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慕林TXT下载慕林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慕林全文阅读

作者:Loeva     慕林txt下载     慕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九十二章 安逸

    在谢家角的生活,比在老宅里要安逸得多了。

    谢慕林在家里不必事事操心,可以把时间精力更多地放在功课上,还有家人陪着说话聊天,生活得相当愉快。若不是天气越来越冷,天天都寒风阴雨不断,她的日子还能过得更轻松些。

    谢老太太在生了两天闷气后,也渐渐缓过神来了。被谢氏族人无视的滋味确实不好受,但在新宅里的生活,其舒适程度又不是在老宅时能比的。如今她有好几个丫头婆子侍候,吃得好,住得好,儿媳文氏一如既往地恭敬只要她不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又或是说宗房与宋氏的坏话就行。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孙子孙女每日前来晨昏定省,陪她说话解闷。哪怕这几个孩子都不如谢慕林与谢徽之机灵讨喜,有人陪也比没人陪要强。她如今的日子,可比在老宅时有意思多了。

    谢老太太只遗憾天气太差,外头又太冷,否则她还能逛逛花园去。自打谢家出事,她就再没有过逛花园的闲情逸致了,哪怕是搬回金萱堂住的那些日子也没有。可惜,如今她有心情了,身体也养好了,天气情况却又变得恶劣起来。一看到外头院子里花木枝条上结的霜花,她就彻底打消了出院子的想法。

    新宅的这处后院,是儿子谢璞特地为她建造的,不但窗户全都镶了玻璃,明亮又挡风,房屋之间还有游廊相连接,能让她在雨雪天气,也能绕着院子转悠走动。最重要的是,正房里建了火墙与暖炕,即使外头再冷,屋中也是温暖如春。这样的条件,哪里是老宅那间只经过简单修复的小楼能比的?

    谢老太太再也不提什么回老宅去住的话了。就算要提,也得等到天气暖和起来再说。

    她甚至在犹豫,要不要等到明年开春后,天气变得暖和了,再说回金陵城的话?虽然谢映容那死丫头十分可恶,但这样寒冷的天气,真叫她跑几百里的路回京城去教训孙女儿,她这把老骨头哪里抗得住呀?金萱堂里都没这么舒服呢,还是留下来好好享受一回儿子的孝心吧?

    谢老太太没让别人知道她的内心已经动摇了,当着文氏的面,她还要时不时敲打一句:“你要是嫌我老太婆太碍眼太多事了,大不了我回老宅住去,也省得受你们的气!”每次她这么说,文氏都要露出几分惶恐不安的表情。那么,只要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添个菜、炖个汤、做件新衣裳之类的小事,文氏都会答应下来。

    谢老太太对儿媳的孝心,勉强还算满意,毕竟比孙女儿谢慕林强多了。只是很遗憾,文氏没有从前那么听话了,既不肯顺着自己的心意,说宗房、宋氏又或是谢氏族人的坏话,也不愿意叫孙子们少上两天学,专门留在家里陪自己。然而谢老太太再不满意,也没法拿这些事来抱怨,因为她知道,谢慕林还在家里呢,每日都来看她,一旦知道她为了这种事发作文氏,嘴里绝对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还处处都占了理,驳得她无话可说。谢老太太不想自虐,因此没有犯蠢。

    文氏不知道谢老太太内心的想法,还觉得不安呢。她跟女儿私下商量:“这几日惹老太太生气了,咱们要不要想点法子,哄她老人家高兴一下?”

    谢慕林差点儿没忍住翻白眼:“老太太这几日吃好喝好睡好,安逸得连在游廊上转几圈活动活动身体,都不乐意动弹了,哪里象是生气的模样?娘就别多事了。你还能想出什么法子来哄她?总不能真让兄弟们抛下学业,只奉承老太太一个吧?这几日书院里虽然复了课,但谢家角每房出人轮班巡视的任务却没有停下。大哥二哥和三弟每天既要忙功课,又要跟族人一道冒着风雨巡视族地,就够辛苦的了。娘还是别给他们添麻烦了吧?”

    文氏嗔道:“难道我会如此不近人情不成?你二哥也是我的亲骨肉,显之、徽之虽不是我亲生,也跟我亲生的没两样了,我怎会不心疼他们?我是想着,近来天气不好,族人们也少有出门的时候,妇人们个个都只能待在家里做活,怪闷的。我们不如挑一两个说话风趣又有眼色的晚辈妇人,让她们来陪老太太说话聊天解闷,如何?”

    谢慕林吃了一惊:“这能行吗?宗房那边不是说……”

    文氏摆摆手:“我在宗房探过你大伯娘的口风了,她没说不可以,只是让我挑人时仔细些。我想着,老太太从前在族里住的时候,没少得罪人,那些曾经与她有过仇怨的房头,只怕就不合适了。曾经在老太爷作坊里做过事,或是参过股的,也不合适。”因为这些人都算是被谢老太太坑害过的人,就算嘴上说不在乎,心里也难免会有怨气呢。

    文氏想到的是那些曾经在外头谋生,近年族里日渐兴旺之后,才重回老家的族人。这样的族人,人情世故皆通,又见过世面,更与谢老太太无仇无怨,说起话来也少些顾忌。

    文氏这么说,谢慕林倒是想起了一个人:“闺学里有位族姐,闺名很特别,叫莺莺,我记得她家是在十年前才从外地迁回来的,父辈在很年轻时就出外谋生了,做的是印书作坊的生意,包揽了竹山书院的所有印书活计。这位姐姐的父亲已经去世几年了,家里是长兄长嫂当家。她那长嫂我也见过,好象是姓柳的,说话挺斯文,但很机灵知趣。”

    文氏立刻就想起来了:“是谨满媳妇吧?她确实是个机灵又风趣的人,年纪才二十出头,礼数周到,又不失活泼,在长辈面前不拘谨。我记得她娘家是湖阴县城里最大的书店东家,因此自幼在家读过两年书,哥哥还是个童生呢,与寻常人家女儿又有不同。谨满家从祖辈开始,就没跟老太太打过交道。他们算来是九房的旁支,九房当年与老太太的来往也是最少的,没有交情,但也没有仇怨,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文氏立时就要去找谢谨满夫妻说话,谢慕林也不阻拦。倘若那柳氏堂嫂真能跟谢老太太聊得来,他们兄弟姐妹几个也能脱身了,何乐而不为呢?

    她与兄弟们近日都在为天气烦心,生怕河道水位再次上涨,真会闹出水患来,谁还有闲心去应酬谢老太太?

    谢谨满夫妻那边很快有了回音,他们挺乐意的。柳氏刚刚把儿子送进了族学开蒙,近来正闲得发慌。她在娘家时就习惯了跟着长辈去大户人家给太太奶奶们凑趣说笑,嫁进谢家后,也没少往宗房、二房请安,对这种事十分熟练了。虽然听说过三房这位诰命老夫人的人品不是很好,不大受族人待见,但她自家与谢老太太没有矛盾,往宗房里请示一回,得到了默许的暗示,她也就放心了。

    柳氏很快就打着探病的名义,到三房来见过了谢老太太。她不会说谢氏族中长辈的坏话,倒是对湖阴县城里各大户的闲事八卦十分熟悉,才来了两回,就迅速成为了谢老太太的新宠。

第三百九十三章 危急

    谢老太太有了人陪伴,也有了新的消遣,谢家三房一众人等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谢老太太毕竟是长辈,每日晚辈们去向她晨昏定省,是应有的规矩。可如果她闲来无事,来兴致了,非要拉着你不停说话,你也不好硬着头皮说要走人。但若真留下来相陪,又要耽误多少事?做晚辈的就算再三赔罪,好抽身离开去做正事,她也要阴阳怪气地说你不孝顺。这一屋子的老实人,有几个扛得住这种指责?除了谢慕林是真不在乎,还敢怼回去以外,其他人都受不了。就算厚脸皮如谢徽之,骨子里其实也是个乖孩子。

    如今可好了,谢老太太每日光是跟族侄孙媳妇柳氏聊湖阴县城里各大户的八卦传闻,就能打发掉一天的时间,还意犹未尽,总说要留柳氏下来吃晚饭呢。而柳氏呢?也借着谢老太太这里,消磨了时光,转移了注意力,省得总想着刚刚上学的儿子,整天在家不知道该干什么。中午小学生们的午饭是在族学里用的,有长随侍候,也不必她操心。傍晚回家,她时不时地还能得谢老太太赏两个菜,带回家里加餐。

    谢老太太对于喜欢的人,还是挺大方的。虽然如今比不得从前阔绰了,金银珠宝绸缎之类的值钱物事,她已经很少赏人,但如今看柳氏顺眼了,赏两个菜、一包茶叶、两斤糖果糕点什么的,都是常事,反正都是文氏孝敬来的,用不着她自掏腰包。哪天柳氏哄得她高兴了,她还会把自己不喜欢的旧衣裳鞋子赏两件给柳氏。

    那些衣裳鞋子都是上好的料子,上好的做工,只是颜色花纹老气些罢了,柳氏一点儿都不嫌弃,带回家去,自己不穿,稍微改改,孝敬婆婆或娘家母亲也是好的。有了实打实的好处,儿子在族学里也适应良好,丈夫在外事事顺心,柳氏就越发喜欢到谢老太太这里来了。

    谢慕林冷眼瞧着,发现柳氏行事很有分寸,就算是要哄谢老太太高兴,也不会说出不该说的话。出了三房的大门,她也不会把谢老太太的任何言论往外传。这就很不错了。谢慕林甚至觉得,让文氏多跟这种情商出众的人来往,也是有好处的,便劝文氏跟柳氏多亲近些。

    文氏本来就喜欢柳氏,见女儿也认可这个族嫂,心中更欢喜,不但谢老太太送任何东西,她不去阻拦,甚至自己也掏腰包,送了柳氏不少礼物,连带柳氏的婆婆与小姑子莺莺,都有一份。柳氏对此心领神会,把自己的嘴管得更严了。有时候谢老太太说顺了嘴,发表了些对宗房、宋氏以及儿媳孙辈们不利的言论,她也会委婉地劝解两句,让谢老太太心平气和些。

    其实谢老太太也不是没有嫌弃过柳氏这一点,总觉得她不如自己从前认得的朋友们会说话,但想到那些朋友如今早就变了脸,在湖阴这种乡下地方,也没别人能陪自己聊天了,况且柳氏还知道许多湖阴富户人家里的八卦趣闻,更加难得,因此,些许小毛病,也不是不能忍的。她继续与柳氏有说有笑,高兴起来时,也照旧打赏不误。

    谢老太太的日子是越发轻松愉快了,但老天爷的脾气却越来越古怪难测。

    时间已经将要进入十月了,天气越来越冷,眼看着就要入冬了,湖阴一带的雨却似乎下个没停似的,已形成了冻雨,又冷又湿,令人越发难熬。

    河道里的水位也渐渐上涨,已经接近危险线了。上游的湖州城那边传来了坏消息,说东苕溪流域有几处河堤决了口,虽然情况不算太严重,只是淹没了一些农田房屋,死了三五个人,却有许多受灾的百姓湿冻病倒了。紧接着,太湖周边地区也形势告急,说是湖水泛滥,淹了湖边的滩涂地,官府迅速组织住在岸边的百姓撤走,又要利用支流与运河泄洪,减缓洪水的压力。消息传到湖阴县,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连日阴雨,河道里的水位本来就高,上游再泄洪,这一带的河堤能抗得住吗?大家八年前都是受过灾的,特别害怕当年的灾难再来一回。这下不但县衙里的县官与一众吏员要动起来,纷纷下乡察看沿河堤坝的情况,督促当地官民加固河堤,县中大户们,也都纷纷在自家地盘上加强了防洪措施,以防万一。

    谢氏一族自然也不例外。

    谢家角的堤坝早已加固过,排水沟渠也用水泥铺过,疏通清理妥当,再加上族人每日来回巡逻、清扫,夜里也有人值守,因此暂时还不见有险情。

    只是竹山书院那边,情况就有些不妙了。眼看着今年秋冬水涝已然成灾,书院里的学生大部分是周边地区出身的,各自家里都已先后把人招回去了,不管是帮着家里抵抗灾情,还是家人担心孩子的安危,他们都注定不会参加到书院的防洪工作中去。

    书院不在县城里,无法受到城墙的保护,本身又挨着河岸,还有一部分区域地势并不高,八年前就被淹过。为了师生们的安全,二房的宋氏已经知会过书院里掌事的大儒们,让所有人撤出那片有危险的区域,暂时不再使用那一片校舍。只是书院本身占地颇广,又挨着山地、竹林,万一雨水过大,也有发生泥石流的风险,必须要日夜有人巡逻警戒方可。如今学生已经走了一大半,老师们又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读书人,还有相当一部分上了年纪的,在本地雇来的雇工都跑回自个儿家里忙活去了,光靠十来个小厮、仆役,又能当得什么用?

    牛大儒与杨意全只得坐船穿过河水越发汹涌的河道,前往谢家角,向宋氏陈情,明言书院目前的困境。在这种时候,他们也只能向谢氏一族求救了。

    谢显之与谢谨之都是竹山书院的学生,后者还是宋氏的嗣孙,听闻消息后,兄弟俩便立刻赶往二房,帮着出主意去了。

    文氏刚刚收到佃农那边递来的消息,为了今年天气不好,无法在秋收后补种一季蔬菜而叹息。而谢慕林则从三弟谢徽之那里,听说了一个不大好的消息。

    谢家老宅那边,似乎爆发了时疫。在老宅里养伤的金山卫伤兵,已经有超过十五人病倒,纷纷出现类似风寒的症状,而且,看起来比一般的风寒还要厉害几分,特别容易过人。

    谢慕林立刻警惕起来:“可知道病人都有些什么症状?”

    如果是流感,那就麻烦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准备

    谢徽之是去老宅找萧瑞“闲谈”时,发现那边有时疫迹象的。

    他这念头一起,自己也害怕起来了,见萧瑞似乎也有两声咳,便不敢多留。

    在对方送自己出门的那短短时间内,他就瞥见邻近的几间屋子里,似乎有十来个人是在时不时打喷嚏、咳嗽的,又听萧瑞说,近来天气寒冷,许多同袍都着凉发热了,头痛、咽痛,还有人上吐下泄。由于萧瑞伤势最轻,品阶最高,因此暂时领了主管之责,近来正为了药材之事烦心,还向谢徽之打听,附近可有大批量卖药材、药材品质又好的地方?又或是有医术好,又愿意长期出诊的大夫?

    杜家医馆的大夫虽好,他们却是当天来,当天走的,平日里病人又多,光是在自家医馆里就忙得不可开交了,没办法长驻在他们那儿。

    谢徽之素来只知道看病要找杜家医馆,怎么可能识得别的大夫?倒是听说过两个卖药的地儿,告诉萧瑞后,便匆匆赶回家来了。他是越想越怕,总觉得老宅那边的金山卫伤兵们,得的病症越来越象传闻中的时疫,还担心自己会过了病气,特地跑了一趟县城里的杜家医馆,确认自己没问题,方才放下心来呢。

    谢慕林仔细一琢磨,打喷嚏是普通感冒的症状,但头痛、咽痛、咳嗽、发热、肠胃不适,却都是流行性感冒的常见症状,再联系到眼下的天气,正值秋冬季节,天气寒冷,老宅里又是多人聚集在室内,如果不注意通风和预防,很容易引起病菌迅速传播。那些人又个个都是伤员,身体抵抗力弱,自然更容易染病了。

    现在可没有流感疫苗可打!

    谢慕林有些抓瞎了。她手头虽然有些感冒药,但并没有治流感的特效药。更何况,这些药是她旅游时带着以防万一的,最多也就够吃两三天而已,不够再找药店买就行了。之前抄家时,她为了治自己,已经吃了几颗,剩下的太珍贵了,就算不是只用在自己身上,至少也要是家里与她感情深厚的亲人,才舍得用出去。老宅里借住的伤兵与她非亲非故,她可没那么圣母。再说了,她那点药也治不好所有人,还不如直接用本土的大夫和药呢。

    谢慕林抓了抓头发,一咬牙,决定要先弄清楚老宅那些人到底只是普通感冒,还是流感。

    这事儿她不能不谨慎小心,因为流感不注意是会引发其他更严重的疾病,甚至会死人的。老宅里那么多伤兵呢,就算只是死上一个两个,那宅子还能住吗?原本跟金山卫结下的良好关系,兴许也要大打折扣。

    而老宅距离附近的佃户家,以及后山的前湾村,其实也不是很远,万一时疫传播开去,在这个天气情况糟糕的季节,袭击湖阴县城周边地区,造成的后果就更加严重了。

    谢慕林咬了咬牙,对谢徽之说:“这事儿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如果老宅那边的人真是时疫,我们必须要做点什么,帮他们防治才可以。否则他们死的人多了……”

    不用她明言,谢徽之也迅速理解了她的言下之意,脸色苍白了些:“二姐姐说得对。我们虽然害怕,但毕竟离得远,只要小心些,时疫传不到我们身上。可如果那些官军在咱们家的老宅里死得多了,那宅子就真的没法要了。兴许官军们还要埋怨我们家老宅的风水不好,害得他们死了人。这可是结怨的事儿!金山卫的指挥使,才接手了杭州军务,说不定就要管着整个浙地的兵呢。这样的实权大人物,就算我们家有个从三品的高官,也不敢招惹的。再说,萧瑞也不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家已经得罪了曹家,再把萧家得罪了,今后就别想在京城立足了!”

    谢徽之不愧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哪怕年纪小,又一向有纨绔名声,那脑子也比一般的少年人要转得快,政治素质更高。谢慕林都没想到的东西,他就先想到了。

    谢慕林暗叫一声惭愧,便正色对谢徽之道:“马路遥和贾大都在那边,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还得想办法联系上他们。除此之外,我们也要向杜家医馆求助,倘若真是时疫,少不了要请杜家的大夫想想办法的。药材、药方,都得指望他们。湖阴一地的医生大夫还有药铺,几乎都受杜家差遣呢!”

    谢徽之郑重点了点头,又犹豫了一下,才有些害怕地说:“我再去老宅一趟吧?”

    谢慕林叹了口气:“先别忙,你就这样去也不行,什么防护措施都没有,万一你也过了病气,那才糟糕透顶呢!”

    她先让三弟去县城请教杜老爷子,毕竟他是亲历者,对于病人们的症状,说得比旁人清楚些。如果杜老爷子能拿出有效的现成药方来,那就省了她大功夫了。

    接着,她又找了家里的管家,吩咐了一通,叫往老宅那边多送些蔬菜水果去,感冒的时候,多补充些维生素总是没错的。还有各种取暖的物资,都要供应充足。

    最后……谢慕林又下令采买大量的白醋、米醋。

    虽然听说这东西防流感,不是很靠谱,但有总比没有强。她翻看了书房空间里的资料,只有从那本1980年出版的《家庭日用大全》中,查到一些目前可用的流感预防手段,但上面记载的还是传统的熏醋法。至于上头记载能服的药,基本是西药。唯一目前能找到材料的生姜红糖汤,效果能有多少,还不得而知。谢慕林只能让人连生姜红糖也一并采买了。

    所有这些物资,不但要供应老宅,自己家里也要囤一些,预防水患过后,族地或周边地区也会出现时疫。这样的天气,什么事都是说不准的,有备无患。

    谢慕林又开始命家人开库取用白布,裁成小块,做成口罩、绷带,用开水煮过后,在室内用火盆烘干,再用干净的匣子分别盛放起来,以防万一。

    等好不容易把事情吩咐下去,谢慕林自己闲下来了,她又寻了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坐下,开始翻找书房空间。

    空间里头还有一些东西,是她之前还没有来得及留意的,那就是那一大摞过期杂志。

    感谢老天!她妈曾经在**期间订过一整年的《家庭医生》杂志。

    虽说里头的东西有些零碎,还得一页一页去查找,里头提到的药物,也未必是她目前能弄到手的,但有法子总比没法子好。如果她能在里头找着一两个传统中医药里能治流行性感冒的药方,那就谢天谢地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 行动

    天黑之后,谢慕林方才在梨儿的叫唤声中回过神来,将注意力从书房空间里转移开。

    翻找杂志的工作不是很顺利。预防流感的方法有很多,各种清洁手段、防护工具、中药汤方、药膳什么的都有,但治疗的方子却很少,就算提到,也都是外行人看不懂的西药学名,对于身处这个时代的谢慕林而言,没什么意义。

    不过仔细想想,她也能理解。这杂志名叫《家庭医生》,而不是专业的医学杂志。它们只会教读者们如何在日常生活中预防各种疾病,等到疾病已经发生时,除非是病情还很轻,可以自己吃点非处方药解决,否则自然是去看医生更好。流感就是这么一种需要专业医护人员来处理的疾病,杂志里怎会告诉读者,要用什么药方去治疗?如果药方效果不佳,耽误了读者的病情,病人和家属找杂志社算账怎么办?

    能有几个对感冒咳嗽症状有辅助作用的药膳方子,或是对于流感病人患病期间饮食的建议,就已经很不错了。谢慕林再把老妈那几本养生书里相关的内容摘出来,全都汇集起来,快笔抄成一叠笔记,决定要把死马当成活马医。要是杜老爷子那边拿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任何方子都要试一试才好。

    梨儿不知道自家姑娘脑子里在想什么,还在那里小声抱怨:“姑娘往这角落里一躲就是半日,我跟翠蕉找不见人,急得跟什么似的,满宅子里转了好几圈,才在这里找到了姑娘。姑娘日后有什么烦恼,只管回院子里发呆去,在这里坐着做什么?天儿又这么冷,姑娘身上也没多穿一件衣裳,火盆都不烧一个,若是着了凉可怎么好?你的身体本来就不是十分健壮,不能因为近半年来没生过病,就掉以轻心了。我爹也觉得自个儿健壮如牛呢,叫他多穿件衣裳,也不放在心上,如今还不是整天打喷嚏,着凉了么?!”

    谢慕林浑身一震,忙问她:“你爹生病了?你怎么知道的?他从老宅回来了吗?!”

    梨儿点头:“是呀,那位萧二公子说,留着他在那里也没什么事可做,他既然身体不适,就先回家里休养吧。老宅那边横竖还有一个贾大在呢。”

    谢慕林又问马路遥是几时到家的,得知是午后到的,简单吃了点东西就睡下了,马路遥家的给他煮了些姜汤,想着若是不好,明儿就要看大夫去了。

    谢慕林立时道:“让你爹暂时留在家里,别出门,注意通风,也要保暖,要吃好睡好,好好休息。如果打了喷嚏,要立刻用手帕把飞沫擦掉,把手洗干净。回头我再让人给他送药过去,在病好之前,就不必回老宅去了。你和你娘、你兄弟若要回家,也要注意勤洗手,最好戴上口罩,别离你爹太近了。”如此这般,将自己知道的种种预防流感措施都说了一遍,又告诉梨儿,口罩要怎么做,目前已经做好的几个放在哪里。

    梨儿听得面色发白,心里渐渐害怕起来:“姑娘,我爹得的病……是不是很要紧?”

    “目前还说不准。”谢慕林也不拿好话哄她,而是选择了实话实说,“但三弟去过老宅,发现那里的风寒病人多得有些不同寻常,怀疑是闹时疫了。你爹既然也病了,那就必得警惕三分。如果他只是寻常伤风感冒,过两天就好了,那自然万事大吉。如果真是时疫,那你和你娘、你兄弟也得小心一点儿。目前还没到隔离病人的地步,但为了以防万一,你爹也最好别跟旁人接触了。”

    梨儿的手都发起抖来,有些六神无主,只知道麻木地听从小主人的命令行事,踉踉跄跄地转身跑了。过了小半个时辰,谢慕林已经回到自己的院子,听翠蕉报告说底下人做好也多少个口罩送过来,梨儿方才回转,人已经镇定了不少。

    她向谢慕林报告:“我娘已经安排我爹搬进我兄弟的屋子住了,每日会送饭食过去,在他病好之前,都不会出来见人,家里也不会接待外客。至于我两个兄弟,这些时日就跟着大少爷与二少爷去书院,不必回家住。我娘还说,爹生病的消息,暂且不必让他们知道,也省得他们担心了。”

    谢慕林点头:“马叔如今病情还轻,到底是不是时疫还说不准呢,不说也好,免得消息传开去,引得众人惊慌。只是若过两天,马叔的病情不见好,你们母女最好还是要知会你兄弟们一声。”

    梨儿忧心忡忡地应下了。

    翠蕉忙去安慰她,又道:“我们姑娘叫人采买了好些东西呢,都是能用来防时疫的。回头姐姐也领一些回去,说不定就起作用了呢?”

    梨儿勉强给了她一个微笑,心里却没什么信心。她虽然是在内宅里长大的丫头,却也没少听说何年何月何地发生了时疫,结果死了无数人的消息。倘若她父亲真的得了这种要命的病,不连累主人,已是烧了高香,又怎能奢望他会轻易好起来?

    谢慕林也顾不上跟梨儿解释“时疫”这种东西,其实就是流行性疾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关键是做好防疫工作,避免传染。她看了大半个下午的《家庭医生》,还是**时期出的半月刊,满脑子都是各种传染病防治措施,想着那时节她都平安过来了,这回只是个小规模的流行性感冒爆发事件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晚饭时节,谢徽之也从县城里回来了。他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终于从杜老爷子那里磨来了一个往年时疫时用过,确切有效,看着与老宅里众位病人症状又能对得上的方子,上头的药材似乎也是量大便宜那一种,性价比很高。

    其实杜老爷子听说了谢家老宅里养伤的官兵们可能染了时疫之后,是很想亲自走一趟,为病人确诊的。无奈杜家老小死活不肯放他出门,他也只能另想法子了。不过,杜家二爷已经答应了老父,会带着几个年青力壮的徒弟明日跑一趟谢家老宅,给官兵们看诊。如果到时候诊断出的结果,是能使用那张方子的话,那就省事了。如果不行,到时候再斟酌着把方子改一改,也可以用。

    谢慕林顿时松了一口气,忙道:“我今儿查找了家里的书,倒是翻到一些预防时疫的法子,还有些辅助治疗的药方,以及流感……不,时疫时有人用过而且有效的艾灸法子,上头把需要灸的穴位和次序都说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用,明儿你一并拿给杜二爷看吧。若是能帮上忙,那就更好了。”

    谢徽之一口答应下来。有杜二爷同行,他倒是没有原本那么害怕了。

    谢显之与谢谨之不知几时已经到了正屋,听到他们姐弟说话,后者沉着脸问:“二妹,三弟,你们在说什么?哪儿闹时疫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 分工

    等听完谢慕林与谢徽之说明事情原委之后,谢谨之张口就要说话,却被谢慕林抢先开了口:“二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和大哥都不是什么身体健壮的人,还是别到那种高危之地去冒险。你们比旁人更容易受到传染,一旦染了病,还不知道要休养多久呢,到时候一家人跟着担心不说,明儿开春后你们要下场县试,也不知会不会被耽误了,多麻烦呀,还不如让别人去!”

    谢谨之噎了一下,哑口无言。他也知道,他们兄弟二人确实身体不算健壮,只是回老家后这几个月,也算调养得当,再加上听二妹的话,每日都坚持活动身体,早就比从前大有改进了,平日里也没什么病痛,未必就比旁人更容易过了病气。但二妹说得也有道理,凡事总有万一,倘若他们兄弟真的沾染了病气,耽误了明年的科举,那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谢谨之还是要为三弟谢徽之说句话:“三弟虽然一向康健,年纪却小,未必就比旁人禁得住病气。我们这些做兄长的尚在,怎能叫弟弟去冒险?”

    谢徽之忙道:“二哥,我可比你和大哥强得多了,原本就时不时往老宅去的,这么多次都没出事,可见上天庇佑呢,多去两回,也没有大碍。”

    谢慕林却说:“话不能这么说,小心无大错的。我这回让你去,一来因为是你发现了老宅可能闹时疫,带着大夫药材和物资回去,也算有个由头;二来,则是因为咱们家身为房东,总要露个脸,大哥二哥身体弱,娘和我都是女子,也就只有三弟你能出面了。到时候你带着杜二爷他们往萧二公子面前一站,把事情原委说明白了,将东西送到他手上,你就可以撤了。我们只是房东,能做到这份上,就已经仁至义尽,不必你留在那里侍候病人。”

    谢徽之犹豫:“这样不好吧?我们把杜家人请过去了,自己却退走了,岂不是显得很没有担当?”

    “就算是杜家人,也不必住在老宅里。”谢慕林道,“我们在谢家湾的几家邻居都是宗房的佃户,我知道他们的房子还算大,怎么也能腾出一两间干净的空房来,到时候给佃户几两租金,让杜家人住佃户家里去,吃住都在别人家,不跟官兵们挤。只要预防措施再做好一些,会传染的可能性就会相应降低很多。这事儿你回头跟大伯娘打招呼去,事关她兄弟的安危,她肯定会答应的。你也是,我把防范的法子教给你,你要统统照做,万万不可偷懒嫌麻烦,一旦染了病气,可不是玩儿的。”

    谢徽之缩了缩脖子,老实应了下来。

    谢谨之见状,只能叹气了。谢显之笑着安慰他:“二弟也不必沮丧,我们去守书院,也是尽自己的力量。本身我们就已经答应了书院的先生们,原也不方便再去老宅的了,你又何必难过?三弟虽然年轻,却聪明精干,又与萧瑞越发相熟,他出面去办这件事,原比我们更强些。”

    谢谨之道:“我还不至于为了这点事难过,只是心里有些担忧。我们兄弟三人都出去了,家里怎么办?四弟年纪还小,身体又弱,连巡视的差使都不好当得,其他人又都是妇孺,更不方便出面了。虽说家中还有许多男女仆妇,可族里人人都是本家族亲出面,就算带着下人做事,也不是全权委于仆役之手。我们家若要打破这个惯例,未免坏了族中规矩。族人们见了,说不定会觉得我们太轻狂。”

    谢慕林想了想,道:“这事儿也没什么难的。族里的规矩,每房都要出人参与防洪防汛事务,男子要参与守堤、巡逻,女子则去烧茶水姜汤,或是照看族中孤寡。我们家先前已经有男丁参与巡逻任务了,现在你们也不是偷懒,而是被调去了书院那边做事,那我再代表家里人,去帮着烧茶煮汤,探视鳏寡孤独,也是按规矩行事,谁都挑不出错来。”

    谢显之吃了一惊:“这如何使得?别人家做这种事的都是妇人,妹妹年纪还小……”

    谢慕林摆摆手:“只要能做事,还挑剔什么年纪?大哥若不放心,我去向二祖母请示。若二祖母说没问题,我就去,行吗?”

    若有宋氏许可,那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谢显之想到近日族中事务的辛苦,便不由得开始心疼起妹妹来,眉头皱得紧紧的,露出为难之色。

    谢谨之也很为难,但他也知道自己家里的情况,总不能指望谢老太太与文氏出面。她们身体都偏弱,又向来没做过这些事,相比之下,妹妹兴许还能干些。他叹了几口气,终究还是没再出言反对。

    于是,等到文氏从谢老太太那里脱身回来,带着儿女们吃晚饭时,才知道几个孩子已经越过她,商量定了两件大事。

    她呆在那里,半天没醒过神来。

    谢慕林便劝她:“娘别多想,家里就只有这么多人了,两位哥哥和三弟都有正事要做,您又要照看家里,我既然力所能及,当然也要出一份力。况且谢家角上都是族人,自家亲眷,没什么可避讳的。他们都知道我们家的情形,见到我出去做事,肯定会多照看几分,不会叫我受苦的。说来我这样比兄弟们要强得多了,怎么说也是在家门口,有个什么不方便的,抬脚走几步就到家了。再说,这不是还有下人吗?我多带几个人出去,只要有主人出面,多几个下人帮衬,族人们也不会挑理的。”

    文氏苦着脸道:“你的话固然有理,只是……”她顿了又顿,“我这个做娘的实在是太没用了。这本该是我去做的,却还要你一个孩子替我受罪。”

    谢慕林笑道:“话不能这么说,娘在家里管事,能起的作用更大呢。若是你去了族里打杂,叫老太太和四弟四妹怎么办呢?况且,你也要照看二祖母呀。你不是在偷懒不做事,大家只是分工不同而已,其实都是在为宗族出力。”

    谢涵之小声问:“二姐姐,我也想为宗族出力的,我能干什么?”

    站在桌旁替他布菜的宛琴闻言顿时急了,扯了儿子的袖子一把。谢涵之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谢慕林笑笑,道:“四弟年纪还小呢,不必干那些辛苦的活计,只需要把自己的身体照看好,温习好功课就行了。娘在家里管事,需要有个儿子搭把手。老太太那里,你也要时时去请安,多陪着她老人家说话。只要她老人家能保持心情愉快,不给家里其他人添堵,你就是立了大功劳啦!”

    谢涵之抿了抿唇,郑重对谢慕林说:“我明白的,二姐姐放心吧!”

    谢映芬瞥了生母一眼,也向谢慕林开口了:“二姐姐,你若去帮族里打杂,我跟着你去,行不行?我年纪也不小了,能帮得上忙的。”

    谢慕林冲着小妹笑笑:“四妹有心了,到时候我再问问看,有没有你能做得来的事。”

    谢映芬高兴地应了,宛琴气恼地暗暗掐了女儿一把,她也不为所动。

第三百九十七章

    第二天一大早,谢家三房众人便分头行事,各自忙活去了。

    谢显之与谢谨之兄弟俩就照着昨日在二房说好的,带着三房的七八个小厮家丁,以及二房宋氏派来的十个男仆,加起来差不多有二十个人,一起浩浩荡荡出发往竹山书院去了。他们还随身带了行李,以及粮食药材柴火等物,如果天气情况不佳的话,很可能会暂时在书院里留宿,不能每日返回家中来了。

    谢徽之则与杜家二爷一行人在宗房会合,带齐了谢慕林事先给他准备好的各种物资,一同坐船往谢家湾老宅的方向去。前者是预计今日回返,但后者说不定就要留在谢家湾住上几天了。宗房的大太太杜氏忧心忡忡地为兄弟准备好了一应物事,又派了两个家仆陪同,好与谢家湾那边的佃户打招呼,同时还准备了足够的物资,预备娘家人们在老宅行医期间的衣食使用。

    马路遥在家休息了一晚,又喝了两回药后,觉得病情大为减轻,就赶在谢徽之出发前,前来向文氏与谢慕林请缨,要求同行。

    他的病好得这么快,倒是证明了他并没有染上流行性感冒,又或是这个年代更熟悉的所谓时疫,只是普通伤风感冒而已。这让他的妻子儿女惊喜之余,也令谢慕林大大松了口气。马路遥没有被传染上流感,也就意味着,谢家角暂时不会有时疫风险了。老宅那边的病人们兴许有人得的是流感,有人得的是普通感冒,这比谢慕林原本预料的情况要好得多。

    但对于马路遥要求同行的请求,谢慕林并不是很赞成。他的病情是没有大碍了,但也需要休养。病后初愈的身体一般都会偏弱,如果又被传染上真正的流感,那岂不是糟糕?谢徽之此行,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倒也不是非得让他同行不可。

    然而马路遥自己有话说:“老宅的情形,如今又有谁比我更清楚呢?暂住在那里养伤的官兵们,我也都熟悉,能说得上话。杜大夫他们要去治时疫病人,少不得要有个能帮着说话的人去劝说,才能说服官兵们照大夫们的指令行事的。再者,我回来之前,贾大也有些身体不适,瞧着就是风寒的模样。他这些天一贯是守在后宅,拦着不让外人进老太太和二姑娘的院子,除此之外,几乎很少与官兵们碰面。那些说话往来的事,都是我去做的。就这样,贾大还会生病,定是被我过了病气。如今我好了,却把他一个人丢在老宅,若他有个万一,叫我如何过意得去?”

    马路遥坚持要去,他妻子儿女劝都劝不住,都纷纷含泪答应了他。文氏见状也不由得松了口,叮嘱他要格外小心身体。

    谢慕林其实还是非常反对的,但当事人坚持,文氏又点了头,她再拦着也没有用了,只得说:“既然如此,马叔就陪在三弟身边吧,该如何避免被传染,三弟那里有章程,请马叔仔细记清楚,一一照做,万万不可偷懒懈怠。还有,既然你原本得的不是时疫,只是普通伤风小病,那去了老宅后,就不要再跟那些官兵们待在一处了,免得被过了病气。你到后宅梅庐去住吧。我这几个月都是住在楼上,楼下通常都是用来做功课或者做针线、织布的,有罗汉床,也有长榻,你随便将就一下。贾大如果不是时疫,也是同样安排。”

    马路遥吃了一惊:“这如何使得?梅庐可是二姑娘的院子呀!”

    谢慕林哂道:“只要老太太不搬回去,我也不会再住进梅庐了,把小楼的底层拿出来给你们住,又有什么关系呢?老宅里的官兵们要治时疫,肯定少不了将部分病重之人隔离开来,如果屋子不够用,病人们都挤在一处,更不利于健康。马叔你们没必要跟他们挤,在后院就宽敞多了。我这是担心老太太会有怨言,才没说叫你们住后楼,但梅庐也不小,住你们两个也够了。实在不够屋子使时,只需要保住老太太的小楼,连梅庐都可以舍出去。反正病人能痊愈最重要,尽量别叫任何一个官兵死在咱们家的宅子里。”

    文氏在旁连连点头,马路遥见状,也正了神色:“太太、二姑娘放心,小的知道该怎么办!”

    然后他就迅速收拾了行李,带上接下来两三天里要喝的药,陪同谢徽之一同上船走了。

    新宅里顿时清静下来。不但男主人们几乎都走光了,连下人都少了一半。偌大的宅子只剩下主仆几十人,看着比平日都要冷清许多。

    谢老太太住在后院,平时也不出来,这些事,她是感觉不出来的。近日她有柳氏陪伴,孙子们要出门几日,她也不会上心。文氏倒是还需要在她面前殷勤侍候着,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才告退出来,打理自己的家务事。

    谢慕林则回了自己的院子,把之前做的一套男装取了出来。

    她学裁衣,学做男装已经有大半个月了,除了给哥哥们做来练手外,私底下也给自己做了一套,简单平实的款式,窄袖,半长的下摆,穿起来不显山不露水,倒是透着几分斯文俊秀,行动起来也利落。

    她把这身男装给换上了,将头发打散,梳了个简单的道姑头,瞧着有些象是丸子头的模样,只寻了根与衣裳同色的绸纱发带把发髻给固定好了,什么耳环、镯子全都卸掉,连鞋袜也是借了三弟谢徽之的。这么一穿戴好,往镜子前一照,脂粉不施,俨然便是个清秀的小少年了,还有几分象二哥谢谨之呢。

    梨儿与翠蕉看得稀奇得不得了,连声说:“姑娘好俊秀模样!”不过前者有些担忧:“姑娘打算穿成这样出门去么?若叫长辈们瞧见了,只怕不成体统吧?”

    谢慕林笑笑:“没事儿,我心里有数。”

    她适应了一下动作,很快就把已经调节得十分淑女的举止恢复到女汉子的程度了,然后随手打了一把伞,便大踏步向二房走去。

    三房冷清,这一路上也没遇到几个人,只是进了二房后,发现她打扮有异的丫头婆子就多起来,各各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还有人忍不住偷笑的。

    谢慕林也不在乎,径自进了宋氏的屋子,学着哥哥们的模样,向她拜了下去:“孙儿给祖母请安,祖母安康。”

    宋氏原本还奇怪,谢谨之不是已经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定睛一瞧,顿时吃了一惊:“你是……真姐儿?!”

    正与宋氏说话的谢梅惊喜地看着谢慕林,笑着起身走过来,拉住她的袖子:“瞧瞧,这俊秀小哥是谁呀?我竟认不出来了!”

    “回姑姑的话,我是您的侄儿呀。”谢慕林狡黠一笑,“我叫谢慕林,您不认得我了么?”

第三百九十八章 典故

    二房的宋氏与谢梅母女,见识果然跟时下的一般女子不太一样。看到谢慕林一身男装打扮出现,她们的第一反应不是张口训斥她离经叛道,不成体统,而是眉开眼笑地夸奖她扮相俊秀。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谢慕林心里顿时定了许多,知道自己对于二房嗣祖母宋氏的判断并没有出错。有些事只要能先得到她的许可,以后做起来就会轻松许多了。

    谢梅啧啧称奇地围着谢慕林转了一圈,看得眼热:“真丫头平时不显,这么一打扮,瞧着竟比穿女装时还要精神些,都是多亏了你人长得高的缘故。我听你母亲说,你原本个子也只是中等,今年却忽然拔高了不少,叫家里人都吃惊极了。我三天两头的总能见到你,倒是不觉得你长得有多快,可如今想想,你刚回湖阴时,比你三弟还要矮一些,如今都比他高了吧?前儿我见到他时,记得他头顶才到我下巴呢。”

    谢慕林笑而不语。她这大半年里,只要条件允许,就尽可能让家里的厨子多熬骨头汤,饮食方面也尽可能做到营养平衡,效果这不就出来了?别说是她了,就是家里的兄弟姐妹们,身体也比从前好了不少,饭量都大了。宛琴前些日子还在私下抱怨,觉得家里的肉食吃得少了,精心烹制的菜色也不常见,一双儿女倒要常吃蔬菜水果甚至是粗粮什么的,怀疑是文氏这个嫡母在苛待庶子女。她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奥妙!

    谢慕林看着宋氏问:“祖母您觉得我这样打扮行不行?族里如今事情多,大哥二哥带着人去守竹山书院了,三弟带人去老宅那头,帮着住在那里养伤的官兵们解决时疫问题,家里四弟又还小呢,谢家角这边每房人都要尽的义务,我们家实在是难以抽出人手来。若只让下人出面,又觉得对其他共事的族人不够尊重。因此我就跟娘和哥哥们商量了,由我顶替兄长们的位置,帮族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我这么打扮,比穿宽袍长裙要行动方便些。反正身边同行的都是自家族人,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宋氏微笑道:“你有这个心意是好的。族里有事,自当人人出力,谁又说我们谢家的女孩儿就不能为宗族尽一份心呢?只是你这副男装打扮,若去帮着熬煮姜汤饭食,身边都是婶娘嫂子们,倒显得格格不入了;去帮着给族中孤寡送东西,又怕那些人认不出你来,还不如照平时那样打扮的便利。”

    谢慕林笑着说:“族里那么多人呢,煮饭煮汤能用得上几个人?光是如今这些婶娘嫂子们在,就已经够用了,若还缺人手,大不了我把家里的厨娘派过去,比我这样力弱的小年轻强一百倍。至于给族中孤寡送物资,我是今年才回老家来的,既不能认全所有族人的脸,也不清楚各家的地址内情,顶多就是去做个跟班,帮着打打下手罢了。反倒是巡逻、警戒、清理的队伍,人手比较缺。我哥哥们原本就是干巡逻差使的,听他们说,因为各家事务多,每次轮班都只能当值两个时辰,夜里又有许多人需要照看家中,无法挤出时间来,人手实在不足,连几位壮年有力气的婶娘都硬着头皮上了。我这小身板也不敢跟婶娘们比,但哥哥们能做的事,我应该也能做得来,好歹要把他们的缺给补上才是。”

    宋氏感叹:“你有心了。既如此,你就去吧。若有人觉得不妥,只管说是我答应的。回头我再叫几个人来嘱咐一句,让他们多照看你些,不能真把你当成小子胡打海摔。”

    谢慕林忙向她行了一礼:“多谢祖母。”用的自然是男孩子的礼数。

    宋氏看了,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个孙女儿从前听说是个文静腼腆的性子,如今看来简直就是大谬了!分明就是被曹氏那毒妇约束得狠了,又怕连累母亲兄长受委屈,才会硬生生把自己压抑成了小可怜,其实本性活泼要强着呢。如今没了曹氏,母子一行人又回到老家,有长辈们疼爱撑腰,不需要再压着抑着了,便露出了真性情。这样挺好的,宋氏一贯喜欢这样生气勃勃不拘谨的孩子。

    谢梅也是,越看谢慕林越稀罕,连声道:“我若真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就好了。小时候我也扮过男装,跟着哥哥们一道出去玩,可有趣了呢!后来年纪大了,才斯文起来的。”那时是因为什么停止了这种游戏呢?好象是父亲看中了一个姓李的书生,想把她许配出去。她想亲眼见一见那男人,谁知道被看穿了。那人十分可恶,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她母亲自那以后,就不许她再扮男装出门了。

    谢梅叹了口气,抛开往事:“可惜我的两个孩子里,沅丫头是个憨的,淳哥儿又太老实,没有一个象我小时候那般机灵活泼。我想再生一个称心如意的,无奈年纪大了,也生不出来了。如今看到这么合心意的一个‘侄儿’,总算是有人可疼了!”

    宋氏无言的瞥了女儿一眼:“在孩子面前胡说什么呢?”

    “谁胡说了,我是真喜欢真姐儿!”谢梅嗔道,“不,不对,是林哥儿。是叫慕林是不是?”她有些好奇地看向谢慕林,“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这里头有什么典故么?”

    能有什么典故?不过是谢爸爸爱林妈妈,女儿刚出生时,正值他们感情最浓的时候,因此才会用孩子的名字秀恩爱而已。只是事过境迁,当夫妻二人分道扬镳之后,这个名字就只剩下尴尬了。所以他们离婚后,都不情愿再与女儿多相处,免得想起了那些不愿意再面对的过往。

    谢慕林尴尬地笑了笑,祭出了早已想好的理由:“也没什么典故,昨天想到要扮男装,觉得好玩,就随便起了这么一个名字。所谓‘慕林’,其实就是指竹山书院后山那片竹林。我对书院心生向往,无奈没法去读书,只得在别名上表达一下心声啦。其实原本也可以叫竹林、慕山什么的,但叫谢竹林好象太过土气了,叫谢慕山又冲撞了大伯祖父的名讳,只能叫慕林了。”

    宋氏点头:“慕林这个名字挺好的。你们嗣祖父年轻的时候,也很喜欢书院后山那片竹林,还在里头建了一座草亭,在亭中居高临下,可以俯瞰整个书院的景色。他还给自己起了个号,叫林亭山人。那几年里,他每每与人谈诗论文,出了什么文作、诗词,都是用这个雅号落的款。后来年纪大了,没那个心情了,专心教导学生,这个号也就不再用了。如今你起的这个别名,倒是误打误撞,对上了他那个废弃多时的号。倘若有人问起,你就拿这个去搪塞吧,只说是仰慕你祖父,也省得别人多问了。”

    咦?宋氏竟然还主动提供了一个更有说服力的名字来历,谢慕林立刻就答应下来,笑着说:“那我以后就是二房的孙子了,叫谢慕林,对祖父他老人家敬仰着呢,连起名字都是跟着他的号来的!”

    宋氏又笑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功德

    有了宋氏的背书,谢慕林很顺利地以男装打扮,参与到了谢家角谢氏族人的巡逻任务之中。

    同行的谢家叔伯堂兄弟们见到她这副模样,其实也是很惊讶的。有人觉得这是个有趣的玩笑,也有人觉得这样有些不妥,但一听说是宋氏点了头的,连谢慕林这个“化名”都是宋氏给出的起名由来,顿时就再也没有人提出异议了。大家都异口同声地说谢慕林扮相俊秀,名字也起得好,看起来简直就是二房老太爷与宋氏的亲孙子,云云。

    谢慕林也很注意与众位叔伯兄弟们同行时的言行举动,尽可能低调些,机灵些,能做的事就尽量去做,努力不表现得太过娇气。当然,她也不是没有带上男女仆妇,有他们做帮手,分到她手上的任务,她都能很好地完成。

    与她一队的谢家族人巡逻完一圈回来,都觉得谢慕林这个扮了男装的女孩儿半点不娇气,机灵能干之处,不输给族里别房的同龄少年,甚至比她两个哥哥都要做事利落些,对她也都好感大增,再也没有人觉得她一个女孩子,穿了男装扮成男子,出门干起了男孩子的活计,是什么不妥当的事了。

    谢家族地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大家都有许多事要忙活,人手也确实不足。而谢家二房与三房的情况人尽皆知,多是妇孺,没几个男丁能用的,只能依靠仆役了。二房更是只有宋氏一个主人,谢梅虽然暂时带着儿女避回娘家,没有与丈夫一同守在竹山书院,但毕竟已经是杨家妇了,她的两个孩子也不姓谢,很多事都不可能让他们母子三人参与。文氏和几个孩子要同时担起二房与三房的责任,如今还要分心去照看书院,哪里忙得过来?

    谢璞长女不在老家,次女谢映真要以长女身份为母亲兄长们分忧,是她的孝心与友悌之情。反正她又不出谢家角,不过是做事时为了行动方便,穿个男装罢了,算什么大事?拿这个嚼舌头的人才无聊呢!没瞧见二房宋氏老太太都点头了么?

    谢慕林顺利地在谢氏族人中,建立起了一个名叫“谢慕林”的男装马甲。而文氏见她行事顺利,族人也没有说闲话,暗暗松了口气,从此再不阻止女儿扮男装了,反而还叫家里的针线上人,给儿子们做冬天的大毛衣裳时,也给女儿做几身。毕竟马上就要入冬了,女儿就那一身男装夹衣,总不能叫女儿在大冬天里出门巡逻,还要吹风受冻吧?还有配套的鞋袜、帽子、斗篷之类的,也要装配上,务必不能让女儿在辛苦之余,还要受天气的罪了。

    谢慕林这边一切顺利,而前往谢家老宅的谢徽之,也没遇到什么麻烦。

    杜二爷学医多年,在自家医馆里也行医多年,经验丰富,对于“时疫”这种东西,也很熟悉。八年前湖阴县发大水时,就闹过几个月的时疫,杜家医馆身为县内杏林翘楚,馆中所有大夫,当时都是行走在治病救人第一线的,否则又怎会有今日的威望与美名?杜二爷自然也不例外。

    他一到谢家老宅,就很快断定,那些得了风寒的受伤官兵们,确实是感染了时疫。他带过来的方子和药材全都用得上,同行的医者、学徒们也有治疗时疫的经验,他一声令下,便都有条不紊地忙活起来了。

    而谢徽之早在船上时,就已经把谢慕林收集的种种时疫防治方法笔记拿给杜二爷瞧了。以杜二爷的医术与见识,自然很快就能判断出,这里头至少有七八成内容,是确切有效的,有很多法子他曾经见过、用过,至少也是听说过。至于剩下的两三成,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都不算费事,试试也无妨。

    特别是当中有那防治“流感”的艾灸法子,连穴位与顺序都说得明明白白,看起来很有可行性,更让他惊喜。他已经决定要立刻找位合适的病人试灸一下了。如果这法子被证实有用,那杜家医馆便又多了一个治病的特效方。

    谢徽之带来了许多物资,还有一百只匆匆做好的双层棉布口罩,以及两匹白布,针线若干。杜二爷心知杜绝传染对于控制时疫的重要性,一听谢徽之说完这些口罩、棉布的用处后,就立刻命所有医者都各领了两只口罩走,轮流换着使。剩下的口罩也分发给老宅里的所有人,要求每半日就要清洗一次。厨房的厨娘们除了烧水做饭熬药以外,又领了新任务,就是把那两匹白布裁开来,做成口罩、围裙与手帕等物,分给医者与病人们使用。至于那些伤势相对较轻又或是将近痊愈,又没有感染时疫的官兵们,则负担起了拆洗各种纺织品,包括被褥、衣物、口罩、手帕等物的任务。

    杜二爷迅速给所有人分配好了任务,该隔离开来的病人也被挪到了事先安排好的屋子里,有人的伤口需要包札,有人的被褥需要重新拆洗,有人需要换床位换房间,大多数人都需要重新接受各种卫生防疫知识的教育。就连小病初愈的马路遥与才有了时疫苗头的贾大,都在做完自己的差事后,被安排好了休养的地方。老宅上下,所有人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萧瑞非常配合,他虽然年轻见识少,没有及时发现时疫的苗头,但如今醒过神来,也知道事情轻重,半点没有妨碍杜二爷的想法,无论对方交代什么,他都会照办。

    谢徽之这个房东家的代表,就更不用说了。他来之前就已经得了自家二姐的严令,知道一切都要按照专业人士杜二爷的指点,还要严格遵守二姐交代的种种注意事项,绝不会有任何拖后腿的想法。

    杜二爷的命令被飞快地执行着。他眼看着老宅内外一切秩序井然,所有事都照着自己的意思进行着,顿时感觉到,他得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机遇。

    谢家湾这地方僻静又封闭,少与外界往来,通风极好;宅中的伤兵们出自军纪相对严明的金山卫,只需要说服萧瑞这位临时主管的小武官,一声令下,伤兵们就不会违反杜二爷等医者的指令;而这些伤兵,本身都是壮汉,虽说受了伤,身体相对弱了些,但大部分人的底子都很好,才生病没几日,就被发现了,病情被及时控制住,不会有向外蔓延的危险。

    在这么好的条件下,如果谢家提供的法子都有效,自家又能拿出足够好的药方来的话,说不定能趁机练练手,练出一个周全的时疫防治方案来。一旦湖阴县此次水患过后,再起时疫,这个方案就能用上了。

    等到大范围的时疫暴发,杜家的防治方案也能奏效的话,杜家便真正能青史留名了。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大功德!

第四百章 善缘

    谢徽之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很沉着冷静的杜二爷,忽然变得兴奋起来了,好象换了个人似的。

    他觉得这样的杜二爷有些可怕。

    可回头看看杜家其他随行而来的人,好象没人觉得杜二爷这个状态有什么不对,想必没有问题,是他这个姻亲家的小辈少见多怪了。谢徽之很机灵地没有说什么,悄悄退避到了没有病人的地方。

    他看着老宅内外井井有条的模样,觉得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他这个宅子主人家的子弟把该干的事都干完了,也没必要继续待下去。他还是个孩子呢,年纪小,身体弱,在这种时疫横行的地方待得久了,万一沾染了病气怎么办?他二姐可是说了,他只需要露个面即可,治病救人是大夫的事,用不着他一个孩子操心。

    谢徽之缩了脖子,退出了自家老宅,左右望望,想找个人给杜二爷递个话,自己就好走人了,却瞧见萧瑞站在老宅门前,凝视着老宅方向,不知道在发什么呆,那眼神幽幽的,有点吓人。

    谢徽之脸上堆起笑,走了过去:“萧二哥,你在这里做什么?杜二爷不是诊断得你也得了些小风寒么?虽说不是时疫,但也是生病呀。你不好好回屋吃药休息,站在这里吹什么风?仔细病情加重了。”

    萧瑞转头看向他,笑了一笑:“没事的,我方才已经吃过药了,只是出来透透气。”

    “说得也是,里头间间屋子都烧了炭盆,还怪热的。”谢徽之顺着他的口风道,“还好杜二爷吩咐了,所有屋子都必须开窗通风,再冷也不能把门窗关实了,否则人待在里头,就会更难受了。”

    萧瑞苦笑了下,没有说话。

    其实,伤兵们刚住进谢家老宅的时候,是很注意通风的。随同指挥使大人前来湖阴的指挥同知是位细心周全的人,再三嘱咐他们要一天到晚开着房门,不能闷在屋里。可随着指挥使大人带主力离开湖阴,前往杭州接任军务,随即轻伤的人也在恢复行动力之后,赶往杭州与指挥使一行会合了,老宅里剩下的除了伤势较重无法离开的人,就只有他这个小武官。上头的人都嘱咐萧瑞,要留下来照看伤员,不必赶往杭州去。

    萧瑞起初听指挥使身边的亲兵议论,以为是自己受了伤,让指挥使金鹏大人心生忌惮,担心他去了杭州后又有个好歹,没办法向老上司萧明德将军交代,才会特地留他下来养伤,避开风险。可后来,却是指挥同知身边的心腹悄悄向他透露,道是他家里捎了信过来,声称担心他的安危,情愿他做些安稳的差使,也不愿意他再到处乱跑了,指挥使大人方才放弃了原本要带上他去杭州积攒资历的想法。

    萧瑞知道自家父亲萧明德不是这种儿女情长的人。他出发前往金山卫前,父亲还劝他不要怕吃苦流血,要尽量多表现,多立功,日后方能有所成就呢,又怎会因为他手臂受了点小伤,便示意他上司不再放他出去做实事呢?嫡母卢氏虽然一向看他们母子二人不大顺眼,却也不至于费劲儿给金鹏去信,阻碍他的前程。金鹏也未必会买卢氏的账。这么一来,所谓家中来信,就十分可疑了。金鹏听了来信的指示,可见那信不是假的,那么信又是谁寄来的呢?

    萧瑞怀疑起了三皇子,以及三皇子的母亲,他的姑母萧贵妃。

    难不成是因为之前他拒绝了三皇子的请求,还因为赵家姑娘的事,说了些不大中听的话,令三皇子心生怨气,所以故意用这种方法来报复他么?

    其实他也不是很在乎能不能去杭州,跟着指挥使大人立功。他们是直隶金山卫,不是杭州将军府,就算是暂时接掌了杭州军务,也未必能留在那里。即使一时出了风头,又有什么意义?

    令萧瑞心冷的是三皇子的态度。如果身为十几年的发小、表兄弟,三皇子还能因为他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就阻碍他的前程,那只能说明三皇子与他的兄长们没什么两样,都是目光短浅又刻薄寡恩之人,不可信。他要是再抱着情义不放,坚持为三皇子着想,不惜委屈自己,那就是犯傻了。

    姨娘教过他很多东西,唯独没教过他为姑母与表弟尽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她只会说,那太荒唐了!

    萧瑞心里气愤、难过,也有几分沮丧。就这么一分神,他竟没留意到谢家老宅里有了时疫的苗头。

    伤兵们与他都相熟,一向照顾他,他年纪小,与他们亲近,在很多事情上,就不愿意管束太紧。

    天气太冷了,有人伤后体弱,受不得寒,不肯坚持开门通风的规矩,他也没法劝。有人为了取暖,在屋里多点上几个火盆,他也不会阻拦。养伤的人太过无聊,不知打哪里弄了酒菜来,十几二十人围聚在屋中,关门闭窗,烧起火盆,嘻嘻哈哈地拿着三五个碗分饮酒水,同食共饮,他也同样装作没看见。

    他能说什么呢?这种事在卫所里不是很常见的么?从前在金山,他还是同袍们聚会取乐的一员呢,从那些哥哥们处学会了喝烈酒,习惯了说浑话。只要不把外头的人召进卫所里胡闹,就连指挥使大人他们也不会管的。

    他根本没想到,这种小聚会,竟然还会助长病气蔓延。

    方才杜二爷说起防治时疫的禁忌时,萧瑞就站在房门口发呆,醒悟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如果不是谢家人及时发现不对劲,送来大夫与药材,只怕他就要因为自己的粗心大意,害死那些对他多有关照的同袍们了!

    什么三皇子,什么东宫,有那么重要么?从他萧瑞离开京城那个是非圈,走进金山卫的那一天起,他的前程就注定不再是从皇权富贵、勾心斗角里搏取了。眼前的金山卫同袍们,才是他的未来。

    萧瑞看向谢徽之,原本有些肃冷的表情瞬间缓和下来,露出了一个和气的微笑:“谢三兄弟,这回真是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及时发现我们的人感染了时疫,只怕后果不堪设想。不但我这些老哥哥们性命难保,就连我的前程,也要就此了断了。”

    谢徽之打了个哈哈:“萧二哥这话就言重了。我也不过是碰巧来了,发现老宅里病人多了些,才会起疑心,跟家里人提了一句罢了。若不是家里人警醒,我也发现不了这种事。只能说,都是缘份。天意注定我们谢家与萧二哥有这个缘份,才能结下这份善缘哪!你放心,杜家的医术,在全湖阴县都是有名的,你们一定会平安无事,很快病愈离开。金山卫此番立下大功,众位英雄们今后的前程定然无可限量。我还盼着萧二哥日后飞黄腾达时,多多照顾小弟呢!”

    萧瑞微微一笑:“好说。谢家今日的情谊,我定会铭感于心。”

第四百零一章 请求

    萧瑞亲自把谢徽之送到了码头,看着他上船,离开了谢家湾。

    把人送走前,他还向谢徽之提了个请求:“我守在这地方,在哥哥们病情未有好转之前,是断不能离开的了。可我家里人若听说了消息,定然会很担心。若他们再派人来,又怕轻入谢家湾,会沾染了病气。不知能不能请谢三弟替我捎个信给京中家人,让他们安心等待我的消息?”

    谢徽之见他很快就把信写好了,自家又与京中谢映慧等人有固定的书信往来,替他捎个信,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便一口答应下来。

    萧瑞想要送信的对象,是他的姨娘。谢家若帮忙送信过去,连柱国将军府的门房都不必惊动,直接送到将军府后街,寻侍候姨娘的婆子帮忙转交就是了。这事儿容易得很,谢徽之根本没有多想。

    他一行顺利回到谢家角,先去找文氏报了平安,打听得谢慕林已经出去巡逻了,并不在家,便去宗房向大伯娘杜氏汇报了情况,让后者给杜家报平安。

    杜氏得知谢家老宅那边的官兵们确实得了时疫,顿时紧张许多,但听说杜二爷带着手下的人,把病人们安排得十分妥当,又稍稍安心了些,谢了谢徽之几句,还给他塞了一包点心和一包新鲜水果,才把他打发走了。

    傍晚时,谢慕林回到家里,便与三弟碰了头,交换了最新情报。

    谢慕林听了老宅那边的情况,心中稍安,若有所思道:“萧二公子之前应该另有与京中通信的渠道人手,而且通信还十分频繁,消息比我们灵通多了,如今怎么忽然会让我们家帮着送信呢?莫非他家里出了什么变故?还是他这封书信是秘密写给他生母的,不想让原本帮他送信的人手知道?”

    谢徽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家二姐的男装打扮,漫不经心地说:“管他呢,反正我们只是帮着捎个信而已,又没帮他干什么坏事。无论萧二这信是想瞒着什么人,都与我们无关。”

    “说得也是。”谢慕林点头道,“成,就这么办吧。娘也正想着,要给京里再去一封信呢。如今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大姐如果要带着三妹回老家,这时候就该动身了。再拖下去,等到冰天雪地的时节,运河水路走不了,陆路太遭罪,还不如等明年开春再赶路呢。”

    谢徽之撇嘴道:“大姐一直没消息传来,定是谢映容又出什么夭蛾子,死活非要赖在卞家不走,叫大姐头痛了。大姐那个脾气,怎么可能让我们知道,她拿谢映容没办法?这会子两人还不定如何斗智斗勇呢。我看我们家只需要把大姐叫回来就行了,由得谢映容在京城喝西北风去吧!她把卞家当成依靠,那就让她真正尝尝寄人篱下的滋味好了。我就不信,卞家也不是什么富家大户,还能养活她一辈子不成?!”

    谢慕林无奈地瞪了他一眼:“谁不想简单直接地把你三姐给解决了?问题是,真把她一个人丢在京城,她要是做出什么荒唐事,我们家也要跟着丢脸好不好?就算卞家真愿意养活她一辈子,我们还不乐意呢!谢家又不是穷家小户,凭什么叫外人养活自家骨肉?之前其实就是顾及到卞家不是坏人,护着你三姐也是被骗了,自以为是好意罢了,不忍心叫他家落得个坏名声。否则,真要撕破脸了,告他家一个拐带良家女子,卞家人难道还有脸继续留下你三姐吗?!”

    谢徽之恍然大悟:“没错!这法子好!虽说卞家没有年纪合适的男子,真牵扯上程笃,只会便宜了谢映容,但卞家如今的当家是读书人,正要考功名呢,要是真的摊上这种难听的罪名,他就别想要名声前程了!我们压根儿就不必往外宣扬什么闲话,只需要拿这一条吓唬卞举人一下,他家包管立刻就怂了!饶是谢映容狡诈如狐,也做不了卞家人的主!”

    谢慕林翻了个白眼:“所以我说,真要撕破脸的话,并不是没办法可想。只是大姐脸薄,做不出这种事,我们谢家也暂时没必要跟卞家彻底翻脸罢了。谢映容如今赖在卞家不走,自以为得计,其实蠢得很。卞家只是程笃外家,没办法决定他的婚姻,最多只能敲敲边鼓。可是谢家没有长辈出面替谢映容说合,她一个姑娘家难道还能给自己做媒说亲吗?她的年纪跟程笃差了好几岁,没人替她开这个口,卞家是绝对不会把她当成外孙媳妇候选的。

    “本来还有个居心不良的宁国侯夫人,有可能助她一臂之力,可眼下宁国侯夫人不是没空管别人的闲事了吗?所以我说,谢映容这一招是没有用的,继续死赖在别人家里,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谢徽之笑嘻嘻地道:“不仅如此,她越是胡闹不听话,就越是会惹得父亲与太太不高兴,如今连老太太都恨上她了。她在家里一个能依靠的长辈都没有,谁会乐意帮她争取她想要的亲事?根本就是做梦!”

    骂完了谢映容,他又收了笑,有些郁闷地说:“姨娘分明不是个糊涂人,怎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还纵容谢映容胡闹?将来谢映容没个好结果,还不是要靠我来给她养老?偏她还处处偏心谢映容,我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谢慕林心中暗道,说不定大金姨娘正是因为知道,无论谢映容未来如何,她也还有谢徽之这条后路在,所以才无所顾忌的呢?

    不过这话谢慕林就不会对兄弟说了,只转开话题:“算了,咱们别说这些烦心事儿了。你既然已经回了谢家角,老宅那边过几日再去瞧一瞧就行了,平日里无事时,与我一同跟着族人们四处巡视吧。我瞧今日河中水位又上涨了,幸而我们谢家角本身地势就高,暂时还没什么危险,但我怀疑,县城里有些地方,可能已经淹了。”

    谢徽之叹道:“我离开老宅的时候,发现水位离码头地面已经不到两尺了。这还幸亏了咱们翻修过码头,否则河水早就把码头淹没了。河水再这样涨上去,用不了几日,就会涨到老宅大门前。我还挺为萧二与杜二爷他们担心的。一宅子的病人,又都受了伤,行动不便,若是再遇上大水,要怎么办才好?”

    “当然是凉拌!”谢慕林哂道,“我给老宅留了船只,物资不缺,老宅后半截地势也相对较高,后山还修了水泥小路,可以逃往后山去。只要水位不升到老宅后院的高度,萧二他们就不会有事。至不济,还能坐船逃走呢。”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这场即将到来的灾难,会给湖阴县带来什么程度的伤害?谢家角就位于县城边上,若灾难当真来临,谢氏宗族绝不可能置身事外。那身处其中的他们一家,又该如何应对呢?

第四百零二章 洪水

    就象所有人预料到的那样,次日湖阴县地界便出现了狂风暴雨,雨水连绵下了三日,河水再度暴涨,已漫入了县城低洼地带,满城满街都是不停往自家门外舀水的人。

    县衙派出差役,日夜巡视城中各处,一旦发现有哪里的沟渠被塞住,就要立刻清理杂物,保持排水通畅。可即使如此,也有好几处街道、居民区泡在了水里,再加上寒风冷雨,人人叫苦不迭。

    谢家角的情况稍稍好一点,地势高,堤坝坚固,又提前用水泥砖石重新巩固过河堤、道路与沟渠,再加上族人们坚持每日巡逻、清理,就算哪个地方出现险情,也立刻会有人解决掉问题,因此大体上还是十分安稳的,几处淹了水的地方,也能及时把积水排去,不曾危及到住在附近的人家。

    竹山书院的情况,比谢家角要差一些,地势低的地带全都被淹没了。不过书院里留守的师生早已搬到了地势更高更安全的区域,因此日常生活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甚至每日都还能坚持上半天的课。只是天气不佳,劳动量大了,老师学生中有不少本身就体弱的人,纷纷病倒,令本身就人手不足的书院局面变得更窘迫几分。还好书院在湖阴县一带,声名极佳,不少本人或家中子弟曾经在书院求学的人,在安顿好自家之后,就纷纷带着青壮仆从前往书院相助,因此竹山书院上下基本还算安好。

    谢慕林在家收到两位兄长从书院传来的书信,得知两人都没有大碍,谢显之原本有点小风寒,吃过从家里带去的成药丸子后,睡一晚就没事了,心里也安心几分。她倒不怕哥哥们报喜不报忧,故意轻描淡写自己的状况。竹山书院是谢家二房产业,就算眼下河水汹涌,两地没办法每日通信往来,每隔三两天还是能通信的,哪怕是谢家与书院的人分别站在河道两侧,相互朝对面喊话,也可以流通消息。谢显之与谢谨之兄弟平安无事,她还是有把握的,不怕他们在信里撒谎。

    相对而言,谢慕林更担心老宅那边的情况。

    老宅本身地势就更低些,离河边又太近,容易受河水影响。如今那边还住了一帮时疫病人,不方便与外界相通,更麻烦了。

    马路遥托付前湾村进县城的渡船船夫捎了一封信给主人报平安,言道河水已经越过码头与堤坝,离老宅大门口只有十来尺远了,萧瑞已经命宅中伤兵做好随时撤退到后山上的准备,甚至命人在山上搭草棚子,只是天气太差,成果不是很好罢了。

    马路遥已经跟贾大商量过,如果伤兵真的要撤退,他们二人会带上其中伤势最重、身体最虚弱、行动最不方便的几个人坐上自家备好的船,暂时离开老宅,不会往山上淋雨吹风去。只是考虑到那几位伤兵基本都感染了时疫,所以他们也不会往别的村镇去,估计要在河道上做一阵的浮萍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老宅里的时疫基本已经控制住了,已经有两天时间没有增加新的时疫病人,原本感染了病气的人,也渐渐有所好转。只是那几位病得最重的,暂时还未能完全痊愈罢了,但只要能在一个相对安稳的环境中休养,他们会好起来,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所以,真不知道该说这些伤兵是走运还是不走运了。走运,是说他们感染时疫,却及时遇上了好大夫;不走运,是指他们还未痊愈,就遇上了这场水患,随时可能要带病闯进风雨之中挣命。不过,萧瑞那人倒是还算豁达,有他安抚老宅中的伤兵们,大多数人都没觉得沮丧,也没什么怨言就是了。

    谢慕林看完信,叹了口气,也在庆幸自己之前坚持整修过老宅,否则老宅可抗不住这样的大风大雨。据说谢家湾里其他房头的旧宅,已经有好些在洪水里被泡塌了。就连几家佃户的房子,也有不少被淹的,佃户们有法子的就投亲靠友,没法子的只能把家当搬到地势相对高些的山坡上,还有一户实在没法子,哪怕明知道谢家老宅里有时疫,也不得不敲门求助,把家中行动不便的老人与两个年幼的孩子送进了谢家后宅中寄居。

    谢慕林所住的梅庐,终究还是迎来了陌生的住客。

    谢慕林对此没什么所谓,马路遥报上来时,她就立刻回信应允了。她相信自家老宅还算是坚固的,只要不是被泡在洪水里,应该不会倒墙塌屋,水泥可没那么脆弱。

    可是,如果老天继续这样下雨,河水水位继续上涨,情况就没那么轻松了。如今湖阴县城里也好,谢家角中也罢,都已经出现了一种言论,担心八年前大水后的惨相,又要再度重临湖阴了,许多人都在不安。

    杜家医馆的杜老大夫亲自拜见了县尊大人,拿出了一套时疫防治方案,请县尊提前在全县各地布置下去,以免大水过后,又发生一次时疫。县尊也不敢轻忽,已经派人往各乡镇传令去了。各种必须的药材、物资,也在缓慢调动中。

    谢慕林此时也做不了什么,该收集的物资她都收集好了,家里也每日熬煮药茶,分发给谢家角上的所有人,尽量避免疫病的发生。她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告诉了宗房与族人,让他们做好预防工作。更多的,她就无能为力了。

    她仍旧每日与三弟谢徽之一同,参与着族里的巡视、清理工作。累是累一点,精神上还是很充实的,更有一种安全感。因为她现在确确切切地知道,自己所住的这个半岛地带,哪里不太安全,哪里又稳固无忧,哪里还需要提防,哪里事后必须要加固。

    她如今每次出门,都着男装,也不是刻意扮成男孩子的模样,只是男装行动起来更方便些。族人渐渐习惯了她的打扮,又觉得她与兄弟行事利落,半点不娇气,是真的能帮得上忙,而非玩闹,对他们姐弟越发认同与赞赏了。

    如今就算偶有外人来,听说谢家有女孩儿扮了男装,发表些不太赞同的意见时,谢氏族人也会主动替她辩解:“这有什么关系?咱们谢家即使是女子,也有为宗族出力的志气。男装自然是行动方便些,否则,穿着曳地长裙在风雨中来去,不嫌累赘么?只是为了做事便利罢了,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族里甚至有更多的女子学谢慕林,穿起了男装,当中有壮年妇人,也有未嫁的少女。反正谢家角如今正缺人手,一些粗重活计,也开始有壮妇参与其中了,穿着男装,自然行动比长裙更方便些。竟然还有妇人在穿过之后,察觉到了男装的好处,索性也每日穿着自家丈夫儿子的衣衫出门做事了。谢慕林有好几位堂姐妹、族姐妹,每日也会借了兄弟的衣裳来穿,哪怕是待在家里烧茶做饭,供辛苦劳作的族人们食用,行动也利落许多。

    在谢家角,女子着男装,慢慢地形成了风潮。

第四百零三章 灾后

    进入十月下旬后,湖阴县的洪水终于退了。

    这一场洪水没有八年前的严重,造成的灾难后果也更轻些。湖阴县上下官民都大大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再抛家舍业地逃命了。家当虽然损失不小,但好歹家还在。本地天气,向来是入冬之后,雨水就会减少,估计到明年开春之前,都不会再出现这样的连绵大雨了,所有人总算有了喘息之机。

    湖阴县城周边地区灾情不算严重,几个往年容易决堤的河段,都没有发生大问题。因为县尊大人在洪水来临之前,刚刚从谢家水泥作坊弄到了一批水泥,将几处年久失修最容易出事的堤坝匆匆加固整修过。虽说洪水过后,这才翻修的堤坝也快不行了,随时都有可能崩塌,但它们毕竟还没有塌,为堤坝附近的百姓与田地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在明年开春之前,人们足有三个多月的时间,可以用来重建这些堤坝,将它们修理更坚固一些,就算再来几次洪水,也不愁它们会被破坏掉。

    县尊大人清楚地意识到了,水泥这种东西有多大的用处和好处,而且成本又是这样的低廉……他立刻就决定了,要利用水泥把湖阴县境内的所有河堤都加固一遍,该修的路就修,该建的桥也可以建了,甚至是那些在洪水中倒塌的土屋草棚,也可以用水泥来翻建。这么便宜方便又坚固的材料,怎能不大用特用呢?

    什么?产量太少?那就赶紧加大产量!

    什么?原材料不足?那就去找原材料充足的地方!

    什么?人手不够?灾后流离失所的人多了去了,趁着冬天农闲时分出外寻零工挣钱的贫民也到处可见,还怕什么人手不够呀?

    至于配方的保密问题,县尊大人不是很重视。他也是正经科举出身的读书人,年纪不大,出身不错,见识还行。他知道这样用处颇广的建筑材料,是不应该作为一家一姓的秘方珍藏起来的。

    谢谨华早从文氏与谢慕林这里得到了许可,也不打算严守水泥配方的秘密。他很大方地拿出了配方,献给县尊大人,成功地换取到了在县内几个有陶土、小煤矿、石膏等资源的地方建立自家水泥作坊的许可,捞到了最大的实惠。

    至于水泥配方的来历,他也照着事先跟三房商量好的说辞,告诉县尊大人:“是一位姓王的老工匠,在北地边镇军中做事,做了几十年,临到老了,想回江南老家养老。谁知他千里迢迢回到家乡,却发现族人不知迁移去了何处,家人离散,已经找不到了。他自己在路上又感染了风寒,在客栈中病重难起,差点儿被赶出来。我们族里一位长辈偶尔路过,见状可怜他,就替他请了大夫,又给他寻了落脚之处。可惜他病得太重,医治已经来不及了。不过他感激我族中长辈的恩惠,特地将一本记载了毕生技艺心血的笔记送给了我族长辈。他死后,我们谢家族人替他办了后事,笔记就收起来了。过了几年,有人无意中翻看他留下的笔记时,才知道,他在边镇学会了水泥配方后,又根据江南水土,改了原有的配方,弄出了另外几个水泥配方来,想着能回馈家乡。如今他所研制的水泥配方为江南百姓免受水灾之苦出了力,也算是全了他的心愿了。”

    这个故事听起来很感人,又说明了谢氏族人的善心与无私,从头到尾没跟在北平为官的谢璞扯上关系,也避免了某些牵扯。湖阴县的县尊大人并不关心死去的王老工匠是什么身份来历,他只是跟身边的一同感叹了一番好人有好报,以及王老匠人对故乡的深情,然后就直接把配方带走了。

    根本不向谢谨华追问其中细节,反正不是偷用了边镇军中的秘方就行。

    谢谨华心情轻松地回到了谢家角,回家见过老娘后,便立刻前往三房,向文氏汇报了自己县衙之行的收获。

    文氏顿时松了口气:“这样就好,往后产水泥的作坊多了,别人也不必只盯着我们谢氏一家。水泥的出处换了说法,老爷在北平也不用担心会受到燕王府的猜疑了。”

    至于传闻中的那位王老工匠……找不找得到,又有什么要紧呢?反正死无对证。谢氏宗族平日里一向乐善好施,一年到头也会帮着三五个贫苦老人或无家可归者办后事,几十年下来都超过百人了。县尊大人都没兴趣追查,谁还有闲心一个一个去挖坟不成?

    谢谨华心情也不错,他问文氏:“婶娘,如今大水退去,族里家家都得以保全,产业损失也不大,再加上因为水泥从县尊大人那里得了几个好处,我们是不是应该庆贺一番?”

    他本人是很想庆贺一下的。跟八年前不一样,他在这次洪水中,几乎没有受损失,就连病弱的老娘,也因为家人照顾得当,没有病情加重,只是妻子小小地感染了几日风寒,也早就痊愈了。他如今收获比损失更多,很想要高兴一番。

    然而文氏告诉他:“如今族中家家户户都累坏了,还有几位老人生了病,哪里有心情想这些?你也收敛些,别刺了旁人的眼。等到腊月里,大家都缓过气来了,将近过年时,你想要怎么庆贺不行?”

    谢谨华想想也是,笑道:“多亏婶娘提醒了,我差点儿就忘了形。”再三谢过文氏,方才告退,又要往八房去报喜了。

    文氏回头便去寻女儿谢慕林,把谢谨华带来的消息说了,叹道:“果然如你所料,县尊大人根本不在乎那秘方的来历,一旦听说与军中用的不同,立刻就拿走了。只怕用了不多久,江南各处都会冒出水泥作坊来了吧?”

    谢慕林道:“从这次水患,我们已经看得很清楚了,水泥作用很大,继续保守这个秘密,只会被人盯上,倒不如大方一些。这种东西,根本用不着做独门生意。谢家也没那么大的能耐。只要水泥作坊多了,掺和进来的世家大户多了,朝廷才禁不了,拦不得,我们也会更加安全。说起来,我们也算是为百姓谋福利了,称得上是一份大功德呢。”

    “胡说些什么呀?”文氏笑着嗔了女儿一眼,只当她是在说笑,“别说这些了,你两位哥哥今儿就要从书院回来了。听说他们在书院平平安安到今日,一直没有生过病,我都欢喜得不敢相信。不过他们定是受了不少苦的,如今能回家了,定要给他们好好补补才行。徽之才去了老宅,也不知道现下如何。等晚上全家人都齐聚了,我们定要关起门来,好好庆贺一番!”

    谢慕林听得笑了:“好呀。这次水患总算是有惊无险,大家都辛苦了。大难不死,确实应该好好庆贺庆贺。”

第四百零四章 解惑

    萧瑞站在谢家老宅大门前,看着多日不见的码头伫立在前方,依然坚固不倒,不由得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十来日的经历真的令他捏了一把冷汗。

    天天看着河水上涨,慢慢淹过了码头,淹没了空地,淹到大门台阶前,他真的以为自己必须得撤走了。可在老宅里休养的伤兵们,却有两位忽然发了高热,其中一人伤势还加重了,昏迷不醒。碍于他伤在腿骨,大夫们又说不方便挪动,其他人都吵着说不能丢下兄弟不管,要留下来与兄弟同患难,大不了一同跟洪水拼了。他当时是劝了这个劝那个,谁都不听。可若真的留下来,因洪水折了哪位哥哥,他都没法向上头、向自己交代,真真是坐困愁城。

    幸好,他没有撤走,做了留下来与大家共患难的决定,洪水却退了。

    当时水位已经漫上了大门前第一个台阶,差一点儿就淹进了宅中。

    如今天放晴了,天空露出了蔚蓝色,还有几片浮云缓缓飘荡着,哪怕太阳还没有露脸,萧瑞也觉得天气晴朗可爱至极。

    他没有做出错误的决定,不但得到了伤兵们的认可与赞赏,闻讯赶到的上官们还许诺要给他记功。他萧瑞从此在军中,就算是站稳了脚跟,无论去到哪里,都是被军中认可的自己人。

    感染了时疫的伤兵与谢家仆人已经统统痊愈了。伤兵当中,伤势不算太重的,也好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会有更多的人赶赴杭州,与指挥使金鹏大人会合。伤势最重的几个,已经定下了要退出军伍,解甲归田。若无意外,几日后就会有人从金山卫赶来,把他们接走。他萧瑞这个临时主管,也终于可以脱身了。

    他如今心中对于医治了所有人的杜二爷一行,以及对方背后的杜氏医馆、谢氏宗族,还有整个湖阴县,都充满了感激之情。

    这趟湖阴之行,本是阴差阳错,明明要去的是平望镇,只因冒充流民的水匪选择了在谢家湾后山荒滩落脚,他们才会接受谢家姑娘的邀情,进驻谢家三房老宅。万万没想到,会发生那么多的事。

    但回首望去,他们没什么可怨恨的,反而在庆幸,他们选择了这个地方驻守。若换了别处,哪儿有这样僻静封闭又房舍坚固宽敞通风的环境?哪儿有这么近便负责又医术高明的大夫?又哪儿有这么尽心尽力又机警的房东?稍缺了一样,他们这些人都有可能会折在时疫之中。

    伤兵们都在私下商议,要向指挥使推荐杜家的医者。趁着这次双方结下了善缘,若能安排几个杜家子弟学徒进入金山卫做个军医,那就好了。萧瑞决心要促成此事,即使杜家人不愿入军籍也没关系,可以派几个人在金山卫驻地附近开个医馆呀。卫所中的兄弟们肯定会对他们处处关照的!

    至于谢家,萧瑞也打算要亲自去一趟道谢。不就是得罪了曹家么?曹家也是秋后的蚂蚱了,若萧家有意回护,曹家还真能撕破脸不成?他父亲萧明德不会不答应的,谢家的谢璞如今还在北平做高官呢,那可是在燕王府的辖下!

    萧瑞刚刚拿定了主意,便听得身后有人说话:“小萧这是在赏景么?兄弟们都在里头送别老吴他们,你怎么独个儿跑出来吹冷风了?”

    他回头看去,露出了笑容。来的是刚从杭州赶到的金山卫指挥佥事穆诚,乃是指挥使金鹏的心腹。

    萧瑞恭敬地对穆诚道:“我想到过不久就要与哥哥们分离,心里便忍不住难过,干脆出来透透气也好。况且如今天气好了,就算吹吹风,也不觉得冷。”

    “说得也是。”穆诚笑着环视周围一眼,“之前几日,我虽然人不在这里,但天天看着天上的乌云,心里就觉得憋闷得慌。可如今乌云散去,哪怕没有太阳,我吹着北风都觉得心情愉快。老天爷总算还不至于太过分,给了咱们兄弟一条活路,往后就少骂它几回吧。”

    萧瑞听得笑了。

    穆诚又回过头来看他:“这一回,你做得很好。指挥使大人总说,若早知道这里会发生时疫,定不会让你一个孩子留下来主事,还好你没有让大人失望。大人非常欣慰,夸你不愧是萧将军的骨肉,不是那种没本事只能靠家里的废物!”

    萧瑞笑笑,抬眼看向对方:“穆大人,我能不能打听一下,先前有人告诉我,是因为我家里人给指挥使大人去信,说担心我的安危,不想让我到处乱跑,因此指挥使大人才让我留守在此,不知这写信的人是我家里哪一位长辈?”

    穆诚挑了挑眉,用满含深意的目光看着他:“为什么想要知道?反正是你家里的亲人,又对你是一片关心,你只要领受这份关心就好了,不是么?”

    萧瑞笑而不语。

    穆诚明白他的意思了,想了想,便道:“也罢,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大人未尝不知道那信有些猫腻,可他是做大事的人,哪里耐烦理会某些贵人的小心思?反正,信里署的是将军夫人的名,那信上的笔迹瞧着却象是个少年人写的,估摸着是你的兄弟吧?指挥使大人觉得,你不去杭州也没什么,他过去也不是要抢地盘的,早晚要走,带上你,你又有那样的家世,一旦曹家狗急跳墙了,指不定就要拖萧家下水,给将军大人惹来麻烦,倒不如让你避开些,省得生事了。只是指挥使大人也没想到,湖阴这里会有大水与时疫,差点儿害了你。如今瞧见你平安无事,还立了功,指挥使大人也松了口气,说回头见了将军大人,也能有所交代了。”

    穆诚与金鹏只怕都把这件事,当成是柱国将军府内部的嫡庶之争了,认为是将军夫人卢氏与将军嫡长子萧琮联手打压庶子萧瑞,不让他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然而萧瑞知道,不是这样的。

    嫡母卢氏很少插手父亲萧明德的公务,不是她不愿意,而是她做不到。萧明德对妻子的防范很深,虽然对外做出夫妻和睦的模样来,但私底下绝不会让妻子有伸手干涉自己军务的机会。卢氏的身边,就有他安插的耳目。她若真的写了这么一封信给金山卫指挥使,只怕信还未出京城,就会被萧明德截下来。

    至于萧瑞的嫡兄萧琮,他并不是那种会阻碍庶弟前程的人。反而因为萧瑞进了金山卫,变相表明他无意与萧琮相争,萧琮只会对他更亲切友好,甚至愿意助他出人头地。因为萧瑞在外取得的成就越大,就离柱国将军府的权柄越远。这笔账很容易算,萧琮不会犯这个蠢。

    那么,以卢氏名义发出,又貌似出自萧琮之手的书信是怎么回事,就不难推断出来了。

    宫里的萧贵妃,与卢氏姑嫂感情不错,萧贵妃有很多宫外的事,都是用卢氏的人手去办的。她若想借卢氏的名义给金山卫送信,谁也不会起疑。因为三皇子就隐约透露过,会利用这条渠道,给身在金山卫的表弟萧瑞送信送东西。

    萧瑞心头疑惑得解,奇怪地并不感到生气,反而觉得轻松了。

第四百零五章 北方

    萧瑞觉得心头轻松了许多,仿佛有什么一直束缚着自己的东西消失了。

    他心有所感,面上却半点异样不露,只是抱拳郑重谢过穆诚告诉他实情。

    穆诚自然不用他多礼,反而还叹了口气:“你也不容易,都已经避出京城去了,却还逃不过那些烦心事儿,日后只怕也难摆脱。”

    萧瑞淡然一笑:“我只要做好自己就够了。如今太平年月,除非是在边关遇上大战,否则凭我的本事,就是没人挡我,也不可能累积军功,直升到将军之位。如此,是否有人碍我前程,又有什么差别呢?我便是升不上去,外人也不敢欺我。更何况,我在卫所里,还有诸位大人与哥哥们护着呢,怕得谁来?”

    穆诚听得笑了:“你这小子,这话也说得太无赖了些,难不成我们还能护你一辈子?你总要自己立得起来才行,否则日后分家出来,谁还记得你是将军府的少爷?”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稍一踌躇才道:“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听着能不能行,若不能,只当我没提过就是了。但不是我夸口,你若依了我的话,兴许要吃几年苦头,未来也未必能顺利升上去,但你们家将军夫人和大少爷是一定没法挡你前程的。只要你自己争气,就不愁将来没个着落。”

    萧瑞来了兴趣,忙恭恭敬敬地问:“请大人教我。”

    穆诚便跟他说了,其实法子也简单,就是往北边卫所里挪一挪。金山卫离京城虽然不算远,但还是在直隶辖下,主事的指挥使大人固然是萧明德旧部,会关照萧家子弟,却也难以对萧家主母的书信置之不理。但在北边就不一样了,那是萧明德在军中影响力达不到的地方,反倒是与燕王府麾下更亲近些。而柱国将军府,与燕王府的关系还是挺好的……

    穆诚有些尴尬地对萧瑞道:“当年燕王殿下差一点儿就娶了将军的嫡亲妹子做王妃,那还是先帝赐的婚呢,只是后来燕王殿下忙于边疆战事,误了婚期,而后大小姐身体又不好了,一病不起,这婚约就不了了之了……不过燕王殿下迎娶如今这位王妃的时候,还是将军大人做的媒呢!可见两家关系还是很亲近的。

    “燕王妃当年也是大小姐的闺中密友,至今还对咱们这些萧家旧部出身的武官关照有加。几个往北边去的兄弟,都在书信里提到燕王府的厚待。所以我想……小萧你也不及顾虑太多,我知道你姨娘从前是在大小姐身边侍候的,跟燕王妃想必更熟悉些,张一张口,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家里的长辈就算想要阻拦,也做不了燕王府的主……”

    柱国将军萧明德的大妹妹萧明珠,是先帝亲口赐给燕王的未婚妻,后来没能成婚就死了,据说死因还有些不大好说。穆诚等萧家旧部的属下,其实是不太清楚其中内情的,也不敢瞎打听。而后,又因为燕王迎娶的王妃岳氏是萧明珠闺中最好的朋友,燕王向皇帝婉拒曹皇后欲赐婚曹家女的旨意时,用的理由之一,就是与岳氏早已定情。考虑到当时萧明珠过世才没多久,萧家旧部圈子里,一直有一种猜测,怀疑岳氏在萧明珠还未去世时,就先勾引了闺密的未婚夫……

    不过既然萧明德光明正大地做了燕王与岳氏婚礼上的大媒,又未与燕王府生隙,大家就没再多说什么而已。

    穆诚也不好跟萧明珠的亲侄儿明白说起当年旧事,只含糊地劝他,不必为了先人的旧事而纠结,白白放着自家生母可能有的人脉不用。

    不过他也道:“若是实在不想在燕王府治下当差,也没什么,往北边别的边镇挪一挪,也是无妨的。北边的几大重镇,几乎都曾在燕王率领下抗敌,多少有些香火情。见你去了,怎么也会关照你几分,根本不必惊动燕王府。”

    萧瑞听着穆诚的话,心知自己所知道的当年旧事,与穆诚这些萧家旧部知道的不太一样。不过事关长辈私密,他也没必要说出来,便只笑笑说:“多谢大人指点了。大人是为了我着想,我心里是明白的,定会慎重考虑。”

    穆诚见状,也松了口气,笑着拍拍萧瑞的肩膀道:“若你真有这个想法,最好尽快去跟家里人商量,寻个门路调到北边去。我也不瞒你,其实是我一个有过命交情的兄弟近日来信,提起他们北边的卫所,近日出了点乱子,有不少人丢官去职的,空出不少好缺来。凭你的家世门路,想要捞到其中一个,易如反掌。但若是过了这个村,就未必还有这个店了,所以手脚还当快点才是。”

    萧瑞应了,又有些好奇地问:“北边的卫所出了什么事?我在这谢家老宅被洪水围困了十来日,对外头的消息一无所知。”

    穆诚笑笑:“告诉你也无妨,想必用不了多久,你也会听说的。这事儿说来还跟这座老宅的主人有些关系。这谢家的谢璞大人,不是有个和离了的妻子,是曹家女儿么?就是燕王殿下当年拒了婚的那个。那位夫人也不是一般女子,从前顶着贤良淑德的名头,谁成想早与人有了二十年的私情呢?她那姘头如今就到了北边,陕西都司辖下,跟地方官争权,闹得不太愉快,便打出她的旗号来,声称自个儿是曹家女婿,皇上的连襟,逼得那与他争斗的地方官差点儿没家破人亡。

    “咱们这些能听说京中事的人,自然知道他是狐假虎威,可北边那些小地方没见识的人不知道呀,竟叫他造了不少孽。燕王殿下知道后,已是插手救下了人,又让陕西都司的人申斥了他。不过奏报才到京城,就被压下了,不用说也知道是曹家出的手。”

    曹家要护女儿的姘头,估计是不想让女儿的消息传进京中,连累全家人丢脸的因素多些。但不管怎么说,方闻山还是保住了自己的官位与权势。然而他有曹家相护,那些与他勾结,受他唆使去为非作歹的人却没有。燕王府将北方视作自己的势力范围,岂会容许有人违逆自己?方闻山所在的卫所,几个与他沆瀣一气的全都被撤了职,软弱不能与他相抗的,虽然暂时还能留任,但迟早也是被调走的命。底下的基层武官们,也有不少丢官去职或是被贬的,空出了许多位子来。年近岁晚,这些空缺燕王府一时半会儿还填不上,但有意填补的人,差不多该开始活动了。

    萧瑞无论出身、家世与脾气,都不可能与方闻山成为一党。他若打算跟后者做个同僚,燕王府是绝对会点头答应的,所以穆诚才劝萧瑞去试一试。

    至少,燕王府势力范围内的军中职位,柱国将军萧明德绝对不会插手过问。倘若萧瑞再得到燕王殿下的赏识,那就连宫里的皇帝,也不会去与他为难的。将军夫人卢氏与世子萧琮,自然更没法妨碍萧瑞的前程了。

    萧瑞不由得有几分心动,若是连皇帝都不管的话,那后宫与皇子就更不用提了,是不是?

第四百零六章 告知

    萧瑞郑重再谢过穆诚,穆诚摆摆手,正要再说些什么,便听得老宅大门咣当一声,出来个老兵,嚷嚷着说:“穆佥事跟小萧兄弟躲在这儿说什么悄悄话呢?大家伙正寻佥事呢。既然佥事先前说了,要在城里寻个好酒楼,与诸位老哥哥们送行,可别又舍不得银子,半路后悔,跑了!”

    穆诚顿时顾不上萧瑞了,眼皮子一翻,嚷了回去:“胡说!谁后悔,谁舍不得银子了?!看不起谁呢?!”说着就迎向那老兵,两人一同回老宅里去了。

    萧瑞见状,不由得哑然失笑。

    他没有跟着回去,虽说已经跟卫所里的士卒武官们都可以打成一片了,但他本人的性情与他们依然有区别,其实并不好热闹。此时他若参与进去,少不得会有些格格不入,索性别去相扰了。

    他回过身,继续对着河面站立,深呼吸着寒冷的新鲜空气,思索着方才穆诚的提议。他若要谋北方的军职,其实不必从家里找门路,他本人与燕王就有联系。

    也不必非得跟方闻山做同僚,摊上曹家那些事,也太糟心了些。反正有人想要谋陕西都司的缺,他们的位子自然也要空下来的。只需要跟燕王打声招呼,燕王自然会看着办。

    只是,若他真要这么做,就得考虑姨娘独自留在京城柱国将军府里会如何了。金山卫离得近,往来通信便捷,家里有事,他随时可以回去。但若去了北边,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想到他一旦去了北边,就彻底摆脱了萧贵妃与三皇子的势力范围,他又不由得心动不已。

    他心里对三皇子再不满,终究与对方是从小儿一块长大的童年好友,十几年的表兄弟情谊,不是说抛开就能抛开的。可三皇子有心夺嫡,他又不愿意掺和。若是躲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兴许对双方都有好处。

    身后又传来了开门的声音,这回来的却是个少年人:“萧二哥,你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进去?”

    萧瑞回头笑笑:“谢小三,你怎么出来了?”

    谢徽之耸耸肩:“瞧着难受。虽然大家起哄,看着热热闹闹,高高兴兴的,其实心里都不大好受。这一分别,有人继续往高处走,有人就要黯然下台,解甲归田做农夫去了。这下台的人心里难过,舍不得,不甘心。要往高处走的人看着兄弟难过,自己也要跟着难过。一切不过是虚热闹罢了,互相做给对方看的,谁都不敢露出真正的想法来。我这看戏的人心里憋闷,还不如出来透透气算了。”

    萧瑞有些讶异,随即笑道:“真没看出来,原来你挺聪明的。”

    谢徽之翻了个白眼:“萧二哥,你真当我是个傻子么?你在京里的纨绔名声响亮,咱也不是无名之辈呀。大家都爱装模作样,大家都心里门儿清,你我大哥就莫瞧不起二哥了。”

    萧瑞这回是真的笑出声来了:“我给你赔不是,是哥哥错了,不该小瞧了你。你原也是个聪明人,谢家门里出来的,又怎会有傻子?”

    这话倒不对,谢映容可不就是谢家门里出来的真傻子么?

    谢徽之嘴皮子动了动,没反驳回去。有些事,自家人清楚就行了,没必要在外人面前丢脸。

    他索性转了话题:“萧二哥,你托我的家书,我已经早早让人捎回京里去了。你也是走运,信发出去之后,大水才来的,因此没有受阻。我在谢家角忙活了十来天,一直没顾得上告诉你。这一路若是没有意外,信五天前就应该到京中了。”

    萧瑞点头:“谢过谢三兄弟了。你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说罢心中微微一动,“方才穆佥事跟我说闲话,提起了一件事,我想你们家里兴许会有些兴趣。”他将曹氏与方闻山在北方的传闻告诉了谢徽之。

    谢徽之听得目瞪口呆:“不会吧?那个曹氏还真能做出这种事来?她怎么好意思?!她哥死了才几个月?她难道就真的嫁给姓方的了?就算真的嫁了,她又怎么有脸声称姓方的是皇帝的连襟?!”谢璞从前都没好意思打出这个旗号来呢!

    萧瑞淡淡笑道:“穆佥事是从他朋友处得的信,不过是当闲谈一般提起罢了,方闻山是何来历,传闻内情如何,他是不会深究的。”

    但他不一样,萧家对于曹家相关的情报,收集得很齐全。自从谢璞被陷害入狱,而他又在大理寺牢狱中听到谢璞父女讨论案情内|慕之后,萧家就加大了对方闻山相关情报的收集,即使后者离开了京城,也不例外。所以,他对于方闻山目前情况的了解,比穆诚以为的还要多一些。

    萧瑞告诉谢徽之:“方闻山本来就是从陕西都司调入京城的,如今不过是重回故地罢了。但他之前高升,离开了一年有余,回到陕西后,原本的位置自然不可能还给他留着。而且他差不多是被贬回去的,不升反降,威势就大不如前了。他在北方边军中,也不是没有对头。那些人知道他失势,自然不会再与他维持面上和气。曹氏跟着他去了北方,虽说还未完婚,只是低调寄居当地,但她在京中仗着娘家势力压人习惯了,想必到了北方,也不例外。她是个惯了越过丈夫做主的人,与其说是方闻山打出曹家女婿的招牌来欺负人,我倒觉得是曹氏自作主张的可能性多些。我不清楚具体的情形,但能惹得燕王府出手,想必他们闹得很不象话了。”

    谢徽之啧啧了两声:“不管内情如何,这种事要是传开去,我家大哥大姐也要跟着丢脸了。萧二哥,你方才说……这事儿燕王府已经让人上奏朝廷了,只是被曹家压下去而已?”

    萧瑞淡淡地说:“穆佥事打听到的情形就是这样,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被困在这里多日,忙着对付洪水、时疫都忙不过来了,哪里还能留心京中的消息?”

    谢徽之若有所思:“回头我跟大哥说一声,怎么也得给大姐送个信才行。她未必知道的。这种事要是在京城传开,她出门也会跟着没脸。趁如今没什么人知道,还是赶紧走的好。曹家的女儿出了丑,就让曹家烦心去吧。”

    萧瑞淡笑道:“曹家近来的烦心事多了去了,也不知道能帮得了这个女儿多少。你若有心,可以留意一下平望镇的消息。若无意外,黄千户的位置应该是保不住了,接任的人选极有可能是从我们金山卫挑。”金鹏指挥使跑了一趟杭州,理顺了浙江军务,却不去争权,朝廷怎么也要给金山卫一点甜头才行。

    谢徽之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姓黄的之前还派人来过我们家两回,找大哥说话拉关系,后来却再无消息,原来是忙着自保。这样也好,他这种尸位素餐之辈,靠着老子才能占住平望镇这等好地方。如今他老子都被撤职了,凭什么他还能继续留下来吃香喝辣?平望镇一带,也被他糟|蹋得够了!”

    萧瑞笑笑,换了话题:“你家里什么时候比较方便?我想亲自上门道谢。”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8991/ 第一时间欣赏慕林最新章节! 作者:Loeva所写的《慕林》为转载作品,慕林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慕林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慕林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慕林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慕林介绍:
从穿越的那天开始谢慕林就知道自己的人生路很艰难不过艰难归艰难咬咬牙还是能扛过去的但如果有人想让她做炮灰踩着她往上爬她也是会发飙的好吗?!慕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慕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慕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