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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朝为田舍郎txt下载     朝为田舍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三十二章 生当如斯

    李辅国咂咂嘴,总觉得顾青这句“鱼儿咬钩”话里有话,可又说不清意为何指。

    鱼儿挂在钓线上不停地扑腾,李辅国佯作惊奇地夸了几句,殷勤地帮顾青将鱼儿从鱼钩上弄下来,放进鱼篓里。

    “公爷今日收获不小,奴婢佩服。”

    顾青的心情似乎很不错,闻言客气地道:“饿不饿?我下面给你吃呀……哦,我做鱼给你吃呀。”

    李辅国惊喜道:“公爷竟然还会厨艺?奴婢可有口福了。”

    顾青忽然噗嗤一笑。

    他忽然想起前世的一个荤段子,有妹子问,想恋爱又不想发生关系怎么办?回帖有个大神说,那你可有口福了……

    顾青越想越觉得好笑,笑声不可抑止,李辅国满头雾水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竟触到了这位郡公的笑点,踩了高压电线似的完全停不下来。

    不知笑了多久,顾青终于消停下来,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儿,笑道:“李司马莫怪,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高兴的事,嗯,跟口福有关的。”

    李辅国也陪着干笑了几声。

    “安西军大败叛军数次,眼看叛军日薄西山,安西军即将北进关中,公爷这般闲暇的日子不多了啊。”李辅国叹道。

    “平叛之后,彻底结束乱局,以后闲暇的时候多着呢。”

    李辅国目光闪动,笑道:“平叛之后,公爷必然会被天子委以重任,以公爷的赫赫战功,爵封郡王,位居右相亦不是不可能。”

    顾青挑了挑眉,道:“天子会如此重任我?”

    李辅国若有深意地道:“那要看是什么样的天子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或许,别的天子更惜才,更圣明呢。”

    顾青笑了。

    话说到这里,李辅国的用意已昭然若揭,顾青自然听出来了。

    “李司马,话都说到这里了,何妨直言不讳?再藏着掩着也没甚意思。”

    李辅国忽然坐直了身子,神情严肃地盯着顾青的眼睛,缓缓问道:“顾公爷,叛乱若平,天下靖安,您可曾想过大唐今后会有何变化?”

    顾青淡淡地道:“恢复当年的盛世而已,若有变化,只能在宫闱,不可在民间,天下百姓已经不起动荡了。”

    李辅国笑道:“公爷这话说得透彻,宫闱若有变,不知公爷愿站在哪一头?”

    顾青看了他一眼,道:“这句话,是你本人来问我,还是太子殿下问我?”

    李辅国站起身,朝顾青长揖道:“奴婢代太子殿下问的,公爷莫怪罪奴婢唐突。”

    顾青忽然笑道:“太子殿下已等不及,欲在灵州称帝了?”

    李辅国吃了一惊,没想到顾青反应如此快速且准确,出口就把事情说准了。

    “公爷慧眼,奴婢钦佩万分。”李辅国真诚地行礼道。

    顾青又道:“李司马来安西军的真正目的,恐怕不是什么奉命督促北上,或是接管安西军兵权,你真正想要的,或者说太子殿下真正想要的,是我顾青的一句话,对吗?”

    李辅国此刻对顾青真心佩服得五体投地,年纪轻轻位封高官显爵,又干出如此多的大事,果真不是简单角色,盛名之下无虚士呀。

    “公爷明见万里,奴婢除了佩服,已无话可说。”李辅国心悦诚服地道。

    顾青缓缓道:“其实早在安西军攻下洛阳时,太子殿下的谋臣李泌来大营见我,我已对李泌说过,请太子留守关中抗敌,时机成熟,可代陛下王天下。”

    李辅国垂头道:“是,李泌将公爷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了太子殿下。”

    顾青悠悠道:“如今,太子殿下觉得时机成熟了么?”

    李辅国迟疑了一下,似乎在阻止措辞,半晌才轻声道:“算是时机成熟了,前提是,顾公爷愿拥戴太子即位,若有顾公爷一句话,太子殿下在灵州登基再无阻碍,天下臣民皆景从。”

    顾青不动声色地道:“我若仍奉旧主,不愿事新君,太子殿下当如何?”

    李辅国一怔,神情顿时有些变了:“这……殿下倒是没说,奴婢只是个传话的,各位大人物的心思,奴婢可不敢妄自揣测。”

    停顿片刻,李辅国苦笑道:“公爷的安西军是如今天下最骁勇强悍的一支平叛主力王师,若顾公爷不愿奉太子殿下为主,殿下的念头怕是要落空了。”

    顾青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志得意满的飞扬豪情。

    当今太子要想当皇帝,还得先来问问他的意思,他若不答应,太子永远只是太子,不敢越雷池一步。

    没别的原因,因为顾青手中掌握着一支天下无敌的兵马,这支兵马可以是忠顺之王师,亦可是毁天灭地的叛军,任何人想当皇帝,都必须要小心翼翼地看看这支兵马的脸色,否则名不正言不顺,皇帝的位置也坐不稳。

    来到这个世界六七年了,一步步走到今天,顾青终于成了任何人都不敢轻视的权臣,大丈夫生当如斯。

    负手而立,看着平静的湖面,和远处的青山白云,顾青努力压抑下激荡的情绪,表情依然淡然如水。

    人生得意的时候太忘形,接下来会摔得越惨,这是顾青前世总结的人生经验。

    于是顾青很快冷静下来,沉吟半晌,道:“李司马还有什么话,不妨继续说完。”

    李辅国垂头,面对顾青时已有恭敬之色。

    今日才算正式与顾青接触,几句话交谈下来,顾青表现出来的睿智与淡定已令他深为敬畏,不敢在顾青面前耍弄心眼儿。

    “太子殿下还说,若顾公爷愿奉他为主,殿下可封顾公爷为异姓郡王,世代相袭,并拜公爷为右相,主掌三省中枢。”

    顾青又笑了。

    李辅国没敢在他面前耍心眼,但太子却跟他耍了个心眼。

    官拜右相,位极人臣,权力固然不小,但右相却是文官,言下之意,安西军的兵权是一定要被拿走的。

    然而,位极人臣的文官能风光多久?一旦失去兵权,等待顾青的命运不一定是升官晋爵,而是一杯鸩酒。

    “殿下欲如何安置他的父皇?”顾青忽然换了个问题问道。

    李辅国毫不犹豫地道:“自然是尊为太上皇,与天同寿,与国同戚。”

    顾青忽然又想笑了。

    从古至今,数千年来的皇帝似乎都是一个德性,嘴上说得光明伟大,实际上什么道德沦丧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李隆基若成了太上皇,日子将会过得多憋屈,将来他自己会知道。

    这一切对顾青来说并无太大的影响,无论什么人当了皇帝,对他这个手握重兵的军阀都会非常忌惮,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所以,李亨当皇帝与李隆基当皇帝,对顾青来说没有区别,日后都会成为敌人。

    李辅国见顾青没出声,于是继续加码道:“殿下还说了,平叛之后,可许一国之地为顾公爷食邑,封地内无论财政赋税人丁,皆是顾公爷之私产,朝廷不过问。”

    顾青忽然道:“安西军呢?安西军也是我的私产?”

    李辅国闻言一惊,额头顿时冒出了冷汗。

    顾青的这个问题很要命,而且很犯忌,原本是双方心照不宣却不宜明说的事情,却冷不丁被顾青搬上了台面,李辅国感觉自己方寸大乱。

    安西军当然不可能给你,你疯了吗?

    给你一国封地,让你当郡王,当右相,子子孙孙富贵之极,你还想怎样?要上天吗?

    “公爷,呃,奴婢只是个传话的,您莫为难奴婢呀。安西军的事,太子殿下没提,奴婢万死也不敢胡言乱语,公爷下次见到太子殿下时,不妨当面问殿下,可好?”李辅国擦了擦满头冷汗苦笑道。

    见李辅国被吓得脸色苍白,顾青哈哈一笑,道:“好了,不逗你了。认真的说,李司马回去转告太子殿下,郡王呢,我就不要了,太招风。至于封地,食邑,赋税人丁什么的,叛乱还未结束,说这些太早了。”

    李辅国连连点头:“是是,奴婢回灵州后一定将公爷的话原封不动地转禀殿下。”

    顾青缓缓道:“太子要的那句话,我可以给他,安西军八万将士愿奉太子为新君,登基那日,我愿率全军将士面北而拜,遥祝大唐社稷万代,新君延寿万年,无论谁是大唐天子,臣顾青永远是大唐的忠臣。”

    李辅国大喜,急忙行礼道:“顾公爷深明大义,奴婢代太子殿下谢过公爷。”

    顾青摇摇头,道:“李司马莫急着谢我,我还有个条件……”

    李辅国恭敬地道:“公爷尽管说,若奴婢能做主,立马便拍板应了。”

    顾青沉思片刻,道:“我不要封什么郡王,也不要封地,但在叛乱未平之前,我要南方各州城池的赋税,也就是说,太子殿下登基后,请殿下予我一道圣旨,允许我随时随地抽调使用南方任何一座城池的赋税,用以充当安西军的军费,待到叛乱被剿平,南方各城池的赋税之权我双手奉还给朝廷和天子,如何?”

    李辅国又是一惊,这位公爷好大的胃口,虽说如今战乱,南北交通联系被阻绝,南方各州的赋税无法上交给朝廷,但全部给你安西军也说不过去吧?不怕被撑死吗?

    想归想,李辅国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此事恕奴婢无法做主,奴婢会马上派人回灵州,询问太子殿下的意思,若太子殿下答应了,奴婢自会转告公爷。”

    顾青嗯了一声,拍了拍李辅国的肩,道:“安西军入不敷出,开销巨大,请殿下速速决断,否则我只能挑选军中精壮之士去外面接客了,那时我会打出太子的招牌,说是奉旨接客,就问太子殿下羞不羞。”

第五百三十三章 商途变故(上)

    理论上,安西军可以征用南方的赋税为己用。战乱时节,天下动荡,天子丢了国都跑去蜀中避祸,中央朝廷与地方官府之间几乎已是失联的状态,南方未受战火波及,安西军若要征用赋税,没人敢多说什么。

    但是征用半国赋税,必须要名正言顺,否则会给顾青和安西军的将来留下隐患。

    李亨想当皇帝,顾青并不反对,对他来说谁当皇帝都一样,最后终归都会成为敌人。

    顾青看重的是南方州县的赋税,安西军需要钱,需要粮食,顾青需要一道合理合法的圣旨。

    把话说白了就是这么简单,李亨画的大饼顾青没兴趣,他要的东西很实际,讨价还价后,顾青开出了自己的价码,如果李亨同意,那么两人之间的政治交易算是达成,李亨快快乐乐当他的大唐天子,顾青闷不出声收获大唐南方的赋税。

    如此大事,李辅国当然做不了主。

    期期艾艾半天,李辅国只好答应马上派快马去灵州,请示李亨的意思。

    顾青也不急,八万兵马在手,相信李亨会认真考虑自己的建议,将大唐南方的赋税交给顾青。

    彼此都清楚,安禄山叛乱被平定后,顾青与李亨不可避免会成为敌人,但如今的形势下,大家都有着共同的敌人,先联手把安禄山灭了才是最重要的。

    与李辅国相谈甚欢,顾青很客气地请他入帅帐吃鱼,亲手钓的新鲜鱼,清蒸红烧两相宜。

    令顾青没想到的是,李辅国居然真答应了。

    有些失策,顾青说的只是客气话,人家显然并不想与他见外。

    对李辅国,顾青是怀有极大的戒备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货不是什么好人,眼珠子一转不知能想出多少断子绝孙的坏主意。

    如今表面看来他对顾青毕恭毕敬,似乎没有算计顾青的打算,鬼知道他背地里打着什么主意,就算目前没打坏主意,也是因为迫于时势,将来一朝得势,顾青敢肯定这货就像恢复了法力的孙猴子,二话不说飞上天在他头上拉泡屎。

    所以顾青并不大情愿跟李辅国接触太密切,这等于是给自己添堵,尤其是吃鱼这么快乐的事情,旁边多了个满肚子咕噜冒坏水的家伙,食欲都会受影响,简直是暴殄美食。

    “要不你先回自己的营帐,我做好了让人给你送去怎样?”顾青试探着问道。

    李辅国茫然不解。

    顾青叹了口气,这么干似乎太失礼了,本来关系维持着表面的和睦,真这么干的话,恐怕真会结下仇。

    与小人结仇是最不理智的,这种人没有底线,无法预测他会用什么丧心病狂的法子报复自己。

    顾青站起身,李辅国却弯腰殷勤地帮他收拾钓竿鱼篓了,毕恭毕敬非常敬业,此时的李辅国,就差穿一件黑底白丝袜的女仆装了。

    “公爷,大事聊完,奴婢再送公爷一个小小的人情,怎样?”李辅国拎着鱼篓笑道。

    顾青眼睛一眯,笑道:“李司马有话直说无妨。”

    李辅国笑道:“公爷麾下猛将如云,将士们对公爷忠贞无双,但您军中那位监军可不是什么好货色,奴婢刚来安西军的当天夜里,那位监军便摸黑来拜访我,告了您不少黑状。”

    顾青含笑道:“哦?不知李司马如何应答呢?”

    “奴婢只是客人,客人该有客人的样子,主人的家事,奴婢可不敢乱掺和,连听都不想听。”

    顾青表情愈发亲切,微笑着拱手道:“李司马坦荡君子,这个人情我承下了。”

    李辅国摇摇头,笑道:“算不得人情,奴婢虽是侍奉太子殿下的下苦人,可也见过风浪的。安西军在公爷手中握得牢牢的,边令诚那晚鬼鬼祟祟拜访奴婢,奴婢可不信公爷真不知情,今日奴婢当面说出来,算是与公爷结个善缘,平叛以后,奴婢还指望公爷多赐几点恩惠,便终生受用了。”

    顾青笑着说了几句客气话,内心却对李辅国的防备又提高了一个等级。

    同僚之间说卖就卖,卖得风平浪静,这个李辅国也算是个狠角色了,仅此一事便能看出,李辅国是个纯粹的利益主义者,凡事只要对他有利,亲爹亲娘都能从土里刨出来论斤卖。

    与这样的人打交道,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紧接着,顾青心头又生出一股杀机。

    大业在前,征途尚远,未来有很多大事会发生,安西军中有边令诚这颗毒瘤,终归是个祸患,尽早把他解决了为上。

    …………

    隋州通往襄州的小路上,数十辆马车吱吱呀呀缓行,马车上满载着粮食,每辆马车旁都有几名当地征调的民夫押送。

    走在最前面的,是顾青身边的数十名亲卫,他们簇拥着两个女人,皇甫思思和万春。

    这是万春第一次跟随皇甫思思做买卖,感觉很新奇,一脸没见过世面的土鳖样子,看到路边的野花都会发出惊讶的赞叹。

    皇甫思思已是生意场上的老手了,当初在龟兹城做买卖便是有名的商人,如今为安西军挣钱算是驾轻就熟,自从安西军入关以来,皇甫思思的买卖越做越熟练,挣的钱也越来越多。

    大唐的南方以长江为界,长江以南基本没受到战火荼毒,官府和民间相对比较平静,但战争无可避免地带来了一些影响,最显著的影响就是物价涨了。

    皇甫思思充分利用了物价飞涨的因素,以及跟随安西军南北转战的进程,大肆搜罗四方的货物,从一个地方卖到另一个地方,赚得盆满钵满。

    当然,赚来的钱她一文都没剩,全当作她自己的嫖资了。

    顾公爷官儿越当越大,脸皮也越来越厚了,每次与她欢好前居然先向她要钱,收了钱后还一脸忍辱负重的表情默默承受狂风暴雨,眼神圣洁得像主动献身供在祭台上的畜生。

    皇甫思思既无奈又好笑,有时候很想发怒,可顾青就像一剂口味甘甜的毒药,中了他的毒后,怎么都离不开了。

    于是皇甫思思只好维持着她与顾青之间既像丈夫与妾室,又像男宠与恩客的古怪关系。

    这个不知羞耻的丈夫是她自己选的,她能怎么办?

    说实话,顾青确实应该羞耻一下的。

    羞耻的不是办事收钱,而是前世叱咤风云的商界大佬,穿越到唐朝后居然不得不靠卖身来供养军队,实在是男默女泪。

    由此亦可知,在古代供养一支军队多么烧钱,商界大佬也被榨得精干,最后走投无路被迫接客。

    安西军将士吃的每一口饭都是顾青的精血啊。

    皇甫思思与万春并肩骑在马上,这次二女从隋州回安西军大营,收获颇丰,满载的丝绸瓷器在隋州迅速被卖光,由于战乱阻碍了南北交通,南北货物的流通愈发艰难,民间生活用品的需求量也越来越供不应求。

    皇甫思思的货物卖出了不错的价格,卖得银钱后,精明的她并未将钱带回去,而是在隋州城内对比了一下粮食价格,发现比襄州的粮食价格低了一成,于是索性将银钱全购买了粮食,雇了数十辆马车和几百名民夫,将粮食运回安西军大营。

    想着回到大营后,顾青不知高兴得该如何奖赏自己,皇甫思思骑在马上,嘴角不由露出了浅浅的笑意,眼睛闪亮亮的。

    万春在她身旁,见她莫名其妙笑了起来,不由没好气道:“这趟究竟赚了多少,让你笑成这样。”

    皇甫思思回过神,笑道:“殿下莫怪,妾身只是想起了一些好笑的事情。”

    万春剜了她一眼,哼道:“定不是什么好事,没准是你与顾青如何缠绵的场景,哼!”

    皇甫思思笑了笑,不敢再刺激单身狗,更不敢塞狗粮。

    沉默许久,万春忽然问道:“你与顾青……那根木头是如何接受你的?只是因为你做菜好吃吗?”

    相处久了,皇甫思思渐渐看明白了万春与顾青的关系,简单的说,其实就是万春的一厢情愿,顾青却毫无表示,也不知是没意识到她的爱意,还是故意不作回应。

    所以皇甫思思很清楚万春为何突然这么问她,这是要虚心学习兄弟单位的先进经验了。

    皇甫思思笑道:“殿下莫小看了做菜,顾青他尤喜美食,口味刁钻得很,当初在安西时,妾身为了引起他注意,特意花了很大的功夫学做菜,这才引得他常来我店里吃饭,我才有机会慢慢与他熟悉起来。”

    万春惋惜地叹道:“为了一口吃食,竟将自己的一生搭进去,何必呢。”

    皇甫思思不高兴地瞥她一眼,但也不敢反驳,怕她恼羞成怒当场打起来。

    “除了美食,他最在意的就是钱粮了,安西军上下那么多张嘴等他供养,他也不轻松,妾身能帮他做点事,也算是为夫家尽心了。”皇甫思思浅笑道。

    万春翻了个白眼儿,哼道:“本宫也在为他做事。”

    顿了顿,万春补充道:“他迟早也是本宫的夫家,而且本宫必须是正室,你快巴结我,以后不让你受委屈。”

第五百三十四章 商途变故(下)

    万春无法勉强顾青的心意,只好选择拉拢盟友,毕竟张家姐妹对她来说是个巨大的威胁,万春若想进顾家的门,首先要打败的就是张家姐妹。

    为了打败张家姐妹,万春甚至都大度地接受了顾青有侍妾这个事实,若非如此,尊贵的天家金枝玉叶怎么可能让自己的男人纳妾?

    明明顾青毫无表示,万春却偏偏俨然已是顾家大妇的做派,不知不觉高傲地仰起了鼻孔。

    皇甫思思忍着笑,轻声道:“是,妾身往后定会多巴结公主殿下,求殿下莫让妾身受委屈。”

    万春满意地点头,小模样很严肃,仿佛完成了一件事关社稷的军国大事。

    “对了,你与顾青……”万春艰难地措辞半晌,红着脸轻声问道:“你和他……已有夫妻之实了吗?”

    皇甫思思脸蛋儿也红了,垂头轻笑道:“殿下您这问的也太……妾身该如何回您的话?”

    “当然说实话,我都不介意你是他的妾室了,你还遮遮掩掩作甚?”万春也有些羞涩,但还是充满了求知欲:“你……是如何使他就范的?打晕他还是灌醉他?”

    皇甫思思愈发想笑,这位公主殿下看着高傲,其实本性善良之外,也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男女那方面的事全靠想象。

    “殿下,男人被打晕了或灌醉了,可成不了事。”皇甫思思红着脸笑道。

    万春愈发有了兴致:“那你是如何拿下他的,快告诉我。”

    皇甫思思羞不可抑,小心地朝左右看了一圈,垂头压低了声音悄声道:“妾身……花钱买的。”

    万春惊愕地看着她,半晌都没消化这句话,努力思考许久,不解地道:“花钱买的?你买了什么?”

    皇甫思思噗嗤一笑,脸蛋愈发红得厉害,垂头只是吃吃地笑个不停。

    良久,万春震惊地瞪圆了眼,一脸三观炸裂的表情:“你买的该不会,该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不会吧?”

    皇甫思思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骑在马背上笑得前仰后合,令左右亲卫纷纷侧目。

    终于笑消停后,皇甫思思这才点头道:“没错,就是殿下想的那个。”

    “你,你你,你们居然……这种事居然也能做买卖?而且是你买他卖?”万春在马背上摇摇欲坠,脑海中仿佛在反复响起低沉而富有磁性的bgm:“欢迎来到成年人的世界。”

    倒吸一口凉气都不够了,起码倒吸三口。

    万春震惊过后,表情复杂地盯着她,心中渐渐对这位顾家侍妾有了几分钦佩。

    能想出花钱这一招,而且居然被她得逞了,这个女人是个高手。

    “狗男女!”万春咬牙骂道。

    皇甫思思却丝毫不介意,仍笑得很灿烂。

    “你花了多少钱买的?”万春板着脸问道。

    皇甫思思掩嘴笑道:“一万贯呢,好贵的。”

    见万春头顶都快冒火的模样,皇甫思思心头泛起恶趣味,悠悠地补了一刀:“他在我之前还没碰过女人呢,我是他的第一个,嘻嘻。”

    万春双手握拳,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仰头悲愤地“啊啊啊啊”了几声,怒道:“贱男人!贱男人!一万贯竟就被别人拔了头筹,贱男人!”

    见万春悲愤大骂,皇甫思思愈发笑得不能自已,心中泛起极度的报复快意。

    接受归接受,但哪个女人真正愿意与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人性终归都是自私的,尤其在男女之情方面。

    顾青身边的所有女人几乎都接受了与别人共享一夫的事实,但只是无奈地接受,她们的少女情怀里,终究还是希望自己是他一生的唯一,包括皇甫思思。

    见万春气得不行,皇甫思思感到分外快意,仿佛报了自己共侍一夫的大仇。

    万春愤怒地吼了一阵,终于稍微平复了情绪,但仍默不出声地喘着粗气,像一头看见了红布的疯牛。

    良久,万春语气恶劣地道:“头筹竟被你拔了,教我这个正室情何以堪?”

    皇甫思思又吃吃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你花了一万,我这个正室至少要花两万,否则岂不是不如你?”万春冷冷道:“我,大唐公主,借钱!借我两万贯。”

    皇甫思思无奈地指了指身后的数十辆马车,道:“殿下,钱都花出去买了粮食,妾身实在没钱了。”

    万春气道:“我不管,你变也要给本宫变两万贯来。”

    皇甫思思不知想起了什么,噗嗤一声又笑了,笑了很久才抖擞着身子道:“殿下勿忧,顾青他……毕竟已非童男身,不会收那么贵了,殿下尽可与他商议个公道价,哈哈……”

    万春勃然大怒,正要说点什么,前方道路上忽然传出一阵不正常的脚步声。

    顾青的亲卫王贵今日也在护送二女的队伍里,王贵天生是个人精,听到前方的脚步声后面色一紧,忽然扬起右手,沉声喝道:“停下!”

    二女一惊,身后的数十辆马车也都停下了。

    万春皱了皱眉,皇甫思思与王贵认识很久了,于是轻声问道:“王贵,怎么了?”

    王贵迅速扭头看了她一眼,道:“皇甫姑娘,前面不大对劲,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说话间,道路两旁忽然发出一记响亮的铜锣声,清脆的声音在山谷间悠悠回荡,紧接着道路两旁的山林里忽然冒出无数身影,看样子竟有两千余人,而且皆执兵器,竟有几分军队的模样。

    王贵大惊,立马抽刀出鞘,拨转马头往后撤,大声道:“保护公主殿下和公爷夫人!”

    数十名亲卫飞快向万春和皇甫思思靠近,以二女为中心,结成一个圆型的防御小阵,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山林里的这支伏兵。

    这支伏兵显然不是打家劫舍的盗匪,而是颇通兵法的军队,露出行迹后,他们并未忙着进攻,却首先将运送粮草的这支队伍前后路封住,对众人形成一个圆型的包围圈,最后才不慌不忙地打出旗幡。

    王贵眯眼望去,见旗幡上绣着“奉天平叛征北大将军马”。

    见到旗幡上的字号后,王贵和其余的亲卫顿时陷入迷茫,不解地面面相觑。

    他们虽是亲卫,却也跟随顾青多年,大唐境内的战况和朝廷的王师所在皆清楚,可从来没听说朝廷何时封了个“征北大将军”,朝廷甚至根本没有这个官职。

    那么,眼前这群看似土匪,又比寻常土匪强一些的军队,究竟是何妨神圣敢公然自称“征北大将军”?

    连顾公爷的旗幡上都没打出什么“大将军”的字号,这群土匪何德何能?

    王贵于是气沉丹田大声道:“何方兵马在此拦阻我等?主将可敢上前一见?”

    道路两旁的山林里,这支兵马仍然一动不动,更没人出来答王贵的话。

    王贵看着这支军队的表现,不由暗暗赞了一声。

    令行禁止,训练有素,虽然与安西军相比略有不如,但能练出这样一支兵马已经很难得了,他们的主将不简单。

    双方就这样沉默着,突然冒出来的这股伏兵没人说话也不进攻,王贵他们也不慌乱,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刀静观其变。

    万春在双方的对峙中却有些害怕了,不自觉地紧紧拽住了皇甫思思的衣袖,颤声道:“他们……可是盗匪?要杀人越货么?”

    皇甫思思也有些慌乱,但万春此刻像个无助的小姑娘,皇甫思思不忍她害怕,于是强自镇定道:“无妨的,王贵他们一定会保护好我们,殿下要相信他们。”

    王贵扭头朝万春龇牙一笑,道:“殿下请宽心,小人和袍泽们一定拼死保公主殿下和公爷夫人的周全,否则无颜回去见公爷。”

    皇甫思思朝王贵轻声道:“王贵,你们也要小心,这伙人来历不明,尽量不要激怒他们,能忍则忍,天大的憋屈都忍住,回头公爷会派兵过来为咱们出气的。”

    半晌以后,前方山道上的那支兵马忽然左右闪开,让出中间的道路,接着从远处行来数十骑,为首一人披戴铠甲,年纪却不大,与顾青相当,大约二十多岁的样子,唇上蓄着两撇淡淡的黑须,眉目如电,目光所至,带着一股神采飞扬的少年气。

    为首这名年轻武将策马行至万春他们身前数丈外站定,盯着王贵,万春和皇甫思思等人打量了一番,沉声道:“不管你们是谁,你们车上的粮食,我要了。”

    王贵眼神一凝,收起了刀,朝他抱拳道:“未请教足下是……”

    “我姓马,名燧,再说一次,你们的粮食我要了。”

    王贵冷声道:“我们是安西军顾公爷麾下,你确定要抢安西军的粮食?”

    年轻的将领皱眉道:“安西军?你们都是安西军的人?”

    王贵挺直了身子昂然道:“不错,我与他们皆是顾公爷的亲卫,奉命来隋州办差,尔等既然打出‘奉天平叛’的旗号,又是‘征北大将军’,看来是朝廷平叛的王师,既是互为袍泽,尔等为何抢友军的粮食?”

第五百三十五章 欺世盗名

    世上不存在算无遗策,智多近妖的神人,是人就会犯错,任何人都不例外。

    顾青也是凡人,他也会犯错。

    这一次顾青便犯下了一个错。他以为安禄山叛军不敢南下,所以南方各地就是安全的,于是皇甫思思和万春兴冲冲要在襄州附近做买卖,他便痛快同意了,并且象征性只派了数十名亲卫保护她们。

    顾青没想到的是,这场叛乱的影响波及的是整个大唐,哪怕没受到战火荼毒的南方也不例外,虽然南方没有被叛军攻占,但南方各城各乡的人心已乱,物价已乱,治安也乱了。

    顾青更没想到,就在离安西军大营不过两日路程的隋州附近,居然还藏着一支来历不明的两千兵马,这支兵马根本没在朝廷的兵录册上出现过,相当于一支民间武装,而此刻,这支兵马将皇甫思思和万春团团围住。

    打出来的旗幡是“奉天平叛”,可实际上干的却是拦路抢劫的活儿,两者组合起来,画面尤觉讽刺。

    王贵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发现今日有些麻烦了,对方两千多人等在路边,显然是早在隋州城内布下了眼线,皇甫思思的数十辆满载粮食的马车出了城后,便已落入了对方的算计,早早地布置了兵马,就等着在路边来一次伏击。

    脑中飞快转动,王贵当即便做了决定。

    粮食可以舍弃不要,皇甫思思和万春公主一定要保住,这两位可是跟公爷关系密切,迟早都是公爷夫人,若她们有任何闪失,王贵只好拔刀抹脖子了。

    于是王贵立马决定放缓语气,果断舍弃粮食保平安。大丈夫可屈可伸,安西军将士也要审时度势,暂时忍一口恶气也没什么,迟早会报还回去的。

    “这位……呃,马将军?”王贵试探地问道。

    年轻将领傲然道:“不错,我便是马燧。”

    “马将军,可曾听过安西军?”

    马燧面色平静地道:“听说过,蜀州郡公顾青麾下虎狼之师,数次击败叛军,于社稷有大功。”

    王贵笑道:“马将军的旗幡上写着‘奉天平叛征北大将军’,但恕我直言,朝廷可没封过什么‘征北大将军’,显然是马将军自封的,我观马将军麾下将士不凡,马将军若欲闯出一番功业,何不投奔顾公爷麾下,做个堂堂正正的征北将军呢?”

    马燧冷冷道:“顾青,欺世盗名之徒,有何资格让我投奔?”

    王贵一呆,他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评价顾公爷,公爷为朝廷平叛,歼灭叛军十余万人,驻军襄州令叛军不敢南下一步,保住了大唐半壁江山的安宁,半个大唐的臣民都应对他顶礼膜拜,何来“欺世盗名”之说?

    心头一股怒火翻涌,王贵还没来得及压下火,旁边的亲卫们纷纷露出愤怒之色,双方对峙的火药味更浓了。

    亲卫们还算克制,马燧当面骂顾青,他们纵然愤怒,也知此情此景不宜让事态更严重。

    但万春却忍不了了。

    她是尊贵的公主,顾青又是她的心爱郎君,有人敢当面骂她的心上人,公主的脾气岂会惯着这群土匪?

    “何方逆贼,竟敢口出狂言,顾青何曾欺世盗名了?安西军为国征战平叛,歼敌十余万,叛军占据关中却不敢再有寸进,皆慑于顾青之威名,他是我大唐伟岸男儿,英雄砥柱,哪里轮到你这盗匪之流来编排?”

    万春涨红了脸蛋,骑在马上指着马燧大骂。

    马燧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了,目光凶狠地盯着万春,冷冷道:“姑娘留点口德,莫以为安西军的人我便不敢杀了,你们与顾青是一丘之貉,我杀之亦不算作恶。”

    王贵暗暗苦笑,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位公主殿下的火爆脾气,她可不是肯吃亏的人,双方剑拔弩张之时,以万春公主的实力,绝对能撺掇双方火并起来,杀个人仰马翻。

    二人对骂之时,王贵越想越不安,偷偷朝身后一名亲卫使了个眼色,让他悄悄脱离队伍,赶快偷溜回安西军大营报信,今日看这情势,恐怕大家都要栽在这里了。

    那名亲卫收到了王贵的眼色,顿时会意,不露痕迹地拨马缓缓后退,左右的亲卫也纷纷与他配合,待他退后几步后,左右便补上了他的位置,将他遮得严严实实,然后亲卫下马,一头钻进路边的矮丛中,窸窸窣窣几下后,人便不见踪影了。

    王贵松了口气,只要有人回去报信,事态便不会太严重,就算都栽了,顾公爷断然也不会忍了这口气。

    队伍前方,马燧脸色铁青,万春却仍在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一个个都是七尺男儿身,社稷危难之时不思舍身报国,却躲在后方沦为盗匪抢掠,尔等连廉耻都没有,何来脸面指摘别人之过?”

    马燧怒道:“妇人无知,你怎知我未曾舍身报国?”

    万春冷笑道:“此处是隋州,叛军未至,此地便是太平之地,你们在此抢掠便算报国了么?有本事真刀真枪进关中,与叛军厮杀一场,才叫真汉子。”

    “还有,你可知隋州为何如此太平?皆因顾青的安西军驻扎在此,叛军不敢南下,可惜了顾青和安西军的忠勇,倒是便宜了你们这些盗匪,让你们毫无顾虑在此祸害地方,行径教人不耻。”

    王贵见马燧脸色越来越难看,顿知有些不妙,于是急忙道:“马将军,你们要粮食,那么我便将粮食留下,我们只求平安离开,如何?”

    马燧脸色铁青道:“方才我只想要粮食,但此刻,你们连人带马都留下吧!”

    王贵表情顿时有些僵硬,眼中露出冷冽之色,道:“马将军,粮食给你了,连人都不放过,过分了吧?”

    马燧盯着王贵道:“安西军可敬,但顾青可恨,你们纵是顾青的麾下,我也不惧……”

    说着马燧又指了指万春,道:“这个牙尖嘴利的女人,必须要教训。”

    万春勃然大怒,皇甫思思急忙拽住了她。

    王贵和亲卫们脸色渐冷,手中的刀不自觉地握紧了,王贵盯着马燧道:“马将军,非要刀兵相向,后果你可想清楚了。”

    马燧平静地点头:“想清楚了。”

    王贵沉默半晌,忽然暴喝道:“结阵!”

    数十名亲卫下马,将皇甫思思和万春围在中间,迅速结成一个防御圆阵。

    面对两千兵马,数十名亲卫仍凛然不惧,大有万夫莫当之勇。

    马燧眼睛一亮,看着这些亲卫们严丝合缝的阵势,以及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凌厉霸气,叹道:“不愧是安西军,果真名不虚传。”

    王贵以往嬉皮笑脸的表情,此刻已换作一脸冷冽的杀气,手中的刀握得紧紧的,盯着马燧道:“马将军,最后一次忠告,莫得罪安西军,否则后果很严重。刀剑无眼,我等死不足惜,若伤害了身后这两位女子,与安西军的仇可就结大了,顾公爷定追杀尔等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

    安西军大营。

    顾青连吃了两天的烤羊腿,当韩介再次将烤羊腿端到他面前时,顾青终于有些受不了了。

    虽说他无肉不欢,但每天吃同样的东西,而且韩介的手艺其实也不算太好,顾青终于有些腻了。

    百无聊赖地用匕首拨弄着盘里的羊腿,羊腿仍散发出浓浓的肉香,顾青却忽然失去了食欲。

    杨玉环坐在他身前,面前也是一盘烤羊腿,她正笨拙地用匕首慢慢地切割着羊腿肉,以往这些活儿都是宦官宫女干的,如今的她,正慢慢习惯平淡无华的生活,很多事情都在学着自己动手。

    除了膳食之外,她还学会了自己洗衣,自己喂马生火等等技能,顾青看不过去,想给她买几个丫鬟伺候,却被她拒绝了。

    杨玉环的心思很简单,既然离开了那座奢华的樊笼,便等于重新活了一次,如同当初在驿站自缢前许下的誓愿,愿生生世世生为农家妇,绝不再做皇家妃,她已彻底厌倦了富贵人家,只想简单清贫地度过一生。

    见杨玉环举止笨拙地割着羊腿肉,顾青想上前帮忙,被她笑着拒绝了。

    顾青叹道:“阿姐,我知你想过平淡的日子,但平淡和穷是两码事,日子可以平淡,但不能太穷了,买几个丫鬟侍候你的起居,与你的初衷并不冲突,你这是何苦呢。”

    杨玉环轻笑道:“以后叛乱平定,我也要寻个幽静的去处避世出家,既是出家,便是苦修,凡事都要自己动手,我得提前习惯自己动手的日子。”

    顾青苦恼地挠头:“出家其实……阿姐若想避世,也不一定非要出家,平定叛乱后,我找个州府大牢把你扔进去住着,也算是避世了,那地方清静,一般人进不来,须有大气运加持……”

    杨玉环噗嗤一声笑了,铅华尽洗之后的她,笑起来仍是那么的明艳动人,勾人魂魄,连顾青都情不自禁陷进了她的笑容里,如同酒鬼遇到了一坛陈年美酒,只想醉死瓮中。

    “你呀,都是郡公了,说话还是那么不正经,嘴上叫着阿姐,心里想的却是把我关进大牢,坏透了。”

    顾青立马扭开了目光。

    不愧是四大美人之一,中国上下数千年,也就出了四个,这魅力真是无敌了,一嗔一笑都仿佛带着勾魂的魔力,难怪李隆基甘愿为了她担下失德丧伦的骂名,换作是顾青,恐怕也不会介意。

第五百三十六章 点兵驰援

    顾青脸盲,分不清谁漂亮谁不漂亮,尽管杨玉环的美确实震撼了他,但提议将杨玉环扔进大牢也属于他的正常操作。

    避世嘛,不一定非要找深山老林,太危险了,生人或许避开了,能避开猛虎野兽吗?老虎才是真正的脸盲,管你漂不漂亮,一口咬下去肥美多汁就好。

    相比之下大牢里就安全多了,在大牢里想见到陌生人还真没那么容易,不仅如此,饭菜有人送,衣服……不需要换,反正不见人,更惊喜的是,由于常年晒不到太阳,还能令肌肤变得雪白无暇,给美人的绝世姿色如虎添翼……

    相比深山老林里充满仪式感的出家,大牢里的生活才是性价比最高的。

    “没一句正经,偏还招那么多女子喜欢,老天真是瞎了眼。”杨玉环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然后垂头继续跟面前的羊腿肉较劲。

    “切肉,要顺着肉的纹理切,肉是有纵横纹理的,顺纹理则事半功倍,这也符合道家思想,所谓‘道法自然’……”顾青忍不住说教道。

    “行了行了,切肉都编出学问了,你若闲得慌,不妨好好想想如何安排万春吧,她与思思同在一个大营还好说,思思毕竟是侍妾,对万春没威胁,两人相处倒也融洽。若遇到张家两位闺秀那可就热闹了,你作为男人,定要有个担当才是。”

    顾青叹道:“万春公主……我实在不敢招惹她。”

    “为何?”

    顾青苦笑道:“首先是男女之情,至少我对她没到那个地步,其次是利害关系,臣子若与公主谈论婚嫁,事情可不简单,抛开我与别的女子关系不论,单说如今的纷乱时局,以及我手握兵权的敏感性,这桩婚事便掺入了许多与男女之情无关的利弊和利益,我不想将自己的亲事谈成一桩买卖,那太可悲了。”

    杨玉环沉默片刻,幽幽叹道:“万春对你情根深种,不管你对她有没有意,终归不要伤害她,她虽然有些骄纵,但心地却很善良,陛下的皇子公主数十,唯独万春是最善良的,从来没有什么坏心眼……”

    顾青点点头,心里也非常无奈。

    随着自己身边的女人莫名其妙越来越多,他发现自己的感情也越来越乱了,任何男人身处这样的环绕里,很难不渣。顾青也是正常的男人,正常的男人谁没幻想过妻妾成群的美好生活?

    身体受不受得了从来没人认真思考过,但虚荣心却一定是飘飘然的,光是想想就飘了。

    更何况,男人都有一双灵巧的双手,力不从心之时,无论哪根手指都充满了爱意。

    想到这里,顾青狠狠地咬下一口羊肉,使劲地咀嚼,吞咽。

    杨玉环被他突然的凶狠样子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顾青含糊道:“多吃肉,多锻炼,拥有一副健壮的体魄比什么都重要。”

    杨玉环笑道:“刚才见你的模样,还以为你吃不下东西呢。”

    顾青嘴里嚼着肉,模糊不清地道:“本来是吃不下的,我如今只习惯思思给我做的饭菜,可……谁叫她不安分,跑出去做买卖了呢。”

    杨玉环笑道:“思思是个好姑娘,做菜好吃,性子也自强,入则为你洗手做丰盛佳肴,出则为你赚得金玉满车,这么好的姑娘能做你的女人,你真是上辈子积德了。”

    “我上辈子好像没怎么积过德,缺德的事倒是干了不少。”

    正说着,韩介忽然走进帅帐,神情急促地道:“公爷,不好了,皇甫姑娘和万春公主出事了。”

    顾青一愣,道:“出什么事了?”

    “护送她们的亲卫刚才快马回到大营,说隋州城外不远的山道上,一支两千余人的兵马包围了她们,皇甫姑娘和万春公主皆陷落其中,王贵派他回来报信,他离开时,双方仍在对峙,恐怕不太妙。”

    杨玉环紧张地站了起来,惶急地望向顾青。

    顾青眼中已有了几分寒意:“这支兵马什么来历?为何我从来没听说过隋州附近有兵马?”

    韩介低声道:“听那人自报,姓马名燧,旗幡上绣着‘奉天平叛征北大将军’,兵马皆是布衣皮甲,装束不一,兵器不一,似乎是当地自建的团结兵。”

    顾青冷着脸道:“谁给他封的官儿?‘奉天平叛征北大将军’是什么鬼?朝廷有封过这样的官职吗?”

    韩介摇头:“闻所未闻。”

    “事情发生多久了?”

    “昨日下午的事,报信的亲卫马不停蹄,跑了整整一夜才赶回来。公爷,直到今日王贵仍未传信回来,怕是不妙了,两位姑娘还在队伍里呢。”

    顾青迅速冷静下来,缓缓道:“他既然打出‘奉天平叛’的旗幡,说明应该不是安禄山那一伙的,就算是盗匪之流,也应不会动辄杀戮,这对他们没好处,反而会结下死仇,那个名叫马燧的应该不会做这种蠢事。”

    “公爷,接下来如何处置,请公爷下令吧。”

    “传令沈田,点齐一万骑兵马上出发,叫神射营也随后而行,派出斥候探马先行,查清他们的巢穴。”

    韩介领命匆匆而去。

    顾青朝杨玉环苦笑道:“外患未平,又生内忧,莫名其妙撞上一桩祸事。”

    杨玉环忧心地道:“此去你要小心,不要太冲动,万春可在他们手中,陛下甚宠她,若万春有闪失,陛下恐怕不会原谅你。”

    顾青点头,沉着脸道:“放心,思思也是我的女人,我不会冲动的。”

    说完顾青大步走出帅帐。

    帅帐外人声鼎沸,战马嘶鸣,无数急促的脚步声匆匆奔往校场。

    将领们骂骂咧咧地催促着军士们,韩介等亲卫已等候在帅帐外。

    顾青骑上马,冷冷道:“告诉沈田,一炷香时辰内点齐兵马出发,我在辕门外等他。”

    平静已久的安西军大营再次喧闹起来,将士们纷纷披甲朝校场狂奔,校场上,三通鼓毕,一万兵马已整整齐齐站在校场上待命,人人脸上充满了期待和跃跃欲试之色,神情欢欣无比,反观大营内没被点到的将士,则纷纷垂头丧气,一脸羡慕地看着校场上的袍泽,没好气地咒骂几句。

    杜鸿渐和李辅国也在校场外静静地看着这一万将士,虽然不清楚顾青为何突然点兵,但看到将士们的表情后,杜鸿渐皱起了眉。

    “果然是虎狼之师,他们天生就是为战场而生的,看他们脸上的战意便知,无论他们与何人为敌,对方的败局已定了。”杜鸿渐叹道。

    李辅国目光闪动,嘴上却笑道:“顾公爷调教得好一支骁勇精兵,难怪叛军不敢南下一步,有此精锐之师戍守大唐南方,大唐半壁江山可保无虞。听说顾公爷激励将士们的法子就是用敌人的首级领赏,每斩敌首一级便赏钱五十文,啧,好大的手笔,难怪被点到的将士如此喜气洋洋,这是奔着发财去的呀。”

    杜鸿渐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若这支精锐之师却只认顾青,不认太子殿下,当如何是好?”

    李辅国面不改色地笑道:“那是你们大人物该操心的事,奴婢只是下人,可不敢多言误国,步杨国忠后尘。”

    杜鸿渐嗯了一声,道:“至少顾青如今还不是太子殿下的敌人,平叛之后,安西军必须要归服太子殿下,否则便是天大的祸患,比安禄山更甚。”

    李辅国没接话,他虽是宦官,但他比谁都看得清楚。

    如今的安西军说一句天地无敌也不过分,而且顾青将安西军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针插不进,水渗不进,太子殿下若想将这支天下无敌的兵马掌握在他手中,除非顾青突然暴毙,否则极难成功。

    将来平叛后,安西军如何安排,如何削弱,如何接管,对太子殿下来说又是一个天大的难题,或许比平叛更难。

    多年前大唐天子一道任命安西节度副使的圣旨,时至今日终究养虎为患。

    若时光能倒流,天子还会做出这个决定吗?

    李辅国也茫然了,他其实很想为太子殿下立下一桩大功,比如将顾青赶出安西军,接管安西军的兵权等等,但理智告诉他,想夺兵权太艰难了,整支军队上下一心,军心士气高昂的同时,还只认唯一的一位主帅,任何外人想染指兵权,下场都会非常凄惨。

    李辅国虽然无从下手,但他肯定自己绝不会像边令诚那个蠢货一样到处告黑状,泼脏水,边令诚或许很多年没经历过宫闱争斗的洗礼,斗争经验严重不足,他那样的做法,只会令顾青起杀心,他也不想想,战乱时节顾青若想杀个宦官监军,算得多大的事?

    杜鸿渐和李辅国各怀心思,站在远处看安西军兵马点齐,安静地离开大营,在顾青的带领下,一万骑兵和神射营将士出营往东,朝隋州方向疾驰而去。

    出营后,顾青面无表情,但心中非常焦急,他不知道皇甫思思和王贵他们有没有与敌人动手,数十人对阵两千,毫无悬念的没有任何胜算,也不知王贵他们有没有伤亡。

    如果有,那个名叫马燧的杂碎麻烦就大了。

第五百三十七章 孤将孤胆

    春风如刀,万余精骑风卷残云从山道上呼啸而过。

    顾青心情越来越焦虑,同时也在暗暗自责,这次委实是自己大意了。没想到自以为安全的南方其实并不安全,他只给皇甫思思她们配了数十名亲卫,面对两千多人的来历不明的兵马,这点亲卫人数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也不知现在皇甫思思和万春如何了,王贵他们是否有伤亡。如果双方已交手,王贵他们一定会吃大亏,那时就算顾青率军将这支兵马全屠了,也挽回不了亲卫们的生命。

    “派出去的斥候回来了吗?”顾青迎着风扭头大声问韩介。

    韩介也大声回道:“没回来,咱们行军太快,斥候估摸比咱们快不了多少。”

    顾青冷冷道:“再派一拨斥候去打探,一定要快,马跑死了没关系,我要马上知道这支兵马的去向,等咱们大军一到便立马开战。”

    韩介应了,挥手又派了一支十余人的斥候飞快越过队伍,朝前疾驰而去。

    顾青又道:“另外再派个偏将去一趟隋州,持我的腰牌询问隋州刺史,问问这伙人的来历,还有,在皇甫思思遇袭的地方周围询问附近的村庄百姓,看看能否问出蛛丝马迹,总之,一切要快,救人如救火。”

    韩介又大声应了,依令而行。

    率军渡过汉水,又急行军大半日,将士们根本没时间下马休息,就连吃饭都是一边骑马一边掏出干粮随意填一下肚子。

    终于在子夜时分,顾青率军赶到了隋州城附近的山道边,皇甫思思和万春遇袭的地方。

    大军刚赶到,马上有斥候来禀报,斥候费尽辛苦终于打听到那支兵马的下落。

    那位名叫马燧的将军其实并非什么“征北大将军”,相反,他根本没有任何朝廷任命的官职,不过他算是出身官宦之家,其父马季龙官拜幽州经略军使。

    本质上马燧算是朝廷的忠臣,去年安禄山刚起兵叛乱时,布衣白身的马燧当时便在幽州怂恿时任范阳留守的贾循反安归唐,贾循也确有此意,可惜的是,事情还没做出来便已泄密,贾循被副留守向润客杀了。

    向润客自然也没放过始作俑者马燧,下令兵马追缉,马燧很聪明,情知不妙便提前跑了,一直跑到黄河以南,正要投奔朝廷时,赫然听到潼关失守,长安已陷,天子仓惶出逃的消息。

    马燧顿时心凉了半截,在长安城外木然而立怀疑人生。

    心凉也没办法,自己选的天子,含着泪也要继续效忠下去。

    天子跑了,朝廷失联,各地州县一片混乱,军队更是又乱又弱,马燧沿途遇到过好几支所谓的朝廷王师,发现他们根本没有北上收复失地的想法,为首的将领只想着趁乱世多募集兵马,多给自己谋些好处。

    于是马燧彻底失望了,后来听说顾青麾下的安西军与叛军交战数次皆胜,然而马燧也不再有任何投奔顾青的想法,经历了种种后,马燧终于总结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乱世之时,唯有自己的拳头够硬才能为天子为大唐社稷尽些心力,投奔别人终归是寄人篱下,壮志难以舒展。

    大唐的南方相对安宁,没受到战火波及,马燧辗转来到南方,便在当地招募失地的农户和北方逃难而来的难民,小半年后,居然被他募到了两千多兵员,马燧也算是个不错的将才,招募的新兵在他的操练下,半年时间渐渐变得有模有样,勉强算是一支可以与敌人交战的兵马了。

    然而作为一军主帅,要供养一支兵马究竟有多难,马燧终于尝到了滋味。

    兵器,盾牌,弓箭等军械全部要自己解决,更难的是粮食,它是消耗最大的。这半年来,马燧率军频频接近关中,与关中边沿地区的小股叛军交战过几次,缴获的兵器皮甲弓箭配装全军,但粮食却是一直困扰他的大问题。

    眼看存粮不多,麾下部将要饿肚子,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军队要散架,马燧不得不偶尔干点拦路抢劫的兼职,于是这支半兵半匪的兵马就这样盯上了皇甫思思的数十车粮食。

    听说了马燧的来历后,顾青久久沉默,最后叹息道:“也算是一条汉子,忠心可嘉。”

    韩介迟疑道:“所以,他与咱们算是……友军?”

    顾青摇头:“前提是,他没有伤害思思和万春以及王贵他们,否则仍是我不共戴天的敌人,我不管什么友军,伤了我的人便是敌人。”

    韩介重重点头。

    “斥候打听到马燧驻军之处了吗?”

    “打听到了,马燧驻军于隋州城北面两百余里外的太白顶,皇甫姑娘和万春公主殿下以及王贵他们多半被掳到太白顶了。”

    顾青当即道:“传令继续行军,马上赶到太白顶。”

    休憩片刻后,一万余将士再次上马,打着火把在深夜的山道上行军。

    夜晚行军颇为危险,在这个没有路灯的古代,火把的光亮也照不了多远,顾青心中虽然焦急,也不敢太过催促,避免麾下将士无谓的折损。

    直到第二天上午,顾青才率军赶到太白顶。

    来到太白顶山脚下时,安西军的斥候早已等候在此,见顾青前来,几名斥候迎上前向顾青禀报,他们已打探出马燧驻军于太白顶北侧的山腰,北侧有一处幽静的山谷,山谷中气候宜人,甚至还有一片小平原,里面种植着小麦和绿菜。

    顾青临战向来颇为谨慎,哪怕救人十万火急也不敢冲动,于是命斥候将太白顶的地形地貌画成地图,将山谷,小径,丛林等地形都标记出来。

    斥候画好后,顾青叫来沈田,二人对着地图商议许久,然后顾青下令骑兵下马,神射营为前锋,其余的一万将士则分兵两处,从左右侧翼迂回朝山北面包抄过去,遇敌则战。

    顾青指挥过多次征战,但山地战还是第一次,忐忑之余却也无可奈何,这次是为了救人,不是以歼敌为目的,救人只能被动而行,对方不会那么傻的从山里跑到平原上与他决战。

    “公爷,其实若遇敌之后果断放火焚山是最简便的歼敌之法,山火烧起来谁都跑不了。”沈田建议道。

    顾青瞪了他一眼,道:“是啊,谁都跑不了,思思和万春公主,还有王贵他们都跑不了,咱们是来救人,不是来杀人灭口的,懂吗?”

    沈田一想也是,讪讪地挠挠头退下。

    大军分散成三股,左右中部三面同时入山,顾青跟在大军后面也亲自走了进去。

    走了半天,顾青正累得两眼发晕,人在丛林里脸上胳膊上被蚊虫咬了好几个包,忽然听到前方传来激烈的厮杀声,顾青两眼一凝,道:“韩介,速去查清军情,马上禀报。”

    韩介立马派亲卫飞快窜进了山林内。

    没多久,亲卫跑回来禀报,前锋神射营遇到狙击,敌人早有埋伏,在前方一片山涧上方布下了弓箭,居高临下对神射营展开射杀。

    顾青当即传令,命神射营孙九石率部还击。

    一阵霹雳巨响后,顾青急忙加快了脚步,来到那处被伏击的山涧,见四周倒下了许多尸首,还有许多穿着皮甲的人受伤倒地哀嚎,倒地的人不多,显然其余的敌人眼见情势不妙后,非常识时务地撤了。

    相比之下,神射营却几乎没有什么伤亡,毕竟弓箭与燧发枪的射程不一样,一旦神射营反击,燧发枪能打到的地方,弓箭却已失去了有效射程,双方伤亡相比悬殊也在情理之中。

    顾青站在山涧下,抬头环视周围的环境,良久,忽然笑了:“这个马燧,倒真是一员将才,伏击的地点选得很妙,换了是我,恐怕也会选择此处,三面环山,一面临渊,选在此处居高临下用弓箭狙击,真是妙极……”

    顾青说完又笑了几声,接着很快收起了笑声,他发现眼前的场景好熟悉,就差旁边有个识趣的溜须之辈凑上前问一句“丞相为何发笑”,然后等他卖弄完自己丰富的挨揍经验后,立马被现实打脸。

    其实顾青也颇为庆幸,幸好他让神射营做中军前锋,而神射营的兵器比这个时代的弓箭领先了太多,所以尽管被伏击了,神射营却没吃太大的亏,反而是马燧麾下的将士伤亡不少,平白失去了这个伏击的大好机会。

    若中部前锋不是神射营,而是手执寻常兵器的将士,这一次伏击恐怕真会吃大亏。

    顾青沉思许久,道:“传令左右两翼的兵马尽快向我中部靠拢,谨慎前进,莫中了敌人的埋伏。”

    “神射营随时执枪待发前进,遇敌则击。”

    接连下了几道军令后,顾青也跟在神射营后面缓缓前行。

    从山脚到山腰,这条路走得颇不顺利,接下来的山道愈发崎岖难行,路上确实也遇到了几股敌军的伏击,每次都在神射营犀利的兵器下不得不败退。

    下午时分,顾青和神射营终于来到斥候打探到的马燧驻军所在,山腰处有一片小小的平原,平原上搭建着许多木房子,还有一些简陋的箭楼,瞭望塔,和石头堆砌而成的人工狙敌防线,工事严谨,各种建筑井然有序。

    看着眼前这一慕,顾青叹道:“能在这样的条件下营造出这般气象,真的很不容易了。”

    这个马燧,确实是个不错的将才,若他没有伤害皇甫思思和万春王贵他们的话,顾青不介意将他收为己用,委以重任。

第五百三十八章 公主身份

    幽静山谷,大军压境。

    一万余人将山谷深处这片如同世外桃源般的村落团团包围,顾青立于中军,静静地注视着那片堡寨。

    顾青还在等,等堡寨中有人出来与他聊聊。

    此时的他不敢下令进攻,因为对方手上有人质,其中还有他的女人,顾青也做不到李云龙那般果断,二营长的意大利炮已经架上了,但他仍然迟迟没下令开炮。

    他在等里面的人走出来,大家一起吃顿意大利面。

    堡寨内,平静中酝酿着狂风暴雨。

    两千余人被团团围住,马燧招募的这些人才操练半年,仅有的几次交战都是小规模的歼敌,上不得台面,此刻被安西军围住,堡寨内顿时人心惶惶,许多人甚至想扔下兵器出去投降。

    王贵和亲卫们昨日终究还是动了手,幸好马燧不是没有理智的人,得知对方是安西军所部后,马燧没敢下死手,暗中下令必须活捉。

    王贵等数十名亲卫都是血性男儿,在顾青的影响下皆是宁折不屈的脾气,一番厮斗下来,对方却只以盾牌相抗,两千人的重重包围下,王贵和亲卫们纵然心存死志,却也经不住两千人的磨耗,没多久王贵和亲卫们便力竭了,马燧这才下令活捉了他们,连同皇甫思思和万春一同押回堡寨。

    嘴上说着不惧顾青的安西军,但马燧终究还是留了一手,听说过安西军数次战捷之余,他也听说了主帅顾公爷的脾气,其人刚烈至极,而且异常护短,别说害了王贵他们的性命,就算伤了他的部将,恐怕都会给马燧这两千人马带来灭顶之灾。

    马燧与顾青并无深仇大恨,他也不愿莫名无端与顾青结此大仇,俘虏了王贵和皇甫思思万春后,将她们带回了堡寨。

    万春有心想亮明自己的公主身份,却被皇甫思思和王贵拦下了。

    在情势没有明朗前,公主的身份亮出来不一定是好事,马燧的这支兵马虽说打着平叛的旗号,但谁知道他是忠是奸,若万春亮出了公主身份,逼得马燧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大伙儿就彻底凉了。

    所以留在堡寨这一整夜,万春始终没亮出身份,跟皇甫思思和王贵关押在一起。

    马燧还算是客气,没有虐待俘虏的举动,他心里忌惮的还是安西军的威名。

    王贵冷眼旁观,发现马燧对顾青颇多不满,对安西军也有些不服气,但对待他们这些俘虏倒也没为难,究其根本,大抵是一种对安西军又敬畏又不服气的心理,才导致马燧的言行如此矛盾。

    一直到今日下午,斥候来报安西军已出现在太白顶附近,显然打算攻进堡寨,马燧这才发现自己果真捅了马蜂窝。

    两个女人,几十个亲卫,几十车粮草,值得顾青动用如此大的阵仗吗?一万多人从襄州出发,长途奔袭来跟他这个严格说来算是土匪的人过不去。

    情急之下,马燧便在密林山涧处设下一处埋伏,结果两军刚交手,乌合之众的麾下部将就被百战精锐之师安西军打了个灰头土脸,伤亡惨重。

    马燧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与顾青的差距。

    具体差在哪里,他也说不上来,他只知道这支兵马如同高山峻岭一般巍峨,人类无法征服。

    匆匆一次短兵相接,给马燧带来了无数的疑问,他仍想不通自己究竟输在哪里,也想不通顾青是如何操练出这样一支虎狼精锐之师的。

    直到听闻外面的将士惶恐禀报,说安西军已将堡寨包围,惊喜万分的万春终于忍不住亮出了身份,她是皇二十九女万春公主。

    拿出了证明身份的玉牌,以及王贵等俘虏的证词后,马燧彻底慌了,他终于知道顾青为何兴师动众派一万多兵马来救人了,原来要救的人有如此大的来头,而他,一不小心劫持了当朝公主,征北大将军瞬间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反贼。

    堡寨正中一栋稍大的房子是马燧的议事厅,相当于梁山好汉的聚义厅。

    此时的马燧在厅内来回踱步,神情满是烦躁不安。

    皇甫思思,万春和王贵等人散落在厅内四周,万春翘着腿悠然自得地一碟用山笋泡制的开胃小吃,一片一片吃得很满足。

    马燧一脸无奈地道:“公主殿下,末将错了,昨日的事真是个误会,打死末将也不敢劫持天家公主呀,末将只是想弄点粮食……”

    万春哼了一声,恢复了昨日之前的傲娇小公举模样,嘴里嚼着山笋道:“顾青来了,安西军也来了,你不必在乎本宫,你打你的,本宫不参与。”

    马燧额头冷汗潸潸,跪在万春面前垂头道:“末将绝无加害公主殿下之意,一切皆是误会,末将愿率部出去投降顾公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殿下和顾公爷勿屠戮我的部将,一切罪责皆在末将,不要牵扯旁人。”

    万春冷冷道:“你还有脸谈条件?昨日你凶神恶煞半路打劫,惊了本宫的銮驾,你说你该当何罪?你麾下的部将想投降,顾青还不一定肯收呢,安西军何等精锐威武,要尔等这些乌合之众有何用?留着浪费粮食吗?”

    马燧沉痛地道:“殿下恕罪,昨日劫持殿下是末将之罪,麾下将士只是听命而为,与他们无关,请殿下高抬贵手,如今正是平叛之时,朝廷也需要兵马抗击叛军,何不留下末将麾下将士,让他们上战场为平叛流血战死,死后也算有个好名声……”

    万春盯着马燧冷声道:“既然干的是盗匪强梁的行径,就不要打什么‘奉天平叛’的旗号,你那一面旗侮辱了我的父皇,侮辱了大唐平叛王师,若天下平叛的王师都似你这般不分青红皂白,见到好东西就抢,大唐才真叫亡国了。”

    马燧跪在万春面前愧然道:“末将也是情非得已,实在是……”

    “不管什么借口,都不是当盗匪的理由,人间有是非曲直,你无论任何解释都说不过去,明白吗?我等昨日乔装成商队,只是寻常百姓打扮,你却悍然下令抢掠,这种行径与无耻无德的叛军何异?亏你好意思自称什么‘奉天平叛’,什么‘征北大将军’,你扪心自问,你配得上这面旗幡吗?”

    旁边的皇甫思思和王贵惊异地看着万春。

    没想到平日里傲娇又刁蛮的公主殿下竟能说出如此大道理,此刻的她神情严肃而高傲,带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意味,此时的她,才真正有了大唐公主的模样。

    马燧垂头跪地认罪,不再说任何解释的话了。

    万春严肃的表情忽然一变,拽着旁边的皇甫思思满眼小星星地道:“不知顾青有没有亲自来救我,如果他也在的话,我真会幸福死了呢……”

    皇甫思思无奈苦笑:“殿下……您刚才那番话说得很好,为何突然就换了模样了?妾身实在有些无法适应。”

    “哎呀,刚才是教训这个盗匪,当然要严厉一些啦,但说起顾青就不必如此严肃了,安西军果然来救我了呢!”万春兴奋地道。

    皇甫思思无奈地摇头,什么安西军来救你,分明是来救我们大家,你以为他只救你一个吗?

    热恋也好,单相思也好,人若自作多情起来,真是万匹马都拉不回。

    万春却不管那些,很多一眼能看清的事被她自动过滤掉了,在她眼里,顾青就是来救她的,而且只救她一人,就这么简单。

    “走走,咱们站在外面看顾青何等的威风,我还从未见过他领军与敌交战的模样呢,一定迷死人了!”

    跪了很久的马燧忍不住道:“殿下,末将不会与安西军交战的……”

    万春头也不回地道:“你交不交战与本宫何干?本宫要看的又不是你。”

    知道了万春身份的马燧再也不敢对她做出任何限制,万春于是便拉着皇甫思思,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厅堂,刚跨出门,便看到不远处的山林里,丛林里,山道上皆密密麻麻布满了安西军将士。

    由于山谷地方狭窄逼仄,顾青的一万余将士根本无法展开布阵,于是万春一眼望去,满坑满谷的安西军,黑底金边的旌旗漫山遍野飞扬飘展,明明未发起进攻,明明没对堡寨动一刀一枪,一万余安西军将士就这样静静地围住堡寨,沉默中弥漫着一股凛冽的战意和杀气,令人呼吸都有些窒息。

    万春何曾见过这般场面,一眼之后顿时心跳加速,脸上泛起一层红晕,激动地拽着皇甫思思的衣袖直跳脚:“他果然来救我了,果然来救我了,安西军好厉害,看看人家的军威军貌,啊啊啊,我要死了!”

    “好威风啊,这些如狼似虎的将士竟然都归他管呢。”

    万春此刻表现得像一位乍遇爱豆偶像的狂热脑残粉,安西军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能引发她超分贝的激动尖叫。

    正在众人各怀心思之时,堡寨对面的山林里走出一人,正是沈田。

    沈田独自走到堡寨弓箭射程的边沿时停下,大声喝道:“蜀州郡公,安西节度使顾青出兵剿匪,里面的主将速速将昨日劫持的人马毫发无损地交出来,否则顾公爷必将下令血洗此地,鸡犬不留!”

    万余安西军将士一齐将手中兵器朝地上狠狠一顿,发出砰然巨响,紧接着,众将士异口同声大喝一声“杀——!”

    吼声方歇,山林里一群鸟雀扑扇着翅膀四处惊飞。

第五百三十九章 受降收编

    沈田出来后,第一句话便将马燧定了性。

    “剿匪”。

    拦路抢劫粮食,劫持人质,不管打什么平叛旗号,你们就是土匪,不接受反驳。

    堡寨内一片鸡飞狗跳,狼奔豕突,外面冲天而起的肃杀之气令他们深深震撼,每个人都惊恐地在堡寨内到处奔走。

    操练半年的新兵终究还是少了胆量和心理素质,与安西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在昨日,当王贵和亲卫们面对比自己多数十倍的敌人时,他们也敢拔刀,也敢拼死厮杀,这就是安西军每个将士的素质。

    遇到再强大的敌人,也敢于拔刀,敢于一战,艰难事唯死而已。

    沈田吼了一声后,列于前阵的神射营孙九石便挥动了令旗,厉声喝道:“神射营,进!”

    话音刚落,神射营将士手执燧发枪,缓缓朝堡寨压去,堡寨前方的瞭望塔上,有人刚敲响示警的锣声,便被神射营一枪撂倒,再无声息。

    大军如移山倒海,缓缓向前推进,行进到堡寨门前一片空旷之地时,神射营已迅速结成了三段阵列,枪口对着堡寨内静立不动。

    虽然不知这支军队手里的古怪兵器是什么,但堡寨内的人看到了他们仅用一声巨响便结束了瞭望塔上的袍泽性命,显然这件兵器非常厉害,杀人于无形的那种。

    于是堡寨内的人愈发惊恐,想逃又逃不了,想跪下投降终究没人带头,只能呆若木鸡地站在堡寨内,任由恐慌的情绪肆意蔓延。

    厅堂内,马燧满脸苦涩,他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也知道自己这点实力完全无法与安西军相比,说是“螳臂当车”都算高抬了他,在安西军面前,他这点实力连只螳臂都不如,就是一只随时可以捏死的蚂蚁。

    “公主殿下,末将愿投降顾公爷。”马燧沉痛地道。

    万春摇摇头,笑得很开心:“不不,你不能投降……”

    马燧脸上浮出怒容:“末将连投降都不行,非要我死在这里吗?”

    万春又笑道:“不,你也不必死。”

    “殿下意欲何为?”

    万春没回答他,转头看了皇甫思思一眼,哼道:“你会帮他赚钱了不起么?本宫也能帮他做点事。”

    皇甫思思失笑:“是,妾身自然不如公主殿下的。”

    男人后院不安宁主要是因为女人多了,女人多的地方便是江湖,便会有争斗,便会鸡飞狗跳,便会有人跳井。

    然而皇甫思思却完全没有与万春争斗的意思,一丝的斗志都没有,非常聪明地将自己定位为妾室,妾室终究是低正妻一头的,不管你们谁是正妻,反正低一头的人是我,何必跟人争呢?

    万春好几次挑衅都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人家不接招,她再斗志拳拳也是白费力气。

    万春垂头丧气地垮下肩膀,没好气道:“你就不能硬气一点,跟我吵一吵,斗一斗吗?”

    皇甫思思嫣然笑道:“我只是妾室,可没胆子与殿下争吵,再说,殿下的敌人可不是我,而是张家两位闺秀,您还是攒足了力气跟她们斗吧,妾身远远站着看热闹就好了。”

    万春打起了精神,重重点头,咬牙道:“没错,我的敌人是她们,不是你。”

    轻轻瞥了皇甫思思一眼,万春傲娇地道:“既然不是敌人,我以后会对你好的,你多帮我吹吹枕头风,在顾青面前为我美言几句,必少不了你的好处,哈哈。”

    豪迈状笑了几声,万春一转头,发现马燧仍跪在地上眼巴巴地瞧着她。

    万春脸一红,端庄地仰起了鼻孔:“马燧,你这人不坏,可愿投靠顾青,在他麾下干出一番功业?”

    马燧迟疑了一下,老实道:“末将只愿投降,不愿跟随顾公爷。”

    “为何?跟随顾青有何不对吗?”

    马燧沉默半晌,低声道:“顾青,欺世盗名之辈,安西军洛阳一战,函谷关一战,颍水一战,三战皆胜,斩敌十余万,明明已占尽战局先机,可率全军收复关中,然而他却退守邓州,据南而取守势,白白放弃了大好局面,置关中失地臣民哭嚎而不顾,只知惜身保命,拥兵自重,而天下人却对他和安西军赞誉有加,难道不是欺世盗名吗?”

    一番话令皇甫思思和万春皆冷下脸来,旁边的王贵和亲卫们更是勃然大怒。

    “姓马的,你无知不要连累我家公爷,微末卑贱之人,岂知我家公爷的担当与辛苦?你也知安西军接连三战皆胜,却不知三战下来我安西军折损多少兵马。”

    “函谷关一战,我陌刀营三千人独挡五万叛军,折损大半,豁出性命愣教叛军无法前进一步,公爷选择守势是为了避免无谓的牺牲,非要将安西军全打光了,天下人就满意了?”

    王贵狠狠呸了一声,道:“连天子都弃国都而逃,凭什么让我们安西军全死在关中?谁不是爹生娘养的?放眼看看朝廷所谓的平叛王师,谁不是节节败退?唯独我安西军打得叛军不敢南下一步,你有何资格说我家公爷欺世盗名?你若有本事,自己上阵杀敌给我们看看。”

    王贵说完忽然惊觉万春也在,于是急忙躬身赔罪道:“小人言出无状,请殿下赐罪。”

    万春哼了一声,扭过头没出声,王贵说天子弃国都而逃,话是没错,终究当着面说她的亲爹,她心里确实有些不舒服,但人家是顾青的亲卫,她能拿他怎样?

    皇甫思思冷着脸道:“平叛征战之事,我们妇道人家不懂,但顾公爷和安西军不容你诋毁,他们与叛军浴血厮杀之时,你们在哪里?你们在做什么?什么都没做的人,有何资格评价那些为国征战的将士健儿?”

    马燧脸上渐渐露出愧色,垂头道:“是,末将说话过分了,愿向顾公爷赔罪。”

    堡寨外,忽然传来隆隆的战鼓声,那是安西军进攻的信号。

    马燧顿时色变,急声道:“错皆在末将,末将愿投降,二位还是请顾公爷速速停战,末将麾下儿郎亦是为国平叛的精勇之士,何必自相残杀,而令亲者痛,仇者快。”

    万春悠悠道:“投降可以,但必须要按我的规矩投降。”

    “殿下有何规矩?”

    “我的规矩就是,你是被我的赫赫威名所慑,于是二话不说纳头便拜,心甘情愿投降安西军,总之,你投降是因为本宫,明白吗?”

    皇甫思思和王贵一脸无语地看着她。

    还“赫赫威名”,多厚的脸皮才说得出这番话,就算你真厚着脸皮说出去了,顾公爷肯信吗?

    …………

    堡寨外,战鼓声的节奏越来越快,顾青的眼神也越来越冷。

    他知道,战鼓声一旦停下,便是进攻的时候,神射营若进了堡寨,这些号称平叛的土匪真有可能会被神射营杀个鸡犬不留。

    顾青动了惜才之心,看着堡寨内两千余青壮也颇觉可惜,虽说他们还没有个兵样子,但假以时日多多操练,终归会成为合格的兵,不会比安西军将士稍弱,若今日在此将他们全杀了,等于折损了自己的力量,有些不值。

    阵前犹豫不决是为帅者的大忌,顾青迟疑片刻,正打算叫停神射营,忽然看到堡寨里升起了一面黑底金边的旗帜,旗帜上绣着“奉天平叛征北大将军马”的字样。

    顾青眯眼看了半晌,神情越来越冷。

    这是在挑衅么?本想留你们一命,没想到他们竟然自己作死。

    接着堡寨内走出几个人,为首一人却是万春公主,看万春的模样似乎行动似乎并未受限制,走路的姿势大摇大摆,仿佛一位得胜凯旋的大将军,趾高气昂的得意模样分外欠抽。

    又走了几步,顾青发现万春的手里拽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绑着一名年轻的武将,武将双手被缚,看手法是典型的亚洲式捆绑。武将垂头丧气地跟在万春身后,堡寨内的将士们纷纷大喊着什么,脸上露出悲愤之色。

    顾青皱起了眉,传令神射营暂停进攻,静静地注视着这几个人慢慢走出堡寨。

    万春牵着武将站在堡寨外,忽然停下脚步,绑着双手的武将忽然转身扬声道:“安西军是朝廷平叛王师,兄弟们万不可与之敌,大家放下兵器,速速降了吧。”

    说完武将继续被万春牵出了堡寨,堡寨外的神射营将士也惊呆了,万春来到他们阵前,所有人默默避开,让出了一条道。

    万春得意洋洋地牵着武将一直走到中军,来到帅旗下的顾青面前,然后万春非常豪气干云地朝顾青拱手,刻意压粗了嗓子沉声道:“禀顾公爷,末将李睫在万马军中活擒敌酋一名,敌军已失其主,此战大胜。”

    顾青无语地看着她,半晌没出声,实在没想到该用什么话来回她。

    叹了口气,顾青对沈田道:“去告诉孙九石,神射营入堡寨受降,若遇抵抗,可毙之。”

    然后顾青才望向万春,以及她身后的武将。

    二人的身后还有皇甫思思和王贵等亲卫,顾青没理万春,而是径自望向皇甫思思和王贵,关心地道:“你们没事吧?可有受伤?”

    皇甫思思摇头,看着顾青的眼神温柔得能掐出水来,柔声道:“妾身知道公爷一定会来救我的,您果然来了。”

    王贵挺胸道:“公爷,小人等虽寡不敌众,但我们没丢公爷的脸,没丢安西军的脸。”

    顾青笑道:“好样的,是我顾青的兄弟,归队吧,回去好好喝顿酒,压压惊。”

    最后顾青的目光才望向万春和那名被绑的武将,顾青叹息道:“殿下,你这又是哪一出?”

    万春不满地道:“我,本宫,活擒敌酋一名,没听清楚吗?我立了大功,为何不奖赏我?”

    顾青翻了个白眼,道:“殿下莫闹,三军阵前,不容玩笑。”

    万春悻悻地哼了一声,倒也识大体,默默退后两步不吭声了。

    顾青这才盯着马燧上下打量,淡淡地道:“你叫马燧?”

    马燧垂头单膝跪在他面前,道:“败军之将马燧,愿降顾公爷。”

    顾青看了看堡寨的建筑布局,忽然问道:“山涧内的伏击地点是你选定的?”

    “是。”

    “堡寨的建筑也是你布局修建的?”

    “是。”

    顾青盯着马燧看了半晌,道:“是个人才,但还差了点什么……”

    “败军之将甘愿受死,只求顾公爷不要牵扯我的袍泽兄弟,他们都是好汉,请公爷放他们一条生路。”

    顾青笑了:“不要表现出义薄云天的模样,反而衬托得我像个大反派,是善是恶,是功是过,我自有分寸,你说的话不作数。”

    沉吟片刻,顾青缓缓道:“马燧,你可愿入我麾下为将?”

    马燧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道:“末将愿入公爷麾下,为大唐平叛,迎天子还都。”

    顾青笑道:“好,你和你的部将我都收了,从此刻起,你便是我安西军麾下将领。”

    顿了顿,顾青忽然又道:“既然你已是我麾下将领,那么赏功罚过不可免,马燧,你率部拦路抢掠无辜,两千大好男儿被你引上邪路,打着平叛的旗号,却行盗匪之举,马燧,你可知罪?”

    马燧垂头道:“末将知罪。”

    顾青盯着他道:“念你初犯,小惩可诫,责打十记军棍,你可心服?”

    “末将心服。”

    “你应该庆幸你没有伤害这两个女人和我的亲卫,否则这个过节不可能如此轻易揭过了。韩介,你亲自行刑,十记军棍,着实打。”

    韩介拎着军棍上前,马燧默默地趴下,当着顾青的面,韩介手下不留情,扎扎实实打了十记军棍。

    军棍打完的同时,堡寨内的两千将士已放下兵器跪在地上,神射营将士上前受降清点人数。

    顾青下马扶起马燧,马燧被这顿军棍打得不轻,一脸痛苦地咬着牙,从头到尾哼都没哼一声。

    顾青仿佛精神分裂一般,与刚才冷漠的态度截然相反,亲热地扶着马燧的胳膊,一脸关切地道:“还疼吗?回去用热巾敷一下,明日便可活蹦乱跳了,马将军要多保重身体,留存有用之身为国效忠……”

    马燧被顾青截然不同的态度弄得有点懵,下意识退了一步。

    马燧一退,顾青便进了一步,仍然固执地搀着他的胳膊,热情洋溢地道:“打在你身,疼在我心,以后在安西军好好领兵,不要再调皮了……”

    “末将,末将……”马燧忽然有点后悔自己投降的举动,这位主帅精神不大正常的样子,有点像那位白天笑眯眯,晚上梦中好杀人的曹丞相……

    “是,末将愿为顾公爷效命。”

第五百四十章 长安之变(上)

    收编马燧对顾青来说不算大事,在他眼里,马燧和他麾下的两千将士不过是一支民间武装,战力不值一提,真正的收获是马燧这个人。

    能在半年内将一支由农户难民组成的乌合之众操练到这个水平,马燧的将才其实很不错了,而且从他在山涧设伏和堡寨建筑的布局上更能体现出他的不凡本事。

    收编受降,又当着将士们的面给了马燧一记狠狠的杀威棒后,顾青下令撤军,堡寨内有用的东西全部带走,归降的将士也跟着一同带走,回安西军大营。

    马燧对归降仍有些不情愿,对顾青也有些不服气,没关系,顾青会用时间告诉他,对一军主帅不服气会有怎样的下场。

    “南方各州的地方团结兵很多吗?”

    回营的路上,顾青若有所思地问马燧。

    马燧被责过军棍,身子痛得无法在马背上骑行,咬牙踩着马镫,半蹲半立艰难地站在马鞍上,闻言道:“安禄山起兵谋反后,大唐各州皆自危,长安未失以前天子下过旨,允许各州刺史组建当地团结兵准备抗敌,有的刺史县令依旨而行,招募了当地青壮组成了团结兵,人数多则数千,少则数百……”

    顾青瞥了他一眼,道:“你的团结兵是自己招募的还是隋州刺史授意招募的?”

    “隋州刺史奉旨招募过数百团结兵,后来听说安西军在颍水歼灭十万异族军,安禄山叛军不敢南下,于是隋州刺史便遣散了团结兵,毕竟官府供养团结兵要多支出许多钱粮,不如省下这笔开支。末将麾下这两千来人都是我自己招募的。”

    顾青叹了口气,道:“居安而不思危,祸事临头时便知后悔了。”

    马燧迟疑了一下,道:“全是公爷和安西军之功,才让大唐的南方未被战火荼毒,官员百姓仍可安居乐业,不被叛军凌虐。”

    顾青又看了他一眼,道:“听说你在背后说我坏话,说我是欺世盗名之辈?”

    马燧垂头道:“末将不明内情,胡言乱语,今日方知其谬,请公爷恕罪。”

    顾青微笑脸:“我若是那么宽宏大量的人,还治什么军,打什么仗,说我坏话的人当然要受到惨烈的报复,否则说我坏话的人会越来越多,马将军,等着吧。”

    马燧惊愕地看着他。

    传闻中的顾公爷竟是这种人?说好的爱兵如子治军有方呢?不按套路出牌啊。

    马燧久久没吱声儿,顾青却道:“你那臭不要脸的‘征北大将军’官职是谁给你封的?”

    马燧顿时露出赧然之色:“末将招募团结兵,打算实力壮大后北上抗击叛军,自然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官职,正值时局大乱,末将于是自己封了个官儿……”

    “赶紧把你那破旗幡烧了,不够丢人钱,什么‘征北大将军’,朝廷可从来没封过这种官职,回头我向太子殿下上疏一道,给你个都尉,若在战场上立了功,会有加封大将军的机会。征北大将军什么的,以后再也莫提,会连累我抬不起头来,太丢人了。”

    一番话将马燧打击得遍体鳞伤,垂头萧瑟地道:“……是。”

    顾青冷笑,新收获一位名将,但对名将不能惯着,要让他快速融进安西军这个群体,必须不断磨练他,敲打他,报复他,否则怎能让他感受到宾至如归的温暖?

    行军走出太白顶时,山脚下迎面而来一骑快马。

    快马飞驰到顾青面前,马上骑士抱拳道:“公爷,大营段先生请公爷速回,段先生说,长安城有紧急军情。”

    顾青目光一凝,长安城的紧急军情,莫非跟冯羽有关?

    “全军急行军,快!”

    …………

    长安城。

    叛军占领长安城后,对这座昔日的大唐国都并未太多破坏,毕竟这是安禄山即将称帝的地方,它已经是叛军自己的城池,对它破坏是跟自己过不去。

    叛军不仅没有破坏城池,对城中的士子百姓也未过多为难,长安城基本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东西两市的商铺依然每天开店做买卖,贩夫走卒和商人们仍旧为生计而奔波,每天进出城门的胡人商队依然络绎不绝。

    不同的是,由于战乱,长安城的物价涨了不少,由此而造成了民间的不安,安禄山倒真将长安城的百姓当成了自己的子民,甚至颁布了粮食不准涨价的禁令,并且杀鸡儆猴当众斩了几名趁乱涨价的不法商人,将粮食价格暂时打压下来。

    在其位而谋其政,已有称帝野心的安禄山在占领了长安城后,确实颁布了几项算得上善政的政令。

    朱雀大街两边的权贵华宅很多都已空了,权贵们跟着李隆基仓惶逃走,留下一座座空宅被叛军的将领占据,讽刺的是,有三百多名官员没走,或是没来得及逃走,留在长安城立马选择了变节投敌,成了安禄山的臣子,其中就包括了王维。

    所以如今的安禄山麾下有文有武,每日兴庆宫议事时,看着殿内站得满满的文官武将,在他面前毕恭毕敬禀报各种军事民生事宜,安禄山渐渐有了一种志得意满的虚荣感。

    大权在握,生杀予夺,安禄山的野心也随之疯长。

    是时候了。

    北方已占,河南与关中亦在彀中,大唐的半壁江山在手,所谓的天子被自己打得仓惶逃窜不知所踪,整个大唐的抵抗力量只剩下朔方灵州的太子,和南方的安西军。

    天命大势皆系一身,剩下的两支抵抗力量还重要吗?

    对安禄山来说,重要的是名正言顺的名分,是顺天命而统万民的正统王道,是有君有臣的朝廷。

    天宝十五年五月,叛军部将史思明率先上疏劝进,请安禄山顺天命,即天子位。

    史思明带了头,别的部将顿时恍若梦醒,急忙跟着上疏劝进,纷纷请安禄山登基。

    安禄山乐呵呵地刚准备点头答应,麾下的谋士严庄,高尚急忙拉住了他,然后认真地告诉他,新君即位不要那么猴急,吃相太难看了,按规矩必须要群臣三请,而新君三辞,以表谦逊之德,最后才会勉为其难状答应下来,万万不可别人一劝你就屁颠屁颠答应的道理,传出去便是千古笑柄。

    安禄山很不满这种破规矩,无奈既然占了中原江山,就要按中原的规矩来办,于是部将们上疏劝进后,安禄山断然拒绝,演技非常精湛地训斥史思明等部将,难得这个时候他还能想起当初造反时的初心,斥责部将说自己起兵并非谋反,而是为了清君之侧,他安禄山对大唐天子的忠心天日可鉴,怎可妄自称帝,背上千古骂名。

    训斥过后,别的叛军将领将信将疑,唯独史思明非常清楚安禄山的野心,于是继续不屈不挠地上疏劝进。

    部将们见史思明不顾安禄山的斥责继续劝进,顿时都恍然大悟,于是也跟着上疏。

    第二次上疏,安禄山再次疾言厉色地拒绝。

    史思明等部将于是第三次上疏劝进,这次史思明不知从哪里高价请来了一批百姓当托儿,写下一封热情洋溢的血书,泣血请求安禄山顺应天命,即皇帝位。不仅如此,他还联系了部将和百姓们一同跪在兴庆宫门外,跪求安禄山即位,声势搞得颇为壮观。

    这一次安禄山没急着拒绝,而是仰天叹了口气,默默流着泪道:“天命如此,夫复何言,愿大唐天子恕我,我非逆臣,只是天命人心所归,不得不顺天而为,便依臣民所请,暂代大唐天子即位……”

    说完安禄山又露出严厉之色,大声道:“若大唐天子还政于都,我定将皇帝位禅让于他,天地可为证,我绝不贪恋权位,只有一颗对大唐的赤胆忠心!”

    兴庆宫内,劝进的史思明和部将们无语地看着他,看着安禄山嘴唇一张一合,说着这些虚伪至极令人呕吐的话,安禄山的言语听在众人耳中却自动翻译成了另一种意思,“大家都听着,我给大家放个屁,噗——”

    一番虚伪的推辞拒绝后,安禄山像个伪装成贞节烈妇的暗娼一样,半掩着门忸忸怩怩地宣布自己要即位称帝了。

    太史监官员战战兢兢上前,当着安禄山和众将的面测算了黄道吉利,掐算一番后,算出今年五月廿六为吉日,宜称帝,宜下葬抬棺。

    安禄山算了算,这个黄道吉日居然是三日之后,不由大喜过望。

    幸福来得好突然,令人连顺从的姿势都来不及摆好。

    于是安禄山拍案而起,决定了,五月廿六登基大典,身边的谋士严庄与太史监的官员测算之后,请奏将新朝定国号为“大燕”,定都城为长安,安禄山欣然准许。

    文武官员纷纷跪拜,君臣一派欢腾欣悦。

    谁都没发觉,欢庆的人群里,几双怨毒的眼睛正冷冷盯着得意忘形的安禄山,目光里浓浓的杀机混淆在欢腾的气氛里。

    夜半子时。

    安禄山二子安庆绪府邸,数人聚于密室内,昏暗摇曳的烛影下,几个人正在低声窃窃商议。

    一身绯色官袍的冯羽在烛光中显得阴森莫名:“殿下,安节帅三日后的登基大典正是起事的大好时机,臣请殿下速速决断,在登基大典之时刺杀节帅,臣等皆愿奉殿下为大燕新君。”

第五百四十一章 长安之变(中)

    安庆绪符合一切纨绔败家子的形象。

    志大才疏,胸无点墨,仗势欺人,性情既怂又暴虐。史思明和冯羽选择安庆绪代替安禄山,实在是一个极好的人选。

    冯羽有任务,史思明有野心,他们都需要一个能轻易操纵的傀儡。

    安庆绪不是聪明人,聪明人至少要对自己的能力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清楚自己不是当皇帝那块料,继而反推史思明和冯羽连哄带骗让自己弑父即位的险恶用心,其实不难猜测。

    可惜安庆绪根本没有任何怀疑。

    他已被嫉妒和怨恨蒙蔽了理智,他对父亲安禄山也有着刻骨的仇恨,安禄山脾气暴虐,身上的烂疮越来越严重后,对身边的亲人和侍卫也愈发变本加厉地鞭打施暴。

    安庆绪在别人面前是风光无限的未来太子,可在安禄山面前,他这个亲儿子连条狗都不如,安禄山身上的疮毒发作时,便毫无理由地对身边人死命毒打,对任何人都不会留情,包括亲儿子。

    仇恨就是这么一步一步积累起来,最后变得不共戴天。

    昏暗的烛光下,安庆绪一脸惶恐地坐在案边,身躯微微发颤。

    尽管冯羽和史思明早已说动了他,在权力野心的操纵下,安庆绪也非常想将父亲杀了,可一旦事情临头马上要实施了,安庆绪又变得惶恐不安,甚至有心想反悔。

    纨绔败家子的德性,野心仅止于想想而已,真要让他们放手去做,他们缺少谋大事的胆魄与决心,注定成不了事。

    “真……真要刺杀我父亲?”安庆绪惶然地看了看眼前的几个人,汗水不知不觉从额头上滑落,艰难地道:“不如……等我父亲多当几日皇帝后再下手也不迟呀,登基大典上动手未免太凶险,父亲身边的部将亲卫多如牛毛,若真将父亲杀了,我转眼间就会被他们剁为肉酱……”

    史思明缓缓道:“殿下不必担心,大典之日,臣会将忠于节帅的部将亲卫都调走,宫闱禁中的兵马也换上臣的心腹部将,殿下只须身揣利器,找准时机朝节帅要害部位刺过去,其他的事,臣可为殿下一力担之。”

    冯羽也补充道:“臣愿在阶下安抚群臣,弹压哗动,文官皆是大唐降臣,对节帅并无太多忠心,节帅身故,他们想必也不会太伤心,很容易安抚下来……”

    安庆绪忐忑道:“大典之上,公然弑父弑君,此为人臣人子之大逆,臣民们怎能再拥我为新主?”

    史思明冷冷地笑了:“殿下,大唐从开国君主到这一代的天子,从太宗李世民发起的玄武门之变,到李隆基率军闯宫诛杀韦后,他们谁没干过弑君之事?天下人难道责怪他们了吗?事实上,天下臣民仍旧奉他们为天子,仍旧无比爱戴他们。”

    “天子之位,居之者不在乎有没有德,而在于有没有实力,谁的拳头够硬,谁就能当天子,殿下坐上那个宝座后,天下谁敢指摘殿下的不是?还不是照样要对殿下俯首称臣。”

    安庆绪想了想,觉得史思明的话说得很有道理,大唐这几代君主干过的大逆之事还少了?他们干成以后,天下人照样对他们毕恭毕敬,说到底,实力决定人们对他的态度。

    原本心虚惶恐的心情,安庆绪再次变得坚定起来。

    皇帝的位置实在太诱人了,为了它,杀爹证道算什么,刨祖坟证道他都愿意。

    安庆绪重重点头,目光情不自禁望向密室内的另一个人。

    这个人也是熟人,他名叫李猪儿,是安禄山最信任的贴身侍卫。

    很多年以前,李猪儿便侍奉安禄山了,李猪儿的男人象征还是安禄山亲手割下来的,后来安禄山身上烂疮常发作,发作时痛痒难当,脾气异常暴虐,见人就往死里打,也是李猪儿承受了绝大部分的鞭笞毒打。

    对安禄山的忠心就是在这一次次的毒打中慢慢消磨掉的,于是忠心渐渐变成了怨恨,仇恨,最终不共戴天,必除之而后快。

    见安庆绪的目光望向他,李猪儿也有些害怕,但还是咬牙道:“殿下刺杀节帅时若失了手,小人愿出其不意帮殿下补刀,殿下与小人前后出手,节帅定难逃生天。”

    史思明语气阴沉地道:“这几日我会想办法将宫闱禁卫全部调换成我的部将,就算殿下和李猪儿刺杀都失败了,宫闱在我的掌握之中,也不怕他逃了,兴庆殿前后我会布下重兵,你们若都失败了,还有宫殿内外的将士冲进去,趁乱将安节帅杀于殿内。”

    冯羽笑道:“前后三道防线,安节帅必无幸理,他不可能逃得了的。”

    史思明又道:“安禄山死后,臣会马上率部将和官员向殿下跪拜,奉殿下为大燕新主,登基大典依然继续,殿下从此便是我大燕朝的天子了,臣发誓永远效忠殿下,此生绝无二心。”

    冯羽和李猪儿也急忙跟着发誓。

    安庆绪仔细权衡了许久,发现冯羽和史思明的提议可行性很高,计划非常缜密,几乎没有失败的可能,那么也就是说,他离大燕天子的宝座只有一步之遥了?

    想到这里,安庆绪的呼吸急促起来,鼻孔不自觉地张扩,瞳孔中渐渐浮出疯狂之色。

    冯羽和史思明静静地看着他,见安庆绪已陷入对权力的疯狂贪婪中不可自拔,二人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露出了会心的笑意。

    …………

    商议已定,冯羽和史思明从后门悄悄离开。

    走在寂静的长安大街上,偶有巡街的叛军将士执戈列队而行。

    史思明忽然呼出一口气,笑道:“离咱们的目标越来越近了,冯贤弟,一切都仰仗你了。”

    冯羽也笑道:“愚弟只是将史将军当做知己,愿为史将军做点事情,当然,愚弟也不掩饰自己的贪心,大丈夫在世,总要博取功名,封侯拜相光耀门楣,如此才不负此生。”

    冯羽说得越自私越功利,史思明便越放心。

    大家都不是傻子,冒天大的风险做这件事,若冯羽说自己无欲无求那就虚伪了,事情没做以前,不妨彼此坦荡一些,将自己想要的东西事先说出来,全部的筹码和胜率提前摆在台面上,这个赌局才能开始进行,过程也将十分精彩刺激。

    史思明看着冯羽,深深地道:“此事若成,愚兄可保贤弟为开国公,官拜右相,执掌中枢,家人俱可加封爵位,赐田赏金。”

    冯羽露出贪婪之色,大喜之下急忙道:“多谢史将军,愚弟愧受了。”

    说着冯羽压低了声音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么,史将军打算何时发动?”

    史思明听懂了冯羽的意思,神秘一笑,道:“让那个败家子多享受几天当皇帝的滋味,待战局稍有起色,南北太子和顾青的两支兵马受挫几次后,小皇帝也就当到头了,黄口小儿,只知花天酒地,举义之业寸功未立,何德何能据天子之位,真以为天命所归么?哈哈。”

    冯羽也跟着大笑起来,心中却异常冰冷。

    大变在即,只有冯羽最清楚,这场大变最终的赢家不是安家父子,也不是史思明。

    有了冯羽这个隐藏在深处的变数,自以为掌控了一切的他们,终将受到惨痛的教训。

    预敌于先,胜天半子。

    谁都没想到早在数年前,顾青便已悄无声息地在棋盘上的重要位置落下了一子,这一子可定胜负。

    …………

    五月廿六,天公作美。

    今天是个非常晴朗的日子,初夏的微风带着几许炎热的气息,从兴庆宫的广场上拂过。

    长安城今日普天同庆,天命所归的安节帅在长安臣民三请之下,迫不得已面北登基,即皇帝位。

    兴庆宫今日戒备森严,叛军将士披甲执戈,林立四周,宦官宫女们躬身垂头,战战兢兢地准备着新皇登基的仪仗,宫殿处处张灯结彩,正殿上更是用明黄色的布幔结成一个个圆球,挂在殿宇的檐角,随风晃动摇摆。

    天没亮便有无数文官武将等候在兴庆宫的广场上,人人皆着官服甲胄,手中的象牙芴板被阳光的折射出一片刺眼的白光。

    新皇登基,文官武将的脸上都堆着笑,可是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们脸上的笑容非常虚假,有些人的笑容看起来很僵硬,仿佛有人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逼他们不得不笑。

    无论叛乱也好,平叛也好,战事仍未定,敌人仍未除,此时安禄山却忽然决定登基,这个时节称帝,没人能够真正高兴得起来,众人眼里的安禄山如此仓促的称帝,看起来有点像是末日前的疯狂,透着一股来日无多的味道。

    辰时一刻,太史监的官员从正殿走出来,看了看天色,然后朝旁边的礼部尚书点了点头。

    礼部尚书是安禄山新任命的老熟人了,名叫严庄,是安禄山身边排名第一的谋臣。

    见吉时已至,严庄走出大殿,站在群臣面前,扬声喝道:“奉天皇帝即位,群臣九拜——”

第五百四十二章 长安之变(中二)

    金殿称制,黄袍加身。

    得国不正,天降异警。

    原本晴朗的天气,随着严庄宣布登基大典开始,天空突然刮起了一阵狂风,狂风卷集沙尘,将兴庆宫中央广场上的旗幡和授带吹得猎猎作响,文武官员站在广场上被吹得睁不开眼睛,很多人的冠帽和衣带都被吹飞,大家不自觉地双手护住头脸,弯腰蹲地躲避狂风。

    许久以后,这阵狂风终于稍微缓和了一些,官员们站起身,面面相觑之后才发觉大家多么狼狈,一个个衣衫不整活像刚从法场上被劫下来的死囚,广场边的旌旗也被吹得七零八落,满地鸡毛。

    一场看似隆重庄穆的登基大典,狂风过后看起来像一个笑话。

    身着明黄龙袍的安禄山走出正殿,接受群臣的朝拜。笨拙的身子被左右搀扶着跨过门槛后,首先望向廊柱下绝望而立的太史监官员,目光严厉满含杀气。

    太史监官员一脸绝望,浑身抖如筛糠。

    日子是他选的,天气也是按照黄历推测的,但是刚刚那股狂风……真没法提前预测呀。

    盛装的严庄对身外的一切似无所觉,仍然一丝不苟地按照登基大典的礼制一步一步地走流程。

    接下来便是宣念即位诏书,并大赦天下囚犯。

    安禄山从刚才那股狂风的阴影里走出来,面色庄严地站在正殿外的石阶上,看着广场上黑压压的文武群臣,安禄山不由感到一阵志得意满。

    人生竟走到了这个高度,此生无憾了。

    冗长的即位诏书念完后,群臣与宫闱禁卫纷纷向安禄山跪拜,口称天子,行三叩九拜大礼,随着宦官尖利悠扬的嗓音,群臣郑重其事地按照礼制的要求跪拜安禄山。

    三叩九拜后,按制接下来便是太常寺礼乐,悠扬的编钟缶鼓国乐里,太常寺的舞伎们登场,六十四名舞伎横八竖八一个整齐的方阵,在国乐声中起舞,舞名“八俏”,是为天子大典礼乐之舞。

    八俏舞后,安禄山领群臣出殿,入太庙祭祀宗祠,追封安禄山的父母和祖先,最后大封群臣,官制仍循唐制,其中安禄山身边的第一谋臣严庄被封御史大夫,高尚被封侍中,史思明被封河北节度使,至于安禄山的二子安庆绪,却并没有被册立为太子。

    群臣跪在太庙前,听宦官宣念封赏开国功臣的名单,每个人嘴上谢恩,心里却颇为怪异。

    得国不正者,沐猴而冠则处处透着古怪。

    兴庆宫是大唐天子的宫殿,太庙里供奉的也是大唐的历代天子,你安禄山拜太庙到底拜的是谁?

    至于封官,所谓的开国功臣都封了,但稳定天下人心最重要的一步册立太子却被他自动忽略了,大抵是东施效颦模仿李隆基这些年打压东宫,刚当上皇帝就要敲打太子。

    但安禄山却没想过,大唐传了多少代,所谓的大燕朝又传了多少代,人家敲打东宫是因为朝堂积弊已久,党争难消,你刚当上皇帝屁股都没坐热,有必要学李隆基敲打太子吗?

    许多投降叛军的大唐官员跪在太庙前,越来越觉得荒唐了,却又不敢吱声,任由这场不伦不类的闹剧般的登基大典继续进行下去。

    人群里,同样投降安禄山的王维面容苦涩地叹了口气。

    今日安禄山大封群臣,王维也被封了个给事中的官职。混杂在向安禄山叩拜的人群里,王维有苦难言。

    命背不能怪社会,谁叫当初叛军攻陷长安时他没来得及跑掉呢。

    大封群臣后,登基大典接近尾声,接下来便是群臣入正殿,新皇赐宴,普天同庆了。

    一整套流程下来,一天快过去,已是傍晚时分。

    宫灯挂檐,君臣入殿,美貌的舞伎们面带微笑翩翩起舞,殿内的君臣纷纷举杯畅饮,庄严肃穆的登基大典此刻已只剩下了满堂欢谑,杯觥交错。群臣逐个向安禄山敬酒,嘴上的祝福词儿一个比一个华丽,惹得安禄山哈哈大笑,下意识地抚摸着座下的金椅和玉案,不觉慨然。

    去年之时,也是在这金殿上,李隆基是主人也是君王,安禄山是客人也是臣子,他匍匐在李隆基的脚下,用各种谄媚的文辞表达着他的忠心,为了邀宠,他不惜用肥胖的身子跳起胡旋舞,博李隆基和长安唐臣一笑,以丑化自己的代价换来十数年的平安。

    一年多过去了,如今他已成了这座华丽宫殿的主人,曾经的主人已被他打得狼狈逃窜,而他安禄山,则代替了他,掌握了这座宫殿,这座城池,甚至半个天下。

    今日是他人生中的高光时刻,一生筹谋,一生野心,只为今日此刻。

    安禄山的身体本已不宜饮酒,但今夜他还是破例多饮了几杯,每听到有臣子称他为“陛下”时,他便开怀大笑,饮酒也愈发豪迈。

    喧嚣吵闹的人群中,安庆绪,史思明和冯羽不知不觉坐在了一起,三人笑容满面,互相敬酒,脸上洋溢着欢欣,玉阶之上,安禄山的贴身侍卫李猪儿一身绛紫官袍,半躬着身子为安禄山斟酒。

    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正常,没有丝毫不对劲之处。

    酒宴进行过半,殿内气氛愈发高涨时,史思明和冯羽迅速朝安庆绪递了一个眼色。

    安庆绪一愣,神情顿时浮上几许畏怯犹疑,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一杯酒洒了一半。

    史思明见状,目光忽然严厉起来,冰冷的眼神扫过安庆绪的脸颊,安庆绪浑身一震。

    冯羽急忙凑在他耳边轻声道:“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今日此刻便是天赐良机,殿下若迟疑,错失今晚,往后可再也没有如此绝佳的好机会了,错开今日,宫闱森严,以后再无人能近陛下之身,殿下想当天子,怕是与那位前朝的储君一样,一等便是数十年,还要被天子不停打压训斥,那样的日子,殿下自问能过数十年而无恙吗?”

    想到前朝的储君数十年的东宫的憋屈日子,安庆绪浑身一颤,迟疑的神情终于渐渐坚定。

    冯羽像一条诱惑夏娃亚当吃禁果的毒蛇,吐着信子不停蛊惑道:“今夜此刻是唯一的机会,殿下只消一刀过去,纵然不中,臣等亦有后手为殿下分忧,一刀下去,‘殿下’便成了‘陛下’,您若再迟疑,臣与史将军以后也没胆子再做这件事了……”

    安庆绪脸色数变,终于咬牙道:“好,我做了!”

    说完下意识地抚了一下胸前藏着的一柄匕首,然后端起杯狠狠痛饮了几杯壮胆,最后斟满了一杯酒起身朝安禄山走去。

    一步一杀机。

    冯羽和史思明端坐在案后,二人的神情也情不自禁紧张起来,死死盯着安庆绪的背影,冯羽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嘶哑着声音道:“史将军,一切安排都妥当了吧?”

    史思明嗯了一声,道:“今夜殿内殿外的禁卫皆是我平卢军兵马,由我的心腹部将统领,就算安庆绪和李猪儿失败了,他也逃不了。”

    冯羽眉梢一挑:“安禄山的身边除了李猪儿,难道没有别的心腹禁卫?”

    “有,但仅只寥寥数人,顶不了事。”

    冯羽看了看安禄山所坐的殿上主位,还有主位后面的两扇屏风,目光微微闪动,然后神秘地笑了笑。

    史思明安排了后手,冯羽同样也安排了后手。

    不管以后他与史思明是友是敌,至少今夜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他们都想要安禄山的命。

    安庆绪端着酒杯走向安禄山,每走一步,他便愈发冷静。看着主位上意气风发的安禄山,这些年父子间相处的回忆点点滴滴浮现脑海。

    血脉亲情,君臣父子,安庆绪很想在碎片般的回忆里找到一些父子相处时的温情画面,来逼迫自己停止弑父的计划。

    很可惜,安庆绪找不到任何温情。

    他记忆里的父亲永远是忙碌的,忙着拉拢部将感情,忙着讨好大唐天子,忙着整顿操练兵马,就算非常罕见地与家人相处,父亲的关爱和热情也仅只投注到他的兄长安庆宗身上,直到起事后他的兄长安庆宗被李隆基斩首,父亲的注意力这才投向了他。

    后来呢?

    后来,父亲的疖疮越来越严重,每当发作时便六亲不认,对身边的人动辄鞭笞毒打,安庆绪成了父亲泄愤减压的出气筒,父子间仅剩的一丝亲情终于彻底断裂,安庆绪眼里的父亲,已成了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今夜,此刻,仇人就在眼前。

    杀了他,天下便是我的。

    安庆绪咬了咬牙,脚步越来越稳重,心情也越来越平静,脸上的恬然之色像等待暴风雨来临时的一片孤叶,静静地挂在树梢尖。

    安禄山含笑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儿子,心情愈发畅快,而他身边为他斟酒的李猪儿,则紧张地吞了口口水,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酒壶。

    安庆绪已走到安禄山面前,双手执杯,面朝安禄山跪下,恭敬地道:“儿臣恭贺父皇,愿父皇江山永绵,社稷万代,我大燕国继往开来,再续盛世。”

    安禄山欣然大笑,哈哈笑道:“好,我儿好口彩,朕当满饮,方不负我儿所祷,不错,大燕国江山永绵,社稷万代。”

    说着安禄山端杯仰头便饮,群臣纷纷起身,跪拜齐贺陪饮。

    就在安禄山仰脖饮酒的那一刹,电光火石间,一柄锋利的匕首闪耀着寒光,朝安禄山的脖子刺去。

第五百四十三章 长安之变(下)

    毫无预兆间,杀机涌动,刀光闪现。

    屁股还没坐热皇帝金椅的安禄山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有人在他登基的当天便行刺,而且行刺的人居然是他的亲儿子。

    这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安庆绪毫不犹豫地出手了,原本犹疑不决的他,在走向自己的父亲那几步时,决心便坚定了起来。

    父子之间除了血脉,已没有任何的亲情能够让他悬崖勒马,此刻他的脑子里只有权欲,杀了他,大燕国的天子便是自己了,群臣的朝拜,天下的美女,全都是他的。

    出手那一刹,安庆绪已怀你死我活之心,眼前的人不再是他的父亲,而是生死仇人,不除不快。

    匕首吞吐着寒光,首先刺向安禄山的脖颈,这是安庆绪早已谋划好的,因为安禄山的腹部脂肪太过肥厚,匕首的长度不一定能刺穿他的内脏,刺向脖颈才是最有效的,只要能杀了他,死法不必拘泥。

    安禄山仰脖那一刹,并没有看到匕首的寒光,他根本没想到自己的亲儿子居然会行刺,此刻他对人是完全没有防备的。

    就在匕首的刃尖即将接触到安禄山的脖子时,忽然一道厉喝从安禄山背后传来。

    “陛下小心,有人行刺!”

    安禄山是久经战阵的老将,虽然身材肥硕,但对危险的反应也不慢,厉喝声刚传来,安禄山便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后一仰,与此同时,匕首的刃尖几乎贴着他的脖子划过。

    安庆绪面色惨然,目光绝望。

    一刀落空,万事皆休。

    安禄山的身子往后仰倒,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惊怒间抬头,却见自己的亲儿子手里握着一柄匕首,脸色苍白地看着他。

    安禄山瞬间便明白了怎么回事,顿时惊怒道:“安庆绪,竖子尔敢!”

    大殿内原本欢庆祥和的气氛,随着刚才的惊变顿时乱作一团,殿内的群臣皆目瞪口呆,许多臣子见势不妙,慌忙钻进了桌案下,还有的则在大声叱喝,高声叫着禁卫护驾。

    人群中的史思明和冯羽同时露出失望之色,二人迅速对视了一眼。

    功亏一篑,没想到这必杀的一刺竟然没中,安禄山终究不是孤家寡人,除了李猪儿,他还是有别的忠心侍卫,刚才那一声提醒便是他身边的另一名忠心侍卫所发。

    玉阶之上,安庆绪面若土色,握着匕首的手微微发颤,安禄山连连后退几步,厉喝道:“拿下刺客!”

    几名侍卫欺身而上,安庆绪咬了咬牙,扬起匕首再次朝安禄山刺去,却被几名侍卫挡住,侍卫们迅速列成人墙,将他和安禄山之间隔开。

    安庆绪此时所有的勇气和胆色终于消耗殆尽,他本只是个纨绔败家子,能鼓足勇气弑父已经超越了生平的极限,行刺失败而被侍卫所阻后,安庆绪终于胆怯了,行刺已无成功的可能,再耽误下去自己的性命可就要丢在这里了。

    于是安庆绪忽然挥着匕首来了一招横扫千军,将所有侍卫逼退一步后,安庆绪忽然转身便朝殿外跑去。

    殿内群臣早已乱成一团,安庆绪的身影很快混入人群里,三两下便不见踪影了。

    安禄山勃然大怒,笨拙地站起身,脸色铁青地指着殿外怒吼:“一定要拿下那个孽子!拿下,死活不论!”

    几名侍卫拔腿便朝殿外追去,安禄山气得浑身直哆嗦,一身肥肉跌宕起伏,身躯摇晃几下没站稳差点摔倒,旁边的李猪儿急忙扶住了他:“陛下小心,保重龙体……”

    安禄山怒哼一声,正打算甩脱李猪儿搀扶的手,忽然发觉肋下一麻,安禄山木然垂头望去,发现自己的左肋下竟插着一柄小巧的匕首,匕首直没入柄,殷红的鲜血顺着匕首刀柄缓缓流出,血越流越多,而扶着他的李猪儿那讨好的笑容此刻看起来竟满是狰狞。

    安禄山心沉入谷底,猛地推开了李猪儿,看了看肋下的匕首,又看了看他,惨然道:“李猪儿,连你也……”

    李猪儿茫然地睁着眼,无辜地道:“陛下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陛下可要保重龙体,您受伤了奴婢会心疼的……”

    安禄山面色惨白,嘿嘿直笑:“好个刁奴,朕真看走眼了。”

    说完安禄山厉吼道:“禁卫何在?护驾——”

    殿内群臣已疯一般朝殿外涌去,惊惶的人群里,唯独史思明和冯羽端坐岿然不动,像狂风暴雨中一道宁静的风景。

    “禁卫,禁卫何在?”安禄山嘶哑着嗓子厉吼。

    喊了半天,殿外的禁卫却无一人入殿护驾,安禄山顿觉不妙,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陷入了一个圈套,这个圈套绝不仅仅是安庆绪和李猪儿的刺杀,还有更大的阴谋。

    惊怒之时,安禄山忍着肋下的刺痛,赫然发现殿内端坐不动的史思明和冯羽。

    这一瞬间,安禄山顿时明白了什么,肥硕的身子一晃,颤抖的手指着史思明,咬牙道:“史思明,尔欲篡位乎?”

    史思明端杯饮尽一杯酒,这才站起身,悠悠笑道:“安节帅,天子不是那么好当的,命中注定当不了,那么,就是当不了,节帅当天子不足一日,也算得偿所愿了。”

    安禄山怒视着他,道:“今日宫中禁卫皆被你调换了?朕如此器重你,你便如此回报于朕?”

    史思明笑道:“你我皆是逆臣,德不配位,必遭横祸,安节帅,你已不配再为义师主帅,不如由末将代替您吧。”

    安禄山愤然扭头,见不远处的李猪儿目光狰狞地盯着他,身子半躬蠢蠢欲动,安禄山咬牙忍痛,忽然掉头便跑,肥硕的身躯闪过屏风,矫健地从殿后侧门跑出去了。

    史思明仍然不慌不忙,今夜整座兴庆宫里都是他的部将,安禄山跑不了。

    冯羽也笑呵呵的端杯与史思明互敬,他留的后手马上也要发动了。

    登基的喜庆气氛还未消散,新登基的天子却成了一只群雄共逐的猎物,得其鹿而割食之。

    …………

    安禄山喘着粗气在后宫飞快奔跑,肋下的匕首他不敢拔出来,任由鲜血汩汩而流,此刻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想办法跑出宫去。

    宫外有他的范阳嫡系军队,找到嫡系军队,今夜发生的一切便可拨乱反正,有嫡系军队护驾,该死的人一定会死,包括他的亲儿子。

    后宫范围很大,安禄山已经有些跑不动了,后面追击他的脚步声却令他不敢停下来,绕过后宫一片广袤的花园,安禄山依稀见到高耸的宫墙就在离他不远处,心情不由振奋起来。

    越过那道宫墙,只要越过那道宫墙,他便有翻盘逆转的机会!

    忍着剧痛,安禄山咬牙朝宫墙方向跑去,跑到一条长长的回廊下,安禄山忽然停下了脚步。

    一个人,正确的说,一个女人,正静静地站在回廊下,手中握着一柄利剑,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个女人已三十多岁了,一袭紫衣站在皎洁的月光下,像一位贬入凡间的仙子,盈盈袅娜地站在回廊中,可她的眼神却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罗刹,眼神里充满了积压多年的怨毒与仇恨。

    安禄山心中一沉,站在回廊里定定地看着她。

    女人盯着他那张丑陋的脸,忽然冷冷一笑,道:“安禄山,这一天终于到来了,老天垂怜,因果不爽。”

    安禄山两腿发颤,强自镇定道:“你是何人?”

    “李十二娘,或许你不认识我,换个说法,当年你派死士刺杀贤相张九龄全家,保护贤相的江湖人中有一对姓顾的夫妻,他们为护贤相而死,我便是那对夫妻的义妹,对了,如今的安西军主帅顾青,便是那对夫妻唯一的儿子,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安禄山惨然笑道:“所以,你等在此地,就是为了报当年之仇?”

    “不错,安禄山,恶有恶报,今夜正是报应之时,我等这一天实在太久了,太久了……”

    李十二娘喃喃叹息,话音未落,她忽然身形暴起,如一道紫色的闪电直扑安禄山,手中的利剑化作一道长虹,直取安禄山的脖颈。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李十二娘的剑,举世闻名。

    安禄山面如土色,吓得蹬蹬连退几步,下意识便想转身换个方向逃命,然而他的身躯实在太肥了,行动非常笨拙,再加上肋下被李猪儿刺了一刀,体力和反应更是无法应付,他只凭借本能艰难地闪身一避,李十二娘的第一剑擦着他的肚皮掠过,锋利的刃尖仍在他腹部带出一道长长的血口。

    安禄山顾不上疼痛,大声道:“慢着!李十二娘,我闻名久矣,世上没有化解不开的仇恨,我愿奉上钱财土地……”

    话没说完,李十二娘身形再次暴起,第二剑接踵而至。

    安禄山再次后退,李十二娘这一剑却犹如游龙入海,蜿蜒不定,安禄山虽是武将,却多年不曾亲自与人交手,哪里是她的对手,电光火石间,利剑正刺入安禄山的腹部,剑刃入体半尺,然后迅速被拔出。

    安禄山一声惨叫,肥硕的身躯半跪下来,慌张地用双手试图堵住被刺中的腹部伤口,然而鲜血仍控制不住地从伤口中汩汩流出。

    抬头看着面色冷峻的李十二娘,安禄山的眼神里充满了哀求之色。

    让大唐半壁江山陷入战火的一代枭雄,此刻在李十二娘面前却像一只摇尾乞活的狗,分外可怜可悲。

    李十二娘没有说半句废话,第三剑闪电般出手,剑刃如电,一道白光从安禄山的脖子上闪过,安禄山只觉脖子一凉,接着肥厚的脖颈处鲜血如喷泉般涌出,安禄山表情僵硬,喉咙发出格格异响,眼睛里的光芒越来越暗淡,沉重如山的身躯扑通跪在地上,最后像一滩肥腻的烂肉,重重地栽倒在地。

    没人能想象,终结大唐盛世的叛将,竟然以这样一种可悲的方式在人间谢幕。

    李十二娘行事非常谨慎,克制着心中的激动,上前试探了安禄山的鼻息,又把住了他的脉门,确定他真的已经死透了,这才神情疲惫地站起身,身躯摇晃了一下。

    扔下手中的剑,李十二娘泪流满面,忽然仰头望着皎洁的明月,声如杜鹃啼血:“顾秋,崔阿姐,大仇已报,你们当可瞑目了!”

    明月依然皎洁,人间铺洒一地银装,夜空里几点星光闪烁,像菩萨的慧眼,悲悯地注视着人间的情仇因果。

第五百四十四章 战局骤变

    多年深仇,一朝得报。

    李十二娘瘫坐在满地的鲜血里,一口积抑多年的心气突然泄去后,只觉浑身虚脱无力,脑子里一片空洞,仿佛成了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呆呆地注视着倒在血水里的安禄山。

    仇人,真的死了吗?

    不死心的李十二娘挣扎着起身,再次探向安禄山的鼻息和脉搏。

    仇人,真的死了。

    李十二娘这才瘫坐在地上,失声大哭起来。

    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是史思明麾下的部将,安禄山在兴庆宫里跑得快,躲进后花园后不见踪影,追击安禄山的部将急坏了,搜遍了整个兴庆宫才找来这里。

    李十二娘仍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任泪长流。尘封于记忆深处的美好回忆此刻一幕幕在脑海里闪现。

    那年的她,与顾家夫妻并骑逐月,秋高斗酒,曾经她以为自己的人生会永远如此潇洒惬意,与顾家夫妻一辈子策马天涯未尝不是人生快事。

    世事无常,骤然间与故交阴阳两隔,而她,为了这桩仇恨,已经痛苦压抑了许多年,她的余生只为仇恨而活。今夜为故交报此深仇,李十二娘忽然发觉自己的人生已经没有了意义。

    浑然不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李十二娘仍坐在地上,嘴唇不停蠕动,不知在默念着什么。

    一道纤细的身影从回廊外飞身而入,却是在不远出策应的李剑九。

    见到地上的安禄山尸首,又看了看呆滞无神的李十二娘,李剑久吃惊地喃喃道:“居然真杀了安禄山……”

    接着李剑九神情一肃,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急忙拽起李十二娘的胳膊,道:“师父,快走,追兵至矣。”

    李十二娘毫无反应。

    李剑九急了,并指使劲地在李十二娘背后的灵台穴上重重一戳,李十二娘顿时一震,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浊血,李剑九吓坏了,李十二娘却瞬间恢复了清明,擦了把嘴角的血渍,道:“无妨,淤于胸脉的浊血罢了,安禄山已被我杀了,追兵即至,我们快走。”

    李剑九点头道:“冯羽在濯龙门买通了几名军士接应,咱们快去濯龙门吧。”

    李十二娘虚弱地点点头,李剑九搀起她便往前飞奔而去。

    快跑到濯龙门时,李十二娘冷不丁道:“剑九,冯羽此子虽有些轻浮跳脱,但做事还是颇为沉稳,顾青没看错人,将来是个人物,你们若已两情相悦,我不拦着你们,此事毕了,你们可互托终生。”

    李剑九一愣,不知师父为何在这种时候说这句话,但还是感动地笑了笑,道:“师父,此事仍未了,冯羽说,要继续留在叛军中做点什么,直到安西军彻底平定叛乱,顾公爷给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李十二娘沉声道:“安禄山已死,叛军气数将近,无论是安庆绪还是史思明接位,叛军都已现颓势,一年半载内,叛乱必平,你和冯羽要保重自己。”

    “师父,接下来您要……”

    李十二娘茫然地望向夜空,叹道:“天地之大,我已不知何去何从了……”

    顿了顿,李十二娘忽然笑了:“顾青说,我是他世上唯一的亲人,他要给我养老送终的。明日我便出城寻顾青去,大仇已报,当然要回到亲人身边。”

    …………

    大燕国第一代天子安禄山在登基大典的当天被刺杀,消息在半夜时便传遍了长安城,接着迅速传到关中。

    一个迫不及待称帝的反贼,自家后院失火,刚登基就被人杀了,看似隆重庄穆的登基大典闹成了一桩笑话,叛军将士的士气被打击得七零八落,而兴庆宫内,也是一片鸡飞狗跳。

    行刺中途便逃了的安庆绪被史思明的部将在宫里的龙池草丛里找到了,安庆绪被吓得魂不附体,整个人蜷缩在草丛里惊惶不安。

    安禄山的尸首也在后花园的回廊里找到,史思明亲自查验了安禄山的尸首,确定安禄山真的已死后,史思明先笑了几声,然后又抚尸大哭起来,最后咬牙切齿发誓要为大燕国天子报仇云云,演技在线且走心。

    然后史思明召集群臣,宣布了大燕国天子崩逝的消息。登基当天就死,如此短命的皇帝也是奇葩了,史思明都没脸说安禄山的生平。

    皇帝死于非命,在安庆绪和史思明统一的口径下,皇帝之死被定性为安西军奸细混入长安宫闱刺杀。

    一口黑锅莫名其妙被扣到顾青的脑袋上,当然,顾青也不算冤枉,这口锅还真跟他脱不了干系。

    伪皇帝死了,但大燕国没亡,日子还得继续。

    被召集起来的群臣在史思明的主导下,一致推举安禄山的儿子安庆绪为大燕国的新皇。

    张灯结彩的兴庆宫当天夜里便开始换装饰,本来一片喜气洋洋的登基仪仗用物全部撤换下来,换上一片白茫茫,登基大典用的彩带灯笼全部换成白色的素缟,当天办登基,次日办葬礼,大燕国创造了历史。

    就在长安城一片白茫茫之中,安庆绪穿上了龙袍,坐上了那个日思夜想的位置,群臣依礼朝拜新君,无数人不觉唏嘘,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回想先皇登基,依稀仿佛在昨日……

    安庆绪在父皇的灵柩前即位,冯羽因从龙之功而升了官,被封为殿侍中,而史思明,在兴庆宫举行即位大典之时,已不动声色地将所有的兵权掌握在手中。

    与此同时,安禄山被刺身亡的消息迅速传出了长安城,传遍了南北,关中的大道上不停有斥候飞马奔驰来去,消息也如瘟疫般扩散开来。

    一切都不一样了。

    …………

    襄州城外,安西军大营。

    顾青与将士们赶回大营后,一名从长安来的密使立马迎上来禀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安禄山登基称帝了,安禄山死了,安禄山死后的第二天,他的儿子安庆绪即位了……

    一连串的消息让顾青的脑子有点懵,不过听闻安禄山的死讯后,顾青心里某个角落仿佛发出了解脱的叹息声。

    尽管与自己的父母素未谋面,顾青对他们也谈不上什么亲情,可自己的身躯是父母所赐,杀父母的仇人终于死了,顾青也放下了一件长久以来萦绕于怀的心事。

    “死了,死得好,终于有个交代了。”顾青长叹了口气。

    皇甫思思早已知道顾青与安禄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见顾青神情萧然,她上前轻轻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无声地安慰着他。

    顾青笑了:“是喜事,当浮一大白。回去好好做几个菜,我叫根生来与我共饮。”

    皇甫思思听话地点头,后面的万春还想说什么,被皇甫思思强行拽走了。

    顾青看着从长安来的密使道:“你是李姨娘的手下?”

    “是。”

    “冯羽和李姨娘无碍吧?”

    “他们无碍。十二娘说要来安西军寻顾公爷。是她亲手杀了安禄山,事成后十二娘躲在长安城里,冯羽已被安庆绪封为殿侍中,他托小人带话,说还想继续留在史思明身边,伺机行事。冯羽还说,史思明有虎狼之心,他已掌握了叛军的所有兵权,安庆绪迟早会被史思明杀掉,请顾公爷早做准备。”

    顾青笑道:“你也帮我带句话给冯羽,让他小心保重,他已超额完成了任务,其实现在留不留在史思明身边已不重要了,身处龙潭虎穴难免失手,让他早些脱身,与李姨娘一同逃出长安城,来安西军大营找我。”

    密使行了个叉手礼,记下顾青的话后匆匆离去。

    顾青静立片刻,忽然道:“韩介,命人擂鼓聚将。传令军中诸将,包括李光弼李叔,鲜于节帅,河西军哥舒节帅等皆来帅帐议事。”

    韩介领命,很快,大营中响起了久违的大鼓声,隆隆的鼓声如同敲击在所有人的心坎上,无数将士从营帐内走出来探头四顾,表情一个个充满了喜悦和战意。

    每次擂鼓聚将,通常是一次战役的开始,而战役,对安西军将士来说,代表着升官发财,敌人的每一颗人头都是他们跨越阶级的积攒。

    随着大营内鼓声节奏越来越快,走出营帐好奇探问的将士也越来越多。

    一名胆大的军士见顾青站在大营空地上,于是凑上来讨好地问道:“公爷,咱们又要开战了吗?”

    军士很年轻,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脸上透着一股稚气和杀气交织的矛盾气质。

    他们还是孩子,可他们也是久经战阵的老兵。

    顾青心中喟叹,脸上却笑道:“没错,又要开战了,你怕不怕?”

    军士挺起了胸,大声道:“小人不怕,小人恨不得天天开战,多斩几个首级,等到平定叛乱,回到家乡至少能买三十亩地,我家也算是地主富户了。”

    顾青沉默片刻,忽然问道:“是开战挣钱好,还是太平过日子好?”

    年轻的军士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叹道:“其实……当然还是过太平日子好,两军对阵,谁也不比谁多长一个脑袋,沙场难免身死,谁不想活得久一些呢,哪怕日子穷一点,终归是太平日子,穷点就穷点吧。”

    顾青点点头,笑道:“待平定了叛军,你们就可以回家乡了,带着满满的钱袋回家乡,建新房,买田地,娶婆娘,太平日子不远了。”

    年轻的军士咧嘴笑了。

    顾青看了看四周凑上来的将士们,大声道:“都滚回营帐收拾,准备开拔了,安西军即将收复关中!”

第五百四十五章 北进中原

    大营帅帐内,诸将齐聚,包括李光弼,鲜于仲通,甚至还有卧病在床动弹不得的哥舒翰也被亲卫抬来了。

    帅帐内还有两位客人,正是盘桓大营多日的太子使臣杜鸿渐和李辅国,这两人一直赖在安西军大营不肯走,显然太子对他们有所交代,就算夺不走安西军的兵权,也要赖在大营里盯着顾青,至少保证顾青对朝廷的忠诚。

    帅帐内今日还来了一位久违的人,边令诚。

    通常时候顾青聚将之时,边令诚是不会到场的。顾青对兵权抓得很紧,治军严厉,性格更强势,边令诚与顾青几次或明或暗的冲突后,渐渐明白了顾青不可能让他染指指挥权,边令诚只好死了心,暂时在安西军中蛰伏下来,等待反击的机会。

    顾青没想到今日边令诚居然也来了,特意多看了他一眼,边令诚面带微笑,朝顾青恭敬行礼,言行并无异常。

    顾青也含笑朝边令诚点头示意,算是回礼。

    走进帅帐后,众将起身行礼,顾青却快步走到哥舒翰的软椅前,躬身握住他的手,温和地道:“哥舒节帅恕罪,近日忙于军务,实在无暇分身,但哥舒节帅的病情我一直记得的,大军每驻城池,我都托人在城中寻找有名望的大夫为哥舒节帅看病,看哥舒节帅的气色,比当初好了几许,想必大夫的方子还是不差的。”

    哥舒翰的病情确实好了很多,换了好几副方子后,不知哪味药下对了,哥舒翰如今的气色红润许多,只是身子仍然瘫痪无法动弹,但已能够含糊地说出话了。

    “顾节帅……北进,北进,收复……关中。”哥舒翰含糊不清地道。

    顾青点头:“今日便是与众将议北进之事,哥舒节帅勿急,安西军已准备由守转攻,进入战略攻势了。”

    哥舒翰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嘴一咧,一串口水不受控制地流出了嘴角。

    身后的河西军偏将曲环急忙为哥舒翰擦去了口水。

    顾青又与鲜于仲通和李光弼招呼过后,这才坐在帅帐内的主位上,首先缓缓朝众将扫视一圈,道:“长安城传来的消息各位想必都听说了吧?”

    众将齐声道:“听说了,叛贼安禄山已死。”

    顾青嗯了一声,道:“安禄山已死,但叛军还在,他们仍然占据关中和河北。如今伪燕的新主子是安禄山的儿子安庆绪,此人不足为惧,我们要小心的是另一个人,安禄山的麾下第一大将史思明,此人已掌握了叛军的兵权,也就是说,他才是我们接下来平叛的真正敌人。”

    众将纷纷抱拳道:“请公爷下令。”

    顾青笑了:“我知道你们都急着收复关中,收复长安,但事情要一步一步的做,目前咱们与叛军的兵力对比,仍是叛军优于我们,所以北进必须谨慎,宁愿贻误战机,亦不可行险冒进。”

    李嗣业凛然道:“公爷,刘宏伯昨日给了末将八百陌刀手,末将试了试,虽说操练才几个月,用着也还顺手,多经历几场战事约莫便懂事了,陌刀营如今已有两千五百余人,比当初差不了多少,末将愿请战,以陌刀营为前锋,先于大军北进。”

    顾青摇头:“陌刀营不是这么用的,你闭嘴,没到你耀武扬威的时候。”

    李嗣业讪讪地退了回来,沈田斜瞥了他一眼,冷笑道:“碰灰了吧?陌刀营再猛,也就两千多人,能顶得甚事?真以为天下无敌了?”

    李嗣业大怒:“姓沈的,敢不敢与李某捉对单练一场?教你知道我陌刀营究竟是不是天下无敌。”

    沈田冷笑道:“单练就单练,李嗣业,你也就只剩了一把子傻力气,一百回合内,沈某教你做人。”

    帅帐内众人皆不言语,盯着二人吵架,顾青笑吟吟地双臂环胸,不急也不气,任由二人越吵越凶。

    吵吵闹闹打出脑浆子才是帅帐内正常的气氛嘛,一团和气不利于队伍的狼性气质培养,顾青对此表示喜闻乐见,反正最后无论谁输谁赢,都会被罚跑圈,跑到死。

    这是孙九石竟不知死活地窜了出来,颍水一战后,孙九石原本被撤免了神射营都尉之职,后来顾青率军救皇甫思思和万春公主,神射营在孙九石的带领下给顾青露了一次脸,孙九石顺势官复原职,只是如今还是跟着常忠学兵法。

    见二人争着耀武扬威,都说自己麾下的将士是安西军第一,孙九石不服气了,站出来挺胸道:“二位莫吵了,若论安西军之精锐,除了我神射营,谁敢称第一?神射营从颍水之战开始,战绩如何大家是有目共睹的……”

    话没说完,孙九石被常忠一记巴掌狠狠扇得一踉跄,常忠狠狠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知道你几斤几两吗?跟老子学兵法学得一塌糊涂,老子每天就像在教一头猪,知道老子有多难受吗?这会子你好意思窜出来显摆了?”

    孙九石被常忠骂得脸色苍白,越骂头越低,在众将的哄笑声中,孙九石讪讪地将头缩了回去,不敢再吱声了。

    安西军的将领们有的吵,有的笑,外人却有些不自在了。

    杜鸿渐和李辅国对军中的粗犷作风终于有了新的认识,从来没见过军队的将领吵起架来居然如此粗鄙,帅帐内火药味十足,只差没拔刀动手了。

    鲜于仲通也有些不自然,扭了扭身子,凑到顾青耳边迟疑地道:“顾贤侄,这个……你不劝一劝他们?”

    顾青笑了笑,道:“当然不劝,让他们作死,安西军里向来就是这个路数,吵架绝不劝架。”

    “万一他们动手甚至拔刀……”

    “那就更合我意了,虎狼之师的名号不能白叫,有了这些虎狼之将,麾下的将士才是虎狼之师。”

    鲜于仲通干巴巴地道:“这……这都不阻止?难道任由他们吵下去?”

    顾青正色道:“当然,吵架也好,动手也好,总不能半途而废,终归让他们过足了瘾,我才好办他们。”

    “如何办他们?”

    顾青淡淡地道:“哦,其实也没什么,军有军法,吵架的两位,责二十军棍,中途插嘴凑热闹的,十记军棍,还有在旁边起哄的,大笑的,每人五记军棍,打完就揭过了,他们皮糙肉厚,打不死的。”

    话音刚落,帅帐内的喧闹争吵声瞬间寂静,众将呆呆地看着顾青。

    顾青满脸微笑地怂恿:“接着奏乐,接着舞,打了一辈子仗就不能吵吵架吗?”

    没人敢吱声,众将噤若寒蝉垂头不语。

    吵架的两位当事人李嗣业和沈田吓坏了,急忙躬身抱拳:“公爷,末将错了。”

    顾青正色道:“你们怎会错呢?我最喜欢看吵架了,继续吵,好久没看过热闹了,也让我开开眼。”

    李嗣业和沈田汗如雨下,颤声道:“公爷,末将真的知错了。”

    顾青小拇指掏了掏耳朵,道:“既然知错了,我也不为难你们,二位若吵尽兴了,散帐后自己去领军棍,每人二十记……大战在前,二十记估摸你们受不了,每天责五记,行军路上补完,有意见吗?”

    “没意见,末将领罚。”李嗣业和沈田垂头丧气行礼。

    顾青又环视众将,微笑道:“刚才插嘴的,起哄的,大笑的,都按我说的数目自己去领军棍,有谁不服的,现在可以站出来。”

    没人站出来,每位将领皆垂头不敢直视顾青,一脸心虚的样子。

    坐在帅帐角落的杜鸿渐和李辅国迅速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目光都有些绝望。

    仅从这个小风波便能看出顾青在安西军中的威望,果真是说一不二,而且深得安西军众将拥戴,明明只是个文弱书生的模样,却将一群剽悍的杀才治得服服帖帖。

    太子殿下若想夺取安西军兵权,仅仅换掉顾青是远远不够的,安西军将领的眼里只有顾青,没有天子,更没有太子,若欲收安西军为己用,除非将安西军从上到下所有的将领都换掉。

    都换掉也不一定管用,相信普通的军士也和这些将领一样,眼里只有顾青,而不知有朝廷。

    杜鸿渐和李辅国越来越确定,这支精锐虎狼之师恐怕与太子无缘,准确的说,这支军队彻底姓顾了。

    见众将安静下来,顾青这才缓缓道:“稍后散帐,各位将军各司其职,回营帐让部将收拾,后军清点剩余粮草和兵器,喂饱战马,明日一早,全军启程向北,渡汉水,首先向商州开拔。”

    常忠忍不住问道:“公爷,商州如今在叛军手中,是否提前派出斥候打探商州城池虚实?”

    顾青嗯了一声,道:“当然要打探虚实,我估计商州驻军不多,可轻松克之,收复商州后,我们的下一步便是……潼关。”

    说起潼关二字,帅帐内又是一静,接着众将回过神,顿时振奋起来,瘫痪在软椅上的哥舒翰露出激动之色,明明已无知觉的双手用力握成拳,脸色涨得通红,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

    顾青看了激动的哥舒翰一眼,叹道:“是的,我们要收复潼关,当初如何失去的东西,我们便原样夺回来,而且,从此以后永远不会再失去。”

第五百四十六章 平叛战略

    安禄山的死,给这场平叛之战带来了转机。

    顾青一直在等待这个转机,颍水之战后,顾青一直按兵不动,一则是为了操练新兵,补充兵源,不使自己的实力削弱,二则便是等待机会北进。

    得国不正者,必有内乱。

    安禄山本只是一个化外蛮夷,跟随他造反的麾下部将也都是狼子野心之辈,若无超于常人的贪婪和**,他们不会跟随安禄山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一个充满了贪婪**的狼窝里,怎么可能一团和气不生内乱?大家都在为前程富贵拼命,为什么偏偏是你当了皇帝?

    早在起兵造反的那一刻,安禄山的结局便已注定。

    冯羽在其中扮演的不是策划者的角色,他只是一个推动者,他勾起了别人贪婪的**,接下来的事情便不需要做什么了,那些贪婪的人会自己将所有的事情做好。

    帅帐内,众将齐聚于沙盘周围,顾青手中握着一根笔直的木棍,指着沙盘上的某处。

    “安禄山被刺杀,其子安庆绪继位,但安庆绪在叛军中并无威望,他充其量只是个傀儡,真正掌握叛军兵权的人是史思明,此人曾是安禄山麾下第一大将,才干不俗,我们不可轻敌……”

    “安西军攻下商州后,马上出兵攻取潼关,将潼关守住,等于切断了叛军的退路,留下守军后,我们的下一步便是长安城……”

    李光弼忽然插嘴道:“叛军主力皆在长安,直接攻打长安城恐怕不妥吧?”

    顾青摇头道:“咱们不会强攻,必然要智取的,这是一场由安西军主导的大战役,这场战役需要朝廷各地平叛王师的配合,尤其是北面太子麾下的朔方军……”

    说着顾青抬头望向杜鸿渐和李辅国,客气地朝他们笑了笑,道:“还请两位特使派人向太子殿下送封信,就说南北夹击的决战时刻到了,请太子殿下率朔方军从灵州出兵,南下先克原州,接着东进克庆州,宁州,鄜州,做出横扫河北的佯攻姿态,连克四城后,叛军必然坐不住了,会从长安分出兵马北上救援河北……”

    顾青又望向诸将,道:“那时,便是我安西军收复关中的时候了,攻下长安城后,我们接下来还要守住潼关和函谷关,兵发洛阳,将黄河以南彻底夺回手中。”

    杜鸿渐微笑道:“平叛为社稷大事,下官遵顾公爷军令,马上就写信给太子殿下,请殿下出兵南下。”

    顾青手中的木棍将沙盘上整个关中的范围画了个圈,道:“早在领军入关平叛之初,我便将平叛分为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控制’,就是不让这场叛乱蔓延至大唐全境,为大唐保留大部分底子,北方的百姓已经不幸了,我们要保住南方,所以三场大胜后我选择在邓州和襄州驻军,就是为了阻止叛军南下。”

    “如今来看,第一个阶段已经顺利完成了。接下来是第二个阶段,这个阶段叫‘反击’,平叛之战旷日持久,叛军占据关中,但要消化掉占领的土地和城池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此消彼长之下,一旦叛军内部出现变故,便是我安西军的反击之时,今日,这个反击的时刻到了。”

    顾青这番话站在主帅的立场说出来,是非常严肃的战略大方向,帅帐内诸将皆凛然动容,恭敬倾听。

    鲜于仲通拱了拱手,道:“贤侄不愧是名震天下的帅才,高瞻远瞩令人钦佩,敢问第三阶段是什么?”

    “第三阶段还早,不过说说也无妨。第二阶段的反击,我预想的结果是叛军被赶回河北,同时他们的有生力量被剿灭大半,安庆绪和史思明狼狈退出关中,逃窜回到北方,回到他们曾经经营多年的贼巢之中,如太原,幽州,范阳等……”

    “那时我朝廷王师已掌握了这场战争的主动权,所以我管第三阶段为‘清剿’,是平叛的最后一步,王师北上,将叛军的残余力量和所占城池逐一剿灭,这场战事便算平定了。”

    顾青环视众将,微笑道:“战略方向我已与各位全盘托出,各位日后领军之时,不妨多站在战略的高度施以决策,每一场战事都配合我的战略,不要在意一城一隅之得失,重要的是消灭叛军的兵将,平叛可事半功倍。”

    众将皆肃然领命。

    众将散后,杜鸿渐走到顾青身边,笑道:“顾公爷高远之见,下官佩服。您刚才的这些话,下官可否也一字不漏记下来转告太子殿下?”

    “当然可以,此战还需要太子殿下与安西军配合,南北夹击的战略不变,让太子殿下明白我安西军的战略意图是必须的,希望殿下不会怪我僭越。”

    杜鸿渐微笑道:“一军之帅,杀伐决断当仁不让,都是为了朝廷平叛,而且下官私以为,公爷的平叛之策非常合理,太子殿下若知亦当击节赞叹。”

    接着杜鸿渐又道:“灵州传来消息,太子殿下已答应了公爷所请,南方各州去年秋季赋税可由公爷支取,安西军为朝廷平叛,殿下怜惜将士,不可使将士们缺衣少食。”

    顾青感动地面朝北方躬身遥遥一揖,道:“殿下体恤臣下,爱兵如子,有明君气象,臣感激涕零。”

    转身握住杜鸿渐的手,顾青深情地道:“还请转告太子殿下,臣顾青拜请殿下早日登基,面北而王,臣与安西军将士愿拥戴殿下为大唐新君,发誓效忠殿下。”

    杜鸿渐喜道:“有顾公爷此言,殿下定然十分欢喜。”

    顾青又道:“稍后我便亲笔写下劝进奏疏,请杜侍郎派人一并递往灵州吧。”

    二人相视一笑。

    这桩政治交易算是完成了,按照约定好的,太子给顾青南方赋税供养军队,顾青写奏疏带头劝进。

    以顾青如今在大唐民间的地位口碑,他亲自写奏疏劝进的分量可不小,等于是给了大唐所有臣民一个非常明确的风向标,有了顾青的带头,别的朝臣很快会闻风而从,等到雪片似的劝进奏疏堆到李亨的桌案上,李亨即位称帝的事情便算是名正言顺了。

    最重要的是,顾青的支持等于是安西军的支持,不管支持是真心还是虚伪,终归是当着臣民的面表态了。有了军队的支持,李亨这个新君才当得稳当。

    结束了各自的表演后,杜鸿渐微笑行礼告退。

    段无忌留在帅帐,目送杜鸿渐走远,轻声道:“公爷,太子称帝一事,公爷亦当早做准备,不可使其坐大……”

    顾青眯眼看着杜鸿渐的背影,笑道:“没听到我刚才安排的战略吗?太子率军往东佯攻叛军老巢,便是我提前做出的准备。”

    段无忌疑惑道:“朔方军东进是公爷提前做的准备?”

    “朔方军东进,收复关中和长安城的任务便留给咱们安西军了,重点是攻下长安城,城中太极宫也好,大明宫也好,兴庆宫也好,京畿防务也好,全都由安西军接管,从今以后,长安宫闱之禁卫,皆是安西军所出。”

    段无忌想了想,兴奋地道:“公爷好算计,新君还未回到国都,公爷已抢先将宫闱掌控在手,新君归政长安已无力改变情势了。诚如楚汉相争之时,刘邦项羽约定先入咸阳者而王天下……”

    顾青摇头道:“平叛之后,天下不会再有大乱,我纵要做点什么,底线也是只乱宫闱,不乱天下,太子殿下是个聪明人,回到长安后,想必他知道该怎么做的。”

    “大乱之后必有大治,这场大乱打破了大唐的固有结构,包括皇亲,权贵,地主等等,他们的权势,财富和土地全都出现了空白,趁着破而未立,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从这方面来说,安禄山倒是帮了我的大忙,为我做了一回恶人,他代替我狠狠洗了一把牌,大唐从此又是一张雪白的纸,任我涂抹挥青。”

    段无忌由衷地道:“公爷像佛祖,能看无限远。”

    顾青大笑道:“我只是个想过太平日子的凡夫俗子。”

    凡夫俗子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

    大营将士们收拾行装一片忙碌之时,万春来到帅帐前。

    这回万春变得乖巧了,居然非常懂礼貌地让亲卫通传。

    顾青听到万春的名号便有些头疼,挥了挥手对亲卫道:“就说我不在。”

    话刚落音,帅帐外万春的声音冷冷地飘进来:“本宫都听到了。”

    顾青顿时尴尬了,隔着帅帐门帘努力地圆谎:“殿下见谅,臣刚沐浴,光着呢,不便见客……”

    谁知话刚说完,门帘刷的一下被掀开,万春冲了进来,见顾青全身穿戴整齐,表情呆滞地看着她,万春气坏了,咬牙道:“骗子,你就是个骗子!什么沐浴,什么光着,你分明就是故意骗我,故意不想见我。”

    顾青挥手令亲卫退下,苦笑道:“殿下,你这般迫不及待闯进来,莫非想报终南山被我看光之仇?咱们不是说好了忘掉此事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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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为田舍郎介绍: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大唐天宝,顾青身着布衣从烟尘里走来,在长安皇城的大道上,看着鳞次栉比的华丽殿宇,一步,两步,步步生莲。他渐渐握住了这个强盛王朝的脉搏,也看到了饱受挫折打击的李隆基那张灰败阴暗的脸。俯下身,顾青微笑着对李隆基说:“陛下,您是否该禅位了?做个太上皇多好,天下事,臣愿为陛下分忧决断。”朝为田舍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朝为田舍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朝为田舍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