知道会有什么遭遇?反正他们在谢家老宅住得挺好的,水路交通也算方便,也就懒得搬了。
谢显之忙客气地表达了一下谢家的荣幸之后,便吞吞吐吐地开始打听黄家的近况,其实也是在关心,京中的曹家在与林家的明争暗斗中,形势如何?他被困在竹山书院多日,对外头的消息一无所知。
萧瑞其实也比他好不了多久,同样是消息隔绝了半个月,不过眼下已经联系上了自己的耳目,再加上有穆诚带来的消息,比谢显之稍强些。他坦白告知谢显之,目前京里传出来的消息,应是曹家暂时占了上风,林家因为被怀疑与水匪勾结,处境不是很好。不过,并没有证据能证明林家的罪行,所以林家无人被定罪。而曹家也不受皇帝待见,黄家失去的军权已回不来了。金山卫指挥使金鹏虽然只是代掌浙江军务,但听说朝中对于新任杭州将军的人选,已经有了腹案,绝对不会是姓黄的。
否则平望镇千户所的黄千户,也不会那么轻易就丢了差使。
谢显之心中暗叹,随即又犹犹豫豫地问起了生母曹氏与方闻山的消息。
萧瑞昨日就已经把知道的情况告诉谢徽之了,说不出更多的消息来,只提了一下与方闻山相争的地方官是哪一位,出自某地哪个望族。谢显之又再次谢过,心情直往下掉。
萧瑞看出,主人家已经没什么心情待客了,便主动提出告辞。他还要往县城里走一趟。
谢显之忙打起精神,拉着弟妹们一起送客。萧瑞与谢徽之一路说笑着往外走,仿佛已经结下了好交情。
临出门时,萧瑞仿佛不经意地问起:“谢二姑娘给自己起了男子名,不知怎么称呼?”
谢慕林挺乐意把本名告诉熟人的:“是叫谢慕林。我祖父别号林亭山人,我十分仰慕他老人家,因此起了这个名字。”
“慕林?”萧瑞看了谢慕林一眼,笑着说,“好名字。”耳根却微微红了。
说来也巧,燕王殿下给他取的字,正是“重林”呢。
第四百一十章 投军
谢慕林总觉得萧瑞走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些怪怪的,那微笑是不是……透着一股子羞涩?
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觉得自己绝对是眼花了。
萧瑞走后不久,文氏与谢谨之也从宗房回来了。听说萧瑞来过,他们还挺惋惜没能见着呢。
不过他们的宗房之行成果不错,宗房大老太爷谢泽山非常欣喜于金山卫递过来的橄榄枝,一点儿都不觉得谢家想要成为诗礼大族的同时,需要约束子弟在军中发展。如今托三房的福,谢氏宗族跟金山卫结下了善缘,倘若族里哪位子弟能因此在军中有所成就,那也是不错的路子。谢氏一族想要兴旺发达,也不是只有科举这一条路。他这个族长既然都不介意族中子弟去经商或是进县衙为吏了,投军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文氏提议的谢谨洪,谢泽山立刻就同意了,根本不需要去问过五房的意思。
谢谨洪是早就被过继给六房的孩子,父母都亡故了,舅家远在归安县,从前他年轻,家里没有长辈照看,六房的人与他也不是很亲近,本生家庭的亲人愿意关照他些,是好事,做族长的当然不可能说什么。
只是谢泽山也清楚,五房对谢谨洪说不上有多好,拦着他去县衙做捕快就算了,还不许他与舅家表妹定下婚约,白白拆散了一桩好姻缘,害得谢谨洪二十出头了,还未成家立业。可见他本生家庭对他的关照也有限,不过是欺他无依无靠,只能顺服罢了。既然如此,族里又何必为了他亲兄长还未得手的功名,就坏了他的锦绣前程呢?
谢泽山又请了其他几房的堂兄弟们过来商议,很快议定了第二个人选,乃是八房的谢谨澄,在兄弟间行二,年纪只有十九,还很年轻。他虽然不如谢谨洪强壮,却也有高挑健实的身材,还读过几年书,学过几招书生剑,勉强可以一打二对付两个身手寻常的男子,同时在文书上有长处,也通晓账目。
谢谨之向长辈们透露,弟弟谢徽之曾私下从老宅的伤兵那里打听到,金山卫军纪严明,武官们经常需要撰写各种文书,算账的人才也很紧缺。萧瑞因为能写会算,特别受重用,如今谢家要送人去,当然不能送个草莽之辈。
八房的这个孩子,原本是宗房属意,事先精心培养了两年,打算要送到县衙去当差的,人相当机灵。如今县尊大人对谢家非常有好感,倘若这个孩子到了县尊手下,能得到重用,说不定还能制衡一下王家。
宗房当家的老夫妇俩,对于王家借着姻亲关系,挑唆次子一家不得安宁,也是不满已久了。
不过,如今金山卫既然有意示好,三房也好意提携族中子弟,谢泽山与众位族老们当然也不会耽误了自家孩子,为了叫他进县衙为吏,就错过了军中的好机会。
文氏与谢谨之在宗房等到了结果出来,方才告辞离开的。这么一来,两个要送去金山卫的人选都定下了,五房也好,旁人也罢,有什么异议,也没法提了,因为这是经过族长与族中老人共同议定的,无人可以违逆。
文氏把消息告诉家里人,谢慕林兄妹几个也为谢谨洪与谢谨澄高兴。为了避免五房出夭蛾子,谢慕林还在文氏耳边劝说了一番,让文氏做出了为两个即将投军的孩子亲自准备行囊与盘缠的决定。到时候把人送去谢家老宅,与金山卫的人见面,还得谢显之与谢谨之、谢徽之兄弟三个出面呢。这根本不是撇清的时候,该示好拉拢的,就该把工作做到位了。
两天后,谢家兄弟三人便齐齐将两位堂兄送到了老宅。金山卫的指挥佥事穆诚亲自出面见了他们,对两个谢家子弟都挺满意的,谢谨洪高大勇武,谢谨澄又能写会算,很让穆诚惊喜。他几乎是立刻就决定要把谢谨澄留在身边做个文书,至于谢谨洪,难得是个通晓律法,性子又实诚的人,正好可以给他交好的那位卫镇抚做个臂膀。
穆诚带着十来个伤势大好的伤兵与谢家兄弟二人,离开了湖阴,前往杭州与指挥使金鹏等人会合。后来有消息传回来说,谢谨洪顺利在一位正四品的卫镇抚大人手下站稳了脚跟,并且很快就有了立功的机会,不到两个月就正式做了小旗,而且看他受上官看重的架势,升总旗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了。至于谢谨澄,则是跟在穆诚身边做文书工作,同时在经历司挂了名,虽然不如堂兄升得快,但也很受重用,前途一片光明。
听到这些消息,谢氏宗族上下,自然是为他们高兴的。八房疼爱嫡子,就不用提了,就连五房也彻底闭了嘴。谢谨洪的兄长已经不敢再提让兄弟为自己让道的话了。他今年已是第三次未能通过院试了,后年再下场,倘若再不能中,五房长辈们就不会再在他身上花费那么多心血,只叫他自生自灭了。有时间去妒忌兄弟,还不如抓紧时间,多看几页书呢。
这都是后话。
时间重新回到十月末,谢家送走了谢谨洪、谢谨澄堂兄弟二人后,又重新恢复了平静。大家才经历过一场水患,还有许多善后工作要做。几位病倒的老人在杜家医馆众位大夫的医治下,也渐渐病情好转。
至于县城内外那些因为大水和天气,相继感染了风寒,隐隐有转为时疫趋势的百姓,则在持续的干冷大风天气影响下,经由杜家大夫们的妙手回春,慢慢痊愈了。一场时疫消失于无形。
十一月,谢映慧终于从京城来信了。
她终究还是没能下得了决心,立刻动身回乡。不过,比起上一封信来时,她还是有所进步的她终于把谢映容带回了珍珠桥的谢家大宅。
本来,谢映容一直都在卞家养病,不方便挪动,谢映慧拿她无可奈何。但是,谢映慧几乎天天都跑去卞家探病,做出妹妹病情一旦稍有起色,她就会立刻把人带走的架势,这倒让谢映容骑虎难下了。她也很担心,自己的病情略好转一些,就再也没有拒绝谢映慧的理由了。因此,她的病就一直不见起色。
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谢映慧派了香桃和自己屋里的绿绮去照顾病人,将谢映容的丫头蜜蜡强行带回自家侍候大金姨娘。无论是香桃还是绿绮,都很忠心可靠,每日贴身侍候谢映容,盯着大夫开方,亲自跑去可靠的药店抓药,亲手熬煮,亲眼看着谢映容把药喝下肚。整个过程中,基本没有任何让人做手脚的机会,可是谢映容的病就是好不起来。
谢映慧收到消息,得知老家湖阴闹了水患,她心里一急,脾气就坏起来了,也不耐烦跟卞家人说什么礼数道理,直接称卞家风水不好,不利自家妹妹,否则谢映容怎会在与卞家人同行时受伤,又在卞家病倒,还一直不见好转呢?既然药没有问题,那定是卞家有问题了。所以,为了妹妹的健康着想,谢映慧决定立刻把她带回家去。
卞家上下顿时无言以对。
第四百一十一章 绊脚
卞家人虽然觉得谢映慧是在胡搅蛮缠,也不相信她会真心对庶妹谢映容好,可谢映容在卞家养完伤又养病,这病还跟卞大姑娘脱不开干系,又至今不见起色,若硬要说谢映容留在卞家养病对她的健康更有利,他们也说不出口
谢映容终究是谢家的女儿,与卞家非亲非故,卞老太太以她的救命之恩为由,将人留在家里养了几个月,就已经是极限了。如今谢映容的父亲嫡母先后来信说要接女儿回家,嫡姐又天天来卞家要求接人,卞家若坚持要把人留下,就真真有拐带良家女儿的嫌疑了。
卞家虽然没有适龄的男孩子,可卞举人也是正值壮年,万一连累得谢映容被人说跟他关系暧昧,小姑娘名节不保,固然是一辈子都毁了,可卞举人的前程也要陪葬进去,从此在士人圈子里抬不起头来。
卞举人娘子早就因为宝贝女儿成了谢映容生病的罪魁祸首而心存不满,满肚子疑惑猜忌,如今更是坐不住了。她力劝丈夫为自己的名声前程着想,又去恳求婆婆,不要为了报恩,害得恩人与亲人生隙。最终,卞举人先做出了把谢映容送回家去的决定,卞老太太虽然十分不放心,但还是默默接受了。
谢映容就这么憔悴虚弱、一脸懵逼地被卞家的婆子送上了自家的马车。
卞大姑娘哭哭啼啼地拉着她的手说会想她的,等她病好了,自己一定会上门去找她玩耍。
卞老太太在门里拿着块帕子默默拭泪,吩咐身边的心腹婆子给她送了个小木匣,里头装有一套四件做工精巧但不是很贵重的银首饰,还有十两散碎银锞子,悄声交代她好生保管,做个念想,银锞子也可以用来救急,若是家里人亏待了她,只管给自己送信。
卞举人娘子很是关切地把谢映容新近在卞家养成的喜好、习惯交代给了来接人的谢映慧,好象十分关心前者的生活一般,还厚赏了香桃与绿绮两个丫头,让她们好生侍候病人。
谢映慧听得不耐烦,见行李都带齐了,人也没漏下,便跟卞家人告了别,上了自己的马车,带着载有生病庶妹与两个丫头的马车,走上了回自家大宅的路。
从头到尾,都没有谢映容拒绝离开的余地。卞家人同意送她走,她又有什么理由留下呢?
谢映容也不知是不是认命了,又或是实在病得太重,这一路都很安静,老老实实地被送回了金萱堂。谢映慧决定让她在金萱堂养病,禁足,只让大金姨娘与香桃去照顾她,至于蜜蜡,早被挑去做粗活了。衣食住行方面有蒋婆子安排,也用不着谢映慧操太多的心。
不过,也许是蒋婆子老练眼利,又或许是谢映容回到自己家里就难动手脚了,她病情一直不见痊愈的原因,终于暴露了出来。
原来她每次喝完药后,都会趁着跟前无人,又或是借口出恭的机会,强行逼自己把药吐出来。这般强行催吐,本就伤身,更何况她本就病着,又没按医嘱服药,病情自然不可能有起色的。她这样折腾自己,没把小命折腾掉,已经是年轻力健的功劳了。
谢映慧发现真相后,气得简直要笑了。她真没想到,谢映容为了留在卞家,竟然能连自己的小命都豁得出去。可谢映容牺牲了这么多,又有什么意义呢?程笃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已经减少了前来卞家看望外祖母与舅舅舅母的次数,而且就算他来了,也不会到后宅来见女客,最多在前院陪外家亲人们吃一顿饭,就离开了。谢映容自打生病以后,就再也没见过程笃。谢映慧打听到这个消息后,真不知该不该同情这个庶妹了。
而且,程笃祖父亲自为他说亲的消息,就连永宁长公主府都听说了。被宁国侯纳入长孙媳候选名单的闺秀里头,根本没有谢映容的名字!
谢映慧倒是榜上有名,不过不等惊动谢家或曹家,就已经被宁国侯否决掉了。这是马玉蓉悄悄告诉她的小道消息,顺便还数落了几句宁国侯不厚道,势利眼。
谢映慧根本不在乎这种程度的势利眼,她自打家里出事,外家出事,受过的白眼还少么?她只是觉得很好笑,不知道谢映容折腾那么多,到底是在图什么。
若指望卞家能在宁国侯面前替她说项,那是做梦。就算从前卞老太太还有为她说好话的可能,如今也没了指望她这副病歪歪的身子,天知道是否能长寿,是否能给程家传宗接代?别说程笃了,就是京中家世稍好一些的官宦子弟哪怕是旁支或庶子如今都不可能看上谢映容了。他们家里的女性长辈只需要稍一打听,就会知道谢家三姑娘是个病秧子,得个小小的风寒,都能病上一两个月不见起色,谁还敢上门求娶?!
谢映慧在谢映容面前,细细为她说明外头最新的消息,以及种种关于她的议论,谢映容听得面色惨白,从此再也不敢不吃药了。
谢映容又请了位靠谱的大夫来,给谢映容重新开方、抓药。这回,谢映容老老实实服了汤药,身边人给她吃什么饭菜,她就吃什么饭菜,生母大金姨娘给她上炭盆、厚棉被、大棉袄,她虽然觉得不大舒服,也乖乖听从生母摆布,只求病情尽快好起来,不再被人当成是病秧子。
然而,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世事哪能轻易如谢映容的意?
她这病耽误得久了,身体又被折腾得太惨,伤了元气,还需得休养上一年半载的,才能恢复原状呢。
谢映慧问过大夫,妹妹是否能远行,大夫明确告诉她不行。如果她恢复得好,明春天气回暖后,兴许还能试一试,现在是真的不能出远门。若要强行带她上路,那就是逼她去死了。
谢映慧无可奈何,虽然明白家人催自己回乡之心十分迫切,自己也不愿意留在京城听人闲话,但她身为长姐,不可能把病弱的妹妹丢在京城不管,自个儿回老家与亲人团圆。她虽是个任性的大小姐,但做人的底线还是有的。
她在信中郑重向文氏与兄弟姐妹们道歉,表示自己明年开春后,一定会尽快赶回京城来,但现在是真的无法成行。同时,她也劝他们安心,她会以照顾生病妹妹的理由,减少交际,只与马玉蓉、卢飞云两位好友来往,那就不会有多少机会听别人的闲话了。
谢显之读信读到这里,也只能长叹一声,默然无语。谢慕林与兄弟姐妹们对视一眼,都面面相觑。
所有人都以为,只要把谢映容带回谢家,一切问题都能解决掉,谢映慧也可以回湖阴来了。万万没想到,就算谢映容回去了,谢映慧也没法离开,继续被前者绊住了脚。
世事变幻无常,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第四百一十二章 凉薄
文氏叹息几声,安慰几个孩子道:“罢了,如今业已入了初冬,天气寒冷,运河也不知能不能顺利通行,与其让慧姐儿与容姐儿勉强上路,冒着生病的风险,受那颠簸之苦,还不如让她们安安心心在京城大宅里住着,等到明年春暖花开时再启程,也来得及。你们就别多想了,还不如多给京里去几封信,宽慰慧姐儿,再送些湖阴老家的土产回去,叫她们姐妹在京中过个丰盛的年呢。就算她们离了家人,也依旧什么都不会缺的。”
文氏并不知道曹氏与方闻山的最新消息,而在大水发生后,也早就作好了谢映慧与谢映容今年之内可能没法到老家的心理准备,所以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严重。她连给京中要送什么样的年礼,都拟好清单了,心情还算轻松。
然而谢显之、谢谨之、谢慕林与谢徽之这几个知情的孩子,想法就是另一回事了。谢映芬与谢涵之吱吱喳喳地跟文氏说也要给大姐送信问好的时候,他们四个就在一旁沉默不语。
半晌,谢徽之才干巴巴地冒出一句话:“谢映容把自己搞成这副惨相,真不知道她是在图什么。”
文氏听得这一句,苦笑着向他望过来:“如今既然已经不能成事了,想必她也可以收收心,安心把病养好了。将来她的婚事,我会好生与老爷商议的,你们给她写信时,也宽宽她的心吧。她才多大年纪?愁这些做什么?”
谢慕林心想,只怕谢映容上辈子的婚事就不是很顺,后来又死于非命,所以这辈子一重生就开始算计了。可惜人的智商并不会因为多活一辈子就有所提高,所以谢映容连出蠢招,把自己作成了如今半死不活的模样。
程笃兴许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但看他那模样,也不象是会爱上谢映容的。谢映容上辈子跟他肯定不是夫妻吧?倒有可能是暗恋对象。如此一来,这辈子他们成不了一对,也不是坏事。谢映容有上辈子的记忆,只要心头不要太高,挑个中规中矩的对象,谋个一生平顺,还是没问题的。但愿她这回吃过亏后,能吸取教训,以后不要再犯蠢了。
也许是因为谢映容已经回了家,目前只能老老实实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养病,所以文氏也好,谢显之等兄弟姐妹们也罢,都不再多讨论她的事了。大家更关心的是谢映慧在京中的情形。
谢映慧接回了庶妹,也算是了却了心头一件大事了,然而她还不能彻底放松下来。
她决定要留在京城过冬,也不仅仅是因为被谢映容绊住了脚。承恩侯府那边陆陆续续传出承恩公夫人病情加重、数次昏迷不醒的传闻,谢映慧也在为外祖母的身体担心。
她亲自去过承恩侯府,请求探视外祖母了。大概是因为宫里的曹皇后与其他姻亲故旧都相继接到消息,纷纷前来探病,所以承恩侯夫人也没有再阻拦谢映慧进门,后者终于见到了久别多时的外祖母。
她见到承恩公夫人那天,对方是清醒着的,但人十分憔悴,也没什么精神,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曹皇后先后派过四五个太医来为继母诊脉,所有太医的表情都不是很好。曹家几房人私底下议论,说承恩公夫人可能过不了这个冬天了。
她是已故承恩公的继室夫人,若她去世了,几个继子继女与孙辈全都要为她服孝。她亲生的儿子平南伯已经没了,儿媳平南伯夫人带着几个孩子本就在孝期中,这件事对他们影响不大。可眼下正忙于在朝中与林家针锋相对的承恩侯、曹二爷等人,就不得不暂时脱离朝堂,在未来三年时间内远离权柄,无法再给皇后与东宫太子提供任何帮助,甚至有可能因为全家人身上都有服,不吉,所以不能获得允许,进宫晋见皇后和太子。
这才是最要命的!
三年孝期,折合二十七个月,这么长的时候,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别看眼下太子妃人选已定,但曹家要守孝,就不得不缺席东宫太子的大婚典礼。至于太子大婚之后,是否要入朝听政、参政?曹家人根本没办法帮着说话。要指望手下的党羽们,也得看皇帝是否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由不得曹家人不担忧,皇帝如今摆明了要偏心林昭仪和二皇子了,否则林家买通的水匪被人赃尽获,押送进京,皇帝又怎会迟迟不肯定林家人的罪,认为没有证据就证明不了什么呢?曹家人如今都觉得,皇帝是存心要换太子了,只是曹家根基比较厚,皇后与太子又无过错,朝臣们担心会动摇国本,不赞成易储,所以皇帝才没有把话说出口罢了。一旦皇帝找到了废太子的理由,曹家就真的要凉了!
在这种要紧关头,承恩公夫人居然要死?这不是存心要害了全家人么?!难不成她亲生儿子死了,她就看不得原配留下的儿女风光?!
曹皇后与承恩侯都清楚平南伯是怎么死的,心中认定了继母这是要存心报复他们,以报杀子之仇。为了不让承恩公夫人把所有人害死,他们开始寻找人质。
谢映慧去探了一回病,承恩公夫人对她只是淡淡的,并不亲近。承恩侯夫人想起平南伯府就是因为陷害谢家不成,才被反噬的,便猜想承恩公夫人怨恨谢家,迁怒有谢家血脉的谢映慧,就没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她另传了平南伯世子曹文衡与其胞妹曹文凤过来侍疾。除此之外,承恩侯也写了亲笔信,派了两个心腹,快马赶往陕西都司,要把曹淑卿带回来,用的理由就是给老娘送终。他甚至还在信里利诱,表示若妹妹能把继母侍候得病情好转的话,就亲自为她与方闻山完婚。
曹淑卿是承恩公夫人的亲生女儿,曹文衡与曹文凤则是她的嫡亲孙子孙女。如果承恩公夫人真打算利用自己的死,算计曹皇后与承恩侯、曹二爷等人的话,不等曹家完蛋,她的亲骨肉就要先送命了!
谢映慧在承恩侯府不受重视,但她手下的丫头想要偷听旁人说什么话,也同样没人留意,因此,她很快就弄清楚了曹家人的打算。
她只觉得心寒无比。
可她没能再凑到外祖母病床前,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去了平南伯府,想与舅母平南伯夫人程氏讨论应对之策。
结果她心里更绝望了,因为她听到舅母程氏在跟表兄曹文衡与表妹曹文凤幸灾乐祸,说大房、二房这回要抓瞎了,三房要守孝,他们也别想逃,要倒霉就一块儿倒霉吧,都是曹家血脉,谁还比谁更高贵不成?至于要叫她儿子女儿去侍疾?却是休想!大房既然强要留老太婆在他们府里,那就叫大房的孩子孝顺她去吧,别想拉他们三房下水!
谢映慧终于认识到,曹家从根子上就已经坏了,凉薄,无情,无可救药。她若对这个外家还有半分幻想,那才是愚蠢无比!
第四百一十三章 信中信
谢显之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信,拿袖角轻轻擦去了眼角的泪意。
虽然早知道外祖母病得不轻,但知道她这回真的要不行了,他心里还是难过的。哪怕外祖母曾经对他们兄妹冷漠无情,他也还记得过去那些深受宠爱的时光。那时候,他与大妹妹谢映慧是真的很幸福,哪怕这份幸福是虚假的,由曹家人的谎言堆积而成。
谢谨之低声安慰他:“大哥别太难过了。京中名医无数,承恩侯府又位高权重,宫中还有皇后在,什么样的大夫请不来呢?曹家人不会愿意看到承恩公夫人病重下去的,定会竭尽全力为她老人家医治。”
谢显之苦笑了下:“这点我倒不怀疑。为了宫中的皇后与太子,为了曹家人自己的利益,他们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让外祖母多活几年的。可人力有穷尽之时,外祖母病了这么久,又遭子丧女离之痛,恐怕撑不了多久。只是关心她的亲人,心里难免会伤心罢了。”
谢慕林拿过信纸看了几眼:“曹家人怀疑她在故意求死,好报复害死她亲生儿子的人,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谢显之摇头:“不可能的,外祖母还有亲生女儿在,又有孙儿孙女,不会用这种伤人伤己的法子去报复。她总要顾及其他亲骨肉的前程与安危。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没有皇后与太子,没有曹家,她的亲骨肉就别想继续过好日子。”他顿了一顿,“如果她老人家的血脉只剩下我与大妹妹,她可能会有那种念头,但如今……不会。”
谢慕林若有所思:“这么说来,承恩侯夫妻和曹皇后可能是枉作了小人,误会了承恩公夫人这场病的原因了。如果承恩公夫人真是故意为之,还有可以回转的余地。但如果她是真的病得重了,那无论有没有人质,最后的结果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谢徽之立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谢谨之也马上反应过来:“大妹妹必须离曹家人远些才好,否则天知道承恩侯夫妇会不会把她也当成人质对待了?!”
谢显之这才醒过神来,顿时慌了:“这……这……这如何是好?!”三妹病重,大妹不能离京,又放不下外祖母,方才滞留京中。真等到明年开春后天气回暖,谢映容病愈,谢映慧方才回老家的话,只怕就来不及了!
承恩公夫人那时候很可能已经撑不下去了。而平南伯府明摆着薄情不孝,不肯放曹文衡与曹文凤过府侍疾,曹淑卿远在陕西,不一定能回来。万一承恩侯府实在找不到别人,将就着拿谢映慧做了人质,她岂不是很危险?!曹皇后与承恩侯连亲兄弟都能下毒手,又岂会怜惜一个姓谢的外甥女儿?
谢显之急得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转圈。
文氏听得心惊胆战,咬牙说:“还是派人去把两个孩子都接回来吧!能走运河就走运河,不能走运河……走陆路也行!如今天气还算晴朗,叫她们坐马车,走得慢些,多花点时间也无妨的。最好再雇一位大夫随行,就算路上有什么不好,也随时有人医治。等她们到家了,我立刻去请杜老爷子来给容姐儿看诊!”
他们就只能做那么多了,如果谢映容真的撑不下来,那也是她的命……
文氏动了动嘴皮子,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她再心软,也分得清事情轻重。与不听话、爱自作主张又自作孽的谢映容相比,眼下还是越发懂事稳重的谢映慧更重要些。如果谢璞在北平知道实情后,怪罪下来,就由她来承担这个责任好了。
谢显之又惊又喜,他隐隐察觉到了,文氏做出这个决定,冒了什么样的风险。但她是在为谢映慧的安危着想,他心里怎能不感激?
谢显之立刻朝着文氏,大礼拜了下去。文氏忙将他搀住:“自家人就不必讲究这些俗礼了。若真要在冬天把人接回来,该派什么人去,带些什么东西,沿路在何处打尖儿,该如何打点,要准备的事情还多着呢!当日老太太南下,一路上受了无数的苦,到家后也大病了一场,几乎把性命都折腾进去。如今容姐儿病得不轻,慧姐儿也生得娇弱,路上再颠簸些,就要受大罪了,必须得谨慎些才行!”
谢显之郑重点头:“母亲放心,我们兄弟必定会安排妥当的!”
文氏叹了口气:“回头我找珍珠与何妈妈打听一下,南下回乡的陆路,她们走过一遭,想必更清楚沿途的情形。当日老太太是赶路赶得急了,如今若是能避开那些遭罪的路段,自然是避开些的好。”
她与谢显之约定了什么时候碰头,再议详情,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谢慕林与谢谨之对望了一眼,面上都露出了担忧之色。坦白说,谢映容病得是轻是重,他们都不是很关心,就算原本曾经有过些手足情谊,这大半年下来,也早被她折腾得不剩什么了。可谢映容如果真的因为赶路太辛苦,病情加重而死,文氏就要在谢璞面前担干系了。为了避免文氏受到猜忌和非议,他们兄妹恐怕很有必要事先做点准备工作才行。
最起码,先在族里放出谢映容病重的风声。一旦她在路上有个好歹,族人也会觉得是她不走运,而不会觉得这跟文氏有什么关系。若是时间允许,他们还得往北平写封信,提一提谢映容病重的原因,在谢璞那里先打个预防针。
谢慕林心里盘算清楚,又扫视了手中的信纸几眼。
谢映慧的家书写到平南伯府一行,已经将近尾声了。这同样是一封前后用了几天时间写成的信,笔迹、墨汁浓淡,都发生过三四次变化。得知平南伯府那几个孤儿寡母的凉薄之后,谢映慧都没心情留下来跟他们多说什么了,只命丫头传话,提了一句当心承恩侯府,便调头走人。
过后平南伯府并没有派人来谢家大宅找她,也不知是不是领会了她当日传话的意思。谢映慧无心理会他家的动向,只是有些犹豫,是不是该去给外祖母侍疾?
虽然承恩侯府行事不孝不悌不慈,可外祖母依然是外祖母呀!
然而,承恩侯府派了承恩公夫人的贴身侍婢来见谢映慧,表示承恩公夫人不想让外孙女到跟前侍疾,叫她不必再去求舅舅舅母们了。过后她再想要去探视,三次里也最多能有一次机会可以见到承恩公夫人,还是远远地在房间门口看上一眼,不能到跟前,也不能与对方单独说话。
不过,平南伯夫人把庶女曹文燕给派了过来,她也是承恩公夫人的亲孙女儿。至于嫡出的那对兄妹,并不见人影,据说是到庙里给祖母祈福去了,不能离开,离了就不灵验了。
谢映慧如今只能在家里设了个小小的佛堂,默默为外祖母祈福。
谢慕林把信读完,所有人都听得唏嘘不已。谢显之的心情更是复杂。
谢慕林正打算把信收回信封,信封里却又掉出了一个小信封来,上头是谢映慧的笔迹,注明这封信,只能给谢显之一个人看。
第四百一十四章 密信
谢显之、谢谨之、谢徽之与谢慕林迅速交换了一个眼色。
他们在送回京城的家书里,都提到了曹氏与方闻山的最新消息,催促谢映慧尽快回老家,就是担心她会受到丑闻的影响。
这件事,文氏并不清楚。
而谢映慧在回信里没有提及此事,还若无其事地提到承恩侯夫妇要派人去陕西带曹氏回来见病重的承恩公夫人,显然不想在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家书中提及。
而此时,信封里又夹带了一个小信封,上头注明只能由谢映慧一母同胞的谢显之阅读,八成就是为了曹氏的事了。曹氏是她与谢显之两人的生母,要讨论生母的丑事,确实不方便让其他人知晓。
谢显之觉得有些尴尬,这事儿说来还是谢徽之告诉他的,大妹妹这般防备其他弟妹,倒有些生分了。
谢谨之却笑着把小信封递给了谢显之:“大哥看吧,指不定大妹妹是因为不得不留在京中过年,所以要向你撒娇呢。”
谢显之干笑了下,收下了小信封。
文氏没有多问,她以为谢映慧在这封信里详细叙述曹家那种种蝇营狗苟,这种事,谢家人听一耳朵,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有所提防,也就够了,没必要问得太多,也免得谢显之与谢映慧兄妹俩尴尬。
她站起身,招呼宛琴:“我们去库房瞧瞧,看有什么能给回京的人准备的。尤其是药材,可以提前给他们备下,一并带到京里去。杜老爷子那里,必定有上好的方子,是预备女子冬日里赶路时可以服用的。”
宛琴应声跟着去了。谢映慧是她旧主的女儿,帮对方准备出行所需,她责无旁贷。
谢映芬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几个哥哥姐姐,知道他们定有话说,也不多问,便拉着谢涵之起身:“四弟,我们去给大姐姐写信吧?我近来练织布,大有长进,这回可以送大姐姐一匹看得过眼的好布了!”谢涵之乖巧地跟着她离开了。
剩下四个年纪最大的,谢徽之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我也要去给姨娘写信,就先失陪了。”
谢显之忙拦下了他:“三弟,大妹妹并没有瞒着你们的意思,只是这事儿不好叫所有人听见,她才故意借我的名……”
他话未说完,谢徽之就打断了他的话:“大哥,我没有生大姐的气。其实,若不是我刚好见过萧二,从他那里听说了曹氏与方闻山的消息,这事儿原也跟我不相干。大姐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曹氏的丑事,这是人之常情。换了是我,姨娘在京里为谢映容犯了那么多次糊涂,我难道就乐意听到旁人说她的不是?不过是自个儿生闷气罢了。我如今是真的没心思管曹氏如何。倘若你们真打算让大姐强行带着谢映容回老家,只怕姨娘会因为担心谢映容的身体,暗地里坏事。我得写信告诉她事情轻重。哪怕是不能把谢映容带回老家,也不能让她在京里继续待下去了!”
这倒是正事。谢显之顿时肃然:“我明白了,三弟只管去。回头我看了大妹妹的信,里头有什么要紧消息,我也定会告知三弟的。”
谢徽之笑了笑,亲切地拍了谢显之后背一下,便转身离开了。
谢慕林想了想,站起身来:“我和二哥不如也先离开吧?如果有要紧消息,大哥再告诉我们,也是一样的。”
谢显之叹道:“你们两个就别走了,回头我看完信再找你们说话,岂不费事?你们应该清楚,我是不可能瞒着你们什么的。大妹妹也断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谢慕林觉得自家大哥依然很天真,不过谢谨之答应了,她也就没再提离开的事。兄妹三人转移阵地,去了谢显之的雪松院。
谢显之这才开始看信。
谢映慧在这个小信封的信里,确实提到了曹氏与方闻山的传闻,十分气愤又伤心。曹氏身上有服,倘若她已经嫁给了方闻山,那就是不合礼数,定会叫人说闲话。但她若是还未嫁给方闻山,就早早将两人关系公之于众,让方闻山以她夫婿的身份在外行事,那就更不合礼数了。这完全就是丑闻!
一旦消息在京城传开,别说曹皇后、承恩侯与承恩公夫人面上无光,谢映慧与谢显之这对她亲生的儿女,就更加没办法抬起头来见人了!
谢映慧不相信,母亲会不知道她与表兄曹文衡的婚约已毁。曹氏现在的做法,简直就是在毁她的前程。更过分的是,这个丑闻八成已经传到了父亲谢璞所在的北平府,谢璞被人说闲话是注定的,而他的女儿日后想要在北平说一门好亲,也难以办到了。
谢映慧在单独给亲兄长的书信里,尽情述说着心中的愤怒与忿恨,甚至还写下了从今以后再也不认曹氏这个母亲的话。
谢显之看着信,忍不住落下泪来。他虽是男儿,受母亲丑闻的影响不如妹妹大,但心里又何尝不气愤难过?
谢映慧还提到,她在承恩侯府其实试探过曹家其他人,大部分的人除了知道曹氏去了陕西,与方闻山同在一地以外,就不清楚别的了。只有承恩侯夫人与曹二太太面色有些古怪,应该是知情人。但她们为了自家脸面名声,并不打算把消息往外传,还有借着承恩公夫人重病,把人诓回来后,从此禁足,不让曹氏与方闻山有机会完婚的想法。
谢映慧也不希望母亲真的嫁给方闻山,但此时此刻,她更庆幸的是,承恩侯夫人与曹二太太都是盼着承恩公夫人病情有所起色的,所以她们没有透露任何关于曹氏的消息,这令承恩公夫人免于受女儿丑闻刺激,至今还以为女儿在外头过得很好呢。
谢映慧心里,甚至有些盼望大舅二舅能成功骗过母亲,把母亲顺利从陕西带回来了。倘若她离开京城回湖阴老家之前,能见到母亲曹氏,那么,即使是承恩公夫人因病过世,曹家所有人都要守孝,她也会坚持去到母亲身边,把人看紧了,不许母亲再返回陕西。母丧是要守三年孝的,曹氏倘若在这三年里改嫁方闻山,就真的不用再见人了。谢映慧是绝对不会让母亲有机会再出丑闻的!
真到那一日,谢映慧觉得自己可能就没法送庶妹回老家了,只怕老家这边还要另行派人去接谢映容。
谢显之看得脸色微变,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大妹的打算显然是不可能实现了,他们会赶在过年前,把两位妹妹都从京城接回来的。至于母亲曹氏如何……她都丢下亲生儿女不管了,又怎会再为了他们,改变嫁给方闻山的打算?他们兄妹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还不如离得远些,眼不见为净呢!
谢显之看了二弟二妹一眼,决定要把信的这部分内容瞒下来。接着他又继续看信,这一看,就猛然站起了身。
谢慕林担心地看向他:“出什么事了?”
谢显之深吸了一口气:“大妹妹在信里提到一件秘事。她说……三皇子与赵家小姐之间,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第四百一十五章 要挟
谢慕林与谢谨之都愣了一愣,前者反应得稍快一些:“赵家小姐?哪一位?总不会是之前差一点就成了太子妃的那一位吧?”
听到妹妹这么说,谢谨之也反应过来了:“不会吧?三皇子不是在太后面前拒绝了与那位赵家小姐成婚么?他俩还能有什么不同寻常的?莫非是赵家小姐因为那件事,怨上三皇子了?”
这是个合情合理的推测,然而谢显之摇头否认了,面色难看地把大妹妹书信中后头的两页推到弟妹面前:“你们自己看吧。”他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谢慕林迅速拿过信纸,与谢谨之一同阅读起来。
谢映慧似乎自己也拿不准,是否应该把自己知道的这件隐秘之事告诉兄长,但她很需要兄长给她一点建议,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是能再帮上一点忙。
她原本并没有想到赵滢与三皇子之间会有什么暧昧的,就如同谢谨之认为的那样,三皇子在太后有意牵线做媒的时候,断然拒绝了与赵滢联姻,那赵滢就绝不可能与他再有什么关系了。如今在赵家内部,连原本与三皇子关系比较好的子弟,都与他彻底疏远,两家联姻之事,更是没有了希望。
赵滢前不久又与永宁长公主的三子订下了婚约,还是有皇帝赐婚、太后恩赏的婚约。除非这对未婚夫妻之中,有哪一位运气不好,在完婚之前死了,否则这桩婚事是不可能出现任何变化的。赵滢也不可能毁婚另嫁,更别说是嫁给三皇子这样的天皇贵胄。皇家绝不会容许。
然而,在谢映慧陪同好友马玉蓉前往赵家,探望目前还在养病的赵滢时,意外在对方的院子里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谢映慧并不认识,马玉蓉却是认得的,知道对方是三皇子在宫外的人手。
马玉蓉身为先帝外孙女儿,皇帝的亲外甥女,从小儿也常出入宫闱,孩提时有一段时间,曾经跟三皇子混得很熟。两人本就是同龄人,三皇子又常去太后那里承欢膝下,相比于被曹皇后看得很严、不常去慈宁宫的太子,以及脾气性格不好又高傲的二皇子,马玉蓉自然会觉得三皇子更好相处。只是两人年纪渐渐长大,她开始觉得三皇子的温和性子有些别扭,好象不太真实,虽然没发现对方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但还是渐渐与他疏远了,转而跟表妹卢飞云亲近起来,旁人也没有起疑。
在他们还很小的时候,马玉蓉见过三皇子身边的一个宫女,知道对方挺受重用的。后来这宫女出了宫嫁人,生儿育女,在丈夫死后方才重新回头为三皇子办事。她并未回宫,只是在外头替三皇子跑跑腿,通常是帮忙买些名贵的脂粉首饰,用来孝敬萧贵妃,偶尔也会帮着送信送东西。
马玉蓉刚刚与三皇子疏远的时候,他还曾经派过这个旧宫人给她送东西,哄她高兴,后来见她态度仍旧冷淡,才没了下文。
眼下,这个旧宫人却出现在赵滢的院子里,显然是背负着三皇子的使命而来。三皇子与赵滢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呢?
那旧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怕叫马玉蓉认出来,一直低着头,尽可能避着人,行事非常低调。然而马玉蓉记性很好,一眼就把人认出来了,心里就一直在纳闷。
若是三皇子的人出现在别人家里,她可能不会多管闲事,可如今牵扯进去的却是赵滢。赵滢刚刚与她三哥订下了婚约,明年就要过门,就算是为了自家三哥,她也没办法不问个清楚。
于是马玉蓉就直接问了赵滢,赵滢顿时惊慌失措,就连身边的丫头,也是脸色大变。
赵滢是什么人?在宫里哪怕听到太子嫌弃她名声不好,她也能面不改色。如今慌张成这样,那该是受了多大的冲击?说她与三皇子之间没有秘密,谁会相信?别说马玉蓉了,就连看客谢映慧都不信!
马玉蓉继续追问,赵滢撑不住了,顿时泪如雨下,却一个字都不肯说。是她身边的大丫头为自家姑娘委屈,才替她说出了实情。
原来早在赵滢被初步定为太子妃人选之后不久,三皇子就与她哥哥结交成好友了,还跑到赵家来拜访,不知怎的,竟在花园里遇上了赵滢。赵滢当时有意回避,可三皇子声称是替哥哥来见见未来的嫂子,她就不好真的走了。想着当时还有哥哥在场,她就留下来与三皇子说了几句话,大体上都是些场面话,并未有任何违礼之举。
后来,三皇子又与她私下见过两三回,都是在外头做客时偶然遇上的,都说了话。每次三皇子都有理由,不是替太子来的,就是替太后、皇后来的,赵滢也不敢失礼。直到在进宫选秀前最后一次见面,三皇子忽然说了倾心于她的话,惋惜她马上要嫁给太子了,可即使她将来成了他的嫂子,他的心意也是不会改变的。
赵滢当时就慌了,不明白三皇子怎会如此大胆。但她进宫在即,也不敢把这种事透露给任何人知道,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参加了东宫选秀。太子嫌弃她,将她踢出了太子妃候选名单,她虽然心里委屈,却还能坐得住。二皇子求亲被拒,她也镇定自如。可当听说三皇子拒了婚事的消息后,她就真真是愕然了。
她不知道三皇子想干什么,明知道她是什么身份,还跑来说倾心于她的话,过后又拒绝娶她,难不成是在耍弄她么?她不敢再留在宫中,与皇家子弟纠缠下去了,便趁着生病的机会,退出了选秀。兴许她回到赵家后,婚事会十分艰难,但也比留在宫中,任人耍弄的好。
等到永宁长公主上门提亲,她与马三公子订下婚约,她心里是惊喜又庆幸,满怀希望地期待着未来的幸福生活。可谁知道,三皇子又冒出来了,派了人给她送些不知所云的情信,说自己当初是被二皇子逼迫,才拒绝了婚事的,其实心里非常痛苦,还想等事过境迁后,再求皇帝赐婚,谁知道永宁长公主下手太快,把她给抢走了。三皇子不甘心,想要与赵滢再见一面,还提到了她过去送给他的东西,仍在他手里……
赵滢的大丫头非常气愤地告诉马玉蓉:“我们姑娘根本就没送过他什么东西!可他从前打着宫中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的旗号,向我们姑娘讨要了两件亲手做的针线。姑娘还以为是宫中贵人要看她的女红呢,哪里想到,三皇子根本就是存心私留所谓的信物,意在要挟我们姑娘呢?!姑娘根本不知道三皇子要做什么,却又不敢告诉别人,就怕会坏了好姻缘。马小姐,你可要相信我们姑娘呀,她是个正正经经、清清白白的好女儿,从来不敢有违礼之举的呀!”
马玉蓉看向泪流满面的赵滢,后者默认了丫头的说法。至于三皇子派人送来的情信,她早害怕得烧掉了,并没有留存。但那两款针线是什么模样的,她能描述得很清楚。因此,马玉蓉猜想,她丫头说的未必是谎话。
只是,也未必是事实的真相。
第四百一十六章 捎话
马玉蓉并没有完全相信赵滢丫头的话。如果这些话出自赵滢之口,她兴许就信了,可是赵滢并没有说出来,整件事是由赵滢的丫头叙述的,赵滢只是没有否认,也就是默认了而已。
她甚至没有直接开口说一句:“事实就是如此。”这与她过去在人前表现出来的那种镇定雍容坦荡的气质与言行不太相符。
不过马玉蓉也相信,此时此刻的赵滢,不可能与三皇子有什么私情。且不管赵滢丫头所说的三皇子言行是真是假,至少那两款针线并非什么私相授受的私情信物,因为一款绣的是松鹤延年,一款绣的是金玉满堂,前者是送给长者的常见绣品花样,后者绣的是牡丹,与皇后的身份十分匹配。所以,赵滢说这两款针线是献给太后与皇后的,这一点马玉蓉是相信的。
既然绣品不是私情证明,三皇子借太后与皇后之名来见赵滢,讨要绣品,过后却把绣品扣下,还在赵滢定婚后,拿出来在赵滢面前说嘴,确实有要挟的嫌疑。
马玉蓉想起三皇子平日的言行举止,奇怪地竟不觉得有多么意外。只是这种事,除了当事人三皇子与赵滢二人以外,谁也不知道真正的实情。而摊上这种桃色传闻,就算最终能查个清楚明白,也难逃闲言碎语的中伤,对大家都没好处。赵滢一生尽毁,马家也要跟着丢脸,马三公子可能终身都要背负绿帽嫌疑,一力主张促成这桩婚事的永宁长公主,更会面上无光。
但要是彻底装作不知情也不行,马玉蓉担心,三皇子给赵滢送一封带有要挟意味的密信前来,要求见面,是有某种阴谋。他到底是想继续玩弄赵滢,把永宁长公主与马家的脸面彻底踩在脚底下,还是打算要挟赵滢,在嫁入马家后,帮他达到某种目的呢?
马玉蓉当时什么话都没有多说,只是安抚了赵滢几句,承诺不会把这件事轻易泄露出去,又让赵滢千万不要去跟三皇子私下相见,只需要待在家中安心备嫁就可以了。倘若三皇子再派人送书信过来,也不必把信烧了,直接送到她手里即可。
赵滢送马玉蓉出门的时候,含泪恳求道:“蓉妹妹,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任何玷污赵家门楣、令马家蒙羞之事,你放心!”
马玉蓉说:“我相信姐姐。姐姐安心备嫁就是。”便带着谢映慧离开了。
谢映慧离赵家远了,方才吐出一口气,只觉得头痛无比。她真的是不走运,才会碰上这种阴私之事。马玉蓉信任她,没有让她离开,反而当着她的面去质问赵滢,她心里很感激好友的信任。可相对的,她心里的压力也更大了。
她当时低声问马玉蓉:“你打算怎么办?这件事要告诉长公主殿下知道么?”不可能不告诉的吧?这么大的事!
马玉蓉却在犹豫:“我想先等一等,看三皇子什么时候给赵家姐姐送信来。等看过他写来的信,我才能判断赵姐姐主仆的说法是真是假。倘若是真的,她是无辜被算计了,我自然要为她着想,不能把这件事公之于众。
“我母亲的性子,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她往日喜欢赵姐姐,所以见赵姐姐无法成为皇家媳妇,就索性娶回来做自家儿媳。一旦她知道赵姐姐与三皇子有过私情,心里就永远会有一根刺在。即使三哥与赵姐姐能顺利完婚,赵姐姐日后在我们家里,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赵滢没有好日子过,身为丈夫的马三公子,又岂能得到幸福?马玉蓉不希望自己的兄长受到牵连。只要赵滢是无辜的,一心一意与马三公子做夫妻,马玉蓉自会把她视作家人,尽力庇护。而只要能保得家庭和睦,隐瞒一两个秘密,对马玉蓉来说,不算什么。
谢映慧明白了,这是马玉蓉的善良之处。她又问:“倘若赵姐姐主仆撒了谎,她与三皇子过去是真的有私情呢?”
马玉蓉冷下脸道:“若果真如此,我还有什么必要护着她?自然是禀报母亲了!”婚礼也许会没法照常进行,也许会不受影响,但赵滢就算能平安嫁入马家,将来境遇如何,也很难说了。
马玉蓉耐心等待着赵滢那边的消息,自己也私下派了人去三皇子那名旧宫人的住处附近盯梢。谢映慧正好把谢映容接回了家,忙着给她请大夫抓药,有几日不曾与马玉蓉相见。等她忙完了,回头跟马玉蓉联系时,才知道三皇子再也没给赵滢送过信,那个旧宫人连珠也行动如常,没有任何异样的举动。
马玉蓉疑心是那日在赵家与连珠相遇,连珠事后上报,令三皇子起了警惕之心,因此不再联系赵滢了。
而赵滢那边,也不知是不是把秘密透露给了未来小姑的关系,她病了几日后,见永宁长公主府态度不变,反而安下心来,病情也大有起色。马玉蓉与谢映慧再去看她,发现她已经彻底没有了那种惊慌失措的模样,淡定雍容,仿佛又回复到了进宫选秀前的形象。
永宁长公主看到她这模样,越发喜欢这个未来儿媳了,在宫里宫外,也时常赞不绝口。
马玉蓉有些犯愁,到了这个份上,她若再把实情告诉母亲,只怕永宁长公主就要难受了。而赵滢越看越象是无辜之人,她也不忍心害前者终身尽毁。另一方面,马玉蓉还察觉到,自家三哥那样呆直的性子,竟然仅仅跟赵滢通了两回信,送了几件东西,就对未婚妻生出爱慕之心来。若是这门婚事不成,他定会很伤心吧?
现在,只要马玉蓉与谢映慧这两个知情人不向外透露秘密,三皇子也能闭上嘴的话,赵滢就能顺利嫁入马家,与马三公子做一对恩爱夫妻,所有人都能获得幸福。马玉蓉不想成为那个破坏这份幸福的人,这么一来,她就必须要提防三皇子了。
可惜,马玉蓉两次想进宫找三皇子私下说话,都没能成事,疑心对方是故意装傻回避。但若是不能得到三皇子一句准话,再把赵滢的私物取回,万一哪天他主动泄露这个秘密,再以绣品为证,永宁长公主与马家、赵家所有人,就要齐齐丢脸了!就算最终能证明赵滢的清白又如何?沾上这种丑闻,当事人心里所受的伤永远都会存在的。
这时候,谢映慧想到家中来信,提到三皇子的亲表兄萧瑞人就在湖阴老家,还与自家手足相熟,便给兄长写了这封密信,希望能托萧瑞,帮马玉蓉给三皇子捎一句话:“日前偶遇连珠,不知殿下是真君子否?”
这句话并未透露赵滢的秘密,但三皇子听了后,定会明白马玉蓉的意思,没法再装傻了。
如今赵滢尚未过门,三皇子还未能要挟她做什么,实情一旦泄露,赵滢固然不会有好结果,三皇子在皇帝与朝臣面前的形象也要被毁掉了。
眼下太子与二皇子相争,前者不受皇帝与朝臣看好,后者不受朝臣青睐,颂扬三皇子温文知礼的人越来越多,就不知道他敢不敢冒这个险呢?
第四百一十七章 联想
谢慕林叹息着放下了信纸,只觉得自家大姐有些天真。
谢映慧这个计划,应该也得到了马玉蓉的同意吧?那就是两个小姑娘都很天真了。
马玉蓉人在京城,又是皇室血脉,真有心要找上三皇子密谈,怎么也能找到机会,就看她脸皮够不够厚而已。可通过外地的三皇子表兄传话,会不会泄密是一回事,三皇子会不会继续装傻,也是很难说的。
如果他继续装傻,马玉蓉又能奈他何?这种私密之事,一旦泄露出去,双方都没有好处。三皇子固然会顾忌自己的形象,但马玉蓉与赵滢难道就能把实情说出口吗?!
问三皇子“是不是真君子”?如果他说是,但又行伪君子之举,比如扣下一两件赵滢的私物,发誓绝不会拿出来,纯留作纪念,过后又再行要挟之举,马玉蓉能拿他怎么办呢?而等到赵滢明年嫁入马家,三皇子对她的威胁始终存在。寄希望于一个人品不是很可靠的男子不会泄露她的秘密,并不是聪明的做法。
谢慕林不知道赵滢与三皇子之间是否真有私情,就算有,在三皇子拒婚之后,这私情也不用再提起了。而赵滢既然能默认贴身丫头在马玉蓉与谢映慧面前说三皇子是居心叵测的坏蛋,可见她心里对三皇子已彻底没有了好感。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把实情告知永宁长公主与马三公子呢?
赵滢能向未来小姑马玉蓉透露自己的秘密,就能向未来的丈夫与婆婆坦白。如果永宁长公主与马三公子真的不相信她的无辜,那婚礼作罢,及时止损,对双方都有好处,马三公子可以另择佳偶,赵滢也不用担心婚后处境了,就算终身不嫁,好歹还有亲人庇护。至于如何向皇家、向外界交代,当事人总会想到办法的。
要是永宁长公主与马三公子能接受赵滢的秘密,不为三皇子的言行影响,那么后者从今往后,就再也没办法要挟到赵滢了,她才算是真正摆脱了这场噩梦。如果永宁长公主再向太后私下告个状,根本不必惊动外人,就能让三皇子为自己的过分行为受到惩罚。
这才是真正能一了百了的解决办法,而不是含含糊糊地捎句话,让三皇子自己反省,主动收手。
谢慕林把自己的想法给两个哥哥分析了一下,谢显之听得叹气:“二妹妹想得周全,大妹妹的主意……确实异想天开了些。可她从前也没经历过这种事,马家姑娘想必也是为难……她们也是好意,不想让赵家小姐受千夫所指,行事难免会束手束脚。”
谢谨之若有所思:“我们先前只知道曹林两家相争,曹家固然是暂时占了上风,皇上却无意治林家的罪,偏袒之心人尽皆知……倘若大妹妹信中所言是真的,那目前朝中只怕正呈鹤蚌相争之势,而三皇子随时都有可能成为那个渔翁……”
谢慕林听得一呆,不由得笑道:“二哥,你这思维还挺发散的。”顿了顿,表情也严肃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那就糟糕了。赵滢背后有赵家,又即将嫁入长公主府,而长公主在太后面前又很有地位。她一个人就有可能同时影响到赵家与长公主两方势力。三皇子早前已经拒绝了与赵滢的婚事,如今重提,还有要挟之嫌,你们猜他是不是因为形势变化,想要说服赵家支持自己,再叫太后与长公主在皇上面前帮自己说好话,以谋求日后立储?”
谢显之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之前他拒绝婚事,是因为那段时日,赵家情形不太妙,流言纷纷,都以为赵家要败落了吧?后来赵家无事,他后悔了,想要重提婚事,无奈永宁长公主又抢先一步,还让太后与皇上都下了旨,使得婚约已成定局。三皇子见没办法用联姻的方式,取得赵家支持了,索性就改而威胁起赵家小姐来!”
谢谨之笑笑:“若三皇子真的存了这样的心思,那赵家人完全可以用这个理由,向永宁长公主说明赵小姐的无辜。一切都是三皇子的算计,她只是遭了无妄之灾。而永宁长公主也很有可能会相信,三皇子与赵小姐之间不存在私情,一切都是三皇子为了渔翁得利,才故意编造的谎言。三皇子与赵家已经结过一次怨了,再算计一回,也不是稀奇事。”
谢慕林叹了口气:“还是尽快给大姐回一封信吧,让她跟赵小姐好好沟通。这种事,终究还是要赵小姐自己下定决心才行。她最好能先争取家人的支持,否则为自己辩白时,会十分艰难。对了,赵小姐最好能说清楚,她都有哪些东西落在三皇子手里,是否真的没有任何能证实二人私情的物品存在?如果有的话,她再向永宁长公主说谎,一旦被拆穿,事情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谢谨之淡淡地说:“这种事,要看她如何决断。我们和大妹妹也好,马家小姐也好,都是外人,帮不上她什么忙。”
谢显之问:“那我们还寻不寻萧瑞,托他给三皇子捎话了?”
谢慕林想了想:“我们就照办一回吧,反正那句话也没透露什么。让三皇子误以为赵小姐与马姑娘都拿他没办法,只能用这种天真的方式谋求他的良心,说不定就不会留意到赵小姐真正想要做的事了。”
谢显之点头:“那就让我去吧。明儿我下了课,就往老宅找萧瑞。”
谢慕林说:“我陪大哥一起去。若是大哥有什么遗漏之处,我还能帮帮口。”
谢显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脸:“也好。其实我对这些与阴谋诡计有关的事,始终不太擅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说漏了嘴……万一连累了赵小姐,那就不好了。”
谢谨之犹豫了一下:“那我就不跟着去了。大哥也不必太过小心,萧瑞不是那种随意泄露他人私密的人。就算你真的露了口风,他也知道轻重的。”他看向谢慕林,“二妹妹倒是没必要去。”
“我想去。我还有几个疑问想要问他。”谢慕林说。
她也是刚刚才想起来的,赵滢说自己出门在外时,几次“偶遇”三皇子,并与对方有过私下交谈。这令谢慕林想起了覆舟山之行。当时赵滢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差不多在同时,萧瑞先后拦住了谢老太太、谢映容、珍珠与谢慕林四个人,不让她们进入道观中的那间竹舍。
当时谢慕林发现竹舍中是有人的,却不知道是谁。萧瑞声称那是歧山伯的嫡长子董慧武。谢老太太事后却质疑,这与董慧武后来交代的自身行踪相矛盾了。
谢慕林一直没有多想这其中的疑惑之处,因为与她无关,如今却觉得云雾渐散,隐隐猜到了可能的真相。
当时身在竹舍中的,该不会就是赵滢与三皇子吧?
那么守在门外的萧瑞,想必就是知情人了?
托他捎那一句话,似乎是歪打正着了。
那他会不会知道,所谓赵滢与三皇子之间的私情,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第四百一十八章 薛家
谢慕林与两位兄长商量好了明日前往老宅的具体安排,正打算告辞离开,临走前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问谢显之:“大姐在信里说,太子妃人选已经定下了,过不了多久,太子就要大婚。那这人选到底是谁呀?”
难不成是接二连三发生要紧的大事,谢映容回家、赵滢与三皇子绯闻泄露、湖**患时疫还有曹氏、方闻山近况等等,占据了谢映慧的所有注意力,所以她只是匆匆一笔带过,就忘了把东宫选妃的结果告诉家里人了吗?
谢显之也是一脸的如梦初醒,忙把谢映慧寄来的两封信从头细看了一遍,发现里头确实没提到太子妃的人选,心里也不由得纳闷起来。
谢谨之道:“这回我们从家里派人送信回京,大妹妹的回信也是那人带回来的。太子妃定了人选这种大事,他在京城说不定会有所听闻,不如叫过来问一声吧?”
谢显之忙把人叫过来了。那人果然听说过些风声:“是薛老太师家的大小姐,听说从前也来咱们家里做过客,只是大小姐跟她不太合得来,知道太子妃定了是她,还发过脾气呢。玛瑙姑娘和绿绮姑娘先后警告过我们底下人,叫我们别在大小姐面前提起薛家大小姐的事。”
薛老太师家的大小姐?谢慕林调动谢映真脑海中的记忆,隐约想起一张圆润而美丽的面孔。那位薛大小姐倒也称得上才貌双全,只是才学、见识与气质等等,都稍微平庸了些,比起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赵滢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太子殿下最终选定了这么一个人吗?
谢慕林如今对朝中的大人物们,也不再一无所知了,很快就忆起了薛家的背景。
薛大小姐父亲是六品小官,母亲是知府千金,算不得什么大人物,但她的亲祖父薛老太师,乃是三朝元老,位列三公,至今仍在朝的高官中,已经没有人比他资历更深了。不过,他除了资历深以外,好象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长处,并未听说他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功绩,或是过人的才能,倒是人缘不错,跟谁都能搭得上话,无论曹、林、萧哪一家,都能友好相处,是个万金油类型的大臣。
承德、天昌末年的夺嫡之争都十分激烈,被卷进去家破人亡的重臣数不胜数,薛老太师能接连顺利过关,如今还成了当朝太师,别的本事不提,察颜观色、看风使舵的本事定是极强的。他次次朝廷风波都能顺利趟过去,熬死了无数比他更有名有才的重臣,撑到了今日,仍旧屹立不倒,端得不是一般人可比。
不过,这样一个人,以当今皇帝的脾性,再重视也有限。所以,薛老太师在朝中,空有偌大的名头,实际上却没多少实权,在士人、清流圈子里,也说不上有多大的威望。太子娶了他的孙女儿,体面是足够体面的,但好象说不上有多实惠吧?
谢显之赏了送信的家人二百钱,让人退了出去,方才叹息着在桌边坐下:“我明白大妹妹为什么不在家书中提到太子妃的人选了。”
“唔?”谢慕林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不解地望向他,“这里头还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大姐姐不是因为发生的事情太多,一时忙忘了?”
谢显之苦笑了下:“她这信又不是一天里写完的,即使偶尔忘了,过后还能记不起来么?”
谢谨之若有所思:“这么说来……我过年时确实听到一点儿风声,好象是承恩侯府有意牵线做媒,给大哥你说一门亲事,只是父亲不大乐意,但又不好回绝,因此……”他看向谢慕林,“老太太寿宴那天,还是请了薛家的女眷上门做客。但那天我们家就出了事,他家四姑娘还与二妹妹一同落水了,薛家之后再没有上过门,我们家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了。”
谢慕林顿时想起来了,她穿过来的那天,其实是宁国侯府世子程礼和程王氏的女儿程宝钏,因为也有意于平南伯府的曹文衡,与当时心系表兄的谢映慧发生了冲突,把邻近的游船给弄翻了,正坐在船上的原身谢映真与一位客人薛四姑娘遭了池鱼之灾,齐齐落水。
后来谢映容不顾一向关系不错的亲姐妹谢映真还在水中挣扎,抢先救起了薛四姑娘,然后一路把人送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在谢慕林成为谢映真之后,便以这件事为理由,揭穿了谢映容的假面,结束了这段塑料姐妹情。
谢慕林还在小库房长榻上装昏迷不醒的时候,偷听到谢映容在自言自语,好象提到薛四姑娘上辈子对她有恩,所以她重生之后,就立刻跑去救人报恩了,连亲姐姐还在水里都不管……
啧……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不打算再多想谢映容的事了。不过从她那些自言自语里也能推断出,薛四姑娘上辈子应该没遭什么难,所以还能帮上谢映容的忙,只是谢映容没听,所以临死前后悔不已……
谢显之不知道妹妹正在想什么,只苦笑着对谢谨之说:“大舅大舅母和二舅二舅母都想要促成这门婚事,当时又还未有太子选妃一说,因此我想,承恩侯府与曹家二房八成对平南伯府三舅夫妇的算计一无所知,才会有这种打算。父亲不喜薛家门风,还跟我说,薛老太师虽是三朝老臣,子孙后代却平庸得很,估计后继乏力,与他家结亲,对我未来并没有好处。当时我还把父亲这番话告诉母亲了,母亲什么都没说,仍旧把薛家人请来做客……”
恐怕曹氏当时就知道,谢家败落后,薛家就不会有联姻的想法了,这件事自然不了了之,所以才没有出声。她对一双儿女的婚事,心里是早有腹案的,平南伯府那边好象就隐约暗示过,会嫁一个庶女给谢显之,保他一生富贵安逸……
谢慕林也不多言,道:“大姐姐未必是因为这点旧事,怕大哥尴尬,才没在家书中提起的。我看,主要还是因为当初她与程宝钏打闹,害得我与薛四姑娘落水,心里过意不去,羞于提及薛家罢了。我记得薛四姑娘父母双亡,如今依附祖父祖母过活,好象与姐妹们都不是很合得来,常受她们白眼。那位被定为太子妃的薛大小姐,既然身为长姐,还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可见性情也不怎么样。她与大姐姐都是京中名门闺秀,过去见面的机会也多,彼此性情不和,也不出奇。如今薛大小姐成了太子妃,大姐姐往后见了她,就要矮三分,心里会很不爽吧?”
谢显之听得笑了:“如此说来,大妹妹不愿意在家书里提起薛大小姐要成为太子妃的事,也就可以理解了。”
谢慕林有些好奇地问他:“这位薛大小姐很有魅力吗?她家也不是特别有势力有名望,太子怎会选中她做太子妃呢?”
这个问题就有些难倒谢显之了:“我不知道呀,我没见过她。不过太子会选中她为正妃,想必她有她的好处吧?这件事,就与我们无关了。”
他们还是收拾心情,先帮谢映慧与马玉蓉捎了话再说吧。
第四百一十九章 捎话
次日下午,谢慕林坐船等候在竹山书院的码头上,等到长兄谢显之下了课上船,便一同前往老宅所在的谢家湾。
至于同样下了课的谢谨之,则另行坐船返家。
谢慕林是穿着男装过来的。谢显之坐船时几次看向她,才犹豫着问:“二妹妹,你从前一向是着女装回老宅的,老宅里借住的金山卫中人,也不是认不得你,为何今日还要特地做男装打扮?先前洪水来时,谢家角上下都有婶娘嫂子们着男装,为着行事方便,可如今事过境迁,大家都安顿下来了,已经很少有女眷作男子打扮。你……你莫不是习惯了着男装,以后就以这么一身打扮出门了吧?”
虽然这么做,也不是不行,可真要传出去了,终究不是好事儿。谢慕林若只是在谢家角里穿穿男装,自然无妨,可要是在外头也是如此,肯定会被人说闲话的。姑姑谢梅据说少年时期,就曾经因为这种事,遭了闲言,才会不再穿男装了。谢显之不希望自家妹妹步上姑姑后尘。
谢慕林却摆摆手道:“平时穿男装,确实是为了行动方便。反正如今老太太就在家里住着,我甚少出门,顶多就是在谢家角里走走,穿男装还是女装,族人都看习惯了,有什么要紧呢?但今日前往老宅见萧瑞,本就是为了一件秘事,咱们也别太大张旗鼓的。我若照着平日的女装打扮,跟大哥你一块儿去见萧瑞,大哥觉得见到我们的人,会不会觉得奇怪?会不会好奇我们的来意?
“虽然不会有人猜到我们的目的,但何必要引人注目呢?一会儿要是有人认出了我,你就照实说我是谁,如果没人认出来,你就只当我是族里的堂兄弟,告诉别人我叫谢慕林就是了。反正老宅里的人,也不会真去谢家角打听一个叫谢慕林的谢家子弟的。金山卫借了谢家的宅子暂住,如今他们打算要走了,谢家来两个男孩子与他们见面,跟主事的萧瑞私下说说话,根本就不算事儿,谁会多余地去打听其中细节?”
说得也是。谢显之顿时觉得二妹之言有理,便不再多话了。
兄妹俩到了谢家湾下船,早有远远瞧见他们的金山卫中人报进老宅,萧瑞便带着一名高大壮实的络腮胡男子迎了出来,客客气气地与谢显之见了礼。只是当他们转向另一位谢家来客时,萧瑞脸上的笑容不变,眼角却轻微地抽搐了一下,方才温声打了招呼:“谢二公子,又见面了。”
至于他身后跟随的络腮胡,原也是伤兵的一员,眼下显然已经痊愈了,只是行走间右腿略有些跛而已。他自然是见过谢慕林的,但如今却完全没认出来,还哈哈笑着问谢显之:“这位清秀的小兄弟看着眼熟,定然也是你们谢家的小少爷吧?是谢大少你的堂兄弟么?”他倒是知道谢显之的亲二弟不长这模样。
谢显之咳了一声,有些干巴巴地介绍说:“是,这是……舍弟……慕林。”谢慕林微笑着向络腮胡行礼问好,举手投足都跟谢显之象了个十足,一点儿都不带闺阁脂粉气,反而比兄长更显得风度翩翩。
络腮胡虽是个粗人,但并不鲁莽,见状大笑,放轻了力道,伸手拍了拍谢慕林的手臂,直夸道:“你们谢家的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怎的一个个瞧着,都斯斯文文,灵气十足呢?莫非真是书读得多的好处?改明儿我也叫我儿子多读几年书,要是能学得跟你们有几分象,我们家祖坟上就冒青烟了!”
谢显之看着那粗人的手拍上了自家妹妹的手臂,差点儿没叫出声来,好不容易才死死忍住。萧瑞也忍不住拉了络腮胡一把:“哥哥别动手动脚的。”络腮胡不由得面露茫然。
谢慕林倒是非常淡定,故意把声音压得低沉了些,笑着对谢显之与萧瑞说:“外头风大,这位英雄重伤初愈,若是着了风寒就不好了,我们还是进屋说话吧?”
络腮胡拍着胸口笑道:“没事儿,我虽说伤势刚好,但这身板结实着呢!别说吹这一小会儿的风,就是在风地里站上一两个时辰,也算不了啥!”
萧瑞微笑道:“你个粗汉自然是不怕的,两位谢少爷却都是文弱书生,谁陪你在风地里站着傻吹一两个时辰?”
络腮胡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说:“这倒也是,是我疏忽了。两位谢小兄弟,快快进屋,屋里暖和!”
四人进了大门,在前院正厅里坐下。这里果然暖和,屋子正中央已经烧上了炭盆。萧瑞不知谢家兄妹来意,只管再次谢过谢家送来的丰富物资,令他们在这座老宅里生活得温暖舒适,受了伤也不觉得多难熬。谢显之又再次客客气气地表示这是谢家的荣幸,又问起诸位英雄的伤养得如何了?
金山卫的伤兵基本已经好了八成,留下来的大多是行动不太方便,无法前往杭州效命的。金山那边来接应的人已经到了平望镇,预备这两日就要把自家兄弟接回去了。萧瑞将会随行返回金山卫,仍旧没有前去杭州与指挥使金鹏等人会合的计划。
而他们之所以拖到现在,才准备起程,主要是因为伤势最重的两人,一个断了腿骨,一个伤了内腑,是直到眼下方才恢复到可以经得起长途跋涉的地步。杜家医馆那边派了两个子弟,再带两个打下手的学徒,随他们一同返回金山卫,筹备医馆分馆的建设。有他们沿途护持,这两位伤势最重的人,想必也能安然抵达。
谢显之连忙把事先准备好,由谢慕林从家里带来的程仪给送上了,又说了许多祝福的话,然后便开始踌躇,不知该如何开口提谢映慧的嘱托。有那络腮胡在,他实在不好意思提自家妹子和马家姑娘。
他这模样哪里瞒得过萧瑞?一瞧就知道他有话要说,却不好在外人面前开口,便笑着转向络腮胡,非常自然地将那一小包程仪递了过去:“谢家如此盛情,我们怎么好厚着脸皮收下厚礼,却叫两位谢公子空手而归?卫所来人时,不是捎来了几样土产,准备要在临行前送谢家的么?索性也不必等到临行时了,趁着今日房主人在,我们先送出去吧?”
络腮胡原本还在为谢家的大方厚道而高兴,心里想着几位要退下去的哥哥,都能多得几两银子,多买一两亩好地了,听到萧瑞这话,立时反应了过来:“这话说得不错!我这就去取回礼!”顺手就把那包程仪给揣了,大步出了屋子。
谢显之连忙要推拒,萧瑞却再三道:“要的要的,不过是几样土产,若是显之兄弟这都不肯收,就是看不起我们金山卫了!”
谢显之顿时不敢再多言,却有些忐忑不安。谢慕林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使了几个眼色,又望望门外,暗示他趁着眼下无人,把该说的话跟萧瑞说出来。
谢显之这才恍然大悟。萧瑞哪里是要回他的礼?不过是寻借口支开络腮胡,好方便他说话罢了!
他顿时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第四百二十章 支开
“连珠?真君子?”
听完谢显之说明的萧瑞,不由得露出了茫然之色。他不是很明白谢显之替妹妹捎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谢显之有些尴尬,吞吞吐吐地说明:“舍妹与永宁长公主的幼女乃是闺中密友。日前马姑娘……与三皇子殿下有了些……争拗,想要寻三皇子把话说清楚,可三皇子不是避而不见,就是不肯与她单独交谈。可当着其他人的面,马姑娘没法开口……舍妹见她为难,想到我们家在家书中提及萧二公子人就在湖阴,便想让我托萧二公子,给三皇子捎句话。这话虽说听起来好象有些没头没尾的,但三皇子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萧二公子若不觉得麻烦的话,能不能……帮忙把这句话传递过去呢?”
萧瑞挑了挑眉:“连珠我是知道的,她从前是三皇子殿下身边侍候的宫人,不过早就出宫多年了。马姑娘与三皇子之间若有什么争端……怎会扯上连珠呢?”
谢显之干巴巴地说:“这个……我也不知道,舍妹让我传这么一句话,我一字不改,都跟萧二公子说了。具体的内情,舍妹并没有详说。”
萧瑞看着他,忽然笑了笑:“难不成是连珠在宫外,不慎冒犯了马姑娘?马姑娘是顾虑到连珠曾经侍候过三殿下,因此才寻上三殿下,让他别护着连珠的么?”
谢显之见他这话有抹黑马玉蓉人品之嫌,连忙替妹妹的至交好友辩解:“不是这样的,萧二公子误会了!马姑娘与舍妹都知道连珠身份,马姑娘从小儿就认得连珠,连珠还给她送过东西呢,自然清楚她的身份,无事怎会冒犯她?马姑娘与舍妹捎话时提她,只是为了提醒三皇子是什么事,纯粹是个由头罢了。马姑娘是因为偶然遇见连珠,才发现……”
谢慕林重重咳了一声,谢显之顿时惊觉自己差点儿说漏了嘴,之前的话似乎也透露了太多的信息,万一被萧瑞察觉到真相,就麻烦了。他连忙闭了嘴。
萧瑞却怔住了,面上缓缓地,露出了几分复杂的表情。
谢慕林留意到他的表情变化,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暗想难不成自家大哥几句话,就让萧瑞猜到了真相?这脑子也未免转得太快了吧?不过这也变相证明了,萧瑞极有可能本来就是知情人。那三皇子与赵滢之间的所谓私情,是否真的如后者所说的那样呢?
厅中一片寂静。谢显之有些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谢慕林重新露出了微笑,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对萧瑞道:“萧二公子如果方便的话,能替我们捎这句话给三皇子吗?当然,如果实在不方便,我们也不敢强求。毕竟马姑娘与我家大姐如此拐弯抹角地,任何人都会觉得奇怪的。不过我大姐在京中,没有长辈护持,数月来多亏了永宁长公主与马姑娘母女处处照应,才少受了许多委屈。如今马姑娘只是想托我们家帮点小忙而已,捎一句话的事,我们自然不会推托的。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萧二公子莫见怪。”
“不敢当。”萧瑞勉强笑了笑,“这不过是件小事罢了,对我来说不值一提。谢家对我们金山卫也是助力良多,倘若连这样的小事,我也要推托,成什么人了?谢大公子,谢姑娘,你们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谢显之顿时松了口气,忙笑道:“劳烦萧二公子了。舍妹也是胡闹,拐弯抹角地绕了几百里远的路,来给同在京中的三殿下捎话,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不过她也是好意想要助闺中密友一臂之力,请您别笑话她。”
萧瑞笑笑,转头看向门口方向,络腮胡一手提着一个大篮子,大步迈进屋来:“两位谢少爷,这都是些我们金山出的土产,不值几个钱,胜在别处都没有罢了。你们千万不要客气,一定收下!若是再拒绝,就是不把我们金山卫放在眼里了!”
这么大一个帽子盖下来,谢显之哪里还敢推拒?只好笑着收下了。谢慕林接过篮子,见上头盖着大红棉布,虽然看不见里头装的是什么,但她好象隐约能闻见海产品干货的腥气,以及一股明显的药酒味道,
干货?药酒?可以理解金山卫特产的是什么东西,但这个组合很新鲜啊……放在一起,不怕串味儿吗?
谢慕林决定一会儿上了船就立刻把两个篮子里的东西重新调整一下,分别放置,免得干货都沾染上药酒的气味,没法做菜吃了。
萧瑞笑着对络腮胡说:“我们如今剩的人不多了,只住了前院几间屋子,其他地方都已经清理打扫出来了。哥哥不如领着谢大公子去转一圈,彼此办个交接,上了封条,也省得我们离开的时候,再耗费时间做这些事,平白耽误了哥哥们的行程。”
络腮胡忙道:“这是个好主意。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若是有哪个屋子没清理好,又或是有家具、物件损毁的,谢家少爷及时发现,我们也好做补救。不然等到要走那一天,再发现有不妥的地方,我们来不及去补救,只能留下遗憾,那就太对不起主人家了!”
谢显之忙客气地推拒,萧瑞却十分坚持:“我们金山卫军纪严明,上哪儿办事都不会给主人家留下麻烦的。谢大公子,我知道你是好意,可规矩如此,我们不能违例!”
谢显之哑口无言,只能跟着络腮胡去了。他本来还想叫上谢慕林的,毕竟谢慕林才是那个长住在老宅、清楚这里一草一木的人,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萧瑞已经抢先了一步:“谢二公子,之前托你打听的那件事,不知道有消息了没有?”
谢显之不知道萧瑞托自家二妹打听什么消息了,不过之前他已经托过谢徽之一次,倒也没有多想,见络腮胡拉着他的手臂就要出门,他想着萧瑞是个正人君子,这宅子又是自家的,还有自家仆人在院子里侍候呢,也不怕妹妹会出什么事,便给谢慕林使了个眼色,暗示她安心在此等候,便被络腮胡拉走了。
谢慕林一脸无奈。她怎会看不出来,萧瑞这是故意利用络腮胡支走了自家大哥,要与自己独处?不过这也没什么。其实她也有话,想要单独跟萧瑞说呢。
谢慕林端坐不动,冲着萧瑞微微一笑:“我不记得萧二公子之前托我打听什么事了。你之前托我三弟打听的,他应该已经告诉你了吧?还请萧二公子给我一个提示,好让我回想起来。”
萧瑞笑笑:“那只是个借口。谢二姑娘是聪明人,怎会不明白我的用意?你我之间,就不必说这些废话了。”他顿了一顿,方才试探性地问,“永宁长公主府与令姐托我给三皇子殿下捎话,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不知道。”谢慕林非常光棍地说,“我大姐没在家书里提及详情。我还以为萧二公子你知道呢!”
萧瑞眯了眯眼,坐直了身体。
第四百二十一章 用意
萧瑞看着谢慕林,一字一句地说:“谢二姑娘,你我都打过好几次交道了,清楚彼此的性情为人。如今我们时间不多,不如就别兜圈子了吧?大家开诚布公如何?”
谢慕林也坐直了身体,正色道:“你想如何开诚布公?”
萧瑞想了想:“这里没有第三个人,我也不怕什么泄密不泄密的事儿了。马玉蓉在十岁以后,就很少与三皇子殿下来往了,她家长辈又护得紧,能有什么事,需要跟三殿下私下商议,却又忌讳旁人听见的呢?我离开京城不到半载,但在离开之前,与三殿下也算有些情谊,他在宫外有什么不方便叫人知道的事,多半不会瞒着我。若说其中有哪一件与马家有关系的,我就只能想到,前不久马家三公子才与赵家小姐定下婚盟这一件事了。”
谢慕林心道他果然是知情人。哼,既然知道,为什么当初就没劝阻呢?
萧瑞不知道她的想法,仍旧在进行自己的分析:“这种事,说来我是不该在人前提起的,毕竟那位赵家小姐也算是个可怜人。三殿下当初说是情难自禁,可他明知道那位小姐打算要做什么事,还是主动靠了上去,怎么说也不是君子之举。我如今还时常在想,他当时是真心的么?到底是情难自禁,还是……居心叵测呢?”
谢慕林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事先截下赵滢献给太后与皇后的绣品,留待日后做要挟的把柄,分明就是存心算计,跟真心有什么关系?他跑去骚扰有可能成为自己嫂子的女孩子,难不成还真是喜欢她吗?
她看向萧瑞:“怎么可能是真心的呢?那位殿下可是当着太后与永宁长公主的面,拒绝了赵家这门婚事的。他从一开始就是不怀好意吧?吓得人家姑娘手足无措,又没法跟人说,这算哪门子的真心?别侮辱这两个字了!”
萧瑞眨了眨眼:“赵小姐告诉你们,她很害怕么?”
谢慕林歪了歪脑袋:“怎么,你觉得她不该害怕吗?”
当然不该害怕!因为当时赵滢与三皇子应该是两情相悦的!
不,三皇子兴许有别的打算,但赵滢当时倾心于三皇子,那言行举止不可能有假!否则她不会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不止一次与三皇子私下相见了。
萧瑞很快反应过来,谢家兄妹,或者说是将秘密告诉他们的马家幼女马玉蓉,听到的可能是赵滢的一面之辞,她为了给自己辩解,声称自己并未为三皇子动心,那么原本的二人私情,就会变成三皇子单方面的算计与骚扰!
马玉蓉是赵滢未来丈夫的嫡亲妹妹,若要让马玉蓉知道她与三皇子过往的事,直接说实话是自取灭亡,赵滢唯有力证自己的清白无辜,才能确保她嫁进马家后,不会受到丈夫与婆家人的厌弃!
就算赵滢不想欺骗他人,她身边的人也不会让她犯傻的。而为了赵家的名声,赵滢更不会让自己蒙上不知羞耻的罪名。在三皇子先背信弃义,差点儿置赵家于困境之后,赵滢对他那几分情义,恐怕也不剩什么了。于是,马玉蓉所知道的“真相”,三皇子就成了恶人,赵滢无辜坚贞,不为所动。
不过,马玉蓉很可能并没有完全相信赵滢,所以她才会私下让谢家长女联系家人,托身在湖阴的萧瑞,给三皇子捎话。
她根本就不是真的要给三皇子捎什么话,这句话其实是捎给萧瑞的!
因为马玉蓉清楚,三皇子的许多事,萧瑞都知情,兴许他也清楚三皇子与赵滢两人之间是怎么回事。那么,只要看清萧瑞在知道那句话后的反应,就能大致猜出,赵滢的说辞有几分真了。
萧瑞忽然对谢慕林说:“前日来了一个永宁长公主府的管事,说是打算在湖阴县开个铺子,给长公主府的小主子添个产业,因在本地人生地不熟,想着我们家贵妃娘娘与长公主殿下也有些交情,所以特地来找我,想要我帮着打点一下。我当时想,我都快要离开了,能替他们打点什么?打着长公主府的旗号,京城以外还有哪个地方敢不长眼地冒犯他不成?
“可是,我们家贵妃娘娘一直致力于与长公主殿下交好,我们家夫人更是殷勤,这么一点小事,我没有理由拒绝,便亲自走了一趟县城,请县令多关照一下那位管事。那位管事谢过我之后,也没有直接进城,而是在旁边的农户家,赁了一间屋子住下来,说是奔波劳累了,需要歇口气,等候伙计们的到来。”
他顿了一顿:“这两日,他几乎天天都过来寻我说话,还给卫所的兄弟们送了不少东西,送得很贴心,大家都乐意与他交好。”
谢慕林原本有些不大明白他忽然提起长公主府的管事,是打算说什么,但慢慢地,有些回过神来了:“这位管事……莫非是马姑娘特地打发来盯着你的?”如果只是为了给萧瑞递个信,为什么不直接托管事,反而要托谢家人?这做两手准备,有什么特别用意吗?
谢家负责递信,管事负责……接触与盯梢?
谢慕林有几分明白了。马玉蓉是想知道萧瑞收到谢家请求后,会有什么反应?她能从萧瑞的反应中看出什么来?莫非……她不大相信赵滢主仆的话?
怪不得要让谢映慧拐了这么大一个弯子来找萧瑞帮忙捎句话呢,捎话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马玉蓉想从萧瑞这里,打听赵滢与三皇子之间的真正关系!
谢慕林叹了口气:“绕这么大一个弯子……也不知道我大姐清不清楚这其中的内情。”
萧瑞淡淡地道:“谢二姑娘既然清楚是怎么回事,定是令姐私下告知的。马小姐连如此隐秘之事,都不瞒令姐,自然不会欺骗她捎这句话的真正用意。反正……这事儿与谢家无关,你们只是捎一句话罢了,后续之事,自有长公主府的心腹处置。”谢家长女若不知情,那管事岂能直接找到谢家老宅来?
谢慕林有些担心:“这么一搞,知道这事儿的人越来越多了呀,也不知道会不会泄密。”
萧瑞苦笑了一下:“她心里也有气吧?那毕竟是她哥哥马上就要迎娶进门的妻子,若有什么不妥之处,她如何能放得下心?不过,她也不是个蠢人,能派出来办事的,定然是心腹,而且这人也不需要知道什么内情,只需把我答应你们兄妹请托之后的所有言行反应,报到马玉蓉那里去,就行了。”
谢慕林一哂:“就算那个心腹管事不会把这事儿告诉其他人,难道也不会告诉长公主?只要长公主有所察觉,把马姑娘身边的人叫过来一问,事情也能猜到一半了。”
萧瑞正色道:“所以,此事必须及早有个定论,否则受连累的人就多了。”他看向谢慕林,“赵小姐不会无缘无故跟夫家小姑提起这种私密之事,除非是被马玉蓉发现了实情。你们托我捎的话里提到了连珠,我也知道连珠是做什么的。我想知道,是不是三殿下对赵小姐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叫马玉蓉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