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旧时故人
赫兰部的族长宇文焘,曾经被叔父逼迫到去马场养马的地步,后来是在李信的帮助下,才得以回到族中,继承族长的位置。
当时他还跟李信有过一些口头上的约定,比如说赫兰部以后与中原朝廷交好,接受中原朝廷的封号,保证不再进犯中原朝廷的边关,同时李信也向宇文昭承诺可以让中原朝廷与赫兰部互市,让他们可以用毛皮以及牛羊肉的肉干换一些粮米油盐,保证他们在冬天也不会挨饿。
本来如果宇文焘安分一些,借着与大晋朝廷的合作,以及与李信的约定,赫兰部将会是宇文诸部里过得最滋润的部族,但是很可惜,不是每个鲜卑人都是宇文昭。
首先宇文焘这个人,本身就没有什么本事,要不然也不可能被他的叔叔赶到马场之中,当了族长之后,他的本性渐渐暴露,不仅好色,而且十分残暴自大。
他的叔叔宇文揭死了之后,他便把他叔叔的几个儿子统统杀了,把婶婶与两个表妹统统霸占,做了他帐中的女人,同时借着赫兰部的威势,肆意欺辱周边部族,更大肆启衅王帐,以至于北边的宇文诸部,矛盾重重。
尤其是宇文昭死了之后。
宇文昭在世的时候,宇文焘多少有些畏惧这位曾经做过鲜卑共主的宇文天王,但是宇文昭病逝之后,赫兰部的动作便愈发放肆,不仅强占王帐的马场,双方还为此大打出手。
在第一次碰撞之后,赫兰部遭遇了王帐的“围攻”,吃了一些亏,已经膨胀到一定程度的宇文焘勃然大怒,直接从赫兰部抽调了两万青壮出来,朝着王帐推进。
在宇文昭一统鲜卑部的时候,当时是整个鲜卑部极盛之时,加在一起可以拿出超过二十万人的兵力,但是在宇文昭强攻蓟州之后,整个鲜卑部的实力骤然下降了一个台阶,原本强盛的王帐只剩下五万兵力,而且不全是年轻人。
赫兰部虽然要好一些,但是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两万人规模的战斗,对于目前的鲜卑诸部来说,已经是天花板级别的战斗了。
面对嚣张跋扈的赫兰部,鲜卑王帐自然也不能忍气吞声,双方在草原上大打了几仗,因为人数劣势的原因,鲜卑王帐这边吃了不少亏。
此时此刻,蓟门关这边依旧在观望,没有一兵一卒出城。
蓟州城的大将军府里,满脸焦急的宇文扈,站在叶茂面前,本来就黢黑的脸色更加发黑,他咬着牙说道:“叶国公,我部已经与赫兰部打了三四天了,死伤已经数千人,总不能再是与赫兰部一起阴谋坑害你们罢?”
他满脸怒容,咬牙切齿:“贵军再不出兵,我王帐便举旗投降了!”
一脸云淡风轻的叶国公,笑呵呵的说道:“贵使要是这个态度,那也不用再谈什么了,你们干脆投降了赫兰部,这样你们不用再打,本将也不用冒险出兵,岂不是两全其美?”
宇文扈心中已经怒不可遏,但是还是强忍住愤怒,声音都气的颤抖了。
“叶国公到底意欲何为?”
“我早就与你说过了,你们鲜卑诸部俱是一家,甚至于都是同姓,我不能保证你们是不是联合起来演戏蒙骗我,因此我需要你们拿出诚意。”
说着,叶茂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一张地图,然后用手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淡淡的说道:“你们引诱也好,逼迫也好,把赫兰部的人赶到这个圈子里来,我镇北军自然会出兵。”
宇文扈低头打量着这张地图,脸色阴晴不定。
………………
延康二年五月。
到了一年之中最热的季节,此时距离北边开打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时间,因为信息高度延迟的原因,李信这边收到的消息仍然是北边还在僵持之中,没有真正出一个结果。
不过北边虽然没有出结果,但是广陵那边的叛乱已经有了结果,齐王殿下亲自率领的广陵义军,起义了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就被李朔带领着神武卫轻松击溃,此时这位曾经的齐王殿下,已经被生擒,在押送京城的路上了。
而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京城里偶尔还有人上供祥瑞,但是因为周游艺等领头之人,都已经被赵嘉打了招呼,因此已经没有人再上书劝进,总体来说,朝堂上仍旧是诡异的风平浪静。
这段时间里,李信的绝大多数注意力放在了北边的战事上,除了每天翻阅北边送来的军报之外,他麾下的暗部也在时时刻刻向蓟州送递消息,让叶茂保持耳聪目明。
不过北边的战事究竟会如何打,还是要看镇北军随机应变,“延迟”如此高的情况下,李信不可能给叶茂提供任何意见,也不可能插手任何北疆战事。
他能做的,就是在京城里做好一切的后勤工作,然后静静的等待结果。
不过这天,赶往广陵平叛的李朔,终于凯旋还朝,本来延康天子应该亲自到城门口迎接平叛功臣,但是天子这几天龙体欠佳,便没有亲自来。
李信作为大都督府大都督,一早就等在了京城的南城门口迎接,等到神武卫大军到达南城门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
坐在一匹大黑马上的李朔,看到李信之后,立刻翻身下马,来到李信面前,对着李信躬身道:“见过大都督。”
李信伸手拍了拍李朔的肩膀,笑着说道:“大将军马到功成,可喜可贺。”
李朔有些不太好意思的低头道:“只是一些不成气候的乌合之众而已,王师还没有赶到广陵,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就已经作鸟兽散了,末将不敢邀功。”
李信呵呵一笑:“辛苦你跑一趟,也是功劳。”
然后他看向李朔身后,开口问道:“那位齐王殿下,被你带回来了?”
李朔微微点头,开口道:“被末将押送回来了,因为大将军说要给这些姬家人一点体面,所以没有用囚车,用马车带回来的。”
此次出京平叛,李朔一共只带了一万神武卫以及二百神机营将士,并没有太多人,此时李朔身后除了浩浩荡荡的神武卫之外,还有三四辆通体黑色的马车,用来押送反贼。
在李朔的指引下,李信迈步走到了当先第一辆马车面前,他先是看了看这辆马车,然后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问道:“齐王殿下为何谋反?”
此时,当初意气风发的齐王殿下姬桓,已经有四十五岁年纪,须发染霜,再加上一路被枷锁枷到了京城,这会儿头发披散,形容狼狈不堪。
他隔着马车的车帘,听到了李信的声音,立刻来了精神,对着窗外破口大骂。
“你与老七,都是反贼!”
“老七死了,到头来你又造了他的反,真是可笑!我等姬氏皇族,岂能坐视你这种小人鸠占鹊巢!”
马车外面的李信,皱了皱眉头。
“本来还想与你叙叙旧,既然这样,便不跟你多说了。”
李信转过头去,淡然道。
“把这些反贼押送京兆府大牢,交给三法司处理。”
站在李信身边的李朔神情一动。
尽管他只是一个武将,但是他心里也清楚,不管什么罪过都要走司法程序才能定罪,但是造反却是不用走的……
因为造反一般都是直接砍死,没有第二个下场了。
可是自家兄长,却要把这个大晋的造反皇族,交给三法司处理……
他只沉默了几个呼吸,便立刻低头。
“末将遵命。”
第二百一十七章 南北两开花
从上一次李信等西南集团在京城对姬林等宗室大开杀戒之后,这一段时间里,京城里剩下的宗室都老实的一塌糊涂,恨不能长出一副龟壳出来,把头缩进壳里。
虽然京城里的姬家人暂时失去了反抗的心思,但是那些都是姬家的旁支,有些甚至已经出了五服之外,朝堂上的官员对于姬家的嫡脉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仍旧不得而知。
比如说这位曾经的齐王殿下,就是正儿八经的皇室嫡脉,论辈分他是当今延康天子的四大爷,正儿八经的天潢贵胄。
他在广陵造反,李信大可以让李朔在广陵把他一刀给杀了,但是李信偏偏让李朔把这位齐王殿下带回了京城。
这么做的目的,自然不是要在这个昔日对头面前耀武扬威。
此时的李信,也已经过了那个耀武扬威的年纪,这会儿哪怕他多跟姬桓说上几句话,都会有一些小人得志的味道在。
他让李朔把姬桓带回京城,就是为了要看一看,京城里的这些官员们,对于大晋皇室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姬桓虽然坐在马车里,双手被枷锁枷住,但是他嘴巴却没有被封上,犹自对着李信破口大骂,说话极为难听。
李信没有理会这位曾经的四皇子殿下,与李朔两个人有说有笑的离开了南城门。
这个世道从来都不会同情弱者与失败者,假如当年壬辰宫变是魏王殿下这一边输了,姬桓绝对会把魏王府上下包括李信在内,清理的干干净净。
也就是太康天子性情稍微软弱了一些,再加上一系列巧合的事情,这位齐王殿下才能一直活到现在。
多活了十几年时间,已经是他姬桓福大命大了。
为了迎接李朔班师回朝,李信在靖安侯府里设宴,给这位神武卫大将军庆功,不过这场庆功宴到场的人并不是很多,只有靖安侯府的家人以及彭原侯府的家人,两家都是李家,基本上可以算是家宴。
李朔坐在李信下首,一边吃饭一边与李信说着一些在广陵的趣事,酒过三巡,李朔端起酒杯敬了李信一杯,开口问道:“兄长,我不在京城这段时间,北疆战事如何了?”
李信举杯与他碰了一杯,然后皱眉道:“一个月前就说打起来了,但是送过来的军报上只说是小打小闹,目前鲜卑两部内斗,伤亡人数始终没有超过五千,连伤筋动骨也算不上。”
“叶茂在军报里说,正在寻找合适的机会,具体什么机会合适,我远在京城,看不见听不着,只能静静的等着。”
“除了等叶茂的消息,还要等沐兄的消息。”
李大都督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这种滋味着实不太好受,还不如我自己领兵北上来得痛快,至少什么事情都能够看得见摸得着,可惜我现在出不得京城。只能在这里干等着。”
如今李信不止是西南集团的核心,更是整个朝堂的核心,如果论实际工作职能来说,他与天子已经没有太多分别,作为“天子”,当然是不能轻易离开国都的。
尤其是现在政局不稳,沐英不在京城,李朔随时有可能前往在地平叛,李信必须时时刻刻留在京城里,坐镇后方。
说到这里,李信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开口道:“对了,算一算日子,叶师兄这两天估计也应该回来了,我催了他好几个月,才终于把他从北疆催了回来,两千里路,他足足走了一个多月。”
叶璘虽然已经年近五十岁,但是身子骨一直还不错,两千里路如果是骑马,当然不可能走一个多月,他不肯这么快回到京城,可能是因为想要沿途散散心,也可能是因为一些别的原因。
李朔微微低头,喝了口酒。
“兄长准备把宁陵侯安排在什么位置?”
“自然还是兵部。”
李信淡淡的说道:“叶家不能再有掌兵之人了,叶师兄回京之后,也只能继续做他的兵部尚书。”
叶家的兵权,已经十分沉重。
首先是北疆的镇北军,已经被叶茂重新弄了起来,足有十万编制的镇北军,自然是一股极重的兵权。
除此之外,贺菘之类,也可以算是半个叶家人。
贺菘在北疆还好,一旦他回了京城,作为有功之臣,李信不可能拿掉他身上的禁军兵权,而这位叶家家将出身的将军,对陈国公府大印的重视程度,甚至高过皇权。
叶家权重如此,自然不能再让叶家人再掌什么军队,否则到时候就不是李信能不能睡得着觉,而是西南军的这些人能不能睡着觉了。
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说着一些朝堂里的事情,到了下午的时分,兄弟两个人都有些喝多了,于是便躺在静室里沉沉睡去。
到了午后时分,有一骑从东城门进城,而后在得胜大街上奔马,朝着靖安侯府赶了过来。
大晋的国都,是一个超百万人的超大型城市,因此城中有严格的规矩,大街上不得奔马,不然有可能会被抓到县大牢甚至于京兆府大牢里蹲号子,但是这一骑在街道上奔马而行,沿途路过的京兆府坊丁,对于这匹快马视若无睹,仿佛没有看见一样。
很简单,因为这是驿站的驿丞。
按着大晋的规矩,所有人奔马撞死撞伤了人,都要获罪赔钱,但是驿站的驿丞却不受这个约束,他们如果骑马撞死了人,死者可能还要倒赔他们一笔!
这一骑从东城门一路到了永乐坊,进了永乐坊之后直扑靖安侯府,最终在下人的带领下,他顺利的来到了依旧睡眼惺忪的李大都督面前。
这人跪在地上,从怀里取出书信,双手捧着交给李信,声音沙哑。
“侯爷,这是叶茂大将军命属下送到侯爷手里的军报。”
说到这里,他目光中是难以掩饰的喜悦。
李信拆开书信,只上下打量了几眼,便狠狠拍了拍手,脸上露出笑容。
“好样的,不愧是叶师的孙儿!”
叶茂送回来的信,内容简单粗暴。
大抵的意思就是他与鲜卑王帐一起合作,把赫兰部引到了一处绝杀之地,然后借用地利以及火器,重创了赫兰部,这一下,赫兰部损失超过三万人,在也不成气候。
李信看到这里,脸上便露出了笑容,继续说道。
“能够打成这个效果,叶茂差不多已经尽了全力,接下来如果沐兄那边能够顺利,北疆将会至少安定二十年。”
说到这里,李信微微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沐兄现在到底在哪里,有没有成功绕到更北边去……,”
第二百一十八章 安北都护府!
北疆大捷,李信心中悬着的石头就此落地。
不管什么时候,北方的游牧民族都是中原王朝最大的敌人,也是最大的威胁。
李信现在弄出来的火器,没有一件是能在根本上克制鲜卑人的,其中最致命的就是机动性,那些草原骑兵与中原的步卒大不一样,他们只要见事不好大可以转头就走,以现在北部边军的机动性,根本追不上。
再说了,火器之中现在射程最远的,就是新弄出不久的火铳了,然而这玩意儿面对游牧民族的弓箭基本上不占任何优势,漫长的填装时间甚至让火铳基本上没有任何实战意义。
李信那个世界的大明,火器水平绝对远胜现在的西南军,然而大明在面对冷兵器的时候不仅没有优势,最后甚至亡国在了大部分是冷兵器的渔猎民族手里。
因此,哪怕是坐拥朝廷大权的李信,从来也没有放弃对鲜卑人的警惕,这一次北疆传来的消息,让他心中大为振奋。
哪怕北边的战果止步于此,沐英没有能拦住北迁的鲜卑王帐,到鲜卑人也已经大伤元气,甚至于到了苟延残喘的地步,最少要二三十年才能恢复,短时间之内,大晋边疆将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李信现在不过三十多岁,活个二三十年绝不是什么问题,只要他自己不出什么问题,没有性情大变,二三十年之后的鲜卑人,绝没有任何机会。
李信手里拿着这份捷报,即便是以他的城府,也难掩心中激动,当即对着身边的侯府人沉声道:“去把赵相请过来,我有大事与他商量!”
李朔本来坐在李信对面,闻言立刻起身,对着笑着说道:“兄长要与赵相谈政事,小弟就不方便在这里掺和了,离家月余,正要回家看一看。”
李信也站了起来,对着李朔点头道:“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且回去歇息几天,再有就是……”
李信顿了顿之后,开口道:“你家里的那个小子,今年也有七岁多了,如果不打算让他读书科考,可以送到我办的神机学堂里上学去。”
“当然了,孩子是你们的,你们不愿意让他去学,我也不会逼着你们去,由你们夫妻自己做主。”
李信自己的儿子李平,因为身份特殊不方便,只能在神机学堂挂名,不方便亲自去读书,但是李朔的儿子却没有这个顾虑,让他去神机学堂读书,可以带起一大批“官二代”或者“将二代”进入神机学堂。
这些人,将会是朝廷未来的中坚力量,有他们进入学堂,李信播下去的这颗种子,将会迅速发芽。
当然了,什么时候开花结果,那是天意,不由李信做主。
另外这些权贵子弟进入神机学堂的比例,也要严格把控,这些人以后的定位,是要给神机学堂扩大影响力,而真正能让这颗种子开花结果的,还是要靠人数众多的寒门子弟。
李朔当即点头,笑着说道:“兄长是他的伯父,自然可以安排他的学业,小弟回去歇息几天,便亲自送他去兄长的神机学堂读书。”
李大都督点了点头。
“放心,我的学堂不会辱没了这孩子。”
李朔对着李信恭敬行礼,然后起身告辞。
他离开之后大概小半个时辰,还穿着官服的赵嘉,从尚书台里匆匆赶到了靖安侯府,见了李信之后,他对着李信拱手道:“大都督这么着急唤下官来,不知道是……”
李信拉着他在自己的书房里坐了下来,然后从袖子里取出北疆送过来的书信,呵呵一笑:“北疆捷报,先给赵相过过眼。”
赵嘉展开书信之后,上下扫了一眼之后,脸上立刻就露出笑容,他抬头看着李信,有些控制不住的咽了口口水。
“大都督……鲜卑部遭遇重创,北疆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他抬头看着李信,目光热切,心中所想,已经不言自明。
他的意思是,已经没有任何阻碍了。
李信苦笑道:“幼安兄向来沉稳,怎么提到这件事便如此心急?我请你过来不是商量有没有阻碍,而是与你商量安北都护府的事情。”
离开中原王朝强盛,就会在比较偏远的地方设立都护府,职责是抚慰诸藩,辑宁外寇,叙功罚过。
建立都护府,就代表着那块地方名义上归朝廷管了,但是实际上还是会有很多外族,这些没有办法驱赶,不过朝廷会在都护府驻军,一来抵御外寇,二来震慑当地的“诸蕃”。
在这个农业时代,中原王朝之外的“边疆”地带,一般都是不毛之地,设立都护府并不是为了土地,而是为了不让当地的“诸蕃”造反作乱。
这东西,一般都是亏钱的。
如今,鲜卑部已经元气大伤,鲜卑王帐就算不被沐英拦住,也不可能再与朝廷争锋,安北都护府的设立就变得顺理成章。
虽然都护府多半都不挣钱,但是李信有法子让都护府挣钱。
赵嘉这才醒悟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道:“事涉己身,下官失分寸了。”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很快冷静下来,开口问道:“大都督的意思是,这个安北都护府,由谁来做都护?”
“自然是陈国公叶茂了。”
李信不假思索的说道:“他立了大功,又在北疆待了这么久,自然应该在安北都护府做都护。”
“这个都护的位置用不着商量,我找幼安兄过来,是想幼安兄在朝廷遴选一些官员送到北边去,作为安北都护府长史之类,另外,安北都护府设立之后,原先蓟州云州这些边镇,也不用再担心受蛮人骚扰,这些地方的官员很多缺失,也需要朝廷尽快补齐,让当地的百姓重新能够生活。”
赵嘉点头道:“这件事,下官稍后就回尚书台与同僚们商量具体的人选,不过安北都护府都护一职……”
这位尚书右仆射顿了顿之后,才继续说道。
“陈国公耿直忠勇,他做安北都护府第一任都护,下官自然不反对。”
赵嘉微微低头,继续说道。
“不过叶国公做第一任可以,但是叶家却不能世袭这个都护的位置,不然将来可能会生出乱子。”
他皱眉道:“我虽然也是叶家出身,但是这个时候却不能为叶家说话,安北都护府虽然区域没有划定,但是想来地方一定极大,这个位置不能交给叶家一直把持下去,不然将来一定会生出乱子!”
“依我看,从叶国公之后的第二任都护开始,就按照关内的规矩,六年一任为好。”
李信点了点头,默默的说道:“幼安兄说的不错,都护这个位置的确不能世袭。”
“关于安北都护府的事情,尚书台尽快给出一个章程,送到我这里来。”
赵嘉恭敬拱手。
“下官遵命。”
第二百一十九章 狡猾的晋人(补)
历朝历代,能够在关在设都护府的王朝,都是盛极一时的王朝,因此设都护府这种事情,对于朝堂上下的官员,以及举国百姓来说,都是无比荣光的一件事。
所以,设立安北都护府的决策,被以最快的速度落实了下去。
只几天时间,各个衙门的流程就已经走完,吏部已经在着手遴选派往安北都护府的官员人选了。
与此同时,大晋的北疆,
赫兰部主力被鲜卑王帐勾引到了镇北军指定的位置里,随后叶茂带到北边的两百个神机营将士引爆了早已经埋在那里的火药,把赫兰部阵型炸散,随后叶茂亲自带兵冲阵,在与鲜卑王帐的配合之下,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全歼了赫兰部主力。
赫兰部主力被灭,他们的部族自然也难逃灾殃,其他鲜卑部趁机霸占赫兰部的马场草场不说,王帐与镇北军的人更是直接冲到了赫兰部的大帐里,把赫兰部高层以及赫兰部族长宇文焘一网成擒。
叶茂把赫兰部的高层们交给了宇文扈等人处置,他则是把族长宇文焘带回了蓟州城,准备送到京城去交给李信出气。
宇文诸部之中势力最强盛的赫兰部,只用了两三天时间,就从天穹上被打落到了尘埃里。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镇北军这一次之所以能够这么顺利“团灭”了赫兰部主力,随后又寻到了他们的大帐,并不是因为镇北军如何如何厉害,更重要的原因是,鲜卑王帐派了对于地形以及赫兰部十分熟悉的“内奸”带路,不然就算镇北军打掉了赫兰部主力,也不一定能够找到赫兰部真正的大帐所在。
即便找到了,可能也追不上。
宇文诸部在拥有四部的时候,聚在一起是可以对朝廷形成极大威胁的,但是如今赫兰部直接被打的四分五裂,鲜卑王帐也已经不存在太多鲜豆皮,其他两部直接被镇北军的战力吓个半死,动也不敢动。
于是乎,草原上的局势,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首先是宇文诸部开始给蓟州的镇北军送礼,短短十多天时间,叶茂就已经收到了宇文诸部送过来的不少牛羊皮以及一些少女,这位叶国公也不客气,直接来者不拒,把鲜卑诸部送的礼物统统收了下来。
不过即便如此,鲜卑诸部还是放不下心,生怕什么时候就被镇北军找上了门。
此时此刻,鲜卑王帐里,宇文扈与宇文荻两兄弟,正在商量北迁的事情。
一直在两边游走的宇文扈,手持一张地图,坐在自己兄长对面,低声道:“大哥,赫兰部没了,我部还有三四万精壮,咱们大可以不用北迁,族中即将成年的孩童也有一万多个,只要休养几年,我们就能缓过这口气,似乎……不用北迁了。”
“必须要北迁。”
宇文荻语气坚定。
“父亲临终之前交待的事情,已经一一应验了,如今赫兰部已经覆灭,其他两部全然不成气候,我们必须趁着镇北军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举族北迁!”
他声音有些沙哑。
“咱们家,与镇北军叶家,是有大仇的,叶家十万镇北军被父亲打了个干干净净,他们焉能不记仇?”
“按照父亲与李长安的约定,南晋朝廷将在关在设都护府,不出意外这都护府的第一任都护,就是这位叶国公,他做了都护,咱们现在的地方名义上都要归他管,到时候他焉能放过我们?”
“此时南晋朝廷的都护府未成,叶茂没有权力擅自出兵报复我等,这个时候是北迁的最佳时机,等数月之后叶茂成了北境都护府的都护之后,咱们再想要全身而退,便不是那么容易了。”
说着,宇文荻在地图上指了指,开口道:“这里,是父亲生前选定的地方,距离蓟州有一千里左右,虽然荒凉了一些,但是好在没有大部族占据,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乞塔部族,加在一起也就两三千人,咱们可以轻松把他们赶走。”
虽然鲜卑王帐现在衰败了,但是仍旧是草原上的巨头,仅凭王帐的三四万精锐,就能够在北边横扫绝大多数的部族。
“这个地方,距离蓟州遥远,就算日后南晋的都护府建成,他们也摸不到这个地方,我们在此地受一些辛苦,最多二十年,便能够缓过气来。”
说到这里,宇文荻眯了眯眼睛,冷声道:“自古以来,没有常盛的中原王朝,他们过个几十年自己就会从上烂到下,边军也会丧失战斗力,到时候便是我们回来与他们讲道理的时候了。”
宇文昭死后,宇文荻就是鲜卑王帐的新族长,他既然下了决定,宇文扈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
在宇文荻的坚持下,鲜卑王帐很快开始搬迁,游牧民族本来就没有固定的聚集地,他们往往会逐水草而居,搬家对于他们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整个王帐十几万人,形成了一个浩浩荡荡的队伍,朝着更北边迁移。
虽然几乎家家有马匹,但是因为还要顾及牛羊牲口,所以他们迁移的速度并不是很快,从开始动身一路往北,赶了差不多一个月的路,才看到了宇文昭生前划好的区域。
宇文荻走在最前面,手持地图,指着前面的一座小山开口道:“这里是苏勒山,本地人叫做苏勒乌拉,穿过去,便到了我们以后栖息的族地了。”
这会儿还是夏天,虽然王帐的人走了一个月,但是一路上水草都够,也不缺肉吃,因此王帐的这些普通鲜卑族人,倒也没有太过狼狈,听到了宇文荻的话之后,便心情振奋,十几万人便开始翻越这座略显平缓的小山。
鲜卑人迁徙的时候,都是战士走在最前面,同时护卫住两翼,防止有敌人突袭,因此翻越苏勒山的时候,也是王帐的精锐走在最前面。
这座山并不高大,甚至可以让马匹行走,整个部族一点点翻过这座山,整个队伍里除了有些人家丢失了牲口四下寻找之外,并不怎么吵闹。
更多的牛羊叫声以及马匹嘶鸣这些牲口的声音。
他们是在早上到达的苏勒山,一直爬到晚上,也只走了一半路而已,于是乎这些鲜卑人便就地扎营,准备生火烤肉。
赶了一个月的路,大家都有些乏了,吃顿肉然后躺下来歇息一晚上,第二天精神就能恢复个七七八八。
是夜,绝大多数鲜卑人都陷入了熟睡之中。
月上中天的时候,一声剧烈的响动,在苏勒山上炸开!
本来已经沉沉睡去的宇文荻宇文扈两兄弟,听到了这个声音之后,瞬间睁开眼睛。
这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了……
当初赫兰部,便是被这种声音,炸的人仰马翻!
宇文荻连衣服也来不及穿,披上一件衣服便光着脚跑出自己的大帐,同时,宇文扈等人也都从自己的帐篷里跑了出来。
四周,响雷不断,惊叫四起!
一个满脸是血的鲜卑人,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然后半跪在宇文荻面前,声音颤抖:“天王,有晋人,有晋人!”
“苏勒山上,有晋人的埋伏!”
宇文荻闻言,脸色骤然惨白。
第二百二十章 冷酷无情黔国公
此处,是苏勒山!
距离蓟门关足足有一千余里啊!
自古以来,只有几百年前的那位传奇少年两军曾经带兵打到了这里,从此几百年前,几无汉人涉足此地。
况且,即便是那位少年将军,也只是带了一千多个人打到了这里!
可是如今,这些南晋的军队是如何悄无声息绕过了鲜卑部,到达苏勒山的?
这会儿已经是后半夜,整个鲜卑王帐都没有提防会有嫡系,几十上百个天雷同时炸开,这些王帐的人立刻大乱,全然不成阵型!
宇文荻虽然没有其父宇文昭那样的才干,但是很快也反应了过来,开始大声呼喝族人重新列阵,他声嘶力竭的大声叫嚷。
“上马,上马!”
“上马,找到敌人的位置!”
马匹,是鲜卑人身体的一部分,没了马匹,他们简直像是残疾了一样,因此宇文荻第一时间下令族人上马。
不过,鲜卑人的军纪本来就相对松散,黑漆漆的夜色里,他的命令基本传不下去,再加上附近天雷四起,所有鲜卑人都乱成了一团,到处都是哀嚎的声音。
一时半会之间,这些鲜卑人甚至分不清敌人到底在哪!
直到小半个时辰之后,宇文荻才勉强组织起了一支大约一千人左右的队伍,咬牙往苏勒山上前进。
他们白天的时候,只爬了一半的苏勒山,就原地扎营了,被炸了半个时辰之后,他们才勉强也夜色之中分辨清楚敌人是在他们的正上方。
宇文荻与宇文扈两兄弟气的咬牙切齿,带着一众青壮冲了上去!
敌人拥有火器,再这样被他们炸下去,王帐就彻底完蛋了,这个时候只能冲上去,用弓箭也好,肉搏也罢,一定要跟敌人贴脸正面厮杀,这样才有可能阻止敌人的行动。
不过一切都太晚了。
这会儿是夜晚,鲜卑王帐被天雷炸的大乱,沐英等人又在这里等候了许久,况且他身边的兵力并不少,宇文荻带一千人往上冲,只不过是送人头而已!
一身龙武卫甲胄的沐英,脸上略带沧桑,他冷冷的看着下方冲上来的鲜卑人,声音冷酷:“眼前所见之人,俱是我诸夏子孙的敌人,兄弟们,与我冲杀过去,替江北百姓,出一出这几十年恶气!”
两千龙武卫先锋军,随着沐英的呼喝之声,正面迎上了鲜卑人,厮杀在了一起。
甚至于沐英本人,也抽刀出鞘,一刀砍杀了一个鲜卑年轻人。
他这几个月,过得太憋屈了。
在京城里收到了李信的命令之后,他便带着两万龙武卫将士出了京城,但是这一次的行动与以往不同,以往李信一般会告诉他们具体如何打,沐英只要照做就行,但是这一次,李信只丢给了沐英一份详细的北疆地图,具体如何施为,全靠沐英自己做主。
沐大将军冲锋陷阵攻城掠地都不是什么问题,但是想要他定具体的战术,就颇为艰难了,不过他好歹是西南沐家子弟,正儿八经的将门出身,想了一个多月之后,他就想到了法子。
一个最笨的法子。
他带着两万人先是一路向西,几乎到了吐蕃国境之后再转头向北,避开了整个鲜卑部控制的区域,硬生生的绕开了鲜卑人的势力范围,绕到了他们的大后方。
这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要知道,哪怕是几十个人成群结队,也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力,更不要说上万人规模的军队了,这种军队稍有动作,周边势力就会立刻察觉。
而且这种庞然大物,想要派人盯着也很容易,几乎不可能跟丢。
因此,沐英只能把麾下将士化整为零,装作是出关的客商,一路绕了六七千里的距离,才慢慢绕到了鲜卑人的后方。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沐英等人行军要携带粮草,不太好隐藏,只能把粮草伪装成货物,这一路上被不少匪盗当作是肥羊看待,这几个月里,沐英麾下的龙武卫最少荡平了十几拨强盗响马之类,很是为治安工作出了一份力。
到了鲜卑人的正北方之后,沐英也不知道鲜卑王帐的人到底在哪里,他甚至都不知道己方军队现在在什么地方,好在他派出去的斥候很快寻到了李信麾下的暗部,又通过暗部锁定了正在迁徙之中的鲜卑王帐队伍。
因为位置不对,沐英等人先后调整了三四处伏击的地方,最终在三天前确定了在苏勒山伏击这些鲜卑余孽。
他们在这里,已经等了足足三天了!
这几个月的过程中,沐英等人绝大部分时间是在路上,因此憋了一肚子火气,这会儿终于等到了正主,不仅沐英麾下的龙武卫个个兴奋,就连沐英本人也恨不能亲自冲阵,去与这些鲜卑人战个痛快。
埋伏了好几天,再加上居高临下,又有火器这种利器在手,双方的战斗人数又相差并不多,因此这场战斗在第一声天雷炸响的时候,结果就已经决定了。
如果鲜卑王帐的人,此时都是精装的战士,这场战斗或许不会这么一面倒,但是这些鲜卑王帐的人,不只有成年壮丁,还有普通的妇孺老幼,阵型一乱,基本对龙武卫就没有任何威胁了。
这场战斗从子夜开始打响,到了第二天接进中午的时候,鲜卑王帐就基本失去了抵抗力,仅有的三万多青壮,死伤一万多人,逃走了几千,剩下的原地投降。
跟着他们一起投降了,还有鲜卑王帐七八万的老幼妇孺。
游牧民族之中,老人的占比并不多,一来是因为他们的整体年龄不会太高,二来是因为资源不够,很多普通的老人到了一定的年龄,便不再消耗族中的资源,或者离开部族,或者自己死去。
这七八万王帐的家属之中,大半是妇孺。
龙武卫的一个副将,简单清点了一番战场之后,来到了沐英面前,对着沐英低头道:“大将军,差不多有近八万俘虏……”
“这些俘虏,应该如何处置?”
沐英黢黑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两只手拢在袖子里,声音冷漠:“此时,如果大都督在这里,这七八万人的下场多半不会太惨。”
“可惜,我不是大都督,我的心肠,比他硬上很多。”
沐英神色冷漠。
“这些鲜卑人,手上基本上都沾过我诸夏子孙的血。”
“即便现在没有,等他们长大了,也会去边境劫掠,也会去边境杀人。”
“留着他们就是留下后患。”
沐大将军声音沙哑。
“只要是丁男,无论老幼,统统杀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下辈子
沐英跟了李信许多年,他很了解李信的性子,假使是李信在这里带兵,最多也就是把这些鲜卑王帐十四岁以上的成年男子杀了,然后把这个鲜卑部落其余妇孺孩童分散迁移到各地去,从而达到消灭鲜卑王帐的目的。
杀人对于李信来说,已经算不上什么事情,但是杀十来岁的孩童,甚至是更小的孩子,李信多半还是下不了手的。
这算是李信从另一个世界带过来的善念。
人有善念并不稀奇,但是不管处在什么地位都能够保持一颗善心的人,便少之又少了。
李信从当初那个衣衫褴褛的卖炭郎,到现在权倾天下的大都督,心中始终有一点善念留存,哪怕这一点善念一度成为他前进路上的障碍,李信也始终没有放弃,这是他极为难得的地方。
以李信如今的地位,他心中的这点善念,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慈悲心。
当然了,沐英能够做出这种灭族的行为,并不是说他就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只是他与李信的价值观不同,在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眼里,人命并不是如何值钱,况且这只是一些异族的性命而已。
异族不能算是人。
最起码在沐英心中是这么认为的。
因此他杀的很是果决。
鲜卑王帐六七万人,大约有近四万男性,其中大多是没有什么战斗力的老幼,统统都会死在龙武卫的屠刀之下。
这个场面或许血腥,但是这是一个残酷的时代,你不杀人人就会杀你,杀了这些鲜卑人,北疆至少会有三十年以上的太平,这三十年里,边境会少死很多汉民。
宇文荻这会儿并没有死,而是被绑在了沐英的帐篷之中,他听着外面族人的惨叫之声,拼命想要挣开身上的绳索,目眦尽裂。
沐英就坐在他的对面,脸上没有太多表情,语气也很平静:“不要挣扎了,这是牛皮勒成的生意,就算是叶国公也挣不开,宇文族长就更不要想着挣开了。”
宇文荻充耳不闻,仍旧在拼死挣扎,很快两只手都已经被牛皮绳磨破,手上满是鲜血。
沐英脸色冷酷,丝毫不为之所动,
他把宇文荻宇文扈这些人,统统都抓了起来,准备带到京城请功。
宇文荻拼死挣扎许久,发现全然无法挣开之后,这才回头看向沐英,两只眼睛已经猩红一片。
他嘶吼着说道:“我族与李信结了盟的!”
“他答应不再追究我族的!”
宇文荻如同厉鬼一样,瞪大了眼睛。
“我族已经让出了关外,让你们建立都护府了,你们这些晋人,你们这些晋人!”
“无耻之尤,无耻之尤!”
“李长安,李长安,我族子民就算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这位鲜卑王帐的天王,声音如同鬼怪一样凄厉,极为骇人。
此时他心中,已经绝望到了极点,也悔恨到了极点。
他最恨的就是,当初自己为什么要听父亲的话,选择与南晋朝廷合作,一起灭掉了赫兰部!
假使赫兰部尚在,即便赫兰部吞并掉了王帐,鲜卑仍然还在,王帐的族人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而现在,鲜卑王帐这一支,恐怕要灭族了!
“首先,我不是晋人。”
沐大将军面无表情,淡淡的说道:“再者就是,贵部今日之祸,由你们当初进攻蓟门关而起,蓟门关十万镇北军,有七八万人死在你们手里,我今日所杀,尚不够镇北军之数。”
“你们既然杀了这么多镇北军将士,便不应该天真的以为朝廷会放过你们。”
说到这里,沐英“噢”了一声。
“对,你们想到了,所以赫兰部灭亡之后,你们这一支王帐立刻开始动身北迁,想要避开朝廷的锋芒,这应该是贵部前一任天王的想法。”
“他想的很是周全,但是既然结下了生死大仇,你们就应该想得到朝廷会来寻你们报复。”
营帐之外,惨叫声不绝于耳。
营帐里,沐大将军稳坐诸位,娓娓道来:“今日你只见营外之惨状,但是十多年来,鲜卑部缕缕扰边,死在你们手里的汉民并不比营外的鲜卑人少,甚至还要多出不少。”
“本将杀鲜卑人,也就是一刀了事,你们这些蛮子杀人的手段,要比我狠得多了。”
沐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宇文荻冷冷的说道:“再有就是你族与我家大都督的盟约一事,大都督说,会与你们配合灭掉赫兰部,如今赫兰部何在?”
“大都督说不会再追究你们,如今蓟门关守军按兵不动,何曾追究你们?”
说到这里,沐英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面无表情:“我现在不是朝廷的军队,只是北疆流窜的土匪,这样总不算违约了罢?”
其实不管沐英如何分辨,这件事都是李信坑害了鲜卑王帐,也的的确确是李信违背了先前的约定,不过两国或者两个大势力之间,一切自然是以利益为重,没有人会真正在乎盟约誓言之类的,假使鲜卑部这时候有机会打进京城里,他们做的只会比李信更过分。
宇文荻被绑在一颗柱子上,听到了沐英的一番话之后,呆愣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虽然这时候外面已经没有太多声音,但是他耳边还是隐隐约约可以听见族人的惨叫之声。
这位王帐新任的族长,痛哭流涕。
他抬头看着沐英,哀求道:“这位上国将军,我族已经投降了,他们都跪地投降了啊……”
“他们手里没有武器,威胁不了上国了。”
宇文荻满脸都是泪水,对着沐英苦苦哀求:“将军,最少……放过那些孩子…”
“他们什么都不懂,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那些孩子有的才三五岁,他们根本不记事,也不会记仇……”
宇文荻痛苦到了极点,已经有些魔怔了。
沐英没有搭理他,而是起身朝着营帐外面走去,只留给了宇文荻一个背影。
“今日之果,必有前因,两族交战,既然已经决出了胜负,自然也要分出生死。”
自古以来,诸夏子孙内部的斗争,还是相对平和一些的,先秦时期甚至有兴亡继绝的传统,但是对待外族的时候必须要狠,不狠不足以震慑外蕃,不狠不足以杜绝后患。
沐英负手离开了自己的大帐,来到了一处高地上,只见下方的龙武卫将士已经挖出了一个硕大的巨坑,正在把鲜卑人的尸体一具一具丢进这个巨坑里。
即便是沐英,看到这么多尸体,心中也动了一些恻隐之心,他缓缓闭上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
“下辈子……”
“做个诸夏之民罢。”
第二百二十二章 代天子受俘
延康二年六月。
赫兰部族长宇文焘,被一路押送到了京城,负责押送他的,是曾经的禁军右营将军贺菘。
贺菘在李信进京的过程之中立了大功,因为这份功劳也被封侯,后来李信要派人支援蓟州的时候,这位禁军右营将军便主动领了四个折冲府北上支援叶茂,并且在镇北军没有组建完成之前,暂且留在蓟门关给叶茂当副将。
如今,北疆的局势差不多已经安定了下来,镇北军的新兵也已经招募了七七八八,贺菘自然就没有继续留在蓟州的理由,要回京复命。
这个时候,赫兰部已经灭亡了一个多月,作为赫兰部的族长,宇文焘被贺菘活捉,带回京城问罪。
贺菘到达京城的时候,延康天子亲自在城门口相迎,就连李信也到场,迎接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将军凯旋。
贺菘在城门口下马,先是对着天子行礼,然后又回头对着李信低头行礼。
“劳烦陛下与大都督相迎,愧杀微臣。”
已经十三岁的延康天子,有些木讷的褒奖了贺菘几句,然后瞥眼看了一眼李信,目光有些复杂。
这位曾经的六皇子心里很清楚,自己的这个姑父,乃是大晋有史以来最大的奸臣,自己也是被这个奸臣捧到帝位上的,但是奇怪的是,这奸臣持国以来,似乎……百战百胜?
延康天子心中凛然。
如今的朝廷,已经不再是姬家的朝廷,自己这个姑父做得越好,就代表着自己这个位置越有可能丢掉。
虽然李信承诺过会保住他的性命,但是毕竟做了两年皇帝,这会儿延康天子心中颇为复杂,既不愿意丢了这个帝位,更不愿意哪天突然死于非命。
贺菘对着李信行礼之后,低头道:“陛下,大都督,赫兰部等人背信弃义,公然违背与朝廷的盟约,在北疆袭扰我大晋边关,如今天网恢恢,赫兰部族长等已经被叶国公带着镇北军一网成擒,被微臣押回了京城。”
说到这里,贺菘沉声道:“臣请向陛下献俘!”
延康天子心情郁郁,闻言摆了摆手,开口道:“朕……年纪尚幼,不知道如何处理外事,如今朝廷武事,都交由太傅处理,就请太傅带朕受俘罢。”
说着,他转头看向李信,开口道:“太傅,朕…有些累了,想要回宫去了……”
李信面色平静,开口道:“陛下既然乏了,回宫歇息就是,这里交给臣来处理。”
天子点了点头,对着身边的太监萧怀挥了挥手,萧怀点了点头,帝驾便回宫去了。
天子走了之后,原本还有些拘束的文武百官,立刻就热闹了起来,他们纷纷走到李信面前,对着李信恭喜恭贺。
表面上是在贺喜李信这个大都督又立新功,但是实际上是在贺喜什么,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
李信对着这些文武官员摆了摆手,微笑道:“诸位便不要在这里耽搁时间了,如今朝廷东南有旱灾,北边还要着手准备安北都护府的事宜,诸君想来也很忙碌,且各回衙门去罢。”
“我代陛下前去受俘。”
文武百官闻言,立刻对着李信行礼,然后各自散开。
只有尚书右仆射赵嘉仍旧站在李信身边,对着李信笑道:“大都督,北疆的赫兰部已经平灭,不知道沐大将军那边,有没有消息传回来?”
赫兰部覆灭之后,鲜卑王帐才着手北迁,又过了一个多月,才到了苏勒山遭遇了沐英的埋伏,一来一去最少要有两个月消息才能传到京城,因此这会儿虽然赫兰部的俘虏都已经送到京城来了,但是沐英那边的消息,仍然还在路上。
李信微微摇头,皱眉道:“还不曾,不过前几天的消息是,沐英已经联络上了暗部,正在北边埋伏鲜卑王帐,他那里距离京城太远,传消息都要一两个月才成,想来这会儿应该已经打完了。”
赵嘉点了点头,对着李信意味深长的说道:“大都督,赫兰部既然已经覆灭,不管鲜卑王帐有没有逃出去,对于朝廷的威胁几乎不存在了,您……也应该做好准备了。”
李信笑了笑:“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等水到渠成就是。”
其实这个时候,的确没有什么好准备的了,一个月前,在广陵造反的齐王姬桓被李朔押送回京,然后李信把他丢给了朝廷的三法司处理,三法司想都没有想,就按着处理反贼的标准把姬桓处理掉了。
至始至终,李信以及西南一系的人,都没有怎么参与到三法司的决策之中,然而三法司还是毫不犹豫的弄死了姬桓。
更重要的是,对于这个处理结果,朝廷上下没有半句反对的意见。
也就是说,现在李信前面的路,已经没有任何障碍了。
他扭头看向贺菘,淡淡的说道:“贺将军,那些赫兰部的俘虏何在?”
贺菘恭敬低头:“回大都督,现在在城外。”
李信背负双手,面色平静:“带我去。”
“我要见一见宇文焘。”
贺菘恭敬拱手:“末将遵命。”
在一百多亲卫的护送下,李信很快到了在城外的俘虏营,这个俘虏营里大约有一两百个从赫兰部里活捉的俘虏,全部都是赫兰部的高层或者是权贵。
这些人都被严严实实的绑了起来,动弹不得。
在贺菘的带领下,李信来到了最大的一个帐篷,在这个帐篷里,他见到了曾经的熟人。
一个年仅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被牛皮绳死死地绑在了柱子上,嘴巴被绳子勒住,说不出话来。
见到李信走进来之后,这个年轻人立刻激动起来,嘴里“呜呜”的叫着,双手也开始死命挣扎,但是绳索绑的很紧,他既挣脱不开,也说不出话。
李大都督背负双手,走到这个人面前,面无表情:“看你这个反应,你还是认得我的。”
从少年封侯之后,李信的城府渐深,便很少会在别人面前表现喜怒,但是此时,即便是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李大都督,脸上也出现怒容。
“当年如果不是我,你至今还在马场养马!”
“诚然,当初你我是互相利用,也各有利益,但是你事后赫兰部已然是鲜卑第一大族,李某虽然对不住鲜卑人,但是自问对你宇文焘是有恩的。”
李信拔出腰间的长剑,割断了勒住宇文焘嘴巴的绳索,冷声问道:“宇文族长何以教我?”
第二百二十三章 人头与捷报
宇文焘此人,着实让李信大为恼火了一段时间。
作为一个势力的首领,出尔反尔并不值得诟病,为了集体利益,不管做出什么事情都可以理解,也无可厚非,宇文焘当了赫兰部族长之,不记李信的恩德也就罢了,反而还勾结鲜卑其他部落,袭扰大晋边疆,以至于陈国公叶茂,险些在北疆战死!
当时刚刚拿下京城没有多久的李信,还在稳定局势的阶段,根本没有办法分出余力去应对作乱的鲜卑部,不得不让叶茂苦战了半年,最后才终于让贺菘带领四个折冲府北上。
双方立场不同,如果这么做能够对赫兰部有什么好处,那李信也不会如此气愤,问题是赫兰部当时已经与大晋朝廷结盟,族中也不缺吃食,他们完全没有必要扰边,更没有必要去侵扰蓟州一带。
他们就是单纯的因为大晋北边防卫空虚,想要进来看能不能捞一些好处!
正是因为宇文焘的目光短浅,才让李信在那几个月里有一些左支右绌,颇为狼狈。
面对李信的质问,宇文焘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又实在没有办法解释,最后这位年轻的族长只能低下头,声音有些颤抖。
“李……李大将军。”
他语气之中满是哀求。
“饶我性命……”
不是所有鲜卑人都有宇文昭那种格局见识,事实上宇文焘这个人,极其浅薄无知,眼界城府更是几乎没有,当初他全然是凭借一些粗莽之气,用李信交给他的天雷,炸死了自己的叔父宇文揭,才成功坐上了赫兰部族长的位置。
论本事,他不仅远逊宇文昭,甚至比其他的叔父宇文揭,都差上许多。
此时,赫兰部基本已经不复存在,赫兰部的男性死伤大半,剩下的也被其他部族分了去,族中的妇孺就哼不用多说了,早已经成为了其他部族的资源,当初那个极盛一时的赫兰部,已经烟消云散。
而宇文焘这个赫兰部的族长,自然也被打落尘埃,又成了当初那个养马的狼狈少年,甚至还要略有不如。
如今,这位宇文族长心里想的并不是什么国仇家恨,而是想着如何活命……
这是人之常情,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淡然自若,视死如归,事实上绝大多数人在面对死亡这种大恐怖的时候,表现并不会比宇文焘好到哪里去。
李信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宇文焘,冷笑道:“你到现在还想活命?我实话告诉你,从你带领鲜卑部扰边的时候,我在京城念叨了你好几个月,你以为我让贺菘把你从千里之外带回京城里来是为了什么?”
李信手中的青雉剑,寒光闪闪。
“就是为了亲手杀你!”
宇文焘被吓得浑身发抖,他抬头看着李信,颤声道:“大……大将军,我只是一时糊涂,我没有想过要入侵南晋,我只是让他们在边境抢了些东西……”
这就是宇文焘与宇文昭最大的不同。
宇文昭终其一生的目的,就是为了打进关内,恢复当年北周的国土,重新在江北大地立国,而同样是鲜卑族长的宇文焘,眼中就只有边境的那一点蝇头小利而已。
虽然前者对于朝廷来说危害更大,但是毕竟也是一个有志向的人,对比起来说,宇文焘这种目光短浅的小人,更容易让人憎恶。
他抬头看着李信,声音颤抖:“大都督,您……占了关外的土地,也不好打理,你们晋人……住不习惯那里,里边没有了赫兰部没有了鲜卑人,将来那里还会有其他种族在那里。”
“即便大晋朝廷在北边设都护府,也只是监督,不可能管辖那么一大片地方。”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李信,谦卑到了极点。
“我……我愿意帮着大将军,稳定北疆,大将军只要给我一个小官做,我就可以替大将军去北疆管理那些牧民,让他们不敢生事。”
“假使你从那个马场出去之后,仍然认得我这个恩人,好生履约,你现在对我开口说出这番话,我多半会欣然答应,但是现在,你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
李信手中的长剑缓缓抬起来。
宇文焘满脸都是汗水,他对着李信不住哀求。
“大将军。我还有一个妹子在京城,我……我把她许给大将军,大将军留我一条性命罢……”
他因为过度恐惧,这会儿不仅说话有些磕巴,整个人都在隔着颤抖。
宇文焘的妹妹宇文静,当时在见识了李信的火器之后,便想着来大晋看一看,事后她成功的到了大晋国都,然后就留在了京城生活。
到现在,已经过去差不多两年时间了。
李信冷笑不止:“鲜卑人的脸皮之厚,我今日算是见识了,且不说你妹子在京城已经许了人,就算她没有许人,也不是你宇文族长说送就送的货物。”
话说到这里,李信也懒得再跟这种人废话,他手中青雉剑平平一挥,锋利的剑锋毫无阻碍的划过了宇文焘的脖颈,一颗头颅从脖子上滚落。
杀了人之后,李信心中怒气平息了不少,他擦干净剑锋上的血迹,还剑入鞘,扭头走出帐篷。
帐篷外面,贺菘正在等着,闻到了李信身上沾染的血腥气之后,他笑着问道:“大都督就这么把这人给杀了?”
“我想杀他许久了。”
李信面色平静,对贺菘露出一个笑容:“里面就劳烦贺将军收拾一下,再有就是,贺将军北上立功不小,明日我会奏报朝廷,与贺将军还有禁军右营请功。”
贺菘对着李信抱拳道:“大都督,末将不要什么功劳,只有一件事情恳求大都督。”
李信本来正在往前走,闻言停了下来,扭头看着贺菘,开口道:“贺将军请说。”
“末将……不想在禁军任事了。”
贺菘低声道:“末将这般年纪,得封侯爵已经心满意足,况且此时末将的年纪也已经大了,很难再替朝廷出力,就想着让出禁军的差事,给后生们一些机会。”
李信诧异的看了贺菘一眼,然后皱眉道:“贺将军跟了我这么多年,应当知道我的性子,李信不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之人,禁军的差事贺将军愿意做就继续坐下去,没有人会去动你。”
李信在太康朝执掌禁军右营的时候,贺菘就一直是他的部下,两个人已经共事许久。
贺菘深深低头:“确实是年纪大了,请大都督开恩。”
李信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罢了,禁军的差事暂且给贺将军留着,贺将军你先在家里歇一歇,歇半年也好,一年也罢,等歇够了贺将军再回禁军任事不迟。”
“如果到时候贺将军仍然要离任,我也不会强留了。”
贺菘长舒了一口气。
“末将,多谢大都督恩德!”
李信叹了口气,负手离开了献俘的大营。
这座大营里,他想杀的只有宇文焘一个人,剩下的这些赫兰部高层,他没有兴趣理会,也懒得理会。
李信在大营外面翻身上马,一百多个亲卫紧紧的护在他四周随行,很快,一行人就回到了京城里,在永乐坊门口住马。
李信刚刚下马,就看到陈十六一路小跑过来,然后递给了李信一份军报。
陈**口喘着气,咽了口口水之后,彭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大……大都督,沐大将军的军报!”
第二百二十四章 此心安否?
陈十六虽然是京郊农户出身,但是跟了李信这么多年,从靖安侯府的大管家,到西南火器的监造人,如今又做了几年暗部的首领,他的阅历已经远超常人不知凡几,此时心机城府都不是以前那个陈家村的砍柴少年可比,能够让他如此着急失态的文书,足见消息之重。
李信伸手接过文书,直接拆开翻看,仔细看了好几遍之后,他才默默的把文书折好,放回了自己的衣袖之中。
此时的李大都督,面色有些复杂。
他扭头看向陈十六,喟叹道:“沐兄又一次立了大功。”
陈十六对着李信躬身低头:“属下恭喜侯爷。”
李信把这份文书,重新放回陈十六手里,默默的说道:“抄录几份,送到李朔还有赵嘉那里去,让尚书台准备给沐兄议功。”
“贺菘与叶国公,抵御鲜卑有功,也要在一起立功,不能寒了功臣的心。”
陈十六低头道:“属下明白。”
李信两只手揣进了袖子里,抬头看了看靖安侯府的牌匾,一时间有些失神。
他扭头看向陈十六,轻声问道:“十六,你觉得……我这个人如何?”
陈十六微微低头,笑着说道:“对于我来说,侯爷自然是个天大的好人,我们一家人,都受了侯爷的大恩。”
“我帮了你一些,你也帮了我许多,谈不上什么大恩。”
李信缓缓吐出一口气,本来是面朝自家宅子的,他止住脚步,朝着停在侯府门口的马车走去。
“告诉家里人,中午我不回去吃了,不用等我。”
陈十六对着李信的马车躬身抱拳,目送马车离开。
靖安侯府的马车,晃晃悠悠的离开了永乐坊,一路朝着秦淮坊走去,最终在午后时分,在秦淮坊坊门口停了下来。
李信在沿街的铺面里买了些小食糖果之类,拎在手上,犹豫了一下,又买了半壶祝融酒,然后迈步走到了秦淮坊里的一处大宅子门口。
这座大宅子,原本是秦淮河上一处富商的住所,后来被人买下,改成了庵堂,每日里还会有人在里面诵经念佛,在秦淮河上讨营生的清倌人们,也有不少信佛之人,偶尔也有人出入这个庵堂,在里面诵上一日半日的佛经。
李信在门口站着,自然有人给他通报,没过多久,他就来到了这处庵堂的后院,在后院的凉亭下面,见到了一身青衣的崔九娘。
本来李信进京之后,是准备把这个于他有恩的姐姐接进侯府或者是接进永乐坊居住的,但是崔九娘在秦淮坊住了大半辈子,不愿意搬家,于是李信就让人给她买下了这么个宅子,现在已经被崔九娘弄成了庵堂,在附近还小有名气。
两个人坐下来之后,九娘抬头看了看李信,轻声问道:“侯爷现在……应该很是繁忙才对,如何有时间到我这里来了?”
她虽然笃信佛学,但是毕竟没有正规的度牒门庭,因此至今没有剃发,仍是带发修行,不过岁月不饶人,她年龄本就比李信大上许多,如今李信都已经三十好几岁了,这位曾经秦淮河畔的崔老板,现在头发上已经有不少青丝。
李信把手里拎着的小食放在桌子上,然后又把半壶祝融酒打开,他知道崔九娘不喝酒,于是只给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口酒之后,李信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心里总有些事情,让我不得安宁,于是来与姐姐说说话,请姐姐开示开示。”
九娘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水,很是温婉的喝了一口,然后笑着说道:“以侯爷如今的权势,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你不得安宁?”
“再没有任何阻碍了。”
李信微微皱了皱眉头,他抬头看着崔九娘,声音略微有些沙哑。
“我……可能要做皇帝了。”
事实上李信这句话是不对的。
他现在的处境,不是“可能”要做皇帝,是几乎一定会做皇帝,从前还有北疆的战事作为借口,但是沐英的战报送进京城之后,他便再没有任何理由借口,面前也没有任何阻碍。
西南一系的人,绝对会把他推到皇帝的位置上去。
如今以李信的地位,京城里的所有人说话,他都可以当作是放屁,但是唯独西南一系的声音,李信是不能无视的,因为西南军是他创业的根基,也是他权力的基础。
这些人的份量,与周游艺等人,不可同日而语。
听到李信这句足以吓退不少人的话之后,崔九娘只是微微蹙眉,然后便轻声道:“从你进京之后,这件事便已经注定。”
她提起酒壶,帮着李信把杯中酒倒满,微笑道:“算起来,你是元昭五年的冬天入京,如今已经是延康二年的暮夏,近两年时间,你还没有准备好做皇帝?”
“世事无常啊。”
李信低头喝了口酒,苦笑道:“从前的我,全然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要做皇帝,进了京城之后,虽然开始想这件事了,但是事到临头,始终觉得哪里不对。”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默然道:“不过事到如今,大势已成,我心里如何想,已经无关紧要。”
崔九娘笑了笑:“那你从前是如何想的呢?”
“我家里的儿子,也有一半姬家的血统,我曾经想过让他改姓,接过姬家的家业……”
说到这里,李信摇了摇头,涩声道:“后来我才发现,这个想法太过理想化,既不能讨好姬家人,也会得罪西南一系的旧部,两边不讨好,于是我便只能开始着手准备天下易姓的事情。”
李信摇了摇头,叹息道:“到今日,天下易姓的大事已成,我心里又觉得不太安心。”
崔九娘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紫衣中年人,恍惚间想起了十多年前,那个背着一篓木炭,来到得意楼寻自己卖炭的少年郎,她出神了一会儿之后,微微叹了口气。
“其实长安你没有必要去讨好哪一个。”
她轻声道:“你如今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你家的夫人,对不住当年的魏王殿下,但事实上人生在世间,不可能让每个人都满意。”
崔九娘转动手中的佛珠,语气温婉。
“你之所以觉得心里不安,是因为你是个好人,你本来不太适合做你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但是上天偏偏又安排你去做了,你坦然受之就是。”
这位当年得意楼的大掌柜,就像是十多年前第一次见到那个卖炭郎一样,笑容平静。
“”
第二百二十五章 迈出最后一步
李信在这座庵堂里待了一整个下午,他带过来的半壶祝融酒,全部被他一个人喝下了肚,还好半壶酒也就是一斤而已,再加上喝的比较慢,李信并没有醉酒,只是脸上微微带了一些红晕。
临别之前,崔九娘看着脚步有些虚浮的李信,蹙眉道:“要不然侯爷在我这里歇一歇,等酒醒了再走?”
李信抬头看了看天色,发现此时已经是傍晚,他摇了摇头,开口道:“不了,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等把手头的事情忙完了,再来探望姐姐。”
崔九娘把他送到了门口,有些感慨的说道:“等你把手头的事情忙完了,可能身份与现在,便大不一样了。”
李信闻言怔了怔,但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着九娘挥了挥手:“崔姐姐注意身体,得空了我再来看你。”
说到这里,李信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回头对着崔九娘笑着说道:“有件事差点忘了告诉姐姐,小小那丫头多半是有了身孕,估计再有大半年,我就要当舅舅了。”
“姐姐有时间,可以去她家里看一看她,顺便也出去走一走,不要整日憋在庵堂里。”
钟小小与赵放成婚,也已经有两三年了,只不过两个人是在李信进京之后,才算是住在了一起,现在赵放在羽林卫任事,也算是有了一份自己的事业,自然不方便一直住在靖安侯府里,因此李信给他们夫妻俩在永乐坊里置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宅子,当做赵家的府邸。
成婚两年多,钟小小的肚子总算有了动静,前几天李信才知道这件喜事。
九娘倚着门畔,轻声道:“好,我明日便去她家里看一看。”
李信早年在京城里打拼的时候,常常没有办法照顾钟小小,经常把她寄放在崔九娘身边,这丫头可以说是九娘带大的,两个人感情非常深。
一身紫衣的李信,对着九娘遥遥挥手,潇洒离开。
等李信走远之后,跟在崔九娘身边的一个小丫头,看着李信远去的背影,有些好奇的问道:“崔姨,这人是谁啊,我还是第一次见您能跟一个男人说这么久的话呢。”
崔九娘一辈子都没有嫁人,但是她并没有因此心理扭曲,反而很是希望身边的人有个好归宿,因此跟着她的丫鬟往往跟个两三年,便被她嫁了出去,现在身边的这个丫鬟,也不知道是第几个了。
九娘回头瞥了一眼这个才十五六岁的小丫头,语气有些复杂。
“你这一辈子最值得记住的日子,大抵就是今天。”
九娘语气平静:“再没有第二个这样的人物,肯纡尊降贵,来登门拜访我们这个小小的庵堂了。”
………………
李信上了正在巷子口等待的黑色马车,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了小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回到了靖安侯府,他刚刚下马车,侯府的下人就连忙走了过来,对着李信低头道:“侯爷,赵仆射与神武卫大将军,已经在府上等您有两个时辰了……”
李信口中吐出一股酒气,声音低沉:“我知道了。”
赵嘉与李朔两个人登门拜访,并不如何稀奇,因为沐英传回来的消息一送到他们手里,他们就一定会来见李信。
李信一早就知道他们会来,不过那时候他心中有点乱,因此干脆出去喝了顿酒散散心,把这两位西南军巨头晾在了一边。
他回了府之后,先是洗了把脸,然后长出了几口气,迈步走向自家的正堂。
靖安侯府正堂里,赵嘉与李朔两个人已经等候许久,确切的说,李信让陈十六把沐英的消息送到他们手上之后,他们几乎就在同一时刻登门拜访了。
此刻,两个人已经在侯府等了两个时辰,差不多等了整整一个下午。
见到李信走进来,两个人连忙起身,对着李信行礼。
“恭喜大都督!”
两人异口同声。
李信自顾自的坐在了主位上,抬眼看了看这两个人,然后哑然一笑:“二位在这里商量好了说辞?”
赵嘉呵呵一笑:“那大都督可冤枉下官了,下官在大都督府上等候,本来是想与李将军说几句话的,但是李将军一直沉默不语,一言不发,我们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搭上。”
经过上一次姬家刺杀李信的事件之后,李朔便开始与沐英和赵嘉渐渐疏远,到现在除非必要的沟通,否则他不会与这两个人多说哪怕一个字。
这是赵嘉的性格使然,也是他的处世之道。
他准备做李信的“孤臣”了。
李信坐在主位上,喝了两口茶水散了散酒气,然后才指了指两侧的座椅,开口道:“都坐下来说话,用不着这样拘束。”
两个人这才一齐坐下。
赵嘉坐下来之后,对着李信笑道:“沐大将军这一次突袭千里,直接把鲜卑王帐给灭了!从此之后我大晋北疆,最少有二十年太平。”
他抚掌笑道:“叶老公爷当年都没能做成此事,如今在大都督的带领下,咱们竟然做成了。”
这位尚书右仆射目光灼灼:“此乃天命也!”
李信似笑非笑的看了看赵嘉,然后笑着说道:“幼安兄的意思我明白,不过叶师当年的局势与现在大不一样,不能混为一谈。”
赵嘉咳嗽了一声,呵呵笑道:“大都督先前说过,北疆功成之后,将会把京城里没有做完的事情做完。”
他说着话,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然后直接跪在了李信面前,面色严肃。
“大都督,如今诸事齐备,天时地利人和俱有,请大都督顺应天命。”
李朔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过他没有像赵嘉那样心急,而是站在原地,目光看着李信,等待着李信的下一步指示。
李信叹了口气,起身把赵嘉搀扶了起来,开口道:“幼安兄放心,我应承过的事情,不会食言。”
“从明天开始,京城各城门的兵马司换防,京兆府衙门,巡检司,金吾卫,以及水防衙门,但凡是有兵丁的衙门,全部由西南一系的人接手。”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看向赵嘉道:“自明日开始,先前幼安兄制住的那些投机的文官,也可以继续做事了,不过要记住一点,不要太过露骨,不然显得我等吃相难看。”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先在京城之中造势。”
李大都督扭头看向李朔,继续说道:“自明日起,你带着神武卫进驻京城,接掌京城各城门防卫。”
“皇城那边我会派三禁卫控制。”
李大都督声音低沉。
“既然要做,就不要出什么差漏。”
“沐英回京之前,该做好的准备尽量做好。”
第二百二十六章 沐英回京之时
如今的京城,明面上虽然风平浪静,但是实际上大家的精神时刻都处在紧绷状态,西南一系的人开始动作起来之后,朝堂里的官员立刻有所察觉。
各人反应不同。
有些人开始想法设法的从靖安侯府打探消息,也有些人开始给西南一系的官员送钱送物,想要从他们手中得到一些确切的消息,方便自己做出下一步的判断。
在这个当口,情报才是最关键的东西,如果情报能先人一步,那么在接下来有可能产生的变革之中,就能游刃有余,更可以屹立不倒。
不过大多数人都没有办法从靖安侯府得到任何消息,去询问西南一系的官员,那些人也是一问三不知,只说是收到了上司的命令云云。
而沉寂了数月的殿中侍御史周游艺等人,也开始重新活动起来,在这些人的密谋之下,第二次劝进很快就到。
与此同时,沐英在北疆大破鲜卑王帐,朝廷即将在北疆建立安北都护府的消息,也在京城之中传开,这个消息很是振奋人心,一时间京城里无论是朝廷的官员还是普通的老百姓,都是欢呼雀跃。
原因很简单。
当初强横的北周距离现在并不遥远,许多岁数大的老人家,至今跟后人提起北周骑兵,仍然是心有余悸,虽然北周已经覆灭了五十年,但是鲜卑人并没有覆灭,甚至还在北疆慢慢做大,很多晋人都在担心什么时候,鲜卑人再一次打进关内,重建北周。
当然了,最近几年时间里,鲜卑人的确先后几次打进的关内,最严重的是宇文昭那一次,如果不是李信亲自北上,鲜卑人很有可能就真的再建北周了。
而如今,鲜卑王帐的覆灭就代表着……北边的鲜卑人,差不多算是灭族了!
虽然那么多鲜卑人不可能一下子死个一干二净,剩下的乞圭部以及浮屠部两部,仍然会衍生出一些部族出来,但是以这两个部族的规模大小,是远远不可能与即将建立的安北都护府抗衡的。
都护府啊!
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名词,从前晋人只在史书里看到过,相对武力并不怎么强横的大晋,在承德朝的时候只能做到勉强守住边疆,根本无力对外建立都护府。
只有史书上那些极其强盛的王朝,才有资格在北边建立都护府!
消息传出去之后,大晋其他地方百姓的反应无法知悉,但是京城里的老百姓,个个趾高气昂,在大街上再碰到异族,都会昂首挺胸,不屑的瞥上几眼。
当然,这些老百姓自然看不到,如今的京城里,各城门的兵马司,以及所有要害位置的人手,都已经被悄然替换。
只有一些有心人发现于京兆府安排在各坊维持秩序的坊丁,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换了陌生脸孔。
这些坊丁,只是京兆府的编外人员,算是“雇佣工”,帮着京兆府维持各坊秩序,并不算是朝廷的人,最多也就能算是居委会之类的社区工作者,但是即便如此,京城之中大多坊的坊丁,还是被稍稍换了人。
这种情况导致了朝廷里大多数官员,变得极其敏感,在这种时刻,他们除了每日到衙门上班之外,只要日落落班,立刻回到自己家中,不敢再去参加任何娱乐活动,就算是朋友邀约喝酒,也都摇头拒绝。
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从李信下令神武卫接管京城之后,秦淮河畔的生意最少锐减三成以上。
尚书台的右相赵嘉,每日从尚书台休班之后,便会去一趟靖安侯府,最少要在靖安侯府里待一个时辰才会出来。
而神武卫的大将军李朔,这段时间也会每日往靖安侯府里跑,时间一长,不止是西南一系的官员,就是京城里那些普通的官员,也琢磨出了一些味道。
跟着周游艺劝进的队伍,规模越来越大。
延康二年七月底。
天气仍然燥热,不过随着秋天的到来,慢慢出现了一丝凉意,在秋老虎的肆虐之下,给京城带来了一缕缕微风。
未央宫门口,刚上完大朝会的兵部尚书大人,瞥了一眼各回自己衙门的文武大臣们,微微皱眉。
他对着身边的两个侍郎开口道:“本官今日有些事情,便不回兵部了,衙门里有什么事情,你们二位暂且处理,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到我府上寻我。”
并不四个职司,分别归属两个侍郎分管,尚书这个差事只是掌总而已,不用处理日常事务,两个侍郎立刻低头:“下官遵命。”
叶璘交待了一番兵部的差事之后,从永安门出了皇城,直奔永乐坊里的靖安侯府,他是侯府的老熟人,又是李信的师兄,连通报都不用通报,就被侯府的下人引进了府中。
他见到李信的时候,李信正在后院里抱着自己不到一岁的幼子,见到叶璘来了,李信才把孩子放到身边的蕙娘手中,起身对着叶璘拱手行礼,笑着说道:“师兄怎么来了?”
叶璘瞥了一眼李信身边的婴儿,有些意味难明的叹了口气:“如今朝廷上下人人如履薄冰,不少人还来走我的门路探一探口风,大家都在琢磨靖安侯府下一步的动作,结果长安你倒好,一不上朝二不问事,却在家里抱孩子……”
李信起身,拉着叶璘在后院的荫凉之下坐了下来,笑着说道:“京城里发生再多事情,也不影响我抱孩子不是,再说了,京城也不会发生什么大事,大家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就是,如今朝堂格局已定,从西南跟我过来的人,该做官的早已经做了官,都已经融入了朝廷的体系之中,即便生变,朝廷的人员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动。”
李信面色平静,坦言道:“无非是城头变幻大王旗,最多也就是再有几个人的爵位变一变而已。”
“我花了两年的时间,才把京城的局势稳住,自然不会让它再乱起来。”
听到了李信这句话,叶璘心中大概就有数了,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声音晦涩:“既然你已经定下来了,我就不再多说什么。”
李信见他的表情,知道他这个“晋人”的心情有些复杂,当即缓缓的说道:“非是我定下来了,是西南一系的人定下来了,到今天小弟只能当仁不让,把这个担子扛起来,否则西南军乱了,只会死更多人。”
“这事,师兄应该可以想得明白。”
“我明白。”
他抬头看着李信,开口问道:“日子大约……是什么时候?”
这一次,李信没有再避讳什么,当即开口道。
“沐英回京之时。”
第二百二十七章 李为刀俎
沐英带兵回京之时,西南一系的军功将会到达顶峰,到时候李信等人在京城也会把所有的事情统统准备齐全,那时候,自然就到了天下易姓的时候。
这个时间点,不是李信定的,而是时局如此,水到渠成。
沐英回京之后,西南一系的人将会参与到“劝进”的队伍当中,李信不得不正视自己手下的这些诉求。
天子之位,至高无上,要说李信对于这个位置一点没有**,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少年封侯,不是没有品尝过权力的甘美,自然会对天子的位置有过一些念想,不然也不至于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但是此时此刻如果能随心所欲,李信未必就会主动坐到那个帝位上去。
当然,现在说这些太过矫情,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其中原因错综复杂,不是一句两句话能够说得清楚的。
听到了李信给出确切的时间之后,叶璘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有没有需要叶家帮忙之处?”
“叶家已经帮了我许多了。”
李信微笑道:“叶茂在北边苦守了大半年,帮了我大忙了,不然我在京城无法顾及北疆,江北会出大乱子。”
“守土安民,是叶家分内之事。”
说到这里,叶璘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当初江北之祸,一半在鲜卑,另一半在……云州城,如今鲜卑已经覆灭,长安你……要如何处置云州?”
云州种家,对于李信来说,的确是一个非常难以处置的问题。
首先,种家经营了几十年的云州军,外界早已经把云州军称之为种家军,想要从他们手中拿过云州军兵权,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然而种家人又的的确确得罪了李信,李信不可能让北疆继续维持旧状,由种叶两家守卫。
如今,叶茂即将在北边设立安北都护府,鲜卑人大败,云州军的战略地位骤减,因此叶璘才会有此一问。
“种家,是北边的隐患。”
李信脸上的笑意收敛,闷哼了一声:“如果不是种武及时带兵回了云州,继续守卫云州城,此时就算付出一些代价,我也要出兵云州,去跟种家人好好算一算旧账,但是种家已然臣服,做事虽然过分可又没有过线,一时半会之间,我也不太好处理他们。”
李大都督苦笑道:“此时对云州用兵,外人要说我过河拆桥,虽然种家至始至终也没有给我当过什么桥。”
叶璘点了点头,缓缓道:“这个时候,的确不好对云州用兵,但是硬的不行可以来软的,长安若是信得过我,这件事可以交给兵部来办。”
叶尚书面色严肃:“只要种家人不造反,五年之内云州军将会被朝廷架空。”
李信先是愣了愣,然后一拍大腿:“我也做过好几年的兵部尚书,居然把兵部给忘了!”
兵部里有四个职司,其中最重要的职司叫做武选司,又叫做兵部司,主要负责武将的人事工作,武将的人员调动,升迁贬谪,都要经过兵部武选司。
叶璘的意思很明显,通过兵部向云州军派驻将官,如果种家不接受,那么就是违逆朝廷,公然造反,如果种家接受,那么用不了几年时间,云州军就不再是种家军了。
种家的老家主种玄通,这会儿并不在云州城,而是在京城里,虽然这位种老将军主持了京城的防御工作,但是因为千里之外还有一支十万人的种家军,李信并没有为难他,只把他软禁在了京城的种家家里。
云州军现在是种家的长子种武在带,种武的性格不如其父刚烈,多半会接受兵部的软刀子。
李大都督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那就这么办,兵部先给云州派一个四五品的将军过去,看一看种家是个什么反应,师兄你也私下给种武去一封信,与他说明情况。”
“我只摘兵权,不杀人。”
李信沉声道:“种家把云州军的兵权交出来,种家会有一个世袭的侯爵爵位,以后也会是京城之中的将门,只是不能像从前那样,自领一军了。”
叶璘微微低头,开口道:“等明天,兵部就会去办。”
叶四少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此是改天换地的大事,长安你……心思缜密,但是也要考虑周全一些,一旦出了什么乱子,遗祸不小。”
改朝换代,必然会让一些既得利益者生出不满,李信花了两年多时间,才平衡了这些既得利益者与西南一系的关系,但是有一些既得利益者是平衡不了的。
比如说姬姓之人,比如说皇亲国戚,再比如说姬氏皇族的后族。
这些人的利益,只有皇帝姓姬才能保证,因此一旦改朝换代,这些人绝对不会安生。
李信微笑道:“师兄放心,该做准备的我已经准备好了,即便有一些疏漏,只要京城里不乱起来,就没有太大的问题,地方上出一些乱子,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平息。”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拉着叶璘的衣袖,微笑道:“这些日子我在家中一直颇为烦闷,师兄来的正好,我让家里弄一些小菜,你我兄弟喝几杯?”
叶璘此时已经是年近半百之人,但是依然有当初叶四少的洒脱之气,他脸上露出笑容。
“敢不从命。”
………………
就在师兄弟两个人喝酒的时候,京城里并不如何太平。
未央宫里的一处偏殿之中,形容有些憔悴的谢太后,正拉着自己的幼子说话,这位太康天子的皇后,已经不复从前略显丰腴的模样,连番变故,让她瘦下来不少,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跟着衰落下来。
“盈儿。”
“今天有人往宫里传信了。”
谢太后拉着自己幼子的手,语气幽幽。
“他们说,京城各城门兵马司,已经全部换了人,西南军的人接掌了京城。”
她看了看年仅十三岁的儿子,眼中垂下泪来。
“李贼应该很快就会谋篡,你大哥已经去了,你……”
她再也控制不住,泪流不止:“你才十三岁。”
此时偏殿里只有母子两个人,延康天子沉默了许久之后,拉着母亲的手说道:“阿娘,李……信说会给儿子一条生路。”
“他还与你父亲说过,要一辈子永为晋臣呢!”
谢太后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咬牙道:“怪只怪你父皇英年早逝,不然他哪里能这般欺辱我们孤儿寡母!”
延康天子沉默不语。
李信虽然承诺过他,但是现在他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在这场变故之中活下来,见到母亲这般伤心,少年天子心中也有些感伤,他上前抱住自己的母亲,眼中也留下泪水。
“阿娘,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咱们反抗不得。”
“我们且等着李长安来杀就是。”
第二百二十八章 株连举族!
延康二年九月。
秋高气爽,空气中的凉意终于明显了很多,燥热了好几个月的京城,温度慢慢降了下来。
从七月一直到九月这两三个月中,京城里各衙门都是李朔的神武卫在接掌,虽然政事依旧照常运转,但是整个核心已经被李信完全控制在手里。
这断时间里,周游艺带领一批文官,进行了第二次劝进,这一次劝进规模浩大,至少有八十多个朝廷官员参与,其中……
有西南一系的官员。
虽然李信最终仍旧没有同意,但是西南一系的官员下场,已经向朝堂里的所有人释放出了一个明确的信号。
于是乎,从第二次劝进之后,朝堂上各种祥瑞层出不穷,这些祥瑞千奇百怪,但是归根结底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拍李信的马屁。
到最后,主掌政事的赵嘉不厌其烦,亲自下了禁令,禁止任何人进献祥瑞,这桩闹剧才算告一段落。
李信的马屁拍不得,这些人自然会去找其他的门路,包括赵嘉李朔在内,只要是西南一系出身的官员,这段时间里几乎每家每户都门庭若市,朝廷里的官员,甚至是朝廷外的富商,都挣着抢着要给他们送礼,好搭上西南一系的关系。
毕竟这些西南一系出身的人,将来很有可能是正儿八经的从龙功臣。
不过靖安侯府里,还是相对平静的,李大都督本人,除了偶尔会去一趟大都督府查阅军事之外,其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靖安侯府里没有出门。
不过李信虽然没有出门,但是每天不知道有多少文书,雪花一样飞进靖安侯府,他人不在朝堂,靖安侯府却成为了实际上的朝堂中枢,成为了朝廷的至高意志。
值得一提的是,周游艺等人的第二次劝进的消息,被西南一系的人刻意宣传了出去,只用了不到一个月,就弄得几乎天下皆知,直接导致了各地再次涌出了不少义军。
这是赵嘉等人的刻意为之,这么做的目的是也会引出这些暗中的隐患,防止他们聚在一处暴发,来不及处理。
这段时间里,大晋各州县一共有七八处义军,大多都是姬姓宗室,不过都不成什么气候,很快被当地官府平定。
唯一一个在京城附近明州府作乱的宗室,被李朔亲自领兵剿灭,这位神武卫大将军在剿灭叛党之后,亲自在明州府的城墙上贴上了一张用姬姓鲜血写成的告示。
“再有姬氏谋反,举族连坐!”
没有人知道,这道骇人的告示是这位神武卫大将军意思,还是那位已经藏在暗处的大都督的意思,不过这道诏书布告天下之后,各地便再没有兴起姬氏主导的叛乱。
因为没有人知道,那位已经许久没有露面的大都督,会不会真的狠下心来,把自己的妻族屠戮干净!
…………
延康二年九月初五,沐英班师回朝的军队,距离京城只有不到二百里了。
此时,西南一系的高层们,把该准备的事情都已经准备了七七八八,身为尚书台右相的赵嘉,甚至于已经两三天没有去尚书台上班,而是整日待在靖安侯府里,与李信商议一些细节。
前往明州平叛的李朔,此时也已经回京,基本上是住在了靖安侯府里,连家也没有回过。
靖安侯府的客厅里,两位西南一系的巨头,坐在李信下首,主次分明。
李信这会儿已经披上了略微厚一些的袍子,对着赵嘉开口道:“沐兄大概再有两三天,就能够回到京城了。”
“到时候,朝廷安排天子出城相迎,为奔袭数千里的龙武卫将士论功。”
沐英是在年后带兵出城的,一转眼已经过去了大半年时间,这大半年时间里,他带兵奔袭了约莫五千里路,并且与鲜卑王帐还有一番死战,这其中凶险自不必多说,单说其中辛苦,便已经非常人所能为。
赵嘉放下手中的茶盏,摇头道:“宫里的那位天子,近半年以来越来越不安分了,两个月前就不愿意上朝,侯爷想要他出城迎接,他恐怕会托病不出。”
李信微微皱眉,随即摇头道:“罢了,他心里不痛快,也可以理解,等明后天,我亲自进宫一趟,把事情跟他说明白。”
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朔,突然开口道:“大都督,以后再有谋逆的宗室,应当如何处置?”
“我不是让你在明州立下规矩了么?”
李信面色平静:“既然立下来了,就按规矩半,以后若再有宗室谋逆,满门抄斩。”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开口道:“株连至三代人而止,如株连及嫡脉,便暂不追究。”
姬家的主脉,便是太康天子这一脉,太康天子已经病故,他有十几个儿子,但是只有两个嫡子算是嫡脉。
李信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再有姬家的宗室造反,就顺着那一枝往上再追究两代同族。
这个规矩并不是特别苛刻,因为大晋传承到现在,到元昭,延康这一代,已经是第八代人,各州县的宗室,甚少有与嫡脉血缘很近的分枝。
即便有,类似于姑苏赵王那种的,也早就被李信派人看了起来。
李朔立刻低头:“末将明白了。”
李信坐在主位上,低头抿了一口茶水,然后继续说道:“这两天时间,幼安兄你也不能闲着,京城里五品以上的官员,都事先探一探口风,还有国子监里的那些学生,京城以及京城周边的名士大儒,都要提前打好招呼。”
李大都督面无表情,沉声道:“告诉他们,平日里我脾气很好,只要他们不作死,我从来都是秋毫无犯。”
“此时如果有气节高远之人,可以离开京城,我不会阻拦,也不会派人截杀,但是真的到了那一天,还有人跳出来“舍生取义”,那李某手中钢刀,也砍得动脑袋!”
西南一系的人,最爱听的就是李信说这种话,赵嘉与李朔两个人闻言,都是眼睛一亮,纷纷低头道:“大都督放心,属下们一定安排妥当!”
李大都督点了点头。
“既如此,我等就在京城,静等沐英凯旋。”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迈步走到客厅的门口,抬头看了看外面万里无云的天空,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人事已尽,天命在耶?”
第二百二十九章 陛下慢走
九月初七,沐英的队伍距离京城只有五十里左右了,最迟明天,就可以到达京城。
这天一大早,李信就坐着自家的马车出了门,直奔皇城走去。
大晋朝廷的规矩,是三日一次小朝会,十日一次大朝会,比较有意思的是,真正在大朝会上提出来的事情,多半在提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结果,而三日一次只有少部分大臣参与的小朝会,往往能够决定大事。
不过这种情况,是在天子掌权时候才会出现,如今延康天子年幼,朝政大事俱出于尚书台,因此三日一次的小朝会也就不存在了,只有每十天一次的大朝会,依旧如期举行。
不过延康天子这半年时间,似乎龙体欠佳,近几个月来已经多次称病缺席大朝会,好在这位少年天子并不管任何差事,因此缺了他,也不慎要紧。
初七并不是大朝会的时间,因此李信直接从永安门进了皇城,一路上毫无阻碍的来到了未央宫。
在未央宫宫门口,李信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这座恢宏的宫殿。
在整个太康朝的十年之中,李信曾经不知道多少次出入未央宫,甚至于这座天子寝殿,还是他与太康天子两个人一起商量着,由长乐宫迁到了未央宫。
太康天子病逝之后,李信便很少再出入未央宫,到了延康朝,他虽然占据了京城,但是却很少到皇城里来,除了打进皇宫那天他进了未央宫之外,便再也没有来过了。
李信在未央宫门前出神了片刻,回过神来才发现,一身红衣的大太监萧怀,已经毕恭毕敬的站在自己身边,面色恭谨:“大都督此来,是要面圣么?”
李信默默点头,开口道:“驱散未央宫所有的宫人,一柱香之内,未央宫不能再有任何一个宫女宦官,我与天子有些私事要谈。”
李信面色平静:“如果这座宫殿里私藏了任何一个宫人,内侍监上下,一个活人也不会有。”
当下作为一个权臣,李信吸取了历史上诸多权臣的经验,比如说不能一个人去宫里见皇帝,以防被皇帝身边的小太监们一起捅死。
萧怀神色恭敬:“奴婢遵命。”
片刻之后,萧怀已经把未央宫里的所有宫人,统统带了出来,李信大手一挥,跟在他身后一起进宫的几十个亲卫,立刻把守住未央宫的宫门,李大都督背负双手,迈步走进了这座未央宫。
很快,李信就在未央宫的寝殿里,见到了穿着一身淡青色常服的延康天子。
延康天子这会儿正在读书,见到李信走进来之后,他并没有慌张,只是静静的放下书卷,抬头看了李信一眼:“姑父今日是来杀朕?”
李信微微摇头,自己在寝殿里寻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天子对面,语气平静:“许多年前我就跟你说过,你只要自己不作死,我便会给你一条生路。”
“我这个人说话算话。”
延康天子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微微颤抖的睫毛还是出卖了他惶恐不安的内心。
他咽了口唾沫,大着胆子看向李信。
“那姑父今日是来……?”
李信坐在椅子上,对着眼前的天子笑了笑:“你用不着这么紧张,你叫我一声姑父,我们就是亲戚,我不会害你。”
“我今天进宫来见你,就是有些事情要与你事先交待清楚,以免到时候闹出矛盾,大家脸面上都不太好看。”
李信面带微笑:“听说陛下最近几个月,很少上朝了。”
延康天子毕竟还是个少年人,面对李信的压力,他刚开始还能拿着一股劲,但是现在泄了劲,整个人几乎是瘫坐在龙榻上,微微咬牙。
“朕…又没有办法打理朝政,上不上朝又有什么区别?”
“你心里不舒服了。”
李信抚掌微笑:“还记得你被元昭天子软禁在山阴的那几年,心里想的就只有活命而已,哪怕是后来我把你带到京城来,你也是与我说想要活命。”
“可是现在,你做了两年皇帝,慢慢有些舍不得这个位置,所以现在你心里有些不舒服了,是不是?”
延康天子脸色发白,但是低着头没有说话。
“大兄都死了,姑父你……会放过我么?”
“你兄长如果能听我的话,现在应该还是九五至尊。”
李信缓缓吐出一口气,开口道:“罢了,不与你这孩子说这些陈年旧事,说了你也为此能听得明白,今日我进宫来,是有些事情与你交待。”
说着,李大都督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背负双手:“明日,龙武卫大将军沐英,将会从北边得胜归来,到时候满朝文武应该都会去迎接沐大将军,陛下去也好,不去也好,都没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里,李信低眉道:“不过,沐大将军从北疆回京之后,我强行压了两年的大势,便再也压不住了。”
“陛下在山阴的时候,应该读过史书,即便在山阴没有读过,在京城的这两年,应该也读过不少。”
“古往今来,未有打下都城两年时间,却对朝廷秋毫无犯之人。”
“毕竟天子之位唾手可得,除非是傻子,不然没有人能够忍住不坐上去。”
说到这里,李信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呵呵一笑:“我算是这第一个傻子。”
“如今,这股滚滚大势,我已经压制不住了。”
李信抬头看向延康天子,开口问道:“陛下能理解否?”
少年天子愣愣的坐在龙榻上,沉默许久之后,才木然点头:“朕……明白了。”
他很是艰难的抬头看向李信,声音晦涩:“姑父,能留我与我娘一条生路么?”
李信面带微笑:“古来禅让,未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弑杀旧帝,陛下放心,只要陛下愿意配合,事后陛下将会成为新朝的王爵,永受新朝供奉。”
“陛下之母,也会与陛下住在一起,没有人会害你们母子。”
延康天子虽然算不上早慧,但是却是一个很惜命的人,听到了李信这番话之后,他只犹豫了瞬间,便点头答应。
“既如此,姑父有什么事情,朕……一定配合。”
延康天子点头答应,那么事情就要好办的多了,李信重新坐了下来,开口道:“明日一早,龙武卫大将军沐英,将会带兵从北疆凯旋,到时候请陛下带领文武百官出城迎接。”
“至于接下来的事情,我会给陛下安排妥当。”
延康天子一边听着李信的话,一边默默点头,示意自己记下来了。
两个人说了大约半个时辰的话之后,李信才起身告辞,延康天子亲自相送,把李信送到了未央宫门口。
李信停步,对着天子行礼道:“陛下不用相送,臣这就告退了。”
延康天子抬头看了看李信,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也对着李信拱手行礼。
“陛下……慢走。”
李信闻言,先是为之愕然,然后微微摇头,转身走了。
第二百三十章 劝进表
京城东城门外十里亭。
天子与文武百官,早早的到了这里,准备迎接凯旋还朝的龙武卫大将军沐英。
官道之上,龙武卫的将士已经遥遥在望,这一次沐英一共带出去两万兵力,沿途折损再加上与鲜卑王帐之战中牺牲的,一共有五六千人,此时只有一万四千人左右跟着他一起回到了京城。
在这个时代,这种不到三成的伤亡并不算大,再加上龙武卫这一次的功劳甚重,这一次的伤损基本可以无视。
到了接近中午的时候,龙武卫终于接近了十里亭。
因为天子圣驾在,龙武卫不好冲撞圣驾,因此在距离十里亭还有七八里的地方就地扎营,沐英等龙武卫将领,来向天子行礼。
沐英与十几个龙武卫将领,个个身骑黑马,只一柱香左右,就来到了十里亭附近,这些人远远的就从马上跳了下来,步行来到十里亭左右,为首的沐英先是看了天子一眼,然后径自扭头对一旁负手而立的李信半跪行礼。
“末将沐英,不复大都督所望,北疆鲜卑余孽,现已尽数诛除,特来向大都督复命!”
这个举动,已经非常不给天子面子了。
按理说天子亲自到场迎接,沐英无论如何也要先见过天子,再来与李信说话,但是沐英直接无视了天子,转头就来向李信复命。
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坐在龙辇上的天子,闭目养神,老神在在,似乎没有看见这个场面。
本来如果昨天李信没有进宫,此时的延康天子多半会愤怒不已,甚至根本不会到场,但是既然李信已经与他说清楚了,此时的天子心里已经早有准备,只当是自己没有看见。
不仅是天子装作没有看见,跟在天子身边的文武大臣们,此时全都眼观鼻,鼻观心,我只当是自己没有看见。
李信伸手把沐英从地上扶了起来,然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五十年前叶师限于时局,未能打到关外去一劳永逸,引以为终生憾事,如今沐大将军终于替诸夏一举扫平北疆隐患。”
“大将军为边关带来三十年太平,功德无量。”
李大都督肃然道:“百年以来,沐将军之功,仅在叶师一人之下。”
沐英连忙低头,开口道:“都是大都督运筹帷幄,末将只是按着大都督指示办事而已,万不敢居功,若说有功,全在大都督一人而已。”
李信摇头笑了笑:“罢了,你我二人也用不着在这里互相吹捧,你的功劳,朝堂中人人所共见。”
“朝廷已经在给龙武卫议功,用不了多久,封赏应该就会下来,定然不会辜负沐将军与龙武卫这一路的辛苦。”
沐英抬头,先是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往后退了几步。
他直接双膝跪在地上,对着李信叩首道:“末将不敢要朝廷什么封赏,末将自承德年间,便追随大都督身后,至今已近二十年,虽无大功,亦有苦劳。”
他深深低头:“今末将侥幸立此微薄之功,冒万死向大都督进言。”
沐英是武人出身,也不会说那些弯弯绕绕的话,他咬了咬牙,直接开口道:“晋室衰微,天子昏聩,家国嗣业,尽在大都督一人而已。”
“末将……请大都督顺应天命,登基御极!”
沐英作为西南一系的绝对核心,他既然敢开口说出这些话,就一定是提前安排好的,事实上就算是这段话,也是前两天赵嘉派人给沐英送过去的,这位黑脸大将军背了好些天,才背了下来。
沐英说完这段话之后,他身后十几个龙武卫的将领,纷纷下跪,异口同声道:“末将等,恳请大都督顺应天命,登基御极!”
李信哑然失笑,对着跪在地上的沐英道:“沐将军莫要说笑,天子尚在,我如何能够御极?”
沐英等人闻言,立刻齐刷刷抬起头看向龙辇上的延康天子,延康天子大大方方的从龙辇上走了下来,迈步走到李信身边,对着李信拱手道:“朕为天子,当从天命,天命既在太傅,朕愿昭告天下,禅位于贤,只求太傅御极之后,能够善待诸夏子民,亿兆黎庶。”
这番话,自然也是安排好的。
算算日子,西南军进京之后,到现在已经接近两年时间,这两年时间里,西南一系的人一直在不遗余力的推进李信登基之事,他们占了京城,本就已经成为了京城里的主流力量,在所有人万众一心的推动下,今日之事,已经是水到渠成。
一身黑衣的李信站在原地,看着跪了一地的武将,以及对着自己鞠躬行礼的天子,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微笑摇头:“我不过一介武夫,焉能得居大位?今日之事,休要再提。”
不算这一次,先前周游艺等人已经劝进了两次,都被李信拒绝,这一次是第三次劝进,也是李信第三次拒绝。
“三请三辞”的程序,已经走完了。
一直站在文武百官前列的赵嘉,终于站了出来,他带着一众文臣迈步上前,恭恭敬敬的跪在李信面前,叩首道:“大都督,臣等有表上奏。”
二十多个文臣,齐刷刷跪在地上,异口同声。
李信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诸公有什么奏表,等回皇城之后,在未央宫里说就是,何必在这荒郊野外上奏?”
赵嘉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文书,对着李信恭声道:“此是臣等联名上奏的劝进表,请大都督顺天应命。”
说着,这位尚书台右相把文书打开,声音清朗。
“臣嘉等,顿首顿首,死罪死罪。臣闻天生圣人,树之以君,所以对越天地,司牧黎元。圣帝明王鉴其若此,知天地不可以乏飨,故屈其身以奉之。知黎元不可以无主,故不得已而临之。社稷时难,则戚藩定其倾;郊庙或替,则宗哲纂其祀。所以弘振遐风,式固万世,三五以降,靡不由之。
臣等顿首顿首,死罪死罪。伏惟高祖宣皇帝肇基景命,世祖武皇帝遂造区夏,三叶重光,四圣继轨,惠泽侔于有虞,卜年过于周氏。自太康以来,艰祸繁兴,元昭之际,氛厉弥昏,宸极失御,登遐丑裔,国家之危,有若缀旒……”
一番劝进表,洋洋洒洒。
其中意思已经极为鲜明,大意就是大晋已经腐朽,天生圣人李长安,自然应当顺应天数,登基御极。
李信站在十里亭下,看着眼前一众文臣高声诵读劝进奏表,心情颇为复杂。
曾几时何,他只是京城里一个苟延残喘的卖炭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