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黑脸太监
京城的风向慢慢开始有所转变了。
最开始的时候,谁也不认为大皇子姬喾能坐稳这个太子的位置,所以四皇子才会这样热衷与太子争斗,到现在两轮污水泼下来,太子虽然名声已经臭了,但是却安然无恙,储君之位没有半点动摇!
有些人甚至私下里开始传闻,当今天子被太子控制了。
太子如此坚挺的情况下,自然身边就有了一大批追随者,毕竟谁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开玩笑,到如今,太子殿下手底下,已经有了一大批三四品的官员可用。
大势已成。
就连几位宰辅,也觉得太子嗣位之势已成,所以当太子下了那道就藩的诏书之后,几位宰相略做犹豫之后,就在上面加了印。
四皇子门下的大臣们,每日里惴惴不安,甚至还有几个胆小的官员,在家里悬梁自尽了。
太子的名声再臭,只要陛下不动手,他就仍然是太子,大势就不可阻挡。
就连四皇子本人也消沉了不少,好几日没有出府了。
三皇子被禁足半年的时间还没过,也没有办法出门。
至于皇七子魏王殿下就更是直接,已经开始在准备搬家了,永乐坊的人都可以看到,魏王府门口聚集了不少马车,正在打包东西,似乎只等着朝廷的就藩文书下来,就准备要离京了。
就藩文书不是就藩诏令,就藩文书是规定就藩何处,封地多大之类的东西,一般是由礼部户部和工部协同办理,礼部负责确定封地,户部划分藩王田产,工部则是负责营建藩王宅邸。
事实上三位皇子的封地已经确认,赵王殿下被封在燕城一带,齐王殿下被封在南边的嘉应府,而魏王殿下因为态度最好,太子殿下颇为满意,便把魏王府封在了富庶的姑苏城,也算是优待了。
不过一般藩王宅邸最少要半年甚至一年才能完工,太子殿下却要求三个月之内竣工,也算是一道苛令了。
要知道藩王宅邸都是有规制的,最起码不能太简陋,这样强行缩减工期,会有不少人因繁重的徭役而死。
古时候不仅要缴税,还要服役,服役不止是服兵役,还有服徭役,这种兴建藩王宅邸就要从地方征调徭役,不仅不给钱,还不管饭,三个月的工期,不知道多少人要累死在这上面。
不过大势如此,京城里如今没有人敢反抗太子了。
就连大字报,也没有人敢贴了,这一个月时间里,最少有上百人因为贴大字报入狱,被关在京兆府大牢里,至今没有出来。
情势越来越好,太子殿下也是志得意满,开心了不少,经常在东宫召集自己“门下”的大臣饮宴,可以说是春风得意。
原本就胖的太子殿下,似乎又膨胀了一圈。
就在大家以为政权要正常过度的时候,十里秦淮最顶端的得意楼里,来了一个不起眼的客人。
这个客人穿着一身麻布衣裳,五短身材,面色也有些黢黑。
正是内宫八监之一的天目监太监董承。
一般内宫的太监,很少能见到太阳,都不会特别黑,但是董承不一样,他执掌天目监,身为天子耳目,要经常在外面替天子奔走,所以有些黑。
董承一路走到三楼,才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穿着蓝色棉衣的年轻人,笑眯眯的现在自己面前。
“见过董太监。”
这里的太监是指董承在宫里的职位,也算是一种尊称。
董承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谨慎的说道:“魏王殿下呢?”
这人自然是李信了。
李信笑呵呵的说道:“魏王殿下忙着搬家呢,托付我来与董太监说几句话。”
董承眯着眼睛看了李信一眼,默然道:“李郎将好生悠闲,不在羽林卫大营里,却在这里快活。”
李信讶异道:“董太监认得我?”
董承呵呵一笑:“京城里有名有姓的人物,咱家都认得。”
其实区区一个从五品的官,在京城里并不起眼,更谈不上有名有姓,只是李信的职位比较要害,手里是有兵的,所以才会被天目监看在眼里。
李信侧开身子,伸手虚引。
“董太监请。”
董承略微犹豫之后,便跟在李信身后,进了得意楼三楼的雅间。
两个人在一张矮桌的两头坐了下来。
坐定之后,李信便从袖子里取出乳白色的羊脂玉,大概有半个巴掌大小,雕刻成一尊本师如来,宝相庄严。
李信把这枚玉佩递在董承身边,呵呵一笑:“这是魏王殿下托我带给公公的。”
董承这个人有一个癖好,最好玉石,嗜玉如命,早年就是因为魏王一次巧遇这位天目监太监的时候,发现他手腕上悬着一块自己进献给天子的玉石,才拿住了他的把柄,把天目监收为己用。
其实区区一块玉石,放在民间就算偷了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但是你却不能偷皇帝的东西,宦官皆是天子家奴,家奴本就谈不上什么地位,只要被发现了,绝对会被陈矩亲手打死。
所以董承这几年时间才战战兢兢,一直被魏王殿下遥控在手里。
到了现在,原本的偷窃那块玉石已经算不上什么罪过了,私通皇子才是董承最大的罪过!
董太监深呼吸了一口气,没有去接那块玉石,而是抬头看向李信。
“李郎将,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不用这样拐弯抹角的。”
李信淡然一笑:“董太监这样说了,那我也就开门见山了。”
“天目监一共有多少人?”
董承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回答道:“宫里一共有八百多人,宫外的暗桩……有万余人。”
“暗桩无用。”
李信淡然道:“过一段时间,魏王殿下要进宫做一件事,到时候需要天目监配合一下,董太监同意否?”
暗桩探查消息当然有用,但是兵变这种事,非死忠不可参与,那些暗桩派不上用处。
董承愕然抬头:“敢问是……何事?”
李信眯着眼睛说道:“董太监答应了,我才能说。”
董承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李信。
“魏王殿下……要宫变?”
这个黑脸太监的脸色都被吓白了,他声音颤抖:“李郎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宫中的内卫有三千个人,个个训练精良,我们天目监大多是文职,只整理消息而已……”
李信面色默然:“董太监莫非忘了,我是什么官?”
“你是……羽林卫…”
董承反应了过来,随即深呼吸了几口气,开口道:“羽林卫也不成,内卫再怎么样也是坚持得住的。”
李信面色冷然:“只要你天目监在宫城里放火,不要你做其他事情,我只问董太监一句。”
“你做还是不做?”
第三百一十七章 回光返照
到了如今的地步,早就没有董承可以回绝的可能了。
如果说拿第一块玉的时候,董承还有拒绝魏王府的可能,但是给魏王府传递消息这一节,就足够天子把他夷三族了。
董承是天目监的太监,自然明白这件事,他低头苦笑道:“李郎将这样咄咄逼人,哪里有咱家拒绝的余地?”
李信深深地看了董承一眼,然后微笑道:“董太监,有件事你要清楚,一朝天子一朝臣,新任天子即位之后,外官还好说,内官统领是肯定要换的,陈矩那个位置,莫非董公公没有想法?”
大太监陈矩,八监之一内侍监的太监,内侍监又节制其余七监,所以陈矩就是内宫八监之首,人人畏惧的大太监。
这个位置,与朱明的司礼监掌印只欠缺了一个披红的权力,其他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
董承在宫里做了这么多年,自然是眼红陈矩那个位置的,闻言他低头道:“李郎将,魏王殿下要咱家办事,咱家自然是不敢不听的,不过此事非同小可。”
说着,他抬头看了李信一眼,小心翼翼的说道:“咱家要见魏王殿下一面。”
李信呵呵一笑:“这是应该的,董公公现在就可以去魏王府。”
董承先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缓缓看了李信一眼,犹豫了一会之后说道:“李郎将,魏王殿下若真要宫变,便要提早动手,陛下……陛下他恐怕撑不了几天了…”
李信脸色骤变,伸手拉住了董承的衣袖:“此话怎讲?”
董承低头道:“咱家是执掌天目监的,天目监不止是在宫外消息灵通,宫内天目监也可以看的一清二楚,本来陛下的身子是由太医院的太医秦元化照看,近来所有太医院的太医频繁进出长乐宫,而且从长乐宫里送出来的一些……物件来看,陛下多半是呕血了。”
董承微微低头:“依咱家来看,天崩地裂,就是这几天的功夫了。”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
麻烦了。
本来他们是计划在年节左右动手,这样趁着节日,不管是在宫里放火,还是去给内卫灌酒,都顺理成章,一切的准备都可以用上,但是如果承德天子撑不到年节,先前的准备大多都要作废,仓促之下成功率就会大大减少。
李信脸色难看,沉声道:“我与你一起去魏王府见殿下。”
董承点了点头,两个人一起从得意楼的后门出去,朝着永乐坊走去。
……………………………………
这一天,是承德十八年的腊月初十。
承德天子的确撑不住了。
从腊八开始,天子就开始呕血不止,太医秦元化几次施针,都没有用处,只能用汤药吊住天子性命,整整两天多的时间,天子一直都是半醒不醒的状态,大太监陈矩寸步不离的守在旁边,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
到了腊月初十的晚上,一直发烧的承德天子,终于醒了过来。
此时,他突然变得神采奕奕,脸上也开始有了血色,太医秦元化连忙过来给天子诊脉,诊脉之后,这位年轻的太医跪伏在地上,垂泪不止。
天子自顾自的坐在床边,看着跪在地上流泪的秦太医。
“朕现在觉得身子舒泰了不少,似乎回到了未遇刺之前。”
天子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回头看向秦元化,开口问道:“这便是回光返照?”
秦太医泪流满面,没有回答。
天下百姓,难得能有一个圣天子,如今这位圣天子也要归天了。
天子微微叹了口气,继续问道:“朕还可以活多久?”
秦元化哽咽道:“本来回光返照,最多一个时辰,臣有一种祖传丹丸,可以稍稍弥补元气,但是也不会超过十二个时辰。”
大太监陈矩浑身一颤,也跪在了地上,泪流不止。
天子点了点头,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取药来。”
这种药,秦元化一早便准备好了,闻言立刻从怀里取出来,双手捧着一个小木盒进献上去,天子伸手接过这个木盒,看了一眼之后,略做犹豫便闭目服了下去。
一旁的大太监陈矩,立刻爬了起来,给天子递了一杯热茶过来。
天子服药之后,愣愣地在床边坐了一会,出神许久。
他本来想在这最后一天时间里,做一些大事,但是事到临头,他居然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了。
片刻之后,天子才转头看了一眼陈矩。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陈矩哽咽道:“戌时快进亥时了。”
“戌时……”
天子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色,微微叹了口气。
“你去,把李慎叫到宫里来。”
平南侯李慎,从上次被天子砸了一下之后,便一直避居在平南侯府里,一次也没有外出过。
陈矩慌忙站了起来,就要下去办事。
天子补充了一句:“多带些人,李慎这个人很是狡猾,莫要让他寻到机会跑了。”
陈矩点了点头,连忙下去了。
天子看了一眼跪在旁边的秦元化,微微叹了口气:“秦卿,这些日子多劳你了,你也几个月不曾出长乐宫了,先下去歇息吧。”
秦元化跪地垂泪道:“微臣无能,请陛下降罪。”
天子哑然一笑:“非是你无能,是朕命格不够,做不得太久天子。”
“一十九年了……”
“你下去吧。”
秦元化勉强站了起来,躬身退了出去。
秦元化出去之后,天子的寝殿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这位持国十九年的天子,缓缓站了起来,走到长乐宫门口,看了几眼宫城,又重新回到龙榻上发了会呆。
这十九年来,他总是忙忙碌碌的,就算这几个月时间一直在养伤,脑子里也一直在想事情,从未停歇。
到如今,只剩下十来个时辰了,他反倒觉得自己清闲了下来。
什么国事,社稷,统统不重要了。
天子一个人坐在寝殿里出神,过了不知道多久,陈矩的声音传了进来。
“陛下,平南侯到了。”
天子缓缓抬头,就看到一个一身青衣的中年人,面色复杂的走进了寝殿。
他跪在了自己面前,口称陛下。
天子愣了一会,然后下意识的说了声。
“平身罢。”
“陈矩,去搬个椅子过来。”
大太监闻言,立刻给李慎搬了一把太师椅过来,一直谨慎的平南侯,没有多少犹豫,便坐了下来。
坐下来之后,李慎抬头平视了承德天子一眼,缓缓叹了口气。
“陛下今日气色不错,一点也不像陈公公所说的病重了。”
天子脸上露出一个洒脱的笑容。
“回光返照而已。”
李慎脸色骤变,呆呆地看着天子。
他从来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失态。
天子见他这个样子,突然很想笑,于是便笑出来了。
“是的,你没有听错。”
天子微笑道:“朕要死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曾经的少年
他们两个人相差两岁。
两个人小的时候,平南侯李知节还没有驻兵南疆,那个时候李知节虽然已经是大晋军方的一颗将星,但是李家还没有到与皇子交的地步。
直到三十年前。
三十年多前,李知节踏破南蜀国门,最后驻兵南蜀,李家一跃而上,成为大晋最璀璨的将门之一,李慎也被留在了京城,充当李淳如今的角色。
质子。
那个时候,李慎十岁,承德天子姬满十二岁。
武皇帝只有承德天子这么一个儿子,其他的子嗣都夭了,因此少年时期的承德天子颇为放纵,可以肆意出宫,在京城里四处闯祸,两个人便是那个时候在京城里认识,最终成为一对朋友。
少年时期两个人什么坏事都一起做过,闯京兆府大牢,偷武皇帝的藏酒,还一起去秦淮河偷看花魁。
那个时候,他们两个一个是太子,一个人侯府的世子,都是最顶级的身世,尤其是承德天子是武皇帝的独苗,两个顽皮的少年人,把少年时期能做的坏事,荒唐事都做了。
那个时候,承德天子以为,他们两人最后会成为一对君臣佳话,千古流传。
李慎也这么认为。
直到十九年前,天子坐上龙椅。
十四年前,李慎离京继任平南侯。
两个少年时期的玩伴渐行渐远。
到了现在,在承德天子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两个曾经的少年人,在长乐宫里,就着一闪一闪的烛光,四目相望。
天子面带微笑,而李慎则是低下了头。
“陛下…我真的没有想杀你。”
李慎默默低头,声音有些发颤:“我连这个念头也没有动过,我只是想……想让平南军能够继续存在下去,想让父亲的心血保存下去。”
“可是朕不想。”
天子脸上的笑意收敛:“这就是你我二人的分歧所在。”
李慎默默低头,不再说话。
天子站了起来,环顾了一圈长乐宫,喟然叹了口气:“犹记得少年时,我曾经带着你到长乐宫里偷父皇的印玺,最后被宫里的禁卫捉住,最后我被父皇打了板子,而你却安然无恙。”
这是承德天子第一次放弃了“朕”这个身份,用了“我”字。
他继续说道:“那时我曾经问父皇,为什么不罚你。”
天子回头看了一眼李慎,呵呵笑道:“你知父皇如何说?”
承德天子的父亲,是大晋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皇帝,也是带着大晋一统天下的皇帝,一直到今日,晋人提起武皇帝三个字,无一不是心生敬佩。
李慎摇头道:“臣不知道。”
天子淡然道:“父皇说,不能替李知节管教儿子,最好是朕的儿子以后越来越成才,李知节的儿子越来越不成器。”
天子叹了口气:“这句话,我记了快三十年了,每次想起来,就像是父皇在我耳边说的一样。”
说着,天子看了一眼李慎,继续说道:“有时候朕就在想,如果你真如父皇所说越来越不成器,那也不是什么坏事,你在京城里,朕给你封个一品二品的官,也没有人会敢欺负你,咱们依旧像少年时候那样,做金陵小霸王。”
李慎低着头,仍旧不说话。
“可惜呀。”
天子摇了摇头:“可惜你没有越来越不成器,反而一天比一天厉害,到最后,朕也拿你无可奈何,你没有任何把柄在京城,甚至还把平南军在南疆的声势弄得越来越
平南军在老侯爷李知节手里的时候,最多只能算是“养寇自重”,但是到了李慎手里的时候,就不再是养寇自重那么简单,李慎已经与“寇”同盟,甚至到了收“寇”为己用的地步,如天子所说,平南军的声势比起李知节时期,大了一倍不止。
李慎,没有不成器,反而很成器,特别成器。
这就导致了他与天子的矛盾日益剧烈。
李慎沉默了许久,最后低着头说道:“陛下,先父曾想过解甲归田,把平南军交到朝廷手里,奈何武皇帝有鸟尽弓藏之意,叶晟卸甲入京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声息,父亲不能眼睁睁的进京送死,后来时间长了,便彻底得罪了朝廷,再也不敢有此念头。”
天子冷笑道:“叶晟至今还好好的活着!”
李慎抬头看了天子一眼。
“陛下,您扪心自问,若我父当初也回京,叶晟能活否?我父能活否?”
天子脸皮子抖了抖,最终闷声道:“你不能臆测先帝!”
李慎低头道:“先帝的脾气,臣也是接触过的,先帝要留一个干干净净的江山给陛下,若我父当年回京,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叶国公如今的下场而已。”
说到这里,李慎自嘲一笑。
“那到现在,大晋军方还是种家一家独大,我李叶两家替大晋伐倒天下,到最后多半也就是侯固如今的下场!”
侯固就是如今羽林卫左郎将侯敬德的父亲,告老之前也是二品的大将,在伐北周之战中因为战功赫赫,被朝廷封为军侯,只可惜家道中落,到了儿子侯敬德这一代,如今只是一个从五品的郎将。
侯固是叶晟的左右手,侯家被打压成这个样子,与武皇帝要削弱叶家枝叶脱不开干系。
天子怒声道:“这就是你们李家蓄意谋反的原因!”
李慎起身,缓缓跪了下来,摇头道:“陛下,李家从未想过谋反,事及今日,所图不过生存二字。”
天子情绪激动了一会,觉得有些头晕,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喘了几口气之后,冷冷看向李慎。
“你觉得如今局势能够长久?”
“这样下去,只要我姬氏不亡,便不可能与你们平南军共存。”
天子目光冰冷:“下一任皇帝,可不会像朕这样,惦念一些昔日的香火情分了。”
李慎跪地叩首:“陛下,平南军将士总归是无辜的,陛下若是愿意不追究平南军上下,臣愿意解散平南军…”
天子冷冷道:“不可能。”
两个人今日所说的话,都是出自肺腑,从李慎进长乐宫到现在,两个人都没有说过一句假话。
天子冷然道:“平南军必须要打散,朕不屑诈你,就算诈你,你也不会信。”
李慎叩首道:“陛下,世间生灵,无有不求活者,平南军并未做错什么,只因天家一些鸟尽弓藏的思念,和一些经年的误会,才一步步走到如今,他们不该死。”
“若陛下一心要他们去死,那臣也没有办法。”
天子冷笑道:“可是朕还没有对你们下手,你们便对朕下手了。”
李慎叩首道:“臣与陛下少年时,以兄弟相称,陛下因臣而死,臣愿陪葬帝陵,与陛下护卫。”
第三百一十九章 夜黑风高
虽然李慎的这个提议,让承德天子十分心动,但是很可惜,现在的情况李慎是不可能死的。
李延还活着,南疆的平南军还在,李慎如果死在京城,南边九成九会发生暴动,此时正是国朝交替之时,谁也不知道新帝能不能应付国战的括号,因此无论如何,李慎也不会出事的。
天子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李慎。
“若李延也在京城,你自然是要陪葬的!”
李慎跪地无语。
话说到这里,已经是说尽了。
天子闭目休息了一会儿,再度睁开眼睛:“从现在开始,你就在宫里,哪里也不要去了。”
“陈矩。”
大太监陈矩向前几步,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奴婢在。”
“把李慎带到禁室里去,锁起来,等事情尘埃落定了,再把他放出来。”
禁室就是宫里关押受罚宫人的地方,跟小黑屋差不多。
李慎低头,声音诚挚:“陛下放心,臣绝没有干预国朝更替的念头,这几个月京城风云激荡,臣都闭门不出,充耳不闻,不敢插手其中。”
天子漠然看了李慎一眼,然后呵呵一笑。
“你没有插手,你那个私生子可是在其中欢脱的很,险些要成为这场朝争的主角!”
李慎低着头,最后缓缓说道:“陛下,那李信非是臣的儿子。”
天子淡淡的看了李慎一眼:“那你在南疆,还有没有别的儿子?”
李慎摇头道:“没有了。”
天子嗤笑一声:“李知节蝇营狗苟一辈子,到了你这里却断了香火?”
李慎摇头道:“陛下,李家斗胆与朝廷僵持到今日,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一家一姓的荣华富贵,只求平南军上下能苟且偷安而已。”
“你们反倒成了圣人!”
天子冷声道:“那李信与你有刻骨之仇,这场朝争他若是站在赢面,以后必然要和李家周旋到底,到时候且看你们平南军,能支撑几个年头!”
李慎低头道:“国朝开国百余年,历来人主,无人能胜陛下。”
李慎话里的意思是,新帝也胜不过陛下。
“况且魏王也未必能胜。”
天子把李信安排在羽林卫,站在李慎这个高度,一眼就可以看出用意,让魏王手里有兵权却不立他为储,无非是想逼出来一个动用武力的新帝。
魏王性子颇有些软弱,如果能过去这一关,对他的确大有裨益。
天子漠然道:“这就不是你我要操心的事情了,谁成谁败,大晋皆有新帝,只要是朕的儿子,便不可能与你李家过得去。”
“把他带下去。”
陈矩低头应是。
李慎跪地叩首,颤声道:“臣请一杯酒。”
天子皱了皱眉头:“给他拿酒来。”
陈矩连忙让人捧了一壶酒过来,李慎起身倒了两杯,一杯捧在手里,对着承德天子举杯倒:“这一杯,臣敬陛下。”
说着,他仰头一饮而尽。
杯子落在地上,应声而碎,李慎的眼睛也有些微红,显然颇有些伤心。
“带下去。”
天子面无表情:“这厮一身武艺不错,记得把他锁起来,莫要让他挣脱了。”
“奴婢知道。”
李慎被陈矩带走之后,天子坐在了自己的软榻上,依旧愣愣出神。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走到那个酒盘面前,看着盘子里剩下的一杯酒,略做犹豫之后,端了起来。
天子长长的叹了口气。
“罢了,朕都要死了,便不与你计较了。”
说罢,承德天子也举起酒杯,一口饮尽。
喝完这杯酒之后,天子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踉踉跄跄的坐回吧自己的龙榻上,瞪大了眼睛看向长乐宫外,愣愣出神。
这一辈子四十五年的一幕幕景象,开始在他面前闪过。
………………………………………………
永乐坊,魏王府。
董承就坐在魏王殿下对面。
魏王殿下脸色难看,喝问道:“父皇他怎么了?”
董承低头道:“回殿下,整个宫里只有干爹一个人随侍天子,目前谁也不知道陛下出了什么事情,不过据奴婢看来,陛下龙驭归天,也就是这两天时间了……”
魏王沉默了许久,最后开口嘶声问道:“可靠否?”
董承跪在地上,叩头道:“奴婢哪里敢用这种事情说笑?”
魏王犹豫了许久,转头看向李信,问道:“信哥儿,我要不要去一趟宫里?”
李信沉默了一会,然后摇头道:“最好还是不要了,现下太子势大,我们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等到陛下真的崩了,宫中响钟的时候,殿下才好进宫。”
“那……何时动手?”
李信声音坚定:“必须要抢在陛下生前动手,否则即便功成,殿下也一辈子名份不正,只要陛下还在,就可以给殿下正名份,废太子。”
“如果如董公公所说,咱们最好尽快动手,越快越好。”
魏王殿下深呼吸了一口气。
“何时最快?”
“明天晚上。”
李信低头道:“来之前,我已经查了羽林卫轮值宫门的时间,明日晚间,是羽林卫左营轮值永安门,那个时候动手,宫城外城对于我们来说就是毫无障碍,咱们只要破了内城,帝位可期。”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之后,咬牙道:“东宫就在内城,咱们破了内城之后,不要去惊扰陛下,先直扑东宫,杀了太子,再去向陛下请安!”
魏王殿下呼吸急促了起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下定了决心,开口说道:“好,就这么办。”
他声音不是很大,但是却很坚决。
李信开口道:“稍候我就去一趟叶家,联络陈国公,殿下也要开始联络在京的势力,咱们这一次动手虽然仓促,但是却不能没有章法,一定要急而不乱。”
说道这里,李信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羽林卫里不堪用的人,我与侯敬德早已经挑选出来,殿下派人给侯敬德通个信,让他准备好遴选人手。”
魏王殿下站了起来,咬牙道:“就按信哥儿说的办。”
李信转头看了天目监太监董承一眼,开口问道:“董公公,明天晚间,在宫里纵火,有没有问题?”
事到如今,那里还有董承拒绝的可能,他摇头道:“没有问题。”
“好。”
李信站了起来,对着太子还有董承拱了拱手:“我这就去叶家,殿下这边也要抓紧时间,不要有什么错漏之处。”
魏王殿下也站了起来,对着李信深深作揖。
“信哥儿,魏王府上下的性命,就拜托给你了。”
李信摇头道:“是京城里许许多多人家的性命,全拜托给殿下了。”
说罢,李信起身离开魏王府。
这一天的夜色,漆黑如墨。
第三百二十章 弥留之际
这一天晚上,李信一刻钟也没有歇过,他先是去了陈国公府,找到了中郎将叶璘。
大概说了一遍事情之后,叶璘脸色大变,立刻带着李信去见了老公爷叶晟,不惜把这个七旬老人从睡梦中惊醒。
精瘦的叶国公,披着一件单衣就走了出来,他只是淡淡的看了李信一眼,就开口问道:“魏王要起事了?”
这么晚的时间,值得把他这个公爷吵醒的,也就只有这件事了。
李信对叶晟抱了抱拳,低头道:“老公爷,魏王殿下已经下定决心,要在明天晚上动手。”
“明天晚上…”
叶晟微微皱眉:“老夫听说,你们本来是定在年节左右,为何突然提前这么久?”
李信咬牙道:“陛下多半……”
叶国公这才了然点头,淡淡的说道:“那就不奇怪了,只有宫中生出乱子,你们的机会才比较大。”
白发苍苍的老国公转头看向叶璘,沉声道:“叶璘听令。”
叶家以军法治家,家中子弟奉叶晟为主将,就连小国公叶茂平日里犯了错,也是军棍伺候,此时这位叶国公,开始发号施令了。
叶璘恭敬半跪下来。
“叶璘在。”
“叶家共有部曲一千三百余人,悉数交由你带领,辅助魏王殿下成事,只记住一点,做事之时,心中莫论成败,一心向前就是。”
当初叶晟打进北周国都的时候,心中也未曾想过胜负成败,只是拼写一口气,一鼓作气便冲了进去。
若没有这股精神,当初便不可能立下这份功业。
叶璘恭敬低头:“叶璘得令。”
说罢,他从地上站了起来,转头自己的老爹抱拳道:“父亲,家中兵甲不全……”
这个时代,民间的兵器是有严格管控的,剑这种杀伤力低下的,还可允许读书人佩戴,但是刀,还有长柄兵器,弓弩,甲衣都是需要报备官府备案的,否则就是私藏兵器。
陈国公府虽然是顶级将门,但是也只有三百套兵甲的配置,京兆府不许叶家再有更多兵器和衣甲。
老国公面色漠然,回自己屋子里翻出了一把已经生锈的钥匙,扔在叶璘手里。
“后院有一个私库,里面有一千套甲衣,兵器。”
说到这里,叶国公呵呵一笑:“当初老夫从北边回来,担心先帝可能会下死手杀我,于是就在家里备下了这些东西,这样事到临头还有些挣扎的余地,不曾想这些东西三十年前不曾派上用场,三十年后反倒有了用处。”
有没有甲衣在战场上,就是天渊之别。
冷兵器时代,交战之前往往是先来一轮齐射,这些箭矢飞行一段距离,杀伤力就不会太大,有衣甲就可以挡的下来,但是如果没有衣甲,就会像是稻草一样被割倒一片。
这个时候,李信才对这个瘦巴巴的老头心悦诚服,他对叶晟拱手道:“老公爷,明日下午,羽林卫会化整为零进入永乐坊,到了晚间戌时,咱们便开始动手。”
“那时永安门是羽林卫把手,我们可以直入皇城外城,只要打进内城,事情便成了!”
叶晟懒洋洋的摆了摆手。
“老头子已经七十多岁,活不了几年时间了,该怎么动手,如何动手,都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自己说去,少来烦我。”
说着,老人家背负双手,回自己的院子里侍弄花草去了。
李信转头看向叶璘。
叶璘沉默了一会,最终开口道:“我现在去魏王府见魏王殿下。”
李信点了点头。
“我要去一趟羽林卫大营,开始清点名册。”
这会儿已经接近半夜,两个人再次没入夜色里。
这个安静无比的晚上,京城里绝大多数人都陷入了梦乡,但是还有许多人在暗处奔忙,让这座安静的城市显得杀机四伏。
…………………………………
第二天。
也就承德十八年腊月十一,天子终于支撑不住了。
到了下午的时候,他便倒在了床上,太医院的太医诊治无果,都战战兢兢的跪在长乐宫门口。
太子殿下勃然大怒,下令要将这些庸医统统杀了。
还是陈矩劝住了太子,说是陛下已经交代过,不要难为这些太医。
临近傍晚的时候,持国一十九年的承德天子,终于到了弥留之际。
陈矩跪在天子的床边,看向守在旁边的太子,垂泪道:“殿下,召几位皇子进宫,送一送陛下吧……”
太子也泪流满面,哽咽道:“来人,传几位皇子入宫。”
几个小宦官立刻飞奔下去传令。
年纪最小的十皇子和十一皇子都没有满十六岁,还住在宫里,他们两个最先赶到,跪在天子床前伏地大哭。
而另外几个皇子,都住在永乐坊,几个宦官很快到了他们的府上,传达了太子诏令。
赵王姬重,此时已经熄了争夺储君的念头,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双目微红,踉踉跄跄的跑到后院,骑着自己的马朝着皇宫方向飞奔过去。
齐王姬桓收到消息之后,面无表情。
“你们先回吧,本王立刻进宫。”
他换了一身正装之后,才朝着皇宫方向敢去。
此时他心里也清楚,自己夺嫡的机会很小了,而且又得罪了储君,等到储君即位之日,便是他倒霉的时候,因此心情颇为低落。
而宦官到了魏王府的时候,魏王殿下身子颤了颤,挥手道:“本王知道了,这就进宫。”
他转身回了自己的书房,书房里,李信与侯敬德,叶璘三个人都在。
魏王殿下声音沙哑。
“各位,父皇到弥留之际了。”
房间里的三个人,都是缓缓叹了口气。
圣天子是个仁君,很得人心的那种仁君,此时圣天子要崩了,他们心里多少又有些不舒服。
李信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心里暗道一声可惜。
“这会儿不曾入夜,不然永安门就是我们的人在看着,那些皇子都要死在永安门下。”
其实太子在内宫里,另外两个皇子死不死都无关痛痒,关键还是要看如何打进内宫去。
魏王殿下深呼吸了一口气,声音沙哑:“诸位,我这就进宫去了,今天晚上计划照常进行,戌时开始动手!”
李信向前一步,开口道:“殿下,我随你进宫去?”
魏王殿下犹豫了一会,然后又看了看叶璘和侯敬德两个人,最终缓缓摇头。
“外面的事情还要信哥儿统筹,信哥儿就留在宫外就是。”
李信点了点头,提醒道:“殿下记着时辰,到了戌时之后,便想办法躲起来,莫要被太子捉到了,否则咱们便是成事,也是竹篮打水。”
魏王缓缓点头。
“放心,宫里还有董承。”
第三百二十一章 恭送圣天子!
自古皇帝这个职业,一般都很少长寿。
大多在三四十岁便撒手人寰,什么样的死法都有,大多数是因为身体不好。
可能是这种天下至尊之位,需要命格足够硬,才能够承受的住。
而承德天子的身体虽然很好,但是被刺之后落下了病根,勉勉强强支撑了一个月之后,终于也走到了尽头。
此时,他已经没有办法说话了,不过勉强还是能够听到一些声音,天子迷迷糊糊之间,只听到一些哭嚎之声,还有几个皇子说话的声音。
几位留京的皇子里,三皇子最先赶到长乐宫,到了长乐宫之后,他一言不发,直接跪倒在天子的窗前,悲泣道:“父皇……”
天子勉力把眼睛睁开了一道缝,看到自己的三儿子,衣衫都不是很整洁,狼狈的跪在自己面前。
可惜了……
天子心中有些惋惜。
这个三儿子,本来是很好的储君人选,勇于进取也有纯孝之心,可惜他性子上有缺点,不能托付大任。
没过多久,魏王殿下也仓皇赶了过来,不由分说也跪倒下来,浑身发颤:“父皇……”
他声音哽咽:“父皇,您醒一醒,看一看儿臣……”
天子很想开口回应这两个儿子,但是很可惜,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息,真的没有力气再开口说话了。
这会儿,天色已经渐渐的黯淡下来。
四皇子姬桓最后一个赶到长乐宫寝殿,到了之后便跪在地上,咬着牙一言不发。
他心里当然也是难过的,毕竟人心都是肉做的,承德天子待人宽厚,对几个儿子也没有苛待过,如今他要死了,四皇子心里自然也很伤心。
不过更多的是不服气。
太子这些年除了吃喝嫖赌之外,什么也没有做,而他这么多年来,费尽心机的经营朝臣,如今在朝堂上可以说是神通广大,在他看来,自己怎么样也应该是储君,但是到最后,却争不过一个嫡长二字。
太子也不是嫡子,确切的说他只是败给了一个“长”字。
几个在京城的儿子都到齐了,天子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已经没有能力再去把控局势了,等到闭眼之后,京城里局势如何,就全看上天如何安排了。
想到这里,天子缓缓阖上眼睛,嘴巴动了动。
太子本来也是跪在地上,见状连忙站了起来,附耳过去,想听个分明。
天子用尽的浑身力气,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莫……莫手…手足……相残。”
太子以为这句话是对他说的,闻言泪流满面,低头道:“父皇放心,儿臣记下来,几个兄弟不做大逆不道之事,儿臣……绝不难为他们。”
天子瞪大了眼睛,不肯合眼。
一旁的陈矩明白天子心意,他含泪站了起来,哽咽道:“陛下谕旨,令诸皇子和睦相亲,不得手足相残!”
跪在一边的魏王殿下,心中一震。
他心里清楚,这道旨意是说给他听的,天子的意思是,如果魏王取胜,不许动手杀几个兄弟。
魏王殿下低着头,狠狠咬牙。
父皇,眼前这种局势既然是你一手造成,那你就应该想得到,没有不杀人的余地了。
他抬起头,看向服侍在床边的太子殿下,心中暗暗发狠。
此夜之后,不是大兄死便是我死,没有第三个可能了。
众人之中,只有大太监陈矩完全明白天子的意思,这位大太监偷偷看了一眼跪在下首的魏王殿下。
一旦魏王作乱,诸皇子必然会死人,希望陛下留下的那个后手,能派上用场。
天子听到陈矩大声说出来的话之后,终于心满意足,他只觉得自己疲累无比,眼皮子极为沉重。
最终,这位大晋继往开来的承德天子,终于支撑不住,缓缓阖上眼睛。
大太监陈矩与承德天子主仆几十年,突然心里一颤,上前摸了摸天子的鼻息。
他苍老的手指不住颤抖。
终于,这位大太监像是夜枭一样,发出了似哭非哭的声音。
他跪在地上,悲鸣道:“陛下……大行了!”
这句话一出,长乐宫里哭声震天。
一个太子,五位皇子都跪在天子的窗前,嚎哭不止。
这时候,朝堂群臣也收到了消息,五位宰辅领着文武百官,齐刷刷的跪在长乐宫门外,听到殿内的哭声之后,这些官员也都开始抹眼泪,有的更是号啕大哭。
宫里的妃嫔不得入殿,听到陈矩这句话之后,也在长乐宫门外哭成了一片,连带着那些宦官,宫女,统统都跪了下来,伏地痛哭。
这些人里,尽管有许多是随声附和,但是最起码有一半人是为了天子,真心掉了几滴眼泪的。
宫里的老人都知道,当今的这位天子,比起先武皇帝,要仁德太多了,武皇帝脾气暴烈,宫人动辄横死,但是承德一朝,宫里死人就大大减少了,除非是犯了过错,一般不会有什么危险。
宫里哭声大起。
胖胖的太子殿下跪在天子床边也痛哭了一会,最后还是有东宫的属官跑到太子身后,低声提醒。
“殿下,该响钟了。”
按照大晋的规矩,天子崩逝,要响大钟九声,前后九次,一共八十一声,恭送天子龙驭上天。
太子殿下这才反应过来,他抹了抹眼泪,传令道:“令立刻响钟,京城上下立刻悬挂白幡,与父皇送行!”
“是。”
不一会儿,宫城里钟声大作。
大钟一共震动九次,停了一刻钟之后,再次震响,又响了九次。
钟声振聋发聩,不说响彻整个京城,最起码永乐坊里,是家家户户都听见了。
此时,魏王府的李信正在和侯敬德等人商量稍候具体的动作,突然一声声钟声传来,李信等人瞬间停止了说话,屏息听着一声声悲伤的钟声。
铛……铛……
九声之后,李信愣在原地,喃喃自语。
“天子……走了。”
叶璘与侯敬德,都跪了下来,朝着皇城方向叩首。
无奈之下,李信也跟着跪了下来。
“臣……等,恭送陛下。”
此时,不仅是魏王府里,整个永乐坊,乃至于整个京城,所有听到钟声的人,都放下了手头的事情,恭敬跪在地上,叩头恭送天子殡天。
而在宫里的禁室里,一个身着青衣的中年男人,自然也听到了这九声钟声。
他坐在静室里的椅子上,默然良久,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就像是一个木头人一样,似乎是不会动了。
过了片刻之后,李慎脸上才流下两行泪水,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长乐宫的方向跪拜下去。
“臣……李晋臣,恭送陛下。”
李慎脸上泪痕未干。
“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你……”
他近乎是在自言自语。
第三百二十二章 我在城楼观火(第四更,求订阅!!)
永安门轮值,是每天日落时分开始换防,也就是说,钟声响起的时候,永安门的轮值官兵,已经是羽林卫的人了。
确切的说,是沐英带人在轮值永安门。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这天晚上,没有月亮,天色黑的有些离谱,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凄冷的寒风吹拂在京城各地,仿佛是在述说哀伤。
整个京城家家户户都开始悬挂白幡。
李信等人在魏王府里,默默的数着时辰。
到了酉时的时候,他转身看向侯敬德,声音凝重:“羽林卫都进永乐坊了么?”
从今天早上开始,羽林卫就开始便衣进入永乐坊,不过因为需要遴选,三千多个羽林卫只来了两千个出头,这些人都是值得信任的亲信,不会出什么问题。
大个子侯敬德目光炽热,低声道:“都已经来了,随时可以动手。”
李信转身看向叶璘。
叶璘压着嗓子,低声道:“我家部曲,都在国公府的后院里待命,只等一声令下,就可以动手。”
李信点了点头,转身进了里间,捧出一道杏黄色的卷轴,交在侯敬德手里。
“侯大哥,进了皇宫外城,便手捧这道卷轴,就说羽林卫奉了天子诏令防卫长乐宫,阻挡者斩,但有拦路者直接动手杀人,或许可以吓住一些人。”
这道看似很像圣旨的卷轴,是李信与魏王花了大价钱伪造的,除了没有天子印玺之外,看起来与真的一模一样,足以以假乱真,到时候可以骗倒一部分人。
侯敬德点了点头,把圣旨收进了袖子里。
李信向前走了两步,对着侯敬德和叶璘拱了拱手:“二位记住了,宫里但有火光,立刻就开始动手。”
叶璘皱了皱眉头。
“你要去哪里?”
李信低头笑了笑:“今天天气这么冷,我去给内卫的兄弟送些酒去暖暖身子,等到了戌时,我在永安门门口与你们汇合。”
叶璘摇头感慨道:“你准备的还真是充分。”
李信眯了眯眼睛,微笑道:“可惜未到年节,不然这次宫变,我可以十拿九稳,如今事出仓促,就多出了许多风险。”
说着,李信换上了一身素白的孝服,带了几个羽林卫的羽林军,赶着一辆马车,从永安门进了皇城内城。
内卫大营就在皇城外城的东北侧。
过永安门的时候,沐英假模假样的检查了一番,然后很痛苦的放李信的马车进去了。
李信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内卫大营门口。
然后就被红衣服的内卫无情的拦了下来。
“干什么来的?”
李信面无表情的跳下马车,一脸不情愿。
“本将羽林卫右郎将李信,奉中郎将叶璘之命,来给阉……给内卫的兄弟们送酒。”
两卫素来不和,这个时候李信不能表现出太过亲热,所以他适当的“口误”了一下。
羽林卫内部,都是管内卫叫做红衣阉狗的。
几个守门的内卫勃然大怒,但是又有些惧怕李信的官职,当即强忍怒气。
“军中不得饮酒,李郎将请回罢!”
李信面无表情点了点头:“这样最好,不是奉了大公公之命,谁会给你们这些红衣……送酒,大冷的天,冻死你们最好。”
说着,李信重新跳上马车,淡然道:“走罢,是他们不要,不是我们没来。”
这两个红衣服的内卫对视了一眼,开口道:“李郎将稍等,我等去请示一下都尉。”
李信面带厌恶。
“快一些,陛下大行,本将还有重要的任务要做,没功夫在这里跟你们耽搁。”
过了片刻之后,一个内卫的都尉从大营里跑了出来,这个都尉对着李信拱手道:“李郎将,不知道是……”
李信面无表情的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马车。
“陛下大行,宫中许多事情要忙,大公公让我给你们送些酒来暖身子,今天晚上估计大家都休息不了了。”
这个都尉身上也披着白布,他抬头看了李信一眼,有些同病相怜的叹了口气:“陛下……大行,咱们这些禁卫忙一些是应该的。”
李信冷笑一声。
“我羽林卫才是禁卫,你们是内宫八监。”
这个都尉脸色瞬间涨红,就要和李信理论,但是李信懒得理他,命人把马车上二三十坛酒搬下来之后,面无表情的跳上马车,朝着永安门的方向走去。
等到李信走的远了,这个内卫的都尉才愤愤不平的骂了一句:“他娘的,一群黑皮狗,嚣张个什么!”
“我等护卫禁宫,我们不是禁卫,谁是禁卫?”
骂骂咧咧的几句之后,这个都尉对着李信远去的方向狠狠吐了楼唾沫。
“毛还没有长齐的娃娃,就披着黑皮出来耀武扬威,这般不会做人,将来早晚吃个大亏!”
说着,他回头瞪了一眼几个内卫的属下,又骂了一句。
“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些酒搬进去,大冷天的,没有这些东西暖暖身子,谁能整宿整宿的熬夜!”
这个内卫都尉自然不知道,这些酒都是只勾兑了一次的烈酒,少说也有五六十度,更重要的是,为了保证效用,李信在酒里……加了些佐料。
……………………
离开了内卫大营之后,李信登上永安门城楼,与沐英并肩而立。
黑脸的沐英对着李信咧嘴一笑。
“没想到老子一个反贼,到了京城做了官,还要做反贼,看来老子这辈子就是个反贼的命。”
李信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
“不许说老子。”
沐英是巴蜀人,平日里开口老子闭口老子,很难改口,前些日子在李信的纠正下,已经改了不少,但是现在不自觉又开始说巴蜀话了。
沐英满不在乎的笑了笑。
“老子命都卖给你了,还不许老子说几句家乡话壮胆曼?”
李信无可奈何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今夜非是给我卖命,而是给魏王卖命,今夜若是成事,南蜀的沐家就可能多了条活路,以后你我重回蜀郡,也多了许多斡旋的余地。”
“老子晓得。”
沐英学着李信的模样,眯着眼睛笑道:“老子在大晋爬的越高,将来才有可能给沐家一条生路,否则沐家就只能随着南蜀李家共生死。”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可是南蜀李家,是必死的局面。”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李信站在城楼上,目光一动不动的看向内城。
过了许久之后,李信开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沐英道:“大概进戌时了。”
李信眉头微皱。
董承……董承……不要掉链子啊!
就在李信心里默默念叨的时候,皇宫内城火光乍起!
不止一处火光,至少有四五处地方,同时火光大作。
李信狠狠握拳,喃喃自语。
“好戏……开始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我来破城(第五更,求订阅啊!!)
宫城火起,就是动手的时候到了。
藏在魏王府的羽林卫,整整齐齐的换上纯黑色衣甲,侯敬德一马当先,带着他们朝着永安门方向冲去。
与此同时,叶璘领着平南侯府的家将,从陈国公府冲了出来,这位叶四少黑巾蒙面,一身衣甲,看起来像是一个土匪山贼。
永乐坊是京城治安最好的一个坊,每时每刻都有坊丁巡逻,金吾卫的巡街使也片刻不停,黑脸侯敬德一马当先,路上但有坊丁或者金吾卫询问,都被这个黑脸大汉一刀捅死,热血洒满了侯敬德的衣甲。
不过羽林卫的衣甲是纯黑色的,看不出血迹,只能闻到一股纯黑色。
小半个时辰之后,羽林卫两千人并叶家一千多人,正是在永安门门口汇聚。
李信从城楼上走了下来,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陛下新崩,宫里本就乱,现在禁宫火起,已有大乱之相,咱们这个时候冲杀进去。”
说着,李信微微低头:“小弟统兵粗糙,劳烦二位兄长了。”
侯敬德爽朗一笑:“事已如此,多说无益。”
他骑在一匹马上,从怀里取出那份明晃晃的圣旨,对着身后那些羽林军粗着嗓子说道:“今夜宫中有变,我羽林卫奉圣旨入宫平乱,今日宫中俱是反贼,兄弟们,平乱之后,我等都是功臣,封妻荫子,冲!”
说着,侯敬德一马当先。
跟在李信身后的一个少年人,见状也是热血翻涌,拔出羽林卫的横刀,就要跟着冲上去。
李信一把拉住他的衣领。
“你留下来。”
少年陈十六昂着头,大惑不解:“郎将,既是入宫平叛,兄弟们都上了,我为何要留下来?”
李信怒气冲冲的看了他一眼。
“你成家了未?”
陈十六的兄长陈初一未有子嗣,跟随李信前往北地,死在了小陈集,陈十六替补入了羽林卫,李信经常让他跟在自己身边做个跟班。
这一次冲击禁宫,死亡率极高,李信有些不太忍心这个少年人跟着一起上了,因为他如果死了,陈家就算是断后了。
李信再也无颜面对陈家村里那个农妇还有那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
这个从陈家村里出来的少年人,仰着头对李信咧嘴一笑:“郎将,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可是羽林卫里未成家的到处都是,他们都上了,我没有理由不上。”
他在羽林卫里训练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已经对这个集体有了一些归属感。
少年人再一次拔出横刀,回头对着李信憨厚一笑:“郎将,我信你的为人,我若是死了,你会帮我照顾好阿娘阿妹,是也不是?”
李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去你娘的!”
“老子跟你一起冲就是!”
李信抽出腰里的青雉剑,恶狠狠的紧了紧拳头。
他是羽林卫的郎将,衣甲比起普通的羽林军高级不少,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很难死的。
陈十六热血沸腾,跟在李信身后,嗷嗷叫的冲了上去。
永安门对这批人不设防,因此皇城外城对他们来说也就等于不设防,其中有内卫出来喝问,也被侯敬德拿着圣旨杀了。
不过一柱香功夫,他们就冲到了内城的城门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才是真正的皇宫入口。
皇城外城,只是各种官署衙门所在,六部衙门等等都在外城,只有内城是皇帝居住的地方,也是群臣上朝的地方。
冲进了内城,今天晚上的事情就算成了。
内城的城门叫做正午门,这个正午门,是不轮值的,完全由内卫把手,由此就可以看出,内卫与羽林卫,在天子心目中,还是有亲疏之别的。
此时,正午门的守卫并不多。
一来是因为内宫起火,许多人被叫去救火去了,二来是因为天子大行,内卫要维护内城的各个宫殿,保证后妃们的安全,因此正午门并没有太多人护卫。
充其量不过三四百人。
但是即便三四百人,也很麻烦了。
如果是攻城,十倍的人数自然没有问题,但是内宫不是没有人了,皇宫内城至少还有一两千个内卫在,只要短时间内不能拿下正午门,守军就会越来越多。
而且作为天子最后的屏障,正午门的城楼非常高,羽林卫没有宫城器械,想要强攻正午门是不可能的。
只要赚开城门,才有机会。
侯敬德高捧圣旨,大声道:“宫中有人意图不轨,羽林卫奉天子诏令,前来卫护禁宫,开门!”
城门上的内卫往下看了一眼,都看到了侯敬德手里的圣旨,一个内卫的校尉略做犹豫,对着侯敬德大声道:“侯将军,非常时刻,无天子或者太子诏令不得开城门!”
侯敬德大怒,指着自己手里的圣旨,大声道:“瞪大了你的狗眼看一看,这是什么?”
这个校尉再次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口道:“你扔上来,我看一看!”
侯敬德破口大骂。
“好你个阉狗,这个时候还敢与爷爷们为难,丢抛圣旨是大不敬的罪过,这个责任是你担,还是我担?”
这个校尉咬了咬牙,大声道:“那就请候将军稍等片刻,卑职已经派人去询问太子了。”
侯敬德怒骂道:“内宫到处起火,显然贼人已经开始行动,再不开城门,必夷你三族!”
这个时候,李信也上前一步,对着那个正午门的校尉大声道:“你信不过侯郎将,还信不过本将不成,羽林卫两个郎将都在,你怕什么?”
其实这个时候,叶璘出面是最好的,但是叶璘不肯揭开面纱,那也没有办法。
李信一把接过侯敬德手里的圣旨,对着楼上的校尉怒声道:“我等退后五十步,你将城门打开一道缝,放我一个人进去,我一个少年人,总不至于一己之力打开宫门罢?”
那个校尉终于点了点头,开口道:“好,那就李郎将一个人过来。”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回头对着侯敬德低声道:“我一动手,你们便立刻冲进来。”
侯敬德有些犹豫,问道:“李兄弟,你没问题罢?”
李信狠狠咬牙:“内城城墙足有近十丈高,不骗开城门,咱们永远没有机会,这个时候,不行也要行了,信我!”
侯敬德霍然点头。
“我自然李兄弟!”
李信跳下乌云马,双手捧着“圣旨”,一个人孤身朝着宫门走去,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宫门打开了一道缝。
李信抛下手里的圣旨,腰中的青雉剑骤然出窍。
他双手持剑,没有砍人,而是狠狠地朝着宫门上巨大的门栓砍过去。
这门栓足有碗口粗细,是实木所制,坚硬无比,但是在青雉剑下,被李信直接一剑砍成两段。
那个下来迎接李信的校尉目瞪口呆,愕然道:“李郎将,你这是做……”
他一句话没有说出口,李信的剑尖已经划过了他的胸口。
鲜血飞溅!
这一下,所有内卫都傻了。
他们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惊慌失措的叫嚷道:“羽……羽林卫造反了!”
他们一股脑朝着李信冲了过来,想要闭合宫门。
这些人足有二三十个人,李信一个人肯定是挡不住的,而且他刚才两剑,用尽了浑身力气,此时也没有多少还手的可能了。
但是他刚才把乌云马留在了沐英旁边。
沐英也很懂事,李信一出剑,他就干脆利落的跳上了乌云马,连声音也不出,直接用匕首扎在了乌云马的臀部上。
乌云马吃痛之下,当即就惊了,恶狠狠的朝着正午门冲了过去。
乌云有大宛马血统,五十步的距离几乎瞬间就到,它足有两米多高,一两千斤,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狠狠地朝着那些人冲了过去。
二三十个人,被撞的人仰马翻。
正午门……开了!
侯敬德眼中精光大盛,他大声嘶吼。
“羽林卫,随我冲!”
叶璘声音低沉:“冲!”
打开了正午门,并不是事情的结束,内宫里还有足足一两千个内卫!
一场血战,刚刚拉开序幕!
第三百二十四章 未来主人翁
这时候,天子的遗体已经入殓。
皇帝的葬礼十分繁琐,不过这些繁琐的礼仪自然有礼部去负责,太子和几位皇子只要跪在灵柩附近守灵就是了,到了戌时左右的时候,内宫里四处火起,几个宦官慌慌忙忙的跑到大太监陈矩面前,压低了声音。
“老祖宗,不好了,宫里走水了!”
陈矩脸色微变,开口问道:“哪里走水了?”
“显庆宫,宁德宫,还有明英殿……等,一共四处地方同时起火……”
这个小宦官身子颤抖:“老祖宗,想是有人故意纵火!”
陈矩默默的看了一眼人群之中的魏王殿下。
这个时候,他只要叫一声,魏王殿下就会被当场拿住,但是承德天子生前有交代,令他不得插手这场争斗,因此陈矩暗暗叹了口气,立刻开口道:“立刻请水龙,让宫中八监所有人,都去救火。”
“是。”
这个小太监下去之后,陈矩才走到了胖胖的太子殿下面前,开口道:“殿下,宫里……走水了!”
太子殿下脸上仍有泪痕,闻言叹了口气:“想是上天降火接迎父皇登临天界,大公公立刻派人救火,莫要伤损宫殿。”
陈矩叹了口气,低声道:“老奴已经派人救火了。”
这个时候,跪在天子灵柩附近的魏王殿下,突然不动声色的站了起来,准备离开长乐宫。
太子微微皱眉:“老七,你做什么?”
魏王殿下面带悲戚,闷声道:“大兄总不能让小弟在父皇灵柩面前出恭罢?”
太子深呼吸了一口气,摆了摆手。
“去罢。”
陈矩微微低头,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果然是魏王殿下动手了。
太子殿下嘱咐了陈矩几句,又重新跪在天子灵柩前的火盆上,往盆里烧着纸钱。
他是长子,也只有他有这个资格跪在这个位置。
长乐宫一片悲鸣。
突然,一个慌慌张张的内卫跑了进来,跪在太子面前,低头叩首道:“太子殿下,正午门外,有羽林卫的人持圣旨而来,说是奉了陛下圣旨,前来防卫长乐宫,此时非同寻常,卑职等没有敢放他们进来,请太子示下。”
“圣旨?”
太子殿下大皱眉头,转头看向大太监陈矩。
“大公公,父皇……可有给羽林卫下旨?”
陈矩摇了摇头:“不曾。”
太子殿下勃然变色,怒声道:“这些狗泼才,胆敢在这个时候矫诏,传本宫命令,把羽林卫所有将官统统拿进大牢,等过几日宫里的事情忙完了,再以矫诏罪……”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长乐宫外喊杀之声大作。
一个满脸是血的红衣内卫,踉踉跄跄的跑了进来,跪在太子面前,颤声道:“殿下,羽林卫造反了,他们已经打进了内城,朝着长乐宫杀过来了!”
这一句话,让太子殿下的脸色骤然变成了煞白色。
“造……造反了?”
同样跪在灵柩附近的赵王和齐王,闻言都是同时转头,看向魏王殿下先前跪着的地方,那里早已经空无一人。
赵王殿下面带怒色。
而四皇子则是深呼吸了一口气。
老七……好狠!
自己虽然要和太子争位,但是也只是走正规的途径,不曾想过谋反,但是老七他似乎一早就准备造反了……
羽林卫…李信。
他想的好远!
此时,太子殿下也反应了过来,他猛然看向魏王原本在的位置,便什么都明白了。
“老七……”
太子殿下咬着牙低吼:“乱臣贼子!”
太子殿下神色慌乱,转头看向一旁的大太监陈矩,颤声道:“大公公,如今……该怎么办?”
陈矩微微叹了口气,低头道:“殿下应该想办法通知城外的禁军,要他们进城勤王,内宫里还有不少内卫,只要能守住一个晚上,等城外的禁军入城,反贼自然就会灰飞烟灭!”
太子殿下已经有些慌了神,他嗫嚅着说道:“连羽林卫都反了……城外的禁军…”
陈矩摇头道:“若是城外的禁军也反了,魏……那人也不用行险宫变,只要带着裴将军和种将军直接逼宫就是了。”
“对……对。”
太子殿下心中松了一口气,开口道:“大公公,请你立刻派人,从北玄门出宫,出城通知两位大将军进城勤王!”
陈矩低头道:“是。”
胖胖的太子殿下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大声道:“传令,命令内卫无论如何守住内城,只要打退反贼,本宫重重有赏,人人升一级!”
“传几位宰辅,到偏殿议事。”
说着,太子殿下移动着胖胖的步伐,朝着长乐宫的偏殿走去。
三皇子与四皇子,仍旧跪在天子灵柩周围。
齐王殿下深呼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
“没想到咱们兄弟几个里,是那个平日里看起来略有些懦弱的老七,下手最狠。”
赵王殿下竖着眉头,恶声恶气的说道:“父皇没有给他,他便要强抢,看这个态势,他准备的不是一天两天了,其心可诛!”
“三兄还是慎言的好。”
齐王殿下目光复杂:“羽林卫已经打进了内宫,这一次宫变至少有六七成把握能赢,若是老七赢了,明日天明,我们就要叫他一声陛下了。”
三皇子嘴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叹了口气。
“老七他太…有野心了,按理说他准备这么大的事情,父皇应该有所察觉才是,怎么……”
听到这句话,齐王殿下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兄长,目光微颤。
“也许……父皇就是这个意思…”
“是咱们没有弄明白,只有老七一个人弄明白了。”
齐王殿下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了长乐宫正殿的方向。
“那个位置,不流血,不死人,坐不上去,也坐不安稳……”
………………………………………………
内宫之中,喊杀之声震天。
换了一身衣裳的魏王殿下,在几个天目监宦官的保护下,在宫城的小路里四处穿行,终于来到了羽林卫与内卫交战的正面战场。
战场里,李信一身黑甲,双手拿着一把剑,左右劈砍。
这不是剑的用法,而是刀的用法,但是青雉剑足够重,让李信这么用,也没有什么问题。
地下满地都是尸体,大多数身穿红衣,也有人身穿黑衣,空气中弥漫了刺鼻的血腥味。
这一个小区域的战斗结束之后,魏王殿下终于和李信汇合。
这位七皇子浑身微颤,不知道是害怕的,还是激动的。
李信恭恭敬敬的对着魏王抱拳行礼。
“殿下,李信不负殿下所望,打进宫城里来了。”
“好!”
魏王殿下畅快一笑,指着长乐宫的方向,声音铿锵。
“兄弟们,打进长乐宫,咱们便是大晋的主人翁!”
“随本王杀过去!”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一人挡一军!
到了真刀真枪见血的时候了。
只要能打进长乐宫,大家便是一世富贵,打不进去,便都是反贼,死无葬身之地。
后面没有退路了。
侯敬德跳下马,嘶声怒吼:“羽林卫,随我来!”
一向沉稳的叶璘,此时也血脉偾张,他抽出自己腰里的佩剑,怒声道:“今日过后,荣华富贵都在眼前,杀!”
两千多个羽林卫还有一千多个叶家的家将,浩浩荡荡的朝着长乐宫的方向冲杀过去。
李信拔出青雉剑,准备跟着冲上去,魏王殿下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微微摇头:“信哥儿,你莫要冲的太前。”
其实这会儿内卫已经无城可守,短兵相接的情况下,李信一身盔甲,再加上他手里这把青雉剑,是很难死的。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退回魏王殿下身后。
这位七皇子微微抬头,看向宫城里的四面烟火,听着四面的喊杀之声,微微有些出神。
“信哥儿,你说后世当如何评价我们?”
李信笑了笑:“若是我们胜了,自然就是光伟正的一战,宫中有奸佞作祟,殿下领着羽林卫入宫涤荡乾坤,还大晋一个朗朗世界。”
“若我们败了呢?”
李信摇了摇头:“大概是寥寥几个字。”
“承德十八年冬,魏王温领兵入宫谋逆,败。”
魏王殿下突然呵呵一笑:“那也不错了,最起码能在史书上留下姓名。”
他转头看向李信:“信哥儿,今夜我们胜算几何。”
李信毫不犹豫的说道:“如果就这么打下去,我们人数占优,是十成十的把握,问题是多久能赢下来,现在是戌时过半,还有五个时辰就会天亮,天亮之前如果我们拿不下来,城外的禁军就会支援进来,到时候我们便算是输了。”
内卫并不是一群酒囊饭袋,这是与羽林卫齐名甚至还要胜过羽林卫一些的军队,他们训练有素,武器精良,两卫每年都会举行校场比武,羽林卫输多胜少。
这么一支军队,如果他们只是固守,五个时辰之内,还真不是特别好拿下来。
这注定是一场鏖战,双方都在争分夺秒,只要禁军赶到之前,能打进长乐宫,把太子还有另外几个皇子捉住,再控制宫城,这场宫变就算是赢了。
魏王殿下幽幽的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我反而不知道咱们做的是对是错了。”
李信爽朗一笑:“殿下想这些做甚,咱们赢了自然就对,输了那就是错了。”
说着,李信拔出自己的佩剑,昂然道:“殿下,我去了。”
“明日第一束太阳照进长乐宫的时候,坐在长乐宫正殿的,便是殿下你了!”
李信翻身上了乌云马,这匹马虽然屁股受了伤,惊了一会儿,但是还是很听李信这个主人的话的,现在已经安静了下来。
李信从自己怀里取出一块黑布,蒙在它的眼睛上。
然后这匹大黑马越过羽林卫,狠狠地朝着内卫的人堆里撞了过去。
这一下撞翻了不知道多少人,但是乌云马的力气也有限,连续撞翻二三十人之后,也力竭停了下来,那些内卫哪里肯停手,一瞬间七八把内卫制式的横刀就捅在了乌云马的身子上。
这匹大宛马吃痛之下,引颈长嘶。
内卫阵型大乱。
沐英带着一队羽林卫,徒步冲了上来,口中低吼。
“接应李郎将!”
侯敬德手拿一把大枪,在战场之中舞出了一个五你左右的无人区,这个猛汉平日里一身烈气无处发泄,只能在班房里喝酒解闷,如今终于可以一展拳脚。
李信抽出腰里的青雉剑,狠狠一剑砍死了一个内卫,咬牙吼道:“兄弟们,我等一生富贵,便落在今天晚上了,是龙是虫,拼他一把罢!”
这些羽林卫右营少年人,顿时齐声嘶吼!
“杀!”
内卫本来人就少,又被李信用烈酒麻翻了一两百个,这会儿气势也有些低迷,便立刻处在了下风,被羽林卫压着节节后退。
但是他们后退的速度并不快。
或者说羽林卫推进的很艰难。
双方鏖战了一两个时辰之后。距离长乐宫还有接近一半的距离。
这会儿双方力气都消耗的七七八八了,李信只能给自己手下编队,按照之前在清河公主府排昼夜班的方式,分成两部分,轮流上前。
当初跟着李信在清河公主府做亲卫的那些人,如今最少也做到了队副,他们手底下各有一些人手,得到了李信的命令之后,很快就分成了两对,开始轮流上阵推进。
战场上不住的在死人。
推进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李信额头有些冒汗了。
如今城外的禁军已经动了起来,如果真打到天亮,那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他站了起来,咬牙道:“兄弟们,他们也力竭了,再冲他们一次!”
羽林卫的人都暗自咬牙:“是!”
承德十八腊月十一的这天晚上,皇宫里注定彻夜无眠了。
整个宫城里,到处都是尸体,有的黑衣,有的红衣,弥漫着让人有些恶心的血腥味。
这场战斗,一直打到丑时末寅时初,还没有见到分晓,不过这会儿内卫已经没有剩下多少人,李信等人也要打到长乐宫附近了。
只要拿长乐宫,事情就成了!
但是最后这些内卫,死守长乐宫,羽林卫冲锋了好几次,都没有能拿下来。
李信看了看天色,心里暗暗焦急。
进了寅时了,再有一个时辰到了辰时,天光就会大亮。
到了那个时候,禁军就该进城了。
李郎将红了眼睛,低吼道:“再冲!”
这个时候,长乐宫里走出来一个胖子。
胖子浑身都在发抖。
…………………………………………
皇城里正在鏖战的时候,种家的家主种玄通,终于带着一队禁军的卫队,赶到了北玄门。
北玄门就是京城的北门,因为皇宫就是坐北朝南的,所以北玄门可以直通宫城,是所有城门里距离宫城最近的一个城门。
种玄通接了太子的求救令之后,立刻带着两千禁军,飞快赶到了北玄门,禁军只在京城十里开外的地方,他们在寅时左右,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赶到了北玄门。
种玄通粗着嗓子说道:“宫中生了乱子,各位速度快一些,立刻进宫护驾,到时候都有你们一份荣华富贵。”
“是!”
禁军正准备从北玄门入城,突然听到了一声咳嗽声。
一个干瘦的老人,一人一枪,立在北玄门门口。
种玄通靠近之后,终于看清这个老人长相,连忙从马上跳了下来,对着他躬身行礼。
“晚辈见过叶帅。”
正是十几年没有出过家门的叶国公。
叶晟手持大枪,一身布衣,脸色漠然。
“辰时之后,才许进城。”
“否则,先问一问老夫的长枪答不答应!”
第三百二十六章 兄弟殊途
叶晟,是当今大晋军方威望最高的人,没有之一。
当初李知节在世的时候,或许还能与叶晟并肩而立,李知节去了之后,叶晟就是大晋上下唯一一个有灭国之功的大将,如今大晋军方所有将军,包括这位种家的家主在内,见到叶晟都要称呼一声叶帅。
种玄通独自上前,挥手命令手下向后退了二十步。
叶晟上下扫视了一眼种玄通,然后开口道:“约有二十年未见了吧?”
种玄通低头道:“是,早年跟在先父身后,有幸见过叶帅几次。”
种玄通今年五十多岁,叶晟已经七十多了,论辈分,他是要矮叶晟一辈的。
叶晟点头道:“认得老夫便好。”
“今日宫城有变,天亮之前禁军不得入城,待到辰时之后,任你进出。”
种玄通脸色微变,低头道:“叶帅,我等是奉了太子之令,前往宫里勤王的,听说宫中有人谋逆,万万耽搁不得。”
叶晟面无表情:“宫中是有人在谋变,如今多半快要出结果了。”
“那种某更要进城了!”
叶晟冷然道:“那你进城之后要帮谁?”
“自然是帮太子……”
“若太子输了呢?”
叶晟面无表情:“若你进宫之后,刚好看到太子被杀了呢,那时候你还帮不帮太子,你会如何选择呢?”
这位从战场上退下来半个甲子的老人,削瘦的身材站的笔直。
“你等一个时辰,宫里就会出一个结果,尘埃落定之后,你再进宫拥立新王,种家便可以在新朝继续繁盛。”
叶晟抬头看了种玄通一眼。
“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种玄通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请问叶帅,宫里谋……变的人是谁?”
叶晟仍旧面色平静。
“皇七子魏王殿下,还有……犬子叶璘。”
种玄通吸了一口凉气。
“叶帅好大的手笔——”
叶晟呵呵一笑:“老夫也只是被一个少年人说动了而已,那个少年人拿着你种玄通的佩剑到老夫的国公府来,跟老夫说种家已经倒向了魏王,老夫那会儿差点就信了!”
种玄通吐出了一口气:“原来是他。”
当初在云州城的时候,种玄通对李信记忆深刻,当时只觉得这个少年人将来或许会有出息,没想到短短半年的时间,那个小天使就已经开始做这么大的事情了。
种玄通只是略做衡量之后,就同意的叶晟的建议。
他点头道:“便给叶帅一个面子,我等天亮之后再进城。”
说着,他看了这位叶国公一眼。
“只是晚辈会看叶帅的情面,裴三郎却是陛下养的一条忠犬,他受了太子诏令之后,必然会马不停蹄的赶向宫城。”
叶晟面无表情:“裴进在城南,他进城之后要走得胜大街,等他进皇宫的时候,辰时早已经到了。”
“若是宫里能坚持这么久,那么老夫也无话可说。”
种玄通低头道:“那时,晚辈只当叶帅没有来过。”
叶国公爽朗一笑:“也不必这么装模作样,那时种帅直接来我叶家拿人就是。”
…………………………………………
卯时正了!
卯时就是后世的五点到七点,这个时间本来天色应该亮了,但是这个时候是腊月,天短夜长,天色还是一片昏暗的。
李信等人,已经打到长乐宫宫门处。
胖胖的太子殿下,浑身打颤,站到了宫门口,咬牙道:“你们,要造反么?”
侯敬德上前一步,大声道:“回太子殿下,非是造反,只是我羽林卫接了陛下诏令,特来接管长乐宫防务,宣读先帝诏命!”
这个时候,当然是不能说造反的。
叶家的私兵还好,他们只听主家的话,但是羽林卫却是个个“忠君爱国”的,他们一路厮杀到这里,只是因为信了侯敬德的话,以为自己是奉了诏命,如果这个时候承认自己是造反,那么这些羽林卫里甚至会有一些人开始反水。
侯敬德粗着嗓子说道:“太子殿下,还请放开宫门,今夜已经死了够多的人了,侯某不想再次伤损人命。”
太子殿下面色仓皇,对着羽林卫方向厉声道:“姬温,你给本宫出来!”
魏王殿下双手揣进衣袖里,踱步走到了面前,然后对着太子躬身行礼:“见过兄长。”
太子殿下怒骂道:“亏得本宫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没想到你便是京城里最大的乱臣贼子,今夜你不仅要功败垂成,还要宗府除名,还要被写进史册里,受万世唾骂!”
魏王殿下低眉,面无表情的说道:“大兄这话,也可以反过来。”
他说话声音并不是很大,所以不会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
太子殿下怒骂道:“父皇尸骨未寒,你便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你对得起谁?”
魏王殿下默然无语,突然跪在地上,对着长乐宫方向磕了三个头,然后幽幽叹道:“他日九泉之下,我会去向父皇请罪的。”
说着,这位魏王殿下冷冷的挥了挥手。
此时,羽林卫还剩下一千人左右,叶家的私兵所剩不超过五百,但是内卫伤损更重,只有三四百内卫护卫在长乐宫左近,而且几乎人人带伤。
羽林卫与叶家私兵,一股脑涌了上去,内卫们拼死抵抗,但是很显然,攻破长乐宫,只是时间问题了!
太子殿下在长乐宫里,脸色一片雪白。
他听着宫外的喊杀之声,有些失神的转头看向大太监陈矩。
“大公公,孤……该如何是好?”
陈矩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殿下,长乐宫守不了多久了,不过宫里有一处密道,可以通到殿外去,殿下可以走这条密道暂时出去避一避,等到事情平息下来,或许还有生机。”
胖太子连连点头,颤声道:“大公公,快带我去……”
…………
承德十八年的辰时,第一束阳光照进长乐宫的时候,羽林卫终于攻破长乐宫防卫,一身孝服的魏王殿下,怀着复杂的心情,迈步踏进的长乐宫的殿门。
大太监陈矩,对着魏王躬身行礼。
“见过魏王殿下。”
魏王面色复杂,看了一眼陈矩,开口问道:“大公公,大兄去哪里了?”
陈矩摇头道:“老奴不知。”
……
与此同时,宫中一片大乱,许多太监宫女四下奔逃,宫里的禁房监牢也无人看管,一些犯禁被关在里面的宫人,都乘机逃了出来。
而在后宫里,一个惊慌失措的大胖子,也被挤在人堆里,天下之大,不知道该去哪里。
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一个削瘦的中年男子。
这个男子对着他问道:“太子殿下,有人要杀你?”
太子连连点头。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
“我可以救殿下。”
第三百二十七章 圣天子遗诏
魏王殿下双手拢在袖子里,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陈矩缓缓说道:“大公公,本王是很尊敬你的,但是这个时候你不该再包庇大兄,否则宫里会死人,会死很多跟多人。”
站在魏王殿下这个角度,哪怕皇宫里一个人也不死,太子殿下都是必须要死的,因为太子不死,他的名分就不正!
无论太子走到天涯海角,都必须要死。
陈矩恭敬弯身,低头道:“老奴自然知道这件事,但是有一件东西,殿下看了,或许可以平息心中愤怒。”
魏王殿下脸色漠然。
陈矩自顾自的转身,进了长乐宫的内殿,手里捧出来一个檀木所制的盒子,然后对着魏王殿下躬身道:“殿下,这个是大行皇帝生前所立遗诏,当时陛下嘱咐,要在他大行之后打开。”
魏王殿下面无表情。
说着,他抬头看了魏王一眼,低头道:“殿下,这盒子了物事对于你能否坐稳皇位至关重要。”
魏王漠然道:“打开。”
“老奴一个人是打不开的。”
陈矩指着这个盒子上的铜锁说道:“这把锁要两把钥匙才能够启开,另外一把在张相手里,浩然公如今也在长乐宫里,还请殿下请他过来。”
本来几位宰相和文武百官,都是跪在长乐宫外的,羽林卫打进来的时候,他们就躲进了长乐宫里。
魏王深呼吸了一口气,强忍住心中的不耐烦。
“大公公,禁军应该就要进城,本王没有功夫跟你们在这里开什么盒子,你如果再不说大兄去了哪里,本王就要大开杀戒了!”
陈矩弯身道:“开了这个盒子,殿下就不会再畏惧禁军了。”
魏王殿下满脸疑惑的看着这个老太监。
他怀疑这个老阉货是在用缓兵之计拖延时间,等待禁军入宫。
在魏王身后的李信躬身道:“殿下,我带人去找一找太子?”
“嗯,你去吧。”
魏王殿下深呼吸了一口气,嘱咐道:“信哥儿记着,找到了之后立刻杀了!”
“是。”
大太监陈矩幽幽的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他说话的余地了。
“请殿下召浩然公过来,开启大行皇帝遗诏。”
魏王将信将疑的挥了挥手。
“请张相过来。”
片刻之后,有些狼狈的张渠被一个羽林军拉倒了魏王殿下面前,这个浩然公此时发髻有些微乱,他整理了一番衣裳,才抬头看了魏王一眼,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叹道:“魏王殿下好大的手笔。”
七皇子微微低头:“张相见笑了。”
陈矩手捧着那个箱子,对张渠说道:“浩然公可还记得这个箱子?”
张渠点了点头:“老夫记得。”
陈矩缓缓说道:“当日,张相亲眼看到老奴把遗诏放进箱子里,然后锁起来,当时陛下也在场,张相应该可以证明遗诏属实。”
浩然公从自己的袖子里取出一个荷包,再从荷包里取出一把钥匙,对着魏王殿下低头道:“老夫可以证明。”
陈矩点了点头。
“那好,我们遵从陛下遗命,就把这个箱子打开。”
魏王殿下微微皱眉。
他现在已经掌握了大局,但是如果这个遗诏对他不利,他将会陷入一个两难的境地。
陈矩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开口道:“殿下放心,老奴虽然不知道遗诏内容,但是可以肯定,绝对于陛下无害。”
魏王漠然点头。
“开吧。”
两把钥匙同时插进锁孔里,随着一声清脆的机括之声,这把大铜锁被打开了。
陈矩颤颤巍巍的卸下这把铜锁,然后双手颤抖着打开了这个箱子。
箱子里放着一卷白玉为轴的杏黄色圣旨。
大太监陈矩,最后一次触摸到圣旨,就要打开宣读的时候,魏王殿下伸手按住了这份圣旨。
“大公公见谅,本王要先看一看,大公公再读。”
陈矩释然一笑:“殿下请便。”
魏王殿下接过圣旨,在手里缓缓展开。
只是简单的扫了一眼之后,他的眼神就露出了欣喜,呼吸也急促了不少。
他放下圣旨,先是对着承德天子灵柩的方向跪下来磕了三个头,然后沉声道:“大公公念罢。”
陈矩双手捧着这道圣旨,走到张渠面前,低头道:“张相也看一看。”
张渠展开这道圣旨,扫了一眼之后,沉默了许久。
“没有什么问题。”
“那老奴就开始宣读了。”
魏王殿下与张渠,还有长乐宫里的所有人,都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
陈矩手捧着这道圣旨,然后清了清嗓子,开口念道。
“诏曰:皇长子姬喾,虽为宗室首嗣,但德行不佳,根基不厚,又闻做下种种恶事,声名狼藉,国朝付于其人之手,无异于托付虎狼,朕心难安,万民亦难安,特废黜其储君之位。”
说到这里,陈矩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
“皇……七子姬温,性情和顺,仁爱万民,颇肖朕躬,今立为太子,以昭列祖之功,以显先帝之德。”
“诏行天下,咸使闻之!”
念到这里,这份诏书就算是念完了。
这份诏书的内容,与陈矩所念是有出入的,因为诏书上那个皇几子的部分,是一片空白!
可以随意填写!
除了这片空白之外,其他的地方没有任何问题,这就是一份规规矩矩的遗诏。
也就是说,不管是七皇子,还是三皇子,或者说四皇子,只要有本事做到魏王殿下如今这样,都可以正大光明的继承帝位。
魏王殿下从地上站了起来,看了陈矩一眼,然后面色复杂。
他双手接过这道圣旨,随即长出了一口气。
“这道遗诏发出去,世人也会以为本王矫诏。”
陈矩低头道:“所以陛下叫了浩然公这种大宗师,作为佐证。”
张渠苦笑道:“这种天大的大事,以老臣的名声,怕是也佐证不了。”
魏王殿下沉默了一会,突然展颜一笑。
“那就请浩然公与本王一起,背负骂名罢。”
陈矩与张渠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同时跪在地上,对着魏王叩首。
“见过太子殿下。”
“老奴见过太子殿下……”
第三百二十八章 指黑为白
这份承德天子留下了的遗诏,是很有深意的。
假若是太子成功嗣位,这道遗诏虽然不会诏之于众,但是也可以做到略微提醒太子的地步。
除了太子之外,任何一个皇子即位,这道圣旨多少都可以保住其他皇子的性命。
魏王殿下伸手把张渠和陈矩扶了起来,淡然道:“还请两位麻烦一些,把这道圣旨锁进箱子里,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再开一次。”
百官并未在场,而是在另外一个偏殿里。
张渠苦笑道:“怕是这道圣旨还要添上几笔。”
这道圣旨,还有一大片空白的地方,用来填缺姓名,魏王殿下微微点头。
“那就请大公公再添几笔。”
这道旨,是陈矩拟的,笔迹也是他的,让他添上这个留白,就天衣无缝了。
陈矩低头道:“老奴这就去。”
片刻之后,圣旨改完,被张渠亲自锁进箱子里,两个人正要去偏殿宣读圣旨,魏王殿下突然出声叫住了陈矩。
“大公公,如今本王不会再杀大皇兄了,请你把他交出来。”
太子即便不杀,也不能放,最少也要把他幽禁在府里,一辈子不得与外人接触。
这是个天大的隐患。
陈矩缓缓点头,恭声道:“太……大殿下在地道里,老奴领殿下去。”
陈矩带着魏王殿下,以及几个羽林郎去地道抓人的时候,地道里已经空无一人。
大太监陈矩脸色惨白。
他回头看向魏王,颤声道:“太子殿下,老奴嘱咐大殿下,就在这地道里不要走动,他没道理会出去啊……”
本来那位胖胖的大皇子是躲在这地道里的,但是头顶上杀声一片,他又害怕自己被陈矩供出来,因此干脆就顺着这个地道跑了。
魏王殿下脸色难看。
“传令,顺着这个地道一路搜过去,无论如何,也要把大兄找出来!”
“是!”
一队羽林卫躬身应命,立刻下去搜去了。
而此时,蒙着脸的叶璘走到了魏王殿下身后,躬身道:“殿下,种帅和裴大将军领兵入宫了。”
魏王殿下回头,看了一眼叶璘,呵呵一笑:“叶四少现在还不肯摘下面巾?”
叶璘这才一把扯下面巾,低头道:“厮杀的激烈,一时间忘了。”
大太监陈矩眼皮子抖了抖。
难怪魏王殿下能够一夜之间攻破宫城,原来叶家也插手进来了!
那个蜗居家中几十年的叶老公爷,还是不愿意消停啊……
不过事情到了这一步,叶家跟赌对了,可以预见的是,叶家以后会再一次兴盛起来,而且主心要从大将军叶鸣那里,转移到这位叶四少身上了。
魏王殿下从地道里爬了上去,只见李信也在长乐宫里等着了,他连忙上前一步。
“信哥儿,找到了未?”
李信摇头道:“殿下,宫中混乱,不太容易找人,正找的时候,禁军入宫了,不方便再有动作,于是就回来了。”
禁军……
魏王殿下深呼吸了一口气,微笑道:“现在禁军我也不怕了,大公公,请你召裴将军还有种将军进长乐宫来,就说要宣读先帝遗旨!”
陈矩心里叹了口气,但是只能低头道:“老奴这就去。”
陈矩这么些年,在朝臣心里还是有声望的,过了一会儿,一身青甲的大将军种玄通,还有一个中年模样的大将,便跟在陈矩身后,进了内宫。
这个中年模样的大将,就是裴进裴三郎了。
裴进今年四十一岁。
对比其他大将军来说,他很是年轻,他是承德天子嗣位之后,一手从尘埃里拉到云端的大将,也是承德天子的死忠,如果天子不留下这么一道遗诏,这位裴三郎入宫之后,多半会不由分说的开始进攻魏王。
两个人一路走来,所见尽是尸体。
裴进皱了皱眉头,对着身前的大太监陈矩低声问道:“大公公,昨夜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陈矩抖了抖眼皮,最后缓缓开口:“陛下临死之前要下旨易储,废太子不服,便引内卫意图谋害魏王殿下,幸……赖羽林卫驰援及时,才没有让废太子得逞。”
裴进眉头大皱,开口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看情况就知道,宫里尘埃落定了,否则这位大太监,也不会这样说辞。
只有种玄通大概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这个头发花白的大将军感慨道:“废太子非人君之相,陛下圣明。”
说话间,三个人一路走到了长乐宫,魏王殿下站在宫门面前,面色肃然,对着两位大将军弯身行礼。
“见过两位大将军。”
种玄通连忙弯身还礼:“见过…魏王殿下。”
他本来想称呼太子,但是现在还没有正式册封,况且陛下已经崩了,新君即位也就是这几天时间了,这个时候称呼别的也不合适。
裴进抬头看了魏王一眼,最后也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见过殿下。”
魏王殿下面色肃然,开口道:“二位一路行来,想来已经看见了宫中惨事。”
种玄通长叹了一口气。
“殿下,历来成大事者多有磨难,只要熬过这场劫数便好。”
裴进低头不语。
魏王满脸哀恸。
“本来受了大兄之命,我已经准备搬离京城,去姑苏就藩,谁想到父皇临终之前突然委托大任,我也是惶恐不已,更想不到的是,大兄竟然丧心病狂,意欲引内卫,强行篡改父皇遗诏!”
说到这里,魏王殿下面色肃然:“所幸父皇圣明无二,早已经料到了大兄行径,早早的通知羽林卫进宫控局,才没有酿成惨案。”
裴进低头问道:“敢问殿下,…废太子何在?”
魏王殿下吐出了一口气:“不见了踪影。”
裴进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陈矩适时的开口说道:“殿下,两位大将军,文武百官已经在长乐宫正殿等候宣读陛下遗诏,诸位也过去聆听圣意吧。”
种玄通悲声道:“老夫未能见陛下最后一面,深为惋惜…这就去聆听圣训…”
魏王殿下率先转身,朝着长乐宫正殿走去。
裴进面无表情,跟在陈矩的身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种玄通与他并肩而行,见他面色不对,种帅压低了声音。
“裴三郎,你要想明白了,如今你已经不是二十年前一文不值的贱命,你裴家现在在京城里,也算是枝繁叶茂。”
“你还有二子二女!”
裴进面无表情,转头看了种玄通一眼。
“种帅,魏王谋反?”
种玄通苦笑道:“这充其量只能算是宫变,哪里能算是谋反?”
“先武皇帝也是宫变夺位,你忘了不成?”
第三百二十九章 分果果
长乐宫正殿。
从三位皇子,再到大太监陈矩,两位大将军,再到文武百官,个个都换了一身素白的孝服。
张渠与陈矩各持一把钥匙,面色端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打开了那把铜锁。
大太监陈矩,双手从箱子里捧出这道圣旨,然后高举过头。
“百官,跪接大行皇帝遗诏!”
从魏王殿下开始,正殿里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陈矩深呼吸了一口气,高声念道:“诏曰:皇长子……”
“以诏列祖之功,以显列宗之德……”
一段话不过一百多个字,却字字千金。
这一百多个字念完之后,京城的俱是便算是尘埃落定了。
魏王殿下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这道遗诏恭敬叩首三次,然后起身双手接过,双目通红。
“孤……才德菲浅,蒙父皇恩重,托付大业……”
他双目垂泪道:“定当尽心竭力,安江山社稷,守祖宗业基……”
李信这会儿,仍旧站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闻言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个就职宣言,也太没有气势了一些。
不过不管怎么说,大事定矣!
唯一有些可惜的就是,那位胖胖的太子不知道去了哪里,羽林卫遍搜宫城,也没有把他捉出来。
那个胖子不死,始终都是一桩隐患。
他心里正在思考这件事的时候,以张渠为首的文武百官,突然齐刷刷的跪了下来,齐声道:“臣等……见过太子殿下…”
李信无可奈何之下,也跟着跪了下来。
起身之后,张渠等人在满口之乎者也的跟魏王说着什么,魏王不住点头。
而李信这个从五品的小官,这会儿站在最后面一排,多少觉得有些无聊。
在他身旁,站着羽林中郎将叶璘。
此时,叶璘脸上也满脸笑容,他转头看向李信,微笑道:“李兄弟,你要发达了。”
李信对着叶璘笑了笑:“中郎将取笑卑职了,这次叶家出力最大,中郎将才是真正的发达了。”
叶璘是叶家的幼子,况且叶家的长房并未没落,也就是说这个陈国公的爵位多半仍旧落不到他的头上,但是魏王即位之后,多半会另给他封爵,看这个情况来说,最少也是个侯爵。
叶璘笑呵呵的看向李信。
“李兄弟,这里的琐事忙完之后,还请你去一趟弊府,我父有事情要与李兄弟商量。”
李信点了点头。
“一定叨扰。”
从今天开始,京城的朝局将重新洗牌,可以预见的是,叶家与侯家都将起势,而李信作为这场宫变的第一功臣,必然会在新朝中占着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
就到了分蛋糕的时候了。
叶晟要见李信,多半就是商量以后的事情。
这场受封太子的典礼,被大规模的缩减了,不过也还是进行了将近一个时辰,魏王殿下才正式被加封为太子。
按照大晋的规矩,这位新封的太子殿下在为陛下守灵三日之后,就会正式即皇帝位,成为大晋新一任天子。
即位就算是正式成为皇帝了,不过即位之后还要择良辰吉日,举行登基大典,敬告天地,礼仪完成之后,老天爷知道了,才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天子。
不过这些都是一些细枝末节了,毕竟现在局势已经定了下来,不太可能有什么变故产生了。
受封太子之后,魏……太子殿下便跪在了天子灵柩前方,开始在火盆里烧着纸钱。
李信小心翼翼的走到他的身后,缓缓跪了下来,低声道:“殿下,这里的事情已毕,臣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羽林卫里还要统计伤亡,抚恤之类需要处理,臣这就出宫去了。”
尽管李信十分尊敬老皇帝,但是他可不想在这里待三天时间。
太子殿下手里的纸钱顿了顿,回头看了李信一眼,叹了口气:“信哥儿怎么变得生分了?”
李信低头道:“总是要自知,才能长久。”
两个人的身份都变了。
这位曾经的魏王殿下,如今已经是大晋的“准天子”,只要短短三天,他就会成为名副其实的皇帝,这个时候李信就不能像从前那样随意,要开始注意自己的身份地位了。
太子殿下叹了口气,低声道:“我能走到今天,全靠信哥儿一路扶持,我不是忘本的人,以后私下里,咱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就是。”
李信含笑点头。
他心里很清楚,这句话只能当一句玩笑话来听,不然一天两天自然不会有事,时间长了就是自取其祸。
太子殿下一边往火盆里填纸,一边开口道:“大兄多半是逃出宫去了,羽林卫就由信哥儿你带着,这几天时间多在京城里找一找,能找到大兄自然最好……”
李信点头道:“殿下放心,臣明白的。”
太子殿下微微叹了口气,摆手道:“那信哥儿你就先出宫去吧,这几天你也累了。”
“是。”
从长乐宫出来之后,李信浑身轻松。
夺嫡是天底下最大的买卖,要拿自己的性命去博,如今他博赢了,自然收获多多。
等到太子正式即位,李信就会一步越过千难万阻,成为朝堂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大个子侯敬德,在长乐宫外等着,见李信出来,他立刻围了上来,脸上满是笑意。
“李兄弟,殿下他如何说?”
侯敬德也是赌赢了的人,他家本就是候门,这一次之后,他家的侯爵可能会变成世袭的也说不定。
李信白了这个大个子一眼。
“侯大哥,小弟提醒你一句,陛下新丧,我等不说如丧考妣,也应该沉重肃穆,像你这样跟中了头奖一样,被御史看到了肯定是要参你的!”
侯敬德咧嘴道:“那些鸟御史,谁怕他们?”
李信叹了口气。
“殿下也是纯孝之人,便是他看到了也会不高兴。”
侯敬德立刻收敛笑容,摆出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他低声道:“李兄弟,殿下他……如何说?”
这是要急着分果子了。
李信摇头道:“殿下还没有即位,现在还在陛下灵前守灵,大家也都忙活了一个晚上了,先回去歇息两天,过两天之后,自然有侯大哥的好处。”
侯敬德是将门出身,李信说的这些他自然也懂,只不过这会儿心情有些激动,所以有些语无伦次了。
他挠了挠自己的头,嘿嘿一笑:“是这个理,是这个理。”
李信无奈摇头。
“绷住脸,不能笑……”
“是是是……”
这个大个子飞快的跑远了。
李信转头找到了守在一旁的另一个黑脸沐英,对着这个巴蜀反贼呵呵一笑:“沐兄弟,你这个反贼要做大官了。”
沐英咧了咧嘴,正想说话,李信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
“沐兄弟,走,帮我去找个人。”
沐英诧异道:“谁啊?”
“一个少年,叫做陈十六……”
“帮我找一找,看他还活着没有……”
第三百三十章 在人间做人
有争斗就会有死人,这一天晚上,从李信再到叶璘,再到侯敬德,每一个人都赚的盆满钵满,但是也有很多人在这天晚上死了。
内卫死伤大半,这自然不必多说,但是羽林卫也死伤了近半,跟过来皇城的两千多羽林卫,最少死了上千。
打仗自然会有伤亡,李信也没有太多圣母心,但是陈十六这个人如果死了,李信便再也不敢去陈家村第二次了。
陈家村里的那个妇人,已经接了两次报丧了,如果再报第三次,李信无法想象这会是什么样的打击。
现下,宫里的尸首都在被禁军的人帮忙处理,其中内卫的人犯上作乱,自然是死有余辜,所有红色衣服的尸首,都被随意堆在一起,准备拉出宫去掩埋。
但是羽林卫的人却是宫城,所有黑衣羽林卫的尸体,都被整整齐齐的摆在原本的内卫大营里,一个一个辨认名讳,后续的抚恤恩赏等等,都是必不可少的。
有功就要赏,否则便没人肯为你做事了,这是古往今来都通行的规矩,除非你到了功高盖主的地步,否则上位者一向是不吝啬赏赐的。
本来如果陈十六安然无恙,事情结束之后他就应该回到李信身边继续当跟班,现在那个少年人不见了身影,那就必然是出事了。
李信与沐英,就在这一具具尸体还有伤员里,寻找陈十六的身影。
到了中午的时候,一个羽林郎跑到李信面前,躬身道:“李郎将,找到了。”
李信心里一沉,没有先问在陈十六在哪儿,而是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还活着么?”
这个羽林郎低头道:“活着呢,不过伤的挺重,丢了一条胳膊,这会儿正昏迷不醒。”
李信略微松了一口气。
昨晚上的争斗非常残酷,不管怎么样,能捡回一条性命,就是好事。
“带我去。”
片刻之后,李信在原本内卫的营房里,料到了昏迷不醒的陈十六,这个少年人的右臂齐肘而断,伤口只是被简单包扎了一下,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雪白一片。
这会儿已经有许多祝融酒被送了过来,充当药酒,李信咬了咬牙,上前解开陈十六右臂上包扎的白布,然后亲自用烈酒给他清洗了一遍伤口,最后转头对身边一个校尉说道:“去太医院,请个太医过来!”
补充气血的药,是必须要开的,这会儿羽林卫就是宫城里的主人翁,莫说一个太医,就是十个太医,李信也是能叫来的。
一直折腾到下午时分,陈十六的伤势才稳定了下来,这个少年人睁开眼睛,略微清醒之后,就感觉到了自己手臂上的剧痛。
他心情有些沮丧。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突然变成了残疾,任谁一时半会也是没有办法接受的。
李信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沙哑。
“放心,你下半辈子便都落在我头上了。”
陈十六泪流满面。
“多谢李郎将……”
离开营房之后,李信心情有些低落。
沐英跟在他身后,这个巴蜀汉子拍了拍李信的肩膀,无声一笑:“李兄弟,看得出来你是个重感情的人,但是小的时候,家中长辈就跟我说过,重感情的人会被一重重的感情拽住裤脚,爬不到高处。”
李信回头看了这个黑脸汉子一眼,淡淡的说道:“你不远千里到京城里来,是为了李兴,还是为了你那个妹子。”
沐英回答的毫不犹豫。
“自然是为了我那个妹子。”
“那就是了。”
李信负手走向宫门
“在人间做人,就要有个人样。”
“便是真爬的高了,也不能把自己当成山上的仙人,人生一辈子就活几十年,谁还能长生不死了?”
沐英跟在李信身后,哑然一笑。
高处虽然不胜寒,但是一览众山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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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宫城之后,李信先是见了一面侯敬德,叮嘱他在城里搜查废太子的下落,然后李信自己回了一趟大通坊的家里。
他先是换了一身衣裳。
他原本那套衣裳,虽然是纯黑色的看不出血迹,但是上面几乎是浸透了鲜血,血腥味无比浓重。
换了衣服,见了一面钟小小之后,李信又动身去了一趟清河公主府。
这会儿已经是接近傍晚,大通坊里除了挂上白幡之外,与平时没有什么区别,街上依然有人在卖面片汤,依然有人在卖糖葫芦,依然有小孩子追逐打闹。
九天之上的争斗,落不到这些小民百姓头上,不管宫里出了多大的变故,或者会与永乐坊的达官贵人们有关,但跟这些大通坊的小民们是绝对没有关系的。
一身黑衣的李信,迈步走向清河公主府。
公主府的亲卫,仍旧是朱恪带领,他们都认得李信,恭恭敬敬的对李信低头。
“李郎将。”
当初李信在公主府做事的时候,还只是一个校尉,如今却青云直上,成了高高在上的郎将,让这些底层的羽林军眼红不已。
他们不知道的是,再过两天,等太子殿下即位,李信就会一步登天。
如今他们还能看得到李信的项背,以后他们便是抬起头,也看不见李信了。
李信对着他们微微点头,然后径直走了进去。
在清河公主府的后院,李信见到了那位贪吃的公主殿下。
从前李信每一次见到她,她都是在吃东西,但是这一次很难得,这位公主殿下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愣愣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信对她的侍女翠儿眨了眨眼睛,这个与公主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女很懂事的捂住了眼睛,迈着小碎步跑了出去。
李信静步走到公主殿下身后,用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公主殿下没有猜,双手抓住李信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
然后她猛然回头,两只眼睛都有些发红。
“你最近在做什么?”
从魏王殿下准备起事以来,李信就一直在在为魏王府奔忙,近一段时间,他很少有时间来看望这位公主殿下。
李信撸起了自己袖子,看了一眼胳膊上的牙印,有些无语。
“属狗的啊?”
九公主恶狠狠的看着李信:“这段时间你跟七哥都神神秘秘的,我去魏王府也找不到你们,去你家也找不到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李信走到她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微笑道:“在忙着娶你啊……”
九公主脸色微红,然后怒哼了一声。
“我都半个月没有见到你了……”
李信放低了声音,微笑道:“三天之后,我便有资格娶公主殿下了。”
九公主回头看向李信,撇嘴道:“我才不信…”
李信拉着公主殿下的纤手,微笑道。
“我最近想到了一个新花样,做给你吃?”
公主殿下眼睛一亮。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