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杀人灭口!
这个妇人,脸上泪痕未干。
她说的话,也是情真意切,谈吐举止都是温文有礼,不像是大街上那些骂街的泼妇。
这种才是最难缠的。
如果是闹事的泼妇,李信现在就可以把她们强行赶回去,但是碰到这种跟你讲道理的,那就不太好办了。
从既成事实上来说,不管王安民是怎么死的,他的的确确是死了,而且是因言获罪,被拿进了大牢里,不明不白的死了。
李信淡淡的看了这位邓氏一眼,开口道:“王夫人,尊夫到底是如何死的,你们王家不知情么?”
邓氏垂泪道:“老爷那天被送回来的时候,就奄奄一息,背后都是鞭子的伤痕,我们给他换了药之后。不过一个时辰,老爷便撒手人寰了。”
“我家老爷出仕晚,现在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哪里能扛得住大牢里的毒打,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不要出来做官……”
说到这里,这位王夫人泪水更甚。
“民妇知道,这位将军八成是来撵我们走的,可我们王家并没有冲击大理寺衙门,民妇们只是想给先夫讨一个说法……”
她突然跪在地上,对着李信哽咽道:“我家老爷是个温吞的人,谁也不会得罪,就算上书获罪了,了不起这个官不做了就是,他一没有杀人,二没有造反,凭什么就这样给朝廷打死了……!”
李信无言以对。
且不说这件事是不是四皇子在背后操纵,就王家这一节来说,朝廷这边的确是德行有亏的。
李信叹了口气,开口道:“王夫人,且不说这件事谁对谁错,我只问夫人一句,是谁让你们把棺材摆在大理寺衙门闹事的?”
邓氏抹着眼泪。
“便没有一个给我们叫屈的地方了么!”
李信咳嗽了一声,开口道:“王家在京城里住,有了人命官司,应该去京兆府报官,再不行也可以去刑部告状,大理寺并不受民间案卷,王家这么做于规制不合。”
说着,李信瞥眼看了一眼王夫人身后的棺材。
“如果我没有猜错,王家应该是被人授意,才把棺材抬到了大理寺门口,想要把事情闹大。”
李信缓缓开口:“且不说王御史要不要入土为安,王夫人想一想,这件事闹大了,你们王家真能讨得了好?”
邓氏紧咬牙关:“无非是得罪太子,先父便是死在太子手里,王家的天已经塌了,大不了我们随先夫一起去了就是!”
李信摇头道:“王夫人可以这么想,王家的子弟会不会这么想?”
“他们会不会甘心去死?”
李信沉声道:“王夫人,你应该可以想的明白这件事是有人在背后想闹大。王御史不明不白的死了,本来就已经震动朝野,三法司自然会详查这件事。”
“可是有人不想事止于此,他让你们抬棺材来大理寺门口闹,再派一些坏心眼的人过来喊几声,事情便闹大了。”
李信伸手把这个邓氏扶了起来,低声开口道:“王夫人,这件事涉及到储君,陛下刚刚立了不到十天的储君,说句难听的话,若是真的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你们王家什么也做不了!”
“有人想把事情闹大,尊夫之死是第一步,你们来闹事是第二步,王夫人想一想,如果他想再把事情闹大,下一步会是怎么样?”
这个邓氏低头思索了片刻,随即脸色骤变。
按着这个思路,如果王家上下的人都给人杀了,那事情才算真正闹大,太子的名声才算是真正的臭了!
她毕竟是个妇人,被李信这么一说,立刻开始害怕起来。
“这……这位将军。”
李信叹了一口气:“王夫人,我是奉了皇命来的,你们堵住大理寺门口,我现在就可以把你们全部抓起来,但是我没有这么做,你应该可以看得出来,我对王家没有恶意。”
王夫人回头看了一眼棺材旁边围着的王家家眷,突然打了个寒颤,回头看向李信。
“小将军救一救我们!”
李信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把道理说通了。
他并没有吓唬这些王家的家人,事情再这样发展下去,王家的家人很有可能某天晚上被“刺客”不明不白的杀了,到时候这桩血案肯定会被当成是太子殿下杀人灭口,这位储君的名声才是真的臭了。
这种事情,那位四皇子做起来是心安理得,绝对不会有一丝犹豫。
李信沉声道:“王夫人既然信了我说的话,那我有几个建议,王夫人不妨听一听?”
邓氏现在人已经吓傻了,对着李信拱手道:“小将军请讲……”
李信把她引到一个没有多少人的地方,放低了声音:“王夫人,事情到了这一步,几乎可以确定的是,尊夫是被有心人谋害,或者是听了某些人的话之后自尽,而这个人是某位皇子之一,他的目的自然是要把太子拉下来。”
李信面色凝重:“这种储君之争,极为惨烈,王家上下都死在里面,也不会激起半点水花,这个时候王家想要全身而退,就要听我的话。”
王夫人脸色惨白,这个时候她才想明白,自家老爷的死,可能只是这场大幕的开始,王家也只是这场浪潮里头一朵很不起眼的小浪花。
“小……小将军请说。”
“第一,王家的家人现在立刻回去,把王御史好好的下葬了。”
李信沉声道:“回去的过程中,可能会有王家的家人,或者别的人出来阻碍,如果有人拦着,王夫人便说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要紧。”
邓氏浑身发寒,颤声道:“我记下了。”
李信看她的模样着实可怜,摇头道:“王夫人不用这个模样,王御史的事情已经震动朝野,你们家里人不闹,朝堂上的文官也会接着闹,就连三省的宰相们也会在这件事情跟东宫要一个说法。”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便是波及不到太子殿下,东宫那个动手的属官,肯定会给王御史陪葬的。”
邓氏满脸泪水,对着李信福了一福:“小将军的话,民妇记下了,如果能侥幸脱此劫难,以后一定安心教养子孙,再不掺和朝堂中事了。”
王家的人,也是受害者,李信对她们颇为同情。
“王夫人,这件事已经上达天听,也就是这两天就能出来结果,你不用太过担心。”
说到这里,李信意味深长的说道:“这京城,没有谁能够一手遮天。”
这里的天,是指圣天子。
王夫人低头致谢,转头吩咐王家人,准备离开大理寺门口。
李信也回到了羽林卫的队伍中,这会儿大理寺门口的看热闹的人都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李信走到沐英身边,拍了拍这个黑脸汉子的肩膀。
“沐兄弟,等会你带着二三十个兄弟,偷偷跟在王家人身后。”
沐英瞪大了眼睛,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李信。
“你……你要杀人灭口?”
李信没好气的踢了沐英一脚,笑骂道:“我与他们无冤无仇,杀人灭口做什么?”
“怕只怕有人要杀人灭口,强行把事情闹大,你今天带着兄弟们保护她们,不要让人把她们给害了。”
说着,李信转头看向北边。
“我去宫里复命。”
第二百九十三章 胜算几何?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从龙之功历来是最大的功劳,没有之一,在皇帝心里,就算是灭国之功,也比不上帮他坐上皇位的功劳,这个是必然的。
天大地大,帝位最大。
如果七皇子顺利继位,李信,侯敬德,包括整个羽林卫的将官,都会跟着鸡犬升天,有这份功劳在,最起码可以保证一世富贵。
而沐英,也可以在京城繁衍生息,再开辟一个沐家出来。
这种投资,是天底下最大的买卖,赢了就有机会公侯万代,输了那就全家老小一起去死。
不过沐英比较占便宜,哪怕押错了注,也只是死他一个人而已,毕竟沐家本来就是反贼,新帝的威严落不到反贼头上。
沐英深呼吸了一口气,叹道:“咱们相识也算是因缘巧合,如果不是你绑了我妹子,我也不会大老远到京城里来,现在反倒定了自己一身的命数,造化弄人。”
李信休息了一会之后,体力也恢复了一些,他咧着嘴笑道:“沐家不认你了,你还能联系到李兴么?”
“应该可以。”
沐英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给南疆送信总是不成问题的,问题是大殿下他们多半不会再信我了。”
“能联系到就好。”
李信拍了拍沐英的肩膀,呵呵笑道:“这些都是后话,眼下咱们要帮着魏王殿下成功即位才行,否则你我都要成为西市街上的冤鬼。”
西市街是京城平民贩卖东西的地方,也是处决人犯的场所,之所以把地方设到这里,自然是为了威慑那些平头百姓。
之所以有刑罚这种东西,惩罚恶人只是手段,本质上是通过惩罚恶人,让老百姓不敢作恶。
沐英闷声闷气的说道:“我就烂命一条,了不起随你去死而已,你有什么要我做的,说一声便是。”
李信白了他一眼。
“你舍得死,我可舍不得死,你家里有人养着你妹子,我要是死了,我那个妹妹也就没了活路。”
说着,李信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屁股上的尘土,伸了个懒腰:“好了,差不多到时候了,我要下班了。”
羽林卫除了去宫中值夜的人需要上夜班,其他人一般太阳落山就可以回去了,李信今天在羽林卫里待了一天,现在他要去魏王府问一问朝廷里的情形。
沐英就住在李信的家里,闻言白了李信一眼:“你放了班又不回家。”
李信潇洒离去:“我为大家的性命奔忙去也。”
……………………
魏王府里。
李信对魏王殿下拱手行礼,七皇子连忙把他引进静室,话语里多有埋怨。
“信哥儿,你昨天从宫里出来之后,怎么不到我府上来,害我苦等了许久。”
他要等的,自然不是李信这个人,而是要问一问李信在宫中的情形。
李信低头道:“我出宫之后,就已经入夜了,不忍心打扰殿下,所以便回去了,至于今天……”
“朝廷的意思,殿下也应该知道了。”
七皇子缓缓说道:“不错,尚书台已经有文书下来,那些御史都被放了出来,事情止于东宫詹事汤谷,半点也没有牵涉到太子头上。”
他抬头看向李信:“信哥儿,你昨天在宫里……有没有见着父皇?”
“见到了。”
李信面色平静:“今日尚书台下发的文书,基本就是陛下的意思。”
七皇子神色有些复杂:“有父皇出手回护,大皇兄他没有受到半点损伤,不管是谁,再想寻到大皇兄这么大的错处,都很难了。”
李信咧嘴笑了笑:“殿下,我不这么想。”
“这件事情出了之后,朝野之中只要是有见识的,都可以看出太子殿下的……拙劣,到时候会有更多人对东宫失望,况且四皇子绝不会就此罢手,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太子总会有被人捉住把柄的一天。”
说到这里,李信的面色严肃起来。
“殿下,我有几句话要与你说。”
魏王殿下笑了笑:“这里又没有外人,信哥儿但说就是。”
李信面色肃然,压低了声音:“殿下,我昨天面圣的时候,见陛下精气神已去大半,暖殿里门窗紧闭,我虽然不通医术但是也能看得出来,天崩地裂,就在这几个月时间了……”
说到这里,李信抬头看向魏王殿下,叹了口气:“甚至更快……”
私下里议论天子寿数,是犯了天大忌讳的,便是魏王殿下也脸色骤变,起身走到房间门口,驱散了在门口侍候的侍者还有护卫,确定周遭无人之后,才紧闭了门窗,重新坐在了李信面前,深呼吸了几口气。
“信哥儿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殿下要有一个心理准备。”
李信声音低沉:“如今这位太子,成功嗣位的几率很低,殿下必须要想清楚,太子被废之后,魏王府要如何做。”
见七皇子不说话,李信继续说道:“若是殿下成为太子,那就好办的多,我们无非是做好防备,不要让另外两位皇子翻盘就是,但是如果是三四两位皇子成为太子,我们也要有所打算。”
魏王殿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闷声道:“信哥儿觉得呢?”
李信用手敲了敲桌子,最后开口道:“现如今,谁也猜不透陛下到底在想什么,所以我们必须做好所有的准备。”
“如果是三皇子成为太子,殿下多半性命无忧,咱们还可以从长计议,但是如果是四皇子……”
李信眯着眼睛说道:“以四皇子今日行事之手段来看,若是他成功即位,不管是我,还是殿下,亦或是魏王府的王妃,世子,都逃不过那一刀!”
“所以,若是四皇子成为太子,咱们便只能奋起一搏,准备……兵变!”
七皇子双手微颤,喝了好几口茶之后,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信哥儿,我们如今兵变,胜算几何?”
“五成吧。”
李信闷声道:“有羽林卫在手,叶家也要被我们拉下水,叶家在军中枝繁叶茂,若是肯支持殿下,我们最少也有五成的胜算。”
“再加上咱们还有时间,殿下也朝里,也应该有不少大臣支持,我们胜算不小……”
七皇子低下头:“回头,我把倒向魏王府的大臣,写一份名单给信哥儿。”
若真要兵变,就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些京官李信自然是要知道的。
李信也不客气,点头道:“好。”
魏王殿下用手敲了敲桌子,最后狠狠咬牙。
“信哥儿刚才说的,都很对,不过我要修正一点。”
这位魏王殿下面色狰狞。
“不管是谁在大皇兄之后入主东宫,只要不是我,我们便……”
“…着手兵变!”
第二百九十四章 宫里出事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转眼间,一个月时间过去,腊月就要来了。
这一个月里,太子殿下当起了乖宝宝,在几位宰辅的辅佐下处理朝政,十分尊重几位宰辅的意见,几乎是变成了一个点头虫。
在这种大环境下,门下侍中桓楚也被宰相张渠重新请出来做事,帮着张渠分担国事。
而那位藏在幕后的四皇子,这一个月里也消停了许多,没听说闹出什么大动静。
今年的冬天的确比去年要寒冷不少,还没有进腊月,就落了第一场雪,这场雪下的很大,京城上下被染成了一片素白色。
在这一个月里,李信每天就在羽林卫里正常上下班,连魏王府都很少去了。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羽林卫这些新征募的羽林郎渐渐成了样子,已经开始轮值禁宫,在王钟和沐英的训练下,这些新兵的素质已经开始接近左营的老卒了。
这天下午,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李信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准备回家。
外面的风颇为寒冷,不知道是不是去年那场大雪夜的原因,李信也变得有些怕冷。
他刚刚走到羽林卫门口,就看到一队几十个少年羽林军从北边往大营走。
李信认出了其中一个少年人,张口叫道:“陈十六,你过来。”
这个少年人,就替补他大兄陈初一的位置,进入羽林卫的陈十六,他是大半个月前安排好家事,来羽林卫报道的,李信打算让他跟在自己身边做个跟班,不过暂时还是把他放在羽林卫里,让他跟那些新人一起训练。
陈十六骤然被喊了一声名字,下意识“啊”了一声,然后抬头看到一身黑衣的李信,连忙脱离队伍,一路小跑跑到了李信面前,有些腼腆的说道:“李郎将…”
李信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近来在羽林卫里,可吃得住苦?”
羽林卫虽然是京城的兵,但是训练量并不比边军弱上多少,李信年初刚进羽林卫的时候,随着老兵们一起训练,也很是吃力。
陈十六挠了挠头,憨厚一笑:“回李郎将,这比我在家里做农事辛苦不到哪里去,李郎将放心。”
李信点了点头,看了这个少年人一眼。
虽然才进入羽林卫大半个月,但是改善了伙食之后,这个少年人明显结实了一些。
李信看了一眼他们的队伍,笑着问道:“你是跟他们去宫中轮值了么?”
宫中轮值分昼夜两班,看他们从北边回来,应该是轮值刚刚回来。
陈十六摇了摇头,有些疑惑的说道:“今日本来该我们队在永安门值夜的,但是队正带我们赶到宫里的时候,宫里的人又说今天不用羽林卫轮值,让我们回来了……”
李信皱了皱眉头:“不让羽林卫轮值了?”
“我怎么没有接到通知?”
陈十六低头说道:“我们队正也是这么说的,但是那个宫里的人说临时安排的,队正也没有办法,就带着我们回来了。”
“临时安排的?谁安排的?”
陈十六挠了挠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心中隐隐有种预感。
“你,去把你们队正叫过来。”
“是。”
不一会儿,一个十**岁的年轻人,就站到了李信身边,他就是陈十六那一队人的队正。
因为羽林卫右营先前死了大半,重新整编之后,李信只能把自己那只嫡系都尉营的羽林郎,分派到其他都尉营里做将官,这个年轻的队正,就是夏天的时候跟着李信一起如果北地的那批人之一。
“郎将。”
李信开门见山的问道:“宫中是谁临时安排,让羽林卫不再轮值的?”
这个年轻队正算是李信的嫡系,闻言自然没有什么犹豫,开口道:“是内侍监派人过来说的,说是内侍监的陈公公安排的。”
李信心中凛然,缓缓挥手:“好,我知道了。”
“那卑职就告退了。”
这个年轻队正走了之后,李信脸色凝重起来。
宫里必然是出事了,否则陈矩不会连羽林卫也不信任,羽林卫与内卫同属天子禁军,按道理来说应该地位等同,没道理内卫戍卫宫中,却把羽林卫抛在一边。
这既不合规矩,也不和常理。
再说了,就算宫里要禁止羽林卫戍卫,也应该给他这个羽林卫的右郎将下文书才是,自己既然没有接到文书,那么这个命令就肯定是陈矩临时决定的!
李信皱眉思索了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立刻翻身上了乌云马,朝着魏王府的方向飞奔过去。
按照京兆府的规矩,京城里是禁止奔马的,也就是不许飙马,但是李信身穿羽林卫的衣裳,就凭他胸口绘着的白虎,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巡街使敢拦他。
乌云马脚程很快,太阳还没落山,李信就到了魏王府门口。
他现在冷随意进出魏王府,不必通报,李信下了马之后,把缰绳丢给了魏王府的仆人,直接朝着魏王府的后院走去。
“殿下在哪?”
一个魏王府的下人,见李信这样着急,连忙引着李信去见魏王,两个人一前一后,最终走到了魏王殿下的书房门口。
书房门口紧闭,有两个人在门口死死地守着。
这个引路的下人有些不太好意思的看向李信。
“李郎将,殿下正在里面见客,您等一等?”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劳烦通报一声,就说李信有急事相商。”
这个仆人点了点头,只能硬着头皮去敲门。
不一会儿,书房的房门打开,魏王殿下有些不悦的迈步走出来,本来准备发脾气,但是看到李信之后,他怒气消减,对着李信笑了笑:“信哥儿来了,我这就过来。”
说着他就要重新进入书房,估计是要进去送客。
李信点了点头,走到了一个偏厅等候。
大约盏茶功夫,一身冬装的魏王殿下,迈着步子走进了偏厅,对着李信叹了口气。
“信哥儿勿怪,今天来的都是三品以上的官,实在是不好怠慢他们,要去送一送。”
如今这个局势,魏王殿下与四皇子一样每日也是在各种联络大臣,毕竟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用得到。
对于这个,李信还是能理解的,他不是小心眼的人。
李信站了起来,深深地看了七皇子一眼,最后长出了一口气。
“殿下,宫里多半是出事了。”
魏王殿下面色骤变,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李信摇了摇头:“不知道。”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如今的禁宫是陈矩在掌着,而不是陛下!”
羽林卫与内卫同属天子禁卫,而天子最重平衡,当初把羽林卫一分为二,就是为了制衡,如果是承德天子,他绝不可能禁止羽林卫轮值,而只让内卫把守宫门。
这只可能是内侍监的太监陈矩的命令。
因为他内侍监统领宫中八监,自然要偏向内卫监。
李信面色凝重。
“殿下,陈矩突然禁止羽林卫轮值,事先没有半点通知……依我来看…”
“陛下的身子应该是突然出了什么事。”
魏王殿下面色骤变。
“我这就进宫去…!”
李信缓缓摇头,压着嗓子说道。
“殿下只要心中有数就好,咱们先看一看……”
第二百九十八章 走后门!
本来李信从来不在魏王府过夜,但是这天晚上,他让人给钟小小报了个信,在魏王府里硬生生等了一晚上消息。
夜里的时候,魏王府收到消息,五位宰相被唤进了宫里。
当时魏王殿下差点便忍不住要进宫去了,还是李信劝住了他,让他不要心急。
这天晚上,两个人眼睛都没有合一下。
他们心里都是惴惴不安,生怕承德天子在今天崩了。
这个时候,如果承德天子驾崩,那么太子就会理所当然的即位,而七皇子与李信都还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五位宰相都没有从皇城里出来。
辰时的时候,宫里终于传出了消息。
魏王殿下长出了一口气,勉强笑道:“信哥儿,消息里说,宫里已经让羽林卫正常轮值,看来父皇没事。”
李信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假如昨天晚上承德天子驾崩,他们两个事出仓促之下,根本来不及做事,就算强行兵变,胜算不会太高。
李信低头思索了片刻,最终缓缓开口道:“殿下,看来昨晚上陛下肯定是出了事,多半是昏厥了过去人事不醒,不然陈矩不会慌张成这个样子。”
李信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陛下看来……撑不了多久了,咱们的计划要加快了。”
七皇子沉默了一会,随即缓缓点头:“我这几天就去一趟陈国公府。”
李信摇头道:“殿下去不合适,殿下若是去了,估计连叶老公爷的面也见不到。”
陈国公叶晟避居不出之后,别说是王公大臣,就是门生旧部也不见了,前几年承德天子邀请他进宫吃酒,都被这个老人家以身体不适拒绝,七皇子去陈国公府,必然见不到他。
魏王殿下叹了口气:“那就只能拜托信哥儿了。”
李信摇头笑了笑:“现在帮殿下,就是帮我自己。”
说到这里,李信开口道:“昨天五位宰辅连夜进宫的消息,估计有不少人知道了,殿下白天可以借着这个由头,进宫探望陛下。”
七皇子苦笑道:“估计父皇不会见我。”
“见不见是陛下的事,去不去就是殿下你的事了。”
七皇子拍手赞叹道:“还是信哥儿你心思缜密,我这就进宫去!”
李信眯着眼睛笑道:“殿下府上,有没有上好的烈酒,我要用这烈酒,叩开陈国公府的大门。”
祝融酒也是分档次的。
祝融酒大部分是用烧春酒蒸出来的,但是烧春酒本身在京城里也不是太上档次,七皇子还用原本京城里最上等的烈酒金陵春,蒸了一批祝融酒出来,金陵春本身就贵,被蒸出来至少要少一半,因此这种烈酒价格极贵,不可能供给军中,只是七皇子自己平时用来宴客使用。
魏王殿下痛快点头:“我府里还有一些最上等的祝融酒,你随意去拿就是。”
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两个人都走出魏王府,区别是魏王殿下走正门,大张旗鼓的朝着皇城方向走去,而李信则是换下了自己羽林卫的常服,船上了一身不起眼的衣裳,拎着两小坛祝融酒,朝着同在永乐坊的陈国公府走去。
他没有从陈国公府的正门,而是到了到了后门,敲响的陈国公府的后门之后,一个门子探头走了出来。
“劳烦通报,在下李信,求见叶老公爷。”
这个看守陈国公府后门的门房冲着李信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我家公爷交代过,不管是谁,只要走后门进,就不是什么好人,一概不见。”
“请回吧。”
李信皱了皱眉头,随即深呼吸了一口气:“那劳烦通报,我要见贵府的小公爷叶茂。”
这个门房看了李信一眼:“你认识我们小公爷。”
李信呵呵一笑:“老相识了,你去通报一声,保准他出来迎我。”
这个门房不敢不理自家小公爷的朋友,将信将疑的去了,没过多久,一身劲装的小公爷叶茂,果然亲自到后门来迎接李信,他一边拉着李信的衣袖,一边笑道:“李兄弟上门,怎么不走正门,正门的人都认得你了,不敢拦着你的。”
李信抬了抬自己手上的祝融酒,呵呵一笑:“上门行贿,自然要走后门。”
叶茂苦笑道:“李兄弟,你可别给阿爷喝这个了,他每次喝多了都要发酒疯,上次我被他打了一顿,小腿上至今还有淤青!”
从李信第一次提酒上门之后,每个月得意楼那边都会给陈国公府送几坛过来,然后象征性的收点钱,不过叶璘硬是要按着市价来买,这上百贯一坛的烈酒,让那位中郎将也是叫苦不迭。
李信哈哈一笑:“我说最近几个月怎么不见小公爷,原来是被叶老公爷打断了腿!”
“胡说什么?”
叶茂脸色发红:“只是阿爷不许我出门,哪里被打断腿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已经到了叶家的后院,叶茂伸手就要接过李信手里的祝融酒,被李信闪身躲过。
李大郎将面带微笑:“小公爷,我是来行贿的,总要见到正主不是?”
叶茂微微皱眉:“李兄弟来……是有事情?”
李信面色平静:“有件事关叶家上下性命的是,要告知老公爷。”
叶茂苦笑道:“李兄弟多半是为了魏王殿下而来,不过现在这个当口,阿爷他谁也不会支持的,我与魏王府走的近一些,都被阿爷关在了家里,他不可能会……”
李信微微摇头:“小公爷只要带我见到老公爷就行,其他的交给我。”
叶茂苦笑道:“只怕我也没这个面子。”
李信笑着看向手里的两坛烈酒,呵呵一笑:“所以我才带了它们过来。”
“小公爷去通报一声,就说李信带了金陵春烧制的祝融酒过来,探望老公爷。”
说着李信顿了顿,补充道:“再有就是,李信此来,只有善意,没有恶意。”
叶茂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叹了口气,迈步走进了自家祖父的小院子。
过了片刻之后,这位小公爷走了出来,脸上出现了一个清晰可见的巴掌印。
他捂着自己的脸,苦笑道:“李兄弟,你也看见了,非是我不愿意通报,实在是阿爷不愿意见你。”
李信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果然,到了叶晟这种级别,心理上都已经到了一个极高的境界,一点个人爱好是不太可能左右他们的行动的。
李信站在小院子门口,把手里的祝融酒门口,然后双手做成喇叭状,对着院子里面叫嚷。
“叶老公爷,酒我给你放在门口了。”
“叶家若是不明不白的没了,您可不要怪我!”
说完这两句,李信转身就要离开。
他刚走出十几步,就听到了身后院子开门的声音。
第三百零七章 试看未来之大晋!
陈矩微微叹了口气。
“几位皇子里,魏王殿下确实最为纯孝,陛下心里也颇为感动,只是陛下他如今见不得风,非是不愿意见殿下。”
七皇子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小王理会得,现在这个时候,父皇确实不太方便见我,我也不一定非要见到父皇,只要知晓父皇安好便可以了。”
说着,魏王殿下对着陈矩弯身作揖道:“身为人子,不能膝前尽孝,父皇安宁,全仰赖大公公了。”
陈矩连忙还礼:“这都是老奴当做的。”
魏王殿下继续说道:“父皇受伤之后,我便很少有机会探望母妃,请大公公转告父皇一声,就说我要去见母妃一面。”
皇子皇女出宫之后,再想回宫探望父母,就要专门在特定的日子进宫,或者是得了天子的旨意特许,承德天子避居深宫之后,七皇子确实很少有机会见到他的母亲了。
陈矩低头笑道:“这事老奴就可以做主,殿下尽管去淑妃娘娘那里去就是了,等会老奴在禀告陛下一声就是。”
内侍监的大太监,就是宫中的大管家,皇子皇女进宫探亲的事,本来就是陈矩职责范围之内的事,不止如此,就是天子要临幸哪一个妃子,这位大太监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安排。
“多谢大公公。”
魏王殿下对着陈矩拱了拱手,然后转身往后宫方向去了,陈矩望着魏王远去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转身走向了长乐宫。
他比承德天子还要年长十多岁,这会儿也腰也有些直不起来了。
进了长乐宫之后,一个年轻的太医迎面走了过来,陈矩对着他点头笑了笑,低声道:“秦太医,陛下如何了?”
秦元化苦笑道:“烧是退了,不过恐再有反复,这几天我只能守在陛下左右了。”
事实上,从秦元化接手承德天子的病情以来,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长乐宫半步,这里说的守在天子身边,是说就睡在天子寝殿内,好随时施术。
陈矩叹了口气,又问道:“陛下醒了么?”
“刚醒。”
秦元化低声道:“下官再去调一下方子。”
中医与现代医学最大的不同之一就是,现代医学大部分都是成药,而中医却很少有成药,都是大夫针对每一个病人的情况,按照自己的经验来量身打造药方,这也是后世中医没落的原因之一。
太不方便了。
陈矩点了点头,弯着身子走进了天子的寝殿,此时承德天子刚从高烧昏睡中清醒过来,半躺在龙榻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见到陈矩进来之后,天子缓缓说道:“出什么事了?”
方才在宫门口,陈矩问七皇子的话,并不是承德天子问的,那会儿天子还在昏睡之中,当然不可能问什么问题,这其实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假传圣旨”,但是陈矩与天子主仆几十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如果没有事情,陈矩一般都是常伴天子左近,天子见陈矩从外面进来,才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大太监微微弯身,恭声道:“回陛下,是魏王殿下来了,要来探望您。”
天子愣了愣,随即哑然一笑:“现在他们几个,估计都想知道朕到底什么时候死。”
陈矩摇头道:“魏王殿下情真意切,不似作伪。”
有些感情是装不出来的,魏王殿下虽然想争位,但是他的确是个孝顺的人,来看望天子也是真心实意。
天子抬头看了陈矩一眼,目光有些发冷。
“你被老七收买了?”
大太监陈矩不止是内宫的大总管,也是内宫八监的大太监,八监里的内卫监主管禁宫内卫,如果陈矩倒向某个皇子,那么这个皇位几乎就是尘埃落定了。
连宫变也不需要,等承德天子去了以后,陈矩甚至可以直接拥立某个皇子登基!
陈矩被这句话吓了一大跳,连忙跪在地上,叩头道:“陛下冤枉老奴了,魏王殿下这段时间,来长乐宫门口求见了不下十几次,前些次老奴连见也没有见他,只是有些可怜他一片孝心,所以方才才出去见了他一面……”
这就是伴君如伴虎,常在天子身边,哪怕是说错一句话,就有可能掉脑袋…
大太监叩首不已:“老奴从未有别的想法…!”
天子深呼吸了一口气,有些艰难的说道:“罢了,你我主仆一场,也该全始全终,朕不难为你,你起来罢。”
陈矩勉强爬了起来,弯身道:“老奴谢陛下。”
天子有些费力的深呼吸了几口气之后,开口道:“太子那边又出事了?”
“是。”
陈矩低头道:“昨天夜里,有人在永乐坊里四处张贴告示,太子殿下前些年做的一些……糊涂事,都被翻了出来写在上面,大概有一两百份,贴满了永乐坊的大街小巷。”
天子呵呵笑了笑:“这一招朕也吃过亏,那个李信还真是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
说到这里,天子看向陈矩:“是老四做的?”
“是。”
陈矩低头道:“除了齐王殿下以外,这段时间其他的两位皇子都很老实,没有做出什么针对太子的事情。”
天子呵呵一笑:“没有动静才最是吓人,如果老七的手段足够,现在羽林卫应该都落入他的手里了?”
陈矩脸色微变:“那要不要调整禁宫轮值?”
“不用。”
天子闷哼了一声,缓缓说道:“让他们自己闹去,朕不会再干预了。”
“羽林卫要是有本事打进皇城里来,那老七坐上朕这个位置,也是理所应当。”
说到这里,天子看了一眼陈矩,淡然道:“看好内卫监,一个羽林卫已经够了,不要让老七再拿了内卫。”
如果两卫都被魏王殿下拿在手里,那这场夺嫡之争其实也就没了悬念,另外三位皇子现在早早的找根绳子把自己绑了,或许还有生机。
陈矩连忙低头:“老奴明白。”
…………………………
第二天一大早,明德坊和柳树坊两个坊里,再次贴满了历数太子罪过的大字报,相较于永乐坊的大字报,这两个坊的大字报略有改动。
文辞犀利了不少。
开头便是这么几个大字。
“当今临朝之东宫,性非和顺,屡有暴行……”
接下来是洋洋洒洒数百字骈文,主要是讲了一户杨姓人家和一户顾姓人家在太子迫害之下的参事。
文章结尾几句,更是诛心。
“今日天子在朝,人人可为桓张;他年太子嗣位,家家皆是杨顾!”
“试看未来之大晋,竟是暴君之天下!”
这篇文章被张贴出去之后,舆论被再一次引爆了。
第一百零三章 想当皇帝么?
不管消息再如何隐瞒,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总是不可能全然瞒住的,襄阳城的事情发生之后一个月,京城里明面上还是没有人敢谈论襄阳的事情,但是背地里已经有人开始议论纷纷。
有不少人担心西南反贼太过厉害,好在因为大晋无敌天下数十年,大多数人对大晋的军队十分有信心,并不这么想,他们只是觉着襄阳带兵的主将太过愚蠢,不少京城人已经在暗处咒骂谢敬是一头蠢猪。
不过因为是天子亲娘舅的原因,不管是在朝还是在野,都没有人敢直接攻击谢敬。
总得来说,大晋数十年几代明君,积攒了很不错的国家信用,让老百姓对于朝廷的实力十分信任,到现在京城里虽然少部分人开始担忧西南的局势,但是没有人会觉得西南能够翻了大晋的天。
最多,又是一个李晋臣而已。
这边京城里依旧安乐太平,另一边的襄阳城里,身为西南经略使的赵嘉,按照李信的指示,亲自把六皇子姬盈从锦城带到了襄阳,当赵嘉的马车到达襄阳官署的时候,穿着一身棉衣的李信,已经在府门口等着了。
现在是元昭六年的初春,天气还十分寒冷,李信又有些畏冷的毛病,因此他依旧穿着厚厚的棉衣。
赵嘉一个人走了下来,姬盈躲在马车里面没有出来。
见到赵嘉走下来,李信对着赵嘉笑了笑:“辛苦幼安兄带这孩子过来。”
“属下分内之事。”
赵嘉左右打量了一番襄阳城,然后轻声感慨:“不瞒大将军,属下锦城听到襄阳的军报,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可是种家当年守了数十年的雄城……”
“这些事情暂且不说了。”
李信抬头看着赵嘉,略作犹豫之后,开口问道:“幼安兄把这孩子带过来的时候,内人有没有说些什么?”
九公主早年跟先帝极为亲近,也很疼爱先帝的两个嫡子,如今李信已经跟元昭天子反目成仇,她很难再回到京城里去,好容易另一个侄子来了西南,却被硬生生带走了,李信有些担心她会不会不高兴。
听到李信这句话,赵嘉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大将军,有些事情,是不能两全的,大长公主自然舍不得这孩子,不过她很明事理,属下到大将军府上,只是提了一句,大长公主就让属下把六殿下带出来了。”
李信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苦笑道:“她要是跟我闹腾闹腾,我心里也能稍微好受一些,越明事理,越不好承受啊。”
最难消受美人恩,九公主年少的时候,还有些刁蛮脾气,但是她嫁人之后,尤其是给李信生了孩子之后,便全心全意的站在了李信这一边,一转眼十多年时间下来,李信所作所为,甚少考虑她的感受,细想起来,颇有些对不住自己的结发妻子。
赵嘉低着头,从怀里取出一份文书,双手递在李信面前,开口道:“这是大将军令属下起草的檄文,属下已经写好了。”
李信默默的点了点头,把文书收进了袖子里,然后他抬头看向赵嘉身后的马车,开口道:“他在里面?”
赵嘉点头道:“在里面,我一路带他过来的。”
李信点了点头,迈步走向马车,伸手掀开车帘,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缩在马车的角落里,头埋在宽大的袖子里,隐隐有些瑟缩。
李信脸上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上次见我,可没有这个模样,怎么,怕姑父吃了你?”
姬盈颤巍巍的把头从袖子里抬了起来,小心翼翼的看了李信一眼,稚嫩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姑父,您……要做什么?”
当初,他从山阴逃出来,被带到西南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只当是自己脱离了苦海,从此可以自由自在的过一辈子了,但是到了西南之后,他才发现了不对劲,虽然姑母待他极好,事事都依着他,但是自己不管走到了哪里,都有人随身跟着,甚至晚上睡觉的时候,门口也有人轮班守着。
哪怕他今年才十一二岁,也发现了不对劲。
更不对劲的是,姑母虽然对他极好,但是看他的眼神里,明显带着一些怜悯,他生在帝王家,对于这种眼神,十分敏感。
种种事情联系到一起,即便他还只是一个孩子,也多少能臆测出来一些。
李信脸上的笑意僵住了一瞬间,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笑呵呵的伸出了手,开口道:“放心,西南没有人会要害你,你在山阴的时候,是谁要杀你,你心里也是明白的。”
说到这里,李信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
“是天子要杀你,普天之下,只有西南能护住你的性命。”
六皇子这才伸出了手,被李信拉着下了马车。
他今年十一岁,个子还不到李信的肩膀,被急着牵着,有些像是一对父子。
两个人走在初春的襄阳城里,赵嘉与一众西南高层,纷纷跟随在两个人身后,慢慢走向官署。
李信拉着这孩子的衣袖,笑着说道:“殿下无缘无故被关在山阴这么些年,心中可有怨愤?”
“当然有。”
姬盈咬牙道:“前两年,我恨他们恨得牙痒痒,后来长大了一些,便没有那么恨了,谢舅舅与我说过,我要是不离开京城,早已经被皇兄给杀了。”
他在山阴这么些年,谢敬从来没有去看过他一次,他口中的舅舅,是指谢岱。
六皇子是个很喜欢说话的孩子,此时心里没有那么害怕,话自然多了起来。
“后来我就不想那些事情了,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离开山阴,去外面看一看,便心满意足了。”
李信低头看了一眼姬盈,语气平静。
“想做皇帝么?”
他这句话说的云淡风轻,但是在姬盈听来却是如同惊雷一般,身为皇室子弟,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句话的份量有多么重,这位皇子殿下打了个寒颤,抬头看向李信。
“姑……姑父想要我做皇帝?”
李信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静静的说道:“这要看你自己的意愿,你不愿意,便没有人能够逼你。”
“我……什么都可以听姑父的。”
姬盈拉着李信的衣袖,声音有些怯懦。
“但是……我想活着。”
见李信不为所动,姬盈又咬牙说道:“五年前在京城,我给姑父磕过头,姑父那个时候跟我说,会尽量保我一条命。”
李信有些诧异的看了这孩子一眼,开口问道:“你姑母教你这么说的?”
姬盈摇了摇头,低声道:“侄儿自己想的。”
李大将军微微眯了眯眼睛,呵呵一笑。
“只要你听话,我尽量让你活着。”
第一百零四章 去他娘的姬家!
一个普通人想要当皇帝,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但是每个人生来的.asxs.不同,对于六皇子来说,他一生下来,距离龙椅的距离就非常之近。
近到只隔了一个元昭天子而已。
因此李信想要把他捧到帝位上,相对来说非常简单,扶持一个姬家人,总比要比把一切推倒重来,阻力小上许多。
但是西南的局势很复杂。
不管李信本人是个什么想法,扶持宗室永远都只能是一个“暂时”的行为,一个达到目的的手段,一旦大事成矣,就算李信能够容忍姬家人骑在自己头上,西南的这些下属也容不下姬盈做皇帝。
他们辛辛苦苦造反,出生入死,不是为了捧另外一个姬家人。
更重要的是,不管姬盈如何如何听话,只要他做了皇帝,用不了多年,就会跟现在的元昭天子一般无二,站在李信的对立面,毕竟皇权的排他性容不下任何一个权臣。
当年李信是看着元昭天子长大的,也一度以为自己能够与这个侄子好好相处,但是元昭天子登基之后,行事就越来越像一个姬家的皇帝,而不是从前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叫老师的太子殿下了。
因此,就算姬盈能够做皇帝,也做不长久,哪怕他还是个孩子,多少也能想到自己的下场,所以才会提出要活着的要求。
他是因为身份,才被卷入这场乱局之中,此时的姬盈,还没有坐到那个位置上去,心中的权欲也不是如何大,他只想自己能够活命。
李信牵着这孩子的手,给他找了个房间休息。
到了晚上的时候,李大将军摆了一桌小酒,把西南三巨头全部召集到了一起。
因为是喝酒,沐英与李朔都没有覆甲,穿了一身简单的袍子,而赵嘉则是一身白衣,坐在李信的左手边。
三个人都到齐了之后,各自倒了一杯酒,碰了一杯之后,李信开口道:“诸位,现在是元昭六年的三月,咱们已经攻占了襄阳,不过至今仍旧是师出无名,我准备明日公布讨伐天子的檄文,正式起兵。”
起兵就要有一个由头,尤其是现在西南军并不能对朝廷军队造成碾压的情况下,师出有名就显得更为重要。
原本李信准备的“名分”,是清君侧,是讨伐天子近前的奸佞,但是有了六皇子在,便不用这么麻烦。
元昭天子位高而德薄,初嗣位之时,便秽乱后宫,先帝尸骨未寒,便在未央宫**,至不孝。
六皇子时年未满六岁,便被赶出京城,幽禁山阴,后更险遭杀身之祸,对亲兄弟如此狠辣,此是不仁……
总之,只要挑天子的一些毛病,写成檄文布告天下,然后再宣布自己支持六皇子登基,名分也就有了。
元昭天子在民间的名声本来就不怎么样,再加上他也好女色,这些年干过不少荒唐的事情,只要加以夸大一番,很容易写出一份大义凛然的檄文。
赵嘉功底身后,写给李信的檄文,言辞铿锵有力,已经把元昭天子,写成了大晋有国以来的第一昏君,人人得而诛之的那种。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继续说道:“咱们的时间不多。”
“去岁我被关在京城里,为了从京城脱身,我给朝廷留下了几颗天雷,虽然威力不如西南的天雷,但是终归可以用到战场上,眼下大半年的时间,朝廷未必能够仿的出来,但是时间足够,他们就一定可以制出来。”
火药这东西,成份并不复杂,朝廷那边研究了这么多年,早已经有一些火药的底子,又有李信弄出来的样本,他们仿制出火药,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已。
李大将军满脸严肃。
“再有就是谢敬从襄阳城里,带出去了一些火铳,火铳就更简单得多,只要朝廷的工匠看了,便不难仿制出来,我这些日子仔细推算过,我们……”
“大概只有两三年的时间。”
“西南军兵力并不怎么足够,眼下我们能在战场上胜过朝廷,几乎是全靠火器,三年之后朝廷的火器弄起来,我们便没有太多优势了,如果时间再长一些,十年八年之后,咱们甚至连西南也守不住。”
“所以动作要快。”
李信看向沐英,沉声道:“沐兄,三日之后,我便召集将士誓师,之后你领五万西南军,朝着京城进发,沿途但有阻拦,便一路打过去,记着一件事情。”
沐英立刻站了起来,对着李信恭敬抱拳:“大将军吩咐!”
“沿途碰到有朝廷的军队,能招降便招降,咱们的人数不够,到京城之前能多一个人,便多一个人,只是要注意的是,火器只能咱们西南军的人用,那些招降过来的人,暂时不能给他们用火器。”
沐英沉声道:“末将遵命!”
“再有就是幼安兄这里。”
李信扭头看向赵嘉。
“幼安兄坐镇后方,要尽量保证大军粮草,如果实在供应不上,最少要提前两个月知会我,我想办法去弄粮食。”
赵嘉笑了笑,开口道:“大将军放心,家长里短的事情,我做了许多年了,军粮一定足够,就是我家里的人饿死了,西南军也不会有人饿死。”
“还有就是火药的药粉。”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幼安兄回锦城之后,想法子征集三四千工匠,把他们距离到一处,禁止任何人出入,咱们既然要打仗,原先那个小作坊制出来的火药,便不够用了,要大规模制药。”
“这其中关系到我西南核心,幼安兄一定要慎重一些。”
赵嘉也严肃了起来,沉声道:“大将军放心,属下理会得。”
李信又嘱咐了赵嘉几句,然后抬头看向李朔,开口道:“沐兄带着西南军做先锋,你的五万宁州军留作中军,与我一起东进,如何?”
按照李信的设想,沐英那五万人做先锋,李朔的宁州军便跟在身后,处理一些沐英没有处理干净的事情,并且护住沐英的侧翼,然后大军慢慢朝着京城推进。
李朔也站了起来,恭敬低头:“一切遵照大将军吩咐!”
“那好,事情就这么定了。”
李信亲手端起酒壶,给三个人每人倒了杯酒,然后把自己面前的酒杯也斟满,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另外三个人也站了起来,四个人酒杯相碰,都是仰头一饮而尽。
“明日辰时,我带六皇子在襄阳城东城门宣读讨伐天子的檄文,你们把各自的将官,都领到东城门来。”
李朔与沐英都点头被称是。
赵嘉手下没有兵,不过他满脸红光,显然很是开心,他弯身给李信倒了杯酒,然后两个人又碰了一杯。
这位“西南宰相”笑的很是欢畅。
“跟了大将军这么些年,数今日最是欢畅!”
“去他娘的姬家!”
第一百零五章 涤荡乾坤
早年叶晟领着禁军北征,破了北周之后归来,陈国公府承担了无尽的荣光,叶晟本人也成了大晋的战神,但是当年北征的禁军在功成之后,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陈国公府一系的将官,回京之后反而颇受朝廷打压。
李信的第一个老师王钟,就是最简单的例子。
赵嘉的父亲,是叶晟当年北征的军师,他也是当年北征军的“军属”,正因为身在其中,赵嘉从小到大见了太多叔伯不怎么好的下场,长大知道事理之后,便对大晋皇室没有了什么好感。
不过那个时候,他还是想要做官,施展自己毕生所学的。
被李信“哄骗”到西南之后,赵嘉自知这辈子很难有办法再去做大晋的官员,因此他早早的就跟李信提过造反的事情。
细算起来,他是李信身边的这些人当中,最为激进的一个人,十多年来孜孜不倦的劝说着李信造反,就连原本就是反贼的沐英,也没有他这般主动。
如今,多年夙愿终于成真,他心里焉能不高兴?
谈完了正事之后,四个人又在官署里喝了半宿的酒,到了午夜时分,才各自回屋安歇,不过他们几个虽然睡得晚,但是第二天一早就都爬了起来,沐英与李朔天不亮就从官署离开,传令手下的将官在东门集合,到了天色亮起来的时候,襄阳城的东城门,已经聚集了差不多上万人。
汉州军与宁州军中几乎所有的将官统统到齐,为了壮声势,两个人连伍长这个级别的都拉来了不少,上万人统统坐在襄阳城城下等候,显得颇为壮观。
到了辰时正,太阳慢慢爬上来的时候,李信牵着六皇子姬盈的手,登上了襄阳城城楼。
站在城下的李朔与沐英两个人,立刻带头半跪在地上,低头抱拳,沉声道:“末将,见过大将军,见过殿下!”
不管是汉州军还是宁州军,都是见过战火的,多年下来,已经称得上是精锐,而且他们也都被提前打了招呼,见到主将下跪,这些人也立刻跪在了地上,声音整齐,如同雷鸣。
“见过大将军,见过殿下!”
“……”
因为人数太多,声音响震了数息时间,才慢慢平复,站在城楼上的李信面不改色,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但是才十来岁的六皇子,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袖子下面的手臂,已经有些发抖了。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下面的声音才平息了下来,李信往前走了一步,看着城下的将士,缓缓开口。
“诸位之中,有些人认得我,有些人不认得我,我想大多数都是不认得我的。”
人数这么多,这个时代又没有电子设备,李信说话声音再大,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听到,所以提前准备好了传令兵,这些大嗓门会把李信的话,传遍整个方阵。
李信说完这一句之后,继续说道:“我叫李信,李长安,诸位或许听过这个名字。”
说到这里,他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这个孩童,开口道:“这位是姬盈,先景皇帝的嫡子。”
“诸位有的是平南军旧部,有的是当年的南蜀遗民建立起来的汉中军,慢慢成了现在的西南军,咱们从剑阁出蜀,一路打到汉中,此时又占了襄阳,打了这么多仗,有许多人可能还不明白,我们为什么打仗。”
李大将军指了指自己,然后开口道:“说的太复杂,诸位多半也不爱听,说的简单一点,大晋的皇帝,对咱们西南不好。”
“太康八年,西南军还是汉州军的时候,朝廷便派了裴进西征,要拿下汉州,当年的汉州军老卒,此时或许还记着这件事。”
“那件事之后,当今的元昭皇帝,虽然没有对西南用兵,但是派兵拦住了西南门户,堵塞商路,以致蜀中货物不得出,外地商人不得入,多年下来,民生困顿。”
如今的西南军,不管是平南军还是汉州军,多半都是西南本地人,跟他们说什么朝廷的大事,没有多大用处,只有直接跟他们说皇帝对西南不好,才能起到作用。
“这还只是西南一地。”
李信面色严肃,沉声道:“元昭天子德行浅薄,初嗣位之时,便秽乱……”
下面的事情,就是老生常谈的事情了,无非是天子乱母,昏聩无能,这些赵嘉已经在檄文里写的清清楚楚。
说完这些事情之后,李信伸手拉着自己身边的少年人,开口道:“这位,是景皇帝另外一个嫡子。”
说完,他指着自己,开口道:“而我,是大晋的柱国大将军,太傅,靖安侯,同时也是西南军大将军。”
“昏君霍乱朝纲,淫秽宫廷,已致政局大乱,乾坤颠倒。”
“蜀地自古多义士。”
李信沉声喝道:“天下混乱至此,蜀人焉能困居巴蜀,袖手旁观?”
“我等当征讨昏君,涤荡乾坤!”
老实说,这番演讲并没有什么说服力,因为尽管朝廷早已经与西南势不两立,但是普通的底层是感受不到,也看不到的。
他们最多就是觉得,前些年大晋皇帝派过来的官员,有不少都是万恶的贪官。
不过这些都没有什么关系,因为李信这番讲演,并不是面对普通民众,也不是在蛊惑人心,而是面对着他自己的这些部下。
哪怕他一句话也不说,这些军队他一样如臂指使。
因此,他这番话一说完之后,李朔与沐英一同站了起来,高声回应。
“征讨昏君,涤荡乾坤!”
其中沐英最是卖力,脸上的青筋迸发。
底下的上万将官,纷纷跟着高声叫嚷。
“征讨昏君,涤荡乾坤!”
李信站在城楼上,先是看了看城下的这些人,又转头看了看姬盈,开口说道:“今日之后,我会把你好生保护起来,没有人能害你的性命。”
姬盈踮着脚,看了看城下的高呼的将士们,又看了看李信,咽了口口水。
“我……我都听姑父的。”
“只求姑父……不要杀我。”
他没有办法不听,不管是哪个时代,永远是拳头大的说话声音大,如今他这个姑父,已经到了可以跟朝廷拼拳头的地步,他一个孩童稚子,哪里有反抗的余地?
李信拍了拍姬盈的肩膀,轻声说道:“放心,你喊我一声姑父,看在你姑母的面子上,我也会给你一条活路的。”
第一百零六章 姬盈死了?
在城头来这么一出戏,目的是为了让西南军将士知道,他们接下来到底要做什么,李朔带宁州军已经有好几年的时间,沐英带汉州军更是有十多年了,他们两个人都有足够的能力掌控全军,不需要担心西南军能不能控制的问题。
所谓宣读檄文,也只是做个姿态,这个姿态并不是做给西南军的人看的,而是做给朝廷,做给天下人看的。
襄阳城之战过后,此时包括朝廷在内,天下不知道有多少目光看向襄阳城,为了能够布告天下,李信甚至刻意留出了一个月的时间来让其他势力的人到达襄阳,让他们看清楚西南军到底要做什么。
同时,这也意味着李信与大晋朝廷,在明面上彻底翻脸。
从前,李信与朝廷虽然也是水火不容,但是双方明面上仍旧有最后一层遮羞布存在,那就是李信仍然是大晋朝廷的官员,他还是大晋的柱国大将军,太傅,靖安侯以及大晋的驸马,这些头衔一个都没有被摘掉,但是这份檄文一发出去,李信就是大晋的反贼了,用不了多久,朝廷一定会发布诏书,革去李信身上所有职位。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这些名位官品,在普通人眼里珍若性命,到了李信这个层次,早已经不看在眼里了。
现在李信,或者说西南军,就只剩下一个出路,那就是打进京城。
打不进京城,他们就只能退回剑门关等死,即便他们这一代不死,他们的后人也会为这一次的行为付出代价,后世史书里,也会被记成不自量力的反贼。
打进了京城,大家就鸡犬升天,每个人都能在史书里,留下一个光伟正的形象。
襄阳距离京城大约一千五百余里,这个距离并不算远,快马也就是四五天的时间就能赶到,从襄阳到京城中间,也不再有什么特别难过的障碍,只要穿过随州庐州,就可以到达京畿。
在宣读檄文之后的第三天,先锋将军沐英,带着五万汉州军离开了襄阳城,朝着京城方向缓缓开进。
因为主攻襄阳的是李朔的宁州军,沐英所部几乎一点伤亡都没有,保存了全部的战力,李信给他的目标是,一路推进到京畿一带,然后扎营等候李朔的宁州军。
在这三天的时间里,李信还让人赶制了一面可绣着“姬”字的大旗,由沐英的先锋军举着,向京城推进。
有这么一面大旗在,西南军就会少去不少阻力,最起码能给朝廷那些贪生怕死之辈寻到一个袖手旁观的借口。
沐英带兵开拔的那天,李信与赵嘉两个人,一起去东城门送他,李信仍旧穿着一身棉袍,走到沐英面前,笑着说道:“沐兄这一路东行,虽然没有什么大的阻碍,但想来也不会一帆风顺,我的意思是能打则打,不能打就先避一避,等候中军赶过去。”
沐英微微低头,开口问道:“大将军,您与宁州军何时东进?”
“大约十日之后。”
李信沉声道:“我这两天详细研究了地图,沐兄这一路上,能够称得上危险的,也就是随州庐州两地,这段时沐兄也派人沿途摸索,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应对之策?”
“回大将军。”
沐英躬身道:“末将已经派人查过,随州只有不到一万守军,咱们只要东进,他们估计就不太敢守了,至于庐州,大约有两三万人,要稍微麻烦一些,不过侯爷允准末将带二十箱火器,末将有把握复现襄阳城情状,三日之内拿下庐州。”
李信点了点头,开口道:“我会跟襄阳这边的军器处打招呼,所有火器优先供给沐兄,不会让沐兄有后顾之忧。”
沐英闻言大喜,他用力的拍了拍胸脯,开口道:“末将可以向大将军保证,最多三个月,末将一定把汉州军,开到京城城下!”
“那就依沐兄所说。”
李信微微眯了眯眼睛。
“三个月之内,西南军开到京城城下。”
说着,他扭头看向赵嘉,笑着说道:“就怕这个速度,幼安兄的供给跟不太上。”
“是有些困难。”
赵嘉皱眉道:“这么远的距离,粮食不太好运,属下的意思是,咱们西南军可以在地方就地征粮,是花钱买也好,还是过后补还也好,一定要确保军粮充足。”
李信扭头对着沐英笑了笑。
“听到了没有,幼安兄的意思是,你们随便借东西,后面他去给收尾。”
西南军从成军以来,最基本的一条铁律就是入城之后不得扰民,更不能强抢百姓家的粮食,不然以西南军攻城的速度,甚至不用带军粮,可以以战养战。
沐英咧嘴一笑:“有幼安先生这句话,我这里又踏实了许多。”
李信与沐英又说了几句话,然后回头看向赵嘉,开口问道:“幼安兄什么时候回锦城去?”
锦城才是西南的核心,也是西南军的经济命脉所在,因此哪怕西南军已经起兵了,赵嘉还是不能随意离开西南,他还是要在锦城做他的经略使,才能维持西南有序的运转下去。
“回大将军,属下明后天就动身回锦城去。”
“你尽快回去也好。”
李信缓声道:“有你在锦城,我心里会放心许多。”
“大将军过奖了。”
三个人又说了几句话,大军已经到了开拔的时间,沐英对着李信和赵嘉抱拳行礼之后,转身骑马,领着五万汉州军,慢慢离开了襄阳城。
李信与赵嘉从城门口回到了城楼上,看着汉州军远去的背影,李大将军微微皱了皱眉头。
“幼安兄,你说汉州军能不能顺利开到京畿?”
“多半会遇到一些坎坷,不过问题不大。”
赵嘉呵呵一笑:“大将军如果给汉州军全力配给火器,莫说是沐英,就算是属下我,多半也可以打到京城一带。”
“有幼安兄这句话,我心里放心多了。”
李信笑了笑。
“算算时间,再过不久,朝廷就会有把我定成反贼的文书发下来了。”
他看向赵嘉,笑道:“到时候,我便是白身了,还要经略使大人多多照顾才行。”
赵嘉含笑道:“以后到底谁是反贼,那还难说得很。”
两个人正说话的功夫,一个暗部的人匆匆赶了过来,在李信手里递了一份文书之后,恭敬转身离开。
李大将军看着自己手上的文书,自嘲一笑。
“什么时候,朝廷的效率变得这样快了?”
他拆开文书,大致看了一眼,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
赵嘉发现了他的脸色不对,开口问道:“大将军,出什么事了?”
李信微微皱了皱眉头。
“姬盈死了。”
第一百零七章 掌握话语权
昨天姬盈还好生生的待在襄阳城里,跟李信一起吃了顿饭,再加上有暗部的人全力保护他,安保级别几乎跟李信本人一样,自然是不可能说死就死的。
但是这份从京城送过来的文书里,明明白白的写着六皇子姬盈在山阴得了重病,经太医诊治数月之后,不幸夭了,元昭天子得知胞弟夭亡之后,伏地痛哭,悲痛之下,三天三夜水米不进,晕倒在了未央宫里。
六皇子灵柩送回京城之后,天子更是亲自扶棺,把他葬在了景皇帝陵墓附近的陪葬陵里,让他得以陪伴先帝。
京城的文武百官,都参与了六皇子的葬礼。
也就是说,不管六皇子死没死,在法理上,他都已经死了,哪怕姬盈重新出现在京城里,也只不过是一个长得很像六皇子的普通人而已。
更要命的是,姬盈被关在山阴这么多年,除了谢家人,基本没有人认得他,他现在到底长什么模样,也没有人知道,就算姬盈重新回到京城,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是谁。
不管他是谁,他都不可能是六皇子。
这一招虽然是拾李信当年对付李慎的牙慧,不过不得不说,还是非常有用的,一旦六皇子之死成为共识,那么李信花费了不少代价,从山阴带回西南的姬盈,便没有什么用处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把手里的文书递在赵嘉手里,皱眉道:“幼安兄也看一看。”
赵嘉接过文书之后,一目十行,很快把事情的原委看了一遍,他看完之后,也皱了皱眉头:“朝廷应对的法子很是不错,这招一出,西南的这位六皇子,用处就很有限了。”
他顿了顿之后,低头道:“大将军,要不要再派人去岳州,把岳阳王请到襄阳来。”
“不用了。”
李信眯了眯眼睛,闷声道:“话语权掌握在朝廷的手里,无论咱们拿谁当大旗,朝廷一句话就可以把他说成是假的,没有多少用处。”
“咱们用六皇子,就是要求一个正统的名分,所谓名分,无非就是话语权,随着沐英东进,会有一大批中原疆域落在咱们的手中,这些地方也都各有大儒名士,咱们自己来给姬盈正名,用不着朝廷。”
说到这里,李信扭头看向赵嘉,沉声道:“这件事,还需要幼安兄上心,幼安兄是读书人,应当知道当今有哪些出名的读书人,我与沐英打下这些地方之后,还请幼安兄派人去他们府上充当说客,让他们替西南说话。”
赵嘉皱眉苦笑道:“恐怕不太成。”
“那些读书人之所以能成为名士,就是因为爱惜自己的名声,尘埃不曾落地之前,他们绝不可能替咱们这些反贼说话,若是以生死相逼,反而会适得其反。”
“这个世上,少有圣人。”
李大将军冷笑道:“没有人是全无缺点的,我让赵奕领着一批暗部的人去详查,总能查到一些屁股不干净的人,用他们做过的丑事,逼着他们给西南说话。”
“有了第一个第二个,后面的就要容易许多,只要咱们在战场上打的顺利,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给我们说话。”
赵嘉点了点头,开口道:“是这么个道理,不过万事开头难,我在锦城要主持政事,无法分身,这些事我可以拿大主意,但是具体的事情,还要有人去负责才行……”
李信闭上眼睛,认真思索了一番,然后开口道:“我这里有一个人选,可以让他到幼安兄帐下听用。”
赵嘉呵呵一笑:“属下也有一个人选,要跟侯爷要人。”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默契一笑。
很明显,他们两个说的人,是同一个人。
那就是……赵放。
赵放世家出身,是赵郡李氏的子弟,从小熟读诗书,在学识方面就连赵嘉也很是欣赏他,曾经一度跟李信建议把他留在锦城做官,更难得的是他还去镇北军里打了好几年的仗,心智已经颇为成熟,口才也不坏,正合适去做这个说客。
“那小子养伤养了几个月,这会儿怎么也该养好了,我等会写封信给他,等幼安兄回京之后,就让他到幼安兄的经略府中任事。”
赵嘉微微低头,笑道:“赵放与小小姑娘新婚燕尔,又在一起待了几个月,再过些日子,大将军可能就要添一个外甥了。”
李大将军笑逐颜开。
“我府上还有十几坛太康初年的祝融酒,真如幼安兄所说多个外甥,就把那些酒都取出来,好好庆贺庆贺。”
祝融酒,是李信在承德年间弄出来的,但是承德年间的祝融酒不多,大多送到了军中,除了一些军户私藏,很难再找到了,而太康初年的祝融酒,到现在已经十余年时间,也是稀世珍品。
赵嘉闻言,眼睛一亮,对着李信笑着说道:“难得大将军这般大方,记得大将军家里的幺女出生的时候,也没舍得把那些陈酒拿出来与我们分喝。”
“那时候年份不够,喝了也没味道。”
李信摆了摆手:“不说这个了,幼安兄回锦城之后,如果听到我妹子有身孕的消息,记得给我来一封信,我要记一记日子才成。”
李信与钟小小相依为命了这么些年,感情比一般的兄妹还要好出许多,这是西南人尽皆知的事情,赵嘉微微低头,开口道:“属下记着了。”
赵嘉与李信相识多年,两个人之间像朋友多过像上下级,闲谈了好一会儿之后,一个黑甲将军登上城楼,赵嘉回头看了这人一眼之后,对着李信拱了拱手,开口道:“大将军,属下明天要回锦城,还要收拾东西,这就告退了。”
李信也看到了李朔的身影,当即点头:“明日一早,我在西城门送幼安兄。”
赵嘉躬身退去,李朔迈步走了上来,对着李信躬身拱手道:“大将军,宁州军已经整肃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留下一万人守住襄阳城,十日之后宁州军起兵,跟在沐英身后东进。”
李信看向李朔,肃然道:“此次沐英的汉州军作为先锋军,会一路打到京畿,宁州军作为中军,沿途要尽可能接收一切可用之人,可用之兵,我希望宁州军跟在汉州军身后,到达京畿的时候,人数要翻一倍以上。”
李朔恭敬低头:“大将军放心,末将一定做好!”
李信拍了拍自己这个便宜弟弟的肩膀,淡然道:“等到了京畿,就是你的宁州军主攻了,其中关窍,你自己好好想想。”
李朔的呼吸猛然加重,他深深低头。
“末将……”
“宁州军,必不负大将军重望!”
第一百零八章 目标,京城!
沐英的推进过程,相对还是顺利的。
毕竟汉中军与安康军都已经撤回了京城,这个时候朝廷的京畿禁军不出动,地方上就没有大股部队能够动用,沿途的县城府城,即便有大晋的忠臣要拼命来挡住西南军,在投石车版的天雷面前,也没有了用处,很快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沐英就拿下了随州,朝着庐州方向推进。
沐英大军在前,李信与李朔两个人带着宁州军跟在沐英身后,一方面接收沐英打下来的城池,一方面做着善后收尾的工作。
因为李信的一番话,李朔表现的很是卖力,数万宁州军一边接纳降卒,一边沿途征兵,为此李朔还特意弄了个新兵营,专门训练征募过来的新兵。
老实说,因为时间太仓促,想要这些新兵形成太大的战斗力是不怎么现实的,但是但凡是个四肢健全的正常人,给他披上甲胄,配上钢刀,再把他训练到敢于上阵杀敌,他就有一定程度的战斗力。
反正沿途打下了不少府城县城,李朔也接收了不少富户与贪官的家产,这个时候是不缺钱粮的,最多就是缺足够的兵器甲胄,李朔亲自在各州府之中征集铁匠,一边训练新兵,一边给他们赶制刀甲,忙的不可开交。
相对来说,跟在中军的李信就要闲散许多,他每日除了坐在中军帐里翻看军务文书,然后就是伏案写信,让人送到锦城或者是送到沐英那里。
除此之外,一切的军务,都说李朔在打理。
这一日,他们进驻到了随州城里,住了好几个月帐篷的李信,终于住进了宅子里,他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回到自己的书房里,挑灯翻看李朔还有沐英送回来的文书。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然后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兄长。”
李信放下手里的文书,开口道:“进来罢。”
一个瘦削的年轻人推门走了进来,对着李信拱手行礼。
“见过大将军。”
李信看了看他,开口问道:“伤可养好了?”
进来的人,自然是他的妹夫赵放了,赵放先前守蓟州的时候,被鲜卑人射中的肩膀,受伤不轻,好容易才回了西南养伤,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月时间了。
赵放揉了揉自己的右肩,苦笑道:“回兄长,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只是肩膀偶尔还会隐隐作痛,使不上力气。”
李信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即叹息道:“可惜关中的秦先生给先帝杀了,不然把他请到西南来,或许能给你祛除病根。”
“能活着已是万幸。”
赵放低头道:“小弟奉赵经略之命,赶来大将军帐下听用,请大将军吩咐。”
“我需要你做什么,幼安兄应该跟你说过了。”
李大将军仍旧皱着眉头。
“因为朝廷宣布六皇子夭了,西南军东进的过程中,遭遇的阻力已经比我预料中要大的多,我们需要拿到一些话语权,不能这么被动。”
“这些日子,我已经让十六去调查了一些大儒名士,详尽的内容他会给你,你先跟着十六看几天,然后你带点人,去劝一劝这些说话有人信的人,让他们替西南说话。”
赵放点头道:“兄长放心,小弟已经竭尽所能,替兄长办成这件事。”
李信点了点头,开口道:“这事情就交给你去办,不过记着一点,能不要杀人便不要杀人,用手段可以,但是不要太下作,实在碰到硬骨头了,就捏着鼻子避过去,出了名的读书人多了,没必要抓着一个人不放。”
赵放微微低头,笑着说道:“可惜当年的北周世族都不在了,那些人最没有骨气,他们若在,这个时候都不用兄长开口,他们自发的就会替兄长歌功颂德。”
北周世族里,许多都是存世上千年的家族,这些家族之所以能够王朝衰而已不衰,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种墙头草的性子。
倒不是说他们有什么道德问题,而是对于这些世家来说,从来就没有永恒的王朝,他们眼里也没有什么忠心不忠心,更没有国家情怀,家远远大于国。
因此他们为了家族,做墙头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这些世族存世千年甚至更久,把持了大量的社会资源,一直到武皇帝带着大晋一统天下,科举在大晋大兴之后,这些北方世族才慢慢没落。
到了太康朝这一代,天子与李信两个人,就彻底把北周世族,送进了坟墓里。
李信瞥了一眼赵放,淡然道:“你也是北周世族的人,记得当年你的祖父,还想着让你在京城里重建赵郡李氏。”
赵放微微欠身,开口道:“过去的就都过去了,大晋太祖废了九品出身之后,这些世家本来就一点一点走向死亡,就算小弟重建了赵郡李氏,家里的后人不读书,也就是两三代而亡。”
“小弟已经想好了。”
赵放低着头,开口道:“以后生两个儿子,把其中一个改回李姓就是,也算没有断了祖父的香火,至于他的李家是个什么模样,全靠后人自己,与我,或者与赵郡李氏,都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如果是一个赵郡李氏出身的成年人,是一定可以,并且愿意为家族抛头颅洒热血的,但是赵放不太一样,他**岁赵郡李氏就没了,他对家族的感情,甚至未必有对靖安侯府深厚。
因此,他能够看得开。
更何况,他眼前的这位西南大将军,就是亲自在北周世族身上填了最后一抔土,埋葬了世族时代的人,他就算有心重建赵郡李氏,也不可能当着李信的面说出来。
“你能有这个想法,我便放心了。”
李大将军眯了眯眼睛,从袖子里取出一块通体黢黑的铁牌,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开口道:“这是暗部的牌子,你拿着它去寻十六,十六会告诉你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沐英已经推进到了庐州附近,从汉中到庐州沿途的州府里,有不少仕林名士,都在我们的控制范围之内,你要做的就是一件事,让他们改口替西南,替六皇子说话。”
赵放伸手接过这块铁牌,然后收进了自己的袖子里,低头道:“小弟一定替兄长做好这件事。”
说完这句话之后,赵放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了李信一眼,开口问道:“兄长……”
“小弟以后,就留在暗部做事了?”
他胳膊半废,以后注定做不了武将了。
李信皱眉思索了一番,开口道:“只是让你临时办事,暗部见不得人,不适合你,我的意思是你以后还是尽量做官比较好。”
他是小小的夫婿,自然不好一辈子在暗处做事。
“多谢兄长。”
赵放对着李信拱了拱手,笑着说道:“预祝兄长早日入主京城,这样小弟也可以早点做官。”
第一百零九章 陛下,不好了!
“陛下,大事不好了!”
京城未央宫的大朝会上,兵部一个郎中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西南贼人已经打到庐州,逆贼火器厉害,庐州艰难抵挡,已经第三次向朝廷告急了!”
“再这样下去,最多十天,庐州府便要告破了……”
庐州,是京城西面最后一座大城,庐州城一破,京城就会全面暴露在敌人面前,在此之前为了防止庐州失守,元昭天子从京畿禁军调派了两个折冲府支援庐州,总共有三万多人,没想到还是挡不住西南军的兵锋,短短几天时间,庐州城便已经摇摇欲坠。
元昭天子坐在帝位上,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他现在的心情非常复杂,一方面心里对李信有些恐惧,二来是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处理,这种让人绝望的无力感,让这位年轻的天子心里难受到了极点。
这些天,他听到了太多坏消息了。
随州告急,庐州告急,敌人直奔京城而来……
元昭天子咬牙切齿,恨恨的说道:“传令裴进,让他领五万安康军支援庐州,兵部从即日起,开始征募新兵支援庐州,无论如何,要把西南逆贼,挡在京畿之外!”
“西南逆贼人数不多,传朕的诏命,杀一个西南逆贼,赏钱二十贯!”
通常来说,战场杀敌都是可以领到一定数目赏钱的,价钱一般是一个人头两贯钱,如今元昭天子一句话,直接把价钱翻了十倍。
不过即便翻十倍,也还是很合算的买卖,西南军统共不过十五六万人,还没有全部出蜀,出蜀的只有十万人左右,一个人二十贯钱,把西南军杀完了,也就是二百万贯而已。
如今大晋的朝局还没有糜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国库里拿出两三百万贯现钱,不是什么难事。
兵部收到了天子诏命之后,立刻低头行礼,然后飞快下去办事去了。
兵部的人下去之后,又有京兆尹周丛出班陈奏,他低着头,开口道:“陛下,今日京城里流言四起,京兆府一时间也不好决断,请陛下圣断……”
事情到了这种局面,已经全然遮掩不住了。
事实上早在前些日子,京城里就开始流传西南反贼大败朝廷军队的消息,襄阳城被三日破城的消息,也在京城广为流传,承平了几十年的大晋京城里,久违的出现了一些恐慌气息。
更为致命的是,京城里还有不少李信暗部的人,京城里流传的这些消息,不少都是暗部的人刻意流传出来的,而且舆论还在进一步发酵当中,已经到了京兆府都不好处置的地步了。
天子脸色阴沉,怒声道:“京城里但有传谣之人,全部拿进京兆府大牢里去,严加审讯,朕会让天目监派人配合京兆府,务必要扼绝源头!”
周丛低着头,声音恭敬:“臣……遵陛下诏命。”
元昭天子坐在帝座上,闭目沉思许久,然后开口道:“传朕的旨意,立刻召各地军队,进京勤王,合围西南李逆!”
大晋京畿的禁军,原本是三十二万人左右,但是因为这些年往西南抽调了不少,又派了不少阻挡东进的西南军,此时还剩下二十四五万的样子。
而大晋各地还是有不少地方军的。
比如说各地的厢军,以及一些专设的荡寇军,抗倭军,再有就是边境的边军。
大晋的厢军,回定时把精锐抽调进京畿禁军之中拱卫京城,成为京畿禁军的一部分兵源,因此地方上的厢军战斗力极其弱小,除了人数众多之外,一没有装备,二没有太多训练,很不成样子。
当初裴进攻打汉州带的那十几万人,就是西南地方上的厢军。
边军是轻易动不得的,因此只能召厢军勤王,事实上连禁军都很难阻挡西南军的情况下,这些地方上的厢军更不可能有什么作为,天子这道诏命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调集地方厢军来京城当“炮灰”。
现在朝廷已经弄清楚西南所谓的“天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也知道天雷并不是“天威”,而是一种消耗品,既然是消耗品,就不可能无穷无尽。
只要用这些厢军耗去西南军的火器,西南军便再也威胁不到朝廷,威胁不到京城了。
天子连下几道诏书之后,留下了几位宰辅在未央宫说话,然后有些疲惫了挥了挥手,解散了这一次大朝会。
此时公羊舒已经不在中枢,尚书台主事的宰相乃是房子微,恭恭敬敬的走进了天子的书房。
书房里,须发皆白的老将军种玄通,也恭恭敬敬的垂手而立。
天子拍了拍种玄通的肩膀,有些苦涩的叹了口气:“老将军从云州回京是养老来的,原本无论如何也是不该动用老将军,但是此时此刻,京中再无可用之大将,只能请老将军挂帅暂领京畿禁军了。”
其实眼下京畿禁军,是有可用之将的,禁军左营的将军侯敬德,壬辰三功臣之一,太康初年便在禁军任事,已经在禁军做了十几年的将军,资历能力都很足够担任这个大将军。
无奈侯敬德与李信有那么一些交情,因此元昭天子才不敢用他,请了退休在家的种玄通重新出山。
种老将军咳嗽了一声,低头道:“老臣世受国恩,自当为陛下尽忠效死。”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开口道:“陛下,据臣所知,我大晋京畿禁军尚有二十多万,再加上裴大将军带回来的安康军以及汉中军残部,可战之人超过三十万,西南反贼充其量不过十万人,臣以为没有必要缩手缩脚,如果倾巢而出,便可以把西南反贼合围起来,到时候他们的火器再厉害,乱战之中也未必有用。”
老实说,种玄通的这个法子是十分有效的。
西南军只有十万人,一旦被合围起来,很容易就会首尾难顾,不太容易施展。
但是这个法子,也没有那么容易。
首先,十万人不会一股脑膏涌出来,西南军一定会找一个城池作为驻地,然后再展开进攻。
再者就是,已经提前想到此事的李信,跟在沐英身后,正在疯狂的招降俘虏以及征募新兵,西南军出蜀的时候是十万人,现在可就不一定是这个数目了。
天子皱了皱眉头,然后摇头道:“这样太过冒险了,谁也不知道那些反贼还会不会弄出新东西出来,依朕的意思,老将军还是据城而守,以正破奇。”
三十万禁军倾巢而出,便是在豪赌国运,一旦输了,大晋顷刻之间就亡国了。
天子不敢这么赌。
西南军孤军在外,底蕴远不及大晋朝廷,只要守住京城,慢慢就可以耗死他们。
种玄通抬头看了看天子,嘴上没有多说什么,心里却暗自叹了口气。
几代天子下来,大晋已经没有了武皇帝南征北战的心气,也没有陈国公孤军一博的血性了……
第一百一十章 都可以谈
“陛下,老臣明日便出城领兵,种家一日尚在,大晋便无有亡国之虞。”
“辛苦老将军。”
元昭天子缓缓叹了口气。
“此事若能过去,种家功莫大焉。”
种玄通与天子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躬身告退,天子又与几位宰相商议了接下来的对策,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几位宰相也相继离开未央宫,众人都走之后,天子有些颓然的坐在软榻上,闭上眼睛,久久无语。
萧正垂手侍立在一旁,见状长长的叹了口气:“陛下……”
元昭天子睁开眼睛,声音嘶哑。
“去,把叶尚书叫进宫里来。”
叶尚书,自然就是如今在兵部任尚书的宁陵侯叶璘了,蓟门关被破之后,朝廷与叶家的关系降到了冰点,朝廷禁止镇北军重新征募新兵,陈国公叶茂也与朝廷置气,至今仍旧留在燕城没有回京,只有这位叶家的四爷,还像个没事人一样,每天正常去兵部衙门上班。
萧正闻言点了点头,对着天子躬身道:“陛下,您……莫要太过伤神了。”
天子微微皱眉。
“快去。”
“老奴这就去。”
萧正叹了口气,迈着小碎步离开了未央宫,亲自去兵部衙门寻叶璘,大约大半个时辰之后,他领着叶璘来到了天子的书房门口,躬身道:“叶尚书,陛下就在里面,您进去罢。”
叶璘点头之后,整理了一番自己的朝服,然后迈步走了进去,见到天子之后,叶侯爷规规矩矩的跪了下来,叩首道:“臣叶璘,叩见陛下。”
“叶卿不用多礼,起身罢。”
天子摆了摆手,示意叶璘站起来说话,等叶璘起身之后,天子又转头对萧正开口说道:“你们都出去罢,朕与叶卿有一些话要单独说。”
萧正立刻会意,打了个手势,未央宫里的宫人们立刻全部低头对天子行礼,说了一句“奴婢告退”之后,跟在萧正身后,离开了天子书房。
这些人走了,书房里就只剩下天子与叶璘两个人,天子瘫坐在软榻上,伸手指了指书房里的座位,声音沙哑:“叶卿坐下说话。”
叶璘微微犹豫了一番,便找了个矮墩子坐了下来。
天子睁开眼睛,看了看这位也已经两鬓斑白的宁陵侯,苦笑了一声:“叶卿应该知道,朕找你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叶璘面色平静,点头道:“臣多少可以猜到一些。”
“陛下放心,我叶家与李信虽然有旧,但是西南谋反的事情,叶家半点也没有参与,将来也不会参与,事先叶家毫不知情。”
“陈国公府世代忠良,不管是朕还是先帝,都没有怀疑过这件事。”
天子摇了摇头,叹息道:“现在的问题是,要如何才能解决西南的问题。”
叶璘微微低头:“陛下,西南反贼不过十多万人,我大晋京畿就有数十万禁军,万万不可能会被十几万人打进京城来,朝中那么多文臣武将,都会站在陛下身前卫护陛下,陛下当可以高枕无忧。”
“西南军从汉中推进到庐州府,仅仅只用了不到两个月时间。”
元昭天子咬牙道:“如此神速,说不定明天一早朕睁开眼睛,就已经被人把刀架在了脖子上,如何能够高枕无忧?”
叶璘低着头,默然无语。
“朕并不怕死。”
元昭天子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要是朕的死能够止戈息斗,朕现在就可以去地下见先帝。”
他声音有些苦涩:“但是眼下已经不是朕一个人的生死,而是我大晋国祚的存亡,朕死了不要紧,我姬家的天下不能落在旁人手里。”
叶璘恭敬低头,没有说话。
天子仍旧自顾自的说话。
“朕明白,李师这些年心里肯定会有委屈,他替朕,替先帝做了那么多事情,立了那么多功劳,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走到今天这一步。”
“是朕……心胸狭窄了。”
老实说,让一个皇帝承认错误,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毕竟天子金口玉言,说出来的话就是就是律法铁条,决不能改。
但是现在形势比人强,面对这种情况,元昭天子还是承认自己错了。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只是说自己有问题,不敢说自己的父亲太康天子有什么毛病。
他抬头看向叶璘,开口道:“叶卿,朕希望你出京,去见一见李师。”
天子顿了顿,开口道:“你告诉李师,他是我大晋的驸马,也是朕的老师,朕的姑父,咱们都是一家人,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坐下来商量的。”
“只要他平息战事,他还是我大晋的太傅,柱国大将军,整个西南,朕都可以封给靖安侯府。”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番,咬牙道:“要是李师真的看朕不顺眼,觉得朕德行有亏,朕也可以下诏退位,按着他的意思,把这个位置让给六弟去做……”
“朕只有一个条件。”
天子闭上眼睛,有些痛苦的说道:“皇位上的人,只能姓姬,不能……姓李。”
叶璘听完之后,从矮墩子上站了起来,对着天子躬身拱手道:“陛下,事情尚没有到这种地步,臣明日便离开京城,去见一见李信,将陛下的意思,如数转告给他。”
天子默默点头,开口道:“请叶卿转告李师,无论他有什么条件,朕都可以跟他谈,谈成之后,朕可以用列祖列宗作保,此事之后,绝不会有秋后算账的事情发生。”
诸夏子孙敬天法祖,别的都还好说,对着祖宗发誓就比较狠了,更何况是皇室的列祖列宗,元昭天子这番话,已经说的极为诚恳。
叶璘恭敬低头:“臣会把陛下的意思,统统转告给李信。”
“臣也会尽力劝说李信,回头是岸。”
“那便辛劳叶卿了。”
天子有些疲惫的挥了挥手:“朕今日有些乏了,叶卿记得把这件事放在心里,早日去办,事情若是办成了,叶家功德无量。”
叶璘起身,对着天子恭敬拱手:“臣定当竭尽全力,劝说李长安回心转意,弃暗投明。”
说罢,他便躬身退出了未央宫。
天子一直目送着叶璘离开,等叶璘走远之后,天子目光骤然变得凌厉起来,他有些病态的嘶声道:“萧正,萧正!”
大太监萧正,立刻小跑了过来,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有何吩咐?”
“去将作监,去将作监!”
年轻的元昭天子,这会儿竟然有些歇斯底里的感觉,他声音有些嘶哑,语气之中满是阴狠。
“你去将作监,代朕告诉那些匠人们。”
“十日之内,再没有弄出来能用在战场上的天雷,他们那些人,便都……不要活了!”
萧正打了个激灵,立刻低头道:“老奴,这就去办。”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十个李慎
眼下西南军虽然还没有到能够直接威胁朝廷的地步,但是西南军给朝廷带来的巨大压力,京城里的所有人,哪怕是升斗小民,都可以清晰的感受到。
以往对朝廷信心满满的大晋子民,也开始替朝廷捏一把汗。
数月前,朝廷张贴出六皇子夭亡的布告,那个时候京城里大多数人都没有怀疑这份布告的真实性,但是现在,京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怀疑西南军中的六皇子,是真的六皇子了。
当然,在这个时代,舆论虽然同样重要,但是传播的速度相对要慢很多,暂时对朝廷形不成威胁。
就在朝廷全力驰援庐州,与西南军苦战的时候,兵部尚书叶璘,带着十来个宁陵侯府的亲卫,手持天子文书,从京城的西城门出城,一路朝着庐州赶去。
一行十几个人都是快马,手里又有百无禁忌的天子文书印信,可以畅通无阻,因此只用了四五天时间,他们就穿过了庐州城,来到了西南军大营,通报之后,西南军先锋将军沐英,亲自出来迎接叶璘,见到叶璘之后,他上前拱手,微微欠身:“见过叶四爷。”
叶璘微微皱了皱眉头。
沐英没有提他的官职品位,而是用叶家的行辈来称呼他,意思已经很明显,那就是西南现在或许仍旧买叶家的账,但是绝不会再买朝廷的账了。
叶璘也拱手还礼,开口道:“沐将军客气了,叶某此来,是想见一见靖安侯。”
“大将军不在我先锋军,而是在中军坐镇。”
沐英笑着说道:“叶四爷是大将军的师兄,想要见大将军,在下自然不敢阻拦,这就让人带四爷去见大将军。”
“不过在下有一句话要提醒四爷。”
说到这里,沐英顿了顿之后,抬头看了叶璘一眼,缓缓说道:“大将军经常提起四爷,说您是个聪明人,既然是聪明人,就应该看得清局势,西南军一路打到庐州,也不是没有死人,该死的人我们也死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西南军绝没有退回西南的可能性,就算大将军愿意……”
说到这里,他就没有再说下去了,毕竟再说下去,就有些拥兵自重的威胁味道了。
叶璘看了看沐英,然后默默点头:“沐将军放心,叶某也年近半百了,自然不会不晓事理。”
沐英含笑点头:“如此,我差人送四爷去见大将军。”
说罢,他拍了拍手,召来了一队西南军将士,吩咐了几句之后,这一队人便领着叶璘离开,叶璘回头看了看跟着自己一同过来的宁陵侯府家将,微微皱眉:“沐将军,我这些家人?”
“只能暂时请他们在我营中做客了。”
人在屋檐下,只能沐英说什么就是什么,叶璘再一次皱了皱眉头,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些都是我叶家的部曲,非是朝廷的人,请沐将军不要动兵戈。”
沐英微笑道:“四爷放心,您这些家人不会有一丝闪失,若有,沐英任由四爷处置。”
叶璘默默点头,然后被一队西南军领着,骑马朝着西面进发。
沐英站在大营门口,目送叶璘离去,也皱了皱眉头。
………………
西南军的先锋军,也就是沐英所部,现在在庐州附近进攻庐州城,而李信还有宁州军则是作为中军,驻扎在庐州西面的皋城之中,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县城,在西南军的兵锋之下,之抵抗了一天便开城投降了。
因为位置不错,这些日子李信与宁州军,就一直驻扎在这里,不过宁州军也不是完全闲着,沐英冲锋在前,宁州军就跟在身后料理一些琐碎的事务,同时帮忙掩护沐英两翼,阵线拉的很开。
从沐英大营到皋城,大概有一百二三十里的模样,一行人骑马只用了大半天时间,便赶到了皋城,到达的时候,天色已经黯淡了下来,星斗漫天。
一个一身黑衣的中年人,带着十几个亲卫,等在皋城门口迎接。
见叶璘下马之后,那人走上前来,对叶璘恭敬拱手:“见过师兄。”
叶璘下马之后,默默的看了几眼眼前这个黑衣人,沉默了许久,才伸手拍了拍李信的肩膀,声音低沉。
“了不起啊。”
叶四少叹道:“父亲在时,多次与我们提起过长安,他老人家说长安你当得上两个李慎,那个时候我与大兄都有些不以为然,觉得你最多是第二个李慎而已,事到如今我才发现,即便是父亲,也低估了你李长安。”
他看了看李信,感慨万千。
“你何止是两个李慎那么简单,便是十个李慎,也很难带着西南军,兵临京城之下。”
李信也抬起头,打量了一番叶璘。
他与叶璘初见的时候,叶璘还是羽林卫中郎将,他的顶头上司,那个时候叶璘是三十岁出头,现在十五六年时间过去,叶璘已经年近半百,两鬓斑白,神情都带着一些苍老的味道,与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羽林卫中郎将,判若两人了。
李信微微摇头,笑着说道:“我是取巧而已,算不得什么本事。”
这句话并不是自谦,而是切切实实的实话,只凭西南一隅之地,能够做到李慎那个程度,就已经非常了不起,李信不管文治武功,都要逊色李慎不少,他能够走到今天,很大程度上是靠赵嘉沐英等一批人,还有他从另一个世界带过来的火器。
相比较来说,后者还要更重要一些。
“不必自谦,这些日子我常常在想,长安你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走在了父亲前面。”
“万万不敢。”
李信面色严肃的摇了摇头:“叶师乃是几百年一出的战神,我与叶师相比,不过是投机之辈,不值一提。”
叶璘左右环顾了一番李信身边的几十个亲卫,哑然一笑:“最起码在某些方面,你比老头子的胆子,要大的多。”
这句话给不太对的,李信与叶晟在面对同一个问题的时候,选择不同,看似是胆大与胆小的区别,其实是个人理念的区别,假如李信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长大的,他可能连造反的念头都不会有,更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陈国公叶晟,是这个时代的武将极致,抛开火器不提,李信要逊色他太多了。
“师兄一路远来辛苦,也不能一直在城门口说话,小弟收到消息之后,在城里备了薄酒,给师兄接风洗尘。”
李信笑脸相迎。
叶璘点了点头,也跟着笑了笑。
“许多年没有喝到你靖安侯府的酒水了,这一次好容易相见,你我兄弟要好好喝上一顿。”
叶尚书爽朗一笑。
“为兄要喝太康年间的祝融酒。”
第一百一十二章 地覆天翻 (补昨晚上的)
无论天下的局势如何变动,以及叶家如何站队,都不会影响李信与叶家的交情,毕竟就算撇开所有的东西不谈,李信与叶家的私交总还是有的。
因此,对于叶璘的到来,李信颇为上心,早早的让人准备好了酒菜,进了李信在皋城的临时住处之后,下人们很快把酒菜端了上来,菜上齐之后,李信挥手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师兄弟两个人,在一张矮桌两面对坐。
李信伸手,给叶璘倒了杯酒,然后给自己倒满,开口问道:“这几个月小弟一直在忙西南的事情,听说叶茂与朝廷闹得很不愉快,至今不肯回京,不知道事情如何了?”
“还是不太好。”
叶璘与李信碰了一杯,有些无奈的开口道:“朝廷不许叶茂在北疆征兵,他没办法重新组建镇北军,多半心里很不好受,就干脆留在燕城待着,照顾镇北军残存下来的伤员了,本来他在北疆立了功,现在回京多半是会受到嘉奖的,但是他脾气倔,一直与朝廷说自己受了伤,要在燕城养伤,到现在也不肯奉诏回京。”
李信北上抗击鲜卑人的时候,叶茂冲锋陷阵,的确受了点伤,但是他体格健硕,从小又是被叶老头魔鬼训练长大的,那点皮外伤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至今不肯回京,显然是在跟朝廷置气。
叶茂是个脾气很暴躁的人,按照他的性子,如果他身后没有还算庞大的叶家绊住手脚,这会儿多半已经跟李信一起跑到西南当反贼去了,是绝受不了这份委屈的。
但是无奈,叶茂并不是一个人,他的家小还有四叔叶璘一家都在京城里,再加上几十年来,与叶家相关的人可以说是数不胜数,叶茂无论如何也不能害了他们。
因此他才咬着牙接下了这份圣旨,然后躲在北疆不肯回来。
而他不肯回京的理由,多半是觉得镇北军在他手上没落,没有颜面再回京面对天上的父祖。
“他的脾气倔了一点。”
李信笑着与叶璘碰了一杯,开口道:“不过也没有什么大事,眼下我西南军才是朝廷的眼中之钉,有我这个罪大恶极之人顶在前面,朝廷只会安抚陈国公府,不会与叶家翻脸。”
眼下朝廷的局势已经十分艰难,在这种情况下,朝廷要全力应付西南,其余的一切事情都可以靠边,况且叶家在朝野之中拥有巨大的声望,就算是天子想要对叶家下手,也要掂量掂量背后的利害。
叶璘闷头喝了口酒,然后看了看李信。
“长安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信端起酒壶,给叶璘倒满,然后笑着说道:“事到如今,小弟的心思,不是人尽皆知了么?”
叶璘闷声道:“你想做皇帝?”
李信摇了摇头。
“我想换一个皇帝。”
叶璘微微叹了口气。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头道:“为兄能在这个当口出京见你,想来你也能猜出一些为兄的来意,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为兄便直说了。”
叶四爷沉声道:“天子的意思是,只要你愿意撤兵,无论西南军有什么要求,朝廷都可以答应,包括你刚才说的……换皇帝。”
李大将军哑然失笑:“换谁当皇帝都可以?”
叶璘默然:“姬姓之人,换谁都可以。”
李信举杯敬了叶璘一杯,然后缓缓开口道:“本来西南军已经打到了这里,朝廷里无论是谁来充当说客,我都不会跟他说半句话。但是师兄亲自来了,小弟不能不给师兄一个面子。”
“西南军从剑阁一路打到了庐州,尽管一路大胜,但也不是没有死人,到现在京城没有打进去,突然大晋换了个天子,就让他们掉头回去,没有这个道理的。”
“师兄也带过兵,应当理解小弟在说什么。”
叶璘默然道:“若长安你也不能全然掌控西南军,便不该带他们从剑阁打出来。”
“这是两码事,便是大晋的正统天子,也不可能违背所有将士的意愿行事。”
李信笑着开口说道:“朝廷想要西南军退兵,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只有一个要求。”
叶璘叹了口气:“你说。”
他很清楚李信是个什么样的性格,也知道李信开口提出来的条件,多半是朝廷给不起的。
“很简单,京畿禁军调离京城,打开京城城门,放西南军进京城。”
叶璘脸色一黑:“这不可能,天子派我来是与西南军谈事的,不是来投降的。”
李信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我可以向师兄保证,西南军进京之后,不会惊扰京中百姓,只要百官足够老实,西南军也不会大肆杀戮朝中重臣,我进京之后,目的也只是换个皇帝,至于换谁做皇帝,等西南军进京之后,咱们再坐下来细谈。”
“太苛刻了。”
叶璘皱眉道:“你这是在逼着朝廷上下,与你殊死一搏,你带过来的西南军,现在也就是十多万人,朝廷的京畿禁军就有二十多万,各地厢军也在抽调进京的路上,真打起来,西南军未必就是必胜。”
“现在可不止十多万人了。”
李信呵呵笑道:“沐英带兵冲在最前面,小弟跟在他身后也没有闲着,如今西南军的人数,比起出蜀的时候,可要多出不少了。”
叶璘低头,自顾自的喝了口酒,然后苦笑道:“罢了,以你的性子,除非现在老父再世,否则恐怕没有人劝得动你,为兄此来,也是想来见一见你,不指望真能把你劝回西南去。”
李信没有再提公事,只是给他重新倒满祝融酒,然后爽朗一笑:“咱们兄弟许久没有喝酒,来,喝一杯。”
兄弟两个人推杯换盏,喝了几轮之后,脸上都已经开始泛红。
李信吃了几口菜,然后抬头看向叶璘,说话已经有些大舌头了。
“兄长来这里一趟,不能白来,你回京之后,告诉天子,兵戈已至,回避是回避不了的,若他真有诚意,现在放开城门让西南军进城,那大晋可能还是大晋,我会给所有人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但是要是给西南军打进京城,大晋的国号可能都要更易了。”
叶璘默默的喝了口酒。
“为兄,记下了。”
李信拍了拍师兄的肩膀,继续说道:“再有就是,师兄回京之后,一定要想办法保住自己一家人的性命,我怕某些人狗急跳墙了,会对叶家人动手。”
“师兄的家人,还有叶茂的家人都在京城,什么东西都可以不要,一定要保住性命。”
李信面色严肃。
“我曾答应过叶茂,有朝一日一定帮他重建镇北军,然后出关去寻鲜卑人复仇。”
“西南军进京,大晋朝廷可能会地覆天翻,但是唯有一点,我可以向师兄保证。”
“叶家,还是那个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