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 挑明
中秋节过后,天气越发凉了。
谢慕林自打八月十八那日上完闺学的课,便象从前一样,又再度回到了老宅居住,只在三天一次闺学上课时,回新宅这边住一晚。
她搬回老宅的时候,谢老太太便站在梅庐院门处,摆出一副仿佛无意中路过的模样,伸长了脖子往里头探看,看着谢慕林大包小包地把行李往屋里塞,脸上就忍不住要露出点笑意来。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谢老太太还要傲娇地撇嘴道:“原来你还记得要回来?先前走得这么爽快,过完中秋也跟着其他人一块儿跑了,多一句话都不肯跟我说,我只当你一去不回了呢。结果如今还不是要重新回来侍候我?”
谢慕林冲她笑笑,没有接话,自顾自地埋头吃饭。
谢老太太见她这样,反倒有些不淡定了,踌躇了一下,便压低声音问:“二丫头,你老实告诉我,中秋那两日,你们……是不是故意的?用那种法子对付我,想叫我闭嘴不提宋氏与宗房?”
谢慕林咽下一口饭,不慌不忙地放下了碗筷,用帕子轻拭嘴角,装起了傻:“老太太在说什么呢?什么故意不故意的?我们做了什么吗?”
谢老太太欲言又止,没好意思把自己的想法和感受照实说出来,好象一说出口,就显得她贪恋合家和睦,被孙子孙女们拿捏住了似的。
可她说不出口,又如何去责备孙儿孙女们呢?
她瞪了谢慕林半天,但谢慕林却丝毫不为所动,非常镇定地把这顿饭吃完了,又接过翠蕉随手呈上来的一杯养生茶,喝了两口,放到桌面上。
这时候,谢慕林方才看着谢老太太道:“中秋那两日,老太太难道过得不愉快吗?不想以后都继续这么愉快下去?您就非得逼着我们仇视宗房与二房,顺着您的心意说他们的坏话,我们不答应,您就宁可把我们赶得远远的,一个人住在老宅过冷清日子,一个晚辈也不在身边,离得老远也在心里腹诽您的荒唐无理,对您没有半点真心敬爱,您也甘之如饴,是这样吗?”
“放屁!”谢老太太忍不住爆了粗,谁会对这种事甘之如饴呀?她又不是傻子!她想要的是儿孙们的真心敬爱,想要他们真心实意地站在她这边,不搭理宗房与二房,可没打算为了宗房与二房,就把孩子们都逼走了。
谢慕林把双手一摊:“这不就完了吗?您既然是这么想的,那就别逼着我们接受那些不讲道理的事。说实话,您跟宗房与二房能有多大的仇怨呢?您自己犯错在先,宗房不喜欢您是有理由的。至于二房,是因为二祖母出身比您高,所以您心里对她不满意。可这种事您介意得来吗?
“就算当初您父亲没出事,还在继续做着官,二祖母那边的宋老太爷也做到正四品国子监祭酒上了,照样官位比您父亲高。您跟二祖母比这个,不觉得自己很傻吗?天底下家庭出身比您高的女子多了去了,您难道还能一个个记恨过去?当初曹氏出身比二祖母高得多了,怎么不见您怨恨她呢?如今我们姐妹几个,也是三品官之女,出身还不是比您高,难道您也要看我们不顺眼?”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呀?!”谢老太太有些狼狈地避开了她的视线,“我……我是因为宋氏抢了我的儿子!她还害得我夫妻不和!为了她的事,老太爷当日数落了我好几回,我怎能吞得下这口气?!”说着说着,谢老太太眼圈都红了,“他当初待我多好呀,从来都是和气又体贴,几时骂过我那么过分的话?!”
谢慕林倒是听说过一些谢老太爷生前的事,不以为然地说:“那不是因为二祖母,而是因为老太爷与二祖父兄弟情深,您的态度却害他在兄弟面前丢脸了。而您又不占理,老太爷怎会不着恼?他既然待您好,您就该好好回报他,而不是挑拨得他兄弟不和吧?二房、三房相辅相成,谁也离不得谁,三房的家业还要靠二房庇护,老太爷无缘无故怎会为了您跟二祖父过不去?再说了,爹爹是兼祧而不是过继,不是二祖母抢走了您的儿子,而是您儿子要多生几个孙子,然后分一个给二祖父二祖母做孙子。这里头的差别可大了,您也是知书达礼的官家千金,还能分不清这其中的不同?”
谢老太太噎了一下,最终无言以对,只能硬着脖子强自辩了一句:“反正我心里就是不舒服!你爹对宋氏比对我恭敬多了,如今还为了她,越发不肯听我的话。我的儿子都成她的儿子了,还不许我心里生怨么?!”
谢慕林嗤笑一声:“也就只有您老人家才会这么想。二祖父教爹爹念书,把他教到能考中进士做官的地步,二祖母对爹爹而言,不但是嗣母、伯母,还是师母。读书人敬重师母,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不敬才会被人戳脊梁骨吧?但他要是真的把二祖母看得比您重,也就不会这么多年都没再回湖阴来长住过了。若不是二祖母自有女儿外孙,不缺人孝顺,不与爹爹计较这些,你以为爹爹这么做,就不会被人非议?他心里明镜似的,哪怕明知道会被人非议,也愿意依着您的小心思行事,还不是因为您是他的亲生母亲?换个稍稍不那么愚孝的儿子,您以为自己会有今天这样的好日子过?”
谢老太太只觉得荒唐:“照你这么说,你老子不听我的话,还是在孝顺我了?他年年劝我跟族里和好,对宋氏低头,反而是把我看得比宋氏还要重?简直是笑话!”
谢慕林哂道:“您爱信不信吧。反正十几二十年下来,您一点儿都不知道长进,还老是给爹爹添麻烦,哪怕爹爹因为您挑的儿媳妇都坐了牢,丢了家产,差一点儿连性命都没了,您也不知道反省,我看爹爹都有点儿冷了心。他如今还愿意劝您这些好话,让您与宗族和好,就算是极为您着想了。他这是怕谢曹两家反目之后,您又不跟着他去任上,身边没个靠山,日子会不好过。可您既然不领情,他也拿您没办法。再怎么说,他也是二祖父二祖母用心教导出来的,三观正直,人品可靠,不会因为对您有所怨言,便对您不好的。所以您也不用担心养老问题,日后还是可以保得衣食无忧的。”
她抬头看了看屋子:“这老宅其实也不错了。山清水秀,又不缺人侍候。您在这里,日子想必也清静。离族里远些也好,爹爹其实也担心,您再跟族里起冲突,说些什么得罪人的话,会让他难做呢。”
谢慕林挑明了父亲谢璞的想法,便起身退到桌边,恭谨一礼,便告退下去了。
只留下谢老太太气得双眼都鼓起来了,满面涨红,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第三百六十二章 打版
谢慕林说完那番话后,就没再多说什么了,好象又装起了没事人儿似的,在谢老太太面前扮个乖巧孝顺的孙女儿,偶尔也会说几句好话去哄哄她。
不过谢老太太在那之后,却时常陷入沉思,好象根本不在意谢慕林的言行似的。
一直以来,谢老太太都坚持己见,不去多思考儿子的想法和难处,以自我喜恶为中心地要求身边的人。她看不惯儿子对宋氏的敬爱,觉得儿子更看重宋氏,远胜于自己,儿媳和孙子孙女们也都偏着宋氏,完全被宋氏笼络了去。她觉得自己很委屈,所以越发看宋氏不顺眼了。宗房在她眼中,更是宋氏的帮凶,是离间她和儿子母子之情的恶人!
可如今,谢慕林一番话点明了谢璞对她更为重视的事实,倒让她清醒了不少,总算发现过去的自己都误会了什么。
不错,儿子对她还是更孝顺些的,否则他们离开湖阴县那么多年,他为何就没提过要回来?她不喜谢氏宗族的人,谢璞便不让谢氏族人上京,踏入他们的家,这还不都是因为顾及她的想法么?
虽然谢璞曾经在族人身上花了许多银子,更是为了族地重建一事,大掏腰包,但那毕竟也是他的老家,谢家角那里也有他的宅子,出一份钱也不算什么。她当初能不在乎曹氏挖谢家的银子,又怎会介意谢璞把钱花在族人身上?谢氏族人再碍她的眼,好歹不会翻脸不认人,要置谢璞于死地!况且谢氏宗族办的族学,她的孙子也能入读,不算太吃亏。
谢老太太仿佛忘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和有过的想法似的,欣喜地认识到,儿子依然还是她一个人的儿子,对她的孝心也是超过了所有长辈的。谢璞敬重宋氏,只不过是在敬重师母罢了,不管是不是真心,姿态也要做足的嘛。他都这么多年没回过老家了,能跟宋氏亲近到哪里去?只是宋氏才救了他一命,他若是对宋氏有所怠慢,别说族人了,就是外人看着,也不象话。
谢璞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方才敬着宋氏的!那又不是他亲娘,所以他才会如此客气,处处以礼相待。不象自己这个亲娘,他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根本不需要在意那些繁文缛节!
谢老太太顿时心情舒爽了,然后便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真让儿子难做了?但转念一想,儿子如此孝顺,当然不会跟她计较,所以她完全不必改变自己的想法!
只是,有些表面功夫做做也无妨。宋氏在族里的名声这么好,还不是因为会装模作样、收买人心?就是家里的小辈,也都被她迷惑了,才会个个都觉得她是好人。谢老太太觉得自己不能认输,宋氏能收买人心,她也一样可以!当初她就是太天真、太直率了,太过看重自己的高贵出身,不把族里那些土包子放在眼里,才会任由宋氏把族人的心都拉拢了去。虽然她不在乎那些土包子的想法,但也不能忍受孙儿孙女们都偏向宋氏。
谢老太太认为,自己确实不能再窝在老宅不动弹了。这里的日子固然清净,可也太清净了!她对族人与宋氏避而不见,是不想搭理自己厌恶的人,但在外人看来,就好象她怕了他们、不敢见他们似的。
她得回到族里去!
她年轻时能在族人面前装贤惠,如今年纪大了,经历、见识都不比以往,只会做得更好。年轻时她还得顾虑丈夫谢泽湖的想法,做事时总有些战战兢兢,但现在她还需要怕谁?!她儿子是三品高官!只要她愿意放下身段,做个族人敬重的慈爱长辈,还有谁会不围上来奉承她么?
到时候,就看一辈子都只是区区山长夫人,只能仗着父亲官位对她耀武扬威的宋氏,有什么脸面来踩她了!
谢老太太顿时觉得自己充满了勇气,恨不得立刻就前往谢家角,引得众人来拜了。只是当她想要对孙女儿谢慕林开口提起这事儿时,不知怎么的,始终没能说出自己想要回族里的想法。
有些事,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谢老太太骄傲了这么多年,一想到回族中后,就要先向宗房与族人们低头,哪怕是装样子,她也忍不住开始犹豫。也许……过些时候会有更恰当的时机?等谢家族人遇到麻烦时,她再出场,是不是就可以省掉这一步了?就算有心要收买人心,她也不是很想在谢氏宗族面前退让……
谢老太太的诸般纠结,谢慕林也不是一无所知。珍珠有时候会趁谢老太太不注意时,悄悄向她报告谢老太太的种种自言自语或是对身边下人嘀咕的话。因此,谢慕林能猜到老太太已经动了回谢家角的心,但又始终下不了这个决心。
谢慕林表示她很淡定,如果谢老太太不是真心实意地迫切有这个想法,并且愿意为此做出让步,她是不会催着谢老太动作的。
况且,谢慕林现在挺忙的。
中秋过后,闺学果然上了新的女红课程,开始教导谢慕林这一班的女孩子们学裁剪衣裳。最先学习的是做式样最简单的一片式裙子,这个难不倒谢慕林,她在现代时就做过类似的衣物,兴许还要比这个复杂一些。当时她能做得来,现在练了这么久的针线,没理由就做得差了。
她还寻了些熟石膏来,制成粉饼,用来在布匹上划缝合线,因此缝出来的针脚又密又直,还得了闺学先生的夸奖,几乎是全班最先学会做一片式裙子的学生。
由于她学做裙子学得快,先生还事先布置她回家学做最简单的单衫,这个就要复杂多了。
不过同样难不倒她,因为她会走截径。
谢慕林从自己的衣箱里寻出一件稍微有些短的旧单衣,是今年春天时在北门桥李家时匆匆做的,因为赶工,做得有些粗糙,回了湖阴后,她就再也没穿过了梨儿不许她把这件布衣穿上身。
这件旧衣现在对她来说已经有些小了,又没什么穿的机会,身边两个丫头都不合身,给族里的姐妹……这样的布衣如何能送得出手?为了不让它浪费掉,谢慕林就把它找出来,照着缝线的部位,小心拆开,再把布平摊在桌面上,然后……
找一张硬挺些的纸出来,放在布料底下,划线,裁剪,打一套纸版。
第三百六十三章 捷径
谢慕林没用两天功夫,就用那套简易至极的纸版做出了一件厚棉布单衫,眼下这个季节正好穿,只要再配上件半袖比甲就行了。
就连半袖的比甲,谢慕林也将就着用了这套纸版,只需要裁剪时调整一下尺寸。
做大衣裳可能不合适,但一般家常上衣,这套纸版足够用了。她打版的时候有注意留出余地,因此做出来的衣裳很是合身,并不会显得窄小。
她把这个法子告诉了家里人,文氏还夸好呢。这样做衣裳,不但合身,又能省布,对于刚学裁衣的女孩子而言,更不容易出差错。
谢映芬就立刻学会了,还照着这个法子,给自己裁了一件单衫,虽然因为针脚不太好看,只敢留着睡觉时穿,但她依然觉得美滋滋的。全班的小女孩里头,还没把一片式的单裙做好,就先学会了做单衫的,她可是头一个呢。
因为太想要显摆了,谢映芬再次裁出一件厚布秋衣之后,就央了谢显之屋里侍候的菖莆帮忙缝合,做出一件很合身又针脚细密的秋衫,等下一次闺学上课时,就穿到学里去了。因为她穿得好看,自然引来了同窗族姐妹们的注意,纷纷来询问这是否她新做的秋衣。
谢映芬便“诚实”地告诉她们,衣裳是自己亲手裁的,只是请了家里的丫头缝好,但也算是自己亲手做的衣裳了。女孩子们顿时围着她叽叽喳喳问起来。
缝线没什么难的,不过是水磨功夫,认真多练几年就是了,但裁衣这种事,向来很考天赋。她们当中有人针线功夫好,却不擅长裁衣,有人学裁衣还算应付得来,却也做不到这么合身,自然想要知道谢映芬在这上头有什么秘决了。
毕竟上一回上课的时候,谢映芬还连条裙子都没裁好呢。正常人哪儿能进步得这么快?
谢慕林并不在意这些小决窍外传,谢映芬便没有瞒着同窗们。族里的小姐妹们听说还有这种取巧的法子,只要用旧衣剪出纸样来,再照着纸样裁布,就不用担心会做出一边袖子长、一边袖子短,又或是歪歪扭扭的衣裳来了,顿时大感兴趣,纷纷上三房的门来向谢慕林请教。谢慕林便爽快地教给了她们。
这法子虽然有些取巧了,但大家只要想到,也不是没人在学裁衣时用旧衣裳做样版的,如今只不过是多用了一张纸罢了,反而更省事方便些,不必次次都要将衣裳取出来比划,就连闺学里的先生们,也不多说什么了。她们只是额外叮嘱女孩子们,不能因为有了取巧的法子,就忘了苦练基本功。因为她们将来要做新衣裳时,未必每次都有合身的旧衣可以做参考的,想要掌握量体裁衣的本事,还得下苦功。
先生们的教导,谢慕林等人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至于将来用哪种法子做衣裳,那就得看各人的想法了。能走捷径,又为什么不走呢?
谢慕林学会了做裙子,又学了单衫,学习进度比姐妹们都要超前一些。闺学的先生便叫她先停下来,巩固一下所学,将基本功多练练,等到其他女孩子们的进度赶上来了,再继续学下去。
谢慕林也不在意,便开始研究如何做各种式样的单衫,宽袖的,窄袖的,半袖的,甚至还有男装,能学的东西多着呢!
她甚至在私底下问自家哥哥谢谨之借了一件旧衣裳过来,研究是否也能打个纸版了。如果用这种法子,也能给兄弟们做衣裳,每次换季前,家里给大家制新衣时,就能轻松许多。谢家如今下人数量大幅度减少,又不想次次都花高价找外头的专业裁缝做衣裳,因此每每换季,文氏都要带着家里的女眷忙活好久,谢慕林与谢映芬小姐妹俩也要搭把手呢。倘若能有法子减轻大家的负担,何乐而不为呢?
就在谢慕林等人忙活着学习裁衣的时候,京中的谢映慧又一次来信了。
谢映慧已经收到了父亲谢璞从北平送回金陵的家书。从前她对父亲的观感不太好,但如今看到父亲在家书中对她的种种安慰与鼓励,她竟然觉得很想哭。她以前对亲生父亲真是误会太多了。其实父亲真真是个明事理的人,品性也清正,对曹家的许多行事手段并不赞同。知道她脱离曹家生活,他还感到十分欣慰,可见他本人从来都没有过依仗曹家飞黄腾达的想法。
母亲曹氏身边的人,从前对她说那么多不符合事实的话,让她对父亲产生了那么多误会,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呢?!
谢映慧心里又给外家添了一笔罪行,对父亲的观感却大有改观。她如今也不是很相信身边侍候的人,有什么心里话也不太敢跟身边的人提,因此只能在家书中向哥哥倾诉了。
谢映慧还在家书里提起了谢映容,说她接到父亲的信后,由于当日天色已晚,便等到第二天,才上了卞家的门去接妹妹。但不知怎么回事,谢映容竟在半夜里发起烧来,病得起不来床了。卞家的人很是自责,道是卞大姑娘不小心,才害得谢映容生病了。虽然知道谢璞命人接走女儿,是名正言顺的,却担心谢映容在转移途中病情加重的话,卞大姑娘的罪过就大了。于是卞家人很客气地向谢映慧请求,让他们将谢映容留在家里照顾,等她病好了,再送回珍珠桥谢家大宅去。
谢映慧不好驳了卞家人的请求,她见谢映容确实烧得不轻,要是路上真有个什么不妥,岂不是她的责任?况且谢映容看上去只是忽然感染了风寒,吃几天药,估计就好了,迟几日早几日回家,差别都不大。谢映慧自己都还没决定,要不要回湖阴老家与家人团聚呢,这几日她还拖得起。
谢映慧就这么空手回了家,只是当她从蔡老田处听说,昨儿夜里,金姨娘曾经以药膏用完了,急需买新的为理由,在大门口叫了一个在附近转悠着替人跑腿打杂的少年,派他去市集上买药膏,还特地付了一两银子的跑腿费,就觉得不对劲了。
蔡老田夫妻认为这一两银子的跑腿费很可疑。附近那几个受雇帮人跑腿的少年人,跑腿费的行情不过是十来二十文一次罢了,便宜得很,就算给赏钱,也不过是一二百文。金姨娘用得着花上一两?况且她没病没痛的,什么药膏这么要紧,还要连夜去买,一晚上都等不得?而既然是这么要紧的药膏,金姨娘又为何不趁早买好呢?
谢映慧于是便怀疑,金姨娘可能得到了消息,知道谢璞要打发人接谢映容回家,便连夜叫跑腿的小子给后者送了信。于是,谢映容就这么恰好在半夜里发了烧,责任还算在了卞大姑娘头上。
谢映慧简直要气得笑了,她见过卞家请来的大夫是如何替谢映容诊断的,知道后者是真的病了,并不是装的。她真想不明白,谢映容为何就非要赖在卞家不走了呢?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让自己病得这么严重,还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会好起来,又是否会留下后患,真的值得么?
第三百六十四章 定亲
信读到这里,谢显之也忍不住抬头看向文氏和其他兄弟姐妹们。
所有人都在面面相觑。
谁能想到呢?如果谢映容真的是因为得到了大金姨娘秘密传信,就故意让自己生了病,好继续赖在卞家的话,那这代价也太大了。她也未免太过……不择手段。
谢徽之喃喃低语:“姨娘到底在想什么哪?她不是最疼谢映容的么?难道一个程笃就真的那么重要?”
谢慕林对他说:“金姨娘估计只是报信,未必知道三妹妹会用如此极端的手段。”她心里暗暗地想:上辈子程笃一定混得很不错,搞不好还有权有势,高高在上,否则谢映容重生一世,有足够的金手指为自己选择一个上佳的婚配对象,又何必死磕一个程笃?这个年代的人生任何病都是不能掉以轻心的,谢映容难道就不怕自己病了好不起来?可见嫁给程笃的好处,能大到令她不惜冒风险。
可程笃那样的家世,根本不可能从程家得到多少助力,就这样上辈子还能混得风生水起,他的能力该有多出众?如此出众的程笃,真的是谢映容能算计得了的吗?他又凭什么看上谢映容呢?这不是家世出身的问题,这是个人的才学、见识与魅力的问题。谢映容并没有那个魅力,还非常自以为是。
谢慕林开始担心,要是谢映容自作聪明地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惹来了程笃的怨恨……会连累整个谢家吗?
她犹自在那里思考着,文氏已经叹息着开口了:“这事儿拖不得,得给慧姐儿去信,让她派个可靠的人去卞家照看容姐儿,一旦容姐儿的病情有起色,就派人去接她回家。总在别人家里养病,也不成样子。倘若卞家果然能把人照看得周到万全,也就罢了,可无缘无故的,卞家大姑娘就让容姐儿生了病,叫我们家如何能放心?卞家固然是有心弥补,但我们谢家也一样心疼孩子!”
谢谨之听得笑了,抬头对谢显之说:“大哥,母亲说得对。卞家如此殷勤地留人,不就是为了替卞大姑娘收拾烂摊子么?可我们谢家是苦主,也不能全由卞家做主,三妹妹自然还是要在自个儿家里休养,更让人放心。”
谢显之也心领神会地点头:“我回头就给大妹妹写信,让她不必顾虑太多。三妹妹病了,谁照看她,都不如她的生母用心,自然还是要把人接回家里来,叫金姨娘照顾才好。卞家有心弥补,我们也领情了,但不可能真的事事听从他家的安排。三妹妹总归是我们谢家的女儿。卞家和我们又非亲非故的。”
谢显之明白谢映慧的顾虑,如今写信过去,就是要打消她的顾虑。反正她手下有不少人手,蔡老田那儿也能找到不少有力气的婆子,就是抬也能把谢映容抬回家,有什么可担心的?
谢映芬小声插了句嘴:“真让金姨娘照看三姐姐么?这事儿金姨娘也有错吧?难道太太就不打算罚她了?”
谢涵之暗暗扯了扯姐姐的袖子,站在他身后的宛琴,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谢徽之看了看谢映芬,咬了咬唇,又担心地去看文氏的脸色。
文氏叹了口气:“金姨娘当然做得不对。显之写信回京时,顺便也添一句吧,就说是我说的,叫金姨娘禁足三个月,无事不得出屋子,请蒋妈妈帮忙监视着她。等容姐儿回去了,就直接送到金姨娘的房间去,让她们母女相聚吧。等容姐儿的病好了,再另外挪屋子。”
谢慕林忍笑。这其实算是连谢映容也一并禁了足。有蒋婆子盯梢,珍珠桥大宅里如今留的丫头婆子又少,谢映容与大金姨娘母女俩想要打听外头的事,或是派人出去做点什么手脚,只怕都难了。
谢涵之小声插言:“大哥,大姐姐的信里还说了些什么呀?”他有些不安了,希望能转移众人的注意力。他其实觉得如今姨娘也好,姐姐也好,都没必要跟大金姨娘过不去的……
谢显之听到谢涵之的话,便低头看信,又继续读了下去。
原来谢映慧察觉到大金姨娘很有可能给谢映容通风报信之后,就已经格外留心,吩咐蔡老田夫妻和蒋婆子都盯紧了大金姨娘,不让她再有机会往外头传信。就连大金姨娘身边侍候的丫头香桃,也挨了父亲蔡老田的骂,肩负起了监视大金姨娘的责任。如今大金姨娘低调了许多,又再次称起了病,连金萱堂的门都不出了。
谢映慧觉得她可能是真的病了。自打谢映慧带回了消息,道谢映容半夜病重,不能挪动,只能继续留住卞家,大金姨娘好象就有些受了打击似的,对女儿担心不已。只是她不敢轻举妄动,谢映容也没打发丫头回来送信什么的,这让她更加担忧起女儿的身体来。据香桃观察,大金姨娘兴许还有些愧疚和后悔的意思,觉得自己若是没有传信,兴许谢映容就顺利被接回了家,不会生这一场病了。
这下连香桃都知道,谢映容那场病有问题了。
谢映慧对大金姨娘的懊悔很是不以为然,只觉得对方是自作自受。
她后面就没再提起大金姨娘与谢映容了,而是说起了自己的日常生活与京中的新闻。
近日她听说的最大一件新闻就是,永宁长公主的第三个儿子,刚刚与赵家那位失落了太子妃之位的赵滢小姐定亲了。
这桩婚事是永宁长公主亲自定下的,还跟太后娘娘商量过,后者也十分赞同。赵滢虽然不讨太子喜欢,但本身无论教养品性,都十分出众,家世、相貌、气度、才学,样样都是上佳。既然做不得皇家媳妇,做个皇家外孙媳妇,也是没问题的。
永宁长公主虽然觉得自家三儿子非常优秀,却也知道,他未必能娶到比赵滢更优秀的妻子了。反正这位马三公子不理俗务,那么有一位美丽又能干的妻子照顾,也能令他生活得更加轻松愉快。
赵家对于永宁长公主的提亲可谓是惊喜不已,但他们并没有迫切地答应亲事,而是由几位赵家男性或女性长辈分别亲自见过永宁长公主与马三公子之后,方才矜持地答应了亲事。皇帝随即下旨赐了婚,太后也赏了一整套头脸,给赵滢做添妆,终于把赵家的脸面给挽回来了。
而谢映慧还从马玉蓉那边听到传闻,说是赵侍郎很有可能会谋求外任。象他这种等级的高官,一旦谋求外放,那多半是一地的封疆大吏了,虽然远离了中枢,权力却更大了,还不象在京中做官那样,饱受他人制肘。马玉蓉说,永宁长公主十分赞同赵侍郎的选择,还不止一次夸奖,未来亲家十分聪明又理智呢。
谢映慧还挺为赵滢终身有靠而开心的,觉得马三公子是个温文君子。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去赵家祝贺,因为最近她听说了另一个令人惊愕的消息,急着想去求证。
据说,王安贵的嫡长女王湄如,并没有死在王家那场大火里,而是借火死遁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传闻
什么?!王湄如没死?!
所有听到谢显之读出这句话的谢家人,都大吃了一惊。
就连谢显之本人,也被惊呆了,在读完这句话之后,就没有再往下读信了。他有些无措地看向家人,又再看向谢谨之:“二弟……你们也是去过王家的,看过王家大火后的情形,王家的人都说王安贵的妻女死在大火里了,尸首皆在,不可能有假,是不是?”
谢谨之眉头紧皱:“我们确实是听到围观的人这么说的,官府的人也道王安贵家眷已然死于大火,但既然在火场找到的是焦尸,到底是不是王安贵的妻女,就很难说了。”
谢慕林也道:“这么看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王安贵之妻听闻是在放火之前,便把家中下人全部遣散。大火之后,这些下人也没几个回去的。可正因为没几个人回去,谁也说不清那几具焦尸里头,是否有王家原本的下人。若说王安贵的妻女拿丫头婆子冒充自己,烧死在大火中,然后借机死遁,并不是没有可能。但这种事她们必须要有帮手,否则两个弱质女流,如何能在王家人眼皮子底下逃脱?又如何能在逃脱之后,找到安全的藏身之所?况且,官府总会留人监视的吧?王家当时可是罪官家眷,已经被判了流放,马上就要被押送上路了。官府的人就不担心她们会逃脱?”
谢徽之想了想:“如此说来……那段时间王安贵的姐姐,就是宁国侯府的程二奶奶,程笃那个婶娘,好象往平南伯府去了好几回。本来她因为王安贵不明不白死在监狱里,曾跟程二爷吵了一架,又上平南伯府大闹了一场,还被婆家人禁了足的。可后来也没见平南伯府做什么,她便跟平南伯夫人和好了,姑嫂俩亲得象亲姐妹一般。平南伯死后,传言宁国侯夫人翻脸不认人,连女儿外孙都不管了,不许家里人跟平南伯府再有往来,可程二奶奶竟然违了婆母之命,还是三番五次地往平南伯府跑,说是安慰平南伯夫人去的……难不成这里头有什么猫腻?”
谢慕林大开脑洞:“该不会是程二奶奶求了平南伯夫人出手,救出王安贵的妻女,所以就没再为王安贵之死而记恨大姑姐了?我记得平南伯夫人以前就很捧着王家,因为王湄如讨太子的欢心,她甚至不惜为了王湄如的父亲,对我们谢家下狠手。他们本来就是一伙儿的,会继续勾结起来,也不奇怪。可平南伯夫妻当初都能对王安贵下手灭口了,又为什么要救王湄如?”
谢徽之眨了眨眼,看了看谢显之,方才压低声量道:“因为王湄如很讨太子的欢心?”
这时候,一向只会站在边上装壁花的宛琴开口了:“王家大姑娘是个难得的美人,太子殿下一见她,便为她倾心,一心要娶她回东宫。王大姑娘想要个高点的位份,可太子妃之位,曹家是无论如何不会给的。承恩侯府那边,只怕并不希望太子宠爱一个不姓曹的女子,很有可能会看王大姑娘不顺眼,连良娣之位也舍不得给出去。但是平南伯府不一样。平南伯与伯夫人都觉得,王家算是他们这一房的姻亲,他们能拿捏得住王大姑娘。倘若王大姑娘在东宫得势,能让太子殿下多多亲近平南伯府,那即使太子妃之位落到承恩侯府头上,也无妨了。”
谢映芬看向宛琴:“可是王安贵顶着畏罪自尽的名声死了,王湄如也被判了流放,她还能入宫么?”
宛琴微微一笑,一脸的高深莫测,却没有回答。
谢慕林对妹妹说:“不能光明正大入宫,不代表不能改名换姓入宫。到时候只说是人有相似,太子殿下便是多宠爱她些,也可以解释说是因为那张脸而移情。”
不过这种做法,只能骗骗一般人,聪明一点的人都能看出是怎么回事。王湄如已经是个及了笄的少女,行为习惯都已经养成了,见过她的人也不少,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变成另外一个人?曹家、程家与她有杀父之仇,她要是真的进了东宫得了宠,能给曹家带来什么好处?到时候只怕不等她有所动作,曹皇后就要先灭了她了。
文氏按着胸口,面色发白:“这种事都能做假么?王家大火是真的烧死了不止一个人的呀!王家妻女倘若真的用这种法子逃出生天,手段又何其残忍?!”她忍不住看向谢显之,“平南伯府若真的做了这种事,又是图什么?!”
谢显之无言以对,其实他也不能理解舅家的想法。他是个正经读书人,虽然经历了许多打击与苦难,性子还是有些天真的。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赞同曹家为了争权夺利,便动不动害人、杀人的做法。舅家的真面目与他曾经以为的差别太大了,他现在只想怀疑人生。
谢谨之见他面色发白,便小声道:“大哥,大妹妹后面是怎么说的?这消息是真是假?”
谢显之回过神来,“哦”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坐直了身体,再次低头看信。
谢映慧也在信里说,传闻王湄如未死,而太子不肯听从曹皇后之命,挑选合她心意的太子妃,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如今已经择出了三位太子妃人选,不是来自没有实权的文官之家,就是出身稍嫌落魄的旧勋贵门第,还有一位的性子很不讨太后喜欢。总之,这三位闺秀,无论哪位最终坐上了太子妃的宝座,都绝不会受到后宫两大巨头太后与皇后的共同喜爱。她们娘家又没有足够的权势与实力,只空余一个身份罢了。将来若不得太子宠爱,那这太子妃之位就坐得不稳当了。哪怕到时候她看哪个太子宠妃不顺眼,估计也掀不起风浪来。
传言说,太子之所以这么煞费苦心,就是为了王湄如入东宫做准备。他对王湄如的痴恋,似乎超过了从前,已经有些昏了头了。谢映慧说,她与马玉蓉私下议论时,都觉得传言若是真的,太子就是真傻瓜!
不过,谢映慧也很好奇,这种传闻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似乎与太子的作为对得上号,但这种机密之事,论理不该传得人尽皆知才是。
她有心要去平南伯府探个口风,便借口送中秋节礼,给平南伯府递了帖子。
平南伯府那边的回音,却是平南伯夫人因为感染风寒,忽然病倒了,不方便见客人。谢映慧以外甥女的身份,请求去探病,也被那边断然拒绝了。
谢映慧只得请了永宁长公主府的管家帮忙,向太医院打听,哪位太医去了平南伯府看诊的,问问平南伯夫人的病情如何,十足一位恭顺知礼的好外甥女模样。
然而太医院传回来的消息是,平南伯府并未请太医上门,不过有太医得到消息,指平南伯夫人另请了民间的大夫去看诊,好象是惊惧过度,夜不能寐,但并没有大病。
谢映慧怀疑那传闻是真的,只是消息走漏,对平南伯府半点好处都没有,所以平南伯夫人才病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试探
且不说谢家众人如何感叹平南伯夫人的不智,以及居然让这等机密消息轻易泄露的不慎,谢映慧知道了舅母的情况后,再三思考,还是决定要亲自去一趟平南伯府探消息。
王安贵的诬告几乎将她父亲置于死地,后来前者死了,可以视作曹家放弃了他,但若平南伯夫人又再次救了他的妻女,叫身为谢家女的谢映慧情何以堪?
从前她对父亲与谢家感情不深,所以没把平南伯一家的做法放在心上。但如今她感受到了父亲的慈爱,想法已经改变了,无论如何都想弄清楚平南伯夫人的打算。
舅母是不是还想着利用王湄如谋求权势,然后报复谢家?
平南伯府拒不肯让谢映慧上门,她把这个烦恼跟马玉蓉一说,后者便爽快地表示,愿意陪她走一趟了。以永宁长公主的圣眷与身份地位,如今的平南伯府可没底气拒绝她的女儿上门。哪怕是在从前平南伯府威风的时候,平南伯夫妻也照样要将马家人奉为上宾的。
马玉蓉陪着谢映慧去了平南伯府,平南伯夫人与世子曹文衡果然没敢闭门拒客。平南伯夫人程氏还在称病,于是曹文衡便带着妹妹曹文凤出面,接待这两位上门探病的年轻姑娘。期间,曹文衡一直示意妹妹曹文凤拉着谢映慧说话,自己却陪起了马玉蓉,十分殷勤,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马玉蓉态度淡淡地,遇事只叫谢映慧拿主意,自己只是做个陪客而已。若不是为了帮谢映慧打探消息,她根本不想理会曹文衡。
而谢映慧看着曾经订过婚甚至到现在还未退婚的未婚夫向好友大献殷勤,心里也早就变得麻木了。她早就料到,这位曾经倾心多年的表兄,其实心里只有权势,只想攀龙附凤,又怎会甘心迎娶一个不能助他飞黄腾达的妻子?如今平南伯府失了势,倘若曹文衡能娶到永宁长公主的亲生女儿,自然就有了东山再起的资本。为了达到目的,他连自己还在热孝中的事实都忘了,只顾着抓紧机会讨好马玉蓉。
这样的男子,真真不值得她伤神难过!
谢映慧与马玉蓉到底还是见到了平南伯夫人程氏。后者神色憔悴,看起来好象是真的病了,但眉目间犹带几分忧虑惊惧之色。看来太医院那边的消息还挺准的,平南伯夫人近日应该就是在为了消息走漏之事而忧心不已。
不过平南伯夫人十分警惕,哪怕马玉蓉后来被曹文衡请到了外间用茶,里屋只剩下谢映慧,后者想要拿近来京中的传闻试探时,平南伯夫人也依旧推得干净,声称自己完全不知情,外头的传闻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定是承恩侯府和曹家二房,又或是曹家其他几个庶支房头想要给平南伯府添堵,才故意编造了谎言,等等等等。
谢映慧看到她这模样,也知道从她那里试探不出什么答案了,但这并不代表自己就没有收获。
从平南伯夫人的反应来看,那王湄如假死逃遁之事,与平南伯夫人多半脱不了干系,否则她何必如此惧怕?毕竟这种公然违反朝廷律令之举,若是在过去平南伯府风光时,兴许没有大碍,可如今他家已经落魄了,哪儿还有那底气?
谢映慧心里有了猜测,也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便起身告辞。但就在她准备要走的时候,平南伯夫人的心腹大丫头面带惊慌地进了屋,向主母禀报:“程二奶奶过来了,奴婢实在是拦不住!”
平南伯夫人顿时脸色大变,慌慌张张地下令:“无论如何也要拦住她!就说……就说我这病能过人,叫她别进院子来!”
大丫头慌慌张张地又出去了,一旁的谢映慧却起了疑心。
若是平南伯夫人的病真会过人,方才又何必接见她与马玉蓉?就算不在乎她这个外甥女的性命,难道马玉蓉的安全,前者也不在乎了?可见这只是借口!
不是说程二奶奶与平南伯夫人姑嫂情深,前者甚至宁可违背婆母之命,也要在平南伯出事之后,跑来陪伴安慰大姑姐么?如今平南伯夫人视对方为洪水猛兽的模样,又是什么缘故?
谢映慧走到外间,跟马玉蓉交换了一个眼色,正想向曹文衡问个究竟,便看到程二奶奶程王氏不顾平南伯夫人大丫头的阻拦,满面焦急地闯了进来,抬头扫了马玉蓉与谢映慧一眼,双眼一亮,脚下不停,就直接进了里间的卧室。
随即,里间传出了程王氏响亮的声音:“大姐,求你了!太子殿下都派人找上我了,我若再不给他一个确切的答复,他只怕就要翻脸不认人了!当初是你救下了湄如姐妹俩,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侄女儿。如今你好歹给我一个准信儿,让我见两个侄女儿一面,哪怕只是给我一封她们的亲笔信,又或是一件信物也好,我也有话能去回太子殿下呀!”
平南伯夫人似乎被呛住了,急急反驳:“你不要胡说!我几时救过你的侄女儿?那种话也是能随便乱说的?传出去,皇上若是怪罪下来,你叫我们孤儿寡母的如何是好?!你就不该跟太子殿下胡说八道!如今没法交代了,才来找我!”
曹文衡与曹文凤面色苍白地低声请谢映慧和马玉蓉出门。然而两个姑娘听得正起劲儿,哪儿舍得挪动半步?
程王氏在里间继续哽咽道:“当初你明明给过我准话,叫我不必担心侄女儿们的安危的,若不是为着你对她们姐妹有救命之恩,我怎会甘愿违背婆婆之命,也要在你们家落难时,替你出谋划策?至于太子殿下那儿,原也不是我泄露的口风。我只盼着侄女儿们能平安无事,日后为我王家留下一条根,哪儿会奢望能再争得东宫青睐?我本以为,是大姐你给东宫传的信,只盼着湄如能换个身份入宫,侍奉太子殿下,好为大姐与外甥争一争前程,至少要把爵位保住才好。可如今你却矢口否认,倒叫我无所适从了……”
她说完便哭了几声,又用怀疑的语气,哽咽着问平南伯夫人:“大姐,你该不会是在哄我的吧?我敢发誓,我绝没有向任何人泄露过口风,消息只可能是从你这里走漏的!若不是你的本意,那也是你手下的人出了问题。但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消息都已经走漏了,万一叫官府查找到湄如姐妹俩,那就再无挽回的余地了!你就把她们的下落告诉我吧!我会私下禀报给太子殿下知道,殿下会派人去保护她们的。到时候我绝不敢分去半点功劳,一切好处都是大姐你的,我不沾半点手就是……”
平南伯夫人已是气急败坏:“闭嘴!快闭嘴!你也不瞧瞧屋里屋外还有什么人,就敢胡说八道了!我没有救你的侄女,也没打着献美的主意,她们早就死在那场大火里了。太子殿下找你,是你的事,与我有何相干?!你少在那里胡说八道!”
说罢她就剧烈咳嗽起来。曹文衡忍不住了,立刻闯进了里间。曹文凤黑着脸,硬是拉着谢映慧与马玉蓉出了屋子。
第三百六十七章 圈套
曹文凤拖着谢映慧与马玉蓉一直往外走,等到完全听不见母亲房里传出来的声音,方才停下脚步,松了口气。
这时候,她大概也回过神来了,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太过失礼了。如果只有谢映慧一人,那无所谓,她随便几句话就能打发了,可还在马玉蓉在,她如果不好好道个歉,只怕哥哥曹文衡那边也会有怨言的。
于是她就小心愣愣地向马玉蓉和谢映慧赔罪后者只能算是顺带。谢映慧长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这位表妹如此低声下气的模样,只觉得是开了眼界,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从前真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不清表妹是个如此势利的人。
马玉蓉对曹文凤的赔罪不以为然,只看谢映慧,由得她来决定要不要原谅曹文凤。
谢映慧便问曹文凤:“方才程二奶奶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舅母当真救了王湄如,打算要向东宫献美么?!”
曹文凤对谢映慧有些不耐烦,只是当着马玉蓉的面,才强压住脾气:“表姐方才也听见了,我母亲说没有那回事,天知道程家二舅母怎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谢映慧冷笑了下:“若真的是子虚乌有的,舅母何必如此惊惧不安?你和表哥又何必慌慌张张地赶我们走人?况且程二奶奶跟舅母那般要好,事事都要替她出谋划策,无缘无故的,也不会说出那番话来吧?”
马玉蓉笑笑,助言道:“可不是么?你们兄妹这副心虚的模样,若说里头没有问题,谁会信呢?我长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上别人家做客时,被主人强拖出门的呢,真真是开了眼界。”
曹文凤顿时噎了一下,谢映慧还不肯放过她:“你老实告诉我们吧,到底是怎么回事?王湄如算是舅母哪门子的亲戚?她竟然能为了这个女子,先是置我们谢家满门生死于不顾,又甘冒风险违背上命、触犯国法、私藏钦犯,到底置曹家于何地?!外祖母知道这件事么?舅舅死得不明不白,是不是也跟这件事有关?!”
眼看着谢映慧就要把平南伯之死的责任也算在平南伯夫人头上,直接把后者打成曹家罪人了,曹文凤再也忍不得,愤怒地驳了回去:“谢映慧!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我父亲是叫大房、二房的人害死的,与我母亲有何干系?!你少危言耸听了!”
马玉蓉沉下脸看向她,曹文凤一窒,才咬着牙收敛了一下脾气:“再说了,我母亲好歹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从前多疼你呀,难道你连亲舅母的话都不相信了?!”
然而谢映慧已是今非昔比,不会再因为她两句话就轻易相信了:“程二奶奶也是你的亲舅母,难不成表妹也相信她的话么?”
曹文凤顿时哑口无言。
马玉蓉笑了,拉起谢映慧的手道:“我们走吧,这平南伯府都要赶客人出门了,我们还留在这里自讨没趣做什么?”谢映慧也不再多言,就这么跟着她出了门。
曹文凤无措地落在后头,想要上前解释些什么,又怕谢映慧再追问不该追问的事,惶惶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不过,等马玉蓉与谢映慧上了马车,远离了平南伯府之后,她才对后者说:“今儿这一场戏,只怕那位程二奶奶是故意演给我们看的。这王湄如诈死的传闻到底有何内情,还很难说呢。”
谢映慧也不是傻瓜,当然也看出来了。程二奶奶程王氏进正房的时候,瞥了她们一眼才进的里间。正常情况下,她怎么也该先向马玉蓉见礼才是。她们两个大活人伫在那里,只要不是瞎子,都不可能看不见的。可程王氏却直接忽视了她们,进入里间后又毫无顾忌地透露种种机密,若说她不是故意把话说给她们听的,傻子才会相信。
不管程王氏这么做,有什么样的目的,目前看来,都对平南伯夫人半点好处都没有,甚至还有些陷害的嫌疑。这是否跟王湄如诈死的传言有关呢?平南伯夫人到底救了王家母女没有?若没有,又怎会传出那样的风声?又是谁告诉太子殿下这件事的?
程王氏之前抛开了杀弟之仇,与平南伯夫人姑嫂和解,关系密切,甚至还不停地替后者出谋划策,是否与王湄如母女的下落有关?
谢映慧怀疑,即使平南伯夫人没有救人,她也很有可能向程王氏做出了这方面的保证,让后者相信她救人了,所以才会愿意为她出力。而现在,很有可能是真相大白,程王氏发现自己被骗了,所以才会翻脸的。
那么问题来了,王家母女到底死了没有?
谢映慧的这个疑问,谢家人也同样想知道答案。但他们如今离了几百里远,鞭长莫及,除了写信给京中留守的人,让他们留意这方面的消息以外,什么也做不了。反正如今陷入困境的是平南伯府,兴许还有程王氏?他们对谢家人而言,都是仇人,除了谢显之、谢映慧与宛琴的感受会比较复杂以外,其余人都是盼着他们倒霉的,因此他们只需要看戏就好了。
谢映慧在信尾也提了些从永宁长公主府那边听来的小道消息,据说曹皇后对太子挑中的太子妃人选十分不满意,可皇帝已经认可了,她也无话可说,只得在那三个人选里再仔细挑拣,选出对他们母子最有帮助的一位,为此脾气都变得暴躁了,连着训斥了太子三回,身边的宫人更是频频挨打甚至是被撵。后宫诸妃近日都躲起了风头,但二皇子和他的生母林昭仪,却上窜下跳地十分活跃,后者娘家麾下的官员,已经上本要求严查王家大火真相了……等等等等。
谢映慧并没有说太多这方面的内容,不过谢家兄妹几人还是为此浮想联翩。
谢徽之有个猜想:“那王湄如没死的消息,是谁告诉太子的呀?该不会是林家那边搞出来的诡计吧?如今不管王家母女是真死还是假死,太子为此乱挑太子妃总是事实吧?他被美色迷昏了头,二皇子那边的人还不加倍儿参他呀?太子和曹家该不会是落入别人的圈套了吧?”
谢慕林表示:“不管是不是圈套,太子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不算冤枉。天下美人多了去了,这次就算没有王湄如,将来也有可能冒出个张湄如、李湄如来,太子要是一个个神魂颠倒过去,世界不是乱套了吗?他本来就不讨皇帝喜欢,如今再暴露出这个缺点,以后恐怕有的是苦头吃了。”
谢显之叹息不已。
谢谨之看了看众手足,微笑着说:“好啦,这都是别人家的事,与我们不相干。如今我们还是先讨论一下,要如何说服大妹妹搬回湖阴老家来吧。京中太子与二皇子相争,纷乱渐起,大妹妹即使有永宁长公主府庇护,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回老家来住着更安全些。”
文氏也点头:“确实,容姐儿那边好办,病好后命人送回来就是。慧姐儿却没回应,显之再写信去劝劝她吧。”
谢显之顿时打起了精神,正色点头。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不安
谢显之迅速写好了给大妹妹谢映慧的回信。
他在信里又重复了一次过去提过的理由,劝谢映慧回湖阴老家居住,不过这回又添了一条:程王氏故意当着她与马玉蓉的面,与舅母平南伯夫人进行那一场对话,就是为了向她们两个小姑娘泄露消息的。即使谢映慧不提,马玉蓉也不可能把听到的话瞒着家里人。而只要永宁长公主知道了平南伯夫人与程王氏之间的纠纷,太后也就知道了,接着皇帝也肯定会知道,对太子的做法产生不满。这无疑是有利于林昭仪与二皇子的。
就算谢映慧与马玉蓉没有那个意思,她们也变相被卷进了太子与二皇子的争斗之中。
马玉蓉是永宁长公主之女,有太后与长公主庇护,不会有什么大碍,但谢映慧就比较危险了。她对马家而言,终究是外姓人;身为曹家外甥女,却又得不到曹家的助力;做高官的父亲远在北平,远水救不了近渴,家里人几乎全都在老家,身边连个靠得住的亲人都没有。倘若曹皇后迁怒于她,只怕不会手下留情,到时候她要怎么办?
返回湖阴老家,避开京中的乱局,对谢映慧来说,才是最保险不过的选择。
谢显之苦口婆心,写了厚厚一叠信,只怕妹妹不肯听从他的劝说,甚至还把心腹小厮青松也派了出去,命他跟着信使,一同回京,无论如何也要说动谢映慧回乡方可。
文氏、谢慕林等人又另有书信、礼物捎给谢映慧,等这封新的家书送了出去,谢家又重新回到了平静的日子之中。
谢慕林返回老宅,继续与谢老太太做伴。谢映慧的来信,她也没有瞒着谢老太太,只是对于其中皇子夺嫡、东宫秘闻、曹程两家姑嫂相互算计之类的内情,她一个字都没透露,只把谢映容的情况报了上去。
谢老太太恨得差点儿把银牙咬碎:“三丫头真真是狡诈过人!这回居然就这么被她逃了过去!有本事她就装一辈子的病,死赖在卞家一辈子!我就不信,到时候卞家还能养活她几十年?!真病到那个程度,傻子才会娶她来家做媳妇呢!她那白日梦,更是别想成真了!”
骂完了谢映容,她又骂大金姨娘:“往日看着还算懂规矩,比她妹妹要老实些,没成想也是个糊涂的!曹家送来的贱人,果然一个都靠不住!当初我们家就该直接把人撵出门去,也省得白白耗费了钱粮,还要给我们添堵!”
最后,她又骂了卞家,尤其是卞老太太:“整天装出个端正老封君的模样,只会瞧不起人,嫌我不够斯文,还怨我对孙女儿太苛刻,其实不过是个老糊涂罢了!我无缘无故刻薄孙女儿做什么?自然是她做了不好的事!谢映容那等粗浅的手段,竟然能糊弄她这么长的时间,只把那死丫头当成是好人,早晚要把嫡嫡亲的外孙给陷进去!等到谢映容真个算计了她的外孙,我倒要瞧她后悔不后悔,认不认得清谁是好人,谁是歹人了?!”
谢慕林在旁听着,委婉地说了句公道话:“卞老太太未必看不出来,不过三妹妹毕竟救过她,哪怕是看在救命之恩上,她也不好把三妹妹扫地出门的。就算她不赞成三妹妹的想法,多半也会维护三妹妹的名声。等到程笃的婚事尘埃落定后,她要是手里有合适的人选,说不定还会介绍给三妹妹呢。”毕竟谢映容的心思手段都不算高明,卞老太太只要不是太蠢,都能看出几分的。
然而谢老太太对谢慕林的“公道话”嗤之以鼻:“什么救命之恩?!三丫头费了那么大功夫来骗我,还把我支出了金陵城,自个儿却往卞家老太婆那儿跑了,说她心里没有盘算,你会信么?!我不在家,慧姐儿年纪小又与她不睦,她受了伤,只要卞家人可怜她,把她留下了,不就是近水楼台,可以经常见着程笃了么?她定是早有准备,知道自己定能因伤留在卞家,才算计的我。那承恩寺后院里倒塌的院墙,若说没有半分猫腻,我才不信呢!定是三丫头设的苦肉计!”
谢慕林听得有些想笑,却故意道:“不会吧?三妹妹哪儿有这么大的本事?”
“哼,她本事大着呢,否则怎么可能骗得了我?!”谢老太太似乎有点钻了牛角尖,把年仅十二岁的孙女儿当成了老奸巨滑之辈,也不知道她心里是不是真的这么想。
不过谢慕林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那院墙未必是谢映容捣的鬼,但上辈子这堵墙肯定也倒过,卞老太太也很有可能因此受了伤,不过并未危及性命。谢映容只是利用了这条情报,让自己成了救人的功臣而已,说是她故意设的苦肉计,倒也不算错。
当然,这些事,谢慕林就没法对谢老太太实话实说了。
谢老太太还在忿忿不平中:“三丫头就是这么狡猾,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这回既然能为了不让慧丫头接她回家去而装病,又凭什么不能弄塌一堵墙,好装作救人功臣,被抬进卞家大门呢?她费了那么多心思,就为了程笃一个人,我倒要瞧瞧她有没有本事能成事,最终又会是什么下场!”
谢慕林对她说:“家里人都在想办法劝大姐姐到湖阴来呢,爹爹从北平来信,也是这么吩咐的。到时候大姐姐要带着三妹妹一块儿从金陵回来。老太太您也不必费事回京去了,就留在这里,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看到三妹妹了。到时候随您如何问她,以三妹妹的聪明,定会对您有问必答。”
至于谢映容的盘算,到时候自然不可能成事。等到她有机会重回金陵,程笃肯定已经定亲了。
谢老太太冷哼:“你们真能把人弄回来再说吧。那死丫头狡诈得很,又对自己狠得下心,未必会乖乖听话。万一她一直装成重病的模样,慧丫头还真未必能硬将人带回来。慧丫头比不得三丫头,只是嘴上厉害罢了,其实心软又好糊弄,从来硬不下心肠来害人。”
谢慕林看了她一眼,笑笑不多言。
随着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秋风一日比一日大,湖阴各地的秋收工作也陆续开始进行了。
谢家三房在本地也有田产,文氏还有些记在嫁妆名下的田地,也一并到了秋收的时节。她把马路遥派出去收租,又听说竹山书院几位送学生去参加院试的老师们回来了,其中就有牛大儒,忙又备了礼物,命谢显之送到牛家去。
接下来,族里又开始为重阳节做准备了。
这时候,外界有些令人不安的消息,也传到了湖阴县来。据说,南边湖广浙南一带暴雨成灾,秋粮损失惨重。等到入冬后,南边粮食不足,江南一带粮价上涨尚在其次,万一灾情严重,有流民北上,苏湖杭嘉一带的富庶地区可就要不太平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警告
谢慕林赶回谢家角打听消息的时候,谢氏族中正在召开全族大会,每个房头都必须派出家主参加会议,如果家主不方便,那至少也要有个身份足够的代表出席。
南边传来的消息不妙,谢氏族中议论纷纷。宗房大老爷谢泽山更是遍访几位湖阴县里懂天文的名家,又问过积年的老农,告知族人,近来天气情况不妙,连着阴沉了几日,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下雨,而且很可能不是只下一场就完事。各家有谁还未把田地上的粮食收割完的,赶紧连夜赶工,把粮食收好,免得雨一下,半年的收成就泡汤了。此外,还有加固河堤、清通沟渠、囤积食水衣物、多备舟船等措施,也要各家合力施行。
谢氏全族都是经历过水灾大患的,并因此损失惨重,倘若今秋当真又有大雨来袭,他们准备得再周全、防范得再小心,也不为过。
在族中大会的过程中,十三房表现相当突出。十三房现任家主谢谨华,主动捐出了水泥作坊近日生产出来尚未卖出去的水泥,供族中加固堤坝、开挖排水沟泄所用,作坊签约的工匠,也会出手帮忙,直到入冬之前,水泥作坊都不会再往外卖水泥了,就连原本砖窑积存的砖块,也都一并献出来。
近日又有一位工匠想出了把水泥与砂浆混合起来,塑造成一方方水泥块,用来代替砖头和石料建筑厚墙或堤坝的技术,据说效果很不错,却比从外地一船一船地拉石块要经济方便得多了,也省时省力,正好用在这次谢家角加固河堤的工程上。
谢谨华事先已经向文氏请示过,也问过主支八房的意思。文氏先说了好,八房自然也不好反对。
族中长辈们见状,都对谢谨华的慷慨与大公无私赞赏不已,对三房代表文氏同样是夸了又夸,就连八房都得了不少好话,更别说是文氏礼法上的婆婆所在的二房了。
族人大会一散,文氏回到家中,正遇上谢慕林,便把会上所议得的种种章程都告诉了女儿,以及随后赶来打听消息的儿子们。
谢显之欣然道:“如此大善!我们住在谢家角,就再也不必担心水涝之事了。书院那边,听闻也要跟着加固堤坝呢。不过书院地势略高些,即使真的发了大水,应该也淹不到学堂学舍那边去的,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也顺带叫书院里的学子看看,防雨防灾,是个怎样的章程,日后为官作宦,兴许能用上。”
谢谨之则问文氏:“我们家多是妇孺,我与大哥又还是少年学生,不知能出什么力?”
文氏微笑道:“不必你们操心,我已经跟族里说好了,到时候派出家中青壮仆从去帮工,再出银子雇些人手,采买些砂石砖木,以备修堤之用,也就是了。”
谢慕林想了想:“排水沟渠一定要万无一失,后勤工作也要做好,就算是连日下雨,也必须有人每天早中晚三次,负责清扫各处排水沟渠,免得哪里堵塞了,排水不畅。谢家角中若有枝繁叶茂的树木,也要留意是否会因风雨折断掉落,伤人或者妨碍道路。还有,如果真的发大水了,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也得准备足够的船和药物、食水、衣物才行。我们家在族中算是比较富裕的,真有大难,不能事事指望族里伸手。若我们能自救,也能给族里省点麻烦,让他们把资源用在更困难的族人身上。”
文氏忙道:“这话很是!就是二房那边,我们也该多留意些。真有事了,还得把你们二祖母捎带上,不能让她老人家操劳受惊。”
既然提起了宋氏,自然也免不了提起谢老太太。
文氏对谢慕林说:“老宅位于谢家湾,那里地势比谢家角低得多了,八年前就遭过水患,族地几乎被毁。就是我们家老宅,受损虽轻些,却也被淹了一多半去。如今老宅修是已经修好了,但还是有被淹的风险。老太太在那里住着,叫人如何放心?你想办法再劝劝她老人家,无论如何也要搬回新宅来住的好。新宅人多,一家子守在一处,心里也安稳些。况且这里地势高,比谢家湾安全多了。”
谢慕林虽然觉得谢老太太那别扭脾气,未必会答应搬回族中,但谁知道呢?她老人家毕竟是个怕死的人,真的发大水了,她难道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老宅里不动弹不成?
谢慕林取了些换洗衣物,又领了些御寒的物资,便辞别家人,准备离开谢家角了,谁知才出门几步,就遇上了宗房大堂兄谢谨文的妻子陈氏。
陈氏见是她,顿时露出了喜色,上前对她道:“好妹妹,在这里遇上你就太好了!我们太太听说你回来了,立刻打发我去寻你呢。你这是要准备走了?阿弥陀佛!幸好我脚程够快,才没与你错过。”
谢慕林向她行了个礼:“见过大堂嫂。可是大伯娘有什么吩咐?”
陈氏笑着拉起她的手道:“原是我们太太有一句话要嘱咐你,你跟我来。”说罢拉着她走到路边僻静处,左右前后望望,见没人路过,方才压低了声音,“我们太太说了,老太爷打听得明后两日皆有大雨,再之后只怕也少不了要下几日雨的,不定什么时候,河水就要上涨了。再者,南边好象也有流民开始北上了,就冲着我们这个方向来的。湖阴县内各村镇都要警惕提防起来呢。
“老宅那地方,太清静了,附近又没几户人家,后山前湾村那儿虽有不少住户,但都是农家小民,又能当什么用?老宅里那位长辈,还是尽快搬回谢家角来的好。就连老宅,你们也只管把金银细软带走,锁了门离开,一个人都不用留了,免得出了事,倒害了下人的性命。”
谢慕林吃了一惊,也小声问:“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陈氏冲她眨眨眼:“这事儿在县里还不曾传开呢,你心里有数就好。好妹妹,你母亲经不住这样的事,事不到临头,不必叫她知道这些,免得她日夜忧心。谢家角这里,有我们全族青壮护着,怎么也不会叫你一家受罪的。况且县城就在边上,竹山书院名声在外,府里也不会坐视我们受难。你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谢慕林抿着唇点了点头:“大堂嫂回去告诉大伯娘,让她放心吧!这事儿我会办好的,就算老太太不肯来,我绑也要把她绑了来!”
陈氏扑哧一声笑了,掩口道:“也不至于如此。眼下大雨未到,那位长辈未必肯听信我们的话,等到她瞧着不对了,自然就会心甘情愿地回来了。只是这个时机得把握好,不能拖得太久了。妹妹最好事先做好准备,等那位长辈一点头,你们就立刻上船。我再给你一颗定心丸,你去跟那位长辈说,就说是我们老太太发的话,叫她只管安心回来住着,大不了称病不见人就行了,不会有人上门打搅,叫她难堪的!”
谢慕林听得好笑,宗房的长辈们,看来早已把谢老太太的脾气给摸清楚了呀……
第三百七十章 天真
“我不去!”谢老太太听了谢慕林的叙述后,断然拒绝了搬进谢家角的建议。
她认为宗房那边只是在危言耸听:“从湖广、浙南到湖阴,一路上多少大城大镇?又有多少富庶之地?就算有流民,也会先到那些地方去,哪儿还能轮得湖阴这样的小地方?宗房不过是在唬人罢了,亏你还真信了!”
她瞄了孙女儿几眼,哼哼几声:“难不成这是你哄我搬进谢家角的新招术?先前讲理讲不成,骂我骂不成,如今改用吓唬人的法子了?”
谢慕林听得好笑,但想起大堂嫂陈氏的话,也知道现在没根没据的,不可能劝得动谢老太太,也不再多言,反正等到流民真正入境的消息传来,谢老太太总会害怕的。老宅距离谢家角,不过是两刻钟的水路罢了,近得很。
她只拿另一件事再劝谢老太太:“就算不为流民,那暴雨呢?万一发了大水,您也要继续留守在老宅不走吗?别忘了,这谢家湾八年前可是遭过灾的!咱们家这座宅子,虽说已经重新整修过,但既没有垫高地基,也没有加固门前的堤坝,河水仍旧有可能会淹进大门来。就算您住在后楼,随时还可以搬到二楼去住,但这一宅子的男女老少,总不可能个个都挤到二楼上来吧?”
谢老太太犹豫了一下,方才继续硬着脖子道:“河水哪儿有这么容易淹进咱们家的宅子来?现在连一滴雨都还没有下呢,你就跟我说什么涝不涝的话,还说不是在唬人?!就算真的连下几天大雨,也不意味着一定会有灾情。先前夏天的时候,还不是连绵下了几日的雨?那时都说要淹了,其实一点儿事都没有,也就是院子里积了水,走动不便罢了。我也是在湖阴县住了十几年的人,还能不知道这儿的气候?哪年春夏时节不是动不动就下雨的?中秋后有雨,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你要劝我搬走,好歹也要等到河水漫到咱们家大门口再说吧!”
真等到河水淹到老宅门前,再想走就迟了吧?
谢慕林心里有些恼怒,但还是忍住了气:“宗房大伯祖母发过话了,您就算搬回了新宅那边,也不会有人上门打搅您的。您只当是换了个地方住着,旁人通不理会就是了。这样也不行吗?”
谢老太太觉得不行,她甚至还有些恼了:“谁要宗房可怜了?涂氏莫不是以为,她开口叫我回去,我就会感恩戴德了?我想回,什么时候都可以回,几时需要宗房的允许了?!”
谢慕林懒得揭穿谢老太太的遮羞布,如果她对谢家族地真的是想回就回的话,如今还滞留在老宅做什么?真的贪图这里够清静,风光够优美吗?
她抿了抿唇,决定稍稍让一步:“那您要是不回谢家角,另换个地方住,行不行?我让人在县城里给您租个宅子,您搬到那里去,不但比老宅这边安全,也不用见到族里的人。我们稍稍低调一些,不叫湖阴县中认识您的人知道消息就是了。等危险退去,您再搬回来,也是一样的。如今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城里总比郊外暖和些。”
谢慕林自认为已经很忍气吞声了,若不是为了谢老太太和老宅里所有下人的人身安全着想,她怎会提这种建议?真以为湖阴县城里的宅子租金很便宜吗?
然而谢老太太还是不领情:“我才不要去县城呢,不是怕见那些认识我的人,是嫌弃那里的宅子都太逼仄了!从前我们家在县城里也有宅子,住得一点儿都不舒服。我宁可在这老宅里待着!冷有什么要紧?多烧几个火盆就是了。”
她还对谢慕林道:“你爱上哪儿就上哪儿,不必再来劝我。反正我身边有的是人侍候,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说不定你少来气我几回,我还能长命些呢!你一走,我就关上门过日子,多采买些粮食肉菜就是了,大水来了也照样度日,一宅子的青壮还能怕几个流民?”
谢慕林忍不住冷笑:“看来老太太是真要死守在这座老宅里了,不管是发了大水,还是有流民出没,都不能叫您改变心意是吧?”
“没错!”谢老太太得意地抬起了下巴,“所以你休要在此嗦,要走就走吧!不过你要是真走了,就别怪我向你爹告状了。你是来给我侍疾的,中途丢下长辈逃走,贪生怕死,你跟三丫头也不过是一般货色。”
谢慕林直接翻了个白眼,转身出了屋子。
马路遥家的一直站在院子里,把屋里的对话从头听到尾,眉间紧皱,面露忧色。
谢慕林一出来,她就立刻迎了上去:“二姑娘,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才好?老太太若是一直不肯走……”
谢慕林打断了她的话:“她肯不肯是她的事,要不要带她走,是我的事。现在大雨还没下,流民还没来,我们只需要事先做好防范工作就行了。派人去平望镇打听消息,那里南北客商云集,人流量大,消息比湖阴县城要灵通得多。再派人去河道上游地区留意河水状况,一旦瞧着不妙了,立刻赶回来报告!
“船只、食水、衣物、药品、金银,还有挡雨、防寒的物品,这些我们都要事先准备好,能漂浮在水上的木板也囤积一些,船要保持随时可以开出的状态,下人禁止吃酒。如果什么事都没发生,那自然再好不过,我们不过是花了些钱,白费了些功夫罢了;一旦出事,无论是水灾还是流民,我们都可以立刻逃离谢家湾!”
马路遥家的听一句点一次头,心里有了主心骨,顿时就安稳下来了。不过她还有一个隐忧:“若是老太太到那时,还是嘴硬不肯走怎么办?倘若姑娘真的丢下她,今后的名声就不能要了!”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所以我不会做这种傻事。真到了那一刻,大不了叫仆妇抱上她走人,她还能挣扎逃脱不成?她想得倒美呢,还以为有这一宅子的下人侍候她,就能万无一失,真真是没经历过真正可怕的灾难,才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她自己要找死,我也不会叫这一宅子的无辜男女给她陪葬!”
第三百七十一章 结好
第二日傍晚,大雨一如谢泽山所言,降临湖阴县。
这雨一夜未停,等到第三日午后,雨势才减弱了些,从大雨转变成小雨,然后等到天黑,方才慢慢停下。然而第四日清晨天亮之后,天空中依然乌云密布,可见这雨停了,也不过是老天爷稍稍歇口气,很快又会再度下起大雨来,任何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谢家老宅经过整修,地下排水管道通通翻新过,又有水泥铺面,因此运作良好,宅内各院落都不曾出现积水现象。后院围墙也经过加固,山上更在谢慕林的命令下,补种过灌木和根系发达的草本植物,没有产生泥石流的危险。雨水通过几条新近粗挖的排水沟,潺潺从山上流下,汇入河中。
然而河水暴涨,也缓缓靠近了河岸线。老宅门前长达一里的河堤,谢慕林都命人用水泥和砖石加固、加高过,但资金、人手、材料、时间都有限,工程量不大,也不知道能起多大的作用。
唯一令人安慰的是,重修过的砖石码头在河水暴涨下,依然坚固如初,运作良好。如果还是原本那个破旧的木板码头,只怕早已崩塌了。
为防万一,谢慕林还在自家老宅的后门处,存放了一批物资,并将门外的山间小路提前用水泥铺面,一直铺到可通往后山前湾村的路口为止,还留出排水沟,以防万一。一旦河水继续暴涨,越过堤岸,漫到老宅门前,宅中人不能从前门逃脱的话,后门也还有条路可离开。
多亏她之前捣鼓出了水泥这种东西,在把配方送给十三房进行较大规模的生产后,也在老宅附近留了一个小规模生产的窑口,又因为修老宅的事,剩了一批材料未使,全都堆积在老宅东北院的库房中,随时都可以拿出来用,否则如今想要用这种廉价的材料在老宅周边进行快速修路作业,完全是做梦。
听说十三房的水泥作坊,最近生产的水泥供不应求,光是族里、谢家角的需求,就应付不过来了。谢谨华已下令作坊工作,准备建造第三个窑口,可如今大雨滂沱,哪里建得起来?就算建起来了,原材料也不足。
谢谨华这回终于开始考虑,作坊里三房派来的监工老贾头提的建议,到外地去寻找水泥原材料资源丰富的地区,另建作坊了。
不过那是日后的长久打算,如今暂时顾不得。为了不浪费资金,他也停下了加建窑口的打算,只命作坊里的工匠加班加点,尽量多地制造出水泥来。等谢家角的需求被满足了,竹山书院那边也要买呢,当然,那也是谢家自个儿的产业,因此可以打个折扣。不过,县城那边,县太爷已经命人递了信过来,很可能也是打算要“借”用或是采买谢家水泥的意思了。谢家有谢璞这位从三品高官在,竹山书院名望又高,估计县太爷不会太过分,选择后面这种做法的可能性更大些。但谢谨华也不认为自己能趁机赚什么钱,估计给个成本价,或者稍稍亏上一点,还是可以的……
连湖阴县令都看到了水泥的好处,别人又怎会看不见?县城里的大户人家暂且没有这方面的需求,目前尚未有所动作,但与谢家湾相邻的前湾村,已经有村老带着晚辈前往谢家老宅,想要从谢家三房手里买到一些水泥,用来加固他们村的河堤了。
谢家老宅附近有一个烧水泥的小窑,在附近的人家那里,并不是什么秘密。
老贾头的长子贾大没有跟着父亲和兄弟一块儿前往十三房的水泥作坊当差,目前还留在谢家老宅做事,近日一直在负责这边的水泥窑口相关事务,顺带做了铺路工程的监工。他出面招待了前湾村来人,不多时便去向谢慕林请示。
他认为,老宅这边的工程已经接近尾声,虽然因为时不时就下雨的缘故,水泥路凝固速度放慢了许多,但他们能做的也很有限,除了拿些砖石、木板、草帘子之类的东西,尽量替路面挡一挡风雨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了。而小窑那里,其实还剩一些材料当初为了修建老宅,谢慕林估算失误,多买了不少物资。
这批东西运去谢家角,作用不大,继续积存又可惜了,卖给前湾村就不错。远亲不如近邻,前湾村离谢家湾够近,将来老宅这边真有什么事,翻山前往前湾村求助,也比驾船去谢家角方便得多。前湾村虽小,也有不少青壮,还有许多渔船,走水路也十分便宜。
谢慕林听完,不由得多看了贾大几眼。这个过去谢家的车夫,还真是有几分才干、见识的。怪不得老贾头不甘心自己的两个儿子回老家后,就被投置闲散呢。
她想了想,觉得自家暂时没什么需要用水泥的地方了。目前进行的小工程,也就是应付一下河水暴涨,以防万一罢了。真的发生了水灾,她断不可能继续死守在此。就算谢老太太又犯老糊涂,她绑也会把人绑回谢家角去的。
她们祖孙主仆住在这里,平时跟前湾村接触不多,除了请那边的木匠来做过活,就是问铁匠铺买过矿渣。谢老太太虽想过请那边的老太婆过来说说话,但见过一面就再也不提了。双方关系说不上有多好,将来遇事,她们真想向前湾村求助的话,未必能成。趁着如今这个机会,拉近一下两边的关系也好。
谢慕林点了头,贾大立刻便去施行。其实他们卖出去的水泥也不算多,小窑那边估计也就是剩个三吨左右的样子,再掺上砂子和水,能铺的面积也是有限的,更别说要拿去加固河堤了。量再大一些,谢慕林早就把东西送回谢家角去了,还能留到现在?
贾大带着前湾村的人去窑口看了,也实话实说这点水泥用处有限,但没办法,他们这儿又不是什么正经作坊,烧出来的水泥都是自用的,用完就没有了。没有原材料,想要再烧都没法子。贾大会带着谢家懂这门工匠的下人去前湾村帮忙,该怎么做,村长和村老们只管开口,能做多少就做多少。若是还想要再买更多的水泥,就只能找谢家角那边的水泥作坊了。
前湾村的村老心里明白,这点水泥是不够的,但有总比没有强。谢家角的作坊固然有水泥出售,可如今早已停止往外卖了,要等到他家重新做买卖,天知道要等多久?还不如买下这几千斤的水泥先用着。该如何用,他们村里自有能人帮着参详,怎么也要物尽其用才是。谢家三房能答应卖他们水泥,已经十分难得了,他们没什么可抱怨的。
贾大带着两个男仆,跟前湾村的人走了,预计两天后才会回来。但如果雨势不妙,他们会自行解决,不必老宅这边等他。
同时,派往平望镇的人,也回来报告了一个坏消息。从嘉兴运往京城的粮船遭劫了,有传言说,是流民干的。
第三百七十二章 传闻
流民?怎么可能?!
谢慕林书房空间里还有一本旧版的全国地图册,上头的地图对于未穿越前的她来说,当然价值平平,但现在,却成了她手里一个重要的宝物。凭着这本地图册,她能足不出户,就弄清楚这大明朝里任何一个大城大县的山川地势。
看着这本地图册中浙江的部分,她很清楚地知道,传闻中有大灾、有流民的湖广与浙南,距离嘉兴还有多远。就算灾区真有流民大批北上,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内到达,更别说沿途都没有惊动其他大州大县,就忽然出现在嘉兴到南京之间的水道上。
那可不是什么地广人稀的偏僻地带,而是江南最繁华富庶的地区,沿路多少大城大镇村落,多少官衙驻军,难道人人都成瞎子了吗?!
谢慕林再三追问那刚从平望镇归来的中年男仆:“你确信传言是这么说的吗?真的是流民?”
中年男仆有些犹豫:“传闻如此,但是真是假,就没人知道了。据说那些劫匪,身上穿得很是破旧,似乎受了不少苦的样子。”
谢慕林问:“是觉得他们穿的衣服象是受了很多苦的样子,还是他们长得象是受了很多苦的样子?”这两者区别还是很大的。
然而中年男仆说不清楚:“小的也没见过那些人,只是在平望镇的茶馆里听人说的。那人有个熟识的朋友就在当时遭运劫的粮船上做船工,差点儿丢了性命,是慌乱中带伤跳下河水,方才逃出生天的。只是那粮船运的是官粮,差事办砸了,船上一半的人被劫匪所杀,死了也是白死,剩下一半逃得了性命,却也丢了差事。那船工没办法,只好跑到平望镇投靠朋友,才借到银子看大夫治伤。他朋友替他不平,没少在茶馆里抱怨,许多细节都说得清楚,但他不提的那些,旁人也不可能知情。况且,他说的有几分是真,有几分夸大,小的也难以辨别。”
谢慕林明白他的难处,也不再追问了,只是仍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果真是流民,想要劫官家的粮船,也犯不着跑到嘉兴与京城之间的繁华地区作案吧?就算抢到了粮食,他难道还能运送回家乡吗?”
中年男仆想了想,也觉得有些不对:“要不……小的再回平望镇上,打听得清楚些?不过是花些银子,找那逃生的船工问了便是。”
谢慕林点点头,又对一旁的马路遥家的道:“回头你支给他十两银子,先用着吧,不够再说。”
马路遥家的应了,又顿了一顿:“二姑娘,若真是流民劫了官粮,出事的地方,离我们是不是太近了?”
谢慕林被她一提醒,忙问中年男仆:“粮船具体是在哪里被劫的?”
中年男仆回答:“是在洪庙一带,离嘉兴不远。”
谢慕林没查地图,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这是哪里的地名,马路遥家的却先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是才出嘉兴就被劫了?那流民胆子也太大了吧?!嘉兴当地的官兵就没察觉?”
中年男仆苦笑:“平望镇上也有许多人在议论此事呢,当地千户所的头领与平望镇千户所主事的武官却是连襟,为了这事儿,还派人来镇上抓了几个说他连襟坏话的人,镇里的商人百姓都很是不满,议论纷纷。无奈人家靠山厉害,除了私下说几句闲话,也没人敢做些什么。”
“难不成是……”马路遥家的给对方递了个眼色过去。对方又还了个隐晦的眼神回来:“可不还是他么?”
“到底是谁?”谢慕林看得一头雾水,“你们都知道平望镇千户所的头头是谁?跟咱们家有什么关系吗?之前我们路过那里的时候,也没见有什么动静呀?”
马路遥家的苦笑着答道:“二姑娘兴许一时没想起来,我只说一句话,您就明白了。那位千户大人其实是承恩侯夫人娘家的子侄,所以才会年纪轻轻,就做到这个位置上了,还是在平望镇这般富庶又太平的地方。”
谢慕林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家的人!”
中年男仆叹气道:“不但如此,他老子还是杭州将军呢,真真正正是他顶头上司。有他老子在杭州护着,京里又有承恩侯府撑腰,谁敢管他呀?不过这人是个纨绔子弟,只喜欢吃喝玩乐,在平望镇千户所,就是个不管事的主儿,一应事务都有手底下的百户们料理。但这人行事还算有些分寸,从不去招惹那些大商号、大商队,更不会收刮江南一带的商人,通常都是从云贵两广或西北等地的商人那儿下手,也不会闹出人命,只要钱财而已,吃相不算太难看。因此,镇上往来客商都会忍让他几分,只想拿钱消灾,不敢惊动了他背后的靠山。真闹大了,吃亏的也绝不会是他。”
马路遥家的对谢慕林说:“从前曹氏太太还在的时候,还跟老爷说过,让他把杭州那边的生意交给她手下的陪房们,说他们精明能干,在杭州又可以借得上姻亲的势,比我们自家埋头苦干要强。老爷没听,仍旧让自家的掌柜们理事。曹氏太太没说什么,她手下的人却不服气,想要去信杭州,叫那位杭州将军家里的人给我们谢家的商号添麻烦,结果被那边的管家给堵回来了。我们谢家每年在杭州没少孝敬将军府,一应规矩做到十足,杭州将军府若是先坏了规矩,往后谁还信他?曹家那几个陪房,是要断人家的财路呢,又没个补偿,只几个下人两张嘴皮子一碰,就要人家割肉,人家才不犯傻呢!”
与其说杭州将军府的人不肯犯傻,倒不如说,承恩侯府的姻亲,对于一向与承恩侯府不和的平南伯亲妹,不是很买账。如果那是平南伯府的姻亲,谢家才是真危险了。
那位杭州将军,似乎还是个讲道理、懂规矩的人。
然而这位讲道理的杭州将军,这回似乎因为流民劫官粮一事倒霉了。也不知道消息为什么传得这么快,杭州府与嘉兴府的官差们还没查出劫匪的真实身份与官粮的去向,关于流民劫粮的传言就在苏杭湖嘉地区传得沸沸扬扬的了。紧接着,没两日功夫,京城里就传了圣旨下来,杭州将军革职,押解进京受审,杭州军务暂时交给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将军代理。
据说,那位将军的正室夫人,乃是林昭仪的堂姐妹。
第三百七十三章 山雨
谢慕林听着窗外的雨声,放下手中刚刚从平望镇发来的下人报信,眉头皱得死紧。
她有一丝山雨欲来的感觉。
京城里,才因为王湄如诈死的传闻,与太子妃选秀结果不如皇后意愿的变故,使得太子的名声大受打击,这原本与曹家关系密切的杭州将军一职,又忽然出现了意外。原来那位将军进京后是否能得以保全,仍未可知,但接任的人,无疑是二皇子与林家一脉的心腹死党。若说整件事跟林昭仪与二皇子的算计无关,谁信呢?
这么一来,那所谓流民劫官粮的惊天大案,是不是真的,就非常可疑了。
谢慕林怎么想都觉得,湖广浙南一带的灾区流民,不可能不惊动沿途官府,一点儿痕迹都没露,就逃窜到嘉兴地区,还劫了官府运往京城的粮船。
就算是流民饥饿难耐,失了理智,江南地带多少富庶人家、往来商队?劫谁不是劫呢?还能就近抢到粮食填饱肚子。如果是小商队,甚至是个别的粮店伙计押送小批米粮,只怕连个身手象样点的护卫都没有,对他们下手岂不轻松?结果劫匪不动手则已,一动就直接动了官家的运粮船队,还是运往京中的,这不是要抢粮食自救,这是要搞个大的呀!
搞这么大,还直接让杭州将军因此获罪下台,影响大了去了!浙江全省的官府和军方大概都会觉得面上无光吧?还不得赶紧把劫匪查出来干掉,好挽回脸面吗?那些流民是在自找死路!
不过奇怪的是,杭州将军之位换人后,那群劫粮的流民就没了踪影,被劫走的粮食也下落不明,官府怎么查都查不到线索,除了一次又一次地被朝廷与上级官府训斥外,什么好处都得不到,也狼狈得很。
只是,谢慕林这边得了消息,就觉得里头有猫腻了。那群流民又不会隐身的本事,拖着几船的粮食隐匿无踪,本地官府和地头虫全无头绪?写小说都不敢这么写!真当江南一带是西北荒原,到处都是高山深沟可以藏人?况且流民自外地而来,哪里比得上本地人清楚地理环境?怎么可能逃得无影无踪?肯定有接应的同伙!
就连粮船被劫的地点,也不是什么荒无人烟的地方,所以消息才会传得飞快。在有居民有过路船只的地区抢劫,流民逃走后,真的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吗?就连本地官府里那些积年的官差都查不出来?有这么高明的本事,还做什么流民?!
谢慕林越发觉得这是一个圈套,一个由京中某个势力精心设计的,针对杭州将军的圈套,目的自然是他背后的曹家,以及曹家背后的皇后与太子。
杭州将军换人,浙江兵权易主,双方势力此消彼长。等皇后与曹家那边再遭几次类似的打击,东宫太子的所有倚仗就会渐渐消失殆尽。他又不得皇帝宠爱,似乎连太后那儿,对他的观感也是平平。到时候,林昭仪与二皇子真要发难了,他靠什么保住自己的地位?靠曹皇后和曹家人的胡搅蛮缠吗?
谢慕林觉得,自己一个穿越来的,在现代社会里长大,才出象牙塔没经历过勾心斗角的纯真善良的女孩子,都能想到的事,京城里那些老狐狸不可能想不到。曹皇后与曹家人,也不可能全无察觉。他们可不会忍气吞声,面对林家的算计和陷害,定会有所报复。
接下来,江南恐怕就要多事了。
谢慕林啧啧几声,把平望镇来信放到匣子里收好。明日老宅派人回谢家角报平安时,她会把信匣送回新宅去,交给二哥谢谨之。到时候谢谨之或是与二房嗣祖母宋氏商议,或是知会宗房长辈,自有他的决断。反正谢氏一族始终不忘派人从外界打探消息,掌握最新的情报,以防万一。
比如现在,谢慕林就从刚宗房那里知晓,洪峰平安通过了归安县,对下游村镇的威胁不算大,应该会在今晚顺利流出湖阴县范围。这一拨因为东苕溪流域连日大雨而导致的洪峰,在过境湖州城时,大部分分流去了太湖,少数才汇入运河,所以有所减弱,暂时不会威胁到岸边的民众与农田。
这也是湖阴县的大雨一直下得断断续续的缘故。虽然一下起雨来很可怕,河水总要暴涨,但下得一天两天,又会停上一天半天的功夫,给了河道喘息之机,所以河水水位始终没有漫过危险线。但这都是暂时的,谁也不清楚老天爷什么时候就要发疯,一口气连下个几日大雨,就象东苕溪地区那样。有传闻说,那里已经有部分村镇的河道决堤了,田地被淹,房屋被冲毁,伤亡人数暂时不明,就算不会象去年黄河下游的水灾那般严重,损失也不小。
谢慕林起身走下楼,翠蕉正坐在窗边做针线,见状连忙起身:“姑娘要什么?”
谢慕林摆摆手:“我去老太太那儿看看,你不用管我,注意天气变化,要是下雨了,记得关窗,还要把院子里晾的东西立刻收回来。”
翠蕉应了,叹气道:“这天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完,天天下雨,又湿又冷,我心里都烦了!”
谢慕林苦笑了下,转身出门,往后院走去。
她早说要绑着谢老太太回谢家角,但至今还滞留老宅,倒也不是说话不算话。
一来,河水始终没有上涨到危险线,情况还算可控,似乎不必急着走;二来,那关于嘉兴周边出现流民劫船的传言,似乎是一锤子买卖,再也没听说有别的流民劫财事件发生,也没有人说流民向嘉兴以外的地区转移,湖阴县上下一片平静,这时候搬走,有些大惊小怪了;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谢老太太病了,暂时不方便挪动。
谢慕林刚听说她生病的消息时,还以为谢老太太又出了老招数,用装病来逃避搬家,但去见了她后,才发现不是的,这位老太太是真的病了!
此时已是九月,重阳已过,秋寒露重,一早一晚室外气温都特别低。就算是谢慕林这样年轻力强的小姑娘,都要格外注意保暖。偏偏谢老太太是个拿大的,觉得自己的病已经好了,身上又穿够了衣服,就大意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听说了流民劫粮的消息,又或是想要去打探河水上涨的情况,趁身边人不在时,竟自个儿悄悄儿溜到前院去了。偏她运气不好,没带伞,没带丫头,却遇上了急雨,在老宅门前被淋了一头一身,又吹了风。哪怕很快就在下人的陪户下回到后院,洗澡换衣,也还是感染了风寒。
谢慕林看到她那幅涕泗横流的狼狈样,都不好说什么了,只能劝她以后别再作死。她大约也知道自己犯了蠢,一句话都驳不出来,但又不肯低头认错,还硬着脖子说没事,要珍珠再三相劝,才肯喝药。
当晚她就发了热,退烧后又一直昏昏沉沉的。外头河水情况不明,谢慕林就算把消息报到了谢家角,杜家也不可能放老爷子冒险出诊,全靠谢慕林的感冒药方支撑,谁还敢让老太太搬家?
第三百七十四章 欲来
谢慕林走进后楼,在外间掀起门帘往里探头看了看。
谢老太太正百无聊赖地靠坐在床上发呆,眼尖瞧见她,便有气无力地说:“来了就进来吧,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谢慕林翻了个白眼,知道这老太太嘴里说不出好话来,但还是掀了帘子走进去:“老太太今儿觉得如何?比昨天感觉好些没有?”
谢老太太叹了口气:“还不是这么着,昏昏沉沉的,身上也没什么力气,吃东西都没胃口,也就是打喷嚏没昨儿那么多了而已,但鼻涕还是会流。”
谢慕林点点头:“那就是有点起色了?可见我那方子还是对症的。您再照着这样喝两天药,瞧瞧效果怎么样。等雨下得少了,河道平静些,我再去杜家医馆请大夫。就算杜老爷子年纪大了,不方便出诊,他家也还有别的年轻大夫,治个风寒还是没问题的。”
谢老太太撇了撇嘴:“那杜逢春如今架子竟比我还大了,不过就是雨下得大些,河水汹涌些罢了,竟然还不能出外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哪家的贵人呢!”
谢慕林道:“您老人家前几个月病得那么重,还是杜老爷子给您治好的呢。您嘴上就客气些吧,留点口德。不然人家知道了,心里生怨,下回您再生病,他家的儿孙都不肯为您尽心医治了,那该怎么办?您上哪儿找比杜家人更好的大夫去呢?”
谢老太太啐了一口:“京城有的是好大夫,我们家出了高官,便是太医也请得。我还稀罕他杜逢春一个臭脾气的糟老头子?!”
“可您这不是在湖阴,不在京城吗?在这里,您就只能指望这一家子大夫了,除非您愿意找其他本事参差的大夫。”
谢老太太冷哼一声,小声说:“大不了我上平望镇请去!”说罢了,顿了顿,又问孙女儿,“平望镇那边有没有新消息传来?那些个流民……抓到了没有?”
谢慕林听得笑了,不答反问:“您老人家不是不信吗?怎么还问起他们了?”
谢老太太有些讪讪地:“也不是不信,这不是听着太荒唐了么?湖广浙南离得多远哪!那边的流民这么快就到嘉兴了?还有胆子劫官粮?我听着就跟做梦似的,如何敢信?可人家做将军的都为了这事儿被革了职,又怎么可能是假的?我先前真的是误会了。”
谢慕林笑笑:“您知道是误会就好。以后不管听到什么消息,心里有疑问了,只管问我,或是问其他人,哪怕是打发人出去找人打听也行,千万不要莽莽撞撞地自个儿跑出去探看,不然有个什么事,家里人都不知道,叫人如何应对?”
谢老太太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说:“我那是出去看河水涨到什么程度了,并不是要去打听什么流民的消息!”
“那也是一样的。”谢慕林淡淡地说,“您信不过我和丫头婆子的话,以为我们是在哄你,目的是为了把你骗回谢家角去,因此才会故意把身边人都支开,自己偷偷到门前河边看水位涨到什么程度了。我能明白您的想法,但还是劝您,以后再想做这种事,不要支开身边的人。
“您就算多带几个男女仆妇出门到河边看景儿,又有谁会拦着呢?只会有人替您添衣裳,打伞,还会有人劝您小心脚下,别摔了跤。如果有风雨来袭,也会有人劝您回到家里去。这样您就不会再狼狈地被淋得全身湿透,大病一场了。为了点虚面子,忘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实在没有意义。”
谢老太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有些恼羞成怒地扭开头去。
谢慕林只装作没看见,继续道:“外头没有流民的消息,那是不是流民,我也说不准。但就算没有流民跑到我们这儿来,外头河道里的水位也是一天比一天高了。您老人家最好做好心理准备,我们随时都可能会撤退。您是病人,更要听话。我们会把您遮严实了,不叫您吹着风,淋着雨,但您也不能闹腾才是。否则,就算您成功让自己留下来了,病情一加重,受罪的还不是您自己?您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大病初愈,再添病症,还不知道保重身体,真的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谢老太太憋屈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慕林也不理会,径自出了后楼。
她才走到正院,正巧马路遥回来了,向她禀报:“二姑娘,前湾村的木匠刚把您订做的东西送过来了,您要不要到前头瞧瞧?”
谢慕林点头,与他一块儿到了前院。她前些天请前湾村的木匠打制一把牢靠的轮椅,预备运送谢老太太时方便移动。前湾村的木匠曾经受雇,参与过老宅修整工程,手艺很扎实,只是花巧的技术少些,但她又没打算在轮椅上雕花,这已经够用了。
她去查看了木匠送来的轮椅,基本如她图纸所绘,就是做得比她想象中大了一点儿,又没什么装饰,看起来有些笨拙。不过她试着推动了下,发现轮椅的轮子运作良好,明明椅子看起来很笨重,推起来却没什么难度,也不会太费力气。她问了木匠,得知是用了铁制的零件,又上足了油,心里挺满意的。
木匠还在轮椅的把手位置做了点小机关,有需要的时候,取两根粗木棍来,穿过把手下方留的洞口,就能把轮椅整个抬起来,变成一顶没顶轿子。送谢老太太上船的时候,这个小机关就特别实用了。
这把轮椅虽然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但用来运运谢老太太,已经足够。谢慕林非常满意,给足了工钱后,还多添了一笔赏钱给木匠。木匠很高兴,临走前还说:“小姐还有什么想做的,只管来找我。我的手艺虽粗笨些,但在附近几个村子里,还算排得上号,而且包管用料十足,绝不会偷工减料!”
谢慕林笑着送走了木匠,不久之后又从马路遥家的那里得知,特地给谢老太太订做的连帽雨衣已经做好了,正在赶制其他人的份,明日就能送来,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完,外头又来了个坏消息。
又有流民劫道了,劫的依然是送粮进京的官船。
这回的案发地点不再是嘉兴附近了,而是更靠近杭州的地方,甚至离杭州将军辖下的亲兵营只有十几里的距离。然而那些跟着新将军才上任不久,地盘都还没巡视清楚的官兵们根本没反应过来,等到被劫的官船上逃脱的船工与兵丁逃出来报了案,当地官府又派人给他们送了信,他们才知晓。
新上任的那位林家贵婿,成了第二个要背锅的杭州将军。朝廷方面又一次迅速得到消息,有官员迅速上本参他,一如他前任那般待遇。前任杭州将军刚刚进了牢房,眼看着后任便也要来与他做伴了。
谢慕林匆匆听完报信,却顾不上去深究其中秘密。前湾村的人刚刚给她送了个消息过来,道是他们昨晚远远瞧见,河的另一边似乎有火光在晃动,呈一长排,在向他们这边方向靠近。
第三百七十五章 猜测
前湾村人所说的“河的另一边”,并不是谢家湾人所说的“河的另一边”。
前湾村与谢家湾虽然只隔了一座不算高的山,但门前的河道却是不同的情况。前湾村那边有河道通往太湖,村中渔民就是驾船通过那条河,前往太湖打渔的。而谢家湾这边,却是在运河岔口处开辟出一条水道,连通了运河与前湾村前的河。
在谢家湾,谢家三房老宅门前这条河,对面还是谢家的地盘。但在前湾村,河的另一边,却是一片比较荒芜的土地,面积不小,呈长条状,有几处矮小的丘陵,还有一片滩涂。曾经有人觉得那边的土质不错,开恳过农田。只是前些年闹水患时,太湖泛滥,湖水淹没了周边的土地,也蔓延到了那块地,令开恳者损失惨重,只得无奈搬离了此处,又没有人接手,那块地就被再度荒废了。
还有一种传闻,说那块地一百多年前曾经属于过一个世宦大族,原本十分兴旺发达的,还出了不止一个高官。可这家子不知犯了什么大罪,被满门抄斩了,全族都没一个人留下,就算有人逃出生天,估计也远走高飞了,家产、族产自然就充了公。其他家产还罢,独独那块地却是原本那家族祖祠所在,家族坟地也在那儿,所以官府也懒得理会,任由它抛荒。后来有人想要开恳,也无人理会他。盖因一直有传言说,那片土地上还有那个家族的祖先魂灵在飘荡,为子孙后代鸣冤,因此任何人想要占据那里,都不会有好下场。开恳者的结局,正好印证了传言,越发没有人再跑那里去了。
如今官府就继续拿它当荒地,反正太湖时时泛滥,有那片地做个缓冲,也没那么容易威胁到更南边些的村落城镇。至于前湾村的居民,则相信那块土地上真的有鬼魂游荡,除了每年清明时,都会有村中代表战战兢兢地划船到对岸上,烧香祭拜,请那里的魂灵不要惊扰他们村子以外,平时几乎连河中线都不敢越过去。
谢慕林对这样的传闻不置可否,不过她有些怀疑,如果那地方真的有某个大家族的祖坟所在,说不定还会闹出些鬼火的故事来,越发证实了传闻“不虚”。事实上呢?不过是坟地里的磷火作怪罢了。
谢慕林本人当然知道那里没什么鬼魂在飘荡,但既然是被湮灭了的大族故地,她也没兴趣去看一眼。
谢家湾与前湾村的河道,都带着明显的人工痕迹。官府没理由在这种小地方挖河道,而这么大的工程,也不可能是这两个小村落的人干得出来的事。要知道在三房老太爷谢泽湖发迹之前,谢氏一族还是草根,谢泽山、谢泽川与谢泽湖兄弟三人都有读书的天赋,家族却无力供给三人学资,只好让天赋稍逊的三弟谢泽湖弃学从商的。这么穷的谢家,怎么可能挖得出那条河道来?肯定另有大家族主导了这项工程。
若说前湾村对面那块荒地的旧主人曾经为了自家出行方便,挖通了这两条河道,遗惠乡邻,那么在这个家族消散一百多年后的今天,谢慕林也不打算打扰他家先人的安宁。她先前找前湾村的老人问过了,得知那块地上还有破旧的祠堂、房屋等建筑,便打算明年清明时,派代表与前湾村的人一起去烧烧纸钱,祭拜一下。
据说谢家早年也有这个规矩,一年三祭,新年、清明、七月半,由宗房出面。只是如今谢家族人都搬走了,宗房就改了规矩,只每年七月半时来一趟。这事儿宗房做得很低调,只是感激那家人给乡邻留下了遗泽,但那家子毕竟是因罪坏了事的,叫人知道了影响不好。谢慕林清明派人去,正好与宗房错开。能祭一年是一年,兴许什么时候她就不再继续了,并不执着。
如今谢慕林听说那样的一块荒地上,居然出现了一排火光,并且还朝前湾村的方向靠近,顿时就起了疑心。
这不会是小规模的过路人,来的人绝对不少,而且看起来并不害怕当地闹鬼的传闻。来的会是谁呢?他们的目的又会是什么?
前湾村的人深信那块地闹鬼,如今夜里出现火光,胆小些的人就说是有鬼显灵了,有见识些的村老则担心是不知底细的外地人见那里有荒宅,便跑去占屋。而眼下湖阴一带最多人议论的话题是什么?除了时不时上涨的河水水位,就是那传闻中会抢劫会杀人的流民了!流民占据荒野中的空屋,这个推断没有毛病。
前湾村的村长与村老担心对面真的来了流民,会祸害距离最近的他们村,不然那些人靠近他们村子的方向做什么?那块地大得很,破屋残舍的位置,也不在他们村子正对面。如果来人仅仅是想找个地方遮风挡雨,没必要靠过来的!靠得近了,反而容易叫前湾村的人发现他们的身份,招来官兵对他们不利。除非……他们就是盯上前湾村了!
谢家湾跟前湾村就隔着一座山,几乎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所以,前湾村的人战战兢兢地给谢家报了信。据说谢家出了大官,还教了许多读书人,跟县衙也说得上话,如果能请动官差,把河对岸那些人赶走就好了。不是他们这些村人太没有同情心,实在是被传言吓着了,担心会遭了祸害。他们也不过是穷家小户罢了,谁要劫财,还是上别处去吧!
谢慕林把前来报信的村人打发走,就一直觉得心绪不安。
先前两次遭抢劫的粮船船队,一队是在嘉兴城外不远处被劫的,另一队直接在杭州城郊遭了殃,两处都是繁华地区的边角,但也说不上十分偏僻,所以影响力巨大,消息也传得快。
谢慕林也不想去深思,这两次劫案背后到底有什么猫腻,作案的到底是不是流民。但第一起劫案的目的太明显,案情太蹊跷,很可能是林家在打击曹家的党羽;第二起劫案将新将军拉下了马,带着明显的报复性质,说不定就是曹家一方对林家的报复和警告。前任杭州将军在杭州经营多年,刚刚出事,影响力还在呢,想要在管辖区内弄桩大案,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但曹、林两家神仙打架,肯定会有无数小鬼遭殃。
林家明显处于进攻方,而且野心勃勃,手段狠辣,万一他们不忿被曹家报复了,要再来一次大的,这回盯上了平望镇怎么办?
平望镇是三运河汇流之地,同样兴旺发达,客商云集。而且这里的千户所千户,恰好是前任杭州将军的儿子,也是曹家一派的。林家若挑中这个地方搞事,把这位纨绔公子也拉下了马,算不算是出口气呢?
平望镇离湖阴县是那么的近,而那块荒废了一百多年的闹鬼地,还有房屋可以藏人,又有水道可通运河,会不会被搞事的人当成是歇脚地候选?
谢慕林可不敢冒险。他们家老宅离得那么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