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城府
谢映慧的信写到这里,就换了一种墨色,显然是在隔了一段时间后,才继续把信写下去的。
她跟着马玉蓉,一块儿去了赵家看望赵滢小姐,发现后者确实病得不轻,而且整个人透出一种心如死灰的感觉。即使在面对流言蜚语和旁人不怀好意的算计与中伤时,也一直镇定自若的赵滢,似乎不复从前的精气神了。参加东宫选秀这段不愉快的经历,显然给她带来了巨大的打击。
她谢了在这种时候仍旧愿意上门来探望她的马玉蓉与谢映慧二人,表示自己并不怨恨太后或是永宁长公主,反而很感激她们的夸奖、赞许,使得她没有落入更不堪的境地。她只是觉得自己没福,辜负了两位贵人的期望,又愧对家人,只盼着余生能够清灯古佛,为家人和太后、长公主祈福,再不考虑嫁人之事了。
谢映慧觉得很难过。她所认识的赵滢,一向端庄娴静又温柔,绝不是眼前这副灰心丧气的模样,可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对方才好。
赵滢的处境实在是太艰难了。无缘无故被太子厌弃,就够难受的了。被二皇子盯上之后,还连累了家族,更让她难以面对亲人。倘若三皇子愿意娶她,她肯定要好过许多,无奈三皇子又拒绝了这门亲事……无论太后与永宁长公主如何夸她好,事实上她就是被三个皇子接连嫌弃了,这让她今后如何做人?
偏偏之前曹皇后把话说得太满了,让赵家以为这场东宫选秀真的只是走过场而已,太子妃之位早已是赵滢的囊中之物,早早任由风声散了出去。如今太子不肯配合,曹皇后便也翻脸了,倒让赵滢与赵家尴尬不已。到了这一步,赵滢已注定成为废子。赵家至今还愿意养着她,没人给她脸色看,还答应让她在家庵中带发修行,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就已经很厚道了。换了是爱脸面胜过一切的人家,赵滢连活下去都难,说不定就要借着这一场病,直接香消玉殒了。
谢映慧与马玉蓉离开的时候,还遇上三皇子上门来找赵滢的哥哥。据说后者在东宫做伴读的那段时日内,他俩交情很是不错。但赵公子实在没有精神去应酬他,寻了个借口,把三皇子请走了。三皇子倒也没有生气,还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他身边的人在大门上抱怨赵家人太过无礼,他还很温柔和气地替赵公子辩解,让下人不要那么说呢。
可马玉蓉上了马车后,却悄声向谢映慧表达了对三皇子言行的不以为然。她认为三皇子如今不过是在装模作样而已。倘若他与赵公子交情平平,那么顾虑到太子与二皇子的存在,拒绝娶赵滢为妻,是可以理解的。可他明明自称与赵公子是好友,明明知道好友的妹妹身处何等尴尬境地,却还是坚决地拒绝了太后的提议,根本就是在把赵滢往火坑里推!
那所谓担心会影响赵滢名声的理由,不过是借口,根本没人相信;担心会影响兄弟情谊,这个理由也荒唐得很。因为太子拒绝了赵家,二皇子要把赵家往死里踩,两人都不是真心要娶赵滢的。太后亲自开口,三皇子若能答应,再有圣旨赐婚,谁又能对他不满呢?归根到底,不过是赵家那段时日陷入了艰难的境地,似乎前景不甚明朗,令人担心与他家结亲,弊大于利罢了。
马玉蓉很是不屑三皇子趋利避害,却还要装腔作势的行为。他今日找上赵家门,还要跟赵公子做一对好朋友,就更令人恶心了。当初既然为利益舍弃了赵家,今日又何必再贴上来?还不是因为皇帝昨日才特地嘉奖过赵尚书,在提议让年仅八岁的四皇子与赵尚书的亲孙女定下婚约,却被赵尚书婉拒之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更加高兴地夸奖赵家家风清正、品性高洁,赵尚书更是忠臣的缘故?
那摊上了官司的赵家子弟被证实了清白,告他的人反因诬告坐了牢。二皇子与林家的人放弃了原本的计划,装起了没事人儿,外头的小道消息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赵尚书、赵大学士、赵侍郎,还有赵滢身在外地任布政使的父亲,都得到了皇帝的奖赏。赵家在朝中威望更隆了,名声也更好,除了赵滢因病落选太子妃,未来前程不明以外,先前种种风波,似乎没给赵家带来任何损害。
在这样的情况下,三皇子又重新向赵家人示好,便不难理解了。
谢映慧从前对三皇子印象还挺好的,觉得他是个有点傻白甜,却与太子亲近友好的皇子,比二皇子人品好多了,还觉得曹皇后成天跟萧贵妃过不去,稍嫌不智。
但如今,谢映慧的想法完全改变了,她认为三皇子挺可怕的,根本没有别人以为的那么天真善良,还很会做戏。无论是他之前与赵家子弟结交,拒绝与赵滢定亲,还是如今重新上门与赵家子弟亲近,全都透着浓浓的功利心。他小小的年纪,就已经如此有城府,算计那么多,又有什么目的?谁又能说曹皇后对他与萧贵妃母子是防备太过,太子完全可以放心与他交好呢?
谢徽之读信读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评论道:“我也见过三皇子,看起来脾气很好,容易相处,许多人都觉得他好哄。如今想来,那不过是人家贵人哄着我们这些纨绔子弟罢了。我们居然还真的信了!幸好我们没什么值得算计的地方,否则真是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谢显之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把信从谢徽之手上拿了回来。方才他一心为了太子自毁长城的作为难过,竟然让三弟替他读了信,以致于没能瞒下当中略嫌犯忌的言辞。谢映慧在家书中随意评价太子、皇子们的品性,其实是有些不妥的,太子是曹家外甥,与他们兄妹有亲,倒也罢了,三皇子的言行却不适合随意向外透露,更别说这里头还涉及到了马小姐的言行。谢显之读信的时候,都会注意掩饰住部分词句,却忘了谢徽之不会有同样的想法,真是失策。
他小声嘱咐弟妹们:“你们大姐与自家手足一向是不见外的,送信的又是咱们自己家的人,因此写信时便少了顾忌。你们听过就算了,不要对外人提起。”
大家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又问后面还有什么内容?谢显之扫了几眼,发现谢映慧这次的信已经到了尾声,后面她说从家书中得知,妹妹们在学织布,十分惊讶,也有些好奇,要妹妹们各织一块布送给她,她要拿来做衣裳。
谢慕林便笑道:“我与四妹妹才刚学织布,想要织出能做衣裳的布,还要很长时间呢。等我们把技术练好了,再给大姐姐送礼也不迟。”
谢映芬红着小脸连连点头。她可不想现在就在大姐面前出丑。
谢显之笑着说:“等我写回信的时候,一定替你们转告她。你们也不必着急,她哪里就缺这两块布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磨牙
不久之后,文氏从外头回来了。虽然她有些疲倦,但还是听孩子们说完了谢映慧来信的内容,还很高兴。
她催着谢显之给谢映慧回信,顺带捎些湖阴的土产回去。之前夏收时,家里的田庄上收了不少东西,接下来谢家角还会出产些莲子、菱角、鸡头米什么的,再添上附近太湖出的银鱼干,就是很不错的秋季礼品了。再过不到一个月,中秋节就到了。今年谢映慧无法与家人一起过节,谢映容也不知道几时回家去,总要让孩子们独自在家,也能品尝到与家人节日宴席上同样的菜色。
谢显之连忙答应了,谢谨之与谢慕林也跟弟妹们商量,另外给谢映慧备一份中秋礼物去。反正送信的人赶路还算快,谢慕林甚至开始考虑要自制几款月饼了。
在湖阴一带能吃到的应该都是苏式月饼,她要不要推广一下广式的几种经典味道?椒盐百果固然好吃,但五仁也不差嘛……
文氏又有些忧心忡忡地跟谢显之、谢谨之商议,用什么办法说服谢映容搬回家去?她受伤时,要在卞家养伤,也就罢了。如今伤也好了,卞家也款待过她了,一直赖在人家家里不走,实在是不象话。卞家从前勉强还能说,跟谢家是拐了几道弯的姻亲,但现在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大姑娘家怎好在外人家中住那么长的时间?等到中秋节时,人家合家团圆,她再不走,那就真的太丢脸了!
文氏本来不想猜疑谢映容亲近卞家的用意,但如果她真的对卞家的外孙有心,也有希望能谋得这门好亲事,文氏并非她的生母,倒也不好强行阻碍了她的前程。但如今,卞家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还很有可能看上了另一户人家的姑娘,谢映容再留在卞家,万一叫人家知道她的想法,那岂不是自取其辱?只怕连谢家其他几个女儿,也要被人看得轻了。
所以,文氏在看了谢映慧的新书信之后,无论如何也决定要把谢映容给弄回家去了。
可京中的谢家大宅如今并没有长辈坐镇,只有一个谢映慧是正经主子,大金姨娘这个生母对谢映容是越发没有掌控力了,谁能勒令谢映容回家,还能让卞家没有理由挽留她呢?倘若谢老太太还在京里,一切都好办了,偏偏她又不在!
谢慕林便给文氏出主意:“娘写信给卞家老太太,就说谢过她对三妹妹的照应了,又说爹从北平来信,要大姐姐与三妹妹一起过节,整顿家务,我就不信,卞家人还有理由扣下三妹妹。三妹妹若想在卞、程两家人面前摆知书达礼的淑女架子,就不可能违背父母的吩咐。”
文氏迟疑:“这能行么?老爷在北平离得远,还不知道收到家里的书信没有呢。中秋节之前,谁知道他的信能不能及时送过来?”
谢慕林不由得一哂:“这不过是个由头,难道卞家人还能写信给爹,问他是不是让三妹妹回家吗?爹总不可能说不让三妹妹回去,叫她继续住在别人家里吧?况且娘如今是三妹妹的嫡母,你的命令,三妹妹也是要听的。你在信里别写什么含蓄、委婉的话了,就明明白白叫她回家,免得她还能找出十七八个理由来搪塞。”
谢显之、谢谨之都点头赞同,谢徽之还笑道:“要是太太担心三姐姐会不听话,我替您走一趟京里送信吧?包管把三姐姐押回咱们家去,禁了她的足,再也不许她出门了!”
文氏含笑嗔了他一记:“胡说,难道你就不用过节了?”心里却是接受了女儿的建议。
谢徽之笑笑,心里想起谢映容会跟大金姨娘一直过中秋,母女团圆,不由得有些气闷。可回头看到兄弟姐妹们围坐在嫡母文氏身边,一家子和和乐乐的,心情顿时又好转起来。
一家人商议定了给谢映慧回信、送中秋礼物,还要给卞家以及京中几家亲友故交送节礼的事,便吃了一顿迟来的午餐,然后各自回院歇息了。
谢慕林则带着几包袱刚刚改制好的秋衣,以及新书、针线等物,坐船返回了老宅,路上顺道在船上打了个盹。
回到老宅时,时间比她平日放学回家的时辰要晚了不少。谢慕林也不在意,先回梅庐的房间放下行李,简单梳洗一下,换了一身家常衣裳,才去见谢老太太。
没想到谢老太太连午觉都没睡,一直强打着精神在等她,一看到她出现,整个人就松了口气,却还要忍不住骂人:“舍得回来了么?我还以为你真跑了呢!”
谢慕林笑笑,上前给谢老太太行礼请安,又问珍珠谢老太太今日的饮食起居可安好。得知老太太今日坐立不安,饭没吃好,午觉也不睡,她就忍不住笑了:“原来老太太这么舍不得我?一想到我有可能回家去,不过来了,就茶饭不思的,觉都不睡,也要等我回来?”
谢老太太啐了她一口:“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谁为了你茶饭不思呀?我这是天儿太热了,没胃口,不是因为你的缘故!”
天气分明已经转凉,早晚秋风习习,单衫都有些撑不住呢,谢老太太分明就是嘴硬。
谢慕林笑眯眯地看了她几眼,也不揭穿她,只道:“今日大姐姐又从京里来信了,说了些三妹妹的事。”然后就简单提了谢映容伤势大好,却依然寄居在卞家,又拒绝回家的情况,连程家那边近日发生的新闻,以及程笃、卞举人与左御史交好的事,也一并提了。
谢老太太顿时把注意力都转到了三孙女身上,咬着牙问谢慕林:“你是说……三丫头费尽心思想要嫁那个程笃,结果她一心巴结讨好的宁国侯夫人在宁国侯那里失了势,做不了程笃婚事的主了,另一个处处巴结讨好的卞家看上了那个什么左小姐,压根儿就没考虑过三丫头,她费的心思都泡了汤,人还死赖在卞家不走?!”
谢慕林笑笑:“我可没说卞家看上了左小姐,也没说三妹妹如何,反正大姐姐在信里怎么说,我就怎么告诉您,实情如何,我却是不知道的。”
但这对谢老太太而言,已经足够了。
她再问了一句永宁长公主的近况。谢慕林告诉她,京里人的注意力都在太子选妃上呢,永宁长公主整天进宫陪太后,压根儿就没空想别的。谢映慧跟马玉蓉的关系是越来越好了,每天形影不离的,长公主府的人又怎会对谢映慧的祖母不利?
谢老太太刚刚为这个好消息高兴了一瞬,脸色很快就阴沉下来,开始磨起了牙。
她对谢慕林说:“等我这病养好了,就打算回京里去。二丫头,你陪我回去,如何?”
第三百三十三章 劝诱
陪谢老太太回京?不如何!
谢慕林非常干脆地拒绝了:“不去,我娘和兄弟们都在这里,老家的生活我也适应了,还回京城干什么?”真觉得在曹家人眼皮子底下度日很轻松吗?
谢老太太瞪眼了:“你这死丫头!就知道气人!我一个老太婆跑几百里路回京城,你做孙女儿的就不能陪一陪?非要我孤零零一个人上路不可?!”
谢慕林一哂:“您老人家怎么可能会孤零零一个人上路?到时候我娘肯定会派很多人护送您,还有珍珠姐姐与何妈妈一路侍候呢。您放心,您到时候是绝对不会感到寂寞的!”
谢老太太更加生气了:“我稀罕几个丫头婆子相陪么?我只是想有个小辈能在京里做伴而已!你既然能丢下你娘和哥哥们,跑来老宅陪我住了这么久,怎么就不能陪我回京了?!”
那是因为她在老宅可以做很多事,不必受到文氏与兄长们的管束,也不用担心族人亲友会议论闲话呀!反正谢老太太在老宅也不管事,谢慕林在此当家做主,一呼百应,跟回京城后还要处处受限制的情况大不相同。到时候她只怕连出门的自由都没有了,还不如住在谢家角,至于便宜娘亲很好说话,傻子才会回京去!
谢慕林非常直白地告诉谢老太太:“我会留在这里陪您,是因为您是病人,家里总要派个代表来照顾您的。一家人比我年长的没有我清闲,比我清闲的又都比我年纪小,只有我来最合适。等您病好了要回京,就不必我待在身边侍疾了,京里还有大姐姐和三妹妹孝敬您呢,哪儿用得着我呀?”
谢老太太瞪她:“慧姐儿那个脾气,说她会孝敬我,就是笑话了。至于三丫头,你心里明知道她干了什么,还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
谢慕林笑道:“老太太放心,大姐姐虽然脾气大一点儿,但只要您别动不动就骂人,她还是会孝顺您的。至于三妹妹……她敢背地里说谎耍心计不假,但还没胆子当面欺负您呢。只要是在您跟前,她包管又殷勤又小心,十二分的知情识趣,把您侍候得舒舒服服的。只要您别轻易被她糊弄了,何妨尽情享受一下她的孝心呢?”
谢老太太啐道:“谁要享受她的孝心?等我见到她,看我不把她骂个狗血淋头!竟然敢对我撒谎?唬得我惊慌失措奔逃出京,一路上受了这么多的罪,差点儿就把性命给丢了,居然就只为了一个未必愿意娶她的野男人,真是岂有此理!她这么恨嫁,赶明儿我回了京,就亲自替她相看一门好亲事,也免得她在外人面前闹出笑话来,害得我脸上无光了!”
她转向谢慕林:“你不是自打家里出事后,就一直跟三丫头不和么?处处看不惯她的行事。既然如此,我要回京教训她,你就不想亲眼瞧瞧她的狼狈样儿?你跟慧姐儿如今交情好象不错,分别了这么久,不想回去看看她么?”
谢慕林笑笑:“不,我不想。哥哥们和我都在劝大姐姐到老家来和我们团聚呢,到时候一样能碰面。至于三妹妹,三弟可能更有兴趣看她倒霉的模样。我就不必了,也省得别人说我不友爱手足,心胸狭窄。”
谢老太太沉了脸:“你怎么就不肯听话呢?是不是存心气我?!”骂完了这两句,又忽然压低了声音,“你要是愿意陪我在京中过活,便是我最最心爱的孙女儿了。我病了这么久,你虽然嘴上说话难听,但处处对我的饮食起居照顾周到。我的病能好得这么快,你的功劳最大。我心里是明白的,你不过是故意扮黑脸来吓唬我罢了,其实也是一片孝心。你只要愿意一直待在我身边,我便最疼你。我活了这么大年纪,手上也有不少私房,你爹是我唯一的亲骨肉,他是个男人,用不着我的私房,到时候我那些东西就都是你的了,如何?”
这是威逼不成,就拉仇恨,仇恨也拉不成,就改用人情,人情不成,只好用上了利诱吗?
谢慕林不由得忍笑:“不如何。老太太您困了吧?还是赶紧午睡去吧,做个好梦。”梦里什么都有。
她含笑行礼告退,任谢老太太怎么叫唤,她没有回头。
谢老太太气得牙痒痒,忍不住问珍珠与何婆子:“我连私房都答应许出去了,她怎么就是不肯答应呢?!她是不是不知道我的私房值多少银子?回头你们去跟她说一说,省得这死丫头糊里糊涂地犯了蠢,以后知道了实情再后悔,又拉不下脸来!”
珍珠抿唇忍笑,道:“二姑娘不在意这些。她又不是那种冲着好处才肯孝顺长辈的人。咱们家的少爷、姑娘们,都是真心孝顺的好孩子。”
何婆子也小声说:“若换了是三姑娘,只怕早就答应了。可二姑娘若是三姑娘那样的人,老太太如今也不会如此疼她了。”
“说得也是。”谢老太太撇嘴道,“死丫头,也就是仗着我如今疼她,才敢成天气我罢了!”一时间,她竟不知自己是应该生气,还是应该高兴了。若说谢慕林愿意看在她那些私房的份上,干脆地改口答应跟她回京,她肯定高兴不起来,兴许还要哭一哭;可她连私房都许出去了,谢慕林还是不肯跟她走,那也同样令人生气不已。
她明明是谢慕林的亲祖母,谢慕林却为了亲娘文氏与兄弟们,兴许还有二房的宋氏,宁可叫她这个祖母一个人回京,也不愿意同行,她怎么就觉得那么委屈呢?!
谢老太太心里酸溜溜的,一时又想起了京中的两个孙女儿。谢映慧倒罢了,脾气一向大得很,好歹如今还有个通报消息,叫她知道真相的好处。可谢映容就真的太可恶了!谢老太太满脑子都开始思考,要给三孙女儿找个什么样的好亲事,才能出了这口恶气了。
谢慕林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谢老太太的心头宝,她在老宅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功课要写,书要看(背),字要练,还要开始练习画竹子了。除此之外,刺绣的基础技能,还需要反复练习,织布的技术,也需要继续提高。最关键的是,她该把书房空间里关于织机的技术,拿出来斟酌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飞梭
谢慕林觉得自己有点傻。
她整天盘算着要把珍妮“纺织机”捣鼓出来,好提高现有织机的性能,却在认真重新翻看过初中历史课本和《辞海》中的相关词条后,才发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珍妮机,全称是“珍妮纺纱机”,它是用来纺纱的,不是用来织布的!
在英国工业革命前,是因为有钟表匠凯伊发明了飞梭,使得织布速度大幅提高,棉纱供应不上了,然后才有一个纺织工人哈格里夫斯发明了珍妮纺纱机,正式开启了工业革命的序幕。
珍妮纺纱机可以一次性生产十几条棉纱,大幅提高了棉纱的生产效率,但它纺出的棉纱也有偏细、易断的缺点。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谢慕林现在想要提高织机的效率,暂时又还看不到湖阴县一带有什么棉线供给不足的问题,所以她应该把时间精力放在飞梭纺织机上,而不是去捣鼓什么珍妮机。
她才读了四年大学,居然就把历史课的内容给丢到了脑后,犯了这么大的错误。谢慕林都觉得自己没脸去见高中的历史老师了。
飞梭纺织机的图很少,谢慕林只能在初中历史课本和参考资料上,找到两张很小的图片,模模糊糊是几个长短不一的梭子模样。
她再根据课本上的描述,又查了《辞海》,才从这东西的文字定义中,大概猜出它是个什么模样,然后,就迅速想起了高中时的经历。
那时她刚刚从爷爷奶奶所在的北方乡镇离开,转道去了外公外婆所在的广东省二线城市读书,重读一年高一。那里的学校上课的方式、风格,甚至连老师说话的口音,都跟从前的学校大不一样。历史老师用了动画来演示珍妮纺纱机与飞梭纺织机的运作原理,令乡下妹谢慕林大开眼界,印象很深刻。现在仔细一回想,她也就记起了当年看过的动画了。
飞梭纺织机里的飞梭,是要安在一个滑槽中的,滑槽两端安装有弹簧,使得飞梭迅速来回穿行于经线之间,提高织布速度。这个滑槽的结构,动画中并没有清晰的结构显示,谢慕林也记不清楚了,但飞梭她还记得如何运作。现在哪怕是弄出这么一个梭子来,不用滑槽,不安弹簧,只靠双手去让它在织机上“飞”起来,也能提高不少织布的效率,只是不如真正的飞梭织布机快而已。
这种机械上的东西,谢慕林没法通过伪造一本旧书或笔记,来解释它的出处,因为织机的图纸太明显了,不是几行糊模不清的字就能蒙混过去的。谢慕林自己又不具备古书造假的技术。与其做出一本破绽百出的“古书”,还不如直接拿灵光一闪搪塞过去呢。
目前闺学里教学用的织布机,也用梭子,只是梭子式样很传统罢了。把这个传统的梭子变成飞梭,只需要一点灵思妙想就能办到,原理也很简单。至于要如何给这个飞梭安上滑槽,那是以后的事了。
谢慕林在考虑要不要招揽一两个纺织技术特别出众,又通晓织布机制造的人才到自家来?这样以后她可以想办法“启发”这个人,让真正的飞梭纺织机现于人世。必要的时候,珍妮纺纱机什么的,也是可以用这种方式“发明”出来的嘛……
谢慕林亲自画了几十张飞梭的图纸,各种大小尺寸的都有,自己也拿不定哪一款更好,索性就全都交给马路遥,让他去找几个好木匠,不光是前湾村那个,湖阴县城里手艺好的木匠也要,都照着图纸,用不同的木料,给她做几十个样本出来瞧瞧,顺带还要做一批配套的线轴。
等到样本做出来了,她就亲自把棉线缠到线轴上去,然后插装到飞梭上,拿到织机上慢慢做试验。
她也不着急,反正这一个个不同尺寸大小材质的飞梭试用下来,她总能找到最合适的那一种。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想要拿出靠谱的“发明”,耐心是必不可少的。
谢慕林一边做着飞梭的试验,一边继续着自己的学业与绘画练习。谢老太太那边,她就按照往日的惯例对待,并没有额外分心去留意。她实在是太忙了,忙到没空去理会谢老太太又闹什么别扭。闺学的功课与飞梭等事就已经占据了她几乎全部的精力,更别说她每旬还要抽出时间来,帮母亲文氏算家里的账目,免得叫宛琴有机会钻空子。小妹谢映芬与二房的表妹杨沅还不省心,近日正磨着她,要求她履行承诺,陪她们做新点心。
谢慕林确实是答应过她们的,倒不好食言。她想着八月马上就到了,自己又早有心要捣鼓一下广式月饼,丰富一下自家的点心食谱,便趁着飞梭那边稍稍有了进展,闺学又为过节放假停了课的当口,向谢老太太辞行,打算回新宅去住两天,连月饼带教妹妹们做点心,都一并解决了。
谢徽之已经答应了会过来陪谢老太太两日,倒也不愁老太太没人陪伴。不过她的病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需要再休养些时日,补充一下元气罢了。杜逢春老爷子都不再亲自上门复诊了,最多是打发徒弟过来诊个平安脉,所以就算放她在老宅待几日,也没有问题,反正还有马路遥夫妻以及珍珠、何婆子在呢。
谢老太太却拉长了脸,十分不情愿放谢慕林回去:“你若有事,就回去办,天黑前回来就好了,无缘无故地跑去谢家角住那么多天做什么?!我才不要让谢徽之那臭小子来陪我,他半点不知道孝敬人,只会嬉皮笑脸地说笑话,自以为风趣,其实讨厌得很,我都不想看见他!”
谢慕林一听便知道老太太又闹别扭了,哄她说:“三弟也是一片孝心,只是他陪您的时间少了,不知道该如何哄您开心罢了。他那样的性子,愿意给您讲笑话,逗您高兴,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您瞧我们家的人,哪个是擅长说笑逗趣的模样?虽说您老人家一向更喜欢我这种开口就怼人的孙辈,但有个愿意讨您欢喜的孙子,调剂一下也不错呀?”
谢老太太有些哭笑不得:“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只是叫你别在外头过夜,每天都要回家里来才好。你给我扯到哪里去了?”
谢慕林哂道:“瞧您说的,新宅那头才是家呢,我正是要回家去住,如何能算是在外头?况且马上就要过中秋了,这还是我们家回乡后头一次过大节日,要如何往京里送礼,还有族人亲友间如何礼尚往来,事情繁多忙乱着呢。琴姨娘只懂得侯府的规矩,在这种事情上是没办法指望的。哥哥们又要忙于学业。我娘一个人哪里操持得过来?我少不得要回去帮衬她一番。”
她眼见着谢老太太张嘴就要驳回,便抢先一步开了口:“说起来,今年中秋,您老人家还打算继续留在老宅过吗?那不好吧?中秋可是一家团圆的时候,怎么好叫您孤零零一个在外头过节?不如老太太您也随我一起搬回家里去?人多也热闹些。”
第三百三十五章 劝和
谢慕林一提让谢老太太搬回谢家角,后者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习惯性地拉长了脸拒绝道:“不去!我不是早就说过了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提这事儿干什么?!”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谢慕林淡定地表示,“您以前不回谢家角,不是担心消息走漏,会让京里的永宁长公主知晓您的行踪,然后派人来对您不利吗?现在既然都弄清楚了,一切都是三妹妹故意说谎吓唬人的,永宁长公主压根儿就没打算搭理您老人家,自然更不会对您不利了,那您也就没必要再隐姓埋名了嘛。总是待在老宅里,院子都不出,您不会觉得无聊吗?趁着过节的机会,搬回谢家角去,也瞧瞧咱们家的新宅子是怎样的,爹爹给您准备的新院子又如何。
“中秋节时,族里家家户户都是团团圆圆,高高兴兴的,只要您待人客气些,和气些,别动不动就跟人拌嘴,再说几句好话哄人,大家估计也就懒得跟您计较以前的事儿了,省得节都过得不开心。等过完节,往事已经揭过,您就能正常在族里生活,那岂不是比您一个人清清冷冷地住在老宅这边强?就算您病好了之后要回京城去,至少也没了心理负担。爹爹在北平知道您跟族人和解了,也定会感到十分高兴的。”
坦白讲,谢慕林这番话已是极为谢老太太考虑了,甚至还有点对不住族人的意思,然而谢老太太并不是很领情。她还撇着嘴说:“我又没做错什么,干嘛要去说好话讨好别人?我儿子可是三品的高官!谢氏全族就没一个比我儿子更有出息的!理当是别人来巴结讨好我才是!死丫头,你把话说反了吧?!”
谢慕林瞥了她一眼,见她是真心这么认为的,完全没有跟谢氏宗族和解的意愿,便也不嗦了:“那行吧,反正族人们也不是很想跟您和解,既然您没有这个意思,也就不必勉强人家配合了。说实话,族人们待我不错,若为了您老人家,非得让他们受委屈,我这心里实在是很过意不去。您这么说,倒是省得我去做坏人了,心里也轻松些。”
谢老太太眨了眨眼:“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慕林也不去解释:“您就不必问了,反正您也不想跟族人们和解,更不想搬回谢家角去。那这个中秋节,我估计您老人家就得一个人过了。幸好还有珍珠姐姐与何妈妈陪您,不过其他下人也有亲友在谢家角或是湖阴县城的,我恐怕得提前给他们放一两日的假,好让他们能跟亲友吃顿团圆饭,也算是嘉奖他们这些日子的辛苦了。老太太您能顺利把病养好,也少不得他们用心服侍的功劳呢。”
谢老太太顿时又瞪人了:“你在说什么呢?你还真要丢下我一个人在老宅,自个儿跑去新宅过节?!难道不该是你们一家子都过来陪我么?!往年都是这样的规矩,就算你爹不在家,也从来没有你们自个儿过节,却把我丢开不管的道理!连中秋都不能陪着我过,你们母子几个的孝道又在哪里?!”
谢慕林哂道:“您不是不愿意回谢家角去吗?我们一家总要参加族里贺中秋的仪式和宴席吧?至少祭祖是不能缺席的,自家私下里,两位老太爷也要祭一祭。本来,您要是愿意回去,就该是由您带着我们这些小辈去祭祀老太爷的。可您不肯回去,我娘和哥哥们再缺席,叫老太爷怎么办?族里人看着太不象话了,到时候还不是要算到我爹爹头上?爹爹是做官的人,叫人说他过中秋连亲爹都不祭了,挑剔他的孝道怎么办?”
谢老太太噎了一下,才犟着脖子道:“那就等你们祭完了,再来陪我。那些用不着参加祭祖的孩子,也可以先到我这里来。”虽然她平日总说,不耐烦见到其他孙辈,但若是中秋节时,他们不来陪她过节,她也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但谢慕林的回答还是那么不中听:“族里的大祭,从来都是男女老少全员参民的,除非病重得下不来床,否则谁都不能缺席。您老人家原本也该出现的,只是您回乡后,一直不许我们泄露这个消息,因此族人们大多都不知道您在这里,也就不会挑剔您的礼数。否则,就算老一辈的不愿意与您相见,小辈们依礼也该来拜见了,您也要回族里向几位辈份大的长辈问安,那才是应有之仪,不然就要被人挑剔您书香官宦人家的教养了。”
一向自诩是官家千金出身、自重身份的谢老太太无言以对,十分不自然地连咳了几声,表情也有些讪讪地。若不想进行这后续的礼尚往来,她最好的做法自然是继续保持沉默,努力装作自己不在湖阴县。那么一来,她就不能强求文氏带着孩子在中秋夜前来老宅陪她过节了,因为那么多人离开谢家角,肯定会惊动全族上下的。
谢老太太心里不由得憋闷得慌:“我如今就象是做了贼似的,就连让媳妇孙子陪我过中秋节,都不行了。世上哪儿有这样的道理?我活了几十岁,就没见过这样的事儿!”
谢慕林笑笑:“所以说,您回谢家角去就好了嘛。跟族人们和解了,为当年的事赔个礼,趁着过节,大家高兴,事情混一混就过去了,大家以后和气相处。到时候您想要娘和我们陪您干啥都方便,用不着象现在这样偷偷摸摸的。您偏不肯答应。”
谢老太太啐道:“我才不要去给别人赔礼讨好呢!我又没做错什么。如今我儿子是族里官职最高、最有出息的人,只有别人来巴结奉承我的,没有我给人低声下气赔小心的道理。若我真的那么做了,还不被宋氏笑话死?我就是死了,也不能叫她看我的笑话!”
谢慕林哂道:“二祖母从来就没有这种想法,也没笑话过您什么。从头到尾都是您在单方面敌视人家,想象着她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其实不过是以己之心,度人之腹罢了。老太太何必这样想不开?只要您放开心胸,放下架子,主动与族人和解了,不再敌视别人,您就会不难发现,您想过的那些事,通通都不会发生。二祖母有自己的儿孙,日子也过得很好,从来就没想过要跟您争些什么,更不打算把您比下去。”因为她已经是人生赢家了。
谢老太太听着又恼了:“照这么说,那宋氏竟是个再宽宏大量不过的好人了?那我就是小鸡肚肠的坏心老太婆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这死丫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想回去陪那姓宋的过节,就只管去!我才不稀罕有人陪呢!”说罢就气冲冲地摔东西撵人。
谢慕林淡定地走出后楼,珍珠惴惴不安地追了上来:“二姑娘,老太太其实就是一时恼了,并不是真心要赶你走……”
谢慕林冲她摆摆手,微微一笑:“没事儿,她赶我就走。这下我回家过节,多住几天,老太太也不能骂我啦,毕竟我是照她的吩咐行事嘛!”
第三百三十六章 动摇
谢慕林真的走了,还兴高采烈,包袱款款,不但带走了贴身侍候的大丫头翠蕉,还顺带捎上了几个在老宅侍候时间比较长的男女仆妇,让他们轮休。
谢老太太得到消息的时候,船都已经离开码头了。她老人家原本还生着气呢,一心要等谢慕林来赔不是呢,为此谢慕林临行前来辞别时,她还拿了一下乔,拒不见面。如今听说人真的走了,她才有些慌了。
谢老太太蹬蹬蹬地亲自跑出了老宅大门,远远眺望着自家的船真个离了岸,顿时就一肚子委屈心酸冲上了喉咙,恨不得开口就要骂那没良心的死丫头。
可偏偏前院的下人都惊讶地看着她,一向自重身份的谢老太太怎么可能在他们面前失仪?板着脸又回到了后楼坐下,方才忍不住骂出了口:“死丫头!坏丫头!我说不见,她就真个一声招呼不打,直接走了!她这是存心的,存心要气死我!亏我还觉得她好,真真是瞎了眼!”
珍珠被她折腾得多了,现在人已经淡定了许多,又笃定自己的饭碗不会因为谢老太太的喜恶而受到影响,哪怕是离了职也不愁前程,所以说话都大胆了不少:“老太太这又是何苦呢?您明明知道二姑娘是什么脾气,素来是直来直去,不玩虚的。您不想让她走,想要她留下来陪您过节,直说就是了。您说不稀罕有人陪,她就真能当您不稀罕了。您一赶她,她是真的会走人的!这也不是头一回了,您怎么就还没习惯呢?”
谢老太太扁了扁嘴,觉得自己眼泪都要出来了:“这种事谁要习惯呀?凭什么要我习惯?!她才是晚辈,我是她亲祖母!从来只有她听我的,没有我围着她转的道理!”
珍珠叹了口气:“所以,二姑娘如今不就听您的话,回去新宅陪二老太太过节了么?您在这里再生气,又有什么用?”
谢老太太随手拿起一个茶杯,就往珍珠身上扔:“死丫头,如今连你也来气我了!”
珍珠一手接住杯子,低下头不说话。何婆子见状,忙上前不着痕迹地推了她一把,挡在她面前,向谢老太太赔笑道:“老太太别生气,珍珠这丫头年轻,还不懂事呢!”
珍珠迅速揣着杯子,低头溜了出去。
谢老太太其实也没心情跟珍珠计较。她何尝不知道珍珠说的话有道理?只是心头这口气咽不下去罢了。她明明对谢慕林那么好,都差点儿答应把私房首饰留给这个名分上只是侄孙女儿的小辈了,结果呢?对方既不肯跟她进京,也不肯丢下其他人,跑来老宅陪她过中秋节。她只觉得自己的一番真心都被狗吃了,实在是委屈得紧。
何婆子便劝她:“老太太何必如此生气?二姑娘的话虽然说得不中听,但仔细想来,也是为了老太太您好。您心里也清楚,二姑娘是真心孝顺您的,别看她嘴上说话不客气,有时候做事也不肯听您吩咐,但若不是真心盼着您好,又何必放着新宅子不住,跑到这荒山野岭的老宅子里,给您侍了两个月的疾呢?您如今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吃饭也有胃口了,走路也有劲儿,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与先前刚回湖阴时的模样,大不相同。这还不都是二姑娘的功劳么?”
谢老太太撇着嘴,不情不愿地道:“她是还有点孝心,可惜就是性子太别扭了。要孝顺,怎的就不能孝顺到底呢?她舍不得亲娘和兄弟,不肯丢下一大家子,陪我回京,也就罢了。叫她来陪我过个中秋节,她也不肯答应,还叫我去跟族里和解……我呸!谁要跟那群乡下土包子赔不是呀?我又没做错什么!
“当年我虽然没跟族里打招呼,就把产业卖了,可那产业是我自家的,我想卖就卖,族里凭什么骂我?还不是觉得我卖了产业,他们就没处来钱了么?老太爷在世时,愿意让族里沾光,那是他的事。我不愿意,谁说我就有错了?我一个寡妇失业的,还要供养儿子读书科举,不耐烦经营产业了,还不能卖掉么?族里那一个个大老爷们儿,凭什么来吸我的血,还要骂人呢?!”
何婆子扯了扯嘴角,压低声音道:“这事儿老太太自然有老太太的道理。可是老太爷临终前,也是有过交代的。老太太卖产业,一声招呼不打,只在暗地里行事,还瞒着老爷,打着老爷的旗号去做,差点儿叫老爷被人说成是败家子儿……这些事说出去,族里要怪您,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别的不提,光是老太爷遗言这一点,就交代不过去了。”
谢老太太的腰杆顿时挺不直了,脸也耷拉下来:“我……我这也是不得已……再说了,我是阿璞他娘,他当时年纪还小,我替他做主处置家里的产业,也是名公正道的,谁能说我的不是?”
何婆子赔笑道:“老太太自然有资格替老爷做主,只是当年……若是能事先跟族里打声招呼就好了。那些入了股的族人,若能把自己的股本抽回去,在咱们家产业里当差的族人,也能及时在别处找好差使,那随您怎么卖掉自家的产业,他们也没理由责怪您了。再说,当年若不是卖得太急,那些产业还能多得些银子呢。老爷几年后把铺子、庄子赎回来的时候,也就不用亏得那么厉害了。”
谢老太太越发觉得心虚:“我当年赶着离开呢,就没顾得上这些……还不都是宗房和宋氏他们逼的?!我就是害怕他们来寻我晦气,把阿璞抢走了,不许他认我这个亲娘,我才急着要走的。否则,我又怎会甘心贱卖了那些产业?每年都能赚好多银子呢!”
何婆子叹道:“老太太确实是不容易。”顿了一顿,“不过如今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宗房与二房便是有再大的气,也早就消了。至于其他族人,这十几年里没少受老爷的恩惠,哪里还好意思继续跟您过不去?其实二姑娘说的法子也不错,趁着过节,大家伙儿高兴,您跟族里的人见个面,说几句软和,这事儿就混过去了。谁也不会在过节的时候故意吵吵嚷嚷的,扫了大家的兴。而只要这个节过去了,以后谁还能跟您算后账呢?
“如此皆大欢喜,您喜欢在老宅住着,就在老宅住着,喜欢回新宅住,也可以回去。想要族里的晚辈到跟前来说笑取乐,也随便就能吩咐了。二姑娘功课忙,太太事情又多,几位少爷都要上学,四姑娘琴姨娘您又不喜欢……自打您的身体大好了,这老宅里没什么地方可逛的,您整天只能窝在院子里发呆,有什么意思?若能有族里的奶奶、姑娘们在跟前替您解闷,您这日子也不至于如此无聊呀?”
谢老太太心下微微一动,但还是硬着脖子摇了头:“谁稀罕哪?我才不要跟谢家人说软话。他们若主动来奉承我,倒也罢了。我原也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不会跟他们计较的。”
何婆子偷偷看了她一眼,心知一向热爱交际的她其实已经动摇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点心
谢慕林是第二天才从进城采买的老宅仆人处,得知林婆子忽悠谢老太太这件事的。
林婆子特地捎了信给她,让她放心,自己和珍珠都会努力劝说谢老太太,让后者尽可能与谢氏族人和解,和睦共处。
谢慕林其实也不是很执着于让谢老太太与谢氏宗族和解,只是有些厌烦前者那种逢谢氏宗族必反、逢宋氏必骂的状态罢了。谢老太太这种态度还挺碍事的,多少有些影响谢慕林的日常生活。虽然她觉得住在老宅,不必受长辈规管,日子过得更加轻松,可她既要与亲人们相聚,又要上学,还要兼顾与族中亲友的交际往来,眼下这种两地奔波的情况,太影响效率了。
她在有意识地引导着谢老太太放下对族人的怨气,毕竟当年的事,乃是谢老太太欠族人多些,本就没有资格去发脾气。与此同时,谢慕林也在协助母亲文氏与族人打好关系,象父亲谢璞一样,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补偿那些因为谢老太太的举动而受损的族人,平息他们心中的怨忿。截止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进展顺利。只需要谢老太太那边先放下身段,谢氏宗族这边发泄几句,出出气,事情也就过去了。
这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在谢璞入狱又出狱之后,他就改变了过去不紧不慢的想法,迫切地希望能与宗族恢复正常良好的关系,从中得到助力,也能回报他们为他所做的一切。而另一方面,谢璞确实是谢氏一族至今在官场上成就最高的人,谢氏子弟出仕之后,有位高官引导、庇护,许多事都能变得顺利许多。两者是相辅相成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不能再因为谢老太太的私心小脾气,就疏离下去了。
不过,这件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成的,谢慕林只能慢慢地“调教”谢老太太。宗族这边的工作,有文氏与宗房、宋氏在,不需要她操心,她只需负责谢老太太一个人就行。如今,珍珠、何婆子都已经在暗地里表了忠心,愿意替她办事了,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现在谢慕林的注意力放在了点心上。谢映芬与表妹杨沅生日都是在八月中秋节之后,商量着要一块儿过生日,摆个点心宴,做几样从前没吃过的点心来尝尝鲜。
谢映芬翻看过谢慕林从苏州买到的“旧书”里抄出来的点心方子,觉得有几种很容易做,但也有些材料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把姐姐的点心配方拿出来向新朋友杨沅显摆。
而杨沅自小住在湖阴,见惯的都是太湖一带的糕点,还有外祖母宋氏从老家北平传过来的几样北方点心,觉得自己也很有资本在新认识的小伙伴面前炫耀一下。于是两个小姑娘就这么捣鼓开了。
当谢慕林从老宅回到新宅的时候,就发现她们俩已经收罗集齐各种点心原材料、配料、工具,连新蒸锅与烤炉都准备好了。锅是让人新打的,炉是请教了宋氏,在二房宅子的厨房院里新砌的,据说是北平那边三四十年前一般人家常用的式样。谢慕林去参观过,发现这炉虽然小了点,但真的能用,用着还算方便,尽管并不是在自家的地盘上,但也不能奢求更多了。
于是她便开始了带着两个熊孩子研究做点心的日子。
最容易做的是蒸点心。各种北方和江南的包子、花卷、小笼包、饺子,谢慕林都带着两个妹妹试做了一下,算是热身。虽说这个时代的发酵技术还比较落后,也没有现代常用的材料,就连面粉的种类,也没分得那么细致,但在这么简陋的条件下做出的各色面点,还是让谢映芬与杨沅兴奋不已。就连对北方面点颇为熟悉的宋氏,也对她们做出来的东西赞不绝口。
其实谢慕林觉得她们三人每次学做一种新点心,刚开始两三次尝试做出来的东西肯定是不好吃的,后来做得熟练了,又因为材料上有所不足,味道也没办法与她在现代时吃惯的点心口味相比。可宋氏那么给面子地捧场,她当然也要领这份情了。
等到谢慕林带着两个妹妹,把各种大包、小笼、不同馅儿的饺子、馄饨,还有花卷、蒸馅饼什么的都试过一次之后,又开始挑战难度稍高一些的黄糕、米糕、蜂糖糕、千层糕、千层饼、豆沙卷、三色糕什么的。当然,其中手工操作过程中,需要用力气,也要求耐心的环节,是由丫头婆子们代劳的。小姐们当然不会费那个力气。
杨沅还不知道打哪里弄到了一些石花菜,熬出了琼脂,让谢慕林有机会挑战了一下杏仁豆腐、山渣水晶糕、桂花水晶糕之类的点心。
本来谢映芬与杨沅已经很满足了,开始讨论要用什么法子把学到的点心都做得精致小巧一些,宴客时摆盘好看,谢慕林却又转而开始捣鼓起了烤制的点心。
最开始烤的是各种酥饼,只要有面粉、白糖、猪油或豆油,再加上些芝麻、花生、青红丝、豆沙之类的配料,就能烤出味道还不错的酥饼了,只是由于没有小苏打之类的材料,味道始终没办法跟谢慕林在现代时尝过的相比,还觉得面吃起来也偏死,不够香甜,但谢映芬与杨沅,甚至是宋氏和文氏都十分满意。
等到谢慕林在点心里添加鸡蛋和水牛奶之后,她们简直就要开始惊叫了,连声说:“这一定是哪个点心老字号的秘方!怎会流落在外头的?竟然还印成书来卖!”
谢慕林只好假称那书不是印的,而是抄的,同样是被虫蛀得厉害,没法再看了。宋氏才感叹说:“可惜了!这样的东西本该是子孙代代相传,秘不示人的宝物,谁知道却流落在书铺子里,受人忽视。若不是真姐儿你与它有缘,发现了这本书,天知道它还要被埋没多少年?这是能传家的好东西,你一定要仔细收好了。”
然后她就开始叹惜,小孩子家不懂事,竟然随便就把这样的秘方拿出来给姐妹们做着玩儿了,深觉自家外孙女儿占了大便宜。她特地把自家家传的几样大菜的做法,都抄了一份,拿给文氏收好:“我从前想着,这些东西将来只能拿给谨之媳妇瞧瞧,却不能传给真姐儿。但孩子大方,我做长辈的也不能叫她吃了亏。你替她收着这几张方子,将来出嫁时做添妆。”
文氏郑重把方子收好了,私下对女儿说:“你真真是占大便宜了!这几个方子,我也就是年轻时见二房那边过年过节时,席上出现过,都不知道几年没吃过了。听说是二老太太娘家祖传下来的东西,有几样还是燕王府传出来的做法呢!尤其是那道佛跳墙,我长这么大,通共也就吃过两回罢了。你有了这些做陪嫁,将来无论是嫁进什么样的人家,年节时下厨孝敬公婆,都能拿得出手了。你可要牢记嗣祖母的大恩才是!”
谢慕林想起书房空间里几个不同版本的佛跳墙做法,摸了摸鼻子,笑着应了一声。
第三百三十八章 扬名
进了八月,谢慕林总算把五仁月饼给捣鼓出来了。
虽然味道跟现代的相比,还有一点区别,但谢慕林自认为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在现有的条件下,实在是没办法再做更多的提高了。兴许把所有材料换成质量更上乘一点的,烤制的技术再提高一点,火候掌握得更好一点,味道会有所提升,但那就不是今年能办成的事了。
文氏与一众兄弟姐妹们,连同宗房与二房的长辈,都对谢慕林的五仁月饼赞赏不已,认为又香又甜又软,吃着也新鲜。宋氏倒是觉得这饼有些太甜了,她本人更喜欢苏氏月饼来着。谢慕林的酥皮做得不好,但还是烤了一炉椒盐百果的苏氏月饼给她,又被夸了一回。
随着谢慕林出品的点心,在自家吃不完的情况下,被文氏拿去送人,送遍全族上下之后,谢慕林这擅长做点心的名声就已经合族闻名了。虽然她还没有在正经饭菜上经营出名声来,但有了点心方面的优势,闺学里的老师们立刻就豁免了她的点心课程。只要她再自己动手,做出几道主食与菜肴来,就连厨艺课都能免了呢。
谢慕林算了算这笔账,欣然决定要抓紧时间练练厨艺,临时抱佛脚练好几道拿手菜和主食,好去争取免课,也好有更多的时间来干别的事。
文氏在品尝过女儿做的所有点心品种之后,挑出几种味道好又能保存较长时间的烤制点心,用精致的木匣子装了,命人连同其余瓜果、土产等早就准备好的物品,以及自己的亲笔书信,急送进京,作为馈赠亲友的中秋节礼。顺带地,也给珍珠桥大宅那边的人送了一车东西过去,其中自然少不了谢慕林与谢映芬送给姐妹们的自制点心,以及她们最新织出来的两块棉布了。
这两块棉布,谢慕林织的那块,做做布垫、引枕套、桌布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但谢映芬那块,恐怕就只能拿来瞧瞧而已了,做抹布也行,实在是不能用来做衣裳的。
谢映芬本来还扭扭捏捏地,不肯把布送出去。谢慕林便劝她:“这布的质量无论是好是坏,都是你亲手织出来的,送给大姐姐,就是一番心意。就算被人笑话又如何?瞧瞧你给大姐姐烤的点心,有几个人做的点心能比你强?你这个年纪,能做好一件事就很了不起了,非要强求你样样精通的,那是故意抬杠呢!谁要笑话你,那就让她在做点心和织布这两件事上,先超过你再说。”
谢映芬顿时又充满了勇气。她在闺学里,论织布的本事稀疏平常,论做点心的本事,却仅次于二姐谢映真,老师同学们都夸呢,想要找个比她强的可不容易。她学了这些天的面食,亲手揉面都做过了,感觉力气都练大了许多呢,有几家的千金能与她比?至少大姐谢映慧,就是既不会织布,也不会做点心的。
谢映芬高高兴兴地把布送出去了,还拉着谢慕林说:“可惜京城离得远,就算咱们家派人日夜兼程赶路,也要两三天后,才能把东西送到大姐姐手里。咱们做的那些点心,也就是几样烤出来的糕饼可以保存这么多天,还得是送到之后,大姐姐尽快吃完,才不会变味儿。那些蒸的米糕呀,细点呀,还有二姐姐你做得最好的杏仁豆腐,大姐姐都尝不到了,好可惜呀!”
谢慕林便笑着说:“大姐姐将来要是回老家来,我们再做给她吃,也是一样的。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辛苦学会的点心没有人欣赏。除了你和杨表妹过生日时摆点心宴,我们还可以把这些蒸糕细点送给族人做礼物。离得这么近,就不用担心点心保存的问题了。”
谢映芬顿时踌躇满志:“我做三色糕和一品酥做得最好,趁着如今离中秋还有好些天的功夫,我得赶紧多练练,好把这两样糕点做得更好吃一些,让闺学的姐妹们人人都能品尝一下。”小姑娘其实已经在考虑,也要搏一个擅做点心的好名声,如果能免去厨艺课,那就再好不过了。
谢慕林自然是赞同的了,但是也不忘提醒她:“练习做的点心多了,不必非得叫四弟帮忙吃的。他小孩子家能吃得了多少糕饼?吃多了甜点,就会不想吃正餐了。烤出来的东西吃多了,也容易上火。你要处理那些糕饼,要么就是让下人分了,要么就是拿到外头散给佃户或穷人。反正你做的点心,再难吃也是有限的,还用了好些糖、油、鸡蛋甚至是水牛奶,穷人吃了还能填饱肚子呢。”
谢映芬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了脸:“我就是想着,还没练好的点心,不该叫外人吃,叫人知道那味道太差了,会笑话我,这才让四弟帮忙的。他跟二姐姐你抱怨了么?我不逼他就是了。不过他其实也说过很喜欢我做的点心,恨不得天天吃呢!”
小兄弟哄姐姐高兴说的话,就不要太当真了。
然而谢映芬很愿意当真:“反正四弟说好吃,我就信他说的是真的了。沅沅也说好吃来着。我自己吃着,也觉得比她做的好一些,只是不如二姐姐你做的罢了。我从前真不知道,原来世上有那么多的点心,瞧着明明不如从前在平南伯府宴席上见过的点心精致,可吃着却要美味许多。将来若是回了京城,再遇上曹文燕,我也能底气十足地告诉她,平南伯府的东西不见得有多好了,省得她总瞧不起人。”
她抱着谢慕林的手臂撒娇:“二姐姐,你说这些方子到底是什么人流传出来的?又是什么人想出来的呢?我虽然觉得其中有好几种都颇为眼熟,但大多数真是听都没听说过,又或是听说的点心,跟照着方子做出来的,完全是两回事。倘若真有个这么有本事的白案厨子,我们怎么从没听说过呢?还有他那些方子上的材料,有好些我们都不知道是什么来着。材料不齐全,做出来的糕点已经这么好吃了,那要是能找到那些材料,再寻个手艺好的白案厨子,做出来的糕点又会好吃到什么程度?”
谢慕林干笑了几声:“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这本身就是失传的方子,连作者是谁,都不可考。我们能做的,就只是努力把方子记载的点心制法还原出来,流传后世,也免得发明者的心血白费了。”
谢映芬点点头,忽然有了个主意:“二姐姐,你说我们家开个点心铺子怎么样?那就能让更多的人品尝到这些美味的点心了。”
谢慕林眨了眨眼:“开店?”
第三百三十九章 开店
谢慕林当然不可能没想过开店。早在当初住在北门桥时,她靠卖点心方子给隔壁糕点铺,挣到了钱的时候,就想过自己将来也要开一家店,免得书房空间里那堆点心配方没了用武之地,只能便宜别人。
但真正下手做过点心之后,她就明白,光是在这个时代重现配方里的点心,就不容易了,各种材料、工具,都没有现代那么方便、齐全,自家做做都很费事,成本也不低,更别说是开店去卖,光是开业前的市场调查,就得花不少功夫。
她现在手头事情不少,实在抽不出时间去考虑开店的事了。原本是想着,等飞梭纺织机捣鼓出来后,谢老太太也回京了,她就能腾出手来开点心铺子。没想到如今谢映芬先开口提起了这件事,那她是不是可以稍稍把前期的筹备工作分一些出去?
于是谢慕林就对谢映芬道:“四妹妹如果想要开家点心铺,专卖近日我们学做的那些点心,那就得花些心思去想想,要怎样才能把这家店开起来了。”
谢映芬一怔,旋即露出惊喜的表情:“二姐姐的意思是……把这件事交给我?”
谢慕林笑道:“你要是觉得自己做得来,就交给你。你可以去想想,如果要开店,该怎么个开法?店开在哪里呢?要卖哪些点心?派谁去经营?材料如何采买?成本多少?卖什么价钱?什么样的人会来光顾我们?能保本吗?等等等等。这些事都要提前考虑周全,不能等糊里糊涂地开了店,结果亏本了,再回头反省。
“我如今手头事多,既要忙功课,又要照看老太太,闲时还得帮娘打理家里的账务,实在是空不出手来做这些了。四妹妹如果能替我分担,那自然再好不过。你放心,不会叫你白忙活的。你要是参与了开店的事务,日后少不得要算你的份子。将来无论你在家里,还是嫁出去了,手头都能有份零花钱。”
这样的零花钱收入,对于谢映芬这样的庶女而言,绝对是个大惊喜。
她高兴极了,但又有些惴惴的:“这样能行吗?要不要问过太太?点心方子都是二姐姐拿出来的,就算真开了店,也该是二姐姐你的产业。哪怕是公中出了本钱,产业归公中所有,也该是二姐姐占上一份子,哪里就轮到我了?”
谢慕林笑着说:“这有什么?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四妹妹要是出了力,理当得到回报。况且这点心铺子要是真开起来了,未必就只有一家,还计较什么谁的份子?你不如想想,要是以后开了很多家铺子,其中一两家给了你做陪嫁,全由你自己做主经营,难道就不行吗?无论是公中还是我,谁还能舍不得这一两家铺子了?”
谢映芬顿时笑了:“当然不会舍不得!”
谢映芬从前也是听说过的,父亲谢璞曾经明白发过话,给几个女儿早早就备下了陪嫁的产业,田产不提,店铺则是要从家里的产业里分一两家出来。当初曹氏还是嫡母时,心里对此十分不情愿,但二房谢映真的那份她插不了手,谢映芬那份她又要顾及宛琴的想法,不方便下手,最终只能克扣谢映容那一份。因此谢映芬心里早就知道,自己将来会有一家经营得不错的店铺做陪嫁,就算曹氏再怎么做手脚,底子也还在呢,谢家怎么可能会有亏本的产业?
而如今嫡母早就不是刻薄的曹氏了,而是和气又慈爱的文氏,庶女们的待遇只会更好。哪怕家里如今大不如前,但只要真能多开几家糕点铺子,分出一家给曾经出过力的谢映芬,那是绝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谢映芬高高兴兴地回自己院子去了。她要照着二姐谢慕林指出的几个要点,去打听,去思考,去写出一份谢慕林所说的“计划书”来。要是计划书能获得嫡母文氏与兄姐们的一致认可,就能真正得到施行,家里的点心铺子,也会照着她的想法去开起来。这是她头一回为家里的产业出力,一想到就干劲十足。
宛琴却对女儿的这个状态有些看不惯,劝她道:“姑娘何必在这样的事情上费功夫?你是高官人家的千金小姐,将来也是要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去,至不济也该是书香门第,不可能是商户人家。姑娘何必学如何开店?二姑娘让你把心思放在这种事情上,也不知道是打着什么主意呢!姑娘与其花时间干这些,还不如跟着太太多学学如何管家。”
谢映芬哂道:“难道学管家就只需要学如何安排一家子的吃喝住行么?我如今学的这个,也是一家主妇该做的事。姨娘可别告诉我,从前曹氏太太在时,手上就一家店铺都没有?她可以整天只顾着吃喝玩乐,怀念自个儿的旧情人,放心把店铺交给底下的人去经营,任由他们中饱私囊,把我们谢家好好的产业都给败光了,我可没有这样的底气。将来陪嫁的任何店铺,还得我自己费心思去打理呢。什么都不学,什么都不会,只倚靠别人去经营店铺,将来让人把我的店给败光了,叫我喝西北风去么?!”
宛琴哑口无言。她跟在曹氏身边做了那么多年的大丫头,心里自然知道曹氏从曹家带来的那些管事、掌柜都是什么货色。当时觉得这都是正常的,顶多是有些人特别过分特别贪婪罢了。可她只要一想到,女儿也有可能会遇到那样的下人,却远远不如曹氏有底气有资本,顿时就不再反对谢映芬学习经营产业了。
文氏对于谢映芬的计划,自然更不会反对了。其实闺学里本就有相关的课程,只是谢映芬还没到要上这种课的年纪罢了。但她愿意提前学习,自然是好事。文氏还很大方地交代了家里的几个管事们,谢映芬无论向他们打听任何消息,或是交代他们干任何事,他们都得尽心去回答、去办理,不得有误。若需要支银子,也只管去账房支,只要一笔支出不超过二十两银子,就不需要来回她。
如今谢映芬一个月的月钱也不过才一两银子一吊钱罢了。文氏这个命令,可以说是很大方了。
谢慕林稍稍留意了一下谢映芬的行动,并没有横加干涉的打算。她如今还在继续带着两位妹妹和家里的厨娘做点心,并且有条理地按照实际操作的经验,开始对手头上的点心配方进行改良与注释,好写出一份在这大明朝的环境中可用的点心制作手册来。
老宅那边每日也有消息传到她耳朵里,她对谢老太太的动向一清二楚,更知道后者的心情是越来越不耐烦了。没有了唯一一个可以愉快(?)交流的对象谢慕林,身边只剩下见识与思维方式都与她不同的下人,身体情况已经大好的谢老太太,有着急切的社交需求。她甚至跟珍珠嘀咕过,要去前湾村请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过来聊天解闷了。
谢慕林觉得,距离谢老太太松口,与谢氏族人和解,估计只是时间问题了。
而这个时候,老贾头来了新宅找谢慕林,向她报告水泥作坊的最新情况。
第三百四十章 创新
自从十三房的砖窑改成了水泥窑后,水泥作坊草创完成,老贾头就作为谢家三房的代表,入驻了这个作坊。他带上了一个儿子贾二,另外还有原本就在作坊里工作的侄儿贾富昌,很快就上手了作坊里的工作。
由于文氏与谢慕林有言在先,老贾头并没有成为作坊的主管,而是与十三房谢谨华原本就用惯的管事一起合作,协助对方进行日常经营。这一个多月以来,他二人合作还算愉快,偶有一些争执,也都很快解决了,似乎一切都还顺利。
据老贾头报上来的账目字显示,目前谢家三房每月能分到的利润虽然还不足五十两银子,但已经在缓慢提升中。在湖阴县城范围内,知道水泥并且接受这种建筑材料的人是越来越多了,与作坊合作的那些工匠几乎都忙得不可开交,生意是一桩接着一桩地来了,可见这个行业前景还是非常看好的。
无论是老贾头还是那位十三房的管事,都不止一次为这门生意不能发扬光大,只能局限在县内而惋惜不已。
除了利润前景,水泥的用法如今也有了不少改进和“创新”,除了最传统的铺地和筑砖墙以外,工匠们也想出了好几种新用法,比如筑堤坝的,筑水沟的,不用砖头来筑墙的……甚至还有人想到,预先把水泥浇灌成一块块中空的砖,再运到建筑现场将它们组装起来,更方便用来建二楼、阁楼等等。
老贾头还提到,有一个老工匠,竟能用水泥做亭子顶,做得好象茅草顶一般的形状,也不知道是如何想出来的。只是这其中的窍门,那位老工匠就拒绝透露了,大概是打算作为独门秘方,传给子孙后代。
为此老贾头颇为生气:“所谓饮水不忘掘井人,这老家伙受了我们谢家的恩典,从我们谢家这里得了水泥这样的好东西,有了新的营生,就该知道感恩才是,更别说他还与作坊签了契约,便算是作坊的人了。他想出的任何水泥新用法,都该告诉作坊里的人才对。谁知他竟然反过来瞒着我们,不但自个儿私下从外头接活计,就连谢家的族人想要他去建亭子,他也同样要赚我们谢家的银子,就跟别人家一般价钱,真真是岂有此理!若是轻易饶了他,其他人见了也跟着学,那还得了?!二姑娘放心,我定会叫这老东西知道什么是规矩,看他日后还敢不敢再这样忘恩负义了!”
谢慕林听了还挺有兴趣的,用水泥做亭子顶……以现有的工艺条件,那位老工匠是如何解决技术难题的?该不会是用了木板去塑形,再把木板拆掉的吧?
不过她对于那个老工匠敝帚自珍的做法并不是太生气,还对老贾头说:“不要做得太过分了,老人家思想保守些,有了个独门技艺就觉得是宝贝,不愿意让外人知道,在如今这个时代,也算是正常的。你跟作坊的管事商量一下,好好跟那老工匠谈,看能不能给我们谢家谈一个优惠些的价钱。另外再告诉他,既然与作坊签了契约,他想出来的法子就该优先给我们谢家用才是。他不愿意透露其中秘密也无妨,但作坊需要他用这种技术帮顾客建亭子时,他就要去做,不能丢下作坊的活计不管,只顾着做私家生意,大不了作坊方面多分他些银子就是了。除此之外,他最好确保这门手艺有人传承,不能带到棺材里去。如果有其他人自行想到了类似的法子,他也不能打压人家。”
老贾头有些不敢置信:“二姑娘的意思是……他不但能保住秘方,不用告诉作坊和其他的工匠,就连外头的生意,他也可以自己去接,只要不耽误作坊的活计就行?!”
谢慕林点头:“其他工匠,也同样是照此例办理。我只盼着每个人都能积极做出工艺改良,想出自己的独门秘法,为此多给他们些好处也无妨。只要他们想出来的东西,能让作坊受惠,让一点利又有什么要紧呢?水泥工艺有改进,我们还能赚更多的钱。”
老贾头咽了咽口水,有些犹豫:“这样真的合适么?二姑娘,水泥本来就是我们家的秘方……”
谢慕林摇头:“水泥不是我们家的秘方,且不说京中的内务府和北边的燕王府,就连边境一带,也多的是军中工匠知道这东西怎么做。我们只不过是偶然知道了几种土法水泥的配方,做出来方便一下族人亲友,乡里乡亲而已。这东西是要大规模传扬开来,才能发挥真正的好处,我们自个儿敝帚自珍,没什么意义。”
老贾头听明白了,苦笑了下:“二姑娘说得是,那我回去就跟管事商量。”
谢慕林见他还有些不情愿,便笑着说:“别把这事儿看得太重了。我原也没指望水泥作坊能赚什么大钱。这东西本就是用来帮十三房暂时度过难关的而已。如今这门生意只能在县城周边做,也方便谨华哥照看家里。等到十三婶的病好了,谨华哥行动自由些了,能到外地去时,他有多少生意不能做呢?更何况,那两三个窑,能烧多少水泥?光是县城一地,都未必供应得上,想那么多做什么?但如果工匠们能发掘出更多的水泥用法,让它派上更多的用场,迟早会有见识深远的高官贵人向朝廷上书,重新大规模推广水泥的。那才是你们大展身手的时候。”
老贾头听得向往无比,笑道:“若果真能如二姑娘所言,那就太好了。老贾头只盼着那一天能早日到来。”
谢慕林点头,又道:“如果真有那一天,光靠我们谢家角这个小小的水泥作坊,可做不了多少生意。改日你得跟作坊的管事商量一下,让他提醒提醒谨华哥,最好是另外找个地方,扩建水泥窑,要是当地本身就有煤矿又或是粘土、陶土,那就更好了,也省得我们还得从别处运原材料过来,费时费力又费钱。那地方最好偏远一些,有水路可运货就行,别离城镇太近。”
水泥作坊的污染问题还是挺严重的。
老贾头忙赔笑道:“二姑娘说得是,这才是最要紧的大计呢!至于那糊涂老工匠,就当便宜他了。不是有个词,叫什么……千金买骨么?就拿他当个范例,好叫所有工匠都知道我们谢家是多么的仁义,投到我们谢家的作坊来做事,才算是真正过上好日子了!反正那老头子只会这一种秘技,也不见得能多赚多少钱。若真的发了财,他还未必能保住这秘方呢。咱们老爷是三品的高官,家里参股个水泥作坊,挣点小钱,都有人眼红,想要来偷配方,更何况是区区一个老工匠?”
谢慕林挑了挑眉:“谁来偷水泥配方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杨四
说起这件事,老贾头就有些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说来这人……还是咱们谢家的亲戚,本身更不是什么没名没姓的小户人家,谁也没想到,他做事竟会这么不讲究!可我们做下人的,又不好跟人较真,就怕事情闹大了,他没事,我们倒要吃挂落。”
谢慕林见他始终神神秘秘地不肯说出那人的名字,还说是亲戚,就有些不耐烦了:“到底是谁呀?你要说就快说,别在这里卖关子!”
老贾头这才老实说来:“这人姓杨,其实是二房那边大姑太太夫家的人,说来跟大姑老爷血缘还很近,得管大姑老爷叫一声哥,是同一个爷爷所出的堂兄弟,还是嫡出的。不过他是小儿子,没继承多少家业,平日里靠着哥哥嫂子过活,在这湖阴县城,听说名声也不太好,是个出了名的纨绔,也就是仗着杨家的名号在外头胡作非为罢了。可杨家大老爷在外头做官,家里人素来要脸面,因此凡事都要护他三分。”
这位杨四爷刚开始找上门来的时候,是想叫水泥作坊的人给他重修一下郊外小田庄上的粮仓,预备秋粮下来后,方便存放,说是原本的粮仓破旧了,总是有老鼠出没,水泥地面的粮仓不但干净,还不容易有蛇虫鼠蚁出现。
这也是如今水泥作坊最经常接到的生意类型,因此作坊的人最初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还因为杨家是谢家二房的姻亲,优先给他干了,连价钱都给他打了个八五折,最后还把零头给抹了。
如此优惠,活计又做得快又好,水泥作坊的匠人当然不会觉得这事儿有问题。后来是杨四爷的管家总是劝他们不必太过赶工,慢点做没关系,他们才开始觉得奇怪的。他们虽然工程进展快,但早就做熟了,活计干得并不粗糙,甚至看在二房面上,做得格外细致些。雇主还叫他们做慢点,是不是太不合情理了?他那个小田庄,粮仓本来就建得不大,还要叫他们把地给多铺几层水泥,材料都比别家耗费得多。
别家雇主都只会催着他们赶紧做完,毕竟工钱虽然固定,伙食却是工匠们多做一天,雇主就得多包一天的,材料钱也要另算,为了省钱也不会特地叫工匠们慢慢做活,增加没必要的工程量。
当时去杨四爷家干活的工匠领班就留了心,很快发现,每次需要从作坊拉水泥到工地上的时候,杨家都必定要派上几个人跟船,到作坊里细看烧水泥的窑周围都堆了些什么材料,又是如何烧的。因为水泥作坊不许外人轻易入内,他家才特地让工匠放慢速度,多耗水泥,好有机会多去作坊几回。
老贾头对谢慕林说:“也是作坊那些工匠粗心,觉得水泥这东西,材料都是贱物,随意就地堆放,忙起来时也没顾得上拦人,竟叫那几个人看出了底细。我跟管事打听过了,那位杨四爷不但派了自己家里的下人去,还问他哥哥借了人手。等他家那个小粮仓完了工,他立刻就在自个儿的小田庄边上挖洞建窑,不知打哪里弄了些材料回来,也要烧水泥了!”
谢慕林听得有些好笑:“不是说杨家大老爷在外头做官,因此他家的人在家乡就格外要脸面吗?他们家的人不介意杨四爷开水泥作坊?”就算是在谢家,也只有十三房这样偏支中的偏支,才会经营这种生意呢。至于三房,那是打着援助十三房的名义行事的,并没有出面明言水泥作坊是自家的产业。
老贾头告诉谢慕林:“那杨四爷在家里也没什么营生,他哥哥嫂子听说也烦他烦得很,却又不好不养活他,叫杨家大老爷那一支的长辈说他们不友爱兄弟。若杨四爷真能借着水泥,立下了家业,只怕他哥哥嫂子还巴不得呢,横竖吃亏的又不是他们自个儿。要是水泥真能赚到钱,他们兴许还想要分一杯羹去。这话是作坊管事托人打听来的,就是杨四爷他嫂子对娘家人说的话!”
谢慕林听得有些无语,便问:“那杨四爷可烧出水泥来了没有?”
老贾头对此却有些拿不准,杨四爷肯定是让人烧制过水泥的,但因为他的人只查到了水泥的原材料,却没弄清楚比例,所以烧得不算很成功,目前依然在试制中,试制出来的水泥,顶多就是铺铺地,根本不象谢家出的水泥那么好用。
不过,水泥的烧制并不复杂,各种材料的配比也很简单。那杨四爷叫人试得多了,迟早会试出正确的比例来。
当然,就算杨四爷真的成功试制出水泥,老贾头也有把握,他们抢不走谢家作坊的生意。因为水泥使用的时候,还需要添加别的东西,比如用来砌砖时,就不能光放砂和水,还得添些石灰石膏什么的。这两种都是烧水泥的材料,估计杨四爷不会想到,它们还能有别的用途……
但是,杨四爷的哥哥好象也在暗地里挖角水泥作坊的工匠。万一叫他成功挖到一两个人,水泥的秘密就再也不是秘密了。
老贾头请谢慕林想想法子,求二老太太宋氏跟杨家那边递个话,叫杨家人收敛些,盯着姻亲的产业,未免太没品了,这也是官宦人家应该做的事?
谢慕林想了想,道:“真把这事儿闹到二祖母跟前,杨家那边就要丢尽脸面了,还有点杀鸡用牛刀的意味。二祖母自然不会亏着十三房,但我们却没必要让她老人家操心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你跟作坊管事给杨姑父身边的人递个话,看杨姑父能不能悄悄儿把这事儿给处置了,不必惊动姑姑。就算要有人扮黑脸,也犯不着让姑姑这个做媳妇的出面。”
这就是要让杨意全杨姑老爷去扮这个黑脸了?
老贾头本来还想问,万一杨姑老爷偏着杨家人怎么办?但随即想到传闻中杨意全跟伯娘、堂兄弟不大和睦,只差没做谢家二房的上门女婿了,心里顿时有了数。
那要是杨四爷要是不肯听劝,非要继续挖角谢家作坊的工匠,建立自己的水泥作坊跟谢家抢生意,那又该怎么办呢?
谢慕林就说:“作坊里的工人不全是我们谢家的奴仆,人家要换东家,我们总不能喊打喊杀,逼着别人留下吧?为了区区一个水泥,不值当。如果真有人被挖走了,你们也不必死死拦着。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是只有我们一家知道的秘密,但凡有个边镇驻军的工匠跟这边通个信,我们的水泥配方就一点儿都不值钱了。
“你们看开一些吧,多想想好事儿。水泥要是生产的人和使用的人多了,对我们更有好处,也有利于新技术、新工艺的创新。当初要是我们死守着水泥配方不放,不肯与签约的工匠们分享,又哪里有那么多新技术出现?可见水泥这种东西,保密是没有意义的。要不是它容易犯忌讳,我还恨不得大规模推广出去,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个配方呢!”
老贾头顿时对自家二姑娘肃然起敬,良久都说不出话来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岔子
谢慕林其实有些怀疑老贾头觉得她是个傻子,但人家没有说出口,她也不好随意猜度,只能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把人打发走了。
她是真心没把水泥配方当一回事。这种在现代早就烂大街的东西,无论是配方还是工艺都极简单。她不用建窑,自家拿个铁锅炒炒,也能制出少量的水泥粉来。她是为了使用方便,才授意旁人扩大生产规模的。而如果不是把配方在一定范围内传开,那些与作坊签约的工匠,也不会想出那么多的水泥新用法、新工艺。哪怕这些工艺的秘密暂时还掌握不到谢家人的手里,只要工匠们持续与谢家合作,谢家人也能一直从中受益。
等时间长了,这些技法传播开去,还能给这个时代的百姓带去更多的便利。
谢慕林不是建筑专业出身,完全就靠着书房空间里的那些资料,捣鼓出土法水泥来。具体的技术方面,她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不靠资料的话,除了提供一些在现代人尽皆知的水泥用法,她就只能想出一个用踏碓代替人工粉碎材料的法子,可以稍稍增加一点生产效率。她还指望着这个时代的能工巧匠们能多多完善这门工艺呢,总不能指望自己一个文科生,就能点亮科技树吧?
连那位穿越的永乐帝朱标都未必能做得来的事,就别太为难她一个小女子了。
与民生关系比较密切的事物,严格保密配方,根本不利于推广与发展。但如果不是必需品,还是依靠个人智慧创造出来的,比如某种织锦工艺又或者某些酒呀、酱的配方之类的,保密也就保密了,因为那不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可水泥……说真的,保密根本没有意义。
谢慕林站在技术发展的角度,做出这样的判断,但老贾头显然还不太能理解。他大概会觉得,任何秘方,无论是不是在远方还有别人知晓,只要在这湖阴县甚至是太湖一带只有谢家知道,就该严格保守秘密,传给子孙后代,绝不能外泄才是。想要让一个古代的老仆理解谢慕林的想法,太困难了。谢慕林也不指望他能理解,所以只是让他听命行事就好了。
至于杨四爷,事后她也确认过,姑父杨意全那边确实已经得到了消息。至于他要如何处置,那就得多等几天才知道了。不管杨姑父与本家关系是好是坏,这件事确实是杨家理亏。说实话,做姻亲做到这个份上,还挺没品的。倘若那位杨四爷真有心想要参与水泥生意,完全可以托杨姑父给谢家递话。
十三房的谢谨华堂兄因为有重病的母亲要照顾,根本出不得远门,日常活动都被局限在湖阴县城周边一带了,作坊也只有两三口窑,能生产的水泥数量很有限。杨四爷若有诚意,双方未必不能合作。他完全可以另找地方建窑,生产出来的水泥也可以运到别的地方去卖。只是在湖州府范围内,影响都是极有限的。
明明可以光明正大谈合作,双方都能有利可图,可杨四爷就非要把事情做得这么难看,手段又低劣,轻易就被苦主给发现了,谢慕林也挺无语的。就算谢家真要往外头找合作伙伴,也绝对不能找这样的人。
也不知老贾头是不是给马路遥传话了,没过两天,文氏就过来问谢慕林:“水泥作坊那边,杨家是不是有人在给你谨华哥使绊子?既然老贾头说要请你嗣祖母帮忙,你怎么没跟家里说一声呢?你嗣祖母好象也还不知情的模样。”
谢慕林挑挑眉:“老贾头跟你说的吗?我是想着,这种小事用不着惊动嗣祖母,所以只让老贾头跟谨华哥的管事商量一下,悄悄儿给杨姑父身边的下人递个话就好了。事关杨家,杨姑父自己就能处置了,连梅姑姑都不必惊动。那杨四爷是杨姑父的堂兄弟,要说他的不是,也该是杨姑父出面。如果要姑姑开口,叫杨家那边如何看她这个侄媳呢?”
文氏恍然大悟,叹道:“好孩子,你想得周全,也用心良苦。只可惜,这事儿你姑姑已经知道了。她还特地来找我赔不是呢。我想这也不是她的错,就叫她别放在心上。其实都是亲戚,一点小事,没必要闹大。你谨华哥也只是做做族人亲友与乡里乡亲的生意罢了,别处的根本顾不上。只要那个杨四把他家烧的水泥卖得远些,别跟你谨华哥争抢就好了。若为了这点小事,损及谢杨两家的情谊,就太不值当了。”
谢慕林有些意外:“姑姑已经知道了?是谁告诉她的?杨姑父吗?”难道杨意全知道情况后,不肯出面跟本家交涉,却推了老婆出去挡箭?这是不是有点渣?
文氏就说:“你杨姑父大概还不知道呢。他身边的人都是你姑姑安排的,出了什么要紧事,他们自然会跟你姑姑说。你杨姑父如今正忙着书院几个童生考院试的事,你姑姑便不想他为了一点小事分心。”
谢慕林哂道:“大哥二哥不是提过,去参加今年院试的人早就组团出发去了杭州,带队的先生是牛大儒和另一位老师,并没有杨姑父吗?他如今留守书院,只需要负责日常的书院事务和教学工作就好,能忙到哪里去?”
文氏嗔道:“你姑姑也是不想让你姑父为了杨家的事烦心,才替他把事情处理了。这是她体贴之处。你怎么还埋怨起你杨姑父来了呢?”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心里有些不以为然。这事儿不管是谢梅彻底掌握住了杨意全身边的所有侍从,能对丈夫封锁住所有外界的消息,还是杨意全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却还是装作不知情,任由妻子去得罪本家,都不是什么好事。梅姑姑和她的丈夫,夫妻之间的关系真的没有任何问题吗?
好好的安排出了岔子,谢慕林不由叹了口气,问文氏:“姑姑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亲自出面去跟杨家的人投诉杨四爷吗?还是不打算惊动本家,只跟杨四爷的哥哥嫂子说话?”
文氏摇头:“你姑姑没提,说让我放心,她会处理好的。不过十三房那边,她有意要补给谨华一笔银子,算是替杨四赔礼。我觉得这些钱,谨华是不会接受的。可你梅姑姑非要给,还叫我帮她做中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谨华如今为了你十三婶的病,忙得连作坊的生意都顾不上了,全靠底下的管事操持事务。他兴许还不知道杨四想偷配方的事儿呢。若直接跟他说了,万一他惊动了八房,知情的人就太多了。”
其实文氏也觉得,这件事知情的人太多了不好,闹大了,是绝对瞒不过二老太太宋氏的。十三房的水泥作坊为何会让杨四爷钻了空子?还不是因为看在杨家是二房姻亲的面上?宋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肯定会生气难过,这事儿偏又涉及到了她独生爱女的夫家。
谢慕林叹了口气:“这么麻烦做什么?直接当面告诉杨姑父就好了。他是男人,有些事就该由他负起责任来!”
第三百四十三章 平息
虽然文氏觉得不妥,但谢慕林还是决定,要把杨四爷的事告诉杨意全,让他去处理。
兴许杨意全姑父会偏向杨家,任由谢家十三房以及背后的三房(也包括二房)吃亏,但也有可能会偏着谢家,从此跟杨家本家的关系闹得更僵。经过这件事后,谢慕林也就能看清楚这位姑父的为人品性了,便能决定日后要如何与他相处。
其实杨意全对他们母子几个还是挺好的,每次在二房遇见,态度都很亲切和气,对文氏在湖阴的生活也非常关心,就好象是个和蔼的长兄一样。尽管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时不时的也会打发个婆子来跟文氏问好,让她遇到什么难处,只管开口。毕竟她如今是二房的媳妇,丈夫不在身边,儿子们年纪又还小,能依靠的,就只有他这个二房女婿了。
可谢慕林始终觉得他这份亲切友好透着古怪,从前她可从来没听说,谢璞与文氏和这位妹夫关系有多亲近。哪怕是在谢映真的记忆中,父母都很少提起杨姑父,要提也只会提梅姑姑和她的夫婿、儿女如何如何。要说杨意全与谢璞、文氏夫妻有多深的私交,怎么谢璞有难时,就没见他出现过?宗房的大老太爷谢泽山做了二房的代表,当时二房的女婿可没见有书信传来。杨意全只是竹山书院的教书先生而已,又没参加今年春闱,难道还能比一族宗长谢泽山更忙碌?
更何况,杨意全对谢家人的关心,好象重点都在文氏身上,经常说文氏就跟他的亲妹妹一般。而对于三房的长孙谢显之,与要继承二房香火的谢谨之,则是同样的态度。当着文氏的面,又或是身处二房时,他是非常和蔼可亲的,但在书院那边,则要冷淡得多,兴许还不如牛大儒对谢家兄弟那么关照。
谢慕林很想搞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对谢家母子的真实态度是什么?他是二房宋氏独生爱女谢梅的丈夫,若是他对谢璞一家有什么不好的看法,说不定就会影响到宋氏与谢梅的态度。
谢慕林先趁着姐妹们聚在一处学做点心的时候,试探了一下杨沅,发现她对水泥作坊的事一无所知,甚至根本不知道十三房的砖窑改成了水泥窑。她是个乐天派,如今年纪又小,整天想的不是吃喝玩乐,就是如何应付外祖母与母亲布置的功课,根本不爱操心别的。
在她看来,父亲只需要专心教书,将来接手竹山书院的山长之职就可以了,完全不需要操心琐事,母亲能打理好家里家外所有事务。如果有一件事,母亲已经决定了要如何去做,父亲根本就不需要再过问。
谢慕林猜想,姑姑谢梅在夫妻之间,应该是比较强势的那一个,是不折不扣的一家之主了,但平日里还真看不出来,因为她在人前,对杨意全的态度都是比较温柔大方的。
谢慕林不清楚这对夫妻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但看杨沅的态度,估计是不会在谢梅明说不愿意丈夫操心的情况下,还帮她给杨意全递话了,于是就改而找起了别的路子。
她先去跟两位兄长谢显之与谢谨之沟通过,说明原委,然后由谢谨之的书僮石砚出面,直接在书院里找上了杨意全,向他禀报了事情的原委。
石砚代表小主人谢谨之,向杨意全说得非常明白,谢家二房是不愿意把事情闹大的,也不希望让二老太太知道,十三房那边同样是希望息事宁人,但在谢家八房出面跟杨四爷交涉,对方也知道谢梅知情后,还完全没有停止行动的迹象,反而变本加厉地加大挖角的筹码,这就很让人困扰了。谢谨之身为谢梅的侄儿,认为杨家人不够尊重她,又不愿意她直接跟小叔子们对上,所以希望姑父杨意全能跟杨家那边沟通一下,和平解决这件事。
水泥作坊并不是什么能赚大钱的产业,谢家二房、三房拿出这个配方,其实是希望能帮助十三房走出困境而已。至于水泥配方有些什么忌讳,目前哪些地方还在大规模使用,种种情况石砚也都照实告诉了杨意全,好让他能充分掌握情况,做出最恰当的判断。
据石砚说,杨姑老爷当时的表情有些僵,沉默了很久才表示,他会处理好此事的,让谢谨之别担心,还说这件事暂时不必告诉谢梅与宋氏知道,再给了石砚一个厚厚的赏封,就把人打发走了。
谢显之与谢谨之都留意到,杨意全这一天并没有什么动静,也没离开过书院,等到第二天下午放了学,他才坐船回了湖阴县城,天黑前又赶回了书院的家。第三天,他又再进了一次县城,同样是天黑前回来。如此反复到第五天上,老贾头才来向谢慕林禀报了最新情况,道是杨四爷停止了挖角的行动,还命人把建好的水泥窑给砸了,非常恼火地跑到谢家十三房的窑口来破口大骂,说些什么要报官的话,说谢家烧水泥是犯忌讳的,云云。
他还真跑去县衙告状了。
不过湖阴县令没他那么糊涂。谢慕林与谢谨之兄妹俩又早早通过宗房那边,在县衙报备过,因此县令一听说事情涉及到谢家,压根儿就没搭理杨四,反而命人把他给撵出去了,又打发个官差到杨家说明原委,叫他们家好生管束自家子弟,别整天没事找事。
杨家大太太和儿子都觉得很丢脸。杨家素来以湖阴县第一官宦世家自居,只有谢家能与他家相提并论,何曾受过县尊的气?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杨家都勒令杨四停止挖谢家墙角了,县令还跑出来多管闲事做什么?杨家大太太有些怀疑,这是谢家在暗地里要落他们杨家的脸面,又或者是杨意全在故意打压他们大房?
不过真正让事情彻底平息下去的,还是来自扬州杨大老爷的一封信。杨大老爷收到了侄媳谢梅的书信,得知事情原委,觉得家人的做法很让他丢脸。他一边写信给谢泽山,向他赔礼,附送了四锭纹银用来补偿苦主谢谨华的损失;一边写信给家人,让他们不要贪小便宜,要友爱乡邻,与谢家人和睦相处,还要管教好家中子弟,禁止他们胡闹;最后还写信给杨意全,告诉他遇到这种谢杨两家的纠纷,要勇于承担,把事情处理好,别都推给女眷,若是杨家有人不肯服他,只管写信告诉自己,自己会为他做主。
杨大老爷与谢泽川曾是知交好友,当年会促成侄儿杨意全与谢泽川独生女的婚事,当然不会把谢家当成普通姻亲而已。他比杨家任何人都盼着两家能世代友好下去。
这件事就此平息了,谢谨华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得了两笔赔偿款,反而赚到了。水泥作坊继续正常经营,还变相地得到了县衙的默许,只要朝廷没有明令禁止,以后都不用担心会犯什么忌讳了。工匠们没人跳槽,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得到了谢谨华的赏金,皆大欢喜。
但杨意全与谢梅之间,却有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
第三百四十四章 反省
谢慕林随文氏、谢谨之夜里前往二房,进行循例的晨昏定省时,就听到谢梅在跟母亲宋氏告丈夫杨意全的状。
她抱怨说:“意全怪我没跟他打声招呼,就给大伯父写信,惹大伯父生气了,还写信过来指责他。我说大伯父在信里的话,根本说不上指责,反而有替他撑腰的意思。但他就是觉得不高兴,嘴上说我没错,其实在心里就是觉得我多事了。我还不是为了他?若不是怕他在大伯父面前难做,我就直接找上大伯娘说话了,他却一点儿都不知道体谅我。”
宋氏温柔笑着说:“意全这话倒也不算全错。你固然是一片好意,可为了这点小事,还要惊动你大伯父,也太轻狂了些。就算你没有给扬州那边送信,意全知道了消息后,还不是一样把事情给解决了?倒是你大伯父从扬州写信回家,多少有些落了你大伯娘与大伯子的脸面。意全定是在本家受了气,也难怪他会埋怨你。”
谢梅抿了抿唇,有些不大服气:“意全看上去好象把事情给解决了,可若不是宗房事先跟县衙打过招呼,杨四那混账东西向县尊大人告了一状,还不知会惹出多大的祸事来!如今这位县尊,脾气又不象先前那几位和气,受了杨家几回气,早就有心要还回去了,趁着这个机会,训斥了大伯子一顿,狠狠地下了杨家的脸面。大伯娘与大伯子还不是把账记到意全和我头上了?若没有大伯父那封信,这事儿还未必能顺利了结呢,天知道大伯娘又会如何折腾我们夫妻?”
宋氏叹息着摇头:“你们夫妻两个,遇上杨家本家的事,就总是犯糊涂。其实你一开始就不该把事情瞒着意全,更不该一声招呼不打,便给扬州送信。你大伯父固然会护着意全,也会看在你父亲的面上护你,可毕竟本家那边才是他的妻儿骨肉。杨四兄弟二人,同样也是他的侄儿。若他处处护着你们,难免会被人诟病处事不公。身为一家之主,他摊上这样的评价,日后家中便容易生事了。
“况且他在扬州为官,也是为人佐贰,公务繁忙不说,费心费力之事多了去了。你们做晚辈的,不能为他分忧也就罢了,还要拿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烦他,也太不知体恤了些。人情总要用在关键之处才好。区区杨四又算是什么台面上的人物?你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法子去应付他了?”
谢梅听得低头反省,小声嘀咕说:“若他不是姓杨,我有的是法子对付他。可偏偏他姓杨,还是个不知好歹的破落户。我都让人给他嫂子捎话了,他哥哥嫂子嘴上都应了我,他却还要犯浑,差点儿没把我派去的人给打出门。我总不能跟小叔子吵架去吧?
“就算我去请大伯娘做主,她也一向看我们夫妻不顺眼。遇到什么事,她都恨不得我和意全多吃些亏。但凡我们与三房有争执,她也总是偏着三房些。哪怕这回人人都知道是杨四理亏,大伯娘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意全回本家劝了三天,才算是说动了大伯娘出面教训杨四,可见她有多偏心!若我没有写信给大伯父,这事儿还有得闹呢。”
宋氏无奈地看了女儿一眼,就知道她还是不服气,不由得哂道:“你们夫妻跟杨大嫂子说话,压根儿就没用对法子!往日我与她相见,听她闲谈,总是忍不住拿杨家是官宦世家炫耀,瞧不起我们谢家并不是人人读书科举,还有从商为匠之人。十三房的谨华从前开砖窑时,她也没少嘲笑他是个泥瓦匠。她这样要脸面的人,倘若知道自家侄儿上赶着要做泥瓦匠,根本不必你们劝什么谢杨两家的情谊,就要先喝止杨四了。
“你以为意全为何劝到第三天,才说服了她?还不是因为到了第三天上,意全才终于说明白杨四到底是偷了谁家的配方,打算要做什么营生?!”
谢梅听得怔了一怔。这些细节她固然是早就打听清楚了,但还真不知道关键在这个地方。杨意全大约是觉得水泥这种事,有些犯忌讳,因此始终不肯明言,只说这是谢家族人的产业,背后还有三房的谢璞与文氏夫妻支持,而杨四打算偷人家的配方另起炉灶,等等等等。明说杨四打的是十三房水泥作坊的主意,确实是后面的事。
而杨意全把这话说出口后没多久,杨大太太就松了口,立刻命儿子给杨四传话了,而且派去的人,还把杨四骂得很难听,甩了无数狠话,那杨四才会急急忙忙砸了窑,然后一腔怒火地跑去谢家角发飙。
谢梅恍然大悟,顿时懊恼不已:“早知大伯娘如此容易说服,我当日直接找上她就好了,根本不必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她本来还打算瞒着母亲的,结果现在……全族的人只怕都听说了。
文氏在旁不由得坐立难安,小声说:“这都是我们的错。水泥方子是真姐儿拿出来的,事情又是谨哥儿让人告诉意全的,水泥的忌讳就是他当时叫小厮说的,就连跟县衙打招呼,也是他们兄妹私下找宗房求了长辈。两个孩子年轻不懂事,把事情闹得如今这般……”
谢梅听得笑了,拉住文氏的手,打断了她的话:“嫂子在胡说些什么呢?这事儿如何能怪两个孩子?他们原也是为了我着想,怕我得罪了婆家的人,日后在杨家难做,才会让意全出面。况且,若没有两个孩子请宗房长辈出面,事先跟县衙打招呼,那杨四一状告上去,还不知会闹得多难看呢!难道真要让十三房摊上官司不成?
“至于水泥的忌讳,他们也没做错,是意全自己想错了。谨之和真姐儿是想让杨家人打消插手水泥生意的念头,别以为那真是什么下金蛋的鸡,并没有叫意全含糊其辞。都是阴差阳错,事情才会闹成如今这等局面。可真要论起来,最错的绝对是杨四!他的兄嫂是帮凶,杨家大伯娘也有糊涂之处。两个孩子却是什么责任都没有的。我还觉得他们贴心呢,处处都在为我着想,心里很是受用。”
文氏闻言,也就不再责怪两个孩子了,但在回家的路上,她还是提醒了儿女们一句:“往后你们梅姑姑和杨姑父的事,你们还是少掺和吧。长辈们自己心里有数的,用不着你们操心。”
谢慕林与谢谨之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应了声,但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是另一回事了。
等回到三房,文氏母子三人本来打算分开各自回院了,却看到谢显之兴奋地来报:“母亲,二弟,二妹妹,父亲从北平来信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家书
谢璞不到五月就出发去了北平上任,路上总要花上个把月的时间,再算上后面事务交接、入住官邸、新官上任四处拜望上司同僚,以及安排随行的掌柜伙计们,估计起码要到六月下旬,才能真正安顿下来。
谢慕林原本以为上个月就能收到谢璞从北平写来的家书,没想到快过中秋了,这家书才真正送到了湖阴。期间就连那些随谢璞一同北上的掌柜们,都没有半点音讯。留在京城的谢映慧都跟老家来往通信两三回了,北平的信才送来。谢慕林如今总算能真正感受到,古代的交通是多么的慢了。
文氏高高兴兴地带着一双儿女,随谢显之去了前院花厅。几个孩子连同宛琴,也都陆陆续续闻讯赶来,围坐在一处,听文氏拆信读信。
谢璞在信里说,他上任路上还算顺利,只是中途过境山东的时候,在聊城跟从前在开州任上的下属见了面,顺带又去拜访了几位过去的老上司,又有开州当地的父老士绅,因为感激他在任上的功绩,听闻他高升了,又要路过山东,便特地相约一起来看望他,向他祝贺。
因为在路上耽误了这几天的功夫,到了沧州的时候,就不巧遇上了连日大雨,被堵在驿站好几天的功夫。
幸运的是,去岁黄河才闹过水灾,山东境内有好几个府都是重灾区,事后还闹出了东昌知府王安贵吞没河工款的大案来,山东布政使司与河道衙门就有好些官员被法办的。如今任上官员都不敢有丝毫大意,不等朝廷那边查清河工案,就想方设法挤出了一笔银子,把山东境内几处比较危险的堤坝都给修了,免得接下来几年里再出什么问题,连累得他们也丢官丢命。因此,沧州一带几天的暴雨,只是给百姓带来了极大的不便,以及损失了今年的夏粮收入,但并没有出现严重的灾情。
谢璞在雨势变小后,就离开了沧州,然后一路顺风顺水,抵达了北平。
北平风物与江南大不一样。谢璞虽然从小就没少听嗣母宋氏说过北平的情况,但还是头一回来,感觉颇为新鲜。
他到了北平后,先去布政使司衙门报到,由于前任左参政已离开,他只能在右参政与其他下属官员的协助下,接手公务,期间还颇多繁琐杂乱之处,就算他有两位成安山、莫燕客这两位得力的幕僚协助,也还是手忙脚乱了一番。幸好上司北平布政使颇为和气,为人也公正,又有燕王府在背后替他撑腰,底下的属官与吏员们也算精明能干,所以他花了些时间后,还是顺顺利利地把公务给理顺了。
至于住处,他是住在布政使司衙门所有属官集中住宿的官邸里的。
北平城地方很大。当初太宗皇帝(永乐)扩建北平城时,是按照都城的规格来扩建的,但迁都之事在他驾崩后被搁置,北平城只能继续做燕地首府,虽然是北方最大的城市,人口也多,但还是没法跟金陵城相比,这也就造成了城中官民占地颇为宽敞阔绰的现象。
北平布政使司衙门过去在保定府,太宗时被迁往北平城,就在原本被预定为皇城的王城正门以南,与其他官署衙门挨在一处,但属官们的官邸,则另外被安排在西边的大时雍坊里,位于太液池南,紧挨着西长安街,风景很好。
谢璞这个左参政,在北平布政使司只在布政使之下,因此他的官邸也颇为气派,乃是个三进的宅子,十分宽敞,房屋众多,后宅还带着一个半亩大小的花园。
这就很令人惊喜了。谢璞过去在开州知府任上时,住在府衙后衙,也不过是个两进的院子罢了,占地不大,更没有什么后花园。
如今谢璞带着下人住进宅邸中,连前两进院子都没占满,粗使的男仆都有两人一间的待遇,住得实在是舒服极了。后花园的景致当然没有金陵城的桂园好,也有几种不错的花木,基本能满足谢璞的需求。他已经在后花园里开过一次小宴,款待同住在官邸中的布政使、右参政以及一众属官了。
谢璞在家书中十分恳切地说,官邸地方太大了,他带来的人却太少,显得地方清冷不说,打理起来也挺费事的,更少一位贤内助替他处理人情往来的事务。如果能有女眷到北平来替他分忧,那就再好不过了。
文氏读信读到这里时,脸微微红了一红。她知道这是丈夫在含蓄地对自己提出邀请呢。想到二老太太宋氏早前对她说的话,文氏抿嘴笑了一笑,决定回信的时候给丈夫一个惊喜。
在听宋氏与女儿谢慕林谈过那么多北平的风土人情之后,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到那里去,为谢璞分忧了。
侍立在旁的宛琴则有不同的看法。她想起过去自己一直奉主母曹氏之命,陪在夫主谢璞身边,在外任上替他打理内务,与别家官员的家眷进行人情往来,这些事都是她做熟了的。她很有信心,到了北平布政使司衙门的后宅,也一样能应付得了相关事务。
谢璞这分明是到了任上,才发现没有女眷随行,是多么的不便,因此在家书中暗示文氏派她去任上呢。文氏如今是正房嫡妻了,既要侍奉嗣婆婆宋氏,又要照顾几个儿女,明年谢显之、谢谨之兄弟还要下场应试,文氏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走开的。除了宛琴自己,谢家还能有哪个女眷能去北平?金姨娘还在京中陪女儿胡闹呢,她出身也低,根本不是那块料。
宛琴已经在烦恼,要几时收拾行李北上了。虽然她是当仁不让的最佳人选,可她一双儿女还在湖阴,总不能丢下孩子走吧?不知能不能说服文氏,让她答应自己带着两个孩子一块儿出行呢?
就在宛琴心不在焉的时候,文氏已经收拾好心情,继续往下读家书了。
谢璞介绍完他的住处后,又提到了他带来的掌柜伙计们,都非常能干,不必他操心,就在他忙于公务的时候,自行在北平城中找到地方安顿了下来。
掌柜们去物色了合适的店铺,拜访了当地的商会、行会以及几位有名望的商界大佬,给燕王府孝敬了礼物,再去各处官衙打点过,进了七月后,铺子就顺利开张了,就开在正西坊东边,邻近珠市口,虽然因为租金的缘故,没开在最繁华的正阳门大街上,但也离得极近,周围差不多都是做各种南北杂货的店铺。
谢璞这信是写在七月上旬,因此能提供的就只有店铺刚开张那几日的数据,说是客似云来,生意极好。若照这样下去,只怕今年以内,就能把本钱赚回来了。
谢璞的信至今为止,说的都是好消息,听得文氏与几个孩子都十分欢喜。不过,谢慕林还没忘记谢老太太:“娘,爹爹有没有提老太太的事?”
谢徽之也跟着追问:“太太,父亲可提到三姐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