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看清
谢映慧知道曹家一直盯着东宫太子妃的位置,希望能把曹家后族的荣耀与权势再延续下去。
然而曹皇后与太子如今面对林昭仪与二皇子的步步紧逼,正需要强有力的外援,便看中了赵家。为此,曹皇后不惜委屈曹家女成为太子侧妃,位居于正妃之下,还推迟几年再进宫。当然,谢映慧也清楚,曹皇后与曹家人打的主意,都是利用这位太子正妃的娘家之力,稳固太子的地位。等太子顺利登基,坐稳了皇位,太子妃就可以功成身退,把正宫皇后的位置给曹家女让出来了。
曹家人看着未来的太子妃,印象当然不会太好,心里大概还会觉得是她抢走了曹家女儿的太子妃之位。然而,若是太子没有足够强有力的支持者,一旦被二皇子抢走了储君之位,无论是他还是曹皇后,都绝不会有好下场,依附于他们母子的曹家,就更是前途渺茫了。因此,哪怕是为了曹皇后与太子,他们都不可能对赵滢做什么,反而应该想方设法促成她与太子的婚事才是。要动手,也是以后的事了。
曹家人没理由现在就对太子妃候选人下手,那玛瑙对那传信的婆子说的话,又是怎么回事?
谢映慧吩咐绿绮:“想办法去打听打听,曹家哪位主子在外头传谣,中伤赵家小姐了?”
绿绮面露难色:“小姐,我……我家里人几乎都在庄上,就只有一个表姑在承恩侯府当差,她还是在大厨房做事的。我就算找她打听,她也回答不出来呀?我能上哪里打听去?”
谢映慧听得一呆。她从前吩咐这种打听消息的事,只需要跟玛瑙说一声,后者总能替她打听到的。原来这种事有这么难办么?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玛瑙在这方面很能干是不假,偏偏心里向着曹家,再能干也不能全然信任。绿绮平日里还算机灵,哪怕办事差一些,好歹比玛瑙忠心可靠。
谢映慧叹了口气,有些事总是难以两全,但孰轻孰重,她分得清。以后对于玛瑙,她是再不会象从前那般信任倚重了。
绿绮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却清楚,横在她前面的大山已经松动了,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倒塌。玛瑙在犯蠢,而她只要争取到小姐的信任,下一个掌事大丫头的位置,就是她的了。
谢映慧沉默了许久,才让绿绮退下:“我知道了。”
绿绮屈膝行礼告退。
晚上,谢映慧在玛瑙的侍候下洗沐过,散着头发坐在窗前吹风,趁着其他人都出去了,便对玛瑙道:“有没有法子打听一下,曹家那边近日有什么消息?这些天,京里各种流言满天飞,造谣赵家小姐的大有人在,八成是那些有女儿候选太子妃的人家在捣鬼。我们清楚内情如何,自然明白那些造谣的人不会有好下场。我就是有些担心……先前文鸾表妹差一点就要做太子妃的,如今皇后娘娘更属意赵家小姐,文鸾表妹该不会怀恨在心吧?但愿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她没有掺和进去。”
玛瑙手中动作顿了一顿,迅速打量了谢映慧的表情几眼,见她似乎是真心在为曹家担心,犹豫了一下,才答道:“先前承恩侯夫人打发人来给小姐送东西,我见来的是熟人,便跟她攀谈了一阵……曹家那边确实有下人暗地里在外头传播赵小姐的谣言,承恩侯夫人查了之后,才发现是平南伯夫人收买了大房的下人,让他们顶着承恩侯府的名头在外头行事……”这其实是她刚刚从传话婆子那里得来的最新消息,是承恩侯夫人雷厉风行调查出来的结果。
谢映慧又是一阵愕然:“舅母做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赵滢成不了太子妃,也轮不到曹文凤吧?!”
玛瑙其实也想不明白这一点,平南伯死后,他一家子曾经做过的梦,基本都没有希望实现了,曹文风更是没可能嫁入东宫。所以平南伯夫人搞这么一出,就显得莫名其妙了。她只能猜想:“莫非是为了平南伯之死,怀恨在心,故意给皇后娘娘与承恩侯府没脸的?”
不管是为了什么目的,都有够蠢的。平南伯府失了帝王圣眷,连曹皇后与承恩侯府也放弃他们了,族中的庶支房头都敢给他们脸色看。现在他们不老实守孝,等待日后东山再起,偏搅和进太子妃择选的浑水里做什么?这不是在下皇后的脸,而是在打皇家的脸,在破坏皇后稳固太子地位的大计划!
谢映慧前所未有地心思清明,瞬间看清了平南伯府一家目前的处境,更惊愕地发现,原来曾经亲如一家的舅母与心中恋慕的表哥,是这般短视愚蠢的人物!她从前怎么就没看出来?
在那一瞬间,谢映慧脑海中对平南伯府一家的滤镜消退了许多,她好象忽然看清了自己曾经有多么眼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心下酸涩无力,仿佛忽然间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玛瑙见谢映慧迟迟不说话,便小心地探问:“小姐?”
谢映慧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没事,时间不早了,我要睡了。”
咦?刚才不是还在议论曹家的事么?
玛瑙试探性地再问:“那平南伯夫人的事……”
不等她说完,谢映慧便摆了摆手,淡淡地说:“舅母自己有主意,不会听我劝的,我又能怎么办?早些歇息吧,明儿我们还要出城呢。”说罢真个起身去睡觉了。
玛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谢映慧发了话,她也只能收拾心情,替小主人叠被铺床去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永宁长公主府来人,谢映慧只嘱咐了蔡老田夫妻一句,让他们照看好蒋妈妈,看守好门户,有事来长公主庄子上给她回话,便登车离开了。
谢映容在金萱堂得了消息,甚至没有出门送一送长姐,便吩咐蜜蜡:“咱们也赶紧出门吧,卞家人巳初(上午九点)就该到承恩寺了,我们要提前过去,省得叫卞老太太误会我们是特地冲着程家人去的。”
蜜蜡如今早已被谢映容调|教出来了,十分老实听话,连忙应了声,跟大金姨娘那边打声招呼,就提着篮子陪谢映容出门,去承恩寺“上香祈福”了。
大金姨娘刚刚在前门送走谢映慧,回到房中才歇口气,就听说女儿要出门,忙出来道:“怎么忽然说要去上香?我陪姑娘一块儿去吧?”
“不用了,叫门房准备一辆车,叫个婆子跟车就好。”谢映容漫不经心地说,“姨娘在家里照看好蒋妈妈,预备老太太打发人回来问话吧。我就是昨儿晚上梦见菩萨了,要去佛前给老太太祈个福。若是老太太真派人来问,你就这么回答她。”说完风风火火地就领着蜜蜡走了。
大金姨娘没能拦住女儿,但好歹谢映容还带了几个人出门,又是去她们熟悉的承恩寺,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她站在前院发了一会儿呆,便去看蒋婆子了。
看着蒋婆子昏迷不醒的模样,大金姨娘满心不安。她不知道,这跟女儿有没有关系,更不知道,女儿到底想干什么……
第二百四十二章 法事
谢映容在承恩寺拜佛烧香求签,再跟老僧医聊聊天,成功把时间拖到了卞家到来的时候。她一听蜜蜡来报信,便立刻收拾东西,款款走向寺门方向,不出意外地遇上了卞家人,被近日与她重新恢复书信往来的卞大小姐拉住了。
然后她就成功跟卞老太太搭上了话。
谢映容给卞老太太的印象还是很好的,哪怕谢老太太把人得罪了,卞老太太也依然觉得她是个好孩子。若是谢老太太与孙女儿同行,她兴许不会把人留下来,可既然谢映容只带了一个丫头出行,她当然要把人叫到静室去坐下来说话。
谢映容就这么一边跟卞大小姐聊天,一边把自己的“近况”透露给了卞老太太。
等他们在静室里坐下时,卞老太太已经知道了谢映容的嫡母带着其他孩子回了老家,祖母谢老太太嫌城中炎热,住得不舒坦,丢下两个孙女儿跑城外庄子上避暑去了,她的嫡姐身份不凡,早有皇亲国戚的好亲戚把人接走,如今家里只剩下她和几个仆人看家。
谢映容没有提自己的生母大金姨娘也在。
卞老太太不由感叹道:“可怜见的,你们家老太太行事也太不讲究了些。她便是要出城避暑,也不该把孙女儿丢在家里,多带上两个孩子有什么不行?你姐姐的亲戚想必心里也是一肚子怨气,才会把人接走的。只可怜了你一个,竟没人顾得上。”
谢映容一脸腼腆地表示:“其实这也没什么,家里总要留下人看家的。外头天太热,我本来就不乐意出门。”然后聊着聊着,她又“不经意”地透露,今日也是奉了谢老太太之命,到寺里为她老人家祈福来着,因为谢老太太夜里睡不安稳。
卞老太太闻言对她更是怜惜了:“这样的天气,睡不安稳的人多了去了,你们家老太太倒会使唤人,叫你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儿顶着大太阳跑到寺里来烟熏火燎,她怎么就忍心呢?你这孩子也是,太过实诚了。你家老太太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也不知道偷个懒。可惜,以你们家老太太的脾气,哪怕你这般孝顺了,她恐怕也不会说你一句好的。”
谢映容半低着头,一脸的温柔和顺:“我孝顺她老人家,原也不是为了听她一句夸奖的,只要能让老太太过得舒心些,我就心满意足了。”
卞老太太赞叹不已,心想谢吕氏那样的糊涂人,竟然还能有一家子孝顺儿孙,大的小的,嫡的庶的,个个都好,真是老天没眼。无奈这谢吕氏不惜福,老天爷竟然也没薄待她,也不知道她上辈子积了多大的德,才能有这样的福气!
卞老太太看谢映容更顺眼了,便告诉她:“今儿我们家过来,不是自家要礼佛,而是亲家要做法事,祭的是我女儿的正经婆婆。一会儿我亲家和女儿女婿一家就该来了。你先别走,暂且跟在我身边吧,就和你大妹妹待在一起。等我们完事了,会在这寺里吃一顿素斋。这素斋可难得得紧,外头等闲人家吃不着的。寺里的大厨轻易不会出手。你若错过了这一顿,还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见识到呢。等吃过素斋,还能听方丈讲经。这位方丈佛法高深,与他一席谈,胜过无数呢。”
卞大姑娘也高高兴兴地怂恿谢映容:“是呀,谢三姐姐,你就听我祖母的话,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吧。反正你家里也没长辈催着你回去,你就当是散散心了。这寺里的方丈算命很灵的!咱们可以让他顺便帮着算一算呀?”她朝谢映容挤了挤眼,暗示她们可以找人算算姻缘。
谢映容早就为今天准备许久了,又怎会拒绝?只是为了显得矜持一些,她还是犹豫了一下,说了两句轻飘飘的婉拒话,眼看着卞老太太的儿媳,卞大姑娘的母亲卞太太就要叫人来送她出寺庙了,方才答应下来,显得好象是在卞大姑娘的再三恳求下,方才勉强答应的样子。
十分矜持了。
卞大姑娘高兴得不得了。
接下来谢映容便一直跟着卞家人行动了。不久之后,宁国侯一家就到了。哪怕宁国侯的继室夫人与其所出的儿子一家都对今日的法事十分不以为然,表面上也要守足礼数,做出怀念先人的模样来。在场所有人中,大概就只有宁国侯与原配夫人所出的程大爷程信一家,是真心实意地为那位夫人伤心难过的。
谢映容跟在卞家人身边,远远地打量着多时未见的程笃,见他满面戚容的同时,形容举止依然不减风采,心中对他的向往又更坚定了几分。
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但有本事的人,迟早都会出头的。她不知道三皇子这辈子还能不能上位做新皇,也不知道程笃还会不会成为三皇子的亲信重臣,但只要程笃足够聪明,又有宁国侯的帮扶,还是会有出人头地那一天的。这样的夫婿,无论如何也比谢家有可能为她说亲的那些人选强得多了。大不了她嫁给程笃后,利用上辈子所知道的事,多多提点他,让他少走些弯路就是了。
法事持续的时间比较长,期间众人也不是一直守在现场的。承恩寺里为贵客们准备了休息用的静室。宁国侯夫人很快就以身体不适,疑似中暑为由离开了,还带走了孙儿孙女,只留下儿子儿媳陪伴在丈夫身边,时时显露出孝顺的言行来,免得让长兄长嫂有机会在宁国侯面前露脸。
再过了一会儿,程信就非常有孝心地表示,父亲与岳母年纪都大了,还是先去静室里歇息一下吧。宁国侯拒绝了,但卞老太太是上了年纪的人,关系又比较远,就顺水推舟答应了,领着一众儿孙们离开了,只留下儿子和孙女儿做代表卞举人和卞大姑娘身子壮健,比较扛得住暑热的天。
谢映容立刻就借着好友的名义,留下来陪伴卞大姑娘,顺道在程笃面前刷了个脸,还搭了一句话。虽然程笃现在心思都放在法事和劝慰祖父、父母身上,没有多加留意这位出现在外家人群中的陌生姑娘,可谢映容还是觉得,自己离成功的那一天,又近了一步。
第二百四十三章 兴趣
宁国侯夫人站在静室中央,有些挑剔地打量了一下屋中的环境。她的心腹李嬷嬷迅速指挥丫头们在静室中燃起了夫人喜欢的熏香,泡了家里带来的茶叶,还把原本就很干净的坐垫也换上了自家带的。宁国侯夫人这才安坐下来。
程王氏带着一双儿女在她面前循例说了些请她歇息的话,又带着儿女们走了,宁可打发儿女们到处去闲逛,也不让他们留在祖母跟前侍奉。完事后,程王氏方才回到丈夫身边去。
宁国侯夫人有些不悦地对李嬷嬷道:“老二媳妇如今眼里越发没人了,竟然还调唆着孩子们,不许他们亲近我。她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哪怕有些小心思,好歹还在用心讨我喜欢,如今却只是虚应故事,真是岂有此理!”
李嬷嬷心里清楚,自打王家出事,程王氏闹了一场,却被禁足之后,整个人就变了。哪怕后来她看上去好象是知错能改了,在公婆丈夫面前变得柔顺和气,那也只是表面现象罢了,内心里越发对婆母敬而远之。如今她地位又稳固下来了,丈夫儿女又都向着她,她就只做表面功夫,不叫人挑得出错来,对婆婆却连那点儿虚假的恭敬孝顺,也都懒得做了。
李嬷嬷心里也挺不喜欢的,但身为下人不好公然说主子的坏话,尤其她们现在并非身处可靠的自家地方,便只能微笑着对宁国侯夫人道:“这不是侯爷要二爷二奶奶守着看法事么?二奶奶也是急着回去。况且夫人累了半日,正想歇息呢,少爷姑娘在这儿,怕会闹着您了。”
宁国侯夫人冷笑一声:“我若是觉得他们闹了,自会打发他们走,用得着老二媳妇越俎代疱?!”
李嬷嬷示意屋里其他人退出去,方才亲自奉了一杯清茶给宁国侯夫人,轻声说:“二奶奶心里有怨,不过也不是不明白道理,只是夫人当日对她严厉了些,她一时半会儿转不过这个弯来罢了。您瞧她如今对二爷,对大姑奶奶,还不是早就忘了当初那些怨恨的话,比从前更亲近几分了么?近些日子,我还常见二奶奶往平南伯府去劝慰大姑奶奶,私下给她出主意呢。”
宁国侯夫人冷哼道:“我还宁可她们关系冷淡些呢!我明明说过,这些日子家里人都远着平南伯府的人些,大丫头又不是面临生死存亡,放着她不管也没什么要紧的。即使真个生死攸关了,也没有为了她,把程家拖进泥潭的道理!让大丫头联姻曹家,是为了借曹家的势,振作程家的。若大丫头做不到这一点,至少也不能连累了娘家人!
“如今平南伯府自己坏了事,留下大丫头跟文衡文凤孤儿寡母的,只要他们老实些,不生事,宫里的贵人也不会非得逼他们去死!他们也就是受几年气罢了,只要将来我们宁国侯府得了势,还有谁敢欺负他们?!偏老二两口子多事,非得去亲近他们,生怕宫里的贵人不着恼么?!蠢材蠢材!”
李嬷嬷只得继续劝慰:“二爷也是看不得姐姐吃苦,手足情深。况且二爷二奶奶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不过是多去瞧瞧大姑奶奶和表少爷、表姑娘,替他们出出主意,让他们别被曹家族里的人欺负了去已。我已问过二奶奶身边侍候的人了,她们说二奶奶近日就只是帮着大姑奶奶设法收买承恩侯府里的下人做耳目,可惜昨儿叫承恩侯夫人发现,全都撵了,没能成事。幸好承恩侯夫人顾全大局,并未闹大,大姑奶奶也就是在家里生一场闲气罢了。”
宁国侯夫人哼了一声:“老二确实是手足情深,可老二媳妇……不过是顾虑着大丫头手里有她在意的人而已!”
李嬷嬷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夫人的意思是……”
然而宁国侯夫人无意多言。在她看来,女儿插手救王家母女,实在是太蠢了!就算王湄如靠着美色迷倒了太子又如何?她没有清白家世,即使进了东宫,也不过是一介无名无分的宫人罢了,顶多是成为太子的内宠,却没办法光明正大地见人,生了子嗣,也无缘大位。这样的人,光是要把她送到太子身边,就已经要费大功夫了,不值当!还不如另寻个美貌不下于她,却有清白家世的美人,更稳妥更容易些。
不过女儿现在既然能仗着王家母女,引得程王氏乖顺听话起来,还愿意为她出谋划策,也不算是全无意义吧。只是宁国侯夫人觉得这件事对程家好处不大,因此看不上女儿的谋划罢了。
她最想不明白的是,女婿平南伯横死得太突然,女儿没反应过来,也就罢了,如今平南伯府都成了人人欺负的可怜虫,女儿怎么还不把王湄如送进东宫,赢取太子的支持呢?承恩侯府还需要顾虑太子,只要太子偏着平南伯府几分,女儿与外孙的处境就会好过许多,外孙三年孝满后袭爵,也没什么难处。可偏偏,女儿就只是把人藏起来,提都不提,也不告诉太子这件事,吊着他为平南伯府说话。这是不是太蠢了?!
宁国侯夫人生气,李嬷嬷不明究底,只能绞尽脑汁安抚:“夫人别恼了,二奶奶也是看在二爷面上,多帮着大姑奶奶些,但心里是知道轻重的。您瞧,她如今不再带姑娘去平南伯府了,也不提姑娘与表少爷的亲事,可见是已经打消了主意。”
宁国侯夫人不以为然:“等她真给宝钏说成一门好亲事再说吧,现在说什么都太早了!”接着又有些着恼,“宝钏也是糊涂,竟然还惦记着文衡。平南伯府如今的处境,哪里是她该掺和的?我原想着柱国将军的嫡长子不错,可以给我做个孙女婿,还想安排一次相看呢。可宝钏自己不乐意,我真怕她不懂事,给我搅和了!”
李嬷嬷迟疑了一下:“柱国将军府……侯爷似乎提过,想为大房的笃哥儿求娶他家的姑娘。”
宁国侯夫人提起这事儿就咬牙切齿:“那老匹夫!就爱偏心大房!爵哥儿才是世子嫡长子,与将军府的千金匹配,他却非要把这门好亲事给程笃不可。我绝不会让他称心如意的!”
外头丫环来报,道是法事快要结束了,寺中僧人安排了斋饭,问宁国侯夫人什么时候呈上来。宁国侯夫人也不理会,任由李嬷嬷去安排,自己走到窗边,再看了丈夫与大房那一家子几眼。
然后,她就看到刚刚才提起过的便宜孙子程笃走向舅家,与他舅舅、表妹说了几句话,又与他表妹身边的一个女孩儿说了几句话,似乎还着重盯着那女孩儿看了好几眼。
宁国侯夫人挑起了眉毛,招手叫过李嬷嬷,示意她看过去:“去打听打听,那姑娘是谁家的?我瞧她看着笃哥儿的眼神,可不大寻常哪。”
李嬷嬷出去转了一圈,很快就打听到了答案:“谢璞的庶出三女,生母是曹家送的美姬,上不得台面……”
然而宁国侯夫人却似乎对谢映容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谢璞如今是个从三品吧?也算是个体面人家了,只要笃哥儿喜欢……”
第二百四十四章 意外
吃素斋的时候,宁国侯夫人特地多观察了谢映容几眼。
她发现谢映容虽然只是庶女,但教养还是可以的,言行举止都合礼数,还算能见人,性情也腼腆安静,温柔和顺,对长辈很是恭敬。除了看程笃的时候,目光神情不大规矩以外,其他的都还好。
宁国侯夫人见惯世面,当然也瞧得出这姑娘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纯朴乖巧,但那有什么关系呢?她难道还真的想给程笃挑个样样都好的媳妇么?这样表面上看起来,叫人挑不出错的才好呢。只要程笃把人娶进了门,日后是夫妻恩爱,还是相见生厌,又与她有何相干?程笃过得不好了,她才高兴呢!
关键是不能把柱国将军府这门好亲事给了程笃!哪怕是她的孙儿孙女没法攀上这门亲,也不能便宜了大房的人!
宁国侯夫人拿定了主意,便寻思着,要找机会撮合程笃与谢映容了。程笃方才看了人家姑娘好几眼,想必心里也是有几分意动的。只要让他俩有机会私下见个面,再叫人撞破,闹将起来,这桩婚事就成了。宁国侯夫人自问有法子说服宁国侯认下这门亲。
这顿素斋,无心饭食的人不止宁国侯夫人一个,其余在座人等,个个都有自己的心思。等到素斋吃完,卞大姑娘便开始怂恿大表哥程笃,要求他带她和小伙伴谢映容,一块儿到寺后的园子玩耍。
这承恩寺据说有过好几位有名的诗僧,他们的诗作就刻在后园的石壁处,时常有文人雅士前来观赏。卞大姑娘虽然不会作诗,但她听谢映容提起寺后的诗壁,觉得有趣,又怕祖母与父母不肯放她去瞧,便打起了表哥的主意。程笃平日就喜欢诗啊书的,这个要求他一定不会拒绝。
卞大姑娘年纪比程笃小好几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程笃是独子,没有亲妹妹,与堂姐妹又不亲近,他就把表妹当成亲妹妹一般宠,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的请求。其实他并不知道承恩寺里有这样的诗壁,心里还挺感兴趣的。只是听说这个主意是谢映容提出来的后,他又忍不住多看了谢映容两眼。
他记得,江家兄弟好象提过这位姑娘,对他们有些不一般的心思吧?可她如今好象对他也……咳!程笃微微红了脸,扭开头去,不敢直视这位惊世骇俗的奇女子谢三姑娘了。
谢映容察觉到程笃几次看自己,脸也微微红了,但心里颇有几分得意。虽然她眼下的姿容比不得上辈子最美貌的时候,但也颇为不俗了,再加上性情温柔,精通诗词,对长辈也孝顺,没理由程笃会看不上她的。只要今日这承恩寺里发生跟上辈子一样的意外,她的计划就能顺利进行。等她成功嫁给程笃后,就能安心相夫教子,让程笃比上辈子更风光显赫了。
这时候,她听到有婆子来向程王氏禀报,说承恩寺里又来了一家官眷,是大理寺正卿左肇知的夫人与侄女儿,正在另一个院子里用素斋,可能会与宁国侯府的人撞上。
听说是大理寺卿的家眷,程王氏立刻想起了自己惨死狱中的弟弟王安贵。虽然杀死她弟弟的是丈夫程礼,但若不是大理寺办案太严格,不肯听从平南伯的意思,让谢璞背黑锅,反而查明了王安贵的罪行,程礼也不至于非得杀了小舅子不可。程王氏那一瞬间表情有些扭曲,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不必理会他们!”
谁知宁国侯听到了动静,问是怎么回事,得到答案后沉默了一下,便吩咐长孙程笃,让他过去问候一声,但要注意,别唐突了女眷。
左肇知简在帝心,宁国侯又怎会怠慢他的家眷?只是左肇知又是出了名的孤臣,太过刻意结交,又怕失了分寸。这样淡淡的礼节就足够了。
程笃立刻起身领命,面带微笑而去。这回轮到宁国侯夫人板起了脸。
不是皇亲国戚、实权勋贵、内阁重臣,她都不会看在眼里。只是在这种明显的交际场合,丈夫派出了程笃,而非程爵,她心里就有些不爽了。还好儿媳程王氏的难看表情,以及李嬷嬷的轻声提醒,让她想起了王家与大理寺官员们的恩怨,猜想丈夫是顾虑到程爵乃是王家外孙,方才派了程笃出面,便撇了撇嘴,没有说什么。
所有人都没留意到,谢映容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她想起上辈子程笃与左思云之间的姻缘传闻,心知自己不能再犹豫了,必须要先下手为强。
素斋结束后,程卞两家的长辈各自行事,有人去休息,有人去礼佛,有人去闲逛,小辈们也各有各的忙。回来不久的程笃成功地得到了祖父与父母的允许,带着卞家的表妹与她的小伙伴去看诗壁。
卞老太太不知为何,也对他们的目的地产生了兴趣,说:“来过承恩寺好几回了,还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地方。到底容丫头在寺后住过些日子,对这寺中的事物比我们熟悉得多。我也过去瞧瞧,开开眼界。”
谢映容见事情正如自己所料,微笑着上前搀扶住了她:“我来扶您吧,您当心脚下。”卞大姑娘连忙也扶住了她的另一边手臂。卞老太太乐呵呵地拍了拍两个小姑娘的手背,便示意外孙前头带路。
程笃带着一行人,连带一串儿丫头婆子们出了静室,往寺院后方的园子走。不一会儿,二房的堂弟程爵不知为何也跟了上来,不远不近地吊在他们后头,双眼不停地在他和卞家女眷身上扫来扫去。
程笃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许多,还暗下示意卞家的两个丫头,去挡一挡自家小表妹,别让程爵唐突了小姑娘。
宁国侯夫人目送他们一行人远去,面色不太好看:“程笃那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的爵哥儿还能看上卞家那个胖丫头?!”
李嬷嬷轻咳一声,小声地转移了话题:“也不知道那位谢姑娘会怎么做?爵哥儿那般机灵,想必定能找到好机会的。”
可惜,不久之后,消息传来,左家女眷也到寺后去欣赏诗壁了。虽然两家人相隔有一段距离,可有些事情,在场的外人一多,便不好操作了。李嬷嬷心知,程爵今天是不可能找到什么好机会的。
“找不到好机会也没什么。”宁国侯夫人不以为然地说,“一次不成,还有第二次、第三次。今儿我算是见过这位谢三姑娘了,下回家里有宴席时,就可以顺道给她下个帖子。只要她有心,你还怕找不到她与笃哥儿的破绽么?”
宁国侯夫人十分淡定。
然而,她很快就没办法淡定下去了。
寺后忽然一阵喧嚣,惊动了静室中歇息的众人。有丫头婆子尖叫着跑到前院来,大喊着:“墙塌了!墙塌了!”“有人受了伤!”“快去请大夫!”“血!流血了!好多血!”一片混乱。
宁国侯夫人顿时变色。她的宝贝孙子也在那里呢!
不等她说话,程王氏已经咻的起身,脸色惨白地朝寺后狂奔而去。
第二百四十五章 惊喜
谢映容被人抬回了前头的静室。
她的左肩膀一片血肉模糊,单薄的浅蓝细绢衫子已经染红了一半,额头上还有血痕,脚踝也扭伤了,全身上下痛得要死,她恨不得下一秒就涕泗横流,可她都死死忍住了,要维持住表情唯美,不能在程卞两家人面前出一点儿丑,尤其是不能让程笃看到她狰狞的脸。
她心里高兴。她做到了!真的做到了!
上辈子的今天,承恩寺后院的旧墙倒塌,正逢程笃与卞家人听闻方丈提起寺后的诗壁,来此欣赏,旧墙砸伤了好几个卞家下人与两名程家下人,卞老太太也被砸得头破血流,她的贴身丫头更是差一点儿送了性命。恰好左家人也在不远处散步赏景,遇上这场变故,立刻上前救援,左思云更是帮卞老太太包扎伤口、上伤药,救了她的性命。
因为这一场救命之恩,程笃对左思云感激万分后,生出了恋慕之情。哪怕宁国侯要为他谋算别的好亲事,侯府的其他长辈反对他娶左家女,他也不为所动,坚持迎娶了左思云为妻。
谢映容待在江家后院时,不得夫主江绍良待见,只能拼命想办法讨好江夫人小程氏。程家姻亲卞老太太在这场意外中差点儿丧命,紧接着又是程笃的婚事之争,小程氏为此常常往娘家跑,十天里就要跑上七八回,家里的下人也曾拿宁国侯府里的事当作八卦,私底下闲谈纷纷。谢映容听了两三年八卦,把意外发生时的种种细节都听完了。如今要利用这场意外达到某种目的,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这辈子她抢在左思云之前,救下了卞老太太,还为此受了重伤。程笃恋慕的对象,就要变成她了!上辈子左思云什么都不必做,程笃就能想方设法把她娶到手。这辈子换成她,她想必也不必费多大的事儿,程笃就会想到法子,与她定下婚约的。有宁国侯府的婚事在前头吊着,就算谢老太太以后知道了她骗人的事,又能拿她怎么办呢?
谢映容心中得意,忽然感觉到伤口剧痛,她忍不住尖叫了一声,面色瞬间惨白。
蜜蜡吓得脸色比她还要难看,哭着道:“姑娘没事吧?我不是有意的,我有没有弄疼你?”
谢映容咬牙,强压下骂人的冲动,努力露出温柔大度的表情:“你去把我们带来的篮子拿过来。里头有我为蒋妈妈配的上等金创药,正好拿来给我用上。篮子里还有干净的细白布,可以包扎伤口,你分一些给卞家受伤的人……”
卞大姑娘哭着在床边说:“谢三姐姐,你别说话了!我父亲母亲已经去请寺里的僧医了。这里的僧医很有名的,一定能把你治好,你不要害怕!”
卞老夫人也十分着急,还要把孙女儿往外赶:“别在这里添乱了!快出去瞧瞧僧医来了没有!”等把卞大姑娘赶出了屋子,她又瞧了瞧谢映容的伤,犯愁道:“这可怎么办?就算是僧医,也不好叫他替你包扎伤口的。你到底是个大姑娘。可你的丫头不中用,我的丫头也没人会这些。”
她倒想去亲家宁国侯府那边借个人来,无奈宁国侯府的人如今顾不上她。事情发生的时候,谢映容刚刚将她扶到后墙边上,借着墙外一株参天大树的树荫纳凉。程爵也嫌太阳太哂,跑过来与她们一道遮荫。后墙倒下来的时候,谢映容把她推开了,自己被墙砖砸伤。程爵虽然离得远些,却也叫墙砖砸中了脚背,如今在呼天喊地着呢。宁国侯府的人照看自家宝贝世孙都来不及,哪里还有闲心去管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孩子?
这时候程笃在门外唤了她一声,将站在身后的娴雅少女介绍给她:“这位是左家的姑娘。她家有祖传的金创良药,一向是随身带着的。她听说谢三姑娘受了伤,就赶过来送药了。”
卞老太太大喜,忙看向那位秀雅的少女。少女有些羞涩地向她行了个礼:“思云见过老太太。思云母家曾在太医院任职,祖传下一种金创药,应该对那位谢姑娘的伤势有所帮助。思云自幼也学过些浅显的药理,若是老太太烦恼无人能替那位谢姑娘包扎伤口,思云愿尽一份绵薄之力。”
卞老太太感动地握住她的手:“好姑娘,你来真是帮上大忙了!老婆子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左思云红着脸低下头:“您言重了,这是思云应该做的。”
卞老太太连忙拉着左思云进屋,没有留意,后者回过头去看了程笃一眼,程笃回了她一个温柔的微笑。
谢映容没想到来替自己包扎伤口的竟然会是左思云。为了保证自己受伤时,能有人照顾,她还特地借着蒋婆子受伤一事,命蜜蜡做过练习呢本来她是打算找一个小丫头做蜜蜡练习对象的,不过有蒋婆子顶上,她就省了事。然而蜜蜡就算练过一两日,也照样是个生手。左思云上来就显露出了熟练的手段,用的金创药也明显比她事先准备好的强许多,得到了卞家上下人等的感激和赞许。
不一会儿,连宁国侯府那边也打发了人来,向左思云讨要良药了。
左思云并不吝啬,将手头带着的金创药全都送了出去,就彬彬有礼地告辞了。程笃自告奋勇送她回左夫人身边,卞家人注意力都放在伤者身上,爽快地把事情托付给了他,卞大姑娘也跟着一块儿送人,围在左思云身边,“左姐姐”长,“左姐姐”短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俨然已经被她笼络过去了。
而谢映容,则在上了药、包扎好之后,因为药的麻醉作用,正处于半昏迷的状态,神智不清了。她只能从眼角看见程笃与左思云结伴出了屋子,她想抬起手把人叫住,却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不过,她今日这番重伤,倒也没有白受。
卞老太太与儿媳妇商议:“容丫头家里没几个人了,长辈都不在,送她回去,也不知道下人能不能尽心照看。她今儿救了我的性命,对我便有大恩。我们卞家怎能做出丢下救命恩人不管的事?还是把她接回家里休养一段时间吧?总要等到她伤势痊愈了,才能放心送她回家。”
卞太太也是心有余悸,点头说:“母亲说得很是,是该把谢三姑娘接到咱们家里照看的。听闻谢家如今处境艰难,谢三姑娘请医用药的花费,还有调养身体等等,都该由我们家负责才是。一会儿我就打发人去谢家报信,让他们多派两个人来照看谢三姑娘,再给谢家的长辈们送信,说明原委。对了,谢礼也该厚厚备上一份!”
卞家人迅速做出了决定,宁国侯府那边,也派出了李嬷嬷,传达了宁国侯夫人的意思。
谢三姑娘今日如此英勇,让宁国侯夫人十分欣赏。她决定今年宁国侯府的重阳花宴,要请谢三姑娘前来做客。谢三姑娘平日闲时,也可以到府里来陪夫人说说话。
惊喜接踵而至,谢映容心中狂喜,一时激动,竟然晕了过去。
第二百四十六章 善后
大金姨娘接到女儿受伤的消息后,整个人都慌了。
她抓着蜜蜡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去上香么?怎么会受伤呢?承恩寺是在城里,又不是在山上!”
蜜蜡便告诉她:“寺里的僧人说,那墙已经有好几十年没修过了,墙外头那株大树的根又长到了墙底的地里,前些日子大雨时,墙根儿被泡软了,没人发现,那墙撑了些时日,没撑住,这才倒了的。姑娘当时与卞老太太站在墙根下,一时没提防,才被砸到了。不过姑娘匆忙中推了卞老太太一把,让卞老太太免于受伤,所以卞家人十分感激,特地要留姑娘在他们家养伤。”
大金姨娘听得又是心疼,又是担心:“到底伤得怎么样?要紧么?请大夫没有?”
“姑娘被砸到了左肩膀,流了些血,还扭伤了脚踝。”蜜蜡犹豫了一下,决定要照谢映容吩咐的那样,把她的伤情往轻里说,“不过并没有大碍。当时承恩寺里有一位左姑娘在,她外祖家是做太医的,有个祖传的方子,治外伤极有效,当时就把药给姑娘用上了。离开承恩寺的时候,姑娘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听说只需要养几天就能没事,只是脚拐了,走动不便。卞家人十分热情,一定要留姑娘住下,姑娘想着家里也没什么事,就答应了。”
大金姨娘担心女儿,倒也不会强求女儿在受伤的时候回家里来,只是难免会放心不下:“我得去看看她!就算她暂时回不了家,好歹也要给她送些补血的吃食过去。卞家再好,也不如自个儿家里。他们是想让我们家里再拨两个丫头过去侍候么?家里哪里还有什么好丫头,不知道他们介不介意我跟过去照看孩子?”
蜜蜡忙道:“姑娘再三嘱咐过,姨娘在家里看守门户就好了,不必过卞家去。她的伤没有大碍,只是盛情难却罢了。姨娘只管放宽心,就当作她是去城外庄上陪老太太了。等她伤势养好了,自会回家里来的。家里已经没有旁的主人在了,若是姨娘也走了,家里这一大摊子事可怎么办呢?老太太若是打发人回来问话,连个能应声的人都没有,再看蒋妈妈也病倒了,她老人家哪儿有不骂的?”
大金姨娘站住了脚。也是,家里确实离不开人……
她咬咬唇:“那我就每日去卞家照顾你们姑娘,晚上再回家里来,也是一样的。蒋妈妈那儿有小桃呢,老太太若打发人回来,前头蔡老田两口子也能支应。三姑娘受了这样重的伤,我哪里还能坐得住?怎么也要去看她一眼,才能放心!”
她转身就要出门,蜜蜡生怕她真的要去卞家,只得追上人把她拦下,大声道:“不行的,姨娘!你要是去了卞家,他们家的人就会知道你是姑娘的姨娘了!这对姑娘有什么好处?!如今连宁国侯夫人都说,姑娘得闲时可以到他们付上去做客了!还邀姑娘参加今年的重阳花会呢!这时候姨娘在他们面前露了脸,他们会怎么看待姑娘呀?!”
大金姨娘的脸色刷的白了,震惊无比地看着蜜蜡。蜜蜡也知道自己的话说得过了,手足无措地低下头:“我……我不是有意的,姨娘,我就是怕……怕姑娘被人说闲话……”
大金姨娘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她知道这些话不可能是蜜蜡自己想出来的。后者并不是谢家家生子,也没有经过曹家人的调|教,而是文氏前不久才从人伢子那里买回来,给谢映容使唤的。当时买人,文氏只要求丫头生得五官端正,为人老实听话,干活麻利,就足够了,既不要求丫头使字懂规矩,也不指望她有多机灵聪敏。但人到了谢映容身边后,就被谢映容教导成了如今的样子……
大金姨娘抹了一把脸,再三细问蜜蜡,关于女儿的伤情,等确认女儿的伤势确实不重之后,才开始问卞家的底细,然后不出意外地得知,卞家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有宁国侯府这个好姻亲罢了,今日的承恩寺之行,宁国侯府两位少爷都在,年纪也都与谢映容相仿,听闻都还未说亲……
大金姨娘明白了什么,心里又酸又涩,但还是遵从了女儿的心意,没有亲自前往卞家探望,但她把自己的贴身丫头香桃派了出去。香桃也是蔡老田的女儿,这两天常帮着小妹小桃照看受伤的蒋婆子,在照顾伤者方面,算是有点经验,人也细心。除此之外,她再派了一个老成持重的婆子。有这一老一小两个在卞家照看,谢映容想必能更快把伤养好吧?
蜜蜡又去看了看蒋婆子,见她还未醒来,给金萱堂中留守的人嘱咐了些话,又把谢映容早已写好的一封信交给大金姨娘,交代一番,便带着早就准备好的衣裳用品,带着香桃与另一个婆子匆匆离开了。
大金姨娘一人独自站在大门前,目睹马车远去,呆呆站着,沉默不语。
那天夜里,蒋婆子清醒了一小会儿。虽然她很快又晕了过去,但小桃与蔡老田夫妻还是十分高兴,因为这意味着她的伤势稳定下来了。
只有大金姨娘面露复杂之色,然后不知打哪里寻了根长竹竿回来,独自一人趁着清晨无人之时,走进二门,找到蒋婆子受伤的那个地方,用竹竿挑动旁边墙头上的乌瓦。等到那墙瓦掉落了一小块,她方才把墙瓦碎片往角落里一丢,赶在有人听到动静之前,溜回了金萱堂。
中午时,蒋婆子再次清醒了。她问起了自己受伤的原因。大金姨娘便把“摔倒磕到石灯”以及“大小姐院中下人偷袭”两种说法都告诉了她。蒋婆子全都否定了,她确定自己并不是磕到石灯摔倒的,大小姐的人也没有理由对她下手,倒是三姑娘比较可疑。
大金姨娘暗叹一声,又将墙头缺了一块瓦的事,告诉了她:“想必是前些日子,家里来了外人,乱糟糟的,毛掌柜带人来整理时,又没留意到那墙瓦破了,墙瓦摔落下来,不巧正落到妈妈头上,才叫妈妈受了这场无妄之灾吧?我们三姑娘去承恩寺里为老太太和妈妈祈福,正赶上承恩寺后墙塌了,也被砸了个头破血流呢!”
蒋婆子吃了一惊,很想再问清楚些,无奈精神不济,很快又昏睡过去。
大金姨娘看了她刚刚吃过的药碗一眼,什么话都没说,端着碗离开了。
谢老太太那边大概也是迟迟不见蒋婆子传信,便打发何婆子回来问是怎么回事。何婆子看到蒋婆子受伤昏睡,也吓了一跳。大金姨娘趁机把蜜蜡之前交到自己手里的那封信交给了何婆子,让她转送给谢老太太。
谢映容在信里告诉谢老太太,永宁长公主已经把谢映慧接走了,因她警醒,寻借口婉拒了,没有跟着走,随后就在承恩寺里遇袭,身受重伤,几乎丢了性命。如今她正托庇于卞家,想借宁国侯府的势力避难,让谢老太太自己想办法,尽快逃命去吧。
永宁长公主是绝不会容许他人忤逆的!
第二百四十七章 台风
谢慕林推开窗户看外头的天色,大大松了口气:“雨好象停了!乌云也散了呢,阿弥陀佛!”
文氏在里屋听见,也不由得念佛:“下了几天的雨了,人都不敢出门,如今可算是停下来了!”她立刻就起身去找马路遥夫妻,让他们去问船行的人,船队什么时候再出发。
谢显之从厢房走了过来,他也听到消息了:“我们可以准备动身离开了?”
谢慕林笑道:“应该可以了吧?这几天都是乌云密布,狂风大作,暴雨倾盆,现在天色都亮起来了,应该不会再刮狂风暴雨了。如果只是中小雨,那我们坐船走运河,也勉强扛得过去。”说着她就忍不住叹气,“谁叫我们倒霉呢?五月里就遇上了今年第一号台风,也不知道台风是从哪里登陆的。”
谢显之隐约听明白了她这句话:“第一号……台风?”为什么要用“台风”二字来形容?
谢慕林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不知道老家那边,会不会也有这样连绵几日的暴风雨?”
谢显之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开了:“但愿不会。湖阴县是在太湖边上吧?听闻也是水乡,若是接连下几日暴雨,只怕会有涝灾,那就糟糕了!我曾寻三堂哥打听过老家的情形,据他说,我们族人的田地,大多是在水边上的。万一淹了水,今年夏收就保不住了!”
然后兄妹俩就开始讨论,如果老家真的遇到了灾情,自家应该采取什么措施来应对。谢显之知道的都是书本上或师长们教导的知识,谢慕林来自现代,对于各种救灾的操作,倒是比他熟悉多了,只是多半是纸上谈兵,也有些与这个时代的习惯做法相异之处,因此两人讨论了一轮,都觉得彼此有所进益。
说着说着,连近日因风雨天气而有几分着凉、一直留在屋里休息的谢谨之,也跑了过来,参与讨论。
没过多久,谢徽之头上顶着借来的宽沿斗笠,两条裤腿挽起,光着脚踩着新买的木屐,从院子外头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差不多打扮的小厮青柳。
谢徽之把青柳留在廊下,自己跑进了屋,对三位兄姐道:“我刚刚从船行那边过来,听他们说,若今晚不再下大雨,明儿我们就能出发了!”
谢慕林兄妹三人都要念佛。因为台风天气,他们在苏州前后已经耽搁了四五天的功夫,再滞留下去,只怕族里的长辈们就该着急了。
谢徽之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了谢显之:“这是船行的人交给我的,说是一个什么长公主府的下人从京里过来,要送到大哥手上。我见信封上头的字迹,有点象是大姐姐的手笔,就给你捎回来了。”说完还压低声音,补上一句,“我没告诉太太。”
谢显之接过信,面露不解:“大妹妹给我的回信么?可这又有什么需要瞒着母亲的?”他留意到信封是封了口的,上头有一块蜡,蜡面还有印章的花纹,那是他前两年送给大妹妹的生辰礼物一个他亲手雕刻的闲章的印记。
显然,谢映慧在这封回信上做了防备他人偷看的措施,而且相当有效。他可以确信,这封信并未被他人拆看过。
他收了笑容,拆了信细看,看着看着,表情就变得严肃起来。
谢慕林连忙问他:“出什么事了?是祖母那边有了变故吗?”
谢显之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将信交给三位弟妹,让他们自己看去。
谢映慧对谢映容怀有疑虑,又被对方猜忌了一把,心里那口气一直憋着吐不出来。虽然她受平南伯夫人母子的行为刺激,灰心丧气,无意理会谢映容的阴谋,但她同样不甘心被人算计。所以她到了永宁长公主的避暑庄子后,就立刻写了家书,把她所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又托马玉蓉出面,派人将信送到苏州的船行。就算文氏与谢显之一行人已经离开,船行的人也会将信送到谢显之手上的。
谢慕林看完信后,简直不知该生气,还是该觉得好笑了!
谢映容居然忽悠了他们所有人,在送走他们后,继续向谢老太太隐瞒道观那件事的所谓真相,把谢老太太给吓得出城避暑去了。
如果说,这是因为前些日子,她被谢老太太蹉磨得太辛苦,不想继续忍受下去,才使心计把人支走的话,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可蒋婆子那莫名其妙的受伤昏迷,又是怎么回事?
谢徽之看完信后,第一个发表了见解:“蒋婆子受伤,一定是三姐姐搞的鬼!否则她没必要往大姐姐头上栽赃,栽不成才缩回去了,活象别人都是傻子,转过头就会忘记她之前说过什么一样。”
谢慕林问:“那她把人打伤,是怕蒋婆子从大姐姐那里得知真相后,会到老太太跟前告她的密?可她只是把人打晕,而不是打死,顶多就是把蒋婆子告密的时间往后推几天,迟早还是会发生的。况且原本还只是撒谎,如今再添上伤人,老太太更不会轻易放过她了。她搞这么一出,是图什么呢?她可不象是没有半点成算,过一天算一天的那种人。”
说完后,谢慕林心下微微一动,猜想谢映容如果对这件事心有所算,那会不会是上辈子的这几天,京城里发生过什么事,能让这辈子的谢映容有利可图?所以她宁可冒险把谢老太太支出去几日,也要搬开碍脚石,好达成自己的目的。等她成事,她就没必要再担心谢老太太的威胁了?
京城里会发生什么事呢?
谢慕林陷入了沉思,谢显之则皱着眉头道:“大妹妹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老太太不提,就连蒋妈妈都不知内情。恐怕世上也只有老太太和三妹妹两人,才知道三妹妹到底说了些什么,才把老太太吓成如今这副模样了。但欺骗老太太就是错的,如果三妹妹还害得蒋妈妈受伤,那更是错上加错!我们身为长兄长姐,不能眼睁睁看着三妹妹错下去!虽然我们不在她身边,但只要老太太知道了实情,必定能好生管教她一番。”
谢谨之便提议:“打发个人回金陵城问问是怎么回事吧?虽然眼下家里只有三妹妹与蒋妈妈知道老太太住在哪里,但蒋妈妈只是受了伤,迟早会醒过来的。她一醒,家里人就能知道老太太的下落,到时候把实情告诉她老人家一声吧。说起来,当初我们会答应三妹妹的请求,暂时不告知老太太真相,固然有受三妹妹哄骗的原因,但自身也不是全无错处。趁这个机会,亡羊补牢一番,也省得日后老太太知道了生我们的气。”
兄妹几个都同意了,立刻一起商量着写了信,又告知了文氏。文氏吓了一跳,看过他们写的信后,没作更改,便派了随行下人中一个机灵的健仆,带着信赶回金陵城去。
第二百四十八章 平望
派了人回金陵城,谢映慧的信给谢家人们带来的烦恼,似乎就暂时告一段落了。
船行那边有了确切的通知,明日一早就要出发,谢家人自然要忙碌起来了,收拾行李,搬运东西,跟客栈结账等等,若还有什么东西要在苏州买的,也要抓紧时间了。
谢家人在苏州滞留的几日里,头两天也是逛过街,游过景点的。最有名的几处名胜古迹,他们都去过了。谢璞与文氏蜜月时期光顾过的美食店,他们也品尝过了。只是在他们想要继续逛下去时,碰上了台风天,只好取消行程而已。如今他们要再次出发,没能打卡的那些名胜古迹、美食名店,就要错过了,想想还挺可惜的。
谢慕林便笑着说:“没关系,反正湖阴离苏州也不是很远,将来我们还有回京城的时候,总有机会再来的。如果这一回,我们就把苏州玩遍了,一点遗憾都不留,那下次再来时,岂不是会很无聊?总要留几处名胜古迹,等我们下次来时再去玩嘛。”
谢谨之听了不由得好笑:“二妹妹说得好象来一回苏州很容易似的。也罢,有这个心气总是好的。说不定大哥与我用不了几年,就能再次乘船重返金陵了呢?到时候,不就有机会再到苏州来了么?”
他与谢显之对视一眼,都露出了自信的微笑来。只有谢徽之的表情有些微妙,他觉得自己如果只能靠回京考会试这个法子重新路过苏州的话,说不定要等上十几二十年吧……
是不是该想想别的法子?
收拾行李这种事,有下人们操持,其实也不必谢家人太过操心。他们上岸住客栈时,其实也没把所有行李都带下船。船行在苏州码头有自己的专属泊位,船上也留了谢家仆妇看守,不怕有什么闪失。如今再把东西搬回船上,也费不了多大的功夫。
文氏便想着,要趁着还有半天的时间,再带人去逛一回十泉里,多买些特产,带回老家去给族里的亲友们做礼物。谢显之与谢谨之商量了,也决定要带上谢涵之,再把附近两家没逛过的书铺逛一逛,多淘几本书回来。毕竟苏州是大城,繁华文胜之地,这里的书籍资源胜过江南大部分的城镇,若不趁着来到苏州城的机会,多淘些书,回到老家没处买时怎么办?
谢慕林也决定要跟着三位兄弟一块儿逛书铺去,并且很熟练地自动换上了男装,与四弟谢涵之并排站在一起,看起来反倒还象是做哥哥的。谢徽之一听到书就犯头痛,自告奋勇要去给文氏打下手,至于途中他会开溜去何处……文氏难道还能管得住他不成?
傍晚时分,谢家一行人满载而归,人人脸上都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谢慕林今日也淘到了不少好书,而且并不是那种用来作障眼法的破书,而是真真正正有价值的新书与旧籍,从医药养生到科技工艺地理农耕都有。她虽然只是简单翻阅过这些书,但也能判断出里头的内容都是言之有物的。别看书卖得一般,价钱也不高,但那只是因为苏州城中的读书人更偏好对科举有用的书籍,又或是有关诗词歌赋、风花雪月的读物而已。这种实用性工具书不受欢迎,正好便宜了她。
谢慕林心情很好地回到客栈,心里还在想,有了这些书,她书房空间里的书本就有很大可能与这个时代的知识彻底融合起来了。将来家里人再问起她摘抄的那些笔记时,她也就不必再为如何解释上头种种“新奇”主张的出处而烦恼了,想要忽悠人,都更有底气些。
谢家兄妹有说有笑地回到自家包的院子,却发现谢徽之已经提前回来了,正面露不悦之色地在院子门前跟几个人争吵着什么。谢显之顿时脚下一顿,谢谨之也迅速认出了来人,暗叹一声,低声对谢显之说:“大哥不如先去附近茶馆歇一歇?买些点心回来,明儿做早饭也好,否则明早全家人急着出城,只怕来不及做饭了。”
谢显之苦笑一声:“二弟不必如此。这些人来做什么,我心里有数,不理会就是了。我本来也没本事去插手管那些闲事。”
来的并不是别人,正是谢家从前在苏州店铺里雇佣过的一些掌柜、伙计。
当日谢璞将自家产业转到平南伯府名下,平南伯派人来接管,除去部分掌柜、伙计死忠于谢家,不愿改投曹氏,自费前往金陵城投奔谢璞去了,剩下的人,大部分人都转而替平南伯府打起工来,只有少数人是另投了别家商号的。谢璞心中有盘算,从来没有跟这些人计较过,后来顺利出狱、起复、升官,反而还利用旧情,又安插了些“人手”进去。
新人旧人与平南伯府派来的人倒也相安无事,还以为从此就在平南伯麾下效力了。哪里想到,风回路转,平南伯暴毙,苏、杭等地经营得最好的店铺,都转到了承恩侯名下,店铺里的人,又一次面临洗牌。
除去出了名精明能干的几位掌柜、伙计,还有新来不久、尚未打上平南伯府印记的人以外,铺子里的人几乎都被承恩侯府前来接管产业的主事者扫地出门了。平南伯府的人还可以返回京中向主母复命,背叛过谢家的人,却连在苏州城里,都难找到新活计了。
这时候,谢家人路过苏州,被他们发现了,便找上门来。他们离得远,也不清楚平南伯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当谢家衰败了,曹家却还风光着,谢显之这位曹家外甥若能替他们说几句好话,他们还能回到铺子里做事。
然而谢显之却根本帮不上忙。无论是主观意愿,还是客观条件,这件事都没有他一个半大孩子说话的余地。
他一次次拒绝来人,那些人始终不肯死心,如今听说谢家人要走了,又再来求,但谢显之的答案是不可能改变的。
最终他们还是被客栈的人帮忙轰走了,但谢显之被他们这一闹,心情低落了许多。
次日清早,船队重新出发,谢家人也搬回船上,与他们一道继续沿运河南下,前往湖阴。阴雨连绵的天气,拖慢了他们的行程,但五日之后,天气放晴,行船就顺利许多了,船队也终于抵达了三运河交汇的平望镇。谢家人将在这里与船队分道,后者继续南行前往杭州,而谢家人则要转入荻塘运河前往湖阴。
不必再受船队行程限制,谢家人的行动也自由了许多。文氏见天色已晚,便让人去通知船老大,今晚在码头上过一夜,补给食水,明日一早再启程。
船上无事,谢徽之听说平望镇也十分热闹,便带着小厮上岸闲逛去了。谢慕林正跟兄弟们讨论,是不是也要上岸去看看时,就听见谢徽之有些惊惶地在外头唤他们。
她连忙出舱一看:“三弟怎么了?出什么事……”
话未说完,她就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谢徽之站在码头上,他的身后伫立着大半个月前才与他们一行人分别过的珍珠,满面憔悴,冲着她惨笑:“二姑娘,我可算等到你们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逃亡”
谢家人惶恐地把珍珠迎进了船舱中。
文氏拉着她在桌边坐下,又命善姐取热茶点心来。虽然船上的补给还未送到,但充饥的小点心和茶水还是有的。她看着珍珠那副瘦削憔悴的模样,总觉得对方吃了很多的苦,所以下意识地就认为应该先让对方吃饱喝足。
珍珠捧着茶碗,感受着手上的温热,张张嘴,还未说话,眼泪就先掉下来了。
文氏见了也有些慌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会在平望镇的?你不是一直留在京城侍候老太太的么?老太太如今在哪里?”
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越问越慌。谢慕林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连忙将她拉到对面椅子上坐下,劝道:“娘,您先别慌张,珍珠姐姐人都在这里了,您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问,总能问出答案来的。一次过问这么多,您也得给她说话的时间呀!”
文氏稍稍镇静了些,方才问出心里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老太太无事吧?”
珍珠也终于让自己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下来,回答了她的话:“老太太病了。”
谢老太太这个病,起初其实是被自己吓出来的。
她们主仆三人住在金陵城郊山间的避暑小庄里,虽然生活不大方便,但日子还算平静。珍珠与何婆子隐约猜到谢老太太是招惹了什么祸事,得罪了某位贵人,才会逃到城外来避难的,但若论起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们也说不上来。然而她们都觉得,谢老太太不可能真的惹来杀身之祸,因此,只要在城外避一避风头,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家去了。
直到蒋婆子迟迟没有音信,何婆子奉谢老太太之命回家探查,从大金姨娘手里拿到了三姑娘谢映容留的信,情势顿时就急转直下。
谢老太太看了谢映容的书信,仿佛见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事情一般,面色大变,冷汗直冒,差点儿从椅子上滑落在地。她立刻命令珍珠与何婆子收拾行李,雇车离开。
珍珠与何婆子只觉得莫名其妙,连忙安抚她。后者因回过谢家大宅一趟,没察觉到家里有什么异样,便以为谢老太太是误会了什么,就一再告诉她家中无事,城里也一片平静,什么事都没发生,让她不要害怕。
谢老太太闻言,便问了她几个问题。
大小姐谢映慧是不是被永宁长公主府的人接走了?走后有给家里送过信么?带走的人有回过家么?
何婆子的答案分别是:是的。没有。没有。
三姑娘谢映容是不是受了重伤?是不是住进了卞家,还得到了宁国侯府的庇护?
何婆子从大金姨娘那里听说过些消息,所以答案都是肯定的。
三姑娘谢映容是怎么受的伤呢?又是在哪里受的伤?
这方面何婆子就不清楚了。不过据大金姨娘的说法,谢映容是因为在家无聊,想念从前在承恩寺后街时的日子,忽然想回那座小宅里住两天,就收拾行李,带着丫头过去了。当她去承恩寺里为老太太上香祈福的时候,遇上寺中出事,她被砸得头破血流,几乎丢了一条性命。还好当时卞家老太太也在寺中,又一向挺喜欢她,就把她接回家里养伤了。卞家与宁国侯府正是姻亲,家里虽不是十分富贵,却胜在清静。
大金姨娘的说法很模糊,对于谢映容受伤的原因又吞吞吐吐地不肯细说,只强调现在她已没有大碍。但谢老太太却越听越害怕,嘴里念叨着什么“躲起来也逃不过”的话,不肯再听人劝了,坚持要珍珠与何婆子去收拾东西,甚至不打算回城里家中去取行李。
珍珠与何婆子无奈,只得照她的意思行事,立刻去附近雇了两辆马车。她们主仆出城虽然匆忙,却也有六七箱行李,没有两辆车,如何装得下?
那天晚上,京郊下起了倾盆大雨,行人早就奔走回家避雨了,谢老太太主仆三人却坐着马车,驶上了大道。谢老太太嫌雨天船只走不快,放弃了水路,改而坐马车走陆路,可在这种天气出门,哪个车夫受得了?哪怕谢老太太出了重金,也只是暂时让他们顺服下来罢了。
他们连着赶了三天的路,日夜兼程。不但车夫累坏了,谢老太太也撑不住了。
她是上了年纪的人,雨天出行,又受了凉,再加上心神不定,整天担惊受怕地,到了溧水一带,终于撑不下去了,就停下了脚步,住进客栈里休养两日。何婆子还请了大夫给她看病。
谢老太太病还未有起色,噩耗就传来了那两名车夫盗走了一箱行李,连人带车趁夜消失了。那箱行李恰恰是谢老太太那六七箱行李中,最值钱的一箱,里头有她带出来的几乎所有盘缠细软,值七八百两银子呢,她老人家的首饰私房,也都在里头。她统共也就给家里留了百来两银子罢了。
谢老太太当即就急得吐了血,慌得珍珠与何婆子手足无措。后来大夫开药,把她的病情暂时稳住了,却也嘱咐她,要好生调养,遇事尽量心平气和些,以后有机会,最好另找名医诊治,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谢老太太觉得那大夫说话不中听,本事也稀疏平常,很想骂人的,然而她没力气反驳回去了。她在客栈里住的是最好的上房,可手头的银子不多了。多亏珍珠与何婆子都是忠心的好奴婢,还愿意拿出自己的首饰典当,凑足了她的药钱,却没法在客栈里继续住下去了,便劝她回金陵家中养病。
然而谢老太太不答应,她对金陵城十分惧怕,坚持不肯回去。
珍珠只得改了主意,劝她寻个繁华些的城镇休养,请位好些的大夫来诊治。当时珍珠的建议是,江宁或溧阳。溧水其实也不是不行,但那里没有更好的大夫了。
然而江宁离金陵太近,溧阳又太陌生。谢老太太最终决定回自己的老家湖州去。她娘家在湖州的长兴县,在那里还有祖宅和族人亲友,以及父亲死后,由族中做主过继来承袭香火的嗣弟。
珍珠与何婆子都不是谢老太太的陪嫁陪房,并不知道她老家在长兴县,还有些吃惊呢。不过想到谢老太太娘家亲人在那里,她们去了就有依靠,便听从了谢老太太之命。
她们让客栈的人帮忙,当了两身新做的绸衣,雇了可靠的马车与车夫。但这回的马车,与先前雇的相比,就要简陋多了。主仆三人连同六箱行李挤在一起,环境根本与“舒适”二字不沾边,偏偏又没有足够的银子再雇一辆车了。她们就这么勉强挤着,坐车撑到了长兴县。谢老太太一路上既没休息好,又奔波劳累,病情更重了。
然而到了长兴县,找到了吕氏族亲,她们的处境也没好到哪里去。
文氏听到这里,张张嘴,半晌没出声。谢慕林问珍珠:“发生什么事了?难道吕氏族人因为我们家得罪了曹家,就翻脸不认人吗?”
珍珠又一次掉了眼泪,摇头道:“不是的,是因为……老太太与娘家人……其实早就闹翻了!”
第二百五十章 狼狈
谢老太太与娘家族人闹翻,根源可以追溯到她的少女时代,她父亲吕少卿死在牢狱时起。
吕少卿当年被定了贪腐渎职之罪,其实真正的原因是站错了队。他虽是个小人物,却抱上了上司的大腿,而他的上司,又恰好拥护承德帝的一位皇子争位。不过,承德末年的夺嫡之争,所有皇子都是输家,最后同归于尽了,平白便宜了他们的堂兄弟燕王世子。每位皇子的拥护者,或是在夺嫡过程中受到对家攻击,沦为牺牲品,或是在夺嫡之争结束后,被承德帝视作害死儿子的原凶而处置,几乎都没有好结果。
吕少卿还更倒霉些,他虽然只是小人物,但并不算无辜,确实有过贪腐渎职的行为,只是罪行太轻,本不致死罢了。所以,即使后来的几位皇帝都曾经对这段时期内冤死的臣子们进行过平反,以示君王的宽仁恩德,但基本没什么人会平反到吕少卿的头上。
但说他倒霉,其实他也算是幸运的,因为他没等到上刑场,就病死在狱中,避开了身首异处的结局。而他被流放边疆的妻女,则因为新君登基,大赦天下的缘故,在流放路上就遇赦放回了,身份也从罪眷变成了平民。
不过吕少卿因罪而死,连累了家族。当年还年轻的谢老太太陪同母亲回到族里时,颇受了一番冷遇。她嫁给谢泽湖后,就基本没再回去过长兴老家了。等到她丧夫之后,变卖家产,私自带着儿子和未过门的儿媳出走松江,更是连想都没想过要回湖州去生活。
但谢老太太心里一直惦记着父亲的死,总想着要为父亲平反,好坐实自己官家千金的出身。不然她就只能在夫家族中炫耀这一点罢了,碰上知道自己根底的宋氏,还有可能清楚她父亲事迹的外人,她就一句话都不敢提了。
她当年会那么积极地促成儿子谢璞与曹氏的婚姻,其实也有借曹家权势为父平反的意思。不过,在谢曹两家关系良好的那十几年里,曹家对她的诉求也是很敷衍的,顶多就是帮着递了几句话,促成了她父亲吕少卿当年的老上司平反罢了。至于吕少卿这样的小人物?谁记得?
可谢老太太一直觉得,自己父亲是跟着老上司一块儿蒙难的。老上司平反了,四舍五入也就跟她父亲平反了没两样。在她察觉到其中的区别之前,还真得意了一两年的功夫。在那一两年里,她一度大张旗鼓地返回长兴老家祭父祭祖,在族人面前也没少炫耀她的好姻亲曹家如何有权有势,那种暴发户式的嘴脸,以及傲慢无礼的态度,几乎把吕氏合族上下都得罪遍了。
吕氏族中碍着曹家势大,忍气吞声,没敢跟谢老太太争吵,只是在族里为吕少卿择了一个老实的嗣子,办了过继仪式,由他继承吕少卿这一支的香火。但谢老太太从来没把这个嗣弟放在心上,嗣弟便也不与她来往,自顾自地在老家祖宅里过自己的小日子,生儿育女。
据珍珠说,谢老太太的这位嗣弟,如今已是儿孙满堂,把原本并不算大的祖宅占得满满当当的。谢老太太回去后,族里人人都不待见。不过考虑到她虽然跟有权有势的亲家翻了脸,儿子却还是个从三品的高官,并未失势,倒也没什么人故意与她为难,只是没人再忍她的闲气罢了。她的嗣弟愿意收留她在祖宅居住,但只能拨出半间偏院,谢老太太怎么可能受得了这个气?
珍珠哽咽着对文氏母子等人道:“老太太成天骂骂咧咧地,那位嗣老爷的儿孙们也不是易与之辈,每日说话含沙射影不说,无论三餐供给,还是衣裳用物,样样都怠慢得很。我与何妈妈只能想法子,自己掏钱为老太太买菜做饭,请医吃药,可是老太太……她忍不住那口气!”因此又气得吐了一回血。
文氏心里对谢老太太和吕家族中的恩怨,其实门儿清,闻言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若是住得不顺心,搬出来就是了。老太太的病要紧,只要养好了,她老人家上哪儿去不行呢?长兴住不惯,进湖州城去就是了。我们家从前在湖州也有商铺,虽说如今都落到曹家手里了,但相熟的商家还有几个,借住一下人家的别业,想来也是不难的。若是不知道哪家人可以信任,寻铺子里的伙计打听就是了。”
珍珠擦着泪说:“我们做下人的,哪里知道这些?当时就只想着请吕氏族里的长辈们为老太太做主,可一直没有人愿意替我们说话。后来我们听旁人说了,才知道老太太不但当年祭祖时,把合族人都给得罪了,过后族里有后生上京赶考时,有无处住宿,或是囊中羞涩,也曾有人求到家里,请老太太伸把手,可老太太一概不理会,给一两吊钱,就把人给打发了。那可都是正儿八经的举人老爷!族中各房各户为此都十分气愤,十多年来再没人上过门。可老太太一概不放在心上,只当作是小事……”
因此在遇到麻烦时,谢老太太才会想到要投奔娘家族人,而忘了自己曾经做过些什么。
珍珠与何婆子得知这些真相时,都快崩溃了。吕氏合族对谢老太太冷淡以对,她们都没底气跟人说话。眼看着谢老太太的病情稍稍好转了些,她们就立刻劝说主人换地方了。
这一回,她们力劝谢老太太,若不肯返回金陵家中休养,就回湖阴县老家来吧。若是实在不愿意与谢家族人碰面,她们也不反对,毕竟去过吕氏族中一回,她们也怕了,担心在谢家族中,也会是同样的待遇。
她们觉得,湖阴县那么大,谢家族人又在一处聚居,并非遍布全县,她们完全可以住得离谢家远些,不与谢家人碰面就是了。但湖阴县有文氏和谢显之、谢谨之等人,谢老太太有晚辈至亲可以依靠,总比独自一人在外强。
这一回,谢老太太总算意动了。
她又再命何婆子当了一部分行李,换来盘缠,雇了两辆车,主仆一行离开长兴县,坐车前往湖阴。不过,她没有入湖阴县城,而是转道去了谢家从前的聚居之地谢家湾。
景乐八年,太湖周边闹水患,谢家湾被淹,谢家族人的房舍受损严重。过后湖阴县令在县城边上拨地,让谢家族人迁居,谢家湾这一片就荒废了。这件事,谢璞曾经向母亲提过,但谢老太太不高兴,他也不敢再提起。不过事情已经记在谢老太太脑海里了。到了湖阴县境内,她再让何婆子出去一打听,确定谢家湾还有房子,却没有谢家族人后,便立刻决定在此住下。
珍珠满面疲惫,对文氏等人道:“老太太如今就住在老宅,打发我到平望镇来等你们。如今,我总算等到了太太和少爷姑娘们。再拖两日,只怕老太太就没钱吃药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谢家湾
暮色降临之时,船缓缓驶进了谢家湾,在已有些破败的简易码头旁停了下来。
船老大站在甲板上,往四周看了看,不太赞成地对文氏说:“谢太太,这地方虽然也有几户人家,码头也能用,但实在是太过清静了,连家正经客店都没有。您若真要在此过夜,我们倒也不是不能忍。可明明再往前走十来里水路,就是县城了,半个时辰就能到,谢太太何必非要在这种荒凉的地方停留呢?”
文氏面露难色:“家中长辈生病,在此暂居,我总不能把她丢在这种地方不管呀……劳烦了,我得带着孩子上岸去看看她老人家,再让大夫给她诊一诊脉。”
船老大回头看了一眼文氏特地从平望镇重金请来的大夫,实在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不从湖阴县里请人,但雇主要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他管,他只能摇摇头,道:“这边情形未明,最好还是不要在此过夜。谢太太要上岸去看长辈无妨,看完了,还是回船上来吧,或者把你家长辈也接过来?船上有那么多行李,最好还是到县城的码头去停靠。那边有客店也有医馆,哪怕不进城,也比这边荒郊野外的强许多。”
文氏谢过他,便招呼孩子们一起上岸了,同行的还有平望镇来的大夫。
其实这位并不是平望最好的名医,无奈平望来往客商众多,大夫们不出家门就有充足的病人上门求诊了,愿意出外诊的人不多,还是几十里路的外诊……她打听得这位大夫的医术还过得去,就重金请过来了。
没办法,珍珠说了,谢老太太无论如何也不答应请湖阴县的名医来,因为那位名医很有可能是熟人,万一认出了她,把消息传到谢家族中,岂不是要叫人看了她的笑话?这些天,她都是照着长兴县那边大夫开出的药方,让何婆子到附近集市的药铺里抓药回来熬了吃的。药效显然不太好,可不吃,她的病情又会变得更加糟糕。
大夫有些嫌弃地看了看那已经陈旧不堪的木制码头,叹了口气,跳上了岸,脚下立刻传来了吱呀声。
这码头是谢家湾被水淹后,原本的砖石码头损毁,不曾随谢家族人外迁的几户本地居民为了生活方便,才重新用木材建造的简易版本,能用,但坚固度堪忧,也失于保养。近日连翻大雨,河水上涨,水流加急,更让码头情况加剧了。
谢慕林小心地迈步下船,觉得这码头已经到了该修整的时候了。
这个码头是搭建在旧码头原址旁边的,上岸的时候,谢慕林还能清楚地看到左边不远处的砖石码头旧基。这座旧码头其实是谢家族中私有,还是谢璞的亲生父亲谢泽湖当年翻修祖宅后,特地在家门前不远处加建的,算是私家码头。往前走不到百米,就是三房的老宅。
谢家湾这一片都是谢氏一族祖上传下来的地,除了房屋宅院祠堂以外,还有许多附属的建筑物,曾经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市集,也有外姓人家在此落户,周边更有许多农田。水灾过后,谢氏族人外迁,但农田还在他们的名下,佃户也有留守的,因此如今这些农田还有超过一半种有作物。
大概是前些日子曾有过连绵大雨,河水一度暴涨,如今离河岸较近的农田,几乎都淹在了水里,田中的作物东倒西歪,只怕是活不成了,但离河岸远些的地方,还是一片金黄,显然已经快到收获的季节了。
谢慕林与兄弟姐妹们一起,跟在文氏身后,往老宅方向走去,一路上借着暮色,看到远处的农田与袅袅炊烟,星点人家,感觉这谢家湾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荒凉。
文氏扶着善姐,深一步浅一步地踩着泥地往前走,还给孩子们介绍周围的环境。这是她曾经生活过好几年的地方,哪怕物是人非,她也还记得牢牢的。
比如这片河道两岸,曾经住过哪些谢家族人。这一片破败的房舍原本是哪房人的旧居,那边连屋瓦都没有了的建筑又是哪家的故宅,等等等等。等他们走到自家老宅门前时,整个谢家湾的旧貌,似乎就已经印在所有人脑海中了。
谢泽湖是转为商人后,分家出来的,宅子则是发达之后,重新改建过,所以比起其他宅院,要稍稍新一点。这宅子背靠着一座不高的丘陵,河道就是绕着丘陵,形成了一道河湾,此地才会起名叫“谢家湾”。谢泽湖的宅子,后半部分都建在山坡上,地势比周围的建筑物都要高一些。因此,当年闹水灾的时候,只有前面一半宅子淹了水,后面那一半受影响不大。
宗房、二房与族里的人,在受灾之后,一度无家可归,还是由宗房大老爷谢泽山做主,打开这后半部分的老宅,收容了族人,才让所有人安然撑到了湖阴县令拨地重建的那一天。而后谢家族人迁移到了县城边上,谢璞觉得老宅虽然还能住人,却没必要与族人分开,便决定与族人一道去新地方重建谢家角。至于这座老宅,基本已是荒废了,只由宗房的佃户顺便兼一下看管门户之责,不让流民歹人入户而已。
珍珠一边领着文氏等人进门,一边向他们解释:“老太太不许别人把她来的消息告诉族里知道,哪怕有佃户上门来问,也勒令他们不许外传。我与何妈妈其实也没法管,光是要给老太太侍疾,就够忙活的了。至于佃户是否真的没把消息说出去,我们也不知道。”
谢老太太还坚持要住进自己当年的院子,那是正院,其实水患来时,是淹过的,家具都泡坏了,就算勉强能用,那环境也够呛。珍珠与何妈妈都烦恼得很,明明有两个偏院条件比正院强些,但谢老太太就是不愿意搬过去,她们都拿她没法子。如今文氏母子们来了,珍珠就盼着他们能说服谢老太太,即使不去谢家角,好歹也要搬到稍微好点儿的屋子里去,不然如何能安心养病呢?
文氏一路听着,就一路在发愁。她哪里有本事说服得了谢老太太?
谢慕林随人群穿过前院,立刻就发现了老宅墙基上,有明显的陈年水痕。看来当年水患时,这座老宅起码也积了两尺来高的水呀,还好一路往后走,水痕线就一路降低,到正院时只有尺许高了,勉强能住人。
何婆子惊喜万分地迎了出来,神色也是憔悴不堪。文氏看了都觉得心酸,她与珍珠两个虽是下人,又几时受过这样的苦?哪怕是当日抄家,都不如这几日折腾人。
文氏进了正屋,谢慕林也跟在哥哥们身后进去了。屋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有明显的药味,还有一股带着泥腥味的潮湿气息。
谢老太太就躺在里间床上,床铺帐幔显然都是从金陵城带过来的,富贵华丽,却掩饰不了她身上的郁气。老太太曾经白胖红润的脸,已经瘦得几乎脱了形,双颊透出青白之色,挂着大大的黑眼圈,白发凌乱,一副衰败垂死的模样。
谢家众人都惊呆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诊治
尽管在见到谢老太太之前,文氏就知道她生了重病,光是看侍奉的珍珠与何妈妈那副憔悴模样,也清楚她们主仆三人处境不好,谢老太太身为病人,情况绝对好不到哪里去。可当她亲眼见到当事人如今这副模样时,也忍不住难过地掉下泪来。
谢慕林与兄弟姐妹们跟在她后头,看见谢老太太如今的模样,也惊愕万分了。
这才过去大半个月罢了,谢老太太“逃亡”出京,估计也就是十天的功夫,整个人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叫人如何不愕然?
文氏扑到谢老太太床前,还未开口叫唤,眼泪就不停地往下掉,半晌才哽咽着喊出一句:“老太太……”谢显之站在床边,也忍不住落了泪。谢涵之与谢映芬两个小的,有些害怕地低声哭了起来。
谢谨之神色严肃地低声问何婆子:“这几天都没请大夫么?就一直吃先前大夫开的药?”
何婆子一脸凄楚地回答:“老太太不肯让我进县城里请大夫……附近村里倒是有个号称是大夫的,替村民看些伤风吐泄的小病症,兼治跌打,可我又怎么敢把人请来给老太太开方?先前长兴县的大夫,开的药好歹让老太太的病情有了起色……”
谢谨之闭了闭眼,不知该说什么好。就算那方子曾经对老太太有用,这么多天过去,病情也有变化,曾经的良药说不定已经成了加重病情的毒|药,怎能继续吃下去?
可何婆子的想法也不能说有错,要怪只能怪谢老太太任性固执,因为面子上下不来,就不肯请县城里的好大夫来诊治,才把自己的病情拖到了这种程度。
若是谢家人再晚两天赶到,若是珍珠没能在平望镇截住他们,等待谢老太太的,又会是何等结局?
谢慕林小声对谢谨之说:“二哥,先别管那么多了。咱们请来的大夫还在外头,先让人进来给老太太诊个脉吧。”
谢谨之叹了口气,转身出去请人。
大约是众人动静大了,谢老太太原本昏睡不醒的,这时候也幽幽醒转。乍一瞧文氏与谢显之都在自己床前哭,她张口就骂:“哭什么?嚎丧呢?!我还没死!”
文氏与谢显之顿时噎了一下。前者含泪哽咽问:“老太太醒了?我们来迟了,让您老人家受了委屈!”
谢老太太翻了个白眼:“知道就好!你们怎么这会子才到?我左等右等,怎么也等不到人。你们再不来,就得给我收尸了!我看到时候,你怎么跟我儿子交代!”
别看谢老太太这一脸病容,骂起人来,依旧不讲理得很。只不过如今她说话有气无力地,哪怕骂得依然很难听,文氏也只会觉得难过,而不是委屈。
谢显之却有些不安,支支唔唔地辩解说:“船到了苏州后,遇上连日狂风暴雨,船只无法出行,我们只好在苏州滞留了几日。等天气好些,我们就立刻出发了,路上再没耽搁过。实在是……没料到您老人家会在这里等我们。先前在苏州时,孙儿也曾给京中家里去信报平安,大妹妹回了信,并没有说起您要回来……”
谢老太太哪里是讲理的人:“这么说,这还是我自找的?你们把我丢在这里自生自灭,还有理了是不是?!别拿你大妹妹说事儿了,若不是她,我还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呢!我病得半死不活,她倒会装没事人儿!”
谢显之懵了。谢老太太生病,与谢映慧有什么相干?
但谢老太太喘着粗气,连着咳嗽了好久,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替她抚背,又从珍珠手里接过一盏温水,想要喂她喝。可谢老太太还在脾气上呢,虚弱无力地把大孙子的手推开了。
谢显之有些手足无措。他从来没有在祖母面前受过这样的冷遇。
文氏不敢替他说好话,只能柔声劝谢老太太说:“我从平望镇给您请了个大夫,让他来给您诊诊脉吧?您放心,他不是湖阴县城的人。”
谢老太太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早已将大夫领进来的谢谨之把人请到床边,文氏便退到一侧,示意女儿跟着宛琴母女避到床帐后头去。她因为还要询问大夫,就只能低下头了,没办法回避。
大夫有点年纪了,见惯世面,哪怕听到了谢老太太的话,看到了这屋子里的情形,也依旧淡定无比。他给谢老太太把了脉,又问了何婆子与珍珠许多话,心里有数了,便朝谢谨之点了点头。
谢谨之忙请他到外间说话。
谢慕林心下一动,在帐后出声道:“二哥,就让大夫在这里说吧。老太太想必也想知道自己的病情如何。不让她知道,她老人家若是私底下胡思乱想,反倒对病情不利。”
谢老太太可不会相信屋里这帮儿孙,她有主意得很呢。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还不是因为她对身边的人缺乏信任,不肯沟通的缘故吗?否则谢映容那点小手段,早就穿帮了!
谢谨之明白妹妹的意思,有些迟疑地看向文氏与谢显之。谢显之点头,文氏却在犹豫。主要是见到谢老太太病情不轻,她担心老太太知道自己的真实病情,会越发害怕、担忧,更不利于养病。
谢老太太就发话了:“二丫头这话说得对。这种事有什么好瞒着我的?难不成我病得不重,你们还想哄我,让我以为自己快死了么?!”
得,她都说出这种话来了,大家还能不让大夫在她面前说实话吗?
于是大夫就当着谢老太太的面实话实说了。
他其实也看出来了,今儿这位病人,性子别扭,不是肯听人言的,看起来还跟儿孙小辈们关系不佳。难得的是小辈们都有孝心,哪怕一再受她的气,还是恭顺依旧,这就很难得了。大夫不是很待见谢老太太这种病人,可他愿意看在她的孝顺儿孙们面上,心平气和地与她说话。
其实谢老太太的病情也没到无法挽救的地步,主要是伤风感冒拖得久了,又成天提心吊胆,吃不好睡不好,还受了气,吐了血,这才显得病重的。原本这伤风感冒在长兴时就好了大半,在当地再休养几日,就能痊愈了。可她病没好全就再次赶路,路上又吃了不少苦头,病情加重,这才使得她的身体败坏到如今的地步。如今她心肺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小病拖成了大病,治起来就棘手了。
大夫开了方,嘱咐谢老太太不要轻易挪动,要静养,要尽量心平气和,不要动不动就激动发火。她这个病,一旦激动了,是随时有可能再次吐血的。这血吐得多了,对身体损害更重,不定什么时候就无法挽回了。
但大夫也表示自己医术有限,最好还是另请名医诊治,比如湖阴县城里就有名医,医术在他之上,还很擅长心肺方面的疾病。
谢老太太板着脸不吭声。文氏只好让两个年长的男孩子把大夫送出去。
谢慕林给谢谨之使了个眼色,姐弟俩出了屋子,等到两位兄长返回,便拉着他们,讨论一件事:“三妹妹干的那事儿,我们要跟老太太说实话吗?”
男孩子们面面相觑。
第二百五十三章 侍疾
谢老太太刚才说话,觉得自己落到现在的境地,都是大孙女谢映慧害的,分明就是认为谢映慧“提议”了覆舟山道观之行,导致了她惹上了大|麻烦。这证明她还没有搞清楚事情真相,还相信着谢映容的谎言。
所以,她的病情越发严重,还迟迟不见好转,固然有环境不佳、旅途辛苦与没有好大夫的因素在,但没法安心养病,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谢慕林他们虽然不清楚,谢映容到底跟谢老太太说了些什么,但也大概能猜到是哪种类型的谎言。只要能跟谢老太太说清楚真相,让她心头大石一去,她也就能安心养病了。
然而,大夫又说她现在不能激动生气,一旦吐血,就有可能危及性命。以谢老太太南下路上吐的两回血来看,她老人家气性还大得很。一旦知道谢映容骗了她,她吐血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九。万一她气出病来,甚至是气死了,那可怎么办?!
兄妹四人对站着发呆,彼此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的,都拿不定主意。
谢徽之咬了咬牙,道:“老太太如今都病成这样了,都是谢映容做的孽!怎么能瞒下这么大的事?我们当然要把实话说出来!”
谢显之小声反驳:“可老太太要是气得狠了,病情加重,那又该怎么办?”
谢谨之顿了一顿:“不能让老太太出事……我们兄弟读书倒在其次,父亲的仕途再遇挫,将来想起复,就不可能那么顺利了。这一回是机缘巧合,遇上燕王在京中,可谁知道三年后会如何?”谢璞人只怕还没到北平呢,难道真要他放弃这个大好机会,回老家守孝么?
兄弟三人再交换了一回眼色,似乎已有了共识。只是谢徽之还有些不甘心:“若真的放过谢映容,未免太便宜她了!我从前真没看出,她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么大的本事……若再不管好她,以后她再闯出更大的祸时,又该怎么办?”
谢慕林有了主意:“老太太的病情加重,也不光是心情方面的原因。我们先想法子,让她的病情好转起来。等到她身体好一些,不会因为吐一回血就危及性命了,再找机会慢慢跟她说明真相吧?总要让她知道实情,别再疑神疑鬼的才好。至于她将来要怎么处罚三妹妹,那是她自己的事。但我们要尽快给爹爹去信,说明事情原委。只要爹爹有所指示,就算我们不在京中,毛掌柜他们也能把事情办好。到时候无论是把三妹妹禁足也好,押回老家来看管也好,都师出有名了。”
三兄弟互视几眼,纷纷点头:“那就这么办吧。”
他们又重新回到了屋里。文氏已经命人抓药去了,又苦劝谢老太太回族里休养。然而谢老太太就是不答应!
她当年离开谢家湾的时候,是抬头挺胸走的,除了祖宅与族上传下来的田地没敢动,其他能卖的都卖了,没少坑人。她那般决绝,过后又过了十几二十年的风光日子,从来没后悔过,也认定谢家族人早被她踩在了脚底下。哪怕谢璞出事,家里被抄了,大伯子谢泽山上京救侄,她都没低过头。如今情势所迫,她不得已返回湖阴,还病得七死八活,若是叫谢家族人见到她如今的狼狈模样,岂不是什么脸面都丢尽了?!
她绝不能忍受被一向看不起的谢家人笑话,更无法接受他们的怜悯!尤其是宋氏!
文氏急得都快哭了。三房老宅虽然比其他房头的老宅子强些,勉强还能住人,却也是荒废多年了,如何能让病人久住?从前老太太身边没有亲人侍奉,手里银子也有限,才不得已屈居于此,现在他们这些儿孙都到了,有人有钱,若还把老太太留在这里,她成什么人了?!叫谢璞知道了,又会如何想她?
可是谢老太太脾气上来的时候,任何人劝都是没用的。文氏稍稍急躁一些,谢老太太就开始头晕,气喘,咳嗽不停,吓得文氏不敢再多言,手忙脚乱地把人安抚住,哄得睡下了,方才筋疲力尽地出了屋子。
谢慕林把方才兄妹几个决定的事告诉了她,她连忙点头道:“这是正理!容姐儿犯了错,自有老爷和我去惩罚、教导,可老太太病得这样,实在不能再叫她老人家操心了。那事儿以后再说吧,总不能真把老太太气着了。”她犹豫了一下,“说起来,容姐儿到底跟老太太说什么了呀?怎么就把老人吓成这样……”
这种事谁知道呢?
珍珠都说不清楚,问了何婆子,只知道蒋婆子受伤的事,还有谢映容在承恩寺被砸伤了头,被卞家人接去住了,似乎连宁国侯府程家,都有些对她另眼相看。
谢家兄妹们是知道谢映容对程笃有企图的,却不明白程家为何对她如此热情?程家二奶奶程王氏是王安贵的亲姐姐,说起来跟谢家还是死仇吧?宁国侯夫人可不是程笃的亲祖母!这事儿听起来,怎么有些诡异呢?
还有蒋婆子受伤,谢映慧也在信里提过,她认为是谢映容捣的鬼。但何婆子见过蒋婆子后,也曾去她受伤的地点查看过,墙瓦确实是掉了一块,只是不知被什么人踢到墙角里了,一不留神还真发现不了。两位妈妈都觉得,这应该是碰巧了,墙瓦掉下来砸到了何婆子,何婆子向前扑倒时,磕到石灯上受了伤,所以才会有两处伤口。至于谢映容把责任推到谢映慧头上,多半只是信手为之,反正她人品也不好……
谢慕林兄妹几个半信半疑,但谢映容骗了谢老太太,这事儿是板上钉钉的。哪怕他们不清楚她到底骗了老太太什么,也知道她逃不掉这个责任。文氏认为,到时候把人押送回老家来,再仔细查问就是了,倒也不必着急。
眼下最着急的,还是谢老太太的安置问题。老宅太破旧了,失于保养,绝对不是病人该久住的地方。可老太太脾气执拗,没办法说服她,更没法强行把她送走,只能用心照顾好病人,让她身体尽快好转起来。等到她可以挪动了,哪怕不回族中,在县里另寻一处清静舒适的住处,也不是难事。
文氏决定要留在老宅里侍疾了。
然而谢慕林却肃正了脸色,郑重地劝谏道:“娘难道打算让所有人留下来侍疾,却不去族里拜见族中的长辈了吗?还是不打算把老太太生病的事告诉大老太爷与二老太太,就先推后兄弟们入学的时间了?这不妥当!娘,就算你真要留在这里侍疾,也要先回禀宗房族长与嗣婆婆。这是礼数!宗族就在不远处,在列祖列宗与合族亲友的眼皮子底下,娘要为了老太太的小脾气,做出违礼之举么?!”
看着文氏脸色大变的反应,谢慕林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您这么做,到底是真的孝顺老太太,还是把老太太推到宗族的对立面去,让她直面所有人的指责?!一旦族里的长辈们恼了她,杀上门来,娘觉得老太太还能躲得开吗?!”
第二百五十四章 安排
文氏呆若木鸡。
她这会子终于想起来了!现在谢老太太不是在金陵城了,谢家族人也再不是山高水远,鞭长莫及了!谢家湾离湖阴县城,也不过是十来里水路,坐船半个时辰就到了,谢家新族地谢家角还不在县城里呢,更近!族里若有人要来找谢老太太,一日都够十个来回的!
谢老太太若再惹恼了宗族,大老太爷谢泽山就第一个不能放过她!
别看谢老太太在自个儿家里年纪大、辈份高,但在宗族里头,她还说不上话!上头有辈份比她还高的,宗房的谢泽山夫妻地位都在她之上,她说的话,未必管用!这时候再拿什么诰命说事儿也没用,朝廷官府都不会插手的。更何况,谢老太太自个儿就不占理。
到了这个份上,若她还要得罪族人,那就真的是自讨苦吃了。
文氏迅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系利弊,再开口时,已是转了口风:“这话说得很是,该有的礼数,我们还是要守的。况且二老太太也是老爷的嗣母,又对老爷恩重如山,前些日子还救了老爷的性命,无论如何,我们回到老家,都应该前去请安。再有宗房大老太爷,为了老爷费心费力的,还替我们安排了回乡的行程。瞧老太太那一路的辛苦,再想想我们这一路的安逸,就能明白大老太爷的一片苦心了。这么好的长辈,我们回来了,怎能不去拜见呢?老太太也是明白事理的人,不会容许我们坏了礼数的。”
最后一句话只能算是给谢老太太挽尊,事实上人人都清楚,她是真能干得出那种极品的事,明白着叫人坏礼数的。毕竟她本人就不是什么守礼的善良妇人。
文氏松了口,接下来的话就好说了。
谢慕林微笑着道:“我觉得,船老大还带着人,把船停在码头上等我们呢。这眼看着天就要黑了,这会子出发,进城未必能赶上,但去谢家角过夜,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娘就带着哥哥弟妹们,连带家里的行李,先回族里去,向大老太爷与二老太太复命,明儿把该见的人都见了,该尽的礼都尽了。关于老太太的病情,您也只管实话实说。
“大老太爷人品正直,二老太太也是宽厚慈爱的长者,知道老太太病得这么重,身边没人照看,绝不会坐视不理的。到时候您要请县里最好的大夫也罢,带着人过来侍疾也罢,都不会有人阻拦。族里的人知道了,也只会夸您孝顺知礼。”
只不过嘛,几个男孩子就没必要围着谢老太太转了。他们既不懂医术,也没有丫头婆子们会侍候人,挤过来也只是添乱,还是安心留在谢家湾的新宅子里过日子,准备入竹林书院求学吧。读书才是正经事!
至于文氏,要来老宅侍疾也行,但也不能忽略了二房宋氏那边,做嗣媳妇跟做儿媳妇没什么两样,礼数要尽到,孝心也要有。除非宋氏发话,否则她也不必来老宅来得太勤了,毕竟她也不是什么大夫。
至于宛琴和两个小的,那就随文氏安排了。平时留在新宅子里住就挺好的,需要表现三房儿孙们对谢老太太还有孝心时,就可以带着他们过来转一转也免得有事没事,打搅三个年长的男孩子正常的学习生活了。不过转一转,就仅仅是转一转,不要久待,免得过了病气,那肯定也是有违谢老太太意愿的。
谢慕林把一家子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还问文氏:“娘觉得怎么样?”
文氏咽了咽口水:“这样……好么?老太太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家里人不在,如何能瞒得过她?而她老人家,又一向是喜欢热闹的……”
谢慕林一哂:“老太太这不是正病着嘛?那么多人留下来,万一扰着她清静了,岂不是不利于她养病?况且家里孩子多,哥哥们和四弟又都身体不好,万一沾染了病气,也病倒了,又岂是老太太所愿?我这可都是正理儿,谁还能挑出错来?
“再说了,虽然老太太不想惊动族中,但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过去?且别说附近还有宗房的佃户,我们想要进县城里请好大夫,消息肯定会传到族人耳朵里的。到时候有人上门来探病了,我们要怎么说?直言老太太不想见族里人,然后把人请出去吗?那岂不是越发把人都得罪完了!所以,老太太都病成这样了,我们做小辈的也没必要让她再为家里的琐事操心,该安排的就都安排了吧,不必惊动她老人家,让她清清静静地休养就好。”
文氏眨了眨眼,看了看女儿,有些回过味来了。
想想这话说得挺对的,再事事听从老太太的意思,只会让她把全宗族的人都得罪完,那时候受罪的还不是老太太?名声坏了,再有出息的儿孙又有什么用?老太太又不会跟到儿子任上去享福!
文氏叹了口气,心里已经接受了女儿的建议,只是担心没法获得谢老太太的同意。况且,后者病得这样,好不容易把家里人盼来了,若只留些钱米与几个下人,其他人都去了族中,只怕她老人家更要气得病情加重了吧?
谢慕林摆摆手,表示这只是小菜一碟:“没事儿,我留下来陪她就好了。再多留几个下人帮我整理一下房屋。虽然只是暂住,但这环境也太糟糕了,不好好清扫整理一下,如何能住人?”
文氏吃了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方才女儿的安排中,从头到尾都没提到过她自己。
谢慕林却笑笑说:“你们先去拜见族里的长辈嘛,顺道替我赔个不是,请个假。大房是大哥最年长,但他身体不好,又要读书,不能留下来的。我们是二房,但您要去拜见婆母,二哥要读书,就数我最闲,要留下,自然也是我留。况且这只是暂时的,等娘有空回来了,就能把我换出去,给族里的长辈们请安了。我还准备了许多小礼物,预备着要送给兄弟姐妹们呢。”
文氏红了眼圈,张张嘴,半天才道:“那太委屈你了……若老太太生气,定会把气都撒到你身上……”可谢老太太又是病人,不能激动,所以谢慕林肯定只能受气,半句话都不敢驳回去的,这不就要受大委屈了么?
然而谢慕林笑得很淡定:“没事儿。我不委屈。”她要是不找机会,先把谢老太太给镇服了,接下来天知道还要与对方同住多长的时间?
他们回老家,可是预备要留好几年的。到时候,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说服
船老大派人来催了。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但今夜月色不错,河道宽阔,水流也还算平稳。趁着月色在夜里行船,问题不大。船老大还是希望能在县城旁的码头靠岸过夜,尽快出发,还能赶上晚饭。
文氏咬牙下令,让孩子们带人返回船上,搬了些食材、衣裳、铺盖、药物与生活用品等等下来,点了马路遥夫妻留下来协助女儿,又再留了几个有力气的男女仆妇。但这还不够,她还得亲自去谢老太太跟前,把自己的决定说清楚,不能留下年少的女儿独自面对愤怒的长辈。
可是走到正屋门外,文氏又有些脚软,迟迟不敢抬脚迈过门槛。谢老太太在她心目中积威太重,她需要一点时间去鼓起勇气。
然而谢慕林已经瞧见船老大派来的人在门外探头探脑了。何必呢?大家都还没吃晚饭呢,再耽搁下去,谢家的几个孩子都要挨饿了。其实这事儿也不难,只不过是文氏性子直而软,胆子又小,不敢对谢老太太耍心眼罢了。
谢慕林索性越过文氏,自己走到了谢老太太床前。有了文氏带来的食水和干净铺盖,珍珠刚刚又给谢老太太简单整理了一下仪容,再加上喝了药,后者的精神稍稍好了一些,虽然仍旧是病容满面,但看起来至少不再是一副垂死的模样了。
她看到谢慕林走过来,抬了抬眼皮子,有气无力地问:“什么事?是问晚饭么?我没有胃口,叫他们熬点子银耳燕窝粥就是了。”
谢慕林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这时候,这地方,上哪儿找燕窝和银耳?更何况,燕窝烹调前的准备工作可麻烦着呢,她老太太有那耐心等吗?
谢慕林微笑着向她行了个礼:“老太太,我们没有燕窝,也没有银耳,路上没预备这些东西。不过方才我看见厨房那头已经在熬粳米粥了。您还是病人,为了您的身体好,还是吃得清淡些吧。粳米粥养人,正适合您这样的情况。”
谢老太太咳了几声,撇着嘴道:“淡而无味的东西,有什么养人的?”倒是没有再提吃燕窝的话,估计也明白那东西不是随便就能弄来的。
谢慕林又接着说:“您的病情,方才您也听大夫说过了。这位大夫是我们从平望镇请过来的,在当地也算不上顶好的一位。没办法,平望镇最好的大夫,都不愿意跑几十里水路出外诊,多给诊金也没用。那地方过路客商多,大夫们不缺钱,而我们又不真的是什么富豪人家,想拿银子砸,都没那个底气。只有这一位大夫,医术还行,脾气也好,愿意跟我们过来。他开的方子,您可以试一试,但最好还是把湖阴县城里那一位名医请过来。方才大夫也说了,那位最擅长心肺方面的疾病,一定能把您治好的。”
谢老太太断然拒绝:“不成!不能请杜逢春来!”
谢慕林眨了眨眼:“您认得那位名医吗?难不成是跟他有旧怨?可我们抓药,也是到杜家药铺里抓的……”
谢老太太摇头道:“我跟他没旧怨,只是……”她顿了顿,不知该怎么说。
杜逢春是湖阴县名医,年轻时就已经很有名了。他是本地杏林世家出身,嫡长女恰好嫁给了宗房谢泽山的嫡长子,乃是谢家宗妇。当年谢老太太出走时,杜氏早已嫁进谢家,生儿育女,还常跟在婆婆涂氏身后,前来三房见婶娘,对谢老太太挺熟悉的。谢老太太不想见杜逢春,其实就是担心他会泄露风声给女儿与亲家,那岂不是就要惊动谢氏宗族了么?!
谢慕林试探了几句,很快就从谢老太太这里问到了她不肯见杜逢春的原因,叹道:“老太太,送我们回来的船,船行老板有亲眷在湖阴县城,因此托了船老大送书信与礼物过来。就算我们不跟族里提起您的事儿,等船行老板的亲眷收到信,消息也会很快传开的。我们要隐瞒也没用,反而有可能会引起旁人误会,以为您是……怕了谢家族里的人,即使回来了,也偷偷摸摸地不敢见人。”
“胡说!”谢老太太有些激动了,“我怎么不敢见人了?!我……我……”她忍不住咳了几声,才继续道,“我是不想太张扬了!你老子才出过事儿呢,我们是不想留在京里碍人的眼,方才回来的。若是大张旗鼓的,岂不是……要惹人闲话?!”
这个理由差强人意,谢慕林大度地表示接受了:“可不是么?老太太才没有心虚不敢见人呢。这不是您生病了么?病人怎么好见外人?自然是要养好了再说。所以,反正消息是瞒不住的,您只管大大方方地行事,让我娘和哥哥们去族里拜见长辈们,哄得大老太爷高兴了,他愿意出面,请那位杜名医出手,杜名医一定会更用心把您的病治好。您也别生气,性命要紧,若是为了瞒不住的消息,非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耽误了病情,危及性命,那也太得不偿失了!”
谢老太太很想发火的,她才不愿意叫族里的人知道自己的狼狈样儿呢。但是……她吐了两回血,这几天还病得七死八活的,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死定了,实在是有些怕了。谢慕林的话也有道理,湖阴县境内,未必能找出比杜逢春更好的大夫了,为了她的身体,还是忍一时之气,叫杜逢春来给她治病吧。
谢慕林随即又补了个建议:“咱们可以把帐子放下来,不叫杜大夫看到您的脸,只把脉就得了。他要问病症什么的,还有珍珠姐姐与何妈妈在呢。”
谢老太太就更满意了,虽然这个法子有些自欺欺人,但只要不用直接面对知道自己黑历史的故人,她就乐意接受。
谢慕林立刻道:“那我这就让我娘进城去,争取明儿就把杜名医请过来。”
谢老太太挥挥手:“去吧,记得客气些,叫你娘多送点体面的礼物。那杜老儿架子大得很,没有足够的好处,他才不会来给我瞧病呢!对了,顺道给他闺女多添些礼物,比送谢泽山管用。只要杜氏愿意帮着说几句好话,那杜老儿定会比治旁人时更用心!”
谢慕林笑着应了声,退出屋子,冲母亲文氏眨了眨眼。
文氏已是一脸惊喜了。她小心翼翼地进了屋,向谢老太太辞行,说明要带着孩子去族里的话,没有提起男孩们读书什么的。谢老太太漫不经心地答应了,还嫌她嗦,催她快走呢。
文氏就这么顺利地带着孩子们上了船。谢慕林站在码头上,目送家人离开,回头看着身后的老宅,深吸一口气,开始挽起了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