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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朝为田舍郎txt下载     朝为田舍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一十七章 仁至义尽

    高力士神情黯然,站在一旁看着失态大笑的杨贵妃,静静地等她发泄。

    作为旁观者,高力士很清楚李隆基和杨贵妃之间的夫妻缘分恐怕此生已无法再续了,无论杨贵妃是生是死,二人的缘分已到了尽头。

    杨贵妃此刻笑的是她今生的命运,笑的是曾经的海誓山盟,笑的是白头如新的夫妻情分。

    不知笑了多久,杨贵妃已笑得没了力气,眼泪仍止不住地流淌。

    笑声渐歇,杨贵妃喘着气,虚脱地瘫坐在地上,垂头不知在想什么。

    高力士这才柔声劝道:“娘娘可否随老奴去前堂,顾青等着拜见娘娘呢。”

    杨贵妃点了点头,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发鬓,沉默地跟着高力士出了房门。

    来到前堂,李隆基当先迎了上来,惊喜地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冰凉无力,像从冰窖里拿出来的一截冰肌玉骨。

    “娘子,娘子!你不必死了,顾青忠于朕,率军来救驾了,朕可与娘子白头偕老了。”

    杨贵妃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抽回了被李隆基握着的手。

    李隆基一愣,情知在顾青救驾之前自己委实伤透了她的心,于是心虚地叹了口气,默默退开一步。

    杨贵妃的目光望向顾青,见顾青脸上含笑,风度尔雅地看着她,杨贵妃眼泪又流了下来,上前主动朝顾青盈盈一礼。

    “顾青,大恩不言谢。”

    杨贵妃只说了这一句话便默默退后,神情却有几分坚定,仿佛决定了什么事。

    顾青回礼道:“娘娘折煞臣了,臣之所为皆是本分。”

    眼下禁军哗变仍未停止,大家的心情都很焦急,李隆基沉声道:“顾青,禁军哗变之事,你可有解决之道?”

    顾青低声道:“陛下,臣以为,禁军龙武大将军陈玄礼难辞其咎。”

    李隆基一叹,道:“陈玄礼他……”

    “陈玄礼统领禁军,禁军哗变之前不察,哗变之后不阻,反而应和禁军的无理要求,逼迫天子行不愿为之事,臣以为,陈玄礼当斩。”

    李隆基色变:“斩陈玄礼……”

    堂下一直静立的陈玄礼也听到了,顿时急道:“陛下,臣不服!臣为保陛下周全,一直在陛下和禁军之间转圜劝说,勿使事态失控,臣无罪!”

    顾青转身盯着他,冷冷道:“陈玄礼,你身为禁军统帅,对麾下禁军的心思不闻不问不知,事发之后,你只顾着在中间扮好人,和稀泥,事态演变得一塌糊涂,最终导致今夜无可挽回的结果,你居然好意思说自己无罪?”

    陈玄礼怒道:“顾青,你不过是安西节度使,有何资格斩禁军将领?”

    顾青冷笑道:“我当然没资格,我只是建议陛下斩了你,你这样的将领若在我安西军中,一百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见二人争吵,李隆基神情为难地道:“顾卿,陈玄礼也有为难之处,朕可体谅,此时当务之急是如何弹压下禁军哗变,顾卿可有办法?”

    顾青平静地道:“其实臣的办法很简单,将陈玄礼推出去,当着禁军的面斩首,然后将所有禁军的将领全都囚禁起来分开审问,问出谁人在背后指使哗变,然后当众明正典刑,告诉禁军将士,他们是被有心人煽动的,最后赐以将士土地钱财,今夜哗变之事便可弹压下去。”

    李隆基叹息,其实他早就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了,可如今的情势不由人,叛军占领关中,举国兵马皆在平叛,李隆基身边真正能用的只有这两万余禁军,如今连禁军也哗变了,李隆基简直成了孤家寡人,哪里还敢听顾青的建议,做如此冒险激进之举。

    见李隆基神情挣扎犹豫,顾青暗叹了口气。

    唐明皇的魅力与气魄,果真只是建立在稳固的皇权之上,一朝皇权不稳,他便完全失去了决断的魄力,成了一个优柔寡断的软弱天子。

    帝王气数已尽,救都救不回了。

    看李隆基的神色,显然他并不打算采纳顾青的谏言。

    顾青笑了笑。

    对李隆基,他已仁至义尽,任何话他只说一次,如果不采纳,顾青绝不会像别的臣子那样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磕头不止,太贱了,比卖初夜还贱。

    上次与李隆基相见还是在顾青官复节度使原职之前,今夜君臣的气势此消彼长,顾青比以往多了几分凌厉的锋芒,以前的顾青刻意将自己的锋芒隐藏起来,今夜他已不想隐藏了,因为没必要。

    扭头望向陈玄礼,顾青冷笑道:“陈大将军,眼下这个烂摊子,你怎么说?”

    陈玄礼心下一寒,他明白顾青话里的意思,如果他解决不了这个麻烦,那么顾青下一句话或许便是当着天子的面将他斩了。

    陈玄礼从头到尾都知道禁军哗变是个阴谋,他甚至亲身参与其中。

    此时杨国忠已死,太子的目的基本已达到。杨贵妃死不死实在无关紧要,安西军突然出现打乱了太子的棋局,稍有理智的人都应该清楚,棋局已乱,理当及时结束这局棋,否则必有大祸。

    于是陈玄礼咬了咬牙,面朝李隆基跪拜下来,道:“末将……愿为陛下弹压禁军,终结这场哗变。”

    李隆基盯着陈玄礼,露出复杂之色。

    今夜的哗变,与朝臣,将领,东宫太子甚至与边军统帅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李隆基甚至隐隐察觉到陈玄礼与东宫太子之间或许也存在着某种交易,见陈玄礼此刻如此痛快地承诺能够弹压哗变,李隆基几乎已确定了此事与陈玄礼脱不了干系。

    李隆基没吱声,顾青却转身朝他行礼道:“陛下,禁军哗变不止,主要根源在于贵妃娘娘没死,未能如他们的意,臣想率军保护贵妃娘娘离开天子行营,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待将来朝廷平定了叛乱,陛下与贵妃娘娘再相聚,陛下觉得如何?”

    李隆基一呆,他首先关心的不是杨贵妃的去留,而是顾青的去留。

    “你和安西军若走,谁来保护朕?”李隆基脱口问道。

    顾青微笑道:“陛下若希望安西军留下,那么臣与安西军便留下。”

    李隆基浑身一颤,瞬间清醒了。

    从今夜顾青出现到此刻,李隆基发现他锋芒毕露,言语犀利,气势逼人,甚至刚见面就对他这个天子有不敬之言,虽说当时是为了救杨贵妃,可顾青不客气的语气还是被李隆基深深记住了。

    此时的顾青,是忠是奸?

    李隆基脑海情不自禁浮起这个疑问。

    如果是奸,那么顾青的安西军留下岂不是前门驱狼,后门迎虎?

    相比之下,安西军比外面的禁军更难对付,若顾青稍有一丝不对劲的心思,他李隆基就如同被董卓裹挟的汉献帝,从此受制于权臣,不仅失了天子权柄,一生也不得自由,还要仰奸臣鼻息而求活。

    想到这里,李隆基打了个冷战,望向顾青的眼神也不对了。

    禁军哗变,至少天子与禁军之间还可商量,妥协一些条件便是。可若是顾青心怀不轨,那就不是可以商量的事了,若安西军取禁军而代之,掌控了宫闱禁卫之权,理论上顾青想把他这个天子摆成任何姿势,李隆基都不得不乖乖听命。

    疑心病甚重的李隆基立马做出了选择,安西军绝不可留在身边。

    顾青已非当年的顾青,他已有枭雄之姿,可李隆基眼下却拿他无可奈何,只能任其离去,待来日平定叛乱,天子还政于都后,再慢慢削顾青之权。

    曾几何时,当年那个战战兢兢的年轻小子,如今已成了权臣,此时此刻他甚至可以轻易将天子推翻。

    前有安禄山,如今又有一个顾青,李隆基越想越绝望,平叛之后,大唐天子还是大唐天子吗?

    顾青见李隆基久久不语,不由好奇道:“陛下,陛下?”

    李隆基回过神,也挤出了一丝笑意:“平叛为重,禁军哗变转瞬可定,顾卿还是带着安西军走吧,莫因小失大。”

    顾青笑道:“是,臣这就带着贵妃娘娘和安西军将士离开。至于禁军,相信陈大将军有把握弹压下来。”

    听到顾青说要带她离开,杨贵妃不由自主松了口气,然后感激地看了顾青一眼。

    对爱人心若死灰后,杨贵妃比谁都迫切想离开这座豪奢又无情的樊笼。

    众人刚商议定,驿站外又传来一阵激烈的吼声。

    “杨玉环不死,誓不罢休!”

    “杀杨玉环!”

    “天子被奸臣妖妃所蒙蔽,禁军愿为天子除贼以正国本!”

    排山倒海般的怒吼声传来,前堂内君臣顿时色变,杨贵妃更是吓得瑟瑟发抖。虽然她不惧死,可她害怕这种千夫所指的恐惧。

    李隆基也吓得魂不附体,求助地望向顾青和陈玄礼。

    陈玄礼咬牙道:“末将这就出去劝阻禁军将士……”

    顾青却摇头阻止了他:“不急,一味的委屈求全,只会让别人愈发得寸进尺,先给他们一些教训再谈条件,陈大将军会轻松很多。”

    说着顾青朝李隆基行了一礼,道:“臣离开前为陛下镇镇场面,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然后顾青朝杨贵妃示意了一下,杨贵妃毫不犹豫地站到顾青身边。

    顾青朝堂外的韩介忽然大喝道:“韩介,传令李嗣业,陌刀营列阵击敌,我顾青今日要带着贵妃娘娘大摇大摆走出去,谁敢阻拦,便是我安西军不死不休的敌人,我不介意杀他个尸山血海!”

第五百一十八章 堂堂正正

    手握绝对的实力,是不屑于用计谋度过危机的。

    顾青如今手中便握着绝对的实力,所以他选择堂堂正正的来,救出杨贵妃后大摇大摆的走。

    两万禁军环伺,在顾青的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他亲自指挥过几场大战了,很清楚禁军与叛军之间的巨大差距。

    当初函谷关大战,陌刀营三千人守关,五万精锐叛军前赴后继进攻两个多时辰,竟无法近函谷关一步,陌刀营才是真正的大唐精锐,也是顾青如今霸气出现在天子行营,言辞行事隐含雷霆气势的底气。

    一千多柄陌刀结阵挥舞起来,顾青有把握带着杨贵妃在两万禁军的包围中如入无人之境。

    驿站外,李嗣业得到了顾青的军令,立马厉声吼道:“陌刀营,进!”

    一千多人的陌刀营结成一个圆形的阵势,侧翼压阵的偏将用力将手中的令旗狠狠往下一挥,千余柄陌刀顿时挥舞起来,雪白的刃身在火把的照映下发出森森寒光,如同大海的粼波,沉默的杀机便隐藏在这片波光之下。

    禁军将士被有心人再次煽动,将陌刀营团团围住,然而陌刀挥舞起来后,两万禁军竟无一人敢率先破阵。

    每个人的心里都很清楚,谁第一个冲进这个杀阵里,谁就是第一个被绞碎的祭旗者,连完整的尸块都不会留下,瞬间便会被陌刀绞成千百片。

    一千余人的陌刀营,令两万余禁军不敢动弹,列于前排的禁军在瑟瑟后退,后面的禁军隔着老远色厉内荏地叫嚣咒骂,驿站外的空地上再次重复了当初函谷关外的景象,陌刀营如磐石般稳稳地扎在土地上,任由狂风暴雨拍打,犹自岿然不动。

    驿站内,顾青仍站在李隆基面前,朝他躬身行礼:“陛下,非常之时当行雷霆手段,对待哗变的禁军不可一味退让,臣愿为陛下靖平哗变,保陛下安宁。”

    李隆基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此时顾青散发出来的气势比他这个皇帝更凌厉,不知不觉间,这位年轻的臣子已主宰了驿站内外的一切,连他这个天子亦无法反对他的决定。

    驿站外哗变的禁军叫嚣咒骂声传进前堂,顾青却浑若未闻,他对自己的陌刀营有着绝对的信心,只要陌刀挥舞起来,每人能突破陌刀营的阵列。

    顾青神情平静地注视着李隆基,轻声道:“陛下当清楚,贵妃娘娘已不宜留在身边,臣带贵妃娘娘离开,会将她妥善安置,事之以贵妃礼,待叛乱平定,陛下还政于都之时,臣再将贵妃娘娘送回陛下身边。”

    李隆基黯然一叹,今夜发生诸多事情,自己在杨贵妃面前是怎样的表现,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今夜以后,纵然杨贵妃回到身边,恐怕也不复夫妻恩爱的情分了。

    若顾青能早来半个时辰,或许……李隆基仍是她心爱的郎君,然而终究天意弄人,在他做出了最残酷最心痛的取舍后,顾青才姗姗赶来,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杨贵妃站在顾青身旁,静静地注视着李隆基,美艳的眸子里已没有了爱恨,更没有眼泪,只有一片如死湖般的平静。

    朝李隆基盈盈一礼,杨贵妃轻声道:“陛下,妾在行营诸多不便,妾不愿陛下为难,便随顾青去了。”

    “娘子……”李隆基哽咽轻唤。

    杨贵妃垂头,不与他的目光相触。

    李隆基黯然长叹:“罢了,夫妻一场,尔好自为之。”

    杨贵妃娇躯微微一颤,心中泛起无尽酸楚。

    夫妻一场,同林而栖,所谓的恩爱果真经不起推敲。

    顾青也朝李隆基单膝一拜,道:“臣顾青,拜别陛下。”

    李隆基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今夜的顾青与往常不同,他从顾青眼里看到了野心。

    自今夜后,世上令他忌惮的人又多了一个,相比夫妻诀别,李隆基更在意的是顾青的实力。

    少年羽翼已丰,已有雄视天下的资本了。当初他晋封那个来自蜀州乡野一文不名的小子时,何曾想过有今日?

    养虎为患,前有安禄山,后有顾青。

    江山,果然被他玩坏了。

    “不如禅位吧。”李隆基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时局越来越危急,越来越复杂时,心灰意冷的李隆基终于想放弃一切了。

    做个太上皇也不错,他仍有皇帝的仪仗与待遇,却不需要背负皇帝的责任。

    “顾卿可自去,”李隆基顿了顿,又道:“……好生照拂贵妃。”

    顾青垂头道:“是。”

    李隆基抬眼望向驿站大门外列阵挥舞陌刀的将士,动容道:“那些便是名震天下的陌刀营么?”

    “是,原有三千人,函谷关一战,三千陌刀营挡住了五万叛军,但陌刀营也阵亡近半,如今只剩一千多人了。”

    李隆基眼中闪过羡慕之色,喃喃道:“不愧是虎狼之师,难怪威名震天下,比当年太宗皇帝的玄甲重骑亦不遑多让,可争日月长短。”

    如今精锐的军队若留在自己身边,何愁禁军哗变?然而李隆基清楚,这支军队效忠的不是天子,而是顾青。

    拜别之后,顾青命韩介等亲卫将杨贵妃团团围住,保护在中间,自己则慢慢往驿站大门走去。

    驿站外,禁军将士已经按捺不住,开始蠢蠢欲动了。

    李嗣业冷着脸站在阵列前方,目光轻蔑地扫视着前面想冲又不敢冲的禁军将士。

    哗变的禁军将士身后,仍有几名将领在使劲煽动蛊惑将士们冲破陌刀阵,诛杀杨贵妃。

    待亲卫簇拥着顾青和杨贵妃走出来,禁军将士愈发躁动不安,尤其见到明艳动人的杨贵妃仍被顾青的亲卫严密保护时,禁军将士顿时更不满了。

    “杀了杨玉环!”

    “妖妃不除,社稷不保!”

    “惑上误国,罪该万死!”

    禁军将领见群情再次激愤起来,急忙火上浇油喊道:“杨玉环若不死,大唐社稷难保,我等亦难回关中与父母妻儿团聚!”

    群情愈发激愤怒,铺天盖地的辱骂声在夜空中回荡。

    杨贵妃脚步一顿,身躯颤抖起来,眼中的泪水再次滑落,凄然道:“我……我不是妖妃,我从未干预朝政……”

    顾青握住了她冰凉的手,让她感受到千夫所指之中的一丝暖意。

    “贵妃娘娘,不是你的错。世人愚昧,智者何屑争辩?”

    被将领煽动几句后,终于有不怕死的禁军将士开始冲阵了,他们以数十人结成小阵,以长矛长戟为兵器,朝陌刀阵发起冲锋。

    顾青与杨贵妃站在陌刀阵中,前方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敌人,后方是紧张戒备的羽林卫,以及驿站内惊惶探出头来观察动静的朝臣们。

    顾青冷冷一笑,大声道:“李嗣业!”

    “末将在!”

    “传令陌刀营推进,凡有阻者,格杀勿论!”

    “是!”

    李嗣业站在阵列前,手中四十余斤的特制陌刀也挥舞了起来,侧翼压阵的偏将狠狠挥舞令旗,陌刀营将士陌刀挥舞不停,整齐地迈出脚步,一齐发出暴喝。

    “杀——!”

    简单一个字,却蕴含无尽的杀意,天地为之低昂,风云变色,鸟雀惊飞。

    杨贵妃站在顾青身边,跟着顾青的脚步走得很慢,陌刀营一声“杀”字出口,杨贵妃明知这些将士是来保护她的,仍被吓得花容失色,脸色惨白,情不自禁地紧紧拽住了顾青的衣袖。

    与此同时,少部分不怕死的禁军将士也开始进攻。

    正前方一个三十来人临时组成的锥阵一齐发出怒吼,然后脚步一迈,手执长矛长戟便朝第一排的陌刀将士冲去。

    密不透风的陌刀阵里刀光交织,根本没有任何可以躲闪的余地,这个禁军小阵刚冲进去准备破了陌刀阵,眨眼间就被不停挥舞的陌刀劈砍了无数刀,几声惨叫后,这支三十来人的小阵瞬间被陌刀切割成无数的尸块,一堆堆血肉内脏流淌在地,有的内脏犹自鲜活地蠕动。

    瞬间的惨状吓得禁军将士面如土色,吃惯了太平粮的他们,何曾见过如修罗场般惨烈的景象,有些生来娇贵的世袭禁军子弟甚至弯腰呕吐起来。

    李嗣业哈哈大笑道:“一群不自量力的杂碎,你们以为安西铁军的名号是白捡来的吗?”

    “陌刀营,进!”

    陌刀营将士齐声喝应,一边挥舞陌刀一边往前迈步。

    挡在陌刀营前方的禁军将士急步后退,神情惊恐地注视着陌刀营一步一步地缓缓推进,阵列前方一片空白,两万禁军竟无一人敢拦。

    夹杂在人群里的几名将领急了,他们是太子李亨早已收买的人,禁军就是被他们暗中煽动而哗变的,杨国忠死了,太子的目的达到了一半,但杨贵妃还没死,留她活命终归是一个祸患。

    于是几名不怀好意的将领躲在人群中大声道:“不要怕他们,安西军也是人,杨玉环不死,你我家人将来会被朝廷清算!速速破阵,杀了杨玉环!”

    被将领一番煽动后,原本恐惧的禁军将士又开始蠢蠢欲动。

    今夜哗变,禁军将士内心其实也是惴惴不安,害怕自己和家人将来会被朝廷清算,将领的话正好说中了他们的心事,今夜必须除掉杨玉环这个后患,否则将来祸福难料。

    于是禁军将士再次组阵,朝陌刀营发起冲锋。

    这次的进攻明显凌厉了许多,结阵的禁军将士进攻也颇具章法了。

    然而重剑无锋,在密不透风的陌刀阵内,任何活物都是被绞碎的下场。

    一次又一次的冲锋,陌刀营将士毫不留情地绞灭,驿站门外的空地上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顾青和杨贵妃始终被亲卫和陌刀营将士团团围在正中,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顾青面无表情地注视前方,脚下的尸块和鲜血引不起他的任何畏惧,经历的风浪多了,心肠慢慢变硬了,敌人的生命也就慢慢被漠视了。

    禁军已渐渐被杀得胆寒,安西军陌刀营的名声早已如雷贯耳,但他们没想到这支军队竟恐怖到这般程度,进攻已发起无数次,倒下的禁军将士也越来越多,可陌刀营仍是陌刀营,像一座永远无法撼动的大山,成千上万人前赴后继的进攻,换来的只有惨叫和被切割成无数块的尸块。

    体力,兵器,临战经验,以及一往无前的无畏勇气,两军相比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差距太大了。禁军将士忍不住怀疑仅靠这支千余人的陌刀营就能对两万禁军进行单方面的屠杀,直到将他们屠杀殆尽。

    当禁军已胆寒,攻击一次比一次无力时,一个更残忍的噩耗随之而来。

    禁军与陌刀营正在边走边战之时,驿站尽头的大道上,忽然传来一阵雷霆般的巨响,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神射营,三段列阵,进!”

    漆黑的夜色里,孙九石的吼声传来。

    脚步声渐渐变得整齐划一,夹杂着甲叶的撞击声,最后在禁军前方两百步左右站定。

    禁军将士惊疑不定地看着漆黑的大道尽头,微弱朦胧的月光下,依稀可见一支大约两千人的队伍朝他们缓缓推进,队伍呈三段式阵列,他们的手中皆握着一支像铁管一样怪异的东西。

    走到二百步外停下时,第一排的将士蹲了下来,手中铁管似的怪异物事平端起来,接着将领一声令下,铁管物事发出巨大的声响,管口隐约可见火光一闪,最后禁军将士惊骇地发现,自己这方竟然莫名倒下了数百人。

    第一排的将士很快起身,第二排上前一步蹲下,一声令下后,禁军又倒下了数百人。

    禁军终于乱了,未知的恐惧瞬间占据了众人的心,不知对方手中握着的是怎样怪异的兵器,竟有如此恐怖的威力。

    后面是陌刀营将士的步步推进,前方是两千手执不明兵器的敌人,禁军将士赫然发觉自己已被两头夹击,更令他们无可奈何的是,两头的敌人都是无法战胜的。

    士气终于彻底崩塌,禁军将士们再也没有斗志,更无心阻拦顾青和杨贵妃,陌刀阵前方的禁军顿时全部跑光,无数禁军抱头鼠窜,口中无意识地大喊大叫,如同营啸般失去理智地乱跑。

    见禁军已彻底崩溃,顾青脸上露出了冷笑。

    “李嗣业,陌刀营停下!”顾青下令道。

    令行禁止,陌刀营瞬间停下,阵列未乱,人群里只听到将士们发出的粗重喘息声。

    顾青站在陌刀阵中,环视阵列外四散奔逃的禁军,以及身后目瞪口呆的羽林卫和神情惊惶的朝臣。

    看了一圈后,顾青傲然昂首,厉声道:“叛军如狼似虎荼毒关中,尔等不上阵杀敌平叛,却发起哗变为难一个女人,殊为可耻,愧为男儿!”

    “贵妃娘娘何辜,竟被尔等土鸡瓦狗之辈冤栽为祸首,两万禁军可曾有一人双目不盲,明辨是非?我亦曾是禁军左卫一员,今夜见尔等行径,与尔等曾是袍泽,犹令我感到耻辱!”

    “我安西军堂堂正正的来,也大摇大摆的走,这般气势,尔等禁军一生只能仰望。带走贵妃娘娘者,安西节度使顾青是也,有不服气者,可以再来试试留下我。”

    “我顾青就在此地,再等你们一炷香时辰,这段时辰内,尔等尽可施展所能,发起进攻,看看能否留得住我和贵妃娘娘。”

    顾青说到做到,果真站在原地不动,陌刀营将士也静立不动。

    远处的神射营将士则仍保持三段式进攻阵列,他们的手中,仍然平端着那支古怪的不知来历的兵器。

    天子行营内外数万人,竟无一人敢出声,更不用说进攻陌刀营了。

    死一般的寂静维持了一炷香时辰,时辰已到,顾青忽然哈哈大笑道:“无胆鼠辈,好意思发起哗变,真是贻笑世人。”

    “你们不来攻,我便带着贵妃娘娘走了。众将士听令——”

    陌刀营将士齐声喝应。

    顾青罕见地露出狂傲之态,大声道:“安西军将士,咱们大摇大摆的走!”

    “是,大摇大摆的走!”众将士收起陌刀,与顾青一同放声狂笑。

    笑声惊破残夜,天际已见光明。

第五百一十九章 爵晋郡公

    三千余兵马,大明大亮走进天子行营,接了杨贵妃后,大摇大摆离开行营,顺便将拦阻他们的禁军杀了个翻天覆地。

    安西军的威名再次名震朝野,这次君臣亲眼见到安西军是何等的剽悍,而安西军的主帅顾青又是何等的锋芒毕露。

    传说中的安西铁军活生生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并且毫不留情将禁军杀了个人仰马翻,最后轻松潇洒离去,如同筵席散后的宾客,尽兴而归。

    顾青走后,禁军诸多将领没人敢点齐兵马追击,甚至连打探安西军动向的斥候都没人敢派,生怕惹得顾青火起,率军回来再杀个回马枪。

    直到安西军离开了半个时辰,奔逃的禁军才渐渐重新聚拢起来。

    被安西军痛下杀手后,禁军再也没有哗变的气势,尤其是顾青临走前说的那番话,不去战场上杀叛军,反倒与一个女人过不去,这句话更是触到了许多人的羞耻心,纵使有心怀鬼胎的人还想煽动继续哗变,将士们也没兴趣了。

    陈玄礼这时站了出来,他必须要站出来了,顾青说过先帮他镇镇场子,狠狠给禁军一个教训,教训之后才是收拾这个烂摊子的最好时机。

    此时顾青和安西军已走,这个时候站出来最合适。

    将所有禁军召集起来,陈玄礼绝口不提刚才禁军被安西军陌刀营打穿的事,仿佛这件事根本没发生过。陈玄礼站在队伍前,抬手指了指队列中间的几名将领,下令将他们拿下绑了。

    被拿下的几名将领正是今夜煽动哗变的人,陈玄礼作为默许哗变的策划者之一,对这些人自然是心知肚明,此时要弹压哗变,就必须将这几名将领明正典刑,如同治疗皮肤上的脓疮一样剜掉它们。

    几名将领又惊又怒,他们没想到陈玄礼说好了投靠太子,此时却又改了主意,竟敢拿他们开刀。

    将领们勃然大怒后,正要指摘陈玄礼也参与其中,陈玄礼却二话不说,连审都未审,便当着禁军将士的面下令将他们斩首示众。

    几颗头颅落地,禁军将士正心惊胆战之时,陈玄礼只淡淡地吩咐将士们放下手中兵器,面朝驿站大门跪拜。

    禁军将士听命,放下兵器跪拜后,李隆基被高力士颤巍巍地扶了出来。

    陈玄礼朝李隆基双膝跪拜下去,大声道:“陛下受惊,末将陈玄礼愿发誓永远效忠陛下。”

    有了陈玄礼的带头,再加上禁军将士被安西军杀得士气早已崩溃,又斩了几名参与煽动的将领,禁军将士们非常识时务地齐声道:“愿发誓永远效忠陛下。”

    李隆基眼眶含泪,哆嗦着双手让将士们平身,并下旨赏赐全军将士钱财,许诺平叛后还政于都,禁军将士皆赐田二十亩。

    李隆基当了数十年天子,自然也非常懂得人心的,赏赐过后,李隆基当着禁军将士的面,颤巍巍地朝东方跪下,郑重发誓大唐历代天子永不追究今夜禁军哗变之事,若违此誓,李唐社稷基业祖宗不佑。

    誓言发得很毒,禁军将士皆大松了口气,跌落至谷底的军心士气缓缓恢复。没多久,禁军将士忽然发出欢呼声,并再次跪地表示向大唐天子效忠,誓死保护天子圣驾平安到达蜀中。

    李隆基也松了口气。

    他知道,今夜这场要命的风波算是彻底过去了。

    解决这场风波的最大功臣不是陈玄礼,而是顾青。若非他下令击杀哗变的禁军,让陌刀营狠狠给了他们一次惨痛的教训,恐怕有恃无恐的禁军根本无法安抚下来,继续哗变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明知顾青是最大的功臣,但李隆基却不愿承认他是功臣。

    一个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就是,今夜哗变开始,大唐的臣权已渐渐膨胀起来,隐隐有驾凌君权之上的迹象,这是个很不好的兆头,表面上的危机解决了,但根子里的危机却越来越严重。

    顾青,会是第二个安禄山吗?

    李隆基想到这个问题便不由心头愈发沉重,劫波渡尽之后再从头回忆此事,李隆基赫然惊觉,相比禁军哗变逼宫,顾青的野心和安西军的恐怖战力更可怕。

    安抚完禁军将士后,李隆基转身回驿站。

    转身的刹那,李隆基脸上温和的笑脸飞快收敛起来,面若寒霜,目光阴沉。

    高力士半躬着腰走在李隆基身后,主仆二人穿过驿站的前院,又安抚了一番数百名惊魂未定的朝臣后,李隆基这才与高力士回到自己后院的卧房。

    在高力士面前,李隆基不必隐藏任何情绪,他是李隆基最信任的人,比亲儿子还信任。

    “今夜陌刀营杀了多少禁军将士?”李隆基问道。

    高力士一愣,他没想到李隆基第一句话竟然是问这个,想了想道:“今夜驿站外厮杀惨烈,按将领报上的伤亡数,禁军将士大约有两千余人死在陌刀营刀下……”

    “陌刀营伤亡如何?”

    高力士苦笑道:“陌刀挥舞起来密不透风,根本无法破阵,陌刀营几乎没有伤亡。”

    李隆基脸色愈发阴沉,冷声道:“好一支虎狼骁勇之师,可惜了……”

    “陛下若有意,圣驾至蜀中后,咱们不妨也组建陌刀营……”高力士轻声建议道。

    李隆基摇摇头:“陌刀营不是那么容易组建的,耗费钱财不说,陌刀手也不容易找,更重要的是,要有一个懂得操练之法的陌刀将。真是难为顾青了,安西那边陲荒凉之地,当初他是如何凑出三千陌刀手的?”

    脸色沉重地一叹,李隆基道:“顾青和安西军,羽翼丰矣,恐已不可掌握了。”

    高力士悚然一惊:“陛下的意思是……”

    李隆基没说话,目光望向屋外的天空。

    天已放白,黎明将至。

    哗变已平息,但李隆基脸上仍无任何喜悦之色,反而更沉重了。

    高力士已明白了李隆基的心思,尽管他对顾青的印象不错,可他的立场永远是站在李隆基这边的,见李隆基已对顾青有了忌惮之意,高力士躬身低声道:“陛下若欲削其权,不如尽早,若等平定叛乱后再削,老奴恐顾青又将是第二个安禄山,除之晚矣。”

    李隆基浑身一震,然后颓然地摇头叹息。

    如今的他,哪里还有半分天子的威严和权力?身边仅有的两万禁军才刚安抚平息下来,至于散落大唐各方的平叛军队,李隆基已没有任何信心调动他们了。

    高力士试探着道:“陛下何妨将安西军主帅换了,一纸圣旨下,给顾青一个莫大的虚职,甚至再升他一级爵位亦无不可,然后将他调来陛下身边,没了兵权的顾青便不足虑了。”

    李隆基摇头:“没那么简单,你今日看到陌刀营的样子,也亲眼见到顾青在安西军中是怎样的威严了,朕若贸然换帅,只怕会激起顾青和安西军的反心,若顾青和安西军也反了大唐,朕的社稷可就真的没指望了……”

    顿了顿,李隆基又若有所思道:“朕今夜还听到一阵霹雳般的巨响,是安西军发出来的吗?”

    高力士急忙道:“老奴忘了说,陛下,顾青今夜带来的兵马不止是陌刀营,还有一支奇怪的兵马埋伏在行营外,那阵霹雳般的巨响便是安西军的伏兵发动了……”

    “老奴听禁军议论,说这支兵马手执一支很奇怪的兵器,像一根笔直的铁管,当时隔得远,没人敢上前细看,但那支铁管里喷出火花,发出巨响后,两百步外便有数百禁军倒下,非常可怕……”

    李隆基的脸色又变了:“可曾细查?”

    “陛下安抚禁军时,老奴特意去查看了禁军的尸首,发现他们皆是身上多了一个不大的圆形血洞,老奴还问过一些只伤未死的禁军,他们说听到巨响后来不及反应,便觉得身上某个地方一痛,低头再看时,身上便已多了个血洞。”

    “有随军大夫挖开伤口,发现伤口里有一颗小铁丸,致命之物便是这颗小铁丸,想来应是安西军那支奇怪的铁管里射出来的……”

    李隆基的脸色愈发难看:“顾青……从何处得此利器?安西军本就威胁社稷了,若再添此利器,大唐焉有宁日?”

    高力士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若顾青真的守臣子本分,得到如此利器应该马上禀奏朝廷,将此物献给天子才是,可顾青今夜从出现到离开,对此利器却半个字也不提,偏偏临走前却拿出来逞了一番威风,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为了击敌,而是为了震慑天子,令天子对他愈发忌惮。

    由此看来,如今的顾青果然有了不臣之心,陛下所忧虑者并非没有道理。

    高力士咬了咬牙,道:“陛下,要不要派人传旨,询问顾青此利器的来历和造法……”

    话没说完,李隆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你若是顾青,心怀不臣之意,圣旨面前你会老实交代么?”

    高力士一滞,垂头不再说话。

    良久,高力士幽幽一叹:“难道世上便无制衡顾青之法了么?”

    李隆基阖目沉吟,禁军哗变平息后,李隆基又变回了那个精于谋算人心的天子。

    许久之后,李隆基忽然道:“朕要放一些权力出去了……”

    高力士不解地看着他。

    李隆基接着道:“传朕的旨意,封太子李亨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封郭子仪,高仙芝二人为天下兵马副元帅,兵马大元帅有节制朝廷平叛王师之权,诸勤王节度使兵马必须受其诏封帅令……”

    高力士眼中闪过惊讶之色,但还是唯唯记下。

    见李隆基忽然停顿下来,高力士忍不住问道:“陛下,顾青的安西军按说是最能与叛军一战的王师,若不封他为副元帅,恐怕……”

    李隆基淡淡一笑,道:“顾青护驾有功,据说又有颍水大捷之功,当然也有擢升……”

    顿了顿,李隆基又道:“晋顾青为蜀州郡公,实食邑增五百户,加封司徒,授左仆射及兵部尚书,赐黄金千两,丝帛千匹……”

    高力士越听越惊愕,开始时不解,后来再一想,顿时对李隆基佩服得五体投地。

    李隆基将朝廷的爵位官职当成不要钱的烂白菜一样,一股脑儿全扣在顾青头上,看起来尊荣无双,任何人听了都不会觉得天子刻薄寡恩。

    然而仔细一推敲,爵位也好,官职也好,甚至是位列三公的司徒也好,都是一些没有任何实权的虚衔,荣耀倒是荣耀了,可顾青手中的权力却一丝都没变。

    最敏感的天下兵马副元帅,李隆基却故意没给顾青,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爵位官职再高,副元帅才是实实在在能够调动节制天下兵马的实职,顾青从此以后仍是安西军主帅,可太子李亨,郭子仪和高仙芝三人却都有官方认可的权力调动安西军的兵马,若太子道行高明的话,或许能够借他之手将安西军拆分开来,安西军若被拆分,就对朝廷没有威胁了。

    同时李隆基还巧妙地将君权与臣权的矛盾嫁接到太子头上,兵马大元帅有权调动天下兵马,顾青又不愿被太子调动,这个矛盾是无法调和的。

    如此一来,矛盾转移到太子头上,若能让两虎相残,最终得益的仍然是李隆基。既能削顾青之权,也能报复太子煽动禁军哗变之仇,同时李隆基还能渔翁得利。

    一石三鸟之计果真高明,李隆基不愧是算计人心数十年的太平天子,朝堂制衡之道已炉火纯青。

    高力士收回钦佩的目光,用心地将李隆基的每一句话都记下,然后告退出屋拟旨去了。

    李隆基独坐在屋子里,心情越来越冷寂。

    少了杨贵妃的陪伴,这位自私薄情的迟暮老人觉得很孤独,想到昔日与杨贵妃的种种恩爱,又想到从今以后夫妻情分已尽,李隆基眼眶一红,默默流下泪来。

    再怎样无情自私,李隆基终究对杨贵妃确实存在爱意的,只是他的爱太经不起考验。

    温室里长出来的爱,本就经受不住丁点的风吹雨打。城堡外的世界,比童话残酷多了。

第五百二十章 襄州会师

    离开天子行营,顾青领军迎着黎明破晓的曙光赶路。

    下令孙九石留下一千神射营埋伏在路边,若朝廷禁军敢追杀上来便毫不留情狙杀,这是唯一一次杀皇帝身边禁军而不会被李隆基降罪的机会。

    赶了数十里路,后方斥候来报,禁军并未追来,后面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

    顾青这才放了心,将神射营将士撤回,只留下少许斥候仍监视天子行营方向。

    奔行数十里后,顾青判断彻底安全了,于是下令全军驻马歇息。

    杨贵妃面色苍白,下马后踉跄跑到路边,弯腰哇地呕吐起来。

    天子行营时杨贵妃被陌刀营保护在中间,但陌刀营与禁军的厮杀她却亲眼看到了,过惯了太平日子的杨贵妃哪里受得了尸堆成山血流成河的血腥场面,在行营时身陷险境她尚一直默默忍着,此刻安全了,她终于忍不住吐了。

    顾青担心地看着呕吐的杨贵妃,良久,杨贵妃才缓过气来,蹲在路边掩面低泣。

    顾青这才上前道:“贵妃娘娘莫伤心了,天下已乱,但臣有实力能保护你。”

    杨贵妃摇头,许久后幽幽地道:“顾青,从今以后不要再叫‘贵妃娘娘’了,贵妃娘娘已死,在你面前的是民女杨玉环。”

    顾青明白她的意思,也叹了口气,道:“你若真看开了,从今以后你我姐弟相称,你便是我顾青的阿姐。”

    杨玉环嗯了一声,哽咽道:“顾青,你以后便叫我阿姐吧,我已是个无权无势的寻常女子了,你千里奔袭的救命之恩,今生我不知如何报答你……”

    顾青道:“不必报答,杨……阿姐,一切皆有因果。当年是你照顾我,在陛下面前给我机会,赐我一场富贵,昨夜所为皆是我在报答你。”

    杨玉环抽噎道:“有情有义,顾青,我没看错你。很庆幸我今生能结下这段善缘,真的很庆幸。”

    顾青摇摇头,又道:“阿姐,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杨玉环露出迷茫之色,喃喃道:“我一生困于樊笼,不知天地广阔,如今骤得自由,却不知何去何从……红尘我已看破,我想寻一处名山古观,愿出家为道,顾青,你能帮我吗?”

    顾青露出为难之色,道:“阿姐,如今天下大乱,四处皆是兵灾战火,百姓背井离乡逃避战乱,大唐境内的名山古观恐怕也不得安宁,出家为道有点难。”

    杨玉环幽幽叹道:“难道天下之大,已无一处净土了吗?大唐疆域万里,我只求区区立锥之地为何亦不可得?”

    顾青也叹道:“战火席卷,天下哪里有净土,再说,阿姐姿容绝色倾城,人皆云匹夫怀璧其罪,女子拥有倾城美貌也是罪,就算有净土,也难免被心存歹意的恶徒觊觎,阿姐,叛乱未平之前,我劝阿姐还是不要置身于险地。”

    杨玉环失望地垂睑,长长的睫毛上犹自挂着一滴泪珠儿,我见犹怜之态令人心疼。

    顾青不自在地扭过头去。

    此刻他有些理解为何李隆基沉迷她的美色十数年而不厌了,也理解为何《长恨歌》里的那句“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阿姐先随我去安西军大营,待时局安定之后,我再为阿姐寻一处幽静安全之地,妥善安置你。”

    杨玉环默默点头。

    将士们歇息够了,顾青下令启程,这次便不那么匆忙了,将士们沿着崎岖的道路缓缓而行。

    杨玉环骑术不错,虽是半生红颜飘零,但她也是受过良好的教养的。自幼精通音律歌舞,同时也习过骑术,每年皇家千秋节上,杨玉环甚至亲自上阵在宫闱内打马球。

    身子稳稳地骑在马上,杨玉环已适应了如今的新身份。

    如今的她,不再是被天子宠溺的皇贵妃,她只是一位寻常的女子,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的话,顾青的阿姐也算是特殊的身份了。

    马儿缓行,马背上却不怎么颠簸,杨玉环与顾青并骑,理了理发鬓,轻声道:“离开长安后,你转战关中河南,除了平叛,闲暇时可曾顾及自己的终生大事?”

    顾青一愣,苦笑道:“战火连天,每天一睁眼便是数万人的吃喝拉撒,哪里有闲暇顾及终生大事。”

    杨玉环若有所思道:“我在长安时听睫儿说,你与张家两位闺秀颇为亲密?”

    顾青坦然道:“是很亲密,平定叛乱后,我打算迎娶张怀玉。”

    “张怀玉是张家阿姐么?那么妹妹呢?”

    顾青有些尴尬:“妹妹……我问问怀玉的意思,她若揍不死我,我便一同娶了。”

    “揍不死……”杨玉环愕然,接着忍不住噗嗤一笑,刚刚经历生离死别,更是彻底与恩爱十数年的爱人决断,本来伤心感怀的她却也忍不住被顾青逗笑了。

    “你这张嘴啊……”杨玉环摇摇头,道:“手握数万精锐虎狼之师的大将军,威名赫赫连叛军都望风而逃的英雄,怎么可能有惧内的毛病?”

    顾青低沉地道:“你是不知道她的可怕之处,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活劈蛤蟆,生吃黄瓜,将来与她成亲后便是枕边人,若午夜梦回觉得心情不好,说不定顺手就把我掐死了……麾下千军万马又如何?睡在我枕边的是她,又不是千军万马。”

    杨玉环愣了半晌,然后咯咯直笑,喘着气道:“你……这张嘴就能气死叛军了。”

    笑声渐歇,杨玉环叹道:“张家姐妹虽好,可你莫忘了万春公主……”

    顾青有些发愁地挠头。

    杨玉环道:“我与睫儿甚是亲密,她有很多体己话儿都与我说,这几年她心里一直有你,你去安西那几年,她患得患失神不守舍,几番为你相思,你也莫辜负了她才好。”

    顾青叹道:“公主尊贵,我配不上。若娶了她,难免辜负张家姐妹和思思,呃,思思是我的妾室,如今在安西大营侍候我。”

    杨玉环摇头道:“你若有心,会有办法的。顾青,你是有情有义有担待的伟男儿,此生不要辜负任何一个钟情于你的女子,她们所求者并非富贵,而是能够不离不弃患难与共的有情郎君……”

    顾青听杨玉环语气又有些寡欢,知她又勾起了自己的伤心情事,于是道:“阿姐莫伤心了,换个角度想想,你的人生又翻开了新的一页,这一页你不再有任何的身不由己,我会尽我所能帮你圆了人生的缺憾,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杨玉环嗯了一声,深吸了口气,笑道:“此生随波飘零,多年不得自由,从今以后,总算能为自己而活了。”

    顾青犹豫了一下,道:“阿姐的两位姐妹,和令兄的家眷子女,我恐怕无力再救了,阿姐莫怪我。”

    杨玉环怔忪片刻,幽幽叹道:“我都是死里逃生,哪里还顾得上别的,此时的她们,恐怕已经死在乱军中了,你能将我救出来已是天大的恩情,我怎会怪你。”

    “罢了,上路吧,顾青,咱们快点走,离天子行营越远越好。”

    …………

    襄州城外,安西军大营。

    顾青离开安西军后,常忠率军来到襄州,遵从顾青的军令,第一时间派兵占据了襄州的官仓,不顾襄州刺史拼命阻拦,官仓的粮食被安西军搬运一空,襄州刺史坐在空荡荡的官仓外坐地蹬腿大哭,可安西军却理都不理。

    刺史无奈,除了连夜写了几道奏疏递往天子行营,参劾安西军盗匪抢掠之举外,他也拿安西军无可奈何,有刀有剑人多势众,刺史又舍不得一头撞死在安西军大营前以明志,除了上疏参劾,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接下来安西军便每天操练,刘宏伯和段无忌则派人在襄州城内外到处张贴募兵告示。

    安禄山叛乱虽然暂时未波及南方,可终究影响太大,引起的连锁反应也大,南方涌来无数逃难的北方难民,他们衣食无着,每日只能靠官府施粥求活,安西军的募兵告示张贴出来后,许多青壮男子一咬牙,索性加入了安西军。

    乱世里有一口吃食便是活下去的希望,青壮难民加入安西军的初衷无非是求一条生路。

    短短半月间,刘宏伯已招募了一万难民,从中挑出了数百身高魁梧体壮的男子作为陌刀营的后备人选,其余的则发给兵器,编入新兵营中。

    接下来便是每日不停的操练,操练。

    刚加入安西军的募兵被刘宏伯操练得生不如死,可刘宏伯对他们仍然很不满意,见多了安西军将士剽悍凌厉的模样,这一万新兵在刘宏伯眼里简直是乌合之众,短时间的操练根本没什么效果,这样一群人若上了战场,只能是给敌人送人头。

    顾青离开半个月后,襄州城外来了一支大约八千人的兵马。

    常忠闻斥候军报后,立马点齐兵马出营,然后两军在襄州城外相遇,双方主将照面后,常忠惊喜地发现对方是友非敌。

    这支八千余人的兵马竟是李光弼所率领的朝廷兵马,李隆基逃离长安后,李光弼奉命固守关中,然而叛军势大,李光弼麾下的将士未经战阵,于是吃了不小的亏,在秦岭里躲藏了不少时日后,李光弼终于领兵走出秦岭,打听到安西军扎营所在后,率军与安西军在襄州城外会师了。

    双方主将都曾是左卫同僚,自然是相识的。照面之后不由大喜,互相把臂大笑,还没来得及叙旧,旁边的万春便窜了出来,急声询问顾青的下落。

    常忠自然也认得万春的,急忙行礼后,苦笑着告诉万春,顾公爷半月前离营而去,据说要去天子行营救杨贵妃的命。

    万春千里迢迢跑来与顾青相会,没想到扑了个空,闻言不由失望万分。

    好在常忠安慰她,说顾公爷过不了多久便回,安西军是顾公爷的立世之本,不可能不要的,万春这才转怨为喜。

    常忠领着李光弼万春和八千兵马入安西军大营。

    看着身后浩浩荡荡的兵马,常忠心中暗喜,却不动声色。

    颍水之战折损将士近万,刚招募的新兵派不上用场,常忠正在发愁如何补充兵员,没想到李光弼便带着八千兵马来会师了。

    常忠早知顾青与李光弼之间的关系,两家算是世交,关系亲如叔侄,也就是说,李光弼这支八千人的兵马等于姓顾了,安西军又补充了新鲜的血液。

    入营之后,常忠殷勤地亲自操办八千兵马扎营和分配粮草,李光弼听说哥舒翰和鲜于仲通也在安西军大营中,不由吃惊不已,加上顾青的话,这座安西军大营内竟然有三位节度使,河西军和蜀军兵马也在营中,大唐总共十大军镇,安西军已独占其三。

    资本颇为雄厚,似乎离剿灭叛军不远了。

    于是李光弼提出要去拜会哥舒翰和鲜于仲通,常忠亲自领他去了。

    万春却领着一群羽林亲卫一溜烟跑到坐落在中军的帅帐外,正要兴冲冲进去参观顾青的帅帐,赫然发现帅帐门帘被掀开,一名身段袅娜却作亲卫男子打扮的人走出来。

    皇甫思思女扮男装在安西军大营内早已人尽皆知,她的身份虽说是亲卫,但安西军将士皆待之以顾公爷的如夫人,她在大营中的分量可不轻,就连鲜于仲通见了她也是礼敬三分。

    万春和皇甫思思就这样在帅帐外赫然相遇了。

    皇甫思思长得太俏丽迷人,她的男装打扮只能说是掩耳盗铃,万春第一眼看到她便知她是女人,呆愣过后不由大怒,指着皇甫思思道:“你,你你你是谁?你为何在顾青的帅帐里,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皇甫思思也愣了,没想到大营内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女人,而且一副原配正室捉奸的模样,非常的正义凛然,皇甫思思不知究竟,气势顿时弱了三分。

    万春旁边的宫女妇娥上前一步,冷声道:“这位是皇二十九女万春公主殿下,尔还不上前拜见。”

    皇甫思思一凛,急忙盈盈下拜:“民女思思,拜见公主殿下。”

    万春跺脚道:“不要你拜见,你快说,你与顾青是何关系?”

    皇甫思思垂睑轻声道:“民女是顾公爷的侍妾,早在安西龟兹城时相识。”

    万春眨了眨眼,愤怒的神情渐渐平缓下来,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侍妾呀。”

第五百二十一章 后院联盟

    知道皇甫思思是侍妾后,万春终于没那么生气了。

    这个年代的阶级森严,尤其是权贵大户人家规矩更多。

    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妾是永远不可能被扶正的,如果有权贵真敢将侍妾扶为正室,传出去会被别的权贵鄙视至死。就算正妻死了,男人也只会另聘门当户对的闺秀续弦为妻,绝不会在自家后院将某个妾室扶为正室,这是绝对不合礼法的。

    所以在万春的心里,真正的威胁是将来可能成为顾青妻子的张家姐妹,但对顾青的侍妾,万春的敌意反倒没那么重。

    虽然,也还是有些吃醋啦,毕竟顾青这狗男人一个没注意便在外面偷吃上了,但万春还是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

    从小到大见多了皇子和权贵家那些破事,谁家没几十上百个侍妾?皇子和权贵府邸内乱七八糟的事情万春听得多了,相比之下,顾青这些年只纳了一位侍妾,已经算是清心寡欲,品德高尚了。

    皇甫思思此刻也是心中惴惴,早在安西时,她已很清楚自己若想嫁给顾青,只能将自己定位为妾室,以顾青的身份,妻妾成群是必然的,她早已有了在顾青正妻面前矮一头的觉悟,只是她没想到今日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见到了这位公主殿下……

    等等,公主殿下?

    顾青没说过他与公主殿下也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呀,他要娶的不是张家的闺秀么?这位公主殿下又是怎么回事?她为何一副正妻捉奸在床的语气质问自己?

    皇甫思思美眸眨了眨,顿觉眼前的情况有些复杂。

    “你与顾青在龟兹城认识的?他何时纳你为妾?”万春好奇地打量她。

    皇甫思思垂睑轻声道:“民女与顾公爷早在龟兹城已互相生情,安西军奉旨入关中平叛后,顾公爷便将民女收为妾室……”

    万春认真地从头到脚端详着皇甫思思。

    嗯,顾青这狗男人眼光倒是不俗,眼前这个女子虽着亲卫男装,可模样儿标致得很,身段儿也颇为袅娜,胸前看不出究竟,显然被裹紧了,但万春隔着老远也能感受到她那股呼之欲出的绝佳身材,再往下看,腰肢纤细,双腿笔直修长……

    再看看她的眉目,眉目间隐隐含着一股天生的媚意,双眸有一种夺人心魄的魔力,仿佛随时随地都在无声地勾引男人。

    万春垂头再看了看自己,不由有些气馁。

    论身段儿的话,似乎……有些比不过她呢,尤其是胸前……

    从张家姐妹到眼前这个妾室,这几个女人都是吃什么长大的呀,为何都那么大……

    “你,与顾青可曾,可曾……”万春羞涩地难以启齿。

    皇甫思思冰雪聪明,立马明白她要问什么,垂下眼睑羞怯地嗯了一声,俏脸通红地低头盯着地面。

    万春顿觉满腔满嘴的酸意,如同百多年前一怒之下灌了一整坛醋的房相夫人,酸得不行了。

    “倒教你拔了头筹,哼!”万春暗暗咬牙。

    皇甫思思嘴角一勾,赶紧忍住,垂头道:“妾只是给公爷暖床铺褥……”

    万春忍住心头酸意,哼道:“纳妾纳色,顾青倒是没看错,你的姿色也算能入他的眼了,但你还是不如我美。”

    皇甫思思忍笑道:“是,妾当然无法与殿下绝色美貌相比。”

    万春顿觉刚才的话有些失态,自己说自己比她美,貌似有那么一丝丝不要脸……

    眨了眨眼,万春想到张家姐妹的巨大威胁,她出身帝王家,瞬间如同本能般想到了制衡。

    朝堂需要制衡,顾家的后院也需要制衡呀。

    张家姐妹人多势众,万春自己孤掌难鸣,恰好眼前出现了这么一位美貌妖艳的侍妾,虽说妾室地位不高,终究也能凑个人数,若自己继续摆公主的架子,侍妾难免被张家姐妹拉拢,那么万春在顾家后院可就真成孤家寡人了,日子该有多难受。

    于是万春忽然上前,握住皇甫思思的手,柔声道:“妹妹……”

    皇甫思思受宠若惊,吓出一身鸡皮疙瘩,娇躯情不自禁抖了一下。

    “殿下万莫如此,妾不敢当。”

    万春娇笑:“妹妹说的甚胡话,你我皆是顾青的枕边人,自然以姐妹相称……”

    皇甫思思表情沉默,心中暗暗纳闷,怎么就突然多出一个枕边人了?顾公爷从来没与她说起过呀。

    万春说完顺手便往自己的头顶和手腕上摸去,公主殿下身份尊贵,也富得流油,一身的穿戴皆是金玉珠宝,万春下意识便想从身上的配饰里取下一样送给皇甫思思当贿赂……嗯,见面礼。

    谁知万春一摸之下竟然摸了个空,然后回过神来。

    早在顾青领兵平叛之初,万春心疼顾青领兵不易,用钱更难,早就将自己值钱的物事包括钱财金玉珠宝首饰等等,一股脑儿打包派人送给顾青了,如今的公主殿下可谓一穷二白,身上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就连固定发髻都只用了一支寒碜的铁簪。

    见面礼拿不出手,万春想到自己尊贵的身份和穷困潦倒的身家,顿时有了一种穷途末路的酸楚,像一只被硬生生拔了毛的凤凰,万春有些委屈地瘪了瘪小嘴儿。

    皇甫思思不解地看着她,不知她要做什么,好像有些委屈的样子。

    然后万春咬了咬牙,对旁边的妇娥道:“取纸笔来。”

    妇娥也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听话地取来纸笔。

    跪在万春面前,妇娥以自己的后背为桌案,万春提笔在纸上龙飞凤舞一阵,然后将写好字的纸递给皇甫思思。

    皇甫思思接过看了一眼,顿时一脸古怪,脸颊微微抽搐。

    万春写的居然是一张欠条,上面写着欠思思见面礼一份,折黄金二十两,今日手头不便,来日定将补上,可以说出手很阔绰了。

    不知顾青如何认识这位行事颇为奇葩的公主殿下,皇甫思思努力忍着笑,摇头道:“殿下不必如此,妾不敢收。”

    万春摆出公主傲娇的样子,仰起鼻孔道:“给你便收下,本宫路上走得匆忙,身无长物故而不便,来日必会还你一份见面礼。”

    皇甫思思无奈,只好收下这张欠条。

    见她收起了欠条,万春心情顿时高兴了,仿佛自己已经真金白银给了见面礼似的,表情充满了暴发户花钱后的满足感。

    “莫客气,你我已是一家人了,以后叫我姐姐便可,我虽是公主,但为人亲切又善良,朝野君臣对我的温良淑德皆众口相传。相处久了,你定会对我纳头便拜的。”万春自信地仰起小脸道。

    皇甫思思忍笑道:“是,妾如今就想对殿下纳头便拜了。”

    “那么,便带我进帅帐看看吧,本宫好奇顾青在军中是何等威风模样……”万春指了指帅帐,道:“每逢战事,他便是在这座帅帐内发号施令,运筹帷幄的么?”

    “是,安西军上下对公爷皆死心塌地效忠。”

    “武功赫赫,可安邦定国,不愧是本宫看上的男人,哈哈。”

    …………

    长安城,兴庆宫。

    兴庆宫早已被叛军洗劫一空,宫内各个殿宇的摆设和珍藏有的被李隆基随驾的宦官宫女带走,有的趁乱掏出宫闱时顺手偷走,更多是则是在叛军进入兴庆宫后,无法无天的叛军们将宫中珍藏争抢殆尽,留下的仅仅只剩了一些比较硕大不方便搬运的物事。

    安禄山就住在花萼楼里。

    这座花萼楼对安禄山来说再熟悉不过了,每年入长安朝贺时,李隆基总会在花萼楼内召见他,与他一同享用美酒美食,一同欣赏梨园歌舞,甚至李隆基击鼓,杨贵妃弹琵琶,安禄山跳胡旋舞,君臣共乐被史官记入起居录,引为一时佳话。

    时过境迁,如今兴庆宫花萼楼被鸠占鹊巢,成了安禄山的临时行宫。

    今日的安禄山饮酒已大醉,他精赤着上身,露出一身白白胖胖的肥膘,手中挥舞着一根鞭子,正歇斯底里地使劲抽打着安庆绪。

    安庆绪已被他抽得伤痕累累,人已陷入半昏迷状态,后背被鞭子抽得血肉模糊,已见不到一处完好。

    安庆绪的旁边还躺着一个人,是安禄山的贴身侍卫李猪儿,李猪儿已彻底昏过去了,身上布满了鞭痕,这一顿毒打几乎要了李猪儿半条命。

    二人被安禄山鞭打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安庆绪胸无大志,叛军攻占长安后每日寻欢作乐,长安城但凡有些姿色的青楼姑娘都被他睡了个遍,睡完青楼姑娘还不满足,安庆绪最近盯上了长安城内的良家妇女。

    可良家妇女却不是那么好睡的,安庆绪睡了几个后,终于有一位良家妇女不堪其辱,一头撞死在兴庆宫外。

    事情闹得很大,许多被安禄山任用的伪官员包括王维在内,顿觉义愤填膺,于是联名向安禄山参劾安庆绪。

    安禄山终归还是有些大志的,他一直打算结束李唐江山,在长安称帝,重新创立一个新的王朝。

    既然有称帝改朝的打算,安禄山便很有远见地强调叛军的军纪,以免落人口实。毕竟要靠士大夫治天下,安禄山这些日子也刻意表现出对文官和士子的谦逊态度,以示自己是个礼贤下士的英明君主,为将来的称帝做个铺垫。

    谁知老子演戏演得投入,差点自己都信了,结果儿子却不争气,睡良家妇女竟然睡出人命来,被文官士大夫们抓住了把柄,雪片般的奏疏参得安禄山灰头土脸,难堪得不行。

    于是今日便叫了安庆绪过来,在花萼楼内将亲儿子抽得半死,侍卫李猪儿不忍心,好意劝了两句,安禄山正愁下不了重手,李猪儿这一冒头,安禄山心中一股邪火全发泄在李猪儿身上。

    杀亲儿子不合适,但弄死一个侍卫还是毫无心理压力的。

    李猪儿和安庆绪就这样被安禄山抽得只剩了半条命,李猪儿昏迷了,安庆绪也陷入了半昏迷,鞭子抽在后背连惨叫声都没力气发出了。

    鞭子抽人是个体力活儿,抽了很久后,安禄山也累了,肥硕的身躯摇摇晃晃,脸上泛起一抹不健康的潮红,喘着粗气恶狠狠盯着地上的两人,指着安庆绪。

    “老子辛辛苦苦打江山,你个狗杂碎便是如此败老子的江山么?偌大的长安城,什么姑娘玩不到,你非要动良家女子,动良家女子也就罢了,做事难道不懂干脆利落么?留下把柄被人抓了个通透,教老子面上无光,今日非抽死你个杂碎不可!”

    安庆绪身躯在微微抽搐,安禄山想继续抽,又担心真将亲儿子抽死了,于是狠狠将手中的鞭子一扔,怒道:“下次若再教我听到有人参劾你,莫怪我大义灭亲,来人,将这孽子抬出去,还有李猪儿,都抬出去,找大夫给他们治治!”

    几名亲卫走入楼内,慌忙将二人抬走。

    安禄山一屁股坐在铺满羊毛地毯的地上,喘着粗气随手取过一壶酒,仰脖子灌了几口。

    史思明在花萼楼殿门外等了很久,等到安庆绪和李猪儿被抬出,史思明见安禄山的火气发泄得差不多了,这才小心翼翼走进来。

    安禄山斜眼一瞥,不满地哼了一声。

    “史思明,你是我的阵前大将,平日里我待你不薄,往后少跟我那孽子厮混,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狼狈为奸不知干了多少丧天良的事,莫以为我不知道,等我攒够了,下次给你一记狠的。”

    史思明额头顿时淌下冷汗,急忙跪地道:“末将知罪,节帅饶末将这一遭。”

    “权且记下,说吧,见我何事?”

    史思明连冷汗都不敢擦,轻声道:“节帅,北边来了信使,奉突厥,室韦等各部落首领之命,正式回复节帅……”

    “信使说了什么?”

    史思明迟疑了一下,讷讷道:“信使说,颍水大败之后,各部落大伤元气,部落里的青壮仅只够牧马放羊,已抽不出人手再次驰援节帅了。”

    安禄山肥硕的大脸顿时染了一层铁青色,目光尤显阴森。

    “颍水大败难道怪我吗?明明是他们自己不争气,我还给顾青设下一个圈套,想吞下他的安西军,那些异族部落兵马是怎么做的?他们奇蠢如猪,一头就钻进了顾青的埋伏中,三两下就全军覆没了,愚蠢之极!”

    史思明急忙道:“是,是他们蠢,与节帅何干。”

    安禄山冷着脸道:“他们不出兵,我半年前给他们的好处怎么说?总该还一部分给我吧?钱财兵器粮食战马,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史思明艰难地道:“信使说,说……颍水大败,各部落损失太大,节帅给他们的钱财兵器战马,他们……就不还了,毕竟也算为节帅出过兵的。”

    安禄山大怒,拍案而起道:“一群比狼还贪婪的杂碎!我早知他们信不过,从今以后恩断义绝,老子占下的李唐江山,老子一人享用了。”

    见安禄山发怒,史思明缩了一下脖子,这位节帅近来尤为喜怒无常,脾气暴躁得厉害,史思明实在有些害怕他。

    安禄山发了一阵火,渐渐平复了情绪,心中却涌起无奈。

    若那北方各异族部落的十万兵马到位,安禄山可谓如虎添翼,整个大唐的战局都将被改写,那时领军南下,就算安西军再厉害,安禄山也有一战的勇气和把握。

    然而,十万兵马刚过了黄河就被顾青算计了,颍水河畔被杀得七零八落,辛苦付出巨大的好处借来的十万兵马如同打了水漂一般,连个泡儿都没看到。

    顾青,难道真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克星不成?

第五百二十二章 劝进弑逆

    脾气暴躁的安禄山发怒时像一只吃撑了的豪猪,圆滚滚的身材里充满了暴戾凶残,暴怒的他六亲不认,眼里所见的任何人都是敌人,哪怕对亲儿子也下死手。

    演技在线,但无法控制喜怒的人,一生成就或许有,但不会登到顶峰。

    站在顶峰的人需要有睿智的头脑,高远的目光,宏大的理想和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这些素质安禄山都远远不够。

    当部将视主帅为虎狼,心生畏惧,由畏生恨之时,主帅离覆灭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史思明站在安禄山面前,心态便是如此转变的。

    安禄山麾下的部将,无论身边的侍卫李猪儿,还是第一大将史思明,都被安禄山用鞭子招呼过,抽打的次数多了,恨他的人也多了。

    见安禄山又开始发怒,史思明缩了缩脖子,轻声道:“节帅,北方的援兵咱们指望不上了,但咱们义师仍可与朝廷抗衡,尤其是咱们已占据关中,得中原者得天下,这些日子咱们拉了不少关中百姓充入军中,稍作操练后,亦有一战之力……”

    安禄山暴怒的情绪渐渐平复,冷冷道:“顾青的安西军不灭,我寝食难安,百姓青壮强拉入军多是乌合之众,怎能指望他们为我攻城掠地?”

    史思明道:“军中立下严苛军法,百姓怎敢不从,节帅,如今咱们义军已占黄河以北和关中,与李唐半分江山,再加把劲儿,义军便可取李唐而代之,从此改朝换代,节帅您就是开国帝王,一代雄才霸主,只消占领南方,李唐便可告灭亡了。”

    安禄山呼吸忽然加快。

    “开国帝王”,“雄才霸主”这种称号实在是太刺激,太鼓舞人心了,这些年在李隆基面前演戏,暗中厉兵秣马,打出反旗起兵,为的不就是改朝换代,圆自己的皇帝梦么?

    虽说如今战局有些不容乐观,东宫太子李亨和郭子仪在北面朔方节府,顾青的安西军固守南方虎视关中,南北两面皆敌,战略态势有点危险,但是……“皇帝”这个字眼真的好诱惑啊。

    见安禄山神情变化,史思明急忙道:“节帅,关中青壮之所以难凝人心,末将以为是咱们名不正言不顺,咱们占了关中,占了长安,但咱们只是一支军队,却不是正统朝廷,人心自然无法归属……”

    “故,末将代三军将士向节帅陈情,请节帅为天下苍生计,为将士万民人心所归计,末将劝请节帅顺天下之大势,坐北面南,登临大宝,王天下。”

    说完史思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五体投地式匍匐于地。

    安禄山顿时心花怒放,虽说心中仍觉有些不妥,但他离皇帝的位置只差最后一步了,人生最大的梦想眼看就要实现,差的只是最后的过场。

    “哈哈,不可不可!”安禄山大笑道:“我等兴义师,伐奸佞,为的是清君之侧,安某仍是忠于大唐天子的,怎可擅自称帝?不可不可!此事再也休提。”

    史思明是个心思玲珑的人,战场上的将才不一定高明,但官场上的潜台词却一听就懂。

    安禄山这番话明着推脱,可话中有一个关键词,那就是“擅自”,不可擅自称帝的意思是,劝进的人太少,呼声不高,无法显现“顺天下大势”的宏伟景象,安节帅虽说肥肉和脸皮厚度成正比,但终归有些羞涩的。

    作为安禄山的第一大将,史思明秒懂安禄山的意思,于是心领神会地笑道:“是,末将今日有些冒失了,待末将回去仔细思量,再与节帅细说。”

    安禄山哈哈大笑,史思明的话他也听懂了。

    二人目光交会,无声中决定了一件大事。

    …………

    安庆绪趴在床榻上,上身精赤,后背的鞭痕触目惊心。床边一位大夫正给他后背的伤敷药,每触碰一次安庆绪便发出凄厉的惨嚎。

    冯羽坐在安庆绪旁边,眼中露出痛惜之色,轻声地安慰着他的情绪。

    “殿下忍着点痛,安节帅脾气急躁,难免收不住手,前方战事若顺利一些了,节帅的脾气约莫就会好一些,殿下便不会受此皮肉之苦了。”

    冯羽越说,安庆绪心中的怨毒便更重。

    “老匹夫欺人太甚,虎毒尚不食子,他却向亲子下此毒手,何其歹毒!”安庆绪浑身直哆嗦,牙齿咬得格格响。

    冯羽叹道:“为将来的富贵荣华计,殿下还是多忍一忍吧,义师占据李唐半壁江山,日后是要改朝换代的,殿下若想安安稳稳当上太子,终归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否则如何继承这大好江山?”

    安庆绪愣了一下,脑海中闪过一丝念头,念头转瞬即逝,再仔细想时,却又不记得刚才那丝念头是什么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史思明大步走进屋子,摘下头盔扔给亲卫,坐在安庆绪旁边关心地道:“殿下觉得如何?还痛吗?”

    安庆绪一脸愤恨,冷冷地嗯了一声。

    史思明看着他后背触目惊心的鞭痕,不由叹了口气,道:“义军受挫颇重,近日顾青的安西军颍水河畔一战,灭了咱们的十万援兵,节帅脾气难免控制不住,殿下受苦了。”

    安庆绪怒道:“前方战事不利与我何干?我为何要受此皮肉之苦?”

    史思明叹道:“谁叫你是他的亲儿子呢,节帅一肚子火气自然要向你发泄了。”

    安庆绪愈发愤怒:“亲儿子便活该挨这顿鞭子么?已经不是第一次,但凡心中不爽利便拿我出气,我做错了什么?”

    史思明摇头道:“殿下慎言,你的父亲今非昔比,将来的身份更是尊贵至极,不瞒殿下说,刚才我已在节帅面前劝进了……”

    冯羽闻言目光飞快一闪,转瞬又恢复了平静。

    安庆绪却愣了:“劝进……”

    史思明沉声道:“是的,劝进,节帅已占半壁江山,关中和国都尽在手中,大势已定,可登基大宝,面南称帝了。”

    安庆绪用力眨眼,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嫉妒。

    史思明又道:“节帅若登基称帝,殿下便是名副其实的东宫太子了,如今这点皮肉之苦算得什么,将来殿下可是继承皇位的储君,多在节帅面前表现一番,博他的欢心,东宫的位置稳了,也不枉这些日子受的委屈。”

    安庆绪仍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不可自拔,史思明见大夫正忙着给安庆绪上药,于是又温言安慰了他几句,然后起身告辞。

    冯羽也顺势跟着史思明走出了屋子。

    二人出屋后,冯羽与史思明并肩而行,忽然问道:“节帅真要登基了?”

    史思明如今已将冯羽当作真正的朋友,于是笑道:“是,而且时日不远了,我观节帅亦有称帝的心思,只是自己不方便说,所以我刚才劝进了,但节帅仍未答应,看来是劝进的人少了,这几日我便去联系诸位将军和文官,若千百人异口同声劝进,节帅必然答应。”

    冯羽露出惊喜之状,笑道:“若节帅称帝,史将军至少也是开国功臣,封个郡王国公的官爵不在话下,就连下官我,应该也能封个伯侯吧?”

    史思明笑道:“有愚兄在,贤弟放心,荣华富贵我不会落下你的。”

    冯羽急忙行礼道谢,随即笑容渐渐收敛起来,忽然叹道:“虽说义师主帅是安节帅,但愚弟却觉得这半壁江山大多是史将军打下来的,安节帅动动嘴皮子便当了皇帝,史将军前方浴血厮杀,终究也只封个郡王国公……”

    史思明目光闪动,皱眉不悦道:“贤弟此话过分了,不可背后妄议节帅,否则会惹祸的。”

    冯羽笑道:“愚弟与史兄是知己,有些话说出来难免耿直了些,但愚弟是真为史兄不值呀,自范阳起兵以来,史兄历经大小数十战,每战皆身先士卒,身上的伤至少也有十几处了吧?这可是拿性命博前程呀,可安节帅呢?他做了什么?他只是在帅帐里动动嘴皮子,还常常兵败失利……”

    “史兄啊,恕愚弟眼拙,实在没看出安节帅有何过人之处,义师占了关中后,愚弟便觉得咱们的气运受阻了,好几次被顾青的安西军打得灰头土脸,安节帅却拿他无可奈何,如今更是不敢南下一步,愚弟心中妄自揣度,若换了史兄为主帅,想必咱们义师不会是今日这般窘迫光景吧?”

    史思明顿时色变,紧张地环视左右,发现附近无人后,才轻声叱道:“贤弟慎言,这些话以后再也莫提,否则连我都会被你连累!”

    冯羽忽然凑到史思明耳边,声若蚊讷道:“史兄,你的心里恐怕也没那么服气吧?明明战功赫赫,明明江山是你拿命打下来的,凭什么让别人来决定你的前程?给别人封官赐爵的人为何不能是你?”

    史思明浑身一震,压低了声音严厉地道:“冯羽,你要害死我吗?”

    “非也,相反,愚弟不甘心史兄只是安节帅手中的一颗棋子,愚弟想帮你再进一步,若史兄没这胆量,那便是愚弟看错了人,今日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史兄仍旧当你的忠臣,我呢,继续当我的纨绔子弟,赚点小钱,玩玩女人,一生足够了。”

    史思明面色变幻不停,内心仿佛在激烈挣扎。

    冯羽暗暗冷笑。

    他知道史思明其实早有心思,只是这些心思不可告人,而且时机也不成熟,这些念头只能埋在心里,等待时机到来。

    一支大逆不道的叛军,它根本就是一个狼窝,军中部将皆是狼子野心之辈,怎么可能安安分分地当别人的臣子?

    若论野心,冯羽早已看出史思明蠢蠢欲动的心思,安禄山麾下的第一大将,在安禄山面前常年忍气吞声,受尽了屈辱,怎么可能没有反心?

    如今眼看安禄山要称帝,冯羽暗自判断了一下,史思明一直在等待的时机约莫已经来了,甚至于,当面向安禄山劝进,便是史思明在主动制造这个时机。

    所以冯羽才会对史思明说出这番诛心的话,来试探史思明的反应,说来也有些冒险,但看史思明只是斥责,却并没有更激烈的反应,冯羽暗暗心喜,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史思明果然有反心,而且此时的他需要盟友。

    还有谁比冯羽更合适当盟友?

    当然还有,尤其是屋子里躺着的那个人,论分量比冯羽更合适当史思明的盟友。

    冯羽此刻要做的,便是将史思明心中不可告人的心思彻底释放出来。

    窗户纸已然捅破了,就让它破得更彻底。

    “史兄,我当你是知己才会忠言相劝,大丈夫当断则断,切勿优柔寡断,否则必伤己身,论军中威望,论运筹帷幄,论治国安邦,你都不比安节帅差,凭什么他能坐龙椅决定别人的富贵生死,为何你却只能跪在他面前诚惶诚恐唯唯称臣?”

    “再说,以史兄的声望和本事,将来安节帅称帝后,焉知会不会对史兄心生猜忌,毕竟一山不容二虎,当了皇帝的人,心思可就不一样了,我若是皇帝,首先必把身边有本事的人杀掉,否则寝食难安,愚弟真担心安节帅称帝后,史兄就算甘心称臣,也难免被安节帅当成了眼中钉啊……”

    史思明神情愈发冷冽,冯羽却欣喜地发现,他的眼中已升起了一团炽烈的火焰,蕴含着焚毁天地的疯狂野心。

    “贤弟有何想法,不妨直言,我姑且听听。”史思明沉声道。

    冯羽笑了,迅速地朝安庆绪的屋子一瞥,轻声道:“史兄若有别的念头,不妨利用一下这位未来的东宫,此人无才无德,只知淫逸享乐,对他的父亲亦积怨甚深,若咱们撺掇他率先发难,让他弑君杀父,史兄再将他架空……”

    冯羽一脸阴笑地附在史思明耳边低语,比史思明更像终极大反派。

    史思明没吱声,更没表明态度,但目光却与冯羽相触,二人无声中各自心领神会。

    …………

    与史思明告辞后,冯羽在长安东市慢悠悠地闲逛,逛到一处暗巷时,冯羽迅速扫了一眼身后,发现并无人跟踪,这才一闪身,飞快窜进了巷内。

    暗巷的尽头有一家非常简陋的民居,民居大门紧闭。安禄山叛军入城后,城内百姓害怕,除非不得已,通常都是锁着大门不敢出屋的。

    冯羽环视左右,轻轻拍了拍门,拍门的节奏似乎隐藏某种约定的暗号。

    大门很快开了一条缝,从门缝里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

    见门外的人是冯羽后,大门打开,一只纤细的手将他拉进了门,然后大门飞快关上。

    冯羽又露出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纨绔浪荡子弟不正经的微笑。

    “我的乖乖好阿九,好几日没见你,想死我了,快让我抱一抱,狠狠亲你一口,聊解我多日相思……”

    冯羽说着整个人扑了上去。

    李剑九大惊失色,身形一闪,冯羽扑了个空,李剑九神情惶恐地指了指屋内,还没来得及说话,冯羽却嘿嘿笑道:“今日居然跟我玩起这调调儿了,你要反抗么?你反抗呀,你越反抗我越兴奋……”

    再次朝李剑九扑去,然后冯羽忽然发现自己的腹部受了一记重击,随即整个人倒飞出去,平沙落雁式一屁股狠狠摔在院子里。

    一脸懵然的冯羽抬头,却见屋子里缓缓走出一位中年美妇,正目光冰冷地打量着他。

    冯羽还没说话,美妇却冷声道:“光天化日胆敢调戏我的徒弟,我倒要问问顾青,他是如何调教的手下。剑九,给我一剑杀了他!”

第五百二十三章 吾道不孤

    此刻的冯羽吓得魂飞魄散。

    没想到情人之间的小情趣竟被她的师父撞破,而师父开口便要他的命。

    从这位中年美妇的话里,冯羽马上明白了她的身份。

    李十二娘,李剑九的师父,顾青世上唯一的长辈亲人,连顾青在她面前也要老老实实叫一声“李姨娘”。

    “李姨娘,剑下留人!我是自己人!”冯羽当机立断马上高呼道。

    李十二娘目光冰冷,如利剑般盯着他的眼睛。

    李剑九慌张地站在一旁,紧紧拽住李十二娘的衣袖,急声道:“师父,冯羽……与徒儿两情相悦,他并无轻薄徒儿之意。”

    李十二娘冷冷道:“他刚才的模样,不是轻薄是什么?我以为顾青派来潜伏敌后的人至少有几分本事,可我却只看到他轻薄女子的本事,稍停我倒要去信一封,问问顾青是如何选的人。”

    冯羽原本在求饶,然而李十二娘话中的责备之意已转移到顾青身上,冯羽顿时有些不乐意了。

    “李姨娘,晚生有没有本事,您见面第一眼就能看出来吗?”冯羽不服气地道。

    李十二娘冷笑:“你可以展示一下你的本事。”

    冯羽迅速在李十二娘身上打量了一番,然后道:“李姨娘应是刚来长安城不久,应该不到两个时辰……”

    李十二娘眉目不变道:“我身上风尘仆仆,不瞎的人都看得出的。”

    冯羽接着道:“李姨娘入长安城前有过一场厮杀,对方人数不多,但李姨娘却胜得有些狼狈,晚生猜想,应是遇到了城外巡弋的叛军小队,军中结阵合击之术,江湖人难敌,李姨娘全靠个人技击之术才险胜,胜则胜矣,但晚生猜测李姨娘也吃了一点小亏……”

    李十二娘眉目一凝,终于对冯羽正眼相看了。

    冯羽没猜错,她刚潜入长安城,在城外时遇到一股巡逻的叛军,大约十余人,叛军见她佩剑而行,于是上前盘问,李十二娘二话不说便动了手,这支叛军小队亦是见过阵仗的,立马结阵迎敌。

    军队列阵击敌时的威力确实是寻常江湖人士很难抵挡的,李十二娘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将这支叛军全部诛杀,然而自己也不小心挨了几记,受了一点小小的内伤。

    眯眼盯着冯羽,李十二娘道:“你如何看出来的?”

    “李姨娘刚才走出屋子的时候右腿微瘸,肩头晃动,一只手横在腹部,气色泛青,左脚的鞋面上有两滴血渍,血渍颜色鲜红,显然是滴落不久……至于晚生为何判断只是一支小股叛军,那是因为晚生深知叛军的底细,实话实说,若叛军人数稍多些,李姨娘恐怕难逃生天。”

    李十二娘轻轻呼出一口气,神色终于有些缓和了:“顾青终究有几分看人的本事,不错。”

    冯羽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夸人也不好好夸,明明是他自己的本事,却非要把本事转移到顾青身上,看来女人无论多大的年纪都一样,遇到不顺眼的总有法子将他贬得一无是处。

    斜眼瞥着冯羽,李十二娘淡淡地道:“你和剑九是怎么回事?当初我受顾青之托,派我最得力的弟子去范阳帮你潜伏敌后,我只是派她去帮你,没说将她许配给你,你在敌后每日与豺狼周旋斗法,竟然还有闲暇勾搭我的弟子,这也是你的本事么?”

    冯羽望向李剑九,而李剑九脸蛋微红,也在羞涩地看着他,二人目光相遇,李剑九慌乱地扭过头,躲开他的目光。

    李十二娘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由暗暗叹息。

    瞧二人的模样,显然已是两情相悦,九头牛都分不开了。

    “李姨娘,晚生在敌后这些日子,深受阿九的照顾,几番陷入险境时皆是阿九转圜营救,晚生与阿九患难生情,请李姨娘成全。”

    李十二娘哼道:“大敌未除,你们却只顾着儿女私情,怎能成大事?安禄山是我和顾青的生死仇人,让你们潜入敌后是因为我和顾青信任你们,你们对得起我和顾青的信任么?”

    冯羽道:“李姨娘,晚生虽与阿九相悦,可也从未耽误过正事,眼下正好有一个天赐的良机在前,我今日来找阿九就是为了此事……”

    “什么天赐良机?”

    “杀安禄山的天赐良机。”

    李十二娘身躯微微一震。

    杀安禄山,是她这十多年来念念不忘的大事,这些年她一直在苦苦等候机会,甚至数次付诸于行动,终究功败垂成,难道眼前这小子找到机会了?

    “仔细说说,或许我能帮得上忙。”

    冯羽笑道:“晚生势单力薄,正需要李姨娘这等高手相助……”

    李十二娘冷冷瞥了他一眼,道:“若真能杀了安禄山,我便成全你和剑九,若杀不了……呵,那时你我已是黄泉路上人,也就不必再提了。”

    面对李十二娘这样的高手,冯羽仍然满不在乎地咧嘴笑了笑,道:“不管杀不杀得了安禄山,阿九我必娶。您莫生气,男女之情与国恨家仇并无干系,我可不愿将它们牵扯在一起。”

    李十二娘终于第二次正眼看他。

    冷冽的目光盯着他的脸,许久以后,李十二娘缓缓点头:“小子,你还算不错,是个人物,不得不承认,顾青确实有眼光。”

    …………

    陌刀营与神射营共计三千余兵马在顾青的带领下日夜兼程,几天后赶到了金州。

    刚在金州城外扎下营,李隆基派出来的宣旨宦官也紧跟着他到了金州。

    营盘刚扎好,宦官便飞马入营,当着安西军将士的面宣念了圣旨。

    晋爵蜀州郡公,增实食邑五百户,封司徒,位列三公,旨意念毕,全军欢声雷动,经久不息。

    宦官战战兢兢行礼离开后,三千余将士一齐单膝跪地,恭贺顾青晋爵郡公,位列司徒。

    顾青也笑了笑,但并无太多的惊喜。

    李隆基对他的晋封可以说在顾青的意料之中,这些年他与李隆基之间的恩怨可谓纠缠不断,顾青虽大大小小立过不少功劳,但在李隆基的心里,最有分量的功劳其一是当初在骊山那把山火中救了他的性命,其二就是这次帮他弹压下禁军哗变。

    两次都跟李隆基的性命有着直接关系,由此可见,在李隆基心里,救驾之功是最大的,不接受反驳。

    至于这一次晋爵,顾青的心情跟当初一样,没表现出多惊喜。

    安禄山叛乱以后,李隆基失了半壁江山,情急之下晋封的爵位含金量越来越低了,就像菜场廉价的大白菜,就算给他封个王也引不起他太大的惊喜。

    郡公之爵甚至还比不上被皇甫思思睡一次,至少她睡自己后,实惠是看得见且摸得着的。

    英雄羽翼已丰,用得着别人决定自己的前程官爵吗?

    哂然一笑后,顾青便将圣旨随意往怀里一塞,浑若无事地进了帅帐。

    夜幕时分,韩介端着烤好的羊腿进了帅帐,顾青用匕首慢悠悠地割着羊腿肉,吃得很文雅。

    韩介看着他欲言又止,良久终于忍不住道:“公爷晋爵,位列三公,末将似乎看不出公爷有多高兴,爵至郡公,公爷为何并不喜悦?”

    顾青笑了笑,道:“为何要喜悦?位置越高越危险,我手握数万安西军精锐,手中有兵权,陛下自然对我示恩器重,然而若平叛之后,你猜猜陛下会如何对我?”

    韩介一怔,神情顿时凝重起来。

    “飞鸟尽,良弓藏。从古至今的例子还不多么?叛军平定的那天,我的死期也快来了。”顾青自嘲地笑道。

    韩介挣扎着道:“若平叛后公爷马上交出兵权……”

    顾青失笑:“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为何还如此天真?我交不交兵权,下场都一样,陛下不会容许我这样的人活下去的,只要我活着,就算没了兵权,也有本事随时拉起千军万马,你若是天子,你会容许治下有这么一个枭雄存在么?”

    韩介顿时语滞,垂头默然不语。

    顾青叹道:“有些事情,我相信你和别的亲卫兄弟都隐隐猜到了,但你们不敢说,甚至想都不敢想。老实跟你说,我不是引颈就戮的人,若真有人将刀架在我脖子上,我拼死也要咬他一块肉下来,韩介,你若觉得跟在我身边将来会污了你的忠君之心,此时离开还来得及,我不怪你。”

    韩介身躯一颤,自从顾青手中的兵权越来越重之后,他确实想到了很多不可言的严重后果,也暗暗揣测过顾青的选择,但他没想到顾青今日会突然向他摊牌。

    选择忠君还是选择与顾青站在同一个战壕里,对韩介来说,这个选择并不轻松,自小接受的忠君教育,与朝夕相处的袍泽朋友的情谊,两者的冲突对一个成年男人来说,选择的过程是异常艰难且痛苦的。

    韩介站在顾青面前不言不动,垂头不知在想什么。

    顾青拍了拍他的肩,叹道:“我从来不做对不起朋友的事,也从来不会做对不起自己的事,如果两者有了冲突,我会选择离开,韩介,如果你和我是一样的选择,我绝不会怪你,换了我是你,我也会走。他日若再相遇,定是风平浪静之后,那时你我仍是朋友。”

    “回去好好想想,不必急着做决定,也跟亲卫兄弟们都说说,愿意留下来继续追随我的,此生我的后背放心交给他,若想离开,我双手奉上足够一生享用的钱财,不枉你们跟我一场。”

    韩介嗯了一声,转身沉默地离开。

    顾青独自站在帅帐内,神情寥落地叹了口气。

    有些人如果注定只是自己生命中的过客,那么,也要好言好送,何必责怪他们的终点不同?

    此时的顾青,终究有些迷茫了。他无法想象自己的人生如果走到最后,谁会是一如既往陪自己走到终点的人。

    但愿,吾道不孤。

    第二天一早,顾青走出帅帐。

    韩介和一众亲卫仍如往常般站在帅帐外等他。

    顾青愣了一下,韩介朝他笑了笑,抱拳道:“公爷,末将和兄弟们想清楚了,此生愿追随公爷,无论公爷做什么,我等亦万死不辞!”

    众亲卫纷纷抱拳行礼,齐声道:“万死不辞!”

    顾青怔忪片刻,展颜一笑,道:“真想清楚了?可能会掉脑袋的。”

    “就算陪公爷下落黄泉,我等亦是公爷的阴兵鬼将,愿随公爷再建一番功业。”

    顾青用力拍了拍韩介的肩,环视亲卫们,郑重地道:“你们是我的最后一道防线,诸位,我顾青以性命相托了。”

    亲卫们轰然应诺:“愿为公爷赴死!”

    言毕,顾青与众人相视大笑。彼此的眼中流露出温暖而坚定的意志。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石头在胸口捂久了也会变得热乎,何况是人心。多年的跟随,亲兄弟般的相处,顾青终于融化了他们对帝王的忠诚。

    他们最终选择了战壕里的袍泽。

    吾道不孤,同行者众,此生幸甚。

    …………

    大军造饭后拔营,韩介凑到顾青耳边轻声道:“公爷,昨夜末将与宣旨的宦官聊了几句,那宦官说,陛下还下了一道旨意,封太子殿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郭子仪,高仙芝为副元帅,元帅有节制大唐所有平叛兵马之权,包括咱们的安西军……”

    顾青神情顿时凝重起来,沉声道:“马上派人快马赴襄州,告诉常忠,若太子派人来接管安西军兵权,一定不要交出去,等我回来再定夺。”

    韩介急忙应了,点了一名亲卫,命他飞马出营,日夜兼程赶往襄州。

    交代过后,顾青命兵马迅速拔营启程,并下令急行军,朝襄州方向赶去。

    一路上顾青的心情很焦急。

    李隆基玩这么一手,不能说完全无效,安西军如今仍属于朝廷平叛王师,理论上包括顾青在内,是必须要服从朝廷的,若太子果真急不可待地派人接管安西军兵权,常忠或许不会把兵权交出去,但双方一定会产生争执甚至敌对。

    顾青要做的便是赶紧回到安西军中,赶在太子的使臣到达之前接管兵权。

    兵权若在他手里,想要他交出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第五百二十四章 黑灯瞎火

    顾青率军赶到襄州城外时已是半夜时分。

    三千余将士风尘仆仆满脸疲惫,看到远处安西军大营辕门前支起的火把时,纷纷发出欢呼声。

    顾青身旁的杨玉环也松了口气,疲惫至极的神情瞬间释然。

    养尊处优多年的她,从未尝试过如此辛苦的赶路,顾青下令日夜兼程,好几次夜里,杨玉环骑在马上差点栽进山谷溪涧,一直紧绷的神经此刻终于松懈下来。

    “阿姐,这几日辛苦你了,我们到安西军大营了,天下战乱不休,你便暂时在大营里安顿,随军而行,待叛乱平定后,我再为阿姐寻个去处。”顾青朝杨玉环道。

    杨玉环理了理发鬓,笑道:“一切听你的,我可在大营里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比如照顾你的饮食起居,给你洗洗衣裳,修补皮甲……”

    顾青摇头:“阿姐不必如此,你的身份仍是贵妃,岂可纡尊降贵做这些粗活,我给你安排个营帐,明日再去城里买几个丫鬟侍候你,需要什么尽管与我说,我派人去买来。”

    “顾青,你不用如此照顾我,我已是民女之身,从今以后,天家与我再无干系。”杨玉环说着,想到死在天子行营的杨家兄长和姐妹家眷,眼眶顿时一红,然后迅速扭过头去。

    逃出生天后,已是孑然一身,回想当年皇宫的奢靡日子,竟恍如隔世。

    此时的她,已算是重活了一次,曾经的荣宠不过是前世残留的记忆,与今生的她再无关系。

    离大营数里远时,道路两旁已有无数斥候的身影若隐若现,辕门外一队将士策马驰出,夜里看不清顾青的旌旗,一名营将果断拦住了他们,凑近一看竟是顾青回来了,营将不由兴奋大叫,顾青急忙制止了他。

    此时已是深夜,将士们都已入睡,没必要将他们吵醒来欢迎自己。

    让陌刀营和神射营悄悄入营,叮嘱他们不要吵醒袍泽,顾青与杨玉环刚入辕门,迎面便遇到了常忠。

    常忠欣喜地与顾青见礼,顾青第一句话便问太子的使臣可有来过,见常忠迷茫地否认后,顾青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赶在太子使臣之前回到大营。

    从辕门入营后,一直走了几里路才走到中军帅帐,如今安西军麾下八万兵马,营盘又大又深,连绵十数里不见尽头,顾青与亲卫怕吵醒将士,只能下马步行,走了很久才来到帅帐外。

    吩咐亲卫给杨玉环在帅帐旁腾出一座空营帐,暂时将她安顿下来,然后顾青便一头钻进了自己的帅帐内。

    帅帐内一片漆黑,隐隐有呼吸声,顾青知道是皇甫思思睡在帅帐内,于是蹑手蹑脚脱了衣裳,摸黑上了床榻,躺下后轻轻抱住了她。

    触手一片柔软,带着几许淡淡的幽香,顾青发出满足的叹息,将怀里的她抱得更紧,手已不规矩地往下探……

    手掌传来温热,怀里的人儿也在睡梦中发出嘤咛,顾青也很累了,渐渐陷入梦乡,不规矩的手掌摸到柔软的物事后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顾青仍未在意,梦呓般道:“虽说相思使人瘦,但你这相思未免太严重了,比上次小了太多,思思,要多吃肉,补回来……”

    迷迷糊糊间,顾青忽然发现怀里的人儿身躯变得僵硬。

    顾青仍无所觉,他太累了,只想好好睡觉,于是将她抱得更紧,闭眼含糊地道:“别动,别说话,今日休战,明日再赚钱贴补将士们吃穿,你把嫖资准备好……”

    正要沉沉睡去,怀里的人儿忽然发出凄厉的尖叫声,叫声冗长高亢,手脚也开始乱刨乱蹬,混乱中将顾青一脚踹出了床外。

    迷迷糊糊的顾青只觉一股大力踹中了自己的腹部,然后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摔落在地。

    此时身处大营,帅帐四周皆是亲卫的营帐,帅帐内的尖叫声很快引起了亲卫们的警觉,帐外的火把迅速点亮,周围一片刀剑出鞘声,韩介在外面厉吼一声“冲进去!”

    就在亲卫们马上冲进帅帐之前,顾青已借着帅帐外透过的火光依稀看清了帐内的情况,立马大声道:“我没事,你们不用进来。”

    外面的脚步声止住,但没人退开。

    韩介在外面沉声道:“公爷可安好?”

    顾青苦笑着捂住疼痛不已的腹部,道:“我没事,一点误会,你们回去睡吧。”

    韩介和亲卫们仍站着没动。

    顾青知道亲卫们的德性,于是披衣走出帅帐外,韩介等人见顾青确实无恙,然后仔细回忆刚才那声尖叫声似乎是女子的声音,于是韩介等人顿时恍然,朝顾青投以钦佩的眼神。

    千里赶路,风尘仆仆,回来刚钻进帅帐就将女人整得尖叫,公爷果然是男人中的男人。

    顾青面不改色地接受了众人钦佩的眼神。

    男人,在这种事上被人钦佩时,尤其记得不要解释澄清,这种事没什么好澄清的。

    众亲卫散去,顾青披衣回到帅帐。

    帅帐内已点燃了蜡烛,昏黄的烛光下,竟并排坐着两名女子,她们只穿着单薄的春衫,其中一人是皇甫思思,另一人却是……

    “臣,拜见公主殿下。”顾青无奈地行礼。

    万春娇俏的脸庞上仍带着惊恐的余悸,见顾青回帅帐后身子忍不住往后靠了一下,然后一脸复杂地看着他。

    皇甫思思无奈地抱住了万春,朝他投以似笑非笑的目光。

    顾青揉了揉脸,此刻他已明白了,刚才摸到的人不是皇甫思思,什么相思使人瘦,人家是天生瘦。

    “你……登徒子!你又非礼了我!”万春俏脸通红咬着牙道。

    顾青愕然脱口而出:“为什么说‘又’?”

    接着顾青迅速闭嘴。

    想起来了,当初在终南山时的一幕太难忘了,“又”这个字是非常准确的。

    “臣……知罪,但今夜是个误会……”顾青想了想,觉得应该安慰一下她,于是补充道:“再说臣也没摸到什么。”

    万春两眼赫然瞪圆,惊怒道:“没摸到什么?你的意思是说我小咯?我哪里小了?”

    “臣非此意,殿下很大,很大……”

    万春咄咄追问:“有多大?”

    “榴莲那么大……”顾青叹息:“总之,臣知罪,但今夜真是个误会,不管殿下信不信,臣并无非礼之意。”

    万春红着脸,装作很愤怒地哼了一声。

    其实她并没有那么愤怒。甚至有些小羞涩,毕竟漆黑里摸她的不是别人,是她芳心暗许的人。所谓愤怒,不过是为了女儿家的矜持和脸面。

    顾青见她脸色已有些缓和了,顿时放了心。然后暗暗做了个决定,以后不论睡觉还是办事,帅帐内都要点上灯。

    如今大营里除了皇甫思思,还多了万春和杨玉环,以后一定要看清楚人再动手,不然今夜这样狗血的误会还会发生,摸到万春还好说,毕竟终南山时什么都看光光了,万春的身体对他来说算是老熟人了,若黑灯瞎火的摸到了杨玉环,那就太尴尬了。

    “殿下何时来我安西军大营的?为何没与陛下圣驾一同入蜀?”顾青这时才想起问道。

    万春哼了哼,道:“我不愿入蜀,于是半途溜了,天下大乱又不知往何处去,打听到安西军的所在后,与李叔叔一同来此。”

    “李叔叔?”

    “李光弼。”

    顾青喜道:“李叔也来了?”

    正要穿衣出去找李光弼,又想起此时是深夜,打扰人家睡眠不太礼貌,于是只好继续待在帅帐内。

    “殿下为何与思思睡在一起?”顾青无奈地道:“漆黑中没看清人,臣还以为是思思,所以……”

    万春脸蛋又红了,没好气道:“刚回来就钻思思的床,手脚还不规矩,顾公爷真是好体力。”

    一旁的皇甫思思噗嗤一笑,红着脸迅速扭过头去。

    说起思思就没有愧疚了,顾青正大光明地道:“思思是我的女人,回来钻她的床不是理所当然吗?”

    万春语滞,恨恨地跺了跺脚,起身冲出了帅帐。

    皇甫思思终于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拍打着顾青。

    “公爷刚回来就给了妾身惊喜呢,黑灯瞎火的摸错了人,往后跟公主殿下如何相处?”

    顾青嘴角撇了撇,道:“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她。”

    皇甫思思轻笑道:“公主殿下早已对你芳心暗许,巴不得被你多轻薄几次呢,她怎会尴尬,只会暗暗窃喜。公爷若有意,现在就钻她床上,妾身保证她半推半就从了你。”

    顾青冷笑:“想得美,她难道不知我的身价吗?”

    说完顾青忽然一把抱住她,朝她脸上狠狠吧唧一口,道:“我离开多日,你最近赚了多少钱?”

    皇甫思思气得推开他:“你真打算接客么?我没钱了。”

    “看你说的,与心爱的女人恩爱提什么钱,我只是随口问问,关心一下咱们的家产……”顾青正色道:“老顾客了,理当免费。”

    皇甫思思气极:“你还说不是接客……”

    顾青却不由分说与她一同扑倒在床上。

    点亮不久的蜡烛被吹灭,帅帐内传出一阵动人心旌的喘息声。

    …………

    第二天一早,顾青还没起床,便听到外面一阵惊喜的尖叫声。

    分别不久,万春和杨玉环却在安西军大营相遇,二女抱在一起又是尖叫又是蹦跳,欢喜得不行。

    皇甫思思侍候顾青起床,亲手为他穿衣洗漱,又将熬好的粥端到他面前。

    顾青用了早饭后,穿戴整齐地坐在帅帐内,传令聚将。

    三通鼓毕,众将齐聚帅帐,纷纷朝顾青行礼。

    顾青与众人寒暄了几句,又问起军中粮草和银钱情况,常忠禀报说最近粮草颇为充足,当初从邓州拔营时,皇甫思思从邓州搜罗了许多当地的特产和瓷器丝绸等货物,随着后军一路运到襄州,在襄州城内将货物卖了出去,赚了一大笔钱。

    再说安西军到达襄州城后,二话不说控制了当地的官仓,官仓内的所有粮草全部充为安西军的军粮,算算数量,所有粮草足够支撑安西军三个月所用。

    顾青这才放了心,然后缓缓说起自己已被陛下晋为蜀州郡公,位列三公的事,众将急忙道贺,顾青却摆摆手,沉声道:“还有个消息,陛下封太子殿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封郭子仪和高仙芝为副元帅,元帅和副元帅有节制朝廷王师之权,安西军也要听其号令……”

    众将一愣,常忠忍不住问道:“公爷为何没被封副元帅?咱们安西军平叛连战连胜,是大唐唯一一支全胜的平叛兵马,陛下没道理漏了公爷呀。”

    顾青身旁的段无忌冷冷道:“恐怕陛下并非忘了公爷,而是故意遗漏,封公爷为郡公算是堵住了天下悠悠众口,安西军连战连胜,但看在陛下眼里,却是拥兵势大了。”

    众将恍然,顿时沉默不语,但神情皆有不忿之色,忍而不发。

    良久,脾气最火爆的李嗣业嘶声道:“我等为平叛浴血厮杀,征战沙场,陛下怎能猜忌我安西军?如此岂非寒了将士之心?”

    常忠皱眉呵斥道:“李嗣业,你闭嘴!言多必祸不懂吗?”

    顾青将众人愤慨的表情看在眼里,微微笑了笑,道:“宠辱不惊,问心无愧便是。不过,有件事我要告诉大家,太子虽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但他在朔方灵州驻军,安西军却在南方襄州,两地相隔千里,还隔着关中平原敌占区,若太子要安西军北上会师,我不能答应。”

    众将纷纷点头,稍有战争常识的人都知道,相隔南北千里的两支军队,其战略任务完全不同,若不懂战争的太子胡乱指挥,非要强令安西军北上,那就是乱命,不仅害死全军,也会搅乱全局,理当不能答应。

    段无忌忧虑地道:“公爷,若太子殿下派人来接管安西军,索要兵权,该如何是好?”

    众将一怔,仔细一想,还真有这种可能。大元帅节制天下兵马,安西军不仅兵马甚众,而且皆是精锐,太子怎能不眼红?若将安西军掌握在他手中,天下还有什么事不敢干?

    顾青没说话,沈田却阴沉地道:“安西军只认顾公爷,若太子派人来夺兵权,安西军大营便是他的葬身之地。”

    顾青摇摇头道:“先不管这个,接下来我们要准备第二阶段的平叛之战了,先定个战略,安西军固守南方之余,可徐徐朝关中推进,半年内争取将叛军赶出关中,赶回黄河以北。”

第五百二十五章 训诫公主

    臣子的忠诚程度与君王的英明程度成正比。

    如果李隆基自始至终都是一位英明睿智胸怀博大的帝王,不仅安西军将士会对李隆基忠心耿耿,就连顾青也不会吃饱了饭没事干非要造他的反。

    帝王不仁,自负猜疑,怠政疏朝,造成天下大乱,如此种种昏聩行径才会令臣子离心离德,渐渐地,臣子的忠诚就会产生一些微妙的变化,他们的心里总会时常冒出这么一个问题,“忠于这样的帝王,值得吗?”

    这个问题就像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便放出了心中的魔鬼,时日越久,心中的答案越清晰。

    尤其对军队这个群体,将士们绝大多数是没读过什么书的,圣贤教给的忠君思想对他们来说很淡薄,天下大乱,礼崩乐坏,人也会变得现实,谁给他们饭吃,谁给他们钱花,他们就忠于谁。

    若在安西军将士中搞个民意调查,问他们如果顾公爷决定起兵谋反,推翻李唐,他们是否拥戴。

    将士们的答案或许会让李隆基很寒心。

    给他们饭吃,给他们钱花的人,不是李隆基,是顾青。

    顾青对帅帐内众将领的反应表示很满意,李隆基的昏聩表现加速了众将的人心向背。

    “公爷,咱们何时向关中推进?”常忠问道。

    顾青摇摇头,道:“不急,我还在等一个契机……”

    “什么契机?”

    顾青神秘地笑了笑,道:“不能说,过不了多久,叛军内部必有大变,变故发生之日,便是我安西军向关中推进之时,这一次我们要收复关中,收复长安洛阳……”

    顿了顿,顾青补充道:“……迎天子还政于都。”

    众将脸色淡然,显然天子回不回长安他们并不感兴趣。一个被叛军打得丢了国都狼狈而逃的天子,众将的心里其实是有些鄙夷的,鄙夷的话不敢说出口,但神色间已看不到他们对天子有多大的尊重了。

    顾青又道:“向关中进军还有一些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们还要做几件事,第一是练兵,尤其是新募的兵士,一定要坚持每日操练,当年我们在安西是怎么练的,他们也要这么练,我不希望麾下将士是一群乌合之众,这件事刘宏伯段无忌给我盯紧了。”

    二人领命。

    “第二件事,派出若干支小股军队,分赴南方各州县,尤其是盛产粮食的江南淮南地区,以安西军平叛的名义向各州征募粮草和生铁,所过之处,先封了当地官仓,征募当地民夫将粮食运往大营……”

    沈田迟疑道:“若当地州县官员不答应怎么办?”

    顾青叹道:“你们手里的家伙是烧火棍吗?不答应就打啊,硬抢啊,你们是兵,秀才遇到兵的那种‘兵’,懂吗?咱们不抢百姓,但是官仓嘛,偶尔还是可以抢一抢的,平叛时节,将士们的肚子最重要,当地若无重大灾变,那么官仓就是咱们的,抢了就走,要告状让他们去告,我不怕。”

    众将面面相觑,顾青解释道:“待安西军开拔关中的那天起,就意味着咱们的后勤基本已经断绝,关中被叛军占据这么久,各地的官仓和百姓早被抢掠一空,所以我要赶在开拔关中以前尽量多囤积粮草,保证将士们没有后顾之忧,明白了吗?”

    众将恍然,纷纷赞顾青高瞻远瞩。

    事情交代完,接下来就等着太子是否派人接管安西军兵权了,如果李亨真敢这么干,顾青会给他一个难忘的记忆。

    不知不觉间,顾青对抗皇家的底气越来越足了。

    群雄逐鹿之时,表现太谦逊不是好事,适当亮出拳头才能在这乱世里争得分量,实力足够强大时,别人逐到的鹿都会毕恭毕敬交给他。

    众将散去,顾青正在帅帐内盯着沙盘发呆,帅帐外传来一阵争吵声,接着门帘被掀开,万春闯了进来,后面紧跟着韩介等亲卫,韩介朝顾青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顾青颔首,韩介行礼退了出去。

    顾青目光平静地注视万春。

    万春被顾青的眼神吓到了,原本公主傲娇气势十足的她,此刻在顾青的目光注视下竟感到有些害怕。

    “我……我进帅帐玩耍怎么了?为何你的亲卫要拦我?”万春鼓足了勇气道。

    顾青淡淡地道:“帅帐是军机重地,任何人未经主帅召唤不得擅入,这个道理你不明白吗?”

    万春气道:“本宫是大唐公主,也不能进么?”

    顾青微笑道:“是的,大唐公主也不能进,军中有军中的规矩,你坏了规矩,别人会跟着你学,军法如同摆设,这支军队也就废了。”

    万春哼了一声,道:“好,我犯了军法,你罚我吧。”

    顾青又笑道:“殿下是万金之躯,臣怎敢罚公主殿下,只是……”

    顾青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盯着万春严肃地道:“擅闯帅帐,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不要再闯了,否则,臣不能罚公主,只能罚公主的身边人以儆效尤。”

    万春被顾青严肃的模样吓得后退了几步,想到自己千辛万苦来寻他,路上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找来安西军大营,顾青却对她如此冷酷,于是万春心中顿觉委屈,眼泪夺眶而出。

    顾青见她哭了,不由苦笑。

    帅帐内顾青必须维护自己的主帅威严,该严肃时顾青绝不会跟别人嬉皮笑脸,任何人在顾青面前都老老实实的,唯独这位公主不按常理出牌。

    被自己教训了忍气吞声认个错不就完了吗?突然哭出来是几个意思。

    “呃,殿下,臣刚才态度有问题,过于严厉了,臣向殿下赔罪,……不过臣只是态度有问题,说的话却没错的,帅帐绝不可乱闯,以后若要来帅帐,先让帐外的亲卫通报后才能进。”顾青的语气温柔多了。

    万春抹着泪,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人家……人家那么远来寻你,偷偷溜出来连父皇都不要了,你却凶我……”

    顾青顿时有些头大,女人一旦说出“你凶我”这句话,代表一切道理都别想讲了,这句话在争吵中是无敌的存在,任何辩解都是无用的,制高点已经被她占得稳稳的。

    “你不但凶我,还非礼我,昨晚你,你……”

    顾青面色一惨,一不小心又被她占领了另一个制高点。

    “殿下,昨晚是个误会……”顾青理智地避开了“你凶我”这个主要矛盾,专心解决这个勉强可以解释清楚的次要矛盾。

    “你分明是故意的,而且你还嫌我小……”万春谴责地瞪着他,顺便努力地挺起了胸,人为地制造出雄伟的假象。

    顾青眼皮一跳,顿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一个问题没解释清楚,另一个问题马上冒了出来,女人的逻辑就像一只无头的苍蝇,毫无规则可循,她们的思维发散,逻辑混乱,节点之间毫无关联,但她们偏偏能够理直气壮地将这些毫无关联的论据扔出来作为讨伐的武器,从来不会为自己混乱的思维感到羞耻。

    “你非礼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当初在终南山时便非礼了我,所以昨晚你肯定是故意的!”万春宜将剩勇追穷寇,翻起了旧账。

    顾青发现自己的逻辑也开始混乱了,脑子昏沉沉的,努力地将“你凶我”,“非礼”“嫌她小”以及“当初终南山”四个事件联系起来,试图找到它们之间的关联性……

    好神奇的本事,短短几句话,居然一口气说了四件事,怎么做到的?

    万春说了几句后,见顾青沉默不语,于是瞪着他道:“你为何不说话?你是不是心虚了?”

    顾青干巴巴地道:“殿下……多喝热水。”

    “???”

    “润润嗓子,殿下说的这些臣都认,是的,臣错了,臣有罪。”

    万春气势顿时高涨起来:“知道有罪你还凶我!”

    “臣没凶。”

    “你没凶我,难道是我凶你吗?”

    “殿下也没凶。”顾青说完咂咂嘴,咦,这话味道有点不对……

    见顾青认错态度较好,万春终于满意了,仰起鼻孔哼了一声,像一只巡视自家领地的大鹅,高傲地左顾右盼,翩翩离去。

    万春离开后,顾青坐在帅帐内松了口气。

    今天的争论对顾青来说好像有点收获,原来不管吵得多凶,只管认错就对了,道理讲不通,又不能揍人,认错是解决争吵最有效率的方法。

    想到这里,顾青不由有些气短。

    也就是万春没被自己睡过,如果睡过的话,哪里需要认错,抱起来往床上一扔,一阵翻云覆雨之后,不信她不服。

    帅帐外又传来一阵说话声,然后韩介掀开门帘进来,一脸古怪地道:“公爷,公主殿下在外,她要末将通传说想进来。”

    顾青一愣,接着笑了。

    这位公主殿下虽然傲娇,但也听话,被自己训了几句后终于懂得礼数了。

    “让她进来。”

    万春掀开门帘,又怂又不服气的样子,很矛盾。

    顾青笑道:“殿下还有事?”

    “有事。刚才吵得我都忘了,都怪你。”

    “是,都是臣的错,殿下请说。”

    “明日起,本宫要与皇甫思思一同出去做买卖。”

第五百二十六章 使臣北来

    公主殿下如果要做买卖的话,画面有点惊悚。

    若将全副仪仗摆出来,前有羽林卫开道,后有宦官宫女随驾,九翅屏扇,金瓜,金盆,玉如意等等各种仪仗用物捧在他们手里。

    这样的阵仗摆出来,就问哪位商人敢与她做买卖,然后,哪位商人敢不与她做买卖。

    “殿下大可不必,”顾青头疼地揉着太阳穴,苦笑道:“以殿下龙凤之姿,何必行此卑贱之业,殿下,你干脆明抢多好。”

    万春瞪圆了眼睛:“你又……”

    顾青赶紧截断了她的话:“臣这次可没凶你,你听听臣的声音,多么的柔和友善,每一个字都透着浓浓的讲道理的味道。”

    万春跺脚:“反正,我要跟皇甫思思一同做买卖!”

    顾青正色道:“思思做买卖是为了给安西军赚钱,殿下若坚持要跟她一同做买卖,那么一切以思思为主,殿下可在旁看着,不要胡乱参与进去,殿下若能答应,臣也答应殿下的要求。”

    万春不高兴地道:“你分明是偏心于她。”

    顾青失笑:“思思是我的女人,我当然偏心于她,这有什么奇怪的。”

    万春再次恨恨离开。

    万春离开后,段无忌又进来了。

    “公爷,长安城传来消息……”段无忌凑在顾青耳边轻声道。

    顾青嗯了一声,接过段无忌递来的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寥寥几句话,顾青迅速看完,然后将纸条凑在烛台上焚毁殆尽。

    “冯羽那边进展不错,他已取得史思明的信任,准备联同安禄山的二儿子安庆绪干一件大事……而且李姨娘也到长安了,这件事或许有很大的可能会成功。”顾青笑道。

    段无忌好奇道:“什么大事?”

    顾青压低了声音,缓缓道:“杀了安禄山。”

    段无忌大惊,接着忐忑地道:“安禄山身边护卫重重,如何能刺杀?”

    “当然不能傻傻的冲进府里杀,不过如果是他最信任的亲儿子在背后下手……”

    段无忌又震惊了:“弑父?”

    然后段无忌苦笑道:“叛军阵营果真是忠孝廉耻俱无,什么妖魔鬼怪都有。”

    顾青笑道:“对我们来说是好事,你帮我传个消息给冯羽,告诉他一定要小心,若事无把握,可以缓图之,切忌不可操之过急,否则事必败。”

    段无忌点头答应下来。

    “还有,告诉冯羽,一定要提防史思明这个人,此人城府深沉,野心不小,叛军阵营里真正欲取安禄山而代之的人,不是安禄山的儿子,而是这个史思明,冯羽与妖魔同舞,一定要谨慎。”

    段无忌忍不住道:“公爷,冯羽做这件事太冒险了……”

    顾青摇摇头,道:“这就是你与冯羽最大的不同,你性格稳重,是守成之才,而冯羽天生喜欢冒险,只有在刺激惊险的环境里,他才能发挥他的长处,我相信冯羽,一定能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就算不能,冯羽也能全身而退。”

    段无忌点头,苦笑道:“论功劳论才干,我不如冯羽。”

    “不要妄自菲薄,你在我身边,为我的决策查遗补漏,作为谋士,你已经很合格了,还记得上次颍水河畔之战,谁都不曾想到安禄山借了北边的十万异族大军,若非你一句话提醒,我安西军恐怕全军覆没了,这个功劳可不比刺杀安禄山小。”

    “每个人的性格不同,所处的位置也不同,若派你去取代冯羽,你在敌后恐怕一天都活不下去,可若将冯羽调来我身边当谋士,这个人从此也算是废了,他根本不是这块料。”

    段无忌的脸色总算好看些了,顾青又道:“稍后我会派出一支千余人的兵马,乔装后分批次潜入长安城外附近,你与冯羽联系后让他把事后的出逃路线告诉我,这支兵马会在长安城外接应他们。”

    “是。”

    …………

    数日后,大唐天子任太子李亨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的消息遍传天下。

    臣民为之欢欣鼓舞,人人翘首以盼,期望太子李亨能够力挽狂澜,做出一番功业,迅速平定叛乱,恢复大唐的荣光。

    这个任命是权谋后的产物,对李亨来说并不见得多荣耀,李隆基一纸旨令,天下人就将所有的目光投注到李亨身上,从此以后,平叛是成是败,都是李亨的责任,若然失败,李隆基会很自然地将黑锅扔到李亨头上,就算李隆基决定易储,天下臣民也不会多说什么。

    这个举动,一来转移了臣民的视线,李隆基丢了国都,逃往蜀中的狼狈形象终于能够淡出臣民的视线,二来,此举也算是报复了李亨在背后策划禁军哗变,阴险地将李亨赶进了圈套里。

    从此以后,平叛成败与否全看李亨的表现了,若李亨能成功平叛,他仍是大唐太子,若平叛失利,李亨这个太子恐怕当不成了。

    对李隆基的任命,安西军上下皆有些不忿。

    天下兵马大元帅让李亨当自然没话说,人家是太子,想当多大的官儿都是理所当然的,但副元帅给了郭子仪和高仙芝,唯独忘了顾公爷,这就说不过去了。

    安西军自入关平叛以来,每战每胜,歼敌十多万,在整个大唐王师被叛军打得节节败退之时,只有安西军的战绩才是大唐唯一的亮点,如何呵呵功绩,副元帅之职凭什么不给顾公爷?

    对于军中将士的情绪,顾青很敏感地察觉到了,于是下令诸将安抚,勿使严重而影响战力。

    又过了十来天,已是天宝十五载春末之时,天气渐渐炎热起来。

    安西军仍在低调地每日操练,招募新兵之时,从北方来了两位使臣,他们来自朔方灵州。

    辕门值守将士通报的时候,顾青听到二人的名字就皱起了眉。

    他们一个叫杜鸿渐,一个叫李辅国。

    顾青对杜鸿渐自然是熟悉的,当初在长安时还与他家的三儿子有过一段恩怨,对于李辅国,顾青却是如雷贯耳了,这位可是鼎鼎有名的大奸臣啊,论奸佞的程度,边令诚跟他比起来只是个臭弟弟。

    帅帐内众将正坐在一起闲聊,顾青闻报后不由苦笑道:“果然不出所料,太子殿下派人来了。”

    常忠一脸忧虑道:“太子殿下难道真敢夺安西军兵权?”

    顾青悠悠道:“太子新任天下兵马大元帅,奈何手中仅只朔方节府一点兵马,手中无兵权,所谓大元帅不过是个空衔,他实在太想做出一点事情在臣民面前表现一下了,安西军的兵权自然觊觎已久。”

    李嗣业冷笑道:“安西军的兵权那么容易拿走么?不妨让他来试试,看老子不捏爆他的卵黄来。”

    顾青指了指他:“有这个爱好我不反对,捏完记得洗手。对了,今日来的人里面,有一个没卵黄,让你失望了。”

    众将大笑。

    顾青起身,整了整衣裳,道:“既然来了,便当以礼相待,走吧,随我出去迎接两位使臣。”

    众将跟着顾青走出帅帐,来到辕门外。

    辕门外只有两匹马,还有十几个随从,皆是商人伙计打扮,为了顺利通过关中敌占区,二人必须要乔装而行。

    为首一人年约四五十,身材瘦削,颔下一缕青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另一人则面白无须,脸上堆满了和气的笑容,看起来像一个和气生财的大地主,非常的敦厚。

    顾青与众将上前,为首那人笑呵呵地道:“顾公爷,长安一别,不觉经年,得无恙乎?”

    顾青笑道:“杜司直有礼了,对了,还是司直吗?应该升官了吧?”

    杜鸿渐苦笑道:“蒙太子殿下错爱,下官已晋为兵部侍郎,度支副使。”

    顾青恍然,急忙道:“恭喜杜侍郎,身兼双职,一个管兵,一个管钱,看来太子殿下对杜侍郎颇为器重啊。”

    杜鸿渐连道不敢,又指着身旁的人介绍道:“这位是李辅国,元帅府行军司马,太子身边最宠信的人。”

    没等顾青说话,李辅国已然上前行礼,一脸谄笑道:“奴婢李辅国,拜见顾公爷,公爷麾下安西军数战数捷,名震天下,太子殿下在灵州可夸过无数遍,谓顾公爷和安西军是国之砥柱,大唐有幸,得顾公爷这般英雄豪杰,方保社稷平安。”

    顾青似笑非笑道:“原来是李司马,久仰了。”

    李辅国一愣,他只是个小小的宦官,最近从天子行营回到灵州才升了行军司马,一个默默无名的小人物,顾公爷为何要说“久仰”?

    他没想到顾青说的其实是实话,对于这位李辅国,光听名字确实久仰了,久仰了大概一千多年。

    “公爷果然如传闻般温润如玉,当世之奇才,文能题诗传千古,武能上马定乾坤,奴婢对公爷才是神仰已久,今日得见,定是奴婢前世在佛前修了百年才得到的福报。”

    李辅国的笑容让人觉得自己泡在热水里,非常的舒服。

    “奴婢本名叫李常松,当初是内侍省的一名小管事,长安失守后,奴婢随圣驾入蜀,中途得太子令谕方才赶到灵州,赶到灵州后,蒙太子殿下恩典,将奴婢赐名为‘李辅国’……”

    顾青忽然眯起了眼睛,随圣驾入蜀,中途又赶回灵州?

    难不成……禁军哗变之事与他有关?

第五百二十七章 盛情款待

    李辅国终于还是闪亮登场了。

    大唐中晚期国运渐渐衰落,说到底跟这个李辅国关系不小。

    是他开启了大唐宦官专权的先河,而致晚唐太监当政,那时的皇帝已被架空,太监张狂到可以决定皇帝的人选,这个皇帝令他不满意了,杀掉再换一个皇帝上来。

    如今的李辅国还只是个行军司马,但看得出其人能力不小。

    从时间点来看,禁军哗变事件里,李辅国的影子在其中若隐若现,此事太子是主谋,但李辅国一定是忠实的执行者,而且完成得很不错。若非顾青忽然杀出,从哗变的禁军中救出了杨玉环,李辅国干的这件事可以说很完美了。

    从这个角度分析,李辅国对顾青其实是有敌意的。因为顾青救了杨玉环,让他的任务有了缺陷,等于影响了他的前程利益。

    顾青脑子里飞快转动,暗暗对李辅国提高了警惕。

    当面笑得再亲热,彩虹屁拍得再响亮,敌对的立场是早已注定了的。

    将杜鸿渐和李辅国迎进大营,杜鸿渐和李辅国隐隐落后顾青一肩距离,还是颇识分寸的,杜鸿渐一边走一边环视大营的情况,见营帐呈梅花状分布得井井有条,将士们则在校场上操练,一招一式发出震天的吼声,杜鸿渐露出赞赏之色,连连赞叹安西军名不虚传,果真是一支精锐之师。

    李辅国却笑而不语,眼睛根本不乱看,他只盯着顾青的表情。

    顾青目不斜视,对二人的神情却暗暗记在心里。

    进了中军帅帐,顾青请二人入内。

    杜鸿渐坐下便笑道:“久闻安西军威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顾公爷治军有方,下官见识了。”

    顾青笑道:“虚名而已,安西军奉旨平叛,略有小胜,仍不可自满自骄……”

    顿了顿,顾青又道:“杜侍郎奉太子之命而来,算是代表朝廷了,既然代表朝廷,能否帮我解决一个小难题?”

    杜鸿渐一愣,这么直接的吗?刚见面就直奔主题了?官场惯有的寒暄废话流程不再走一走?

    杜鸿渐急忙拱手道:“公爷有话尽管吩咐,下官若能解决,一定责无旁贷。”

    顾青悠悠地道:“安西军如今兵马甚众,入关时五万兵马,后来又收拢了河西军,以及剑南道蜀军,如今总共约八万之数,兵马多了,但钱粮用度却已不堪重负,不瞒二位说,将士们快揭不开锅了,平日操练后都让他们自己上山挖野菜吃,现状着实凄凉,令人心酸……”

    杜鸿渐捋须不语,脸色有些为难。

    顾青充满希冀地看着他,道:“太子殿下如今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杜侍郎此来是否能解决一下军费问题?安西军为朝廷平叛,朝廷终归要表示一下吧?不求封官赐地,给钱给粮让将士们吃口饱饭,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杜鸿渐挤出一丝笑脸道:“不,不过分……”

    顾青欣喜地起身,朝他长揖一礼,感动地道:“多谢杜侍郎体恤军心,我代安西军将士谢杜侍郎慷慨之恩。”

    杜鸿渐吓得全身一抖,急忙托住顾青的胳膊,用尽力气不让他行礼。此刻的他像被人硬塞了满嘴的花椒,又麻又涩。

    他和李辅国来安西军干嘛?

    是奉了太子之命让安西军北上灵州与朔方军会师,从此统一归太子指挥。

    如果北上有困难,那么杜鸿渐和李辅国便留在安西军中,督促安西军听从太子指挥,实现对叛军的南北夹击战略。

    结果刚一见面,顾青却先发制人,开口就伸手要钱,这就过分了。

    众所周知,长安失守后,李隆基匆忙逃离时根本没带多少钱财出来,长安拱手让人后,大唐南方州县的财政赋税基本已经脱离了朝廷的掌控,连皇帝他人都找不到,赋税交给谁去?

    大唐天子都没钱,太子难道会富裕吗?

    所以顾青当面伸手要钱,杜鸿渐实在有苦难言。

    兵马大元帅自然是有节制之权的,但他只有权力,却没有钱啊。世道很现实,不拿出点真金白银的好处,所谓的节制之权难免大打折扣。

    没吃你家大米,没吃你家五花肉,没吃你家泡椒凤爪,凭什么听你的?

    杜鸿渐额头冷汗下来了,他突然发现这位顾公爷真的不简单,一见面就掌控了话语主动权,搞得他很被动,接下来的太子谕令他都不知如何开口了。

    “呃,顾公爷,是这样的,太子殿下如今在朔方灵州,手中兵马两三万,虽说刚被陛下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但陛下除了大元帅一职外,却无力拨付钱粮以供各军维持,故而太子殿下他……”杜鸿渐艰难地措辞道。

    顾青眨了眨眼,一脸不解:“杜侍郎的意思是,太子殿下没钱?”

    尽管不大愿意承认,但杜鸿渐还是不得不道:“是,大唐北方被叛军所占,南方赋税根本交不上来,去年的秋赋直到今日仍未收取,天子仍在巡幸途中,各地州县官员无法与朝廷来往,故而……”

    顾青神情顿时变得十分失望,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战马兵器箭矢等等军械更没有了?”

    杜鸿渐心里堵得慌,只好点头道:“是的,公爷见谅,非常时节,一切只能靠公爷自筹了,若待来日收复关中,陛下还政于都,朝廷对安西军必有补偿。”

    顾青黯然道:“安西军生存已经很艰难了,军中存粮仅够维持半月,半月以后若无粮草接济,恐怕军中将士会哗变,杜侍郎想必听说过,安西军曾经哗变过一次,哗变这种事,我们有传统也有实力的……”

    杜鸿渐脸黑如炭:“…………”

    这特么说的是人话吗?你这副炫耀的语气是肿么肥事?哗变难道是什么光荣的传统?

    李辅国坐在一旁一直没说话,仿佛只是个陪客,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用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看热闹。

    顾青却不敢忽视他,一直分心观察他的表情。

    咬人的狗不叫,二人来安西军大营本就没安好心,说白了他们是来夺兵权的,能被李亨挑中派来安西军,说明二人的能力不凡,不说话不代表不出阴招。

    顾青与二人没聊多久,谈话便陷入了僵局,这个僵局不容易打破,因为关系到钱粮,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钱粮的问题不解决,杜鸿渐说话都没底气,兵马大元帅所谓的节制天下兵马,说法归说法,不给好处谁服你?万一被逼急了,不怕顾青索性也叛乱了?

    见二人沉默不语,顾青笑道:“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二位远道而来,军中简陋,略备薄酒与二位接风,招待不周万莫见怪。”

    二人连道不敢。

    顾青补充道:“说是‘薄酒’,其实根本没酒,军中有禁令,严禁饮酒,二位海涵。”

    杜鸿渐连道无妨,于是顾青下令上饭菜。

    饭菜端上来,杜鸿渐和李辅国二人脸色有些僵硬。

    面前的饭菜自然有饭也有菜,但菜色却实在难以下咽,一碗黑漆漆的菜里,其中大部分是野菜,还有少许的几乎可以数得清的几丝肉条,米饭也只有一小碗,大约只够成年男子五分饱。

    顾青却不客气,端碗就吃,刨了几口饭菜后朝二人歉意地笑了笑,道:“饭菜粗鄙,实在抱歉。主帅与将士同甘共苦,将士们吃什么,主帅也吃什么,我治军多年,实在不能为了两位贵客而破例,见谅,呵呵,见谅。”

    见二人一脸僵硬的笑容,顾青仿佛为了挽尊,于是补充道:“但咱们的饭菜里还是颇具亮点的,比如这几根肉条,便是独属于主帅和贵客的特殊待遇了,主帅也是人,难免有些私心,偶尔瞒着将士吃点肉,也不算过分,对吧?”

    杜鸿渐努力挤出一丝微笑,碗里这几根比头发丝还细的肉条,你管它叫“特殊待遇”?

    顾青浑然不知二人此刻尴尬复杂的心情,大方地示意道:“二位莫嫌饭食简陋,敞开肚皮大快朵颐吧。”

    杜鸿渐嘴角一抽,“大快朵颐”……呵呵,真会用词。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至少顾青是这么认为的,两位贵客全程微笑脸,不是尽欢是什么?

    给二人安排了营帐休憩,吩咐韩介将二人带去营帐,顾青坐在帅帐内,打了个有苦难言的饱嗝儿。

    为了演戏,顾青也是拼了,今日这顿饭菜简直连喂猪都不配。

    帅帐门帘掀开,段无忌走进来,失笑道:“公爷可真是阴损到家了,尤其是这顿饭菜,学生刚在帅帐外见到他们,他们正弯腰吐个不停呢。”

    顾青冷笑:“他们来夺我兵权,我难道好酒好肉招待他们?喂他们吃野菜已经算很客气了。”

    段无忌道:“太子已盯上了安西军,兵权他势在必得,公爷如何处置?”

    顾青无所谓地道:“他要就给他啊,没关系的,如果太子殿下有能力供养安西军,同时还能指挥安西军打胜仗,我可以放手将兵权交给他。”

第五百二十八章 明珠错投

    太平时节,朝廷对军队的掌控是非常严厉的,若境内无战事,顾青或许真无法掌控安西军,安禄山造反之前,李隆基一纸圣旨,顾青就不得不立马放弃兵权,乖乖地回到长安。

    然而战乱之时,一切又不一样了。

    各地战火连天,中央朝廷与地方军队处于一种失联的状态,这个时候,中央朝廷想要地方军队的兵权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全凭地方军队主帅对朝廷的忠诚程度。

    顾青是典型的现实主义者,他不可能去做愚忠的事。你对我好,我便加倍对你好,你若对我有猜疑,有防备,甚至暗中背后捅刀子,那么,对不起,我便是拥兵自重的大军阀,天子有难,救不救看我的心情。

    比如上次禁军哗变,顾青率陌刀营赶到,千军万马中陌刀营岿然不动,以顾青的能力,三千兵马足够控制局势,将禁军哗变弹压下去,将李隆基从泥沼里救出来,可顾青偏偏不救,接了杨玉环便率军离开,扔下一堆烂摊子给李隆基和陈玄礼。

    人予我一尺,我予人一丈,无论是恩是怨,都当加倍奉还。

    这就是顾青的性格为人。

    “公爷,杜鸿渐和李辅国可不会因为吃了几顿野菜就放弃夺取兵权,他们若出示元帅谕令,公爷难道真将兵权拱手让人?”段无忌忧虑地道。

    顾青淡淡地道:“当年裴周南也夺了我的兵权,夺权以后他是怎么做的?最后逼得安西军哗变,死了两千人,接管一支军队那么容易么?呵,我用了几年时间,与将士们一同操练,拼命赚钱给将士们赏钱赏肉,恩威并施,有钱有肉,才令安西军将士归心,杜鸿渐和李辅国有这个本事?”

    段无忌想了想,道:“公爷,不如想想法子将这两人赶走,有这么两个人待在安西军大营里,他们若赖着不走,终究是个隐患。”

    顾青嗯了一声,道:“确实要想个法子赶走,不过不能明着赶,否则便是与太子撕破脸了,如今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

    段无忌轻声道:“不如主动出击,寻找战机,请二人战场观摩,安排神射手暗中放冷箭,趁乱结果了他们,然后对太子解释说是战场刀剑无眼……”

    顾青失笑,这阴损招数听起来挺熟,前世抗日神剧里经常有日军高级将领战场观摩团,然后一不小心被八路一锅端了,很多神剧里都有,也不知日军哪来的那么多高级将领,都不够神剧祸祸的。

    听起来可行,但仔细想想,未免太露痕迹,落了下乘。

    于是顾青摇摇头,轻声道:“赶走二人的事先放下,你跟韩介说,找几个亲卫盯着他们,二人在大营中有何举动都记下来告诉我。”

    段无忌领命。

    深夜,将士们都已睡下,李辅国的营帐里还亮着蜡烛。

    李辅国本是内侍省的一名管事,后来被指派入东宫侍候太子李亨。安禄山谋反以前,长安各大宫殿的宦官宫女加起来有四万余人,寻常宦官若想有出头之日简直难比登天。

    但李辅国不一样,他天生善于钻营,懂得看人脸色,见风使舵,办事从来得力,一个人无论生理是否残缺,只要与生俱来这些本事,任何环境里都能出头的。

    奉李亨之命暗中指使了禁军哗变,李辅国功成身退回到灵州,立马时来运转,得到了李亨的重用,被任为元帅府行军司马,这可不是内侍宦官之职,而是实实在在的朝廷官职,显然李亨对他的重视已不再拘泥于他的宦官之身了。

    升官之后,李亨又交给他一个重要的任务。

    南下赴襄州,传令安西军北上,若安西军无法北上,便顺势传以元帅的名义,掌控安西军兵权。

    这个任务很艰巨,今日李辅国第一眼见到顾青后,便觉得任务更艰巨了。

    从闲聊到吃饭,亲眼见到顾青化被动为主动,李辅国对顾青更多了几分忌惮。

    很显然,这位年轻的安西军主帅不是简单角色,绝不会任人拿捏的。夺取安西军兵权一事恐怕没那么容易。

    夜色深沉,四周静寂无声。

    李辅国坐在营帐内独自思索许久,觉得有些乏了,于是打了个呵欠打算吹灯睡觉。

    门帘外忽然传来一道小心翼翼的轻唤声。

    “李司马可睡下了?下官监军边令诚求见。”

    李辅国一愣,想了半天才想起边令诚这个人。

    自从安禄山造反后,各大军镇奉旨平叛,刚开始时,各军镇的监军尚时常将军中大小事宜向朝廷禀奏,然而安禄山占领长安后,大唐的权力中枢失去了对地方和军队的掌控,各大军镇的监军们也很少向朝廷禀奏事宜了。

    李隆基自己忙着逃命,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平日最敏感最在意的兵权,如今也毫不犹豫地以扔黑锅的方式扔给了太子,监军们自然没有用武之地。

    若论各大军镇的监军的存在感,边令诚无疑是最薄弱的。

    顾青对安西军的绝对掌控,将士上下一心同仇敌忾的氛围,尤其是顾青对他的不待见,导致全军将士都对他不待见,边令诚已然被排挤到边缘,如今顾青但凡召集将领议事,他都无法参与了,几乎变成了安西军里的透明人。

    边令诚就这样不尴不尬地留在大营里,顾青气势太强大,脾气外柔内刚,边令诚不敢轻捋其锋,只能老老实实地等待机会。

    安西军如今的氛围已然有些不妙的变化,整个大营里几乎只知顾青,而不知天子,这种情况可是非常危险的,边令诚是天家家奴,自然不会坐视。

    在他心里,君是君,臣是臣,君要臣死,臣必须得死,不死就是不忠。

    日思夜盼,边令诚终于盼来了杜鸿渐和李辅国。

    好了,告状的时候到了,顾青和安西军排挤我,就别怪我边令诚不客气了。

    于是边令诚趁夜摸黑来到李辅国的营帐外。

    李辅国听说过边令诚的名字,也知道他是监军,大家都是缺少零件的人,自然见面会有很多的共同话题。

    掀开门帘请边令诚入内,二人寒暄了几句后,李辅国盯着他,等着他进入主题。

    边令诚轻声道:“李司马,不知二位今日来安西军,是否为了安西军的兵权?”

    李辅国不动声色地道:“兵权当然是顾公爷的,我等岂敢觊觎,主要是为了传太子谕令,请安西军北上,与朔方军会师。”

    边令诚叹道:“你我同为天家内侍,李司马何必还瞒我?天下大乱,叛乱未平,太子殿下是兵马大元帅,安西军又是大唐仅有的一支常胜之军,太子殿下岂能不在意兵权?”

    李辅国年约四十多岁,性格比边令诚沉稳许多,淡淡地道:“边监军到底想说什么?”

    边令诚垂头道:“下官欲向李司马禀报一件事……”

    “你说。”

    “顾青,已有不臣之意,假以时日,必是第二个安禄山。”

    李辅国眼中瞳孔一缩,脸上却不在乎地笑道:“边监军多虑了,顾公爷可是陛下器重的国之重臣,刚刚才晋爵郡公,所统帅的安西军歼叛军十余万,正是朝廷的板荡忠臣,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边监军不可胡乱构陷忠臣。”

    边令诚急了:“李司马难道不信下官?”

    李辅国淡淡地道:“查无实据,你让我如何信你?”

    边令诚冷笑道:“不用证据,李司马有瑕之时不妨在安西军大营里随意逛一逛,听听安西军将士的谈论,如今他们的眼中可只有顾青,没有大唐天子了,哪天顾青若登高一呼,整个安西军瞬间便是一支无敌的叛军,危害之大,荼毒之深,甚于安禄山。”

    李辅国眼皮一跳,仍然用平静的语气道:“边监军莫非今日饮酒未醒?这等话不可乱说,太子殿下对顾青亦甚为倚重,你随口一句‘不臣’,难道天子和太子都看错人了?”

    边令诚跺脚气道:“李司马,您是太子使臣,下官纵有天大的胆子,岂敢在使臣面前胡说八道?顾青确有虎狼之心,不可不防,最好赶快将他的兵权拿过来掌握在太子手中,再将安西军中的重要将领全都换了,如此方可保这支军队对朝廷对天子的忠诚。”

    李辅国叹道:“边监军,你啊,太小题大做了,主帅与监军之间固然有矛盾,但矛盾归矛盾,如今战乱之时,正应一致对外,你作为安西军的监军,却在背后扯主帅的后腿,这可不对了。”

    边令诚不敢置信地看着李辅国,心里啪的一声脆响,碎了。

    大家都是宦官,你为何如此优秀?

    难道宦官之间也不能站在同一条阵线了吗?

    边令诚对李辅国的反应非常失望,见他仍旧淡然甚至有些冷漠的态度,边令诚心如死灰,黯然道:“李司马若不信,下官也没办法。下官会向太子殿下上疏,请太子殿下提防,顾青不臣之意,下官敢拿项上人头发誓确有其事,绝非我构陷。”

    李辅国淡淡地道:“天色不早了,边监军该回去早些歇息了,明日再聊如何?”

    边令诚起身,面容苦涩地摇摇头告退。

    李辅国独自坐在营帐内,刚有的睡意此刻已一扫而空,只盯着帐内的烛台发呆。

    良久,李辅国忽然笑了,喃喃道:“刚来第一天,便看到安西军中这么多人和事,呵呵,有趣。”

第五百二十九章 太子意图

    李辅国的表现很奇怪,边令诚都主动送上门与其结盟夺取顾青兵权,李辅国却将边令诚推了出去。

    从李辅国的举止来看,他来安西军大营仿佛真的只是旅游观光,丝毫没有夺兵权的兴趣。

    清晨,顾青打着呵欠懒洋洋地从帅帐走出来,韩介凑上来附在他耳边轻声禀报昨夜边令诚的行踪。

    “半夜求见李辅国?”顾青勾起嘴角,眼中带笑:“一刀唧唧断,天涯何处觅知音呐……”

    韩介沉声道:“公爷,这俩货聚在一起准没好事,不知在商量什么坏主意。”

    “不要瞎想,人家只是聚一聚,互相倾诉一下净身之苦,边令诚在安西军压抑这些日子,可算找到机会了,让人家告告黑状又怎样,做人要大度。”

    韩介冷声道:“当初咱们就该寻个由头杀了边令诚,留他在大营始终是个祸患。”

    顾青摇头:“要杀早杀了,留着他是因为我翅膀没硬,朝廷派来的监军不可妄杀,否则会有麻烦。”

    “以公爷如今的地位,杀边令诚已无碍了吧?”

    顾青想了想,道:“派亲卫暗中盯着边令诚和李辅国,看看他们究竟想干什么,边令诚这人,也该活到头了。”

    韩介顿时明白了顾青的意思,点头转身离去。

    顾青站在帅帐外,神情陷入沉思。

    他在思索杜鸿渐和李辅国来安西军的目的,夺取兵权或许只是目的之一,但可能不是唯一的目的,如果真是来者不善的话,李亨派来的使臣里面应该至少有一位武将,否则兵权就算到手,谁有本事统帅安西军?

    杜鸿渐是文官,李辅国是宦官,两人都没有统兵的经验,就算顾青将兵权拱手让给他们,恐怕他们也没能力统领安西军,别的不说,每天八万兵马人吃马嚼的,他们从哪里弄钱弄粮食养军队?

    顾青活了两辈子,赚钱算厉害了,如今也被供养安西军的问题搞得焦头烂额,为了将士们吃饱穿暖,顾青连初夜次夜都卖了,才勉强保证安西军的开销。

    杜鸿渐和李辅国若夺了兵权,难道也打算卖身养军队?

    所谓夺兵权之说只是顾青和安西军诸将的猜测,猜测并不一定准确。

    下午时分,杜鸿渐再次来到帅帐外求见顾青。

    顾青仍然很有礼貌地招待了他,今日的饭菜仍是野菜加肉丝,贵宾级待遇,吃得杜鸿渐欲仙欲死。

    顾青也吃得反胃,还好忍住了。但心里却打定主意早点打发他们离开,斗心眼倒是其次,主要是陪他们吃野菜太痛苦了,杜鸿渐多拜访他几次的话,顾青觉得自己可能会营养不良从而影响发育。

    用过饭菜后,杜鸿渐的脸色跟野菜一样绿油油的,像中了伽马射线的绿巨人。

    顾青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全靠一口仙气硬撑着演技,甚至还露出无比回味的微笑。

    良久,杜鸿渐忽然一叹,道:“公爷,咱们放过彼此可好?下官奉太子殿下之命来此,实在是没钱也没粮,公爷再哭穷下官也拿不出钱粮来。太子殿下如今在灵州也颇为窘迫,只怕也拿不出钱粮供养安西军。”

    顾青面不改色道:“杜侍郎对饭菜不满意?没办法,这就是安西军的日常,无论你在不在,安西军将士吃的都是这些,并没有一丝矫揉造作。”

    杜鸿渐冷眼看着他:“公爷莫装了,昨夜下官的随从在将士营帐里都看见了,他们吃的可不是野菜,而是香软的饭团和肉羹……”

    幽幽一叹,杜鸿渐补充道:“……他们吃得可香了。”

    顾青抿紧了唇:“…………”

    帅帐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良久,顾青轻声道:“杜侍郎还能吃吗?”

    杜鸿渐捋须淡然道:“如果不是野菜,下官还能吃。”

    顾青将面前的碗碟一推,朝帅帐外大声道:“韩介,上烤羊腿,多洒孜然。”

    没多久,滋滋冒油的烤羊腿端上来,顾青和杜鸿渐脸上同时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一人一把匕首,顾青和杜鸿渐相对而坐,小心地用匕首割着羊腿,割下一条肉便塞进嘴里,烫得倒吸凉气,却甘之如饴。

    沉默中,不知不觉二人吃光了整条羊腿,这才心满意足地摸着肚皮,打着饱嗝儿。

    杜鸿渐擦了擦胡须上的油渍,叹道:“昨日来此,直到此刻才吃了一顿像样的饭,多谢公爷款待了。”

    顾青仍然面不改色,只要自己不尴尬,装穷吃野菜的事情就当作没发生过,这点心理素质还是有的。

    “杜侍郎,虽然咱们吃上羊腿了,但安西军确实还是很穷,向太子殿下要钱要粮的初衷仍旧不改。”

    杜鸿渐盯着顾青的眼睛,缓缓地道:“顾公爷为何不问杜某奉何命而来?”

    顾青笑了:“要安西军北上灵州?”

    杜鸿渐目光一闪:“公爷能从命吗?”

    “杜侍郎觉得我会从命吗?”

    杜鸿渐也笑了:“下官昨日一直在猜测公爷的决定,直到今日此刻,下官忽然明白了,安西军不可能北上灵州。”

    “为何?”

    “从战略上来说,安西军驻守襄州,阻挡叛军南下,不可稍离,否则安禄山再无顾忌,叛军若占领南方,从此有了产粮之地,又有了广袤的城池和人丁,叛乱之祸将会越来越严重,安西军驻守襄州意义重大,不可轻离。”

    “从朝堂权谋来说,顾公爷如今是陛下和太子殿下都非常重视的领军主帅,而陛下与太子殿下这些年的恩怨牵扯,想必顾公爷多少也知道一些,叛乱未平,天子与储君之间明争暗斗未息,顾公爷不可能轻易选择站队,手握精兵,虎踞一方才是最好的选择,顾公爷,下官说得对吗?”

    话既然挑明了,顾青也就不再遮掩,于是痛快利落地道:“杜侍郎好一双慧眼,看得非常精准,没错,安西军不可能北上灵州,让太子殿下失望了。”

    杜鸿渐又笑道:“太子殿下没失望,因为他根本没指望你会从命,不妨坦白告诉顾公爷,下官从灵州来之前,元帅府内太子殿下召集众多谋臣,商议了三天三夜,不但分析了天下局势,也详细琢磨了顾公爷的性情脾气……”

    “大家一致认为,顾公爷不可能率军北上,而且从大唐战局来说,太子殿下也不希望安西军北上,安西军若离开襄州,叛军马上会席卷大唐的南方各地,朝廷的损失就更大了。”

    顾青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那么,太子殿下的意思呢?”

    杜鸿渐笑道:“下官奉太子谕令,来安西军大营别无他意,顾公爷放心,下官其实并没有夺取兵权的意思,安西军从上到下只认顾公爷一人,下官岂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太子殿下已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有节制诸军之权,从大唐整个战局来看,叛军虽然占据关中,但已时日无多,朔方节府和太子麾下的兵马合计近五万,安西军合计八万,一南一北对关中形成钳制之势,若两军同时向关中发起战事,叛军南北难以两顾,退出关中是必然的结果,下官来安西军就是为了此事。”

    顾青明白了:“所以,杜侍郎此来是为了督促安西军的攻势,达到南北统一出兵夹击的战略目的?”

    杜鸿渐点头道:“没错,顾公爷,太子殿下的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顾青将后背往后一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悠悠地道:“当然不过分,为社稷平叛是臣子的本分,不过我好奇的是,太子与谋臣在元帅府商议了三天三夜,除了制定这个战略目标,还说了什么?”

    杜鸿渐目光闪动,微笑道:“自然还有一些别的琐事。”

    顾青也微笑道:“两军夹击,将叛军赶出关中以后呢?太子殿下如何安排安西军?”

    “当然是乘胜追击,完全消灭叛军为止。”

    顾青眯着眼道:“太子殿下难道不想将安西军并入麾下?”

    杜鸿渐迟疑了一下,坦然道:“当然想过,但太子殿下也明白此乃痴心妄想,安西军的兵权不是那么容易拿走的,如今一切以平叛为重,很多事情可以等到平叛以后再说。”

    从杜鸿渐的这番话里,顾青渐渐明白了太子的意思和底线。

    什么忠诚什么君臣,都是空话,实力决定话语权。

    太子李亨显然很有理智,他其实也想要兵权,但又不敢付诸于行动,害怕在这平叛的节骨眼上惹出麻烦来,于是先平叛再说。

    同时顾青也听出了杜鸿渐话里隐含的意思,叛乱平定的那天起,太子可能就要重点对付他了,蜀州郡公拥兵甚重,这是任何统治者都无法接受的,当然,平叛之后朝廷虚弱,对顾青必然以安抚为主,至于往后,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那么,杜鸿渐来安西军的目的既然不是夺权,又是为了什么呢?

    很简单,太子不敢夺安西军兵权,怕惹出大麻烦,同时又怕安西军主动惹出什么大麻烦,南北夹击叛军是平叛战略,战略既定,就需要南北两军配合默契,杜鸿渐来安西军就是为了盯着顾青,让李亨定下的战略顺利地进展下去。

    杜鸿渐来安西军的目的顾青已经清楚了,同时又有一个疑问冒了出来。

    如果只是为了盯着安西军,顺利执行李亨的战略意图,仅需杜鸿渐一人足矣,那么李辅国来安西军的目的是什么呢?

第五百三十章 绝色双娇

    太子李亨派出使臣,那么派出去的每一个人选都需要仔细斟酌商议的,使臣里面不可能有纯粹的陪客,如此重大的事宜,也不适宜出现陪客而增加不可测的风险。

    所以顾青不得不猜测李辅国来安西军大营的目的,按他的想法,李辅国很可能怀有别的目的。

    对李辅国这个人,顾青的防备心理很重,遗臭千年的权宦能有什么坏心思?当然一肚子的坏心思。顾青行事向来谨慎,眼看翅膀越来越硬,若在这个未来的大唐权宦身上栽了跟头,那就可笑了。

    答应配合李亨的南北夹击战略后,杜鸿渐起身告辞,顾青送走他后没回帅帐,独自在大营内散步思考。

    随着太子李亨被李隆基封为兵马大元帅后,最近的局势有些复杂了。李隆基下的这手棋虽说不怎么高明,可无疑还是给顾青带来了一些麻烦。

    最大的不同便是,安西军莫名其妙多了一位名义上的顶头上司,这位上司还是太子,太子兼任兵马大元帅,手中的权力基本等同于皇帝,无论顾青听不听从他的命令,处境都有些不大妙。

    独自走在大营内,顾青边走边思考,沿途遇到将士向他行礼,顾青带着笑容点头示意,从将士们的身边经过,顾青能清晰地感受他们身上的勃勃生气,那是一股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气息,像春天里复苏的青芽,迎着朝阳伸展懒腰。

    顾青很清楚,这些希望的来源都在他身上。

    每一次战事,每一个决策,都影响着八万将士的人生。

    不知不觉从中军走到后军,顾青赫然发觉自己已经走了很远,幸好是在自己的大营里,没有安全上的问题。

    刚准备转身往回走,却见后军辎重堆积处传来说话的声音,其中夹杂着女子的声音。

    顾青好奇地走过去,转过一堆堆积如山的粮草,发现皇甫思思和万春正凑在一起,皇甫思思手中拿着纸笔记录着什么,而万春则在一辆辆辎重马车上清点货物。

    有意思的是,几乎毫无存在感的边令诚也在万春旁边,此时的边令诚表情谄媚得像一条摇着尾巴的京巴串串儿,正满脸堆笑地在万春左右说着什么,而万春却皱着眉,一脸不耐烦,实在忍不住了,万春抬腿便踹了边令诚一脚,边令诚也不识趣离开,仍然厚着脸皮在万春左右说着话。

    顾青失笑,缓步上前。

    皇甫思思先发现了他,不由欣喜地道:“公爷为何来后军了?妾身正在整理货物,明日打算送到隋州,马车上都是瓷器丝绸,或许能卖个好价钱。”

    万春看见他后也露出了喜色,然后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哼了一声,傲娇地扭过头去。

    边令诚脸色变了变,皮笑肉不笑地上前向顾青行礼,顾青看了他一眼,笑道:“边监军好兴致呀,莫非最近开始关心后军粮草辎重了?”

    边令诚假笑道:“下官是监军,安西军里的一切都应当过问一下的,粮草是安西军的命脉,自然更要上心清点。”

    顾青哦了一声,道:“既如此,不妨给边监军派一件差事,以后安西军的粮草采购督运便交给边监军如何?”

    边令诚笑了笑,道:“若公爷有所差遣,下官自然从命。”

    顾青认真地道:“军中无戏言,既然边监军答应了,那么以后粮草可就交给你了,军有军法,粮草迟到一个时辰,断一腿,迟到两个时辰,断两腿,若迟到半日,断第三条腿……如果运粮草的是边监军,大概只够迟到两个时辰,超过两个时辰我都不知如何罚你了。”

    边令诚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第三条腿长在什么地方,不由又惊又怒,下意识夹紧了裆部。

    “顾公爷你……”

    万春却听不懂了,忍不住斥道:“胡说八道,哪有第三条腿?人怎会长第三条腿?”

    万春没听懂,但皇甫思思已经人事,平日雨歇风住后,顾青也常与她讲些不正经的荤话,自然明白意思,于是红着脸将万春拉到一旁,轻轻解释了一遍,万春听完后脸色顿时变得很精彩,又红又粉像洗头房里暧昧昏暗的灯光。

    “你,你你……果然是个不正经的登徒子!简直侮辱斯文。”万春怒斥道。

    顾青哑然,这句话万春说出来,他还真没法反驳,因为他已经不止一次对她不正经过了。

    于是顾青立马转移话题,看着边令诚笑道:“边监军刚才在帮公主殿下清点货物?”

    边令诚没答话,万春冷冷道:“这人不知是谁,凑在本宫身边啰嗦个没完,讨厌得很,顾青,你快下令打死他。”

    顾青大喜,当即大喝道:“来人!”

    边令诚吓得两腿一软,扑通跪在万春声泪俱下道:“殿下,殿下啊!奴婢只是想在殿下面前表表忠心,绝无他意,殿下饶命!”

    顾青正色道:“公主殿下一言九鼎,说要打死就一定要打死,来人,拖出去打死打死!”

    万春都愣住了,打死边令诚不过是一句戏言,她也没想到顾青今日居然如此听话,而且一脸欣喜且迫不及待的样子,好像打死这个讨厌的宦官是件令人非常愉悦的事。

    后军这片地方将士不多,又隔得老远,没人听到顾青的喊话。顾青不由遗憾地咂咂嘴。刚才若将亲卫带在身边就好了,一声令下,此刻边令诚差不多可以入土为安了。

    边令诚吓得魂不附体,万春白了顾青一眼,道:“好了,莫吓坏了人家,你是主帅,在军中说出来的话可要算数的,这人只不过讨厌了些,尚不足死,放过他吧。”

    说着万春瞥了边令诚一眼,斥道:“还不快滚,以后本宫无论在任何地方,你都不要凑近,否则见一次打死你一次。”

    边令诚如蒙大赦,感激涕零地谢恩半天,再也不敢厚着脸皮待在万春身边献殷勤了,起身仓惶跑远。

    万春哼了一声,继续帮皇甫思思清点货物。

    顾青抱臂站在一旁安静含笑看着二女。

    一位是妖艳无双的风情美人,另一个是未经人事的混血美人,两大美人站在一起,委实令人赏心悦目,风姿绰约得很。

    男人的心思终归没有老实的,就连顾青也忍不住心旌摇荡起来。

    理论上顾青早已见过二女没穿衣服的样子,此刻穿戴整齐站在面前,顾青的心思还是忍不住朝邪恶的方向越飞越远。

    当邪恶的目光再次望向二女的身姿时,不知为何瞬间无码了。

    万春对顾青的目光浑然不觉,清点了整整一辆马车的货物后,万春忽然问道:“刚才那个宦官,是否与你有怨?”

    没指名道姓,但顾青知道这话是在问自己,于是笑道:“确实有些恩怨,不过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中,他翻不了天。”

    万春又问道:“他是坏人吗?”

    “不算好人,其实我也不算好人,每个人的一生里或多或少都干过见不得人的事,不能以好人和坏人来评价别人。”

    万春哦了一声,神情闪过短暂的犹豫,然后脸色恢复如常。

    皇甫思思将记录的账本递给她看,万春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看不懂,有些颓然地道:“我要学的东西还很多,我也想自己赚钱,至少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游手好闲。”

    皇甫思思轻笑道:“殿下,赚钱其实很简单,殿下与妾身多做几次买卖便能看懂了。”

    万春嗯了一声,又摆出了傲娇的面孔,仰着鼻孔道:“本宫便勉为其难认你为师父吧,你用心教本宫,本宫学会做买卖的窍门后,一定重重有赏。”

    皇甫思思最近几日与万春来往得多了,渐渐明白了万春的脾性。

    这位公主殿下虽说有些傲娇,爱摆架子,但心地还是很善良的,傲娇不过是一种天生的小性子,身在皇家,过惯了骄奢淫逸的生活,能保持如此善良的本色已经很不容易了。

第五百三十一章 鱼儿咬钩

    万春并不坏,至少对顾青不坏。

    顾青有难时,是万春在李隆基身边委婉求情讲理,助他度过厄难,当初顾青在安西时,万春遣人千里送铠甲,平叛战事方起,万春倾其所有变换财物送给顾青,让他供养安西军,这份付出可是沉甸甸的,对一个目中无人的公主来说,能为一个男人付出这么多,说明是真将他放在心上了。

    可是万春和顾青一样,都是不懂得表达感情的人。

    顾青是因为缺少情商,万春却是因为孤傲的品性,做出来的事明明是为了对方而付出,但口头上的表达依然那么高傲,好像多说一句好听的话就降低了自己的尊严。

    认识多年,二人的关系迟迟无法更进一步,症结便在于此了。

    “你呀,若一直当自己是公主,顾青永远看不上你。”杨玉环纤指点了点万春的额头嗔道。

    二人闺蜜多年,尽管长安失守后发生了许多变故,但二女的交情却仍未变。

    万春嘟着小嘴儿,没精打采地坐在杨玉环的营帐里诉苦,抬头环视杨玉环的营帐,表情更不高兴了。

    “顾青他偏心,你住的营帐如此华丽,如同宫殿一般,我的营帐却简陋寒酸,他分明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杨玉环失笑:“你若喜欢,咱们的营帐对换便是,我已厌倦了华丽的地方,只有在简陋寒酸的地方才会感到心安。”

    万春暂时忘掉了顾青的话题,好奇道:“当初在天子行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顾青扔下安西军千里奔袭去救你,为何禁军会突然哗变,而且将矛头对着你们杨家?”

    杨玉环黯然道:“应是下面的人蓄谋已久的兵变,陛下也猝不及防,我素来不问朝政,也不知我兄长这些年在朝堂究竟做了多少错事,为何人人皆说他是国贼……我不过只是个被陛下宠爱的女人,为何他们要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我头上?”

    万春气道:“我若当时也在,定率羽林卫将那些无法无天的禁军杀个落花流水!江山向来掌握在男人手中,我们女人不过是附属而已,他们把江山玩坏了,与女人何干?这点担待都没有,配叫男人么?”

    杨玉环失笑:“你可将你父皇也骂进去了。”

    “我说话做事公道,是谁的错就是谁的错,父皇也不例外,父皇这些年有没有当个好皇帝,我也是看在眼里的。”

    杨玉环黯然叹道:“好了,不说了,都过去了。”

    万春迟疑了一下,道:“禁军哗变,父皇却将你牺牲来换平安,此事父皇做得太过分了,幸好顾青率军千里赶来,否则你我今生已不能相见了。”

    杨玉环嗯了一声,道:“幸好有顾青,我万万没想到,最后关头竟然是顾青救了我,从千里之外赶来救我。”

    万春眨眨眼:“顾青……他是如何救你的?当时的场面很威风吗?”

    杨玉环笑了:“很威风,万马军中,他昂首挺胸如入无人之境,他麾下的将士也是骁勇霸道无比,禁军一个眼神不对,都被陌刀营大将劈成两半,而顾青仍面不改色,将我带离天子行营时,数万禁军环伺之下,一千多将士挥舞陌刀,竟无一人敢靠近,当时的场面,既血腥又威风。”

    万春眼神憧憬,双手托腮,眼睛里全是柔软美妙的诗意。

    “此生若有男子能为我这般拼命,哪怕只有一次,此生便算无憾了。”

    杨玉环揉了揉她的头,宠溺地道:“我当初无意间种下了善因,方才收获了善果,你也一样。顾青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儿,我当初对他的少许恩惠,换来如此厚报,连我都始料不及。”

    “你若想让顾青对你也如此,以后要对他好一些,说话做事不要摆公主的架子,顾青性情孤傲,不愿对权贵折腰,你若想与他有个好结果,必须要将他当成心爱的郎君,发自内心的礼敬他,而不是将他当成呼来喝去的臣子,明白吗?”

    万春委屈地道:“我在他面前已经很卑微了,说话都不敢大声,昨日进他帅帐还被他训斥了一顿呢,我堂堂大唐公主,竟被父皇之外的人训斥,我都没处诉苦……”

    杨玉环笑道:“被心爱的郎君训斥一顿有何要紧,莫忘了张家姐妹还在背后对你虎视眈眈呢,你若连这点气都忍不了,顾青注定与你无缘。”

    万春急忙道:“我能忍,再大的气我也能忍,反正……谁叫我偏偏中意这个男人呢,他是个强势的人,我便弱势一些好了。”

    杨玉环悠悠地道:“据我所知,张家姐妹正在南方为安西军筹措粮草,她们在卖力的帮顾青,此时正是你表现之时,你也要想法子为顾青为安西军做点什么,否则将来与她们比付出,你难免弱了几分气势,如何与她们相争?”

    万春若有所思:“我……做点什么呢?”

    “你可是大唐公主,能做的事情多着呢。”

    万春抿唇思索许久,握紧了小拳头坚定地道:“我和思思一起帮他赚钱,赚很多很多钱,给安西军将士买肉吃!”

    …………

    顾青在大营里很少穿戴铠甲,三十斤重的铠甲穿在身上像背负了一座大山,行路特别辛苦。

    他习惯穿着长衫做书生打扮,从大营辕门里走出来,完全没有任何主帅的模样,倒像是主帅麾下的谋士文吏。

    安西军大营外有一片平湖,湖中有鱼。

    顾青闲暇时便领着亲卫来湖边钓鱼,他对吃肉有着异常的执着,而且不拘泥于牛羊肉,偶尔也想吃鱼换一换口味。

    亲手钓来的鱼,吃起来特别香,自从韩介告诉顾青这片平湖所在后,顾青仿佛找到了宝藏,几乎每天都来湖边钓鱼,这几日帅帐开餐内容丰富了不少,皇甫思思做鱼的手艺也是一绝,不逊于当初顾青在石桥村时的手艺。

    韩介百无聊赖地蹲在一旁,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像一只忠心耿耿的田园犬在守门。

    “公爷想吃鱼太简单了,末将叫几个会水性的兄弟下去,一网能捞好多鱼,公爷能吃到过年。何必用钓竿一条条的钓,而且公爷钓鱼的手法太差,半天没钓上来一条,耽误功夫。”

    顾青恬静如隐士般的表情顿时有些抽搐。

    “钓鱼……钓的不仅仅是鱼,而是心境,心境懂么?”顾青叹道:“等待鱼儿上钩的过程,其实就是与自己的心理进行的一场博弈,比如两军交战,各自设计,谁胜谁负,要看谁先沉不住气。”

    韩介朝他空荡荡的鱼篓里看了一眼,道:“公爷,您再沉得住气的话,中午可就没鱼吃了,不仅没鱼吃,回去还会被皇甫姑娘嘲笑。”

    顾青终于不淡定了,左右环视一圈,收起了鱼竿,沉着脸道:“叫几个会水的兄弟下去,给我捞一网鱼上来,回去后就说是我钓的。”

    韩介乐呵呵地道:“放心,保证给公爷办得妥妥当当。”

    大手一挥,后面几名会水的亲卫嘻嘻哈哈地脱了衣裳,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开始捞鱼。

    顾青叹了口气,理论啊,心境啊什么的,说起来一套套的,结果终究还是变成了当初最讨厌的模样。

    鱼篓渐渐被装满,里面全是活蹦乱跳的鱼,南方以鲫鱼和鳊鱼居多,刺多肉嫩,也算勉强能吃。

    “韩介,今日若有人求见,让亲卫带他径自来见我。”顾青一边收拾鱼竿一边道。

    韩介好奇道:“谁会来求见?”

    顾青神秘一笑:“咬钩的鱼儿。”

    咬钩的鱼儿姓李,名辅国。

    好好的名字用在他身上实在是可惜了。

    快到中午时,湖边缓缓走来一人,正是李辅国。

    李辅国负手而行,如闲庭信步,一副悠闲踏青的模样,快走近了仿佛才发现顾青,不由惊咦了一声,快步走近。

    亲卫得了顾青的吩咐,于是没拦他,任由李辅国走到顾青身边。

    “公爷好雅兴,已是初夏时节,湖中的鱼儿堪堪肥美,钓得两条用来下饭最是合适。”李辅国笑道。

    顾青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盯着湖面,淡淡地道:“李司马是特意来寻我的?”

    李辅国笑道:“出营散步踏青,无意间才发现公爷在此,打扰了公爷的雅兴,还请公爷恕罪。”

    顾青呵呵一笑,这货如果不是特意来找自己的,他愿把这货的脑袋揪下来当球踢,世上的偶遇绝大多数是人为,谁若真信偶遇这回事谁傻。

    “韩介,给李司马找个坐处。”

    韩介端来一张小巧的马扎,然后识趣地挥手,与亲卫们退开数丈之外。

    “李司马,此地只有你我二人,有话可直说,错过今日此时,可就没那么方便了。”

    李辅国笑赞道:“公爷慧眼如炬,什么都瞒不过您。”

    顾青神情忽然一凝,急声道:“噤声!快,上钩了!”

    说完双手握着钓竿一挑,一条巴掌大的鲫鱼被钓竿扯出水面,落到岸上,头尾仍在不停挣扎。

    顾青看了李辅国一眼,笑道:“鱼儿果然咬钩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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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为田舍郎介绍: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大唐天宝,顾青身着布衣从烟尘里走来,在长安皇城的大道上,看着鳞次栉比的华丽殿宇,一步,两步,步步生莲。他渐渐握住了这个强盛王朝的脉搏,也看到了饱受挫折打击的李隆基那张灰败阴暗的脸。俯下身,顾青微笑着对李隆基说:“陛下,您是否该禅位了?做个太上皇多好,天下事,臣愿为陛下分忧决断。”朝为田舍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朝为田舍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朝为田舍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