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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oeva     慕林txt下载     慕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汤碗

    谢慕林与谢徽之跟着谢映芬回到了她住的小院,进了宛琴的房间。

    谢涵之正守在那里,青白的小脸上还带着病后的虚弱,下巴尖尖的,比家里出事前瘦了许多。他现在还在病后休养阶段,虽然已经没有大碍了,但因病而丧失的元气,不是短时间内可以补回来的,因此气色一直不太好。

    谢涵之与谢映芬姐弟俩,显然已经针对那只小锦匣里的东西进行过一番讨论,达成共识后,方才由前者去向兄姐告密的。两个孩子年纪虽小,可经历了家中的剧变,心里都有了个底,知道谢曹两家已是仇敌,曹家是洪水猛兽。

    不是他们不偏着自个儿的亲娘,而是他们认为,亲娘在关系到他们姐弟切身利益的问题上,弃旧主而选谢家,与血缘亲人决裂,牺牲太大了,亲娘心中也常怀愧疚。如今危机过去,亲娘在曹家的亲人,说不定会报复她,帮着曹家人迷惑或哄骗亲娘,做出对谢家不利的事。他们要救亲娘,不能叫她被曹家利用了。

    宛琴虽是曹家家生子,但她长年随谢璞在外任上,一对儿女出生不久就送回了京城谢家,交由主母曹氏抚养。曹氏为人,除了在亲生儿女身上用心,对于庶子庶女,何曾放在心上过?只是为了贤名,会做些表面功夫罢了,多一点心力都不肯花的。谢映芬与谢涵之在各自的奶娘、丫环照顾下长大,开蒙后倒有先生、兄姐们教导,该学的规矩和知识都不缺,但对曹氏、曹家根本算不上亲近。

    在平南伯府当差的宛琴娘家亲人,对两个孩子的关注也不多,一年见不着几回,谢映芬与谢徽之对他们自然也不会有多深的感情。

    看到谢慕林与谢徽之来了,谢涵之立刻起身,领他们进里屋:“姨娘去了厨房帮忙,要吃过午饭才会回来。我把银杏打发出去买东西了,这时候院里除了我们,没有别的人在。二姐姐和三哥哥来看看,这锦匣里的东西,是不是有问题?”

    谢映芬快走两步,从弟弟手里接过一把钥匙,将宛琴屋里唯一一个上了锁的衣柜打开了,然后伸手进柜里摸了一会儿,方从一叠衣物里,摸出一个小锦匣来,大约是三指宽,两指厚,两寸长,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木料做的,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外头蒙的还是挺高档的锦缎。

    这样的小锦匣,一看就不是现在的宛琴能拥有的。把这东西给她的人,估计也不是寻常身份。

    锦匣上有锁扣,但没有上锁,谢映芬轻轻一挑,就把匣盖打开了,露出里头的一个小纸包来。她又寻了一根生母的银簪来,用簪尖轻轻挑开纸包一角,隐约可见到里头是黄豆大小的灰白色小丸子,零零散散,起码有十来颗,隐隐散发出一股子腥味。

    谢涵之说:“我们也不敢碰这东西,只是瞧上去不象是老鼠药。姨娘骗不到我们。我在李家时,是亲眼见过李婆婆买的老鼠药的,她还教我该怎么放药,才能让老鼠吃下去呢。”

    这种李婆子与二小的私下交流,旁人估计都不会多注意,宛琴显然就不清楚。否则,她不会用这么浅显的借口来骗儿女。

    谢映芬板着小脸说:“这几日姨娘总有些心不在焉,好象满腹心事的模样,还接连三日都从大金姨娘手里,抢下了买菜的差使。我猜她多半是去见娘家的人了。如果只是她娘家人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她顶多就是生气,不会这般心事重重。我怕她娘家人逼她干些什么不好的事,所以才想弄清楚,这匣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鬼!”

    谢涵之有些犹豫地对谢慕林与谢徽之说:“姨娘在平南伯府,其实只剩下外祖父是最亲近的,我们的亲外祖母早就去世很多年了,如今的外祖母是后娶的,她生的几个舅舅、姨妈,都跟姨娘有旧怨。但姨娘有一个亲兄弟,一直在我们家的铺子里做二掌柜,官府查抄家里产业的时候,也一并被扣住了。他如今在哪里,我不知道,但性命应是无碍的。姨娘一直想要打听这位舅舅的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平南伯府那边说了些什么。”

    原来有这么一回事。

    谢慕林想了想:“我听我娘提过,家里产业中的掌柜、账房们,先前被官府扣下的,如今已经全都放出来了。平南伯府从我爹手里骗了所有产业过去时,还是这些掌柜、账房们看着交割的。其中有一些人被曹家留用,有一些不肯为曹家出力的,就先回家等消息去了。我不知道你们这位亲舅舅是如何安排的,想必爹爹那里会更清楚一些。”

    谢映芬道:“我很少见这位亲舅舅,但姨娘十分看重他,从前还三不五时要送些东西过去,生怕舅舅叫后外婆和几个小的舅舅姨妈们欺负,过不好日子。直到姨娘求了前头大太太,为舅舅谋了谢家的差使,她方才放心了。我姨娘不欠她兄弟什么,倘若她兄弟要怂恿姨娘做坏事,我和弟弟是绝不能答应的!”

    谢慕林已经清楚了两个弟妹的立场,赞许地点了点头:“放心,琴姨娘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如果真有人逼她干些什么不好的事,只要她向爹爹坦白,答应绝不会背叛谢家,谁也不会怪罪她的。”

    谢映芬看了看谢涵之,后者回望她,握住了她的手:“姨娘只要有我们就够了。如果娘家的亲人对她没有一点怜惜,不顾她的死活,那我们也不会让姨娘继续被他们拖累。”

    谢映芬郑重地向弟弟点头。姐弟俩达成了默契。

    谢徽之拿过谢映芬手里的银簪,仔细观察了簪尖几眼:“簪尖有些发黑,看来这东西真的有毒,不过毒性应该不是很强。”

    谢慕林看了看,道:“就算毒性不强,这么多颗用下来,别说老鼠了,老虎都受不住。”

    谢徽之把匣子合好:“这个我先拿走了,回头带去严家医馆,找李二哥打听打听,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谢慕林拉住他,回头望向房门方向:“先别急着去问人,我想,琴姨娘应该很清楚答案才对。”

    宛琴不知几时站在了门外,脸色惨白,手里端着两碗汤。显然,她是刚从厨房过来,可能是想给儿女送汤的。

    谢涵之看着生母,低下头去。谢映芬却不肯避开生母的视线,反而倔强地与宛琴对视,大声问:“姨娘,如今家里没事了,你却不要我和弟弟了么?!”

    宛琴浑身颤抖起来,双手一软,两只碗都掉落在地,溅了一地的汤水,把她的裙摆、鞋袜也打湿了一片。

    谢慕林上前一步,柔声道:“姨娘怎会这样做呢?当日官兵抄家,父亲危在旦夕,姨娘都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今日自然也不会犯了糊涂,是不是?”

    宛琴身上的颤抖停住了,她深吸了几口气,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那是当然了,我是谢家人,当然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她看向儿女,叹了口气:“你们真把姨娘吓了一跳,连汤碗都摔了。今儿的好汤,白叫你们糟蹋了,回头可别馋嘴。”

第一百三十七章 尴尬

    宛琴跪在谢璞面前,低着头,柔顺地向他诉说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前些天,她见儿子病后一直气色不好,想到曹家族地附近一家熟悉的老字号医馆打听,可有便宜实惠些的补身药丸,谁知在医馆外遇到了娘家继母。后者见到她大喜,声称她父亲病了,无论如何也要拉她回去探病。

    宛琴原本就在担心,自己当日破坏了平南伯夫妇的计划,会不会连累娘家人?听说父亲病了,立刻就跟着继母回了家。没想到,她父亲根本没病,还把她扣在家里,将消息递到平南伯府内,将平南伯夫人请了过来。他对宛琴破口大骂一顿,责怪她背主犯了大错,罪该万死,还要连累家人,必须戴罪立功才行。

    随平南伯夫人前来的桂珍还告诉她,她的同胞亲弟弟已经回到曹家来了,被平南伯迁怒,已经叫人关了起来。所以,如果宛琴想救下兄弟,让兄弟受到主家重用的话,就不能再做违背主人的事。

    至于平南伯夫妻想让宛琴做什么?那就要提到那个小锦匣了。据说,那是平南伯好不容易弄到手的一种前朝秘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置人于死地,乍看只是毒性不大强的药丸,但只需要每日一颗,给人喂下去,十天半月之后,中了药的人就会身体虚弱,生起病来,一个月之内,必死无疑,而且呈现出的,是心力交瘁、耗尽心力而死的症状,谁都不会起疑的。

    这样的药,自然世间罕有,平南伯好不容易才弄到一瓶。通常,想要毒死一个人,至少要有十粒,为了确保宛琴行事能成功,平南伯给了她足足十二粒,几乎是四分之一瓶的份量了。

    不过,这种药有一个难以克服的缺陷它本身带着腥味,若是落入白水中,很容易就能让人吃出不对来。所以,为了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种药服下去,最好是把它放进有腥味的食物中,比如鱼虾蟹之类的……

    谢璞听到这里,冷笑连连:“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近日采买,时常买些鱼虾一类的东西回来。我记得你明明厌恶鱼腥,却还非要做这样的菜,真是难为你了。”

    宛琴说话的语气更加柔顺了:“老爷恕罪,不是妾身有加害老爷之意,而是……妾身买菜的时候,伯夫人的心腹总是跟在妾身身边,盯着妾身买鱼虾。妾身无心害您,所以没往菜里放药,却怕那人发觉后,会恼羞成怒哪!”

    平南伯夫妻指示宛琴给谢璞下药,是要置他于死地,而且想让他在出了大理寺牢狱后不久,就呈现出油尽灯枯而死的假象,也好顺便抹黑一把大理寺,为前些时候曹家被大理寺“为难”之事出一口恶气。

    为了确保计划万无一失,他们不但拿宛琴的亲弟弟威胁她,还派了人跟踪她,盯着她行事,免得她阳奉阴违。

    当然,除了威逼以外,他们也对宛琴采取了利诱的手段:

    如今宛琴两个孩子已经保住了官宦子弟的清白身份,可谢璞得罪了曹家,将来是不可能有什么好前程了。据说,吏部那边有消息,谢璞即将被派到某个穷乡僻壤去做知府,再也不会有回京的机会。谢家家眷要回湖阴,孩子去了那种乡下小地方,能有什么出息?没有曹家庇护,甚至还会被曹家门下的官员故意刁难,谢涵之说不定连秀才都考不中,谢映芬也只能嫁进小户人家……

    但如果,宛琴遵照平南伯夫人之命,把谢璞解决掉的话,还未回乡的谢家家眷,就可以由嫡长子谢显之主持分家了当然,谢显之年纪还小,他的亲舅舅帮着主持这等大事,也是顺理成章的。届时,平南伯府会给宛琴母子三人安排一份丰厚的家业,让他们能在京城过上富足的生活。将来谢涵之入学、科举,还有谢宛琴婚嫁等事,平南伯府都会大力帮衬的……

    平南伯夫妻威逼利诱,就是为了让宛琴顺从,帮他们在谢璞的饭菜里下药。

    宛琴含泪哽咽着说:“妾身自然是不会这么做的。哪怕是为了四少爷四姑娘的将来,妾身也不能动老爷一根寒毛!可是妾身只有一个同母所出的亲兄弟,如今落在平南伯手里,就怕妾身前脚刚拒了伯夫人之命,兄弟后脚就要遭他们毒手了!妾身只能先与他们虚与委蛇,做出屈从的模样来,做了几日鱼虾菜色,却一颗药都没放,暗地里设法打听兄弟所在,想先将他救出来……”

    谢璞听了,不置可否,只问她:“你兄弟叫什么名字?是在哪处产业做事?”

    宛琴忙答道:“妾身的兄弟名叫叶金荣,原本是在江宁那边的丝坊做事的,年初调去了苏州的织坊。”

    谢璞回过头,文氏已经把一叠名册放到他面前的桌面上了。他随手翻了翻:“苏州织坊的叶金荣,二管事,是曹氏安插过来的哼,她倒是好眼光,苏州织坊一年里的入息,几乎占了家中产业的六分之一。若不是她手下无人,估计这织坊的掌柜,也早就被她换上心腹了吧?”

    宛琴不敢回答,只小声说:“前头太太原本只是把妾身的兄弟安排到江宁的丝坊里做伙计的,他去苏州织坊,听说是掌柜们的主意。”

    谢璞自然清楚是怎么回事,嘴里却道:“根据底下人事管事报上来的消息,苏州织坊已经交割给了平南伯府,你兄弟原本以为自己会被留用,没想到平南伯府的人告诉他,曹氏明说要撵他出府,不用他办事了。他得了放奴文书,却不知该往何处去,因此就跟其他丢了差事的管事、伙计们住在一起,如今应该还在苏州呢。”

    他瞥了宛琴一眼:“平南伯府的人告诉你,你兄弟在他们手中?这是哄你的!你都没亲眼见你兄弟一面,确认他的下落,就糊里糊涂被人利用了?!”

    宛琴大吃一惊,忽然想起那日在谢家大宅门前,曹氏与她说的那些话……

    她明白了!曹氏一直以为她还是往日那个忠心的丫头,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定会招致平南伯夫妇不满,就特地放了她兄弟自由,好让她少受平南伯府牵制……

    宛琴的眼泪一下就冒出来了。她……她是不是特别坏?主母明明对她很好,她却背叛了对方……

    谢璞见宛琴默默流泪不语,以为她是在反省自己,便冷哼了一声:“这回看在你什么都没做,还愿意老实坦白的份上,我且饶你一回。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给我老老实实抄写百遍《女诫》,今后不得我点头,不许再出门,也不许擅自见外人了!你就好生在家里照顾两个孩子吧,家里的事务,一概不许你操心!今后,一旦叫我发现你有异动,休想我会再轻饶了你!”

    宛琴怔了怔,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谢璞。她以为,这回无论如何也要脱层皮的……

    然而谢璞却轻饶了她:“若不是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哼!”

    宛琴的眼泪不由得越来越多了。

    曹氏待她不薄,谢璞也极厚道,她却被夹在中间,注定了要做个尴尬人,双方都对不住,双方都要亏欠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把柄

    谢慕林在正房里间,帮文氏熨好了一件新做的直裰,双耳却留心听着外头的动静。

    听到谢璞命宛琴退下,她便走到窗边,打开一条缝,看着宛琴出了院子,遇上一双等候已久的儿女。也不知道谢映芬和谢涵之跟宛琴说了些什么,母子三人抱头大哭。

    哭完了,宛琴便一手牵着一个孩子离开了,只是看她的表情,似乎并没有多么释然,面上反而透出了几分愁绪。

    谢慕林关好窗,心里有些纳闷。她甩甩头,掀起帘子走到外间:“爹爹,您对琴姨娘的惩罚挺轻的。”

    谢璞叹息道:“她到底没对我下手,而是想着先搪塞平南伯府的人再说,可见心里还是向着我们家更多一些。”

    谢慕林点头表示明白:“这回四妹妹和四弟弟可算是立了大功了,若不是他们及时发现上报,我们也不会发觉宛琴姨娘叫平南伯府的人威胁了。万一琴姨娘实在救不出兄弟,被逼得急了,一时昏了头,真个对爹爹下了药,那可就真的糟糕了。就当是看在四弟四妹的份上,原谅琴姨娘一回吧。她也有她的难处。”

    谢璞冷哼一声:“她再有难处,也不是我害的,要怪就怪曹氏去!”他是典型的封建士大夫,并不觉得给自己做了十几年妾,还为自己生了一对儿女的宛琴,至今仍念着曹家旧主,认不清自己已是谢家妇的身份,有什么值得体谅的苦衷。他待宛琴不薄,对方却要为了救娘家兄弟而轻视他的安危,简直岂有此理!

    他拿起桌面上那只精致的小匣子:“不过,这回她倒是给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这样的药,平南伯没事收集来做什么?这里有十二颗药,居然仅仅是他手中药量的四分之一……剩下的部分,他打算用在何处呢?”

    他似乎……真正捉到了平南伯的把柄。

    能要对方性命的把柄。

    谢慕林见谢璞沉思不语,也猜不到他到底在盘算些什么,便问:“平南伯居然指使人来对爹爹下毒?他要害您的性命,是在图什么?谢家财产他已经得到了,曹氏和离也成功了,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文氏满面忧虑地从里间走出来:“难不成他是想为先前阴谋失败之事出一口气?还是因为曹氏要嫁给那位方将军,而方将军容不下老爷了?”

    谢慕林说:“方闻山能不能娶到曹氏,还要看皇帝皇后的脸色呢。他才惹了皇帝厌烦,不老实低调一段时间,还要在这种时候作死,真个嫌命太长吗?”

    这时候,谢谨之与谢徽之结伴从外头进来了。听谢慕林说了先前发生的事,谢谨之点点头:“这就对上了。我与三弟设法打听了一下,曹皇后先前说过让平南伯府归还谢家财产一事,这事儿是真的。因为平南伯贿赂了承恩侯府与曹家二房,这两家袖手旁观,归还财产一事便不了了之了。

    “可是,曹皇后说过的话还在,她只是暂时不过问罢了,什么时候平南伯府惹得她不高兴,她随时都会重提旧话。到时候,承恩侯府与曹家二房是不会再帮平南伯府说情的。因此平南伯便打算一劳永逸,害死父亲,再利用大哥是父亲嫡长子的身份,将谢家家财彻底吞并,顺道束缚住谢家剩下的人,免得再妨碍他。”

    谢徽之撇嘴道:“贪心不足,曹家人有这样贪婪狠毒的兄弟,不防着他就算了,居然还纵容他作恶,迟早要自取灭亡!”

    谢璞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可不是么?贪婪、狠毒……还愚蠢!”

    谢慕林看着谢璞:“爹爹,我们能不能利用这件事,把大哥给救回来?不过您就不必去找平南伯了,他那种人根本没法沟通,不如找承恩侯府吧?我觉得曹皇后和承恩侯为了太子殿下着想,还是会考虑曹家名声的。”

    谢谨之也出了个主意:“我们可以不必直接找上承恩侯府,只想办法让别人给承恩侯递话,告诉他,平南伯想对父亲下毒,却被父亲抓了个现行,人证、物证都有了,父亲正准备告御状,看他如何反应?”

    谢慕林问他:“这是让承恩侯对平南伯施压,让他把大哥放回来?”

    谢谨之道:“现如今,也就只有曹皇后与承恩侯能约束平南伯的言行了。虽然平南伯没怎么把兄姐放在眼里,另有私心图谋,可眼下,他还不敢得罪他们。”

    谢璞不置可否,将那只小锦匣小心收了起来:“这事儿为父心里有数了,你们都不必多言。往后谨之与徽之多照看一下你们四弟吧。我瞧他的气色不大好,病了这些天,只怕功课也耽误了。”

    谢徽之笑道:“父亲放心吧。我看小四儿也就是整天窝在屋里不动弹,吃得少,动得少,养得太娇了,才会没精神的。若象我这样,整天跑跑跳跳,胡吃海塞的,还怕什么生病?我多带他活动活动,他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谢谨之也表示,愿意为小弟补功课。

    文氏提醒他们兄弟:“带着小四在家里玩就好了,别随便出门。外头人多杂乱,万一遇上歹人,不是玩儿的。”

    谢谨之与谢徽之应下了。

    谢璞便开始撵孩子出去了。谢慕林百无聊赖地与两位兄弟一道出了门,便小声抱怨:“爹爹最近总是这样,说话只说半截,就要赶人走了,害得我总是一头雾水,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谢徽之也有同感:“现在要怎么做?青松那边还等着我去给大哥递话呢,该递什么话?”

    谢谨之也有些烦恼。他本是打算托江绍良给曹家二房递话,让承恩侯府知道平南伯干的好事,可谢璞一句准话没有,他又不好擅作主张……

    最终,他只能跟弟妹们商量:“先给大哥递话吧,让他在平南伯府里随机应变。最起码,他得先把身体养好了,否则就算给机会他出逃,他也支持不住。”

    然后,他还要跟父亲商量商量,才能决定,是否跟江绍良见上一面,与对方聊聊家里最近发生的事。若能让承恩侯府对平南伯施压,那就再好不过了。

    三日后,苏州、松江几处产业的掌柜们带着几个账房、伙计赶到了京城。当掌柜们去拜见东家谢璞,商议日后计划的时候,宛琴的亲兄弟叶金荣,也赶来见了姐姐一面。

    他听说了宛琴日前发生的事,十分赞同姐姐的选择:“当然是站在谢家这边了,大姐做得对!爹一把年纪了,老糊涂,还一心偏着后娘和几个小的,哪里管过我们的死活?你就别管他们了。我如今已经放良,正好跟着掌柜们多学些东西呢。若是将来也能做上大掌柜,那才风光!谁稀罕回伯府去做个奴才?”

    宛琴诧异地看着弟弟:“金荣,你这是……”

    叶金荣挑眉一笑:“姐,我又不傻!你在谢家是姨奶奶,生了少爷小姐,将来有你享福的时候。若谢家没了,你回曹家去,难道要倒回头做媳妇子么?这可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俨然已是生意人的语气。

    宛琴半晌无语,最后只能轻轻一笑:“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进宫

    谢家名下产业的掌柜、账房们,齐齐聚在谢璞屋中,与东主为今后的发展大计,好好商量了一日。

    当初由于大理寺当初要查谢璞的账,这些掌柜、账房们,都叫大理寺或地方官府的人扣住审问了,扣了好些天,方才放出来。这些掌柜、账房们各有身家,便各回各家等消息,得到平南伯府转达的谢璞书信后,一个个都老实地交出了产业大权,也不出去瞎打听,只是借口惊吓、劳累、受伤什么的,婉拒了平南伯府的招揽与留任。

    他们也不去多问谢璞与平南伯府之间是怎么回事。后者势大,估计是东家扛不住权贵威逼了吧?生意场上,这种事并不新鲜。谢璞与曹家翻脸的消息,他们上京路上也都听说了。虽然大家都很气愤,但曹家是什么人家?他们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自认倒霉了。

    倒是原本留守店铺、作坊的伙计们,目前有很大一部分在帮新主人平南伯府做事,但当中有不少人,心里在犯嘀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到谢家麾下去。

    平南伯府固然是权贵,威风八面,可他们家的管事都不是正经生意人,行事风格让人十分不习惯,做生意霸道,不爱守和气生财的商场规矩,对手下的盘剥极甚。跟着他们干活,伙计们兴许劳碌一年,赚得还不如过去在谢家手下半年赚到的多,而且动不动就要挨骂,又时常要孝敬上头的管事们,风气眼看着就要败坏了。这叫习惯了谢家行事的伙计们如何能适应?

    伙计们不敢跟权贵相抗,却都生出了离意,要是有机会,他们当然情愿在做事更宽和恤下的掌柜手底下过活。这部分人,便托了掌柜、账房们送了书信到谢谨昆手中,向他请愿。

    谢璞却只能苦笑了。

    掌柜们和掌握了重要秘技的伙计、工匠,能带走的,他都得想办法带走。剩下的人,他就无能为力了。一来是目前的他并没有足够的实力安置那么多人手,二来,也是不想打草惊蛇,惹来平南伯府的不满。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条。

    他要帮着皇帝手下的人,往自家产业里安插耳目,否则,皇帝又要如何利用谢家的产业,探听曹家的秘密呢?

    在落入平南伯府之手的产业中,留下一部分信得过的熟手,是十分必要的。谢璞计划要让这些人帮助皇帝派出的探子们尽快在产业中站稳脚跟,在不引起曹家人怀疑的前提下,打听曹家账面下的银子暗地里是流向何处的。

    如果计划顺利的话,兴许用不了几年,这些不情不愿地为曹家办事的伙计们,就能重回谢家麾下了?

    谢璞考虑再三,终于拿出了一个解决方案。他指示手下嘴最紧、最忠心的两位老掌柜和两位账房,秘密为皇帝手下的人进行培训,力求在最短时间内把他们教成合格的商铺基层管事人才,然后再通过被平南伯府留用的部分伙计之口,将这些人以伙计们的亲友身份,“推荐”给平南伯府。

    等到平南伯府那些眼高手低的无能管事们在经营产业一事上吃了鳖,这些“人才”定会大受平南伯欢迎的,到时候就能顺利地潜伏进平南伯府的产业中去了,还怕会打听不到有用的消息么?

    谢璞通过大理寺的卢复之,联系上了曾在牢中打过许多次交道的锦衣卫镇抚使蒋孝荃,两人一同秘密进了宫。

    当然,谢璞没忘记把那只小锦匣给捎带上。

    这一天,谢璞一直到夜里很晚都还没回家。文氏不放心,非要去前院客厅坐着,等到他回来不可。谢慕林力劝身体不是很好的兄长谢谨之回房休息,自己却留在了客厅陪文氏。

    文氏本来想劝女儿也回房睡觉去,但谢慕林坚持留下:“我今儿午睡睡得长,现在还不困呢,陪娘说说话也好。这段日子事情忙,我们很久没聊天了。”

    文氏听着,不由得心软了:“也好,我们娘儿俩就说说话吧。横竖家里没有外人,你明儿起晚了,也不会有人笑话你。”

    母女俩就这么聊起了天,主要是谢慕林在向文氏打听,湖阴县老家那边的人事。他们一家要回去过日子的话,不弄清楚那里的情况可不行。谢老太太当年作死,得罪的人太多了。也不知道是否会有哪家族人、亲友记恨谢老太太,到时候迁怒到她的子孙后辈身上。

    三更时分,谢璞回来了。他是在两位锦衣卫打扮的男子陪同下回来的。那两人见他进了家门,就转身离开,没有多说一句话。谢慕林借着门口屋檐下灯笼昏暗的光芒,看到他们的身影,心里猜想着谢璞这回进宫,到底做了些什么,竟然能劳动锦衣卫护送回家?

    然而谢璞并不打算提这件事。他看起来心情还好,面上犹带几分倦意,微笑着对文氏说:“怎么等到这么晚?我早说了,让你不必等我的。快回房歇下吧,否则你明儿起来,定会没有精神。”又回头嘱咐女儿,“快回房去。”

    谢慕林只得先回房休息了,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吃过早饭,方才去书房问谢璞进宫的事。

    谁知谢璞却道:“宫中规矩,官员不得泄露禁中之事。你瞎打听些什么?回房做针线去吧。这是大人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谢慕林有些扫兴,忍不住争辩道:“不是我喜欢瞎打听,平南伯居然敢对爹爹下毒手,爹进宫告状,我当然想知道皇上是什么反应。皇上会惩罚平南伯吗?平南伯不敢再对爹爹乱来了吧?大哥能不能回家来?”

    谢璞含糊地回答:“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皇上圣明烛照,自会替为父做主。你就少问几句吧,为父都这么说了,难道你还不相信么?”

    谢慕林有些怀疑地看了谢璞几眼,方才移开了视线。说实话,她不是很相信这个便宜老爹,毕竟……他没少被人坑,不象是个精明人。

    谢璞看到女儿的眼神,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般难缠了?!明明原本是个再乖巧懂事不过的孩子,如今却专会气人!”

    谢慕林眨了眨眼,猛然惊觉自己有些ooc了,咳了一声,露出委屈的表情,嘟囔道:“这难道是我愿意的吗?我也想单纯地做个乖巧懂事的娇小姐,什么事都不用操心哪。”

    这话说得谢璞心软起来。他叹了口气,摸了摸女儿的头:“好孩子,爹爹知道,这些日子为难你了。你放心,我们家会慢慢好起来的。你只需要做个乖巧的女儿,再也不必操心外头的烦心事。爹爹一定不会再让你们兄弟姐妹受苦了。”

    谢慕林很想趁机追问两个要紧问题,但又怕再惹急了谢璞,只得忍了,乖顺地接受便宜老爹慈爱的安抚。

    谢璞看着女儿一如往日那般乖巧的模样,心中大慰。想了想,他便下了个决定:“过几天佛诞日,为父本想去静海寺瞧瞧的。索性,你们也一块儿去散散心好了。”

第一百四十章 烦闷

    谢璞的决定遭到了家里女人们的反对。

    文氏与大金姨娘都认为,静海寺太远了,要上那儿看法事,还得提前一天到狮子山下的小镇里,寻个客栈落脚,来回怎么说都要三天时间。如果她们要想在佛诞日去庙里看热闹散心的话,金陵城内外就有好几处寺庙可以选择。

    哪怕不去谢老太太住处旁啊不,是过去光顾过无数次的承恩寺,她们还可以去城东的半山寺,城南的报恩寺、西天寺,城西的清凉寺,又或是城北的鸡鸣寺。

    何必非得跑狮子山那么远呢?

    谢璞被一妻一妾驳得哑口无言。谢慕林只得把萧瑞那天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文氏,劝她同意谢璞去静海寺看一看。

    文氏答应了,但建议只让谢璞一个人带着下人前去:“我们女人家带着几个孩子,近近地去个承恩寺就行了。只要心诚,在哪家寺庙上香,祈求佛祖保佑,都是一样的。若跟老爷一块儿去静海寺,就怕我们体力不支,反而拖累了老爷,误了老爷的正事。”

    谢璞温柔地看着文氏,叹道:“你呀,就总是为我着想。”

    文氏笑着握上谢璞的手:“老爷,我是你的妻子,不为你着想,为谁着想呢?”

    谢慕林低下头拒吃狗粮,心中有些失望。看来,她是没办法陪谢璞一块儿去静海寺了,只能等到便宜老爹从那里回来,再告诉她,那个地方有什么机缘。

    但愿谢璞这回不会再卖关子,吞吞吐吐不肯说实话了吧。

    谢璞带着赵丰年、马路遥,又叫上两个年青力壮的伙计作陪,在四月初七那天,出发去了狮子山。文氏带着其他人在家里,按部就班地生活,在初八当日,则去了承恩寺上香祈福。

    除了谢谨之不露任何异色外,小辈里从谢慕林到谢涵之,都对承恩寺之行兴趣缺缺。没别的原因,只因为他们去承恩寺之前,得先去向谢老太太请安。而从承恩寺出来后,又要再去陪谢老太太用饭。

    从前跟谢老太太生活在一起,大家都习惯了她的作,被她发发脾气,也能容忍下来。如今好不容易与她分开,过了几天清净日子,大家才发现,原来生活还可以这样幸福,值得所有人珍惜,只是对谢老太太脾气的容忍度,就降低了许多。

    从简入奢易,从奢入简难。这句话真是再正确不过了。

    大家硬着头皮,听了谢老太太半个时辰的责骂与挑剔,陪她吃了午饭,侍奉她去睡午觉。等到她老人家睡着了,众人方才得以脱身,纷纷出门上车,返回自家住处。

    谢映芬与谢涵之两个年纪最小的,蔫蔫地躺在大金姨娘怀中,一句话都不想说。

    大金姨娘挥着帕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给两个孩子赶着蚊子,平时总是笑脸迎人的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显然心情不佳。

    今日宛琴因为谢璞的禁足令,未能跟着出门,照顾两个小的责任就落在了大金姨娘身上。大金姨娘对两个孩子不算熟悉,半天里出了不少小差错,本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却被谢老太太抓住把柄,骂了一顿,她怎么开心得起来?

    一想到这样的老太太,她亲闺女还上赶着天天去侍候讨好,大金姨娘就坐立不安。她真不明白,谢映容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她方才背着人苦劝女儿离开谢老太太,谢映容却反而嫌她嗦碍事,这让她更伤心了。

    车厢外,谢徽之坐在车辕上,没精打采地跟负责赶车的青柏聊着天,偶尔也会跟车厢里的大金姨娘与二小搭句话,逗个趣。可是两个小的没精神,大金姨娘又没心情,谢徽之也只能无趣地闭上嘴了。

    他想起方才偷看到的谢映容对大金姨娘的言行态度,心中更加恼恨。

    在另一辆马车上,文氏正在安抚女儿谢慕林:“老太太只是不想让儿孙们离她太远了,知道老爷铁了心要把我们送回老家,她心中不舍,脾气才会大了些。她那些话,你们兄妹听过就算,别放在心上。”

    谢慕林冷笑了一声:“这话应该跟您自个儿说才对。我和哥哥倒是不在乎老太太骂些什么,是您一直战战兢兢地,觉得是自己犯了错,对不住老太太,才会在她面前一再退让。娘不该这么想的。老太太本来可以不离开儿孙小辈们,可她无论如何也不肯回老家,难道还能怪我们没哭着喊着非要留在京城陪她不成?爹爹当日已经把必须离京的原因说得清清楚楚了,她还是不肯答应,这能怪得了谁?

    “如今爹爹松了口,答应让老太太留下来了,将来她想离开时,若还是不肯回老家,也可以上松江去。老太太想要的都有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仍旧是骂个没完!我们好心过来陪她,难道是找骂来的?!”

    文氏欲言又止,但最终只能叹了又叹。

    谢谨之眼看着母亲妹妹要为了谢老太太的事争吵起来,便迅速打起了圆场:“算了,老太太心情不佳,也是难免的。方才我找何嬷嬷打听老太太近来身体如何,何嬷嬷说老太太无事,只是近来连着去了三回承恩寺,都没求着好签,因此心情不快。”

    文氏稍稍打起了精神:“原来如此。只是不知道老太太求的是什么?若有不好的征兆,平日得多警惕提防着些才好。”

    谢慕林则有不同的想法:“这才几天的功夫?老太太居然就往承恩寺求了三回签,是不是太频繁了点?老是麻烦佛祖,只怕佛祖也会觉得不耐烦的。”

    文氏连忙念了句佛,嗔了女儿一句:“别胡说!佛祖慈悲,怎会不耐烦呢?老太太也只是担心儿孙,才会往佛前求得殷勤些罢了。”

    反正文氏是不会说谢老太太一句坏话的。谢慕林心里翻了个白眼,转开头去。

    谢谨之忍了忍笑,继续道:“听何嬷嬷说,老太太其实也不想往承恩寺里去的,无论是遇上寺里相熟的僧人,还是从前认得的官眷,都很尴尬。似乎有不少人找老太太打听父亲与曹氏的事儿,让老太太烦心得很。

    “可三妹妹总劝她到寺里散心,寻大师们说说话,若是能结识几个合得来的官眷做朋友,常来常往,平日也不至于太寂寞了。老太太原是觉得三妹妹的话有理,才常往寺中去的,可惜事与愿违,因此心中烦闷。”

    谢老太太从前仗着曹家姻亲的身份,只要不是遇上什么身份尊贵的王公贵族,通常遇到谁,她都是受奉承受吹捧的那一个。可今非昔比,京城所有人都知道谢家如今仅仅是四品官宦门第了,还跟曹家结了怨,有点身份的人,谁又乐意再捧着谢老太太呢?连承恩寺中的僧人,待她都不如从前热情了。至今还愿意捧着她的,都是她看不上的小门小户而已。

    也难怪谢老太太心情不佳,脾气败坏了。

    只是谢慕林有些想不明白,谢映容这是在搞什么鬼?让谢老太太去结交新朋友?这是什么沙雕的操作?!

第一百四十一章 结交

    谢老太太那性格,就不是能好好与人相处的。

    除非对方是身份尊贵,能令谢老太太高看一眼的,她老人家愿意收敛脾气,作出一副和气斯文模样,刻意与对方结交,那还有可能交上几个塑料朋友。谢家未出事的时候,谢老太太时常往来的几位老封君,都是这么跟她熟悉起来的。

    可如今这些老封君们都没了联系,谢老太太心情又不佳,在承恩寺里碰上的,多是寻常官宦人家,她又怎么可能放低身段,与对方好好结交?若人家实在和气,愿意捧着她,她心情一好,说不定还愿意多聊几句。可世上哪来这么多圣母呢?

    谢映容的想法,乍一看好象没什么问题,一放到谢老太太身上看,就破绽百出了。她还不如自个儿出面去与人结交呢。

    文氏是说不出谢映容坏话来的,顶多只是感叹一下,老太太从前交好的那么多夫人太太,竟没一个是真心朋友啥啥的。只有谢慕林与谢谨之兄妹俩对视几眼,彼此都心里有数,谢映容又出夭蛾子了。

    她这么积极地怂恿谢老太太去承恩寺,肯定有图谋!

    等回到家中,文氏带着大金姨娘,自去处置家中事务,两个小的被宛琴接回院子去,谢慕林便与谢谨之、谢徽之一道,聚在书房开起了碰头会。

    谢慕林表示:“三妹妹也不知道是在搞什么鬼。先前爹爹还担心,老太太留在京城,会被曹家找麻烦。当时我安慰他说,曹家连老太太住哪儿都不知道呢,能对她干什么?只要老太太少出门,少见过去的熟人,自然出不了什么事。这还没两天呢,我就被打了脸。老太太与三妹妹八成已经遇上不少过去的熟人了,但凡里头有一两个往平南伯府送个信,老太太将来的日子能否过得好,就得看平南伯一家的人品了!”

    谢谨之则皱眉道:“三妹妹这是想利用老太太达成自己的目的?眼下老太太可能还没察觉,只当她真是个乖巧孝顺的好孙女,才会对她容忍一二。一旦发现了真相,三妹妹且有得是苦头吃呢。她以为老太太是她能轻易摆布的?”

    他眼下倒有些庆幸了,还好是在谢璞尚未赴外任的时候,发现了谢映容的异样,否则,等到其他人都离开之后,谢老太太才发现这个孙女的不良用心,发作起来,谢映容就真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谢谨之问谢徽之:“想个法子,让三妹妹回家里来吧。她继续陪在老太太身边,很快就会露馅的。”

    “二哥理她做什么?!”谢徽之满腹怨气,“她自己要找死,是我们能劝得住的么?从前劝也劝过,骂也骂过,她都不肯听,非得往死路上走,能怪得了谁?我看哪,我们从前待她都太好了,纵得她胆大妄为,如今还敢糊弄着老太太来达到自己目的了。我倒想看看,她究竟想干什么呢!见江家兄弟没了希望,又见不着程笃了,便把主意打到别家子弟的头上了么?我敢打赌,她让老太太在承恩寺里结交的所谓朋友,家里一定都有出色的小辈呢!”

    谢谨之无奈地抬手,在他脑门上叩了一记:“说什么胡话?她要是真出了事,我们还能不管么?她再怎么胡闹,也是你我的至亲手足。”

    谢徽之鼓着包子脸,哼哼着在椅子上坐下,满面不服。

    谢慕林便跟兄长商量:“我们得想办法问一问,老太太在承恩寺里,都见过什么人家了。要是正派人家,那还好。万一是曹家那边的爪牙,就得告诉爹爹一声,兴许还得给老太太换个住处。”

    换住处,需得费不少时间精力,又得花银子,还要说服老太太搬家,麻烦的事多着呢。

    谢谨之同意妹妹的想法。有些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谢徽之这时候心情稍稍平静了些,开口道:“暂时不必操这个心。老太太在承恩寺遇上的,统共也就是四家算是旧识。其中有两家只是绿豆芝麻官,在六部跑腿罢了。因为父亲在六部时广结善缘,请那两人到家里吃过老太太的寿宴。宴席还没完,就被官兵撵了。他们没有门路找上曹家,也没那个胆子去招惹四品官。再怎么说,父亲如今也比他们强出百倍去。”

    此外还有两家,一家是谢璞的同年,如今在太常寺做个六品寺丞,不算显赫,家族却跟生了四皇子的乔美人娘家有些拐着弯的亲戚关系也就是说,跟曹家不大和睦。

    另外还有一家,则是竹山书院的学子出身,虽不是谢璞同乡,却也算是校友了,还参与过温绪友为谢璞说情的行动,人品是信得过的。

    这两家,寺丞家的老太太从前就因为曹皇后与乔美人不和的缘故,在谢老太太这儿受过气,如今自然不想搭理她,冷嘲热讽几句就走人了。谢璞校友的夫人倒是很和气地向谢老太太问好,得不到积极回复,也无意纠缠。

    如此看来,这四家旧识,都不是问题。只要谢老太太接下来别再招惹从前的熟人就行了。

    谢慕林听到谢徽之说这些情况,就知道他只是嘴上骂得难听些,心里对谢映容的事还是挺关心的。

    兄妹三人综合打听到的所有消息,分析了一下,都弄不清楚谢映容到底想干什么,估计还是信息不足的缘故。谢徽之便索性回院去找大金姨娘问了。大金姨娘在谢老太太那儿,也跟女儿私下说过话,还找珍珠与两个婆子打听了女儿的近况,想必了解的情况更多一些。

    然而,大金姨娘虽然知道的事多一点,却没觉得女儿有什么阴谋。她认为这是因为谢映容不想总是一个人在谢老太太跟前挨骂,才会劝后者与其他人结交的。至于那些她乐意与之往来的人家,也没什么问题,大都是住在附近慧圆街的小官宦门第,虽说最高也就是六品,但好歹都是知书达礼的人家,家风清正,信得过。

    比如当中一家姓卞的,家里老太爷做到过六品官,不过已经去世了,如今的当家人只是个举人,今科春闱还落了第。他家老太太身上有六品敕命,年纪与谢老太太相仿。谢映容就力劝谢老太太与对方结交。她与这家人的女儿关系最好,还请对方到小宅里吃过两次点心。但对方家里的儿子,一个三岁,一个七岁,绝不是能让谢映容产生某种想法的年纪。

    大金姨娘不关心女儿有什么小心思,她比较担心女儿在谢老太太那里的处境,倒想让谢徽之与谢谨之在谢璞与文氏面前帮她说说情,将谢映容接回家里来住。

    只要谢映容能回家里过上清静安稳的生活,不再动不动就挨骂受气,谢老太太那儿,她情愿自个儿过去“侍疾”。

    谢徽之阴沉着脸,回来见谢谨之与谢慕林,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他们。

    谢慕林与谢谨之对视一眼,都很纳闷,他们难道都猜错了吗?

    然而谢徽之却不肯相信:“谢映容费那么大的劲儿,搬出去与老太太同住,又哄着老太太跟别人结交往来。她会没有任何图谋?我才不信呢!我得把这件事查清楚了不可!”

第一百四十二章 相遇

    天黑了之后,谢璞回来了。

    全家人都以为他起码要到明天才回来,没想到他会在晚饭过后到家,都吃了一惊。文氏忙忙带着人为他张罗一顿迟来的晚饭。谢慕林明明听到他都饿得肚子咕咕叫了,脸上还带着轻松的笑容,心里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谢慕林凑到谢璞身边轻声问:“爹爹,你去静海寺,到底遇到什么了?怎么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那里的和尚真的这么厉害吗?”

    谢璞含笑道:“静海寺的大师们固然佛法精深,但这与爹爹有什么关系?爹爹只是出去散了一回心,精神好了许多罢了。”

    真的假的?谢慕林不太相信。

    不过谢璞又要卖关子,谢慕林也拿他没办法,只好转移话题,把今日的承恩寺之行说了一下,着重突出了文氏和他们在谢老太太跟前的遭遇,顺道还告了谢映容一状。

    她当然不会照实说,已经打听过,在承恩寺里跟谢老太太碰面的官宦人家,跟曹家应该没什么关系的。她只把那位与乔美人有亲的老夫人与谢璞校友之妻的身份告诉了谢璞,其他的一概不提,看他心里着不着急。

    谢璞果然皱起了眉头,原本带笑的面上,又阴沉下来:“三丫头怎么回事?倘若耐不住清静日子,当初就不要夸口!”

    他显然觉得谢映容积极劝说谢老太太与外人结交,是因为受不了寂寞的关系了。这跟大金姨娘的想法差不多,只是把女儿想得太天真了些。

    谢璞生了一会儿闷气,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谢慕林道:“你素来与你三妹妹交好。下回你再见到她,就问问她的意思。倘若在老太太身边实在不习惯,就索性回来算了。你们兄弟姐妹人多得是,谁都能去老太太那儿侍候,她不必勉强!”

    谢慕林顿时就闭了嘴。谢映容回不回来不重要,可她绝对不想被便宜老爹指派去服侍谢老太太。便宜爹心里对他亲妈的性子就没点数吗?他以为人人都象他和文氏那样,能无限容忍谢老太太的作?

    文氏带着丫头,将谢璞的晚饭送了进屋。谢慕林便结束了与父亲的对话,退到里间帮文氏打络子去了。文氏最近在帮谢璞准备赴任的行李,夏日将至,她让女儿帮着打几个络子做扇坠、玉佩什么的,谢慕林当然不会拒绝。她如今干这个已经很熟练了。

    于是谢慕林便听到父母在外间低声说着话。文氏问起谢璞今日在静海寺看了什么法事,与哪位大师谈过话。谢璞简单说了说,听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接下来,他话风一转,就说出一番令人意外的话来:“我在静海寺方丈的禅房中遇上了微服而来的燕王殿下。原来殿下与方丈是多年好友。因殿下在狮子山上有一处别院,他回京期间时常会过去小住,每每过去,都要到寺中拜访方丈。我也是赶巧了,便与燕王殿下攀谈了一番。”

    燕王?

    谢慕林想起了先前了解过的本朝历史,先帝好象原本就是燕王世子吧?是过继到皇室去兼祧两房的。不过如今这位燕王,似乎是从皇室过继回燕王府的,还是当今皇帝的同胞亲弟弟。

    曹氏当初年轻的时候,跟方闻山闹绯闻,好象就黄了她与这位燕王的婚事。曹皇后为这个不大待见的妹子谋了一桩好姻缘,却被妹子打脸,越发不待见曹氏了。

    外间,谢璞正与文氏科普这位燕王的身世。文氏是内宅妇人,又很少参与交际,对这些事还真不太清楚,顺嘴问了,谢璞便顺口回答了她,然后顺便便宜了在里间偷听的谢慕林。

    现任燕王确实是当今皇上同母所出的亲弟弟。当今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由于年纪比较小,生母无论是份位还是宠爱,都只是平平,母家更不显,因此光芒完全被头上几位哥哥压了过去。在他与平南侯曹家的千金联姻之前,谁都不认为他有实力争位。但事实上,真正令他坐稳了储君之位的,除了手握西南军权的曹家支持以外,他的同胞亲弟被过继给燕王府,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燕王府原本不缺子嗣。燕王世子妃原本是先帝的元配嫡妻,先帝被过继给承德帝时,她连长子都生了。

    然而,承德帝皇后有个外甥女,嫁给了另一位藩王的子嗣,时常进宫向皇后游说换一个嗣子人选。承德帝考虑到自己撑不了多久了,侄儿过继来后,还得靠老婆和岳家支撑,才能坐稳皇位。为了让皇后能心甘情愿地支持嗣子,不叫过去夺嫡的竞争对手们占便宜,他便安排先帝迎娶了皇后的娘家侄女,作为兼祧婚的另一房平妻。这位平妻成了储君正妃,后来也顺理成章做了先帝的正宫皇后。

    虽然先帝登基后,依然承认自己元配嫡妻的地位,然而,他是要在国都金陵城的皇宫中生活的。他生父生母仍在,元配还得留在北平侍奉公婆,照看儿女。夫妻俩天各一方,时间长了,怎会不生怨怼?其间又有宫中太后、皇后暗中施手脚,先帝好不容易才能偶尔与元配、长子相聚一回。可无论他再怎么坚持,两房平妻同等地位,一个是皇后,一个是燕王世子妃,一个生的儿子是储君,一个只是藩王世孙,那地位无论如何也是平等不起来的。

    后来,那位燕王世孙长大后来了京城,估计也是心有怨忿,见皇子之间为争夺储位,火|药味渐浓,便掺和了一把,从中挑拨离间,煽风点火。他可能是手段不够高明,又或是做事太过分了一点,最终暴露了。在这其中,还夹杂着一位皇子的性命。先帝皇后抓住了燕王世孙的把柄,倒过来逼先帝主持公道。先帝虽然万分不舍,最终还是赐死了这个嫡长子。

    但与其同时,他为了保住嫡长子的妻儿后代,又再下旨,将后宫一个普通妃子所生的小皇子过继去了燕王府,成为新一任的燕王继承人。这在变相剥夺了嫡长子后代的王位继承权的同时,也保护了他们远离权利斗争。

    燕王在那件事后不久就去世了,都是他的亲孙子,他也不会反对皇帝的旨意,只是后悔没有及时制止大孙子的作为,令其白白没了一条性命罢了。而新过继回去的小皇子,从小就擅长舞刀弄枪,在兵法上也挺有天份,很快就挑起了燕王府守边的重责,似乎比前任更象是个靠谱的藩王,燕王府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当时还是楚王的今上有了曹家的兵权支持,又有一位手握军权的实权藩王在背后撑腰,当嫡兄、长兄都失去了夺嫡资格之后,兄弟之中,便再也无人能与他相争了。他一路稳稳当当地坐上了皇位。

    如今,皇帝对曹家日益忌惮,可对于同胞亲兄弟燕王,就完全不同了。皇帝是十分宠信这个弟弟的。燕王虽身负守边大任,但偶尔就会回京小住些时日,与兄长、母后团聚。不过他在京期间总是深居简出,不喜与人结交,行事十分低调。谢璞能在静海寺与他相遇,真真是缘份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北平

    缘份个鬼!

    谢慕林心中差点儿没爆出这一句来。

    谢璞是因为萧瑞的暗示,方才选择在四月初八佛诞日这一天,前往狮子山静海寺与方丈相见。考虑到这不是随便选的日子,寺中会办大型法事,而燕王在狮子山上又有别院,还时常去静海寺中找方丈……能让方丈在办法事的日子里,还能抽出空闲与人相见,这样的时间段不会很多。谢璞与燕王两边会遇上,机会还是相当大的。如果这都没能遇上,那只能说是天意如此了。

    所以,谢璞与燕王这一段缘份,根本就是萧瑞送给前者的。

    谢慕林现在比较想知道的是,萧瑞怎会知道燕王要在四月初八去静海寺找方丈的?他向自己暗示的时候,又有着什么样的目的呢?谢璞见到了燕王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对他目前的处境有所帮助?

    这几个问题在谢慕林的脑子里转了几转,她又集中精神,继续偷听外间父亲与母亲的对话了。

    文氏关注的重点永远都是谢璞。她听完燕王的身世之后,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想知道,谢璞与燕王接触,是否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呢?比如本朝藩王忌不忌讳与外臣结交?他这个前景未明的外臣私下与藩王来往,会不会引起皇帝的猜疑什么的?

    谢璞听得笑了:“你想多了。皇上对燕王一向极为信重,燕王又是武将,一年到头几乎都守在北平,即使偶然与我一个小小的地方官相识了,又能有什么可让人忌讳的?我还没那个份量,皇上也不会那样想燕王殿下。”

    文氏这才安心了,倒有兴趣开始打听些旁枝末节的东西,比如燕王多大年纪了,王妃是哪家的,有没有儿女什么的。这些事谢璞虽然也知道,却不会多加关注。他告诉文氏自己与燕王偶遇,只是想让她知道,燕王对他的事也有所耳闻,还挺欣赏他治理地方的才干的,所以,向他提了个建议,让他到北平去做官。

    反正他的新职司还未下来,只要他点个头,燕王随时都可以向皇帝开口。皇帝是不会拒绝的。

    外间的文氏与里间的谢慕林齐齐吃了一惊。谢慕林忙放下手中的络子,走近了门帘,想听得仔细些。

    文氏有些懵然地问谢璞:“不是说,你多半要回山东去任官的么?不是知府,也该是个道员。去岁黄河水患,那么多州府都还未恢复元气。这正好是你最擅长之事,朝廷派你过去,正是再合情理不过了。怎么如今,燕王又想将你调去北平呢?他想让你去北平做什么?”

    谢璞道:“北平布政使司,好象这几年都有些不大顺利。那位布政使是个背景深厚,才干却平平的人。燕王殿下与他不大处得来。可他没有犯错,殿下又不好请皇上将他换掉,便想给他添两个能干些的帮手。若我真的过去了,多半会直接升任布政使司参政一职,分管的应该是督粮道吧?自打去岁黄河水患,粮食减产,北平的军粮供应就一直有些紧。燕王殿下这趟上京,也是为了此事而来。”

    文氏听了有些发愁:“这可怎么办呢?虽然老爷能升从三品,是件好事,可北平军粮不足既是因黄河水患而起的,又哪儿有这么容易解决?那位布政使到底是什么来头?他无能,却要旁人替他分担责任,这是什么道理?他背景到底有多深厚,竟能让燕王殿下,都动摇不了他的地位?”

    谢璞笑了笑:“论家世,那位布政使大人也不算十分显赫。可他是燕王太妃的娘家子侄,娶的夫人又是前头已去世那一位的妻妹,燕王殿下自然不好动他的。”

    燕王太妃徐氏,那是先帝的生母,现任燕王的亲祖母,同时也是当今皇帝血缘上的亲祖母。老太妃人很长寿,如今还非常精神呢。她的娘家子侄,当然不好惹。

    但现任燕王实际上是她的亲孙子,关系应是极亲近的,没那么多的顾忌。只是考虑到布政使的夫人与先帝那位嫡长子的妻子是姐妹关系,无故撤掉对方的布政使之职,很容易牵扯到那家孤儿寡母身上。燕王怎么说也是变相抢走了人家亲生骨肉继承权的嗣子,不愿招惹嗣嫂家的姻亲,也是可以理解的。

    文氏立刻就明白了谢璞的言下之意,不由得长叹一口气。这种因为兼祧婚与过继引发的尴尬后果,她其实挺有体会的,只是不好在谢璞面前说出来罢了。

    她低声问谢璞:“那老爷是怎么想的呢?您……想去北平么?”

    谢璞有些犹豫:“我对山东更熟悉一些,可是……正因为熟悉,我才知道这里头的难处。若是留在山东为官,恐怕还是免不了要与林家打交道的。那河工案又牵扯到曹家与太子,天知道什么时候又被人翻出来说嘴?别看眼下,王安贵一死,河工案的罪名就可以推到他头上去了。可那么大一笔河工银子没了,不是王安贵一人就能做成的,钱又没全部追索回来,早晚还会牵扯出别人。哪怕曹家不露破绽,林家也不会放过这样大好的机会。我实在是不想再被卷进去了……”

    文氏心中明了,叹道:“老爷既然有所顾虑,那去北平也没什么不好。虽说北平比山东更远,也更冷,可眼下九边战事不多,老爷若是在布政使司为官,做的又是分守道,应该还是很安稳的。只要燕王殿下能够护住老爷,老爷想去哪儿,我都会支持。”

    谢璞露出了微笑:“你也是这么想的么?我也有同感。燕王脾气直率,是个正直勇毅的武人。我与他谈了半日,觉得在他手底下为官,也不是坏事。”

    他觉得燕王似乎是位比皇帝更可靠的上司,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也没那么多猜忌之心,做他的属下,远比在皇帝手底下轻松多了。

    而且,曹家因为当年婚事不成的缘故,对上燕王时,一直有些心虚,轻易不敢招惹。谢璞若去了北平,曹家为了不得罪燕王,多半也不会再骚扰他的。就算平南伯仍不肯罢休,燕王也答应了,会替他做主。

    如此丰厚的待遇,如此有诚意,谢璞差点儿就在静海寺中答应了燕王的招揽,是凭着理智方才忍住了,回应说要先与家人商议过,才能给出肯定的答复。可在谢璞的心目中,他已经倾向于前往北平了。

    文氏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面上的微笑不变:“老爷若拿定了主意,那就去吧。只是北平人生地不熟,老爷可千万要多保重才好。”

    谢璞点头,握住了文氏的双手:“家里就都交给你了。等过两年,我在那边安顿下来了,家里孩子也大了,不需要事事照看,我就派人来接你过去。”

    文氏眼圈顿时一红,笑得却十分甜蜜,轻轻“唔”了一声。

    谢慕林蹑手蹑脚地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拿起做到一半的络子,心思却怎么都集中不起来。

    谢璞居然要去北平了……萧瑞特地安排他与燕王的见面,是否预料到了这一点?

    而萧瑞身为萧家的庶子,又是怎么知道燕王行踪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训子

    萧瑞避过其他人,走进了自己的院子,却意外地发现,父亲萧明德就坐在院子正中间,板着脸,显然是在等他回来。

    萧瑞停下脚步,低头上前行礼问安。

    萧明德看了他一眼:“跟我进屋。”说罢起身向屋里走去。

    萧瑞看他的脸色,猜想着这回他找自己又是为了什么事,顺从地跟着走进了屋中。

    萧明德在桌边坐下,示意他在对面交椅上落座,便问他:“你昨儿夜里很晚才从外面回来吧?我平日也不过问你在外头的行踪,只是这么晚才回家,也太不象话了。你昨日到底去了哪里?该不会是上哪里鬼混去了吧?!”

    萧瑞顿了一顿,方才用平静的语气回答:“回父亲的话,儿子昨日上狮子山去了。姨娘吩咐儿子,去静海寺为故人上香祈福,儿子就去走了一趟。”

    一听到“故人”二字,萧明德鼻子顿时一酸。他觉得心口有些难受,忙深吸了两口气,方才冷静下来,压低了声音:“家里也不是没有安排,你姨娘何必特地让你跑那么远?”

    萧瑞抬头看了萧明德一眼,又垂下眼帘,没有回答。

    原因不是明摆着的么?自然是因为那位“故人”就埋葬在狮子山上,家里萧明德夫人卢氏安排的仪式,却只是在城郊某家不起眼的小庵堂中举行了一场小小的法事,虚应故事罢了。

    卢氏这么做,自然是有一千个、一万个这么做的理由。可在萧瑞与他姨娘的心目中,这是远远不够的,因此宁可缺席家中的仪式,远远跑到狮子山上去祭奠。静海寺中正好有法事,他们借着法事为故人祈福,岂不是比家里的安排更用心?

    萧明德心知自家夫人做了什么事,可他除了叹气,也无可奈何。卢氏对他那去世的大妹做过的事十分看不惯,就差明说以她为耻了。他也不敢奢求夫人与自己能同心同德,只要她还能维持面上的礼数,别真让妹妹身后凄凉,连香火都断了,便已足够。

    萧明德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便提起了另一件事:“我听说燕王又秘密回京城了?你昨日可曾在山上见到他?”

    萧瑞面无表情地回答:“在大姑母坟前遇见了,说了两句话。他好象是为了军粮军资的事回京城来的,过些日子又要回北平去了,因不想让朝中官员知道了有话说,故而一直都不曾声张。”

    萧明德又叹了口气:“皇上难道还能缺了他的军粮军资不成?缺谁都不会缺了他的。他这分明就是回京的借口……罢了,他们兄弟间的事,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抬头看向次子:“倒是你,在你大姑母坟前遇上燕王,打个招呼也就罢了,没事不要与他结交来往。你也别听你小姑母和表弟说的那些话。那些龙子凤孙的纠葛,争权夺利的盘算,都与你不相干,你不要掺和进去。”

    萧瑞怔了一怔,看向父亲,慢了一拍才回答:“是,儿子明白。”

    萧明德又顿了一顿,方才继续道:“今日我听闻燕王向皇上要了一个人,是要补到北平布政使司去的,叫谢璞。我记得……你先前在大理寺中当差时,也曾见过这个人吧?”

    萧瑞继续面无表情地回答:“见过几回,还与他说过几句话。这人倒是不坏,也有才干,做地方官是极难得的,只可惜运气不佳,被曹家盯上了。”

    萧明德冷笑:“你知道什么叫运气不佳?想要在官场上出人头地,自然要付出一些代价。他当年既然选择了成为曹家的女婿,今日遭受任何苦难,都没什么可抱怨的。官场上,象他这样的人不少,但比他走运的还真不多。他若真的运气不佳,早就连性命都保不住,身败名裂了。可他不但安然无恙地脱了身,一家大小还不曾有所损伤,只是失了些外财而已。你可知道,有多少官员盼着有他这样的好运气?!”

    萧瑞沉默以对。

    萧明德也不是想从次子处得到什么回应,便继续说:“燕王此前根本不认识谢璞此人,反倒是当初还年轻的时候,差一点儿就娶了曹氏。他二人既无交情,也无往来,燕王是怎么想起要向皇上要人的?你昨日在狮子山遇见燕王时,可曾听过他说什么?”

    萧瑞摇头:“儿子不曾听燕王殿下提过谢大人。不过,谢大人的案子,这大半个月在京里也算是人尽皆知了,小道消息满天飞。燕王殿下就是再深居简出,也不可能没有听闻的。兴许是他看中谢大人的才干了呢?北平那边,确实挺缺人的。谢大人若能上那儿去,也有个施展长才的好机会。”

    萧明德若有所思地看了儿子一眼:“你对谢璞似乎还颇为推崇?他不就是在大理寺里待了二十来天么?你在衙门里做个官差,能见他几回?怎的就知道他真有才干了?”

    大理寺上下,只怕就没几个人不知道的吧?

    萧瑞也不多言,低着头说:“大理寺里也有开州人,儿子是听他们说的,谢大人在开州任了三年知府,开州府上下都变了一个样子。若不是真有才干,怎能做到这个地步?”

    萧明德冷笑连连:“听起来他确实有些才干,否则也不会既有好运气,又有好名声,连道听途说的陌生人,也会为他说好话了。”

    萧明德倒不是对谢璞有什么偏见,对方对他来说只是陌生人而已,他是习惯性地对曹家相关的一切开怼。在朝中,军中,柱国将军萧明德,都是出了名与承恩侯脾性不合的。

    他对儿子道:“我也不知道燕王殿下是从哪里听说了谢璞此人,既然他确实有些才干,那只要他能帮上燕王殿下的忙,我也懒得多管闲事。只盼着谢璞与曹家是真的断了干系才好,若他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与曹家藕断丝连,还影响到了北平军务,我是绝不会坐视不管的!”

    萧瑞平静地应了一声。这事儿表面上与他并无干系,他也用不着表什么态。

    反正他心里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萧明德说完后,又教训起了儿子:“你也别整天游手好闲的,还跑去大理寺做什么官差了。我萧明德的儿子,居然去做差役,真真丢尽了我的脸!若你想要谋个正经差使,我就荐你到金山卫去。那儿的指挥使是我的旧部,定能用心将你调|教成材。你若是嫌京中的生活气闷,去了金山卫,也可以松口气了。”

    说到这里,他再次重复了一遍先前说过的话:“我知道你与三皇子有些往来,但他们龙子凤孙能干的事,你却不能干!你跟三皇子不一样!知道么?不一样!

    “我们萧家也不指望争什么权夺什么利。你别听你小姑母和三皇子的调唆,掺和进宫里那个烂摊子的事。就算真让他们争到了什么好处,还能轮得着你沾光么?可一旦出事,你有几条小命去赔?!

    “尽快收拾行李吧,过几日我就让人带你去金山卫。京里的那些狐朋狗友,你全都给我断了!往后,不得我许可,不许你再与他们往来通信,否则我就打折你的腿,听到没有?!”

第一百四十五章 瑶枝

    萧明德离开后,萧瑞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便起身换了一身衣裳,转身去了姨娘李瑶枝所住的小院。

    李瑶枝的小院坐落在柱国将军府花园边上,十分僻静,距离府中其他院子,都有很远的距离。李瑶枝除了有个儿子,在柱国将军府中几乎没有存在感,萧明德似乎十几年都没去她院子里歇过一夜,就算偶尔去看看她,也是大白天过去,说完话就离开了。这样一个无宠又年纪大了的老妾,自然不是热灶。因此她这院子相当冷清,外人几乎从不进来,里头侍候的人,也是一有机会就会离开。

    萧瑞走进小院的时候,就只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婆子在廊下扇着炉子的火,熬着李瑶枝平日里喝惯的补身汤。除此之外,院中侍候的丫头都不见人影,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他直接进屋,向李瑶枝请安。

    李瑶枝穿戴得整整齐齐,青青素素,看起来更象是个寡妇而非妾室,手腕上还套着沉香珠串,每颗珠子都染着浓浓的佛香。

    她抬眼看见萧瑞来了,面上神色不动,不紧不慢地叫了一声:“来了?坐。”

    萧瑞便在她对面坐下了,不等她问,就主动回答:“我已经为燕王殿下引见了谢璞。殿下对谢璞很是欣赏,谢璞也愿意接受殿下的任命。今日进宫时,殿下已经向皇上提出了要人的请求。皇上允了。我回家之前,在燕王那里亲眼见到了调令。”

    李瑶枝轻轻松了口气:“这就好。那个谢璞虽然看人的眼光不好,人也有些天真蠢钝,可在地方民生上,还真有些才能。若有他坐镇北平布政使司,就算徐肃公那蠢货再无能,也不至于让燕王殿下再为了军粮之事烦心,不得不丢下军务,千里迢迢跑回京城来低声下气求人了。”

    萧瑞道:“我这些天一直想办法打听那些有真才实干又正好任满的地方官员,谢璞是最适合的一个。另外还有两三个人选,没那么快成事。恐怕殿下那里,需得再等几个月了。”

    李瑶枝也不在乎:“等就等。不管是什么人,我们能给北平送去,就尽量送去,送不到就算了。你别让任何人察觉到我们的动作,就连燕王那边,事情有把握之前也不必多提,省得他空欢喜一场。”

    萧瑞应了,接着犹豫了一下:“方才父亲到我院里去了,他说……叫我别掺和那些争权夺利的事,也别跟燕王以及三皇子多来往。龙子凤孙们能干的事,我不能干。”

    李瑶枝一直平静的面上终于有了波动,她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他对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他怎么不直接跟二小姐和三皇子说这些话呢?难道是你愿意跟人争权夺利么?还不是他的好妹子、好外甥逼的?!二小姐那个性子,是能容人对她的命令说不的么?他明明清楚你在这个家里是什么处境,自己扛不住二小姐,却要强求你去驳回二小姐的指令,就没想过二小姐气恼之下,会对你做什么?!无能、懦弱的男人,比负心的男人更加可恶!”

    萧瑞任由她破口大骂父亲萧明德,自己却一声不吭,就这么默默听她骂完。等她终于住了口,方才继续道:“父亲还叫我收拾行李,说过几日就会派人将我送到金山卫去。那里的指挥使是他旧部,会照应我的。”

    李瑶枝冷笑:“他这是怕你真被宫里的二小姐和三皇子利用了,所以将你远远地送走,不叫你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呢。他一个武将,什么时候如此胆小了?连驳亲妹妹一句话都不敢,宁可手忙脚乱地找借口把儿子送走……他就不能坦率地跟萧明玉说一句,别再掺和夺嫡的事儿,别肖想那把椅子了,说他不会支持外甥争储位的,就这么难开口么?!”

    萧瑞见她骂了这么多话,怕她口干,便起身替她倒了杯茶。

    李瑶枝生了一会儿气,喝了口茶,倒冷静下来了:“将军既然要你去金山卫,那你就去吧。京里这一摊浑水,也是越搅越浑了。三皇子还想打渔翁得利的主意,让你去做他的马前卒真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了!”

    说到最近一句,她声音已低不可闻,轻轻啐了一口,方才继续道:“帮燕王找人的事,若是来不及了,就暂且放下。燕王殿下那里有了一个谢璞,暂时有人使了,实在不行,年底再另外想主意吧。”

    萧瑞问她:“我若真的走了,姨娘您怎么办?”

    李瑶枝淡淡一笑:“我能怎么办?当然是照样过我的日子了。除了马姨娘偶尔会因为人太蠢,看不清形势,把我当成眼中钉,时不时闹些笑话以外,在这府里也没别人会欺负我。就连夫人,也从不多管我的事。我每日就这么吃吃喝喝,念念经,拜拜佛,听听底下人从外头打听到的小道消息,日子过得轻松着呢。你替我愁什么?”

    她看向萧瑞:“倒是你小子,若真的到了金山卫,只怕有的是苦头可吃。那位指挥使,我还隐约记得些他年轻时的脾气,别以为他是将军的旧部,就真会对你优厚有加了。他那人性子直,恐怕为了报答将军的知遇之恩,定要将你调|教成材,是真会把你往死里操练的。你可得小心着些,受不住了就老实说出来,千万不要为了面子,把身体练坏了。”

    萧瑞听得笑了:“姨娘,我没你想的那么无能,你别太小看我了。”

    “我不是在小看你。”李瑶枝正色道,“我是怕你仗着自己年轻力壮,就不把身体当一回事。年轻的武将们,总是被人夸勇武,好象怎么都不会累。可他们年纪大了之后,身上的毛病就都出来了。你看燕王,年轻时比你口气大多了,如今一年到头可没少擦药酒。你跟他见面时,难道没闻见他身上的药味?那么一个前车之鉴在,你还不知道吸取教训么?好生保重自己吧,姨娘还盼着你能长命百岁,过得比任何人都要好呢。”

    萧瑞笑得十分温和,轻轻揽住了李瑶枝的肩膀:“姨娘放心,我都记下了,不会轻易受伤,也不会让自己的身体落下毛病的。”

    李瑶枝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神色也缓和下来:“既然要走,这几日把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了,几个交好的朋友那儿,也都打声招呼吧,别断了联系。还有燕王殿下那里,你也该去说一声,向他赔个不是。原本说好要为他办事的,结果你却中途走人了,于情于理,都该交代一声。”

    萧瑞答应了,又笑道:“董慧武好不容易出了大理寺牢狱,还说要与我好好聚聚呢,我却又要走了。他知道后,一定要抱怨的。这些日子,因着东宫择伴读一事,他在家里没少受气。我都不好意思再打击他了。”

    “这有什么?”李瑶枝轻描淡写地说,“他不去做这个东宫伴读,才是聪明人的做法。他那个兄弟若真的争到了名额,那才是找死呢。”

第一百四十六章 任命

    谢璞当然不知道,萧瑞为了他与燕王的见面,都做了些什么。他只是非常高兴,自己的下一个官职有了准信,而且发展前景相当不错。

    四月初十,他就收到了吏部下达的调令,正式被任命为北平布政使司左参政,从三品,一跃进入了本朝高官行列,距离封疆大吏,也就是一步之遥了。

    有了这封正式的任命书,一些先前决定不了的事,也可以决定了。

    谢璞再次将回来投奔他的掌柜、管事、账房、伙计们聚集起来,议定了今后的发展计划,同时,也向从前开州知府任上时用过的两位幕友发出了邀请。

    成安山、莫燕客两位,都在他手下为幕好几年了。其中成安山是竹山书院出身,莫燕客则是宋祭酒生前门生推荐过来的。谢璞入狱后,他们也受了池鱼之灾,一并被关进了牢中,只是与谢璞不关在一处而已。

    不过,王安贵罪行暴露后,谢璞得以洗刷清白,因各种原因迟迟未能获释,他二人倒是幸运地先一步被释放了。但由于他们在狱中,多少受了些罪,还挨过打,便各自在家休养。谢泽山上京为侄儿奔走时,谢璞就托他去看过他们。他们伤好之后,也参与到救援工作中去了,只是不曾在谢家家眷面前露脸罢了。

    如今事过境迁,他们也能高高兴兴地来到谢家做客,与谢璞商议今后的计划了。谢璞前往北平赴任,他们也是要随行的。

    谢璞与两位幕僚在外书房说话,文氏便带着大金姨娘与宛琴在后宅为谢璞收拾行装。据说,北平布政使司急需人手,谢璞又正好闲着,燕王希望他能尽快上任。从金陵城去北平,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说不定要花上一个月的功夫,他能早一日出发,还是早一日出发的好。

    文氏有些犯愁地跟两个妾室商量:“这可怎么办?咱们家的东西,几乎都没拿回来,老爷的旧衣裳全都用不上。这些日子虽做了几件新的,但冬衣是在牢里穿的,如今都不能用了,剩下的都是春夏两季的单薄衣裳。总不能让老爷就带着这几件衣裳上任吧?就是去估衣店里买,也不象话。”

    大金姨娘瞥了宛琴一眼,小声道:“咱们也不求曹家把家产还给我们,可是我们从前穿过的衣裳,用过的铺盖什么的,他们怎的也要扣下不还呀?怪恶心人的。曹家的贵人们,也不缺这一两件衣裳穿吧?就不能把老爷的东西还回来么?”

    宛琴默默地继续做着手中的针线。她如今什么话都没法说。她连去见曹家人都不敢,哪儿还能提什么要求?

    虽然平南伯的做法是太不讲究了些。

    大金姨娘见宛琴没有反应,撇了撇嘴,忍不住再开口道:“老爷这么快就升了从三品,真是叫人惊喜。想想从前老爷还是曹家女婿时,都没升得这么快的,燕王殿下一句话,就把事情给解决了。这些有权有势的贵人还真是了不得呢。想来曹家也不是一般的尊贵人家,连太子都是他们家的外孙,怎的从前就不肯帮老爷升官呢?莫非他们还做不了这个主?”

    宛琴仍旧无动于衷。

    反倒是文氏听不下去了,瞪了大金姨娘一眼:“老爷不愿意做曹家党羽,走外戚的捷径,要凭自己的本事往上升,这是老爷爱惜羽毛,洁身自好。你有什么好挑剔的?我是因为心中烦恼,才跟你们商量,你不替我想法子,都胡说些什么呢?”

    大金姨娘忙赔笑道:“太太,不是我胡说,我这不是在帮您出主意么?找曹家要回咱们家从前用的旧东西就行了。可我又没门路,这才叫琴妹妹帮忙的。”

    文氏看了看宛琴,淡淡笑道:“你就别为难她了,还是想想别的法子吧。”

    大金姨娘撇嘴道:“知道了。”又再看了宛琴一眼,终究还是没有继续挤兑她。

    宛琴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她有些感激地看了看文氏,还真替对方想了个主意:“太太不妨先把春夏两季的衣裳收拾出来,让老爷先带着上任,然后再慢慢预备其他几季的衣裳用品。老爷要带着掌柜们去北平,往后必定少不了人员车马往来,我们过后再把东西给老爷送去就是了。若是仓促备下了四季衣裳,万一有什么不足之处,既白费了银钱,又让老爷在人前失了颜面,反而不好。”

    文氏想了想,叹道:“也唯有如此了。春秋两季的衣裳多带两件吧,夏装倒是该做几件好料子的。还有新官服,吉服、礼服,也需得预备了。”

    三个女人立时忙碌起来。文氏又到院子里叫女儿。待谢慕林来了,她就嘱咐道:“如今家里事情多,人人都忙不过来,娘需要你帮着跑个腿。老爷出远门,各种成药、药材都需要带上一些,以防万一。我想让你带着你三弟,雇辆车去严济堂,把各色药品药丸都采买一批。他家药铺公道可靠,药钱也不贵,又曾帮了我们家大忙。这笔生意与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便宜了他家。你前些日子常温习医书,想必能胜任这个差使?”

    谢慕林当然能胜任,当场就打包票:“娘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办好。”

    文氏点头,给了她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这里是十两碎银外加一吊钱。你去严济堂,也不必跟他们讲价,该付多少就付多少,多付些也没关系。另外,我再叫人给你备上些礼物,你顺道捎去给李六安媳妇,算是我的心意。回程的时候,记得往李家也走一趟,告诉俏姐老爷高升的消息,我们也预备要回老家了。看俏姐夫妻俩什么时候得空,就过来一趟。我欠她的银子还没还呢。”

    谢慕林接了钱袋,应声而走。她要先去叫谢徽之。

    梨儿从屋里跑出来叫住了她:“姑娘,我陪您一块儿去吧?”

    谢慕林本来觉得不方便,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让梨儿看一看她在那段时间里住的环境也不错,更显得她的“改变”是自然而然的,便答应了。

    梨儿随行,便揽下了通知谢徽之的任务。不一会儿,后者就跟着梨儿过来了,身上已经穿戴完毕,随时可以出门。

    谢慕林笑着问他:“跟着我去做一趟苦力,不会妨碍你的正事吧?”她指的是谢徽之出门打探消息的工作。

    谢徽之摇摇头:“妨碍不了。曹家正忙着给太子选伴读呢,连曹荣都不得空,我又能有什么事可做?还不如回北门桥去散散心。”

第一百四十七章 相争

    梨儿同行,谢慕林就不可能只带上谢徽之一块儿去北门桥了。虽然谢徽之如今的驾车技术也不错,可梨儿这姑娘脑子里无法接受,主人家的少爷在马车外驾驶,她一个丫头却坐在车厢里享福这种事。

    所以她把自己的小弟,谢慕林的小厮青柳给叫上了。青柳也会赶车,只是技术普通点儿,但赶赶租来的小车是足够的。

    谢徽之是又好气又好笑:“为了多装下你们姐弟俩,我还得特地雇辆大点儿的车?不够麻烦的。若是我跟二姐姐单独去,这会子只怕都到半路上了。”

    梨儿羞愧地低下头,揪着腰间的汗巾子一角不说话。

    谢慕林帮着打圆场:“没事没事,梨儿也是怕三弟你劳累嘛。反正这差事儿也不急,咱们就慢慢驾着车走呗。三弟不如也到车厢里来,我们姐弟俩聊聊天如何?”

    谢徽之啧了一声,默许了。

    梨儿如释重负。她也不敢跑车厢里来碍谢徽之的眼,索性与弟弟一同坐在外头。虽然她也是长年在深宅大院里生活的丫头,不惯在外面抛头露脸,但小姐都能适应得了这样的生活,她也没什么可扭捏的,大不了拿袖子遮一遮……

    马车出发了。

    谢徽之感受了一下青柳的车技,觉得差强人意,便对谢慕林小声抱怨说:“不如我赶得快和稳当,不过不必我费力气,且忍上一回吧。青柳这小子早晚也要学点本事的,总不能每次都指望我来赶车。”

    谢慕林好笑地看着他:“你才学了几日?说话的口气就这么大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几十年的老车把式呢。”

    谢徽之哂道:“不是我说话的口气太大,而是我天生就聪明伶俐,学啥都快,赶车也一样。”说罢他就凑近了谢慕林,压低声音道,“二姐姐,我看那几个回来当差的丫头,从前日子都过得太好了,简直就象副小姐一样,比你这位正经的千金小姐都要娇气。咱们家不比以往,你我姐弟都能吃苦,他们还这般挑剔,将来日子可怎么过?得好好调|教一番才行呀!”

    谢慕林挑挑眉:“怎么?你的丫头太过娇气了,你不满意?”

    谢徽之撇撇嘴:“娇气是难免的,若不是不得已,谁乐意吃苦受累?我就是有些受不了小蛾那个讲究劲儿……我口渴了,给自己倒杯茶,她都要大惊小怪一番。可她一个人,能干得了多少活?我那儿整间屋子都是她负责的,她还要给我做新衣裳,要帮着打理院子里的事,偶尔还要给姨娘搭把手……若连我喝茶,她都要亲自服侍,用不了多久就该累死了。我又不是断了手,没她也照样过得好好的,她却一副我没人服侍就该饿死了的模样,这分明就是死脑筋,怎么说她都不听。”

    谢慕林笑笑,梨儿也有类似的毛病,但没有小蛾严重罢了:“慢慢教她就是了,她也是想把你照顾好。小蛾本来好象不是你院里侍候的吧?不习惯你的作派也是有的。磨合一段时间,她自然就会知道你的习惯和喜好,把你不中意的做法都改了。你也不必有所顾虑,想要她做什么,都可以直接跟她说清楚。她是你的丫头,是要配合你做事的,万没有叫你照她的想法生活的道理。”

    谢徽之十分赞同地点头:“这话说得对!晚上回去,我就这么跟她说!”

    马车不紧不慢地在大路上走着。青柳车技平平,也不敢走快了。谢慕林与谢徽之坐在车中,并不催促,反而趁着姐弟俩独处的机会,讨论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

    谢徽之告诉谢慕林:“曹家那边为了太子伴读的事,都快争出火来了。承恩侯府的意思是,两个名额,曹文泰是一定有份的,另一个的人选却不好定。二房的儿子年纪还小,多半会从偏支庶房中选一人,姻亲就算了。可是平南伯府还有个曹文衡,承恩侯府不想选他,承恩公老夫人却希望亲孙子能入选,便在偏支庶房的男丁那边下功夫,想让其他人自行退让。

    “平南伯发话说,曹文泰年纪大了,应该下场考科举,或是补官出仕了,没必要再去东宫做伴读,相比之下,曹文衡的年纪与太子相仿,做伴读更合适一些……平南伯这一支,素来是喜欢拉拢其他几房人,一同跟长房、二房对着干的。可几十年的手足之情,如今一朝尽丧。为了争一个伴读的名额,曹家三房、四房、五房……眼看着就要反目成仇了!”

    谢慕林听得诧异:“不至于吧?做了东宫伴读又能怎样?曹家本来就是太子母族至亲,曹家的子弟本来就与他亲厚的,不做伴读,也不会变成陌生人呀?”

    谢徽之笑了笑:“天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兴许是觉得做了伴读,可以跟太子更接近?比如柱国将军萧明德,当年就是皇上的伴读出身,如今不但手握重兵,亲妹子还进宫做了娘娘,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看到这么一个大好例子在前,旁人又怎会不艳羡?”

    谢慕林摇头:“曹家子弟本来就是太子的表兄弟,用不着做伴读,也能借上太子的力。争了伴读之位,对他们个人来说,可能是搏到了一条青云路,可是对太子来说……他其实更需要多结识几个出色的权贵世家子弟,作为日后的左膀右臂,而不是把伴读名额浪费在曹家子弟身上。”

    谢徽之笑道:“曹家那群纨绔子弟,有几个及得上二姐姐聪明?这些事,他们才不会想到呢!反正这对我们来说,也不是坏消息。曹家自家子弟尚且争不着一个名额,大哥就更不可能有希望了。平南伯那话就是哄人的,等东宫选完了伴读,他就没理由再扣着大哥了。我已经让青松给大哥递了话进去,到时候大哥在平南伯府里活动活动,应该有希望逃出来!”

    谢慕林笑着阖首。

    谢徽之犹豫了一下,又继续道:“还有一件事……就是关于三姐姐。前儿不是说,她与慧圆街那边一家姓卞的来往颇密切么?”

    谢慕林问他:“怎么?你打听到那家人的情况了?”

    “没打听着。我在慧圆街不认识什么人。”谢徽之吞吞吐吐地,“不过,我打听到有一家人姓卞的,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家。”

    他看向谢慕林:“宁国侯府的程大奶奶,就是程笃的母亲,她娘家就姓卞。她父亲生前听说就是六品,弟弟如今有举人功名,生了一女二子……”他磨了磨牙,想笑一下,却又笑不出来,“这两边似乎能对得上。三姐姐她……莫非真的对程笃上心了?可这是为什么呀?”

第一百四十八章 改变

    谢慕林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她非常确定,程笃将来一定会发达。

    谢映容是重生者,她以前在江家兄弟面前,还挺热情的,但一遇上程笃,好象就瞬间忘记其他人了。如今居然还这么费尽心机,住在承恩寺后街,也能先从程笃的外婆家下功夫,分明就是想一步步接近程笃本人吧?

    当初她听说谢徽之给谢老太太找的住处就在那一带,还挺高兴的,莫非就是因为她知道卞家住在附近慧圆街的缘故?

    看来程笃将来还不是一般的发达,兴许本人还是个情深意重的好伴侣。又或者……他跟谢映容上辈子就是一对?但听谢映容的口风,她上辈子好象比较失败,又不象是跟什么发达的人生赢家有缘份的样子。莫非还是有缘无份,留有遗憾了?

    谢慕林脑子里迅速闪过无数个念头,面上却不露端倪,平静地回答谢徽之:“这种事哪有什么为什么?兴许她就看上程笃了呢?”

    谢徽之闻言吃了一惊。他觉得二姐姐这话有些……大胆了,便小心翼翼地说:“二姐姐是这么想的么?”

    谢慕林眨了眨眼,惊觉自己可能又ooc了,便努力把话圆回来:“我也不想这么想,可三妹妹就是这么做的,你又不是头一回见了。”

    谢徽之想想也对,撇嘴道:“也是。我都想不到她会如此大胆,好象这辈子头一回认识她似的。就算家里经历了大变,这人也没理由变得这么厉害吧?二姐姐你是变得比从前稳重可靠又能干了,她却变得越来越不要脸了。我真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慕林还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替他分析:“她也许是经历过家里的事,心里害怕了,觉得将来得找个靠得住又有权势的夫家,才能过得安稳?”

    谢徽之哂道:“可程笃又算是什么靠得住有权势的对象?他虽是宁国侯府的嫡孙,但他们大房如今自身难保,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分家出去了,程大爷又连个差事都没有,真分了家,还不如我们家呢。三姐姐怎么就看上他了呢?她若看上江家兄弟,倒还解释得过去。”

    谢慕林知道这种事是没法解释的,只能摆摆手:“三妹妹想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我们如今弄清楚她跟卞家来往的原因了,你也不必操心太多。她在私底下搞这么多小动作有什么用?她有父有母,婚事是需要爹爹点头才行的。程家大房虽然在程家也是被排斥的对象,可到底还是姓程的。有平南伯夫人程氏这么一个人挡在那儿,你觉得爹爹有可能把三妹妹许配给程家的子孙吗?”

    当然不可能!谢璞不公然跟程家翻脸就算不错了!

    谢徽之心中一定,嘲笑道:“三姐姐也真是的,陪老太太住在外头,耍什么见不得人的小聪明?到头来只是白费劲儿。如今父亲也是从三品了,虽说要离京去北平上任,但北平也是繁华的大城,怎么也比父亲从前任职的那些地方强得多吧?若是三姐姐跟我们一样,老实待在家里,听父亲的话,将来父亲说不定还愿意接我们到北平去呢。三姐姐想要嫁个有权势又靠得住的男人,兴许在北平城里就能找着呢?那岂不是比程笃强多了?”

    谢慕林笑着说:“可别,三妹妹愿意留在老太太身边侍候,这挺好的。万一她真回了家,谁去顶她的缺呢?三弟你吗?”

    谢徽之瞬间色变,连连摆手。那惊恐的表情逗得谢慕林忍不住笑出了声。

    姐弟俩有说有笑地,抵达了北门桥,便直接去了估衣廊的严济堂。

    李六安不在,出诊去了,严老大夫在后堂坐诊,眼下倒是没有病人,正闲着。谢慕林带着谢徽之去向他请安问好,又说明了来意。

    严老大夫微笑着阖首:“谢大人高升,真是恭喜了。否极泰来,今后必定事事顺遂,平步青云。”

    谢慕林与谢徽之齐齐行礼,谢他吉言。

    买药的事不成问题,严老大夫在北门桥开了一辈子医馆,在这里遇上过无数准备出远门的顾客,深知长途旅行中最需要带的都是些什么药。有现成的成药,他就命伙计打包好,没有的,也照着方儿抓上几付药,然后将对症的症状写下来,连常见的症状变化以及与之对应的药量增减,也都注明了。这样谢璞一行人若在旅途中病倒,对着医书就能自己判断出该吃什么药了。

    严老大夫曾经从谢慕林这里买过几个药膳方子和小验方,对谢家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家庭成员十分喜爱研究医书,因此才会连一个小女孩儿,都能轻易默写出几十个药方来。他觉得谢璞上任,一定会带有医书,自诊自医什么的,也多半难不倒他。

    谢慕林对此只能干笑以对。

    打包药材药品需要时间,谢慕林便先带着梨儿去后院见李六安之妻严氏。

    严氏听说了谢璞起复升官的消息,也为谢家人高兴。文氏让女儿给她捎了礼物来,她就更欢喜了。她拉着谢慕林说了许多话,又带谢慕林去看了儿子,等到前头店里传来消息,说谢家需要的药都打包好了,方才放人离开。

    谢慕林郑重辞了她出去,付了钱,又往药铺伙计手里塞了个红包,方才带着谢徽之与梨儿,出门上车离开。

    路过估衣铺子时,她还跟谢徽之商量了一下,要不要买些家常衣裳备用呢。家里眼下肯定都在赶制谢璞的新衣,他俩的夏衣一时半会儿是顾不上的。可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总不能继续穿春装吧?谢慕林待在家里还好,谢徽之总在外头跑,那是要热死人的。

    谢徽之郑重考虑过,决定要跟大金姨娘商量一下:“若是姨娘答应,我就买两件回去。买两件好的就是了。这里我也算熟,知道谁家铺子的估衣又干净又实惠。”

    谢慕林点头认可。梨儿却在旁边听得瞠目结舌。

    从前少爷姑娘们连外头针线上的人做的衣裳都不穿,只让屋里的丫头婆子做,如今居然要买外头估衣铺里的旧衣裳了?这这这……

    莫非姑娘嘴里常说的,要她适应如今的改变,就是这个意思么?

    等到谢慕林姐弟俩到了李家见张俏姐,梨儿看到西院,知道家里的老太太、太太和姑娘少爷们在这里住了大半个月,脸色越发难看了。

    他们一大帮下人当初被官府扣押起来时,住的地方可能未必及得上这样的屋子,可这样的环境,又哪里是老太太、太太、少爷姑娘们能住的呢?但姑娘不但住了,还觉得这地方挺好,如今跟张俏姐说起来时,也是面上带笑的。

    梨儿咬了咬牙。既然是姑娘能忍受的事,她也没什么不能忍的。主家如今不是皇亲国戚了,她做下人的也该习惯才是。

    可一想到姑娘也要穿别人穿过的衣裳……不,她还是不能忍!

    她决定回家后,就跟父母商量这件事。别说姑娘了,就是三少爷的衣裳,也不能从外头买旧衣,至少……要买也该是买新的吧?

第一百四十九章 伴读

    当谢家人为了谢璞前往北平赴任进行准备工作的时候,曹家人也没有闲着。

    太子选伴读之事,终于要开始了。

    为了能争到一个可以进宫应选的名额,曹家几个房头的子弟争得头破血流。最终,曹文泰以强大的家世碾压众人,不出意外争到了资格;曹文衡也不甘示弱地借着祖母之力挤身其中。但谁能留在最后的名单上,还是未知之数。只是那些庶支偏房的曹家子弟,就无一人能抢到机会了。

    当中虽然有人是在承恩公夫人施压下,自愿放弃的,却也有人在临应选前一两天,因为这样那样莫名其妙的原因受了伤,不得不打退堂鼓的。至于这里头有些什么猫腻,那就真是自由心证了。

    谢显之也穿了一身新衣,跟着曹文泰曹文衡坐车前往皇城。不过,他并非真的是去应选的,人到了宫门前,就没有再往前走了。曹家两名子弟入宫接受皇帝与朝臣们的考查,他却要待在马车中,一直等待表兄弟们出宫。平南伯夫人另坐了一辆马车,与他等在同一处,但两人的心境却完全不同。

    平南伯夫人程氏是盼着儿子能入选伴读,因此想要在皇城门前等待最新消息。

    而谢显之,却是因为平南伯拿选伴读一事搪塞谢璞的时候,曹氏也听见了他做出的承诺。平南伯可以拿谎言忽悠谢璞,却没办法向爱子之心发作的亲妹妹坦白,他只是在骗人而已。他还有指望妹妹帮忙的地方呢。

    所以,他今日带着谢显之来了,可谢显之不能入宫,最终的结果肯定是“落选”。只要曹文衡帮着圆一圆谎,目前还在装病逃避曹皇后“复婚”指令的曹氏消息闭塞,就没理由怪到兄长头上。

    然而,平南伯的如意算盘,却未必能如他所想的那般打响。

    今日前来应选太子伴读的官宦权贵子弟,其实人数并不算多,也就是二十来人而已,大多数都是些勋贵、皇亲之家的子弟,也有书香世宦之家出来的,却并非嫡支后代。曹皇后在后殿等消息,听着宫人们报出来人的名单,心里总有些不大满意。

    这里头至少有一半人是家道中落的勋贵人家出来的,父祖皆没有了实权。太子需要这样的人做什么?只怕这些人反而还要沾太子的光,指望太子给他们撑腰呢。

    曹皇后不甘心,再追问宫人:“赵家没来人么?”

    宫人回答:“来了一位三少爷,是嫡出的。正是那位赵小姐的亲兄长呢。”

    宫人所说的这位赵家三少爷,来头可不小。赵家祖上在本朝太宗永乐帝在位期间,做过近十年的内阁首辅,自那以后,赵家便一直是本朝最显赫的官宦世家之一,每代皆有子弟科举入仕,常出高官,二三百年间,出过五位尚书,八位侍郎,十来位大学士,三四位封疆大吏,其余官职就更不必提了。时至今日,赵家依然是士林文官群体中极负威望的世家名门。

    曹皇后初步为太子择定的太子正妃人选,就是赵家的嫡女。

    不过,她看中的那位赵小姐,并非嫡支宗房所出,而是旁支的嫡女。倒不是赵家嫡支没有适龄的女儿,而是嫡支的女儿生得不如旁支的这一位美貌。在王湄如身死之后,太子一直消沉,曹皇后觉得,若想让儿子彻底忘记王氏女,太子妃的人选必须有足够姿色才行,否则如何能让太子移情别恋?因此才会挑中一个旁支出身的绝色。

    当然了,这位赵小姐不但有美貌,家世也是不差的。她亲祖父是大学士,父亲是布政使,叔叔是侍郎,除了缺少一个嫡支宗房的出身以外,条件已经相当完美了。曹皇后听闻林昭仪也有意为二皇子求娶这位淑女,原先还觉得赵小姐的家世有些不足的,立刻什么都顾不上了,次日便向皇帝开口,要定下这个太子妃的人选。虽然皇帝尚未下旨,可林昭仪再想截胡,已经不可能了。

    只是赵家那边,在收到曹皇后的暗示之后,迟迟没有表现出允婚之意,似乎还在考虑之中。嫡支原本还有意让女儿去选太子妃的,近日却没有了下文,好象对这件事兴趣大减。曹皇后原本心中很是不满,但见赵家旁支态度积极,今日也派出了子弟来应选东宫伴读,才稍稍消了点气。

    她想:旁支就旁支吧,反正只要能借得上赵家之力就好,日后太子继位,皇位稳固了,再也用不着赵家扶持时,无论是找个借口废了赵氏女,还是让赵氏女“病逝”,都不方便直接跟赵家嫡支对上的。赵家旁支的身份,倒是恰到好处。

    这么想着,曹皇后的心情就平静了许多,也有精神去留意前殿的伴读择选了。

    皇帝带着几位重臣与大学士,还有太子太傅,一同考教众多前来应选的年轻子弟,要从学识、仪态、品行、心性等各方面,对他们进行评估,然后从中择选出最出色的四名伴读。当然,太子是否能与对方合得来,也是一个重要的考虑因素。

    不过,太子今日看起来情绪不高,总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皇帝问他一句,他就答一句。太傅想让他与同龄人们多交流交流,他嘴上答应了,却没什么实际行动。看到他这副模样,皇帝都有些生气了。消息传到后殿,曹皇后也在咬牙,知道儿子是因为王湄如之死,还未回过神来,这都是那贱人的错!

    在众多应选的青年俊杰中,曹文泰显得最为突出,似乎对所有考官们提出的问题,都能对答如流。虽然有一位大臣忽然插问了一个有点难度的题目,他答得有些迟疑,不如先前流利,但好歹也答上来了。

    相比之下,曹家另一位代表曹文衡,就没有他堂兄这般出众了,好些问题他都答不上来,又或是错得比较离谱。在殿内旁观的平南伯备受众人瞩目,大家似乎都觉得,他硬把自己不够格的儿子推上来应选,也挺有勇气的,这不是在自找没趣么?

    平南伯心里恨得牙痒痒。这些人真以为他不知道么?曹文泰能对答如流,根本就是事先知道了问题和答案,是在作弊!他家文衡靠的是真才实料,才不会用那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呢!

    曹家两兄弟先后接受完考教,接下来本该轮到下一家了。谁知道这时候,忽然有大臣提出:“听闻平南伯今日把外甥也带过来了?怎么不见人呢?”

    平南伯不由得愣了一愣。他并没有告诉外人,他还带了外甥谢显之前来,怎会有大臣知道的?

    他仔细去看说话的大臣,发现是通政使焦闻英,心中顿时就咯噔一声。

    焦闻英虽然只是区区三品的通政使,但他是皇帝心腹,潜邸旧人,极得皇帝信任。他很少在朝上发言,可但凡发言,都必定会有人倒霉。平南伯自问从未得罪过此人,对方为何在这时候冲他发难?

第一百五十章 可惜

    然而焦闻英开口问了问题,平南伯就得回答。面对皇帝投注而来的好奇目光,他只能硬着头皮表示:“焦大人误会了,我外甥并未参选,只是送他表兄过来而已。”

    焦闻英笑笑:“是么?可我怎么听说,平南伯不许外甥回家侍奉身体不适的祖母,原因是要送外甥参选东宫伴读,还说外甥定能入选,倘若其父阻拦,便是妨碍亲骨肉的锦绣前程?”

    他看向平南伯:“且不说平南伯为何口出狂言,结果未出便笃定外甥能入选。单是眼下令甥未如你所言般出现,就让人忍不住想多问一句,是谁妨碍了少年人的锦绣前程?”

    在场的朝臣权贵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传说中平南伯昏了头,抢了谢家的财产还要抢谢家的孩子,谢璞几次找上门都没能将儿女带走,平南伯府之前又有曹氏再嫁方闻山的传闻……天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平南伯的脸色铁青。他难道能当众告诉所有人,那些话都是他哄谢璞的么?其实他原本真以为可以把谢显之带来凑个数的,只要走了过场,谢璞就不能说他撒谎。可谁知道这东宫伴读的竞争竟如此激烈,哪怕是他的嫡长子,也好不容易才能争得一席之地,更别说是谢显之了。他如今只能骗一骗妹妹而已,不料却被人当廷揭穿,虽然无甚大碍,但万一影响他儿子入选,那就麻烦了。

    不等平南伯想出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把这件事搪塞过去,皇帝就已兴致盎然地开口了:“我曾听闻,皇后的这个外甥,自幼熟读诗书,十分聪慧,与太子也相处得不错。既然他今日也来了,便把他宣进殿来试一试吧。看他是否果真如传闻中那般出众,才让平南伯夸下海口,笃定他定能入选。”

    皇帝开了金口,听上去还是看在曹家面上,才给了优待,平南伯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答应了。

    承恩侯一直冷眼旁观,见状还不屑地瞥了平南伯一眼。后者扣下谢家家财之事,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把人家的儿子也扣下,这就太荒唐了。曹家三房不缺儿子,谢显之再怎么样也是姓谢的,天知道这个三弟在想什么?如今吃瘪了吧?

    承恩侯对自己的儿子很有信心,认为就算谢显之出现,也妨碍不了曹文泰什么,可曹文衡就难说了。没有真才实学,只会在一众青年才俊的衬托下,越发象是个草包,再被谢显之比下去,瞎子才会选他做东宫伴读。平南伯这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太可笑了!

    当殿中一众青年才俊都接受完第一轮考教的时候,谢显之终于在宫人引领下出现了。他今日虽然穿戴一新,但因为面上犹带几分病容,整个人显得十分苍白瘦削。不过那种清风劲竹般的气质仪态,还是给殿中的大臣们留下了不错的观感。

    他不慌不忙地跪拜行礼,一应礼节,都没有出任何差错,说话言辞,也始终显得十分斯文、优雅。虽然没到压倒殿中众人的地步,但在场最出色的俊杰们,都深觉他是我辈中人。

    不少人都觉得,平南伯夸口这个外甥定能中选,倒也不是全无理由。可既然都夸下了海口,怎的又不把人叫来呢?

    等到皇帝与大臣们开始考教谢显之学问之后,周围的人也渐渐回过味来了。

    瞧谢显之这对答如流的架势,仿佛比起曹文泰都不差什么,若平南伯真把他带来应选,那还有曹文衡什么事?也真是难为平南伯这慈父之心了,儿子没有足够的本事,他就硬把人捧起来,为此不惜连亲外甥都牺牲了。

    也对,平南伯连旁支的亲侄儿也都说下手就下手,外甥又算什么呢?终究只是外姓人罢了。

    曹文衡在众目睽睽下,有些坐立难安。转头看着堂兄曹文泰那泰然自若的神情,他心中忍不住想骂人了,再回头去看父亲平南伯,后者倒是比儿子镇定些,但看脸色也是阴沉得吓人。

    曹文衡忍不住又看向表弟谢显之,狠狠地瞪了对方后脑勺几眼,心想等回到府里,他定要给这个寄人篱下的表弟一点颜色看看!吃他们曹家的,喝他们曹家的,还这般没眼色讨人厌,受点教训也是应该的!

    曹文衡还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变化已落在周围人的眼中,纷纷暗自摇头。就算有着出众的家世,学识、品性、气度都不过关,又怎配得上东宫伴读的殊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万一他把太子带坏了怎么办?没人敢冒这个风险。

    谢显之镇定地接受完了考教,从头到尾都表现出色,没有出任何差错。皇帝含笑看着他,似乎也很满意。

    就在这时候,通政使焦闻英又一次开口了。这一回,他不知为何,问起了谢显之的家世出身。

    这本是人尽皆知的事,可先前也有其他青年才俊被问到同样的问题,当时是为了突显当事人的家世出众、祖宗荣光,如今轮到谢显之嘛自然免不了要提到他父母的身份了。

    谢璞的身份没什么可挑剔的。冤情被洗刷清楚之后,他的才干就为更多的人了解了。虽然他在权贵面前,手段显得太软了,可这也是人之常情。

    但说起谢显之的生母曹氏,除了她是曹皇后同父异母的亲妹妹这个身份以外,十几年的贤名早已付诸流水,如今人们想起的,都是她陷害亲夫、弃家大归、吞没前夫家财产,以及与方闻山暧昧不清的传闻。这就有些不好说了。

    焦闻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摇头叹一声:“可惜。”就把什么都说尽了。

    谢显之面露羞渐,低下了头。

    在场的其他大臣看着这名出色的少年,也纷纷摇头叹息。谢显之什么都好,样样出色,只可惜有个声名狼藉的生母。这样的孩子,是不好放在太子身边的。谢显之受生母连累,失去成为东宫伴读的大好机会,真是太可惜了。

    就连一直心不在焉的东宫太子,此时也满面遗憾地看着谢显之,似乎颇为沮丧。

    承恩侯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又一次狠狠地瞪了弟弟平南伯一眼。平南伯的脸色早已黑成锅底了,他如今已经把焦闻英恨到了心底,不明白对方为何非要与他过不去。

    后殿里的曹皇后,也恨得咬牙切齿。不过她怨恨的对象跟平南伯不太一样,她怨恨的是妹妹曹淑卿,又一次让她丢尽了脸面。早知如此,还不如在曹淑卿当年与方闻山闹出丑事的时候,直接把人打死算了!

    皇帝脸上的微笑不变,看起来对谢显之的喜爱丝毫未减。他还鼓励谢显之说:“不要紧,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不要自暴自弃,回家后好生用功读书,多多向你父亲学习。你父亲是个能臣,希望你将来,也能象你父亲一样,为朝廷效力。”

    谢显之一拜到地,口称“谨遵皇上旨意”。

    有了皇上的金口玉言,出宫之后,他终于可以如愿离开平南伯府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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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穿越的那天开始谢慕林就知道自己的人生路很艰难不过艰难归艰难咬咬牙还是能扛过去的但如果有人想让她做炮灰踩着她往上爬她也是会发飙的好吗?!慕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慕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慕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