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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朝为田舍郎txt下载     朝为田舍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七十三章 洛阳收复

    常忠刘宏伯所部安西军主力兵马赶到函谷关时,陌刀营将士正堵在函谷关冗长的甬道内,死死抵挡潮水般的叛军冲击。

    从洛阳城外安西大营出发,常忠和刘宏伯一刻不敢耽搁,一路策马飞驰,入了崤山后,道路变得难行起来,常忠果断下令将战马圈起,所有将士步行入山赶赴函谷关。

    拼命在茂密的丛林里穿行,然而山路难行,常忠所部终究还是稍晚了一些,比约定的两个时辰晚了两炷香。

    赶到函谷关外的崤山上,斥候便看到叛军兵马如潮水般涌向函谷关,前赴后继不惜代价,而函谷关内,隐约可见陌刀营将士仍在艰难地坚守,一步不让,关前遍地尸首,有叛军的也有陌刀营的。

    斥候向常忠禀报军情后,常忠下令从叛军后方发起进攻。

    山道旁的崤山山腰,隐藏在丛林里的安西军悄然冒头,迅速堵住了叛军的后路,按照顾青事先的部署,常忠很快在狭窄的山道上用长戟长矛盾牌为前军,弓箭手则攀上山腰。

    将士们布置好后,常忠一刻不耽搁,厉声大喝。

    “放箭!”

    山道两旁,嗡的一声闷响,箭雨如同漫天蝗虫,铺天盖地朝叛军后军射去。

    叛军后军顿时大乱,原本前军用人海战术拼命向陌刀营进攻,后军相对比较平静,然而谁都没想到,另外一支朝廷兵马赶到,将后路堵死截断,悍然朝他们发起了攻击。

    后路被截断的消息很快传到前军,史思明不由大惊,急忙下令中军掉头,驰援后方,前军正在进攻陌刀营的叛军也慌了神,后方一乱,全军的士气都受到影响。

    函谷关甬道内,李嗣业筋疲力尽,几乎提不起丝毫力气了,手中的特制陌刀变得沉重无比,仿佛下一瞬间就会脱力跌落。

    甬道内,陌刀营将士们也疲惫到极点,三十斤重的陌刀不停挥舞了两个时辰,期间只有短暂的休息,任何人都受不了,将士们全靠坚定的意志才勉强支撑下来。

    叛军仍如潮水般涌来,李嗣业喘着粗气,打算再次将陌刀挥舞起来时,却发现自己已举不起陌刀了。

    李嗣业惨然一笑,索性放弃了挥刀,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

    这一战,至少陌刀营没给侯爷丢人,没辜负侯爷养兵千日。两个多时辰,他们坚守住了,函谷关仍在安西军手中,叛军巨浪拍岸般的凌厉攻势也不曾撕开陌刀营的防线。

    一名叛军高举长戟,嘶吼着朝他冲来,李嗣业双臂下垂,放弃了抵抗,不是不想抵抗,而是实在没力气了,他已严重脱力。

    冲来叛军毫无章法阵列,全凭个人勇猛,离李嗣业越来越近,李嗣业甚至能看清叛军脸上狰狞的表情,和充血通红的双眼,眼睛里的疯狂与陌刀营将士如出一辙。

    “朝廷应该能给我追封个啥官儿吧?侯爷的赏钱也不能少,家小饿不死的……”

    戟尖快触到自己胸膛时,李嗣业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仍是割舍不下的妻儿老小。

    电光火石间,那柄离胸膛近在咫尺的长戟却半天没有动静,李嗣业睁开眼,赫然发现那名叛军的咽喉插着一支翎箭,翎箭是从叛军的背后射来的,叛军努力想将长戟往前刺,然而浑身的力气已随着那支要命的翎箭而迅速流逝殆尽,最后不甘地栽倒在尘埃中。

    李嗣业一惊,再看正前方叛军的攻势,莫名松散了许多,原本不要命进攻的叛军将士们此刻却已无心进攻,而是不停地扭头往后看,再看山道上潮水般的叛军,人群里已出现了躁动骚乱之象。

    士气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李嗣业领兵多年,却能在第一时间非常直观且准确地感受到。

    此刻李嗣业感受到的便是叛军的士气瞬间崩塌瓦解,像夏天午后的阵雨一样,来得猛烈,也走得迅速,如潮水般涌来,又如潮水般退却。

    李嗣业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由又惊又喜,力气都仿佛恢复了三分,转身对疲惫至极的陌刀营将士振臂高呼道:“援兵至矣!”

    陌刀营将士精神一振,顿时望向叛军的后方,见到明显的骚乱后,将士们纷纷欢呼起来。

    强烈的情绪刺激令原本疲惫无力的将士们凭空多了几分力气,李嗣业趁热打铁吼道:“援兵击破叛军后军以前,咱们一定要死死守住函谷关,兄弟们,就差最后一口气了,坚持住,回头侯爷向朝廷为大家请功!”

    陌刀营将士轰然应了。

    李嗣业咬了咬牙,道:“现在,全营列阵,进——!”

    将士们支撑着疲累的身躯,不可思议地爆发出惊人的潜力,在李嗣业的带领下,挥舞着陌刀杀出了函谷关的城墙甬道,再次占据关外的空地,仍如开战前一般将陌刀舞得虎虎生风,像开动了一台老旧的机器,再老再旧,它仍能绞碎一切**肢节。

    此时的叛军已顾不得陌刀营了,因为后方有了大麻烦,他们的前路注定无法攻破,后路又被安西军援兵所断,史思明在中军暴跳如雷,下令全力支援后方,打通被安西军堵死的后路。

    一连串命令后,史思明无力地瘫坐在马背上,神情充满了沮丧。

    他知道,这支五万人的兵马已败,会不会被全歼尚未可知,驰援洛阳夺回北方粮道更是想都别想了,怎么都没想到居然在函谷关山道上中了埋伏,回头就算逃出生天,该如何向安禄山交代?

    想到当初同样中了埋伏的何千年,逃回去后被安禄山毫不犹豫地一刀砍了,史思明顿觉脖子有些发凉,表情愈发绝望了。

    “杀出去!拼了命也要杀出去!”史思明瞪着通红的眼睛歇斯底里地嘶吼道,说完他用马鞭抽开拦在路前的叛军,自顾催马向后军驰去,他要亲自指挥,不惜代价打通后路,五万兵马绝不能葬送在函谷关外。

    …………

    洛阳城。

    王贵与十几名亲卫奋力杀了城门内的叛军,正打算打开城门放下吊桥,城楼上的叛军却闻讯赶来,与亲卫们厮杀一团。

    王贵深知轻重,从地上拾起一柄叛军的兵器,一边杀向甬道尽头的叛军,一边扭头大吼道:“先开城门!放下吊桥!”

    一名亲卫转身吼道:“王贵你去开城门,咱们在这里顶着!”

    王贵没理会,冲上前反手一刀劈翻一名叛军,将那名亲卫猛地往后一拽,亲卫踉跄后退几步后,赫然发现王贵已补上了他的位置,正与叛军厮杀。

    亲卫咬了咬牙,明白了王贵的意思,于是转身跑向城门,奋力地转动吊桥的绞盘,随着刺耳的吱呀声,城门外的吊桥被缓缓放落。

    不远处的民居,火势越来越大,火光映红了黑夜的天空,城门甬道的厮杀越来越激烈,王贵身上又多了好几道伤口,仍咬着牙拼命抵抗叛军。

    城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王贵等人没听到,但开城门的亲卫却听到了,凝神听了一会儿,然后惊喜吼道:“沈将军的兵马到了!”

    王贵也欣喜不已,一刀挥出去后,抽暇扭头大声道:“快开城门!”

    城楼上的叛军也听到了动静,于是锣声鼓声响成一片,原本围攻王贵等人的叛军顿时被抽调了一大半奔向城楼。

    城门被又宽又重的大门闩死死扣着,亲卫独自一人根本无法打开,王贵他们在甬道另一头浴血厮杀,无暇分身,亲卫急得直跳脚。

    这时城门外传来一道粗犷的声音:“里面是顾侯爷麾下么?”

    城门内的亲卫惊喜大声道:“我等是顾侯爷的亲卫,奉侯爷之命做内应,城门无法打开,外面的袍泽帮帮忙!”

    外面的声音顿时道:“尔等退后,打不开就撞开,哈哈,吊桥放下了,区区城门拦得住咱们吗?”

    亲卫立马后退,转身奔向城门另一头,与王贵等人并肩而战,死死挡住叛军的疯狂进攻。

    紧接着便听到城门发出一阵阵的撞击声,外面千军万马喊杀,一阵阵箭雨铺天盖地朝城头射去,在弓箭的掩护下,两具撞城车发力撞向城门,一声声沉闷的巨响,城门上方的灰尘扑簌直下。

    王贵情知破城就在此刻,更是卖力地挥舞横刀,将疯狂的叛军死死挡在甬道前。

    …………

    安西大营。

    顾青彻夜未眠,站在帅帐内的沙盘前发呆,他神情凝重,表情透出一丝焦急。

    这一战是他掌兵权以来亲自指挥的大型战役,而且是两头作战,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大营的兵马早已一空,只剩下空荡荡的营帐,身边的亲卫都派出去临时充当斥候,打探两方的军情,偌大的大营内只剩韩介和二十多名亲卫保护着他。

    韩介整夜未阖眼,一直站在帅帐外,神情不安地环视四周,他的右手一直按在腰侧的剑柄上,保持着高度警戒的状态。

    只有他最清楚,此刻的安西军大营是最空虚的,若侯爷棋差一着,被高尚发现了大营的漏洞,随便派个百来人的兵马袭营,侯爷和他们亲卫今夜都难逃一死。

    幸好高尚没那么聪明,他忙着派兵救函谷关。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韩介顿时警觉地注视着前方,右手握紧了剑柄,腰身微微半弓,一触即发的状态。

    马蹄声近了,韩介渐渐看清了马背上的人,顿时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

    来人是自己人,侯爷麾下的亲卫,亲卫高高扬着手,马还未停下,便听他大吼道:“侯爷,捷报至!沈田将军和王贵里应外合,洛阳城已被攻下!”

第四百七十四章 剑南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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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四章 剑南出兵

    洛阳已被收复!

    亲卫话音刚落,帅帐的门帘被大力掀开,顾青匆匆走出来,疲惫的神情透出一股轻松。

    亲卫跳下马,朝顾青抱拳行礼,兴奋地道:“侯爷,捷报!洛阳收复了!”

    一旁的韩介愣了一下,接着放声大笑,使劲拍着大腿,高声道:“咱们竟然真的攻下洛阳了!”

    报捷的亲卫笑道:“是的,今夜子时,洛阳城内便有火光映天,后来南城门内发出激烈的交战厮杀声,南城的吊桥被放了下来,再后来,沈田将军领兵赶到,见城门未开,沈将军下令撞击城门,没多久,城门被撞开,恰好救了王贵他们一命,王贵和弟兄们与敌厮杀已是危急关头了……”

    “最后沈将军率兵入城,围剿击杀叛军,城内留守叛军大约五千左右,根本不是咱们安西军的对手,沈将军入城后,叛军见大势已去,已有一大半降了。侯爷,洛阳城已是咱们的了!”

    顾青嗯了一声,问道:“沈田和王贵他们伤亡如何?”

    亲卫一愣,见顾青第一时间并非庆祝破城,而是问起将士们的伤亡,亲卫不由感动地道:“侯爷勿念,王贵和亲卫们伤亡不大,战死了大约五六名兄弟,沈将军所部伤亡更小,大军入城后叛军已没了士气,抵抗并不强烈,大半已归降。”

    顾青放心地点点头,然后又道:“高尚可在城里?”

    亲卫又兴奋起来,高兴地道:“高尚居住洛阳城的天子行宫,被咱们活擒,正在押往大营的路上,侯爷很快就见着他了。”

    顾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走到大营的空旷处,看着远处洛阳城内仍未熄灭的火光,不由露出了轻松的笑意,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道:“天快亮了,这一夜折腾……派个人告诉沈田,马上接管洛阳城防务,派兵驻扎城楼,斥候放出三十里外随时打探各方动静,从本城选几个有名望的士子文人,临时任为官吏,维持城内正常运转。”

    亲卫抱拳领命,正要离去,顾青又补充道:“还有,告诉沈田约束入城的部将,严厉禁止烧杀抢掠,凡我安西军麾下将士,任何人敢抢掠欺凌洛阳城百姓士子,必斩!”

    回到帅帐,顾青瘫坐在地上阖眼养神,最初的喜悦过后,此刻他的表情似乎看不出多高兴。

    段无忌走到顾青身边,轻声道:“侯爷,咱们收复了洛阳城,侯爷似乎没那么高兴?”

    顾青仍阖着眼,淡淡地道:“洛阳城守军空虚,攻下洛阳城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

    段无忌道:“侯爷,那可是洛阳城,大唐的东都,您可知收复洛阳的消息若传到长安,君臣将是何等的惊喜,天子也将不吝封赏,更重要的是,安禄山的北方粮道从此彻底被咱们安西军断绝,叛军能在关中支撑的时日不多了,这场叛乱会很快平定下去……”

    段无忌越说声音越小,脸上渐渐布满了恍然之色:“侯爷的意思是,叛乱不宜太快平定,叛乱若平,天子故态复萌,对侯爷必有猜疑,侯爷便再也没有机会舒展志怀了,对么?”

    顾青笑了笑,道:“我没那么阴暗,叛乱若能早些平定,对天下百姓未尝不是好事,至于我,宠辱不惊,纹丝不动,安西军在我手里,大唐收复的城池也在我手里,以后天子若想动我,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顾青叹了口气,道:“我担心的是函谷关,那里,才是咱们真正的战场,也不知李嗣业的陌刀营能不能守住,常忠的兵马能否及时赶到,函谷关的军情才是我此刻最担心的,虽然未亲眼见到,但我知道陌刀营将士的艰难程度比攻下洛阳城难多了。”

    段无忌沉默半晌,道:“侯爷宽心,李嗣业将军不会让侯爷失望的,很快会有捷报至。”

    顾青叹道:“但愿伤亡不会太大,陌刀营可是我精心栽培数年的宝贝,这一次算是将好钢用在刀刃上了……”

    段无忌道:“‘好钢用在刀刃上’,侯爷这句话妙极,学生知道您的苦心,是想给陌刀营将士一次亮相的机会,让他们挣下军功,攒下战场经验,叛军未灭,将来还有更多生死搏杀的时候,陌刀营需要军功,也需要战场阅历,方能真正成长起来。”

    顾青苦笑道:“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想要军功,拿命来换,舍不得死,从此便窝窝囊囊在这乱世活着,从来没有两全其美之说。”

    “侯爷放心,陌刀营从上到下,没一个窝囊的,学生相信过不了多久,函谷关的捷报便要来了。”

    顿了顿,段无忌试探着道:“洛阳城已被咱们拿下,安西军下一步是否北上,收复被叛军占领的城池,截断北方与叛军的联系,让关中的叛军成为一支彻底的孤军?”

    顾青摇头,道:“不急着北上,这些日子咱们应该都看见了,从北方涌来无数难民,叛军占据北方的土地,但留不住北方的百姓,百姓恐慌南逃,如今北方留下的都是那些舍不得土地,不得不忍受叛军敲诈的地主,安西军不急着收复,让叛军多消耗些日子吧。”

    段无忌不解地道:“不急着收复北方……侯爷的意思是,北方的地主……”

    说着段无忌悚然一惊:“侯爷是要借叛军之手,抹除北方的大地主,为将来消除障碍?”

    顾青眨眨眼,笑道:“我是不是很聪明?”

    段无忌顿时明白了顾青的用意,情不自禁朝顾青长揖一礼,叹道:“侯爷目光高远,格局之宏大,学生不可及也。”

    顾青平静地道:“土地问题是大唐由盛转衰的根源原因,权贵和地主大量兼并民间百姓的土地,无数百姓沦为失地难民,或是权贵地主家的农奴,朝廷积弊甚深,又不能悍然朝这些权贵地主动刀,索性就由叛军的刀来帮忙吧,让那些权贵地主死在叛军手里,终归是为未来的天下大治埋下伏笔。”

    从怀里掏出一封发黄的奏疏,上面署着宋根生的名字,那是当初青城县一众豪杰与济王死士鏖战时,宋根生在书房里匆匆写就的。

    这封奏疏顾青一直不曾递上去,他知道这是惹祸之道,活了两辈子,顾青至少不会像当初的宋根生那么幼稚,他很清楚有些事情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捅破了窗户纸,死的人只会是自己。

    但这封奏疏顾青却一直贴身藏在怀里,上面宋根生的斑斑血迹已泛暗红,可谓字字啼血。

    这封奏疏,顾青迟早会交给李隆基,让他仔细看,但前提是,他的身后有无数执戈武士保护他。

    宋根生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顾青正在默默地做着,用他自己的方式,温润无声,但残酷。

    一切与他无关,但一切都在他的布局中。

    二人在帅帐内各怀心思时,一骑快马从函谷关出发,朝洛阳城外安西军大营飞驰而去。

    …………

    如今的宋根生并不幼稚,每个男人的一生里,总有一段幼稚的时光,宋根生也不例外。

    男人终归是会成长起来的,只不过成长需要一个诱因,或许是因为年少时青涩无果的爱情,或许是一次撕心裂肺断人肠的突变,也或许是看清了现实社会的残酷真相,于是在沉默中静寂无声地从绵羊变成了猛兽。

    某段动人的文字,一阵轻柔的晚风,一场泛着乡愁的夜雨,很美,但它绝不会让男人成长,男人的成长是带着实实在在的伤痛的,每个成熟男人的心里,或多或少都有疤痕,那是曾经痛过的痕迹。

    宋根生站在益州城外的山道边,山道上一队队募兵快速地走过。

    宋根生仍是文官打扮,头上的璞巾严严实实遮住了额头,秀儿站在他面前,不舍地拽着他的衣袖,垂头默默地哭泣。

    轻轻抚着秀儿的发丝,宋根生柔声轻笑:“我是文官,不会上战场的,鲜于节帅也断然不会让我上战场,但我是行军司马,大军出征我必须要随军,益州城里你举目无亲,不如让下人护院送你回石桥村,那里不会寂寞。”

    秀儿嗯了一声,但仍哽咽着不愿放开他的手。

    宋根生眼中也泛起了几许不舍和无奈。

    “夫君此去随军,一定要保重身体,而且万万不能上战场,我宁愿你是个逃兵,也不愿你逞一时之勇。”秀儿抬头认真地道。

    宋根生又笑了:“我不会做逃兵。关中告急,陛下旨意各地军镇节度使率兵入关中勤王,剑南道也是军镇,也要派兵入关的,鲜于节帅都亲自领兵了,我怎能例外?放心,我们很快就会平定叛乱,凯旋回师的。”

    秀儿又哭了起来,远处,冗长的号角又在催促行军的速度,宋根生不得不咬牙放开了她的手,又叮咛了几句家事,然后在秀儿不舍的眼神中绝然离开。

    节度使的行军司马算是不小的官儿了,宋根生有资格骑马,而且鲜于仲通还特意派了几名亲卫贴身保护他。

    骑在马上随军走了一个多时辰,心中离愁渐消,宋根生嘴角忽然泛起一丝笑意。

    这次奉旨随军入关中,或许可以见到顾青。

    算算时日,大约五年未见了,听说他率安西军正大出风头,故人应无恙。

第四百七十五章 异乡故交

    肘腋之变,叛乱发生得太近,首当其冲便是关中长安,一朝谋反,兵锋直指大唐中枢,李隆基不得不下令大唐军镇入关中勤王。

    下这道旨意其实亦非李隆基本愿,当大唐的一个节度使反了,谁能保证别的节度使不会反?下旨令各地军镇率军勤王其实是非常冒险的,因为谁也不知道剩下的那些节度使里面谁是忠,谁是奸,勤王之后究竟是荡涤反军还是引狼入室,都是未知。

    然而当反军的刀剑已指向李隆基的鼻子,眼看就快攻破长安时,任何能够抵挡叛军的方法都要一试,包括冒险下旨让各地军镇火速开赴长安。

    安西,河西,陇右三大节度使已入关中,安西和河西两大军镇将士奉命在关中平叛,陇右军镇则直接调赴长安坚守,如今剑南道节度使也向长安开拔,对关中来说是个好消息。

    此次鲜于仲通率剑南道节府将士三万人出蜀,从益州出发,往北经梓州,阆州,巴州,沿蜀道,过秦岭,入关中。

    当初设剑南道节度使府是为了防备西边的吐蕃,鲜于仲通这次能抽调兵马勤王,也是间接得益于顾青当初的平吐蕃策。

    此策的影响和效果,在历经两年后已渐渐显现出来,根据潜入吐蕃的探子传来的消息,吐蕃如今将耕地改种药材,随着改种的耕地面积越来越大,举国臣民眼中只有药材的丰厚利益时,青稞的产量已渐渐显出不足。

    今年还在炎夏,吐蕃的青稞便告急了,各地的地主权贵也不在意,纷纷派出使臣家奴来剑南,向剑南道官府购买粮食。鲜于仲通早已接到李隆基的旨意,但凡吐蕃人来购粮,一律卖给他们,就算粮食不足也要想方设法满足他们的需求。

    鲜于仲通二话不说照办,对李隆基晦涩不明的旨意已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如今关中告急,鲜于仲通与节府官员幕僚们商议许久后,一致认为吐蕃近两年内恐怕支应不起一场战争,剑南道军镇可调拨三万兵马入关中勤王,本地留下两万兵马防备吐蕃足够。

    夏天的阵雨来得快也去得快。

    宋根生随军走在泥泞的山道上,蜀道多山地,有时候骑马根本走不了道,只能靠步行,鲜于仲通的官谱摆得大,难行的山路都乘坐软轿抬着,但宋根生却拒绝了鲜于仲通让人抬他的好意,坚持靠步行。

    说来自从宋根生上任剑南道节府行军司马后,鲜于仲通对他还是颇为照顾的,一则是因为顾青的面子,可以说顾青在外面混得越好,越被天子重视,宋根生在鲜于仲通眼里就愈发重要。

    二则宋根生本人其实也很不错,为人处世干练沉稳,年纪轻轻却不知从哪里将官场之道学得炉火纯青,做事做人都颇有章法,任何公务交给他都能做得很完美,鲜于仲通渐渐对他本人的能力也高看了一眼,委实比较赏识。

    听说这次各大军镇入关中勤王,顾青在关中平叛做得很不错,在关中各州城被叛军打得一片哀嚎之时,顾青麾下的安西军居然能够逆转局势,不仅歼灭了两万叛军,而且还收复了庆州,天子对顾青只怕会宠信到骨子里,顾青未来的前程不可限量,说他未来会封公封王鲜于仲通都毫不怀疑。

    眼看这条大腿越来越粗壮,对这条大腿的好兄弟宋根生,鲜于仲通无论如何都要照顾一些,将来也算是给自己的敞亮前程埋下了伏笔。

    大军行至梓州时,宋根生随同后军一起在城外扎营,鲜于仲通下了令,大军休整一日。

    行军司马的职责是查点军资,维护军械,兵马人员造册等等,大军扎营后,宋根生忙前忙后,全部忙完后浑身累得如同散了架,瘫在营帐里一动都不想动。

    正欲沉沉睡去时,帐外有鲜于仲通的亲卫禀报,大营辕门外有故人求见。

    宋根生一愣,想了半天没想起自己在梓州怎么会有故人。于是他披衣而起,走向辕门。

    辕门外,两位女子正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其中一人颇为眼熟,走近了才发现,此女竟是张怀玉,另外一女身材比张怀玉稍矮,看起来颇为活泼,美眸一眨不眨好奇地打量着他,目光说不出的古灵精怪。

    宋根生急忙快走两步,上前行礼:“暌违数年,得无恙乎?根生拜见张……呃,拜见嫂夫人。”

    张怀玉一身男装打扮,旁边的姑娘正是妹妹张怀锦,顾青奉旨离开长安回安西领兵以前,曾与李十二娘和张家长辈长谈过,劝他们尽早离开长安。

    张九章是鸿胪寺卿,自然无法离开,但他还是很理智地提前将家眷送往老家韶州,张怀锦却被张怀玉拐出来了,二女领着张家的一些护卫从长安一路西行,正打算往石桥村而去,没想到路经梓州时见到剑南道兵马入关中,张怀玉早知宋根生被调任剑南道节府,猜测宋根生可能随军,于是主动找来大营见他。

    见宋根生改口称“嫂夫人”,张怀玉俏脸一红,神情仍旧清冷,但眼神却泛起羞意。

    旁边的张怀锦却不满地道:“我也是嫂夫人,你为何不拜见我?”

    宋根生没见过张怀锦,闻言吃了一惊:“顾青他又找了一个?”

    张怀锦得益地仰起小脸,道:“我是顾阿兄最……不,第二宠爱的妻子,与阿姐平起平坐的,阿姐对不对?”

    宋根生失神半晌,喃喃叹道:“兵荒马乱的时节也不耽误他找婆娘,一个又一个……不愧是顾青,我不能及也。”

    张怀玉好笑地瞪了张怀锦一眼,随即对宋根生道:“她是我的妹妹张怀锦,虽说也算是……嗯,算是顾青的夫人,但顾青还没承认她呢。”

    张怀锦大急:“承认了承认了!顾阿兄早就承认了,顾阿兄说平叛之后就娶我的。”

    见张怀锦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宋根生愈发失神,黯然叹道:“居然还是婆娘主动找他……果然非池中之物,我服了。”

    张怀锦哼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宋根生一番,道:“听顾阿兄和我家阿姐说,你是个书呆子,今日一见,果然有点呆呆的,不过你这见面就乱认嫂夫人的毛病可不好,以后要改。”

    宋根生一呆:“我乱认嫂夫人?”

    “对,乱认嫂夫人。除了我和阿姐,还有一个家伙,说是什么公主,她觊觎顾阿兄的美色已久,你下次若见到那位公主,记得千万不要叫她嫂夫人,哼,阿姐和我没点头,她就不是嫂夫人。”

    宋根生虎躯一震,精神再次受到重击:“连公主殿下都……顾青这些年在长安都经历了什么?”

    张怀玉笑了笑,道:“也不知为何有这么多女人对这根木头着迷,似乎都是女人主动招惹她的,不仅是我妹妹和那位公主,据我猜测,他在安西可能也有一位红颜知己……”

    宋根生虎躯再震:“还有一个……”

    张怀玉叹道:“他从安西被调回长安后,居然会说人话了,我便猜到多半有一位红颜知己招惹了他,根生,你是不是很羡慕?”

    宋根生讷讷道:“呃,我……可以羡慕吗?”

    “这个,可以有。你如今官至司马,也算一方大员了,若有纳妾之意,想必不难的。”

    宋根生摇头:“我与秀儿相敬如宾,没考虑过纳妾的事。”

    张怀玉欣慰地笑了:“你比顾青专情,但顾青也说不上滥情,他只是缺少与女人相处的经验,不知如何拒绝。”

    张怀锦加重了语气道:“阿姐,相比之下,顾阿兄比这个书呆子强多了。男人就应该有理直气壮纳妾的霸气,连家事都畏之如虎,如何纵横天下,如何荡涤乾坤?”

    尽管她与宋根生今日只是初识,但宋根生还是忍不住向她投去幽怨的一瞥。

    你们当着我的面虐狗还不够,还想杀狗吗?

    张怀玉宠溺你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生怕顾阿兄不纳妾,那就没你的份了,对吧?”

    张怀锦鼓着小嘴道:“我才不怕呢,反正顾阿兄一定会娶我的。”

    聊过闲事,张怀玉对宋根生道:“剑南道节府奉旨勤王,天子可有具体旨意,让你们开赴何地拒敌?”

    宋根生摇头:“尚未接到旨意,鲜于节帅的意思是先赶到长安再说。”

    张怀玉道:“顾青如今正率安西军与敌周旋于洛阳,天子的旨意是让他收复洛阳,虽说很艰难,但我相信他应该能做到,剑南道王师若至关中,平叛时不妨与安西军配合,洛阳若被收复,安西军多半要去潼关拒敌的,算算时日,你们应该赶得上……”

    宋根生不解地道:“收复洛阳后,顾青应该领军北上,逐一收复失地才对,为何回师去潼关拒敌?”

    张怀玉神秘地笑了笑,道:“此时收复北地,时机尚未成熟,根生,你是顾青自小到大的朋友,与亲兄弟无异,我可以告诉你,顾青要做的,不仅仅是平叛。他的谋算没那么简单。”

    宋根生愈发不解:“他还要做什么?”

    “你们若在关中相遇,你可自己去问他。根生,好好做你的官,顾青对你托以厚望,他若认可你的能力,纵然让你当上一镇节度使亦非难事,若有一天他需要你的帮助,你……莫拒绝他,莫辜负他。”

    宋根生急了:“你到底在说什么?为何我完全听不懂?”

第四百七十六章 东宫密使

    洛阳城外,安西军大营。

    空荡荡的大营里,只有顾青和数十名亲卫,众人还沉浸在收复洛阳城的喜悦之中,一骑快马飞驰入营,马上的骑士手里高举着一个圆柱型打着火漆的竹筒,战马刚跨入大营辕门,便兴奋地吼道:“报——,函谷关大捷——!”

    兴奋的吼声在空旷的大营内回荡,骑士愣了一下,没得到预想中的满营沸腾的回应,骑士不由有些失落,于是催马朝中军帅帐飞驰而去。

    时已深夜,帅帐内点着一盏昏黄的孤灯,摇曳的灯影下,顾青独自站在沙盘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沙盘上的山河城池,神情忧虑。

    皇甫思思端着一碗面片汤走进来,轻声道:“你都看了一整夜了,歇息片刻,吃点东西吧。”

    顾青嗯了一声,转身坐下,端起碗沉默地吃着面片。

    吃了片刻后,顾青忽然脱口问道:“后军粮草可充足?”

    随即反应过来,顾青苦笑摇头:“罢了,问错人了,回头我问问粮官……”

    皇甫思思心疼地注视着他,一手抚上他的脸颊,叹道:“如今大唐君臣百姓皆云安西军是百胜王师,可谁人知道这百胜的背后,一军主帅默默担了多少心事,付出了多少辛苦,别人只见安西军的荣耀,却没人心疼你的积郁劳苦……”

    顾青不在乎地道:“这本就是一军主帅该做的,相比将士们在前线豁命厮杀,我已经很幸福了。”

    皇甫思思忧郁地道:“看看你这些日子,比当初在安西时消瘦了许多,只愿这乱世快些结束,从此将士卸甲,马放南山,你也能好好过一过安稳日子。”

    顾青叹道:“乱世已临,不是那么容易结束的。这天下恐怕还要动荡一些年头……”

    皇甫思思不解道:“按照如今的情势,安禄山在你手中一败再败,叛乱不是很快会被平定吗?怎会动荡多年?”

    顾青摇头笑道:“一场叛乱,终结的不仅仅是太平,还有无数的连锁反应,朝堂,权力,利益,土地等等,很多都被打乱,平定了叛乱远远不够,至少朝堂还要乱很多年,更何况,安禄山虽然在我手中败过两次,不过两次皆是小败,未曾伤筋动骨,我安西军至今未与叛军主力正面交战,将来胜负还不好说。”

    皇甫思思加重了语气道:“安西军一定会胜的,妾身不是空言安慰,我也是将门出身,亲眼见过朝廷兵马如何操练,如何征战,但妾身从未见过如安西军这般的虎狼之师。”

    “当初在龟兹城时,妾身每次站在城头远远看着将士们操练,每次都被他们在校场上的凶悍骁勇而震惊,那是一股……嗯,一股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凌厉气势,这样的气势,妾身当年在父亲麾下的河西军中也未曾体会过。”

    “侯爷,你莫要妄自菲薄,妾身觉得你麾下的安西军足可称得天下第一了。”

    顾青挑眉,笑道:“此话不管真假,反正我爱听,往后可多夸几句,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也需要不停鼓励的。”

    皇甫思思嫣然一笑,右手不自觉地抚上他的胸膛,然后不规矩地往下,再往下……

    “侯爷……也是天下第一。”

    顾青喉头蠕动了一下,苦笑道:“这位姑娘,你正经点,此时此地,不合时宜。”

    皇甫思思不高兴地撅嘴道:“妾身见侯爷积忧焦虑,只想帮侯爷宣泄一下……”

    “将士们还在浴血厮杀,我怎可将他们抛诸脑后独自享乐?快快住手,不要影响我拔刀的速度……”

    正说着,忽然听到帅帐外兴奋的大吼声。

    “函谷关大捷!”

    顾青腾的一下站起来,眼中忧虑瞬间尽去,转而一片兴奋激动之色,然后嗖的一下窜出了帅帐。

    帅帐外,韩介等亲卫也被惊醒了,见骑士策马飞驰而来,口中不停大吼着“函谷关大捷”,韩介等亲卫也纷纷露出了喜色。

    “恭喜侯爷,前有收复洛阳,后有函谷关大捷,双喜临门,功垂青史!”韩介兴奋地道。

    骑士飞快下马,向顾青行了一礼,大声道:“侯爷,函谷关大捷,昨日李嗣业将军奉命领陌刀营坚守函谷关,叛将史思明五万叛军不得寸进,后来常忠与刘宏伯伏兵杀至,与陌刀营前后夹击,叛军伤亡大半,歼敌约两万余,余者纷纷窜进山林,朝潼关方向败退,此战,我安西军大胜!”

    顾青急忙问道:“我军伤亡如何?陌刀营折损可严重?”

    骑士顿了一下,轻声道:“陌刀营坚守函谷关两个多时辰,叛军势大,陌刀营折损一千余,当时几乎快全军覆没,直到常忠将军赶来,才解了陌刀营之危。”

    顾青呆了片刻,叹道:“折损一千多……”

    韩介急忙道:“侯爷,沙场征战哪有不死人的,陌刀营用一千多伤亡的代价,令五万叛军不能前进一步,已经很了不起了。”

    顾青黯然道:“是了不起,但代价太大了,全营几乎折损过半,我实在承受不起,没想到易守难攻的函谷关也如此残酷……”

    “函谷关大捷,侯爷应该高兴才是,折损的将士咱们好生抚恤家人便是。”韩介轻声劝慰道。

    顾青沉默许久,道:“常忠和李嗣业他们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传令洛阳城里的粮官准备粮食和肉,待将士们回营后犒赏三军。另外,让沈田派人在洛阳城里发募兵令,就说军饷从厚,招募洛阳城平民或差役……”

    “侯爷的意思是……”

    顾青咬了咬牙,道:“我要扩编陌刀营,人数由如今的一千多增至五千。”

    …………

    第二天下午时分,常忠和刘宏伯所部三万多兵马,以及李嗣业的一千余陌刀营将士疲惫地回到洛阳城外安西大营。

    顾青亲自迎出二十里,与常忠和李嗣业等人路上相遇,然后顾青将陌刀营将士召集起来,主动向他们行礼致谢,谢他们奋不顾身坚守函谷关,谢他们舍生忘死的付出。

    疲惫至极的陌刀营将士们感动得流泪,也纷纷向顾青行礼。

    主帅待将士如子如弟,将士们才会心甘情愿为主帅赴汤蹈火。

    付出,舍命,从来不是单方面的。

    回到安西大营,顾青下令全军休整,连夜从洛阳城搜集而来的各种肉被伙夫下锅,煮熟后一盆盆端到将士们的营帐外。

    与此同时,两道报捷的奏疏一前一后朝长安疾驰而去,一道是收复洛阳城的捷报,另一道是函谷关大捷的捷报。顾青非常固执地仍然坚持分两次报捷。

    不仅如此,顾青又向李隆基单独上了一道奏疏,奏疏里的内容丝毫没有夸耀功绩之类的话,而是继续向李隆基要封赏,要官职,要朝廷抚恤,随着奏疏一同递往长安的,还有一本厚厚的功劳簿,以及一本厚厚的战亡将士名录。

    休整了两日后,安西军大营终于恢复了些许生气,疲惫的将士们仿佛直到这时才体会到胜利的喜悦,经过最初怀缅战死将士的低压气氛后,大营内渐渐恢复了往常的欢快。

    安西军两战两捷的消息,作为安西军中的一员,每个人都恢复了良好的心情,他们领了赏钱,也知道朝廷还会有封赏,两次大战中的英勇者说不定还会被天子封官赐田。

    捷报刚出发不久,安西军大营却迎来了一位客人。

    客人不是天子派来的官员,而是东宫属官,太子李亨的谋臣,官居翰林待诏,与顾青在重阳节太子宴会上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李泌。

    李泌比顾青大两岁,也是年轻人,而且自小聪慧,精读经史,幼时便有神童的美誉,与顾青虽说关系普通,至少也算是故旧之交。

    当亲卫向顾青通禀时,听到李泌这个名字,顾青立马明白了他的来意,反倒没急着出迎,而是独自坐在帅帐里思索了许久。

    对于太子属官的来访,顾青也在权衡利弊,究竟如何接待这位太子属官,天下大乱之时,作为太子的李亨为何突然派属官与边将接触,顾青若接待了李泌,李隆基若知道了会是怎样的反应,毕竟顾青不想做第二个皇甫惟明。

    说来是一件很犯忌的事,太子属官与掌握兵权的边将见面实在太冒风险了。顾青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低调接待李泌。

    令亲卫将李泌领进大营,顾青连帅帐都没出,只是坐在帅帐内等他。

    没多久,李泌一身寻常百姓的服饰,头上戴着一顶遮住面容的黑色斗笠出现在帅帐内,进来后李泌摘掉斗笠,含笑望着顾青。

    顾青对李泌的低调表示满意,若这家伙穿着官服大摇大摆出现在安西军大营,顾青一定马不停蹄立即向李隆基上疏,老老实实告诉李隆基,太子的属官来见过我了,这个锅我不背。

    顾青屏退左右,帅帐内只剩他和李泌二人,李泌未语先笑,朝顾青行了个长揖礼,口中大笑道:“暌违数年,‘遍插茱萸’兄得无恙乎?”

    顾青笑脸顿时一僵,被人挖出多年前的黑历史,好想下令把这家伙拖出去一刀剁了灭口。

第四百七十七章 潼关换将

    顾青没想到古代人也玩梗,而且玩的还是烂梗,风雅中带着几分低俗,顾青的微笑中透出一丝mmp。

    李泌看似是一个性情豪爽之人,尽管与顾青只有一面之缘,但他一点也不见外,进了帅帐便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揉了揉酸痛的腿。

    “乔装百姓最不方便的是,不能骑马也不能乘车,一路只能靠走,我从许州一路走来,腿都快走断了。”李泌叹着气道。

    顾青眨眨眼,天子和太子都在长安,东宫属臣为何从许州来?

    “李兄从许州来?许州没被叛军攻占吗?”

    “洛阳以南还算太平,叛军的目的是长安,分不出兵力占据南方。”

    李泌忽然起身朝顾青长揖,道:“李某路上听说顾贤弟已收复洛阳,又在函谷关外歼叛军两万余,安西铁军名不虚传,顾贤弟之功,可垂青史千古,李某为顾贤弟贺。”

    顾青笑着回礼,道:“略有小胜,不值一提。”

    李泌摇头:“贤弟不可妄自菲薄,收复大唐东都可不是小胜,实实在在的大胜,消息若传到长安,臣民皆会为贤弟的捷报而多添两个菜,多饮两盏酒呢,长安城那些落魄诗人说不定还会欣喜若狂,为贤弟赋穷酸诗一首,诗名我都想好了,《闻官军收河南》,贤弟且拭目以待,过不了多久,满长安的《闻官军收河南》,啧啧。”

    顾青差点喷笑,这家伙嘴够损的,早餐吃砒霜了?

    话不好听,但李泌说的是实话,长安城里那些落魄诗人真能干出这事儿。

    于是顾青脱口道:“‘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李泌一呆,接着惊异地咦了一声,道:“此句妙极,是贤弟刚才所作吗?”

    顾青笑道:“趁着官军收河南的诗句烂大街以前,我便提前先作了吧,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愧疚地揉了揉脸,顾青刚才吟的这句诗便是二十年后的杜甫所作,诗名就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一不小心又走了老杜的路,让二十年后的老杜无路可走。

    李泌大笑拍腿,道:“贤弟统领三军,征伐沙场,却也是极雅之人,你这个人比刚才那句诗更妙。”

    拱了拱手,李泌谦逊地道:“愚兄可否有幸一窥此诗全貌?”

    “偶得一句,尚未成诗,惭愧。”

    李泌又笑:“便是偶得一句,也胜过诸多名篇佳作多矣,贤弟之才,能文能武,可平天下,可安黎庶,大唐国运不衰,得遇贤弟这般栋梁横空出世,挽大厦之将倾。能与贤弟同生于斯世,李某之幸也。”

    顾青身躯摇摇欲坠。

    好话当然爱听,但李泌这番话力道太猛,顾青有点受不住了,心花怒放之外,脑中警铃大作。

    夸得如此用力,此孽障要作甚?

    李泌夸完后,冷不丁道:“贤弟,酒呢?”

    顾青一愣:“啊?”

    “贤弟刚才说,‘白日放歌须纵酒’,所以,酒呢?”

    顾青为难道:“军营之内,禁绝饮酒,我为一军主帅……”

    “与我在一起便不是主帅,贤弟此刻与李某一样是骚客,何妨破例一次?”

    顾青沉默片刻,缓缓道:“李兄是客,而且看得出很骚,但是,你是怎么看出我也骚的?是谁走漏了风声?”

    李泌呆怔片刻,脑海里瞬间对“骚客”一词重新定义,然后反应飞快地道:“就凭你当初那句‘遍插茱萸’。”

    顾青黯然叹道:“原来是我自己暴露了……”

    李泌也叹道:“说起此事,牵扯了一桩陈年恩怨,前年贤弟在安西任节度使时,有一次愚兄与文部郎中王摩诘偶遇,王摩诘二话不说暴捶了我一顿,说我在太子重阳酒宴上恶意篡改他的诗句,王摩诘年过不惑,正是身强体壮之年,那顿揍让我三天下不了床……”

    幽怨地瞥了顾青一眼,李泌幽幽地道:“说我篡改王摩诘的诗句的人,便是贤弟你吧?”

    顾青同情地道:“李兄受苦了,我与摩诘居士相遇时,他正在追查此事,逼不得已之下,只好让李兄代我受过,诚如李兄所言,摩诘居士正是身强体壮之年,他的拳头我怕是挨不过……”

    李泌谴责地盯着他:“但那句‘遍插茱萸’明明是你说的。”

    “我说得很正经,你理解得很不正经,更何况,那位名叫‘茱萸’的女子那晚是坐在你身边的,此锅只能由李兄来背了。”

    李泌气愤地环视左右,然后颓然坐下,叹道:“罢了,今日我身陷狼穴,前后皆是你的虎狼部将,我不敢拿你怎样,这段恩怨以后再了结……”

    顾青诚恳地道:“以后我会把我的虎狼部将拴在裤腰带上走,这段恩怨怕是无法了结了。”

    然后顾青又道:“今日请你饮顿酒,这段恩怨就此作罢如何?”

    李泌想了想,道:“反正我已挨过揍了,在这大营里我又不敢打你,以后你位高权重,前途无量,我更不敢打你了,罢了,一顿酒了结吧。”

    顾青大笑,扬声道:“韩介!”

    韩介掀开门帘,躬身行礼。

    “快马进洛阳城,找最好的酒楼,买最贵的酒,快去!”

    韩介领命告退。

    李泌羡慕地叹道:“贤弟麾下果真是虎狼之士,见此王师气象,何愁叛乱不平。”

    安西大营就驻扎在洛阳城外不远,韩介很快便将酒买回来了,还带了几样小菜下酒,顾青原本打算让皇甫思思亲手做几个菜,但担心李泌看出皇甫思思女人的身份。

    在不清楚李泌是敌是友的情况下,顾青决定不能让皇甫思思露面,否则军中带女眷的消息传到李隆基的耳朵里,不大不小又是一桩麻烦。

    酒是上好的洛阳米酒,味道颇淡,但后劲不小,酒过三巡后,李泌的脸颊便有些发红了。

    直到此刻顾青才说起正事。

    “今日李兄突然来访,不知是路过洛阳,还是特意来找我的?”

    李泌扯了扯嘴角:“我从许州路过洛阳?拐十八个弯也路过不了,当然是特意来找贤弟的。”

    顾青含笑道:“李兄有正事?”

    李泌搁下酒盏,微醺的表情瞬间恢复清明,眼睛灼然发亮。

    “不瞒贤弟,我奉太子殿下之命而来。”

    顾青一点也不意外,平静地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当初贤弟调离长安,远赴安西,临行之前曾与太子殿下见过一面,太子殿下托愚兄问贤弟一句,当初贤弟与殿下说过的话,如今可还算数?”

    顾青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当时他很隐晦地表示愿与太子为盟,在朝堂上守望相助。

    这个表态不是心血来潮,顾青很清楚未来大唐的走向,李亨是必然要即位的,那么投靠太子委实是明智的选择。

    当年的顾青不过只是长安左卫的中郎将,官职地位不高,直白点说,太子虽重视,但没到求贤若渴的地步,投靠与不投靠,对太子来说并不影响东宫大局。

    但如今的顾青却不一样了,领安西军入玉门关以来连战连胜,败叛军两三次,在朝廷处处被打得丢盔卸甲之时,安西军的胜利就显得尤为亮眼,而顾青这位主帅,更难免被朝堂君臣重视,而且是越来越重视。

    三次大胜之后,顾青不知不觉成为朝廷平叛的中流砥柱,在如今大唐派系林立的朝堂里,顾青不可避免成为诸多派系争抢的对象。

    不仅是太子李亨,顾青相信过不了多久,杨国忠也会有所表示,李隆基更会将他死死攥在手心里,李亨算是反应最快的,在潼关之危还未解之前,便将李泌派过来了。

    顾青目光闪动,缓缓道:“当初与太子之盟,我当然记得。”

    李泌盯着顾青的眼睛,轻声道:“天下骤乱,叛军兵锋已指长安,潼关若破,长安城必然不保,陛下已有巡幸之念。”

    顾青一惊,潼关还没被叛军攻破,李隆基已打算逃离长安了么?

    李泌将他表情变化,轻叹道:“天子毕竟是九五至尊,能在叛军的兵锋下在长安坚持这些日,已经很了不起了,如今叛军主力全力攻打潼关,潼关将士伤亡惨重,长安城内再次人心惶惶,陛下也动摇了,若潼关骤然被破,天子来不及离开长安,落在叛军手里的话,天下才是真的亡了,所以纵然天子不愿巡幸,我等臣子也要力劝天子离开长安的。”

    顾青缓缓道:“我的安西军刚刚收复洛阳,又在函谷关大战一场,我打算让大军休整几日,然后开赴潼关,驰援高仙芝……”

    李泌又摇头:“潼关已换将了,高仙芝封常清被召回长安,陛下令哥舒翰为潼关守将……”

    顾青大惊,接着大怒:“这是谁的主意?临阵怎可换将!简直是胡闹,高仙芝是当世名将,他为何不能守潼关?”

    李泌冷笑:“是杨国忠的主意,哥舒翰与杨国忠交好,守住潼关便是一桩旷世奇功,如此大功怎可让杨党之外的人拿去?当然要让哥舒翰上。”

    顾青愈觉心凉:“如此危急关头,居然还在党同伐异,谋夺自己的利益,这个朝堂真是……”

    “非朝堂之过,而是杨国忠之过。”李泌强调道。

    顾青没吱声,杨国忠固然该杀,但李隆基好得了吗?他若不同意,高仙芝能被撤换下来?

第四百七十八章 重耳在外

    顾青前世看影视剧时,曾经见过一句台词,“党争,亡国之道”。

    那是的顾青很年轻,不懂为何党系之争会导致亡国。

    今日此时,当潼关换将背后的内幕被揭开,顾青对这句话终于有了深刻的体会。

    李隆基,杨国忠,包括太子李亨,在这天下危急的时刻,他们仍在为自己的利益打着小算盘,为各自的派系谋好处,长安外的乱象视如不见,仿佛与自己无关,他们眼里只有看得见的利益和所谓利弊。

    人心坏了,就算没有安禄山叛乱,盛世还能继续下去吗?

    “哥舒翰已患风疾,陛下莫非不知?拖着沉疴病体如何守关?”顾青又问道。

    李泌又冷笑:“杨国忠谏言,哥舒翰在潼关运筹帷幄便可,无须亲自上阵杀敌,纵是病体亦无妨。”

    顾青的心忽然悬了起来。

    早有预感长安会守不住,只是没想到不是被叛军击破,而是朝堂内部出了问题,坚固的堡垒果然都是首先从内部被攻破的。

    就算不计较李隆基以前对安禄山种种宠信,从安禄山叛乱起兵开始算起,李隆基也下了好几步臭棋,其中尤以潼关换将为首,

    总感觉江山被他玩坏后索性破罐破摔了,从里到外透出一股放弃人生的清高气质。

    见顾青脸色变幻不定,李泌轻叹道:“如今的时局便是如此了,为臣者不敢言君上之过,是非对错后人自有公论,太子殿下对时局颇为忧心,对顾贤弟的安西军更是寄予厚望,朝堂有奸臣,但太子殿下一直是非常英明的,贤弟与殿下为盟,总好过与那禽兽为伍,与虎谋皮者,终被猛虎所噬。”

    顾青明白李泌的意思,他是在劝自己不要与杨国忠来往太密切,最好转而投靠太子,才是明智的选择。

    “太子殿下如今在长安可有谏言?”顾青缓缓问道。

    李泌一愣,沉默片刻,摇头道:“陛下乾纲独断,听不得谏言,尤对太子殿下更是冷淡,殿下不敢言。”

    顾青想了想,道:“李兄帮我带句话给殿下……”

    李泌急忙叉手:“愿闻贤弟高论。”

    顾青轻声道:“重耳在外而安,申生在内而亡。”

    李泌呆住,许久后,恍然道:“贤弟的意思是……让殿下离开天子身边?”

    “时局混乱,刚才骤闻潼关换将,不瞒李兄说,我认为潼关必破,长安城早晚也会被叛军所占。”

    李泌震惊道:“哥舒翰守不住潼关?”

    “若换了他身体无恙之时,他与高仙芝一样都是当世名将,此二人谁守潼关我都不担心,但哥舒翰如今身患风疾,不是他没本事,而是他的身体不容许他坚守下去,稍有变故潼关便群龙无首,失守是必然的。”

    “然后呢?”李泌额头不觉渗出了冷汗。

    “天子欲离长安,巡幸天下,也算是有先见之明,天子离开长安后,太子殿下可向天子请旨,自愿留在关中领兵与敌周旋,天子必允,殿下便可在外而安。”

    李泌不解地道:“殿下跟在天子身边巡幸天下不行吗?天子并非殿下一子,若在巡幸途中被别的皇子趁虚而入,博了天子欢心,天子动了易储的心思,可就得不偿失了。”

    顾青冷笑,以李隆基的秉性,哪个皇子能真正得到他的欢心?时局动乱,大唐社稷摇摇欲坠,军心民心动荡不安,这等危急关头他若还想易储,岂不是给危急的社稷火上浇油?再愚蠢的人也不会这么干。

    “易储断然不会,请殿下放宽心,殿下留在关中抗敌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一则可趁陛下巡幸,收关中民心,二则领军抗敌,可在军中收获威望,三则陛下离京巡幸,必然喜怒无常,太子不在身边可免无妄之灾。”

    还有些话顾青无法说出口,若李隆基逃离长安的话,过不了多久,军中或许会有哗变,那时又是一场大乱,在顾青长远的谋划里,太子不能有事,所以李亨不能与李隆基同行,否则难保会发生什么不测之事。

    见李泌神情迟疑,显然顾青的这番话并未令他信服,顾青叹了口气,沉吟片刻,轻声道:“最重要的是,太子位居东宫久矣,若时局乱到天子已无能为力,焉知天子心灰意冷之下,会不会突然传位于殿下?”

    “传位之时若殿下仍在天子身边,就算登基也不过是陛下的傀儡,但若殿下在关中抗敌,手中又有兵马,那么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李泌浑身一震,吃惊地盯着顾青的脸,久久不敢言。

    半晌之后,李泌才长长呼出一口气,苦笑道:“顾贤弟真是……什么都敢说呀。”

    顾青笑道:“今日之言,不传六耳。出了这个门,我什么都不会承认的。”

    李泌点头道:“贤弟的话,我会一字不差转达给太子殿下。贤弟不愧是天纵之才,一番话令愚兄我茅塞顿开,不错,殿下若在外,利大于弊,回去我必向殿下进谏忠言,力劝殿下留在关中。”

    顾青笑道:“今日这番话,就算是我与殿下为盟的见面礼,如何?”

    李泌大笑:“见面礼太厚重了,愚兄代太子殿下谢过贤弟。”

    顾青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不那么善良了。

    “我的见面礼给了,李兄是否也给我一点见面礼?礼尚往来才合礼数啊。”

    李泌苦笑道:“贤弟想要什么,尽管直言,不必与我绕弯子。”

    顾青不假思索道:“我要钱,除了钱之外,我还要战马,粮草,兵器,箭矢等等,什么都要,就看殿下大不大方,肯不肯给了。”

    李泌叹道:“贤弟张嘴太大了,太子如今只是太子,既未掌握户部,也未掌握武部,你要的东西太子就算亲自去索取,别人也不肯给呀。”

    顾青眨眨眼,笑道:“可以折现呀,我麾下安西军如今最缺的是钱,有了钱将士们才有劲头拼命杀敌,否则战力可就要打个折扣了,东宫没有战马,没有粮草,但是应该不缺钱吧?”

    李泌不满地道:“你居然敲诈到太子头上了,不怕将来太子即位后拿你问罪吗?”

    顾青哼了哼,冷笑道:“我麾下将士如今拼死拼活是为了保谁的江山?”

    李泌顿时语滞,沉默许久,狠狠一咬牙,道:“钱财不过身外之物,我回去后会劝殿下折卖东宫产业,给贤弟弄点钱来。”

    顾青失笑:“别这么恶狠狠的,我又没抢你,你远道而来,我不但热情招待,还破例在军营中待以美酒,李兄这副被山贼打劫了的表情给谁看呢?”

    李泌仰天长叹道:“一顿酒换太子偌大的钱财产业,难道不是打劫吗?”

    “太子即位后,整个天下都是他的,若还只盯着东宫这点产业,格局未免小了,李兄回去后劝太子早些习惯即将到来的新身份,不然可就让人笑话了。”

    李泌展颜一笑,道:“贤弟说得也是,安西军是大唐的王师,殿下给王师送点钱财,正是应当应分之事,自家的军队,何惜之有?”

    顾青点头:“正是,既然李兄如此豪迈,我就不与李兄客气了。……我要五十万贯。”

    李泌笑脸都来不及撤换,瞬间勃然大怒:“姓顾的,欺人太甚!你不如先杀了我!”

    …………

    送走李泌,顾青站在帅帐内,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逝。

    叛军比自己想象的更棘手难缠,前面安西军几场小胜都是以有心算无心,叛军才会上了当,若在潼关的正面战场,恐怕安西军将士也会吃大亏。

    这场叛乱不是那么容易平定的,尤其是要在保存安西军实力的前提下平定叛乱,对顾青来说更难了。

    安西军是顾青所有的底气,这支军队只能越来越庞大,绝不能越来越消耗,否则平叛之后,顾青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段无忌悄悄走到顾青身边,低声道:“侯爷与那位客人的话,学生躲在帅帐后面都听到了。”

    顾青头也不回地道:“听人墙角可不是好习惯。”

    “是,学生关心则乱,实在很好奇东宫为何派人来与侯爷接触,故而忍不住偷听了,是学生的错,侯爷尽管责罚。”

    顾青平静地道:“你能诚实说出来,也算坦诚了,回头自己找军法官,领两记军棍,大约能让你痛半个月,给你长长教训。”

    “是,学生领罚。”

    随即段无忌又道:“侯爷刚才说,要太子留在关中抗敌,将来甚至可能会被天子传位,学生不懂,侯爷这番话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局势虽乱,但很明显,该看到的东西大家都看得到,我若说假话,太子难道是傻子看不出吗?”

    段无忌有些急了:“侯爷,太子若即位了,侯爷将来怎么办?难道侯爷的志向只是辅佐当朝太子吗?”

    顾青回头瞥了他一眼,叹道:“你还是沉不住气。”

    段无忌瞬间冷静,垂头道:“是,侯爷,学生确实着急了。”

    “我就算不说那番话,天子就不会传位了吗?大唐未来就没有皇帝了吗?说与不说都改变不了结果,我为何不送个顺水人情?”

    “那么未来……”

    顾青目光迷蒙地望着帅帐外的青天白云,悠悠地道:“无忌,谁当皇帝并不重要,握在手心里的实力才重要,明白吗?手里有实力,天子也要礼让三分。”

第四百七十九章 晋爵县公

    自信源于实力,有实力才有底气,才能令天子礼让三分。

    顾青不介意谁当皇帝,甚至不介意昏聩多疑的李隆基继续当皇帝,对他来说,无论任何人坐在皇帝那个位置上,该对臣子动刀的都不会有丝毫犹豫。

    顾青信奉的是能够实实在在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东西,所谓皇权,其实就是实力到了极致后产生的权力,当实力动摇时,皇权在别人眼里还算什么?

    世间千年,朝代更迭,那么多以臣伐君的大逆之事,说到底跟忠义没什么关系,它只是优胜劣汰的自然规律而已。

    段无忌坐在帅帐一角,独自思索着顾青刚才的话。

    顾青的话是书本上学不到的,书本上只有仁义道德,顾青将仁义道德撕开,露出里面难看又现实的血肉。

    顾青看着他,也不打扰他的思路。对段无忌,顾青其实隐隐将他当成一位好学的学生,这位学生有向学之心,但灵性略嫌不足,长久相处下来,顾青觉得在天赋上,段无忌不如冯羽,但是他对学问的执着精神却比冯羽强。

    帅帐内沉寂许久后,顾青轻声道:“无忌,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你可以试着去做点事,实践永远比书本上的知识重要。”

    段无忌回过神,道:“侯爷请吩咐。”

    “安西军入关后三次大战,兵员消耗不少,我已下令刘宏伯在洛阳城内募兵,不仅是增补陌刀营,还要将安西军的兵马扩编至少两万以上,你去辅佐刘宏伯募兵吧。”

    段无忌垂头道:“是,侯爷,学生稍停便去刘将军营帐。”

    顾青看着他的脸,道:“安西军的这些将军,莫看他们平日粗鄙无礼,但他们都有各自的本事,不合适的人我会换掉,既然他们一直在位置上,说明他们是胜任的,你跟着刘宏伯募兵,多向他请益学问,行军布阵,排兵征战,每个将军都有自己独到的经验,你从这些将军们身上学点本事,将他们的本事融会成自己的本事,你就算出师了。”

    “是,学生将各位将军以师礼事之。”

    …………

    长安城,兴庆宫。

    快马飞驰入京,马上骑士高举红翎军报,入延平门后便兴奋大吼。

    “函谷关大捷!安西军歼叛军两万余!顾侯爷威武!”

    飞马入城,城内百姓听到骑士的报捷纷纷振奋欢呼,这些日子惶惶不安的民心在这道捷报的刺激下终于恢复了几许往日的喧嚣。

    一路飞驰从城门到宫门,骑士在宫门前下马,单膝跪地双手高举红翎军报,大声道:“安西军函谷关大捷,斩敌两万余,安西节度使青城县侯顾青伏请天听,为大唐天子贺!”

    一名宦官匆匆走出宫门,郑重地将军报双手捧起,然后转身飞快朝宫里奔去。

    长安城内群情沸腾,兴庆宫也是一片欢愉,就连值守宫门的将士们也纷纷喜笑颜开,宦官捧着军报入宫禀奏后,将士们上前将报捷的骑士扶了起来,客气地请到一旁,还有的将士甚至偷偷摸出一皮囊酒递给骑士,骑士也不客气,咕噜咕噜灌了几口。

    然后将士们围着骑士,问起前线的战事,问安西军歼敌时的情形,骑士老实作答,听到顾侯爷与众将在函谷关外设伏,三千陌刀营死战不退,后来伏兵杀至,封死了叛军的后路,一战而歼敌两万。

    守宫门的将士听得如痴如醉,听到顾侯爷为了激励将士们奋勇杀敌,居然开出每个叛军首级五十文的高价,将士们顿时愈发羡慕,恨不得扔了手中的兵器出城跑去投靠安西军才好。

    兴庆宫花萼楼内已无往日的笙歌漫舞,自从安禄山叛乱后,李隆基便自觉地停了宫中歌舞,恢复了当年那个励精图治的勤勉帝王模样。

    宦官捧着军报匆匆入殿时,李隆基正独自坐在殿内望着一扇山水屏风呆呆出神。

    “陛下,好消息!安西军大捷,函谷关大捷!安西节度使顾青函谷关外设伏,歼叛军两万余,此战大胜。”

    李隆基一愣,身后的高力士已飞快冲到宦官面前,夺过他手中的军报匆匆捧到李隆基面前。

    李隆基急忙展开军报,见上面详细的一字一句报捷奏疏,呆怔许久,方才哈哈大笑。

    “顾青,果真是朕的霍去病!太争气了,哈哈,好!好!”

    高力士在一旁识趣地道:“老奴恭喜陛下,国有良将,不负君恩。”

    李隆基的心情瞬间变得如春光般明媚,捋须大笑道:“这个顾青,闯祸时让朕恨得牙痒痒,但争气时也比那些废物将军争气多了,一声不吭便给朕立下如此大功,朕任他为安西节度使,看来是朕这一生最英明的决定,哈哈!”

    高力士凑趣地笑道:“陛下,函谷关大捷是大喜事,陛下何不与太真妃今夜酒宴娱之,以为遥贺。”

    李隆基连连点头:“好好,快召太真妃,对了,娘子近来总说身体抱恙,几次推辞不愿见朕,今日她身子可曾好些了?”

    高力士苦笑道:“太真妃近来饮食不佳,人都消瘦了不少。今日若知她的小同乡又为陛下立下大功,想必会高兴一些,陛下亦可趁机与太真妃多温存,增进一下夫妻之情。”

    李隆基点头:“快派人告诉太真妃这个好消息,让她高兴一下。”

    高力士恭敬应是。

    兴庆宫一片欢腾之时,长安城外又有一匹快马飞驰入城。

    马上骑士仍高举着一道红翎军报,从延平门入城后,高举着军报大吼道:“捷报!安西军收复东都洛阳!顾侯爷威武!大唐万胜!”

    长安城内大街上的百姓们都愣了,刚才过去一骑说是函谷关大捷,这才不到一个时辰,又有一道捷报,又是安西军,这次居然是……收复洛阳?

    街上来往的百姓商人武侯错愕不已,如同被定住了身形似的凝固不动,短暂的寂静后,街上忽然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安西军了得!顾侯爷厉害!”

    “国朝得此良将,何愁叛乱不平!”

    徘徊酒肆客栈的穷酸文人们更是欢欣鼓舞,不停催促着掌柜备纸笔,诚如李泌所预言的,他们要为安西军的大胜题诗于壁,遥贺顾侯爷与安西军。诗名大抵便是《闻官军收复河南》之类的。

    如果说刚才函谷关大捷的捷报只是让长安臣民兴奋鼓舞一下的话,这次安西军收复洛阳就是重量级的好消息了。

    在不懂军事的民间百姓眼里,自古以城池土地为“国”,王师征战沙场,市井民间评判一场战争胜负的标准不是歼敌多少多少人,而是你攻破了多少城池,多少土地被纳入咱们自己的版图,土地和城池才是实实在在的功绩,歼敌什么的,只能算是小胜。

    而安西军收复洛阳,在臣民眼里就是实实在在的大胜,因为城池被收复了,河南的广袤土地重新属于大唐朝廷,这才叫大胜。

    报捷的骑士一路大吼一路狂奔,人马所过之处,如同点燃了火油,随着骑士的狂奔,大街上从喧嚣到沉寂再到欢腾,自安禄山叛乱发生以来,长安城的臣民从未如今日这般振奋欢欣过。

    兴庆宫内。

    函谷关大捷的兴奋还未消退,李隆基很快得到了第二道报捷奏疏。

    “收复洛阳?顾青果真收复了洛阳?”李隆基不敢置信地坐在大殿内,一脸的震惊,眼中放出焦急又忐忑的光芒,仿佛在害怕这是一场美梦。

    报信的宦官也兴奋极了,快速地道:“是,陛下。报捷的军士还在宫门外等着呢。”

    李隆基颤巍巍地招手:“快,捷报给朕看看。”

    高力士飞快捧着捷报递给李隆基。

    李隆基迫不及待打开,逐字逐句地念完奏疏上的文字,呆怔许久,忽然狠狠一拍大腿:“哈!哈哈!好,好个顾青,国士无双!”

    高力士喜笑颜开地行礼:“老奴恭贺陛下,王师收复洛阳,安贼末日不远矣!”

    李隆基此时已高兴得不知如何发泄才好,站起身手脚胡乱地扭摆了几下,哈哈大笑道:“召集朝臣,今夜兴庆宫设宴,贺王师收复洛阳!”

    高力士也高兴极了,当初顾青临危受命,领安西军入关平叛,高力士曾与他在宫门外有过一番交谈,没想到顾青果真不负众望,用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回报天子的知遇之恩。

    这个年轻的小子很快要腾达了,叛军势如破竹,大唐全境惶然的情势下,居然能够逆风翻盘,接连三次大胜,相比其他几支平叛的军队,安西军的表现可谓十分惊艳了。

    即将腾达的人,高力士不介意送个顺水人情,于是躬着腰小心地道:“陛下,安西军奉旨入关平叛,接连三次大胜了,陛下何不重赏顾青和安西军,让他们继续为天子效力,奋勇杀敌,消弭叛乱。”

    李隆基一愣,神情挣扎犹豫许久,衡量利弊后,终于重重点头:“收复洛阳的功劳太大了,若寻常小恩小赏,怕是会寒了安西军将士的心,朕必须要重赏。”

    与捷报一同送来的,还有厚厚的一摞请功名册,以及战死将士的名册。

    李隆基随手翻了几页,缓缓道:“传朕旨意,安西军战死者抚恤翻倍,以示恩德。请功名册所具者皆准,功劳第一的函谷关陌刀营,可钦赐将士钱万贯,陌刀将李嗣业遥擢右卫大将军,赐紫金鱼袋,收复洛阳第一功沈田,王贵,赐紫金鱼袋,赏万金,沈田擢领右骁卫大将军,王贵升都尉……”

    高力士小心地试探道:“主帅顾青……是否升赏?”

    李隆基再次犹豫,沉吟片刻,缓缓道:“晋顾青为……青城县公。”

第四百八十章 三军振奋

    不愿晋爵,但不得不晋爵。

    李隆基在矛盾的心理下,不得不违心地选择了晋升顾青的爵位。

    大唐中期以后,朝廷晋爵者极少。帝王富有四海,无论赏赐任何东西都不皱眉,唯独爵位这东西,是帝王最不愿给的。

    多封一个爵位,意味着朝廷至少要用几百户以上的赋税白养他三代,不仅如此,爵位过多,对帝王的权力也是一种隐形的威胁,数代以后尾大不掉,朝廷更难削除。

    但是顾青所统领的安西军自入玉门关平叛以来,数战数捷,歼灭叛军,收复城池,给时局艰难的平叛之战打了一剂强心针,捷报入京,臣民无不欢欣鼓舞,如此大功,李隆基不得不赏,否则无论平叛是胜是负,未来的李隆基会被臣民诟病刻薄寡恩,对帝王的威信也是一种打击。

    总之,顾青必须要晋爵,李隆基再不情愿也要晋封,这已不是能够凭他个人喜恶能够随意决定的事,而是顾青如今在长安臣民的心中已经有了威望。

    国之良将,中流砥柱,李隆基怎能不封赏?

    封赏的圣旨被舍人奋笔疾书而就,李隆基盖了玉玺后,舍人匆匆将圣旨发往中书省,杨国忠等宰相核实后便将颁往安西军。

    坐在大殿内,李隆基笑容不变,心情依然极其灿烂。

    原本他对顾青能否收复洛阳是不抱希望的,当初的调兵圣旨只是对顾青的一种警告,展示皇权威严,李隆基以为安西军到了洛阳城外后,随便晃荡一圈便会理智地退兵,没想到,安西军居然真将洛阳城打下来了。

    大唐东都被收复,对臣民的鼓舞和振奋是非同一般的,洛阳城无论地理,政治,经济文化等等地位,在大唐境内仅次于长安,可谓大唐第二大城池。

    第二大城池被收复,这就是黎明前一道强烈的刺破黑暗的光。

    晋爵就晋爵吧,顾青立下的功劳确实值得晋爵。反过来想想,杨国忠靠着杨贵妃的兄长身份,当年寸功未立,李隆基还给他封了个“卫国公”,顾青领安西军将士在前线战场浴血厮杀,以命博军功,才堪堪换来了一个县公爵,说来顾青也算是受委屈了。

    见李隆基心情极佳,高力士趁势道:“陛下,顾青的奏疏里除了报捷,还请朝廷拨付粮草战马和兵器,他还要钱……”

    心情好的时候,李隆基向来是很大方的,闻言哈哈笑道:“给他,都给他,让他给朕好好再打几场胜仗,安西军要什么,朕便给什么。”

    高力士笑道:“说来顾青治军倒是颇有章法,老奴听说顾青的安西军中军法森严,开拔之时顾青便当众宣了军令,不准践踏农田,不准抢掠骚扰百姓,不准祸害妇女等等,违令者斩首。但顾青对奋勇杀敌的将士又非常大方,据说将士们斩敌首级一枚可领五十文赏钱,斩敌营官校尉可领百文,想必这便是安西军将士数战数捷的原因了。”

    李隆基颔首道:“不错,治军确实应该赏罚分明,将士才肯用心用命,朕早年也曾领过兵,深知将士需要激励,顾青做得很好,不过……出手也太过大方了,斩敌首级一枚便是五十文,哈哈,幸好朕的大唐国库还支应得起。”

    心情好,看什么都顺眼,以往顾青抗旨不遵的劣迹此刻似乎都被李隆基忘记了,对顾青的治军之法更是连连称赞。

    兴奋的劲头过了许久才渐渐消退,李隆基脸色凝重起来。

    “潼关可有战报传来?”

    “没有,哥舒翰接替高仙芝任潼关守将不到半月,估摸正在磨合将士,提振军心。”

    李隆基哼了一声,道:“哥舒翰也老了,不复当年‘常胜将军’之勇矣,大唐的未来,还要靠那些年轻些的文臣武将啊,看看顾青的安西军,再看看哥舒翰,两厢比较,高下立见,顾青比他争气多了。”

    高力士笑道:“是,顾青今年才二十多岁,已靠战功爵封县公了,未来前程不可限量。”

    李隆基沉思半晌,缓缓道:“既然安西军已收复洛阳,让文部速派官吏接管洛阳的官衙,安西军留下两千守军后,可令顾青率安西军驰援潼关,这一次,想必顾青也不会令朕失望。”

    高力士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洛阳已被收复,陛下是否仍有离京巡幸之意?”

    李隆基神情凝重地思索许久,沉声道:“还是巡幸吧,洛阳虽被收复,但潼关仍然危急,潼关若破,叛军须臾便可兵临长安城下,朕不可冒此风险。”

    这等大事,高力士不敢再多嘴上谏,于是唯唯应是,道:“那么老奴这便吩咐宫中,收拾贵重细软,禁卫披甲待命,随时准备御驾离京。”

    李隆基淡淡嗯了一声,忽然又问道:“太子近日在做什么?”

    高力士轻声道:“太子殿下近日只在东宫读书,偶尔召集东宫谋臣,议论平叛之事,据东宫眼线所奏,太子似乎有意留在关中抗敌,说要为陛下尽孝,为社稷尽忠。”

    李隆基嘴角一扯,露出一丝冷笑:“尽孝,尽忠……他分明是想趁乱局而在关中自培羽翼,呵,翅膀硬了。”

    高力士一凛,轻声道:“陛下的意思是……”

    李隆基淡淡地道:“便由他留在关中吧,朕若巡幸,关中确实要留一个够分量的天家皇子来安抚民心,不过他若以为留在关中抗敌便能树立民间威望,未免太天真了,民间威望再高,也只能老老实实等朕主动传位,否则他便永远只是太子。”

    …………

    飞马入营,三军欢腾。

    安西军大营辕门外,顾青领着一众将领跪接圣旨,当一道道封赏旨意从舍人口中念出,将士人群中渐渐躁动,直到舍人念出“……兹可晋顾青青城县公”时,全军将士忽然爆发出一阵震天欢呼声,打断了舍人的宣旨。

    舍人被将士们突如其来的欢呼声吓了一跳,将士们久经战阵,就连欢呼声都仿佛带着几分杀气,舍人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双膝情不自禁发软,努力维持着体面,一字一句念完了圣旨,连连婉拒了顾青和将领们热情招待,匆忙告辞而去。

    宣旨的舍人走后,将士们再也无须压抑,顿时爆出一阵阵欢快的吼声。

    常忠,李嗣业,沈田等将领喜上眉梢,纷纷躬身朝顾青行礼,齐声喝道:“恭贺顾公爷晋爵,公爷挽扶社稷,王公百世!”

    身后的将士们纷纷抱拳行礼,齐声附和道:“公爷挽扶社稷,王公百世!”

    吼声震天,惊起一群栖枝的燕雀。

    顾青含笑,手里捧着明黄色的圣旨黄绢,指尖抚过黄绢背面的凹纹,然后笑道:“天恩浩荡,我等更须奋勇杀敌,以报天恩,袍泽们都亲眼看见了,只要拼出性命,必有厚报。”

    将领们纷纷行礼:“奋勇杀敌!”

    “杀——!”

    晋爵的快乐只是短暂的片刻,全军将士欢腾之时,顾青忽然板起脸道:“众将随我入帐议事,奉天子旨意,明日安西军开拔潼关,这一战,是首次与叛军主力正面相抗,必须打出安西军的威风来,不要被封赏迷昏了头脑,叛军未灭,不可懈怠!”

    “是!”

    …………

    潼关外,叛军大营。

    两具尸首被抬出安禄山的帅帐,帅帐内众将齐聚,安禄山面色阴沉地坐在主位,作为安禄山身边的第一员大将,史思明却面色惨白,瑟瑟发抖地看着被抬出去的那两具尸首。

    两具尸首是史思明的部将,安禄山刚才在帅帐内当着众将的面,亲手杀了史思明的两名部将。

    杀二人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函谷关大败,五万驰援洛阳的叛军连函谷关都没过,便被安西军打得丢盔弃甲,损失了两万多,不仅没能驰援洛阳,反而害得高尚丢了洛阳城,黄河以北的叛军粮道被安西军彻底截断。

    如果说庆州城外的伏击战不过是小败的话,安西军函谷关这一战可就真是伤筋动骨了,损失非常巨大,不仅折损了叛军将士,重要的是粮道被截断,从此南北后勤无法畅通,洛阳这个重要的城池又落在顾青手中。

    对安禄山来说,这是他自范阳起兵以来最惨烈的一次失败。

    当初一鼓作气打下来良好局面,被函谷关一战消弭殆尽,如今的安禄山是真着急了,粮道被截,此时唯一的选择便是攻下长安城,打通山南道江南道与长安城之间的补给线,给叛军重新开辟出一条新的粮道。

    刚才的两员部将是杀给史思明看的,原本怒极的安禄山打算一刀将史思明砍了,毕竟史思明才是五万叛军的主将,由于他的轻敌而造成如此惨败,但史思明是安禄山麾下第一大将,此时正是用人之际,阵前斩将殊为不吉,安禄山只好杀了史思明的两员部将,算是杀鸡儆猴。

    “顾青!又是顾青!”安禄山喘着粗气,拖着肥硕的身躯在帅帐内吃力地来回踱步,像一只中了箭的野猪,笨拙且疯狂。

    深呼吸几次后,安禄山努力平复了情绪,阴沉地道:“这个顾青,成气候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 驰援潼关

    三战以后,安禄山终于不再轻视顾青,他发现顾青已成了他的劲敌。

    叛军自范阳起事,大军席卷南北,一路摧枯拉朽,朝廷军队比他想象中更弱。其中也有拼死抵抗的,但天下承平已久,吃惯了太平粮的朝廷军队已无法与曾经百战戍边的叛军抗衡,无论多少文臣武将拼死抵抗,终究仍是被碾压的下场。

    这场叛乱一直打得很顺,从范阳到潼关,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当叛军与长安只有咫尺之遥时,顾青率安西军入关了。

    三场大战,其中两场伏击,还有一次里应外合偷袭洛阳,全被顾青得手了。

    安禄山终于察觉,这个昔日的仇人之子,已经拥有了他必须重视的指挥能力,而顾青麾下的安西军将士,也是他生平仅见的劲敌。

    史思明逃回叛军大营后,向他详细描述过当时坚守函谷关的陌刀营。

    三千人对五万,陌刀挥舞了整整两个时辰,仿佛是不知疲倦的战争机器,一人战死,另一人马上补位,来不及伤心哭嚎,甚至来不及搬运尸首。

    函谷关外不到五十丈的距离,五万叛军生生被拦在陌刀方阵外,无法前进一步。

    只听史思明的述说,安禄山已被他描述出来的场景震撼了。

    这是一支怎样的军队,他们有着怎样前赴后继舍生忘死的钢铁意志,顾青,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是如何操练出这么一支虎狼之师的?

    “告诉将士们,粮道已断,大军粮草只能支应十日,十日内若不能攻下潼关直取长安,所有将士包括他们的家小,都将被朝廷当做叛逆处死!”安禄山阴沉地命令道。

    置之死地而后生,安禄山也不是简单的庸碌之辈。

    第二天开始,叛军攻打潼关的攻势突然激烈了许多,无数叛军悍不畏死,架上云梯攀上城墙,被守关的将士拼命杀掉,又一批悍不畏死的叛军攀上来,如此反复,战况从清晨便陷入了白热化的激烈状态。

    哥舒翰坐在一辆木制的轮椅上,头部歪斜,一只手不自觉地痉挛抽搐,身后的副将推着轮椅,不时从哥舒翰的眼神方向和面部表情判断他的命令,然后果断将命令传达下去。

    当世名将,社稷危急关头只能以这样一种姿态指挥守关,委实令人心酸。

    一块巨大的石块被投石机抛上城墙,狠狠砸在离哥舒翰仅数尺之地,副将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推着轮椅打算躲进箭楼,却被哥舒翰举起另一只手制止了。

    “主帅……不可退。”哥舒翰吃力地吐出几个字。

    副将一阵心酸,眼眶一红,却努力平复下情绪。

    “节帅,求援奏疏已接连送去长安五次了,但天子仍无旨意,据送奏疏的将士回禀,长安城中已有传言,言天子欲离京巡幸……”副将附在哥舒翰耳边轻声道。

    哥舒翰眼中露出怒色,然后很快平静下来。

    “巡幸”是个好词儿,但战争时期尤其是京城危在旦夕之时,“巡幸”的意思就是逃跑。

    “天子……万乘之躯,当避。臣子……仍要尽忠。”哥舒翰吃力地道。

    副将垂头道:“是,末将愿与潼关共存亡。”

    潼关城墙上,战况越来越激烈,哥舒翰皱眉,举手颤巍巍地指向一处被石块砸坍塌的箭垛。

    副将立明其意,扭头朝亲卫喝道:“那处箭垛塌了,增派将士堵住缺口,严防叛军攀上来。”

    亲卫匆匆领命而去。

    “节帅,今日叛军攻关尤为激烈,才一个多时辰,将士们伤亡已不小了……”副将忧虑地道。

    哥舒翰嘴角不受控制地流了一线口水下来,副将急忙帮他擦净。

    “顾青……收复了洛阳,叛军……粮道已断,潼关……必取。”哥舒翰口齿含糊地道。

    话说得有些模糊,但副将跟随哥舒翰多年,立马明白了哥舒翰的意思。

    “置之死地而后生?”

    “……对。”

    副将叹了口气,看着城墙上激烈厮杀的将士,道:“如此,潼关愈发危急了,节帅,咱们恐怕守不住潼关……”

    哥舒翰费力地扭头,颤抖的手指向东面,道:“派人……安西军,求援。”

    副将重重点头:“是,末将这就派快马去洛阳,请安西军火速驰援潼关。”

    话音刚落,无数黑色的罐子被投石机抛向城墙,罐子落地碎裂,里面的油状物流了一地。

    一名守关将士踉跄奔来,一脸惶急地道:“节帅速避,叛军要用火攻了!”

    哥舒翰吃力地从轮椅上撑起半个身子,昔日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如今拖着沉重的病躯,两眼一瞪仍有虎啸山林的霸气。

    “不退!我与将士共生死!”

    …………

    安西军拔营,大军浩浩荡荡启程,前锋官沈田已率五千骑兵走出了数十里。

    中军阵内,旌旗飘展,一杆黑色金边的帅旗尤为突显,上面绣着“敕命青城县公太子少保光禄大夫安西节度使顾”。

    亲卫高举帅旗,神采飞扬地骑在马上,帅旗迎风猎猎招展,所过之处,行人商旅纷纷恭敬避让。

    顾青的神情却不像亲卫那般飞扬,反而有些焦急。

    “韩介,派人去前锋传令,让沈田加快行军,潼关怕是很危急了。”

    韩介朝旁边一名亲卫扬了扬下巴,亲卫策马疾驰而去。

    然后韩介朝后面看了一眼,道:“侯爷……呃,不对,公爷,咱们在洛阳城招募了四千新兵,看那些人松松垮垮,连马都不会骑,这些人若编入安西军,恐怕会影响战力呀。”

    顾青淡淡地道:“所以我让刘宏伯段无忌留在后军慢慢走,一边走一边操练,这些人暂时用不上,一年半载约莫才有个兵模样。”

    韩介叹道:“可惜这些新募的兵没法进陌刀营,一个合适的都没有。”

    “陌刀营挑选很严格,宁缺毋滥,路上再慢慢找吧,让人留意路过的村庄城镇,若遇到身材合适的,不妨劝说他入募兵,兵饷好说,总比在乱世里仓惶逃命强多了。”

    看着前方浩浩荡荡的兵马,顾青忽然叹道:“安西军入关以来,虽说折损不算大,但相比叛军主力兵马,安西军若正面相抗仍有不如,咱们必须扩军了。”

    “扩军?募团结兵吗?”

    “只能募团结兵,否则长安那边不好交代,咱们这里还有一个边令诚时刻等着拿把柄,募新兵不可太高调。”

    韩介咬了咬牙,道:“边令诚这个不男不女的东西,留着迟早是个祸害,公爷,要不要末将寻个由头办了他?”

    “你打算如何办他?”

    韩介阴险地笑了笑:“搜罗营中有男风之好的将士,把他们和边令诚关在一个营帐里,授意他们轮死边令诚,然后咱们向长安禀奏,就说边令诚伤风败俗,营中乱搞男男关系,最后活活爽死……”

    顾青吃了一惊,上下打量韩介,忍不住道:“你为何越来越邪恶了?这种主意你从哪儿学来的?”

    韩介无辜地道:“长安城很多风流馆里有男色娱人,有些好此道的权贵经常聚饮而乱,偶尔也听说有男色不知如何被权贵玩死,第二天悄悄被抬出城埋了……”

    顾青迟疑地道:“韩介,你……没这毛病吧?”

    韩介摇头:“末将家里一妻二妾都难以周全,对男风实在有心无力……”

    “有心……无力?”顾青拨转马头,不动声色地离韩介远了一点。

    不动声色的动作颇具伤害性,韩介急忙辩解道:“公爷,末将的意思,我根本不好此道,还是女人好,身娇体柔温柔解语,关了灯该找到的位置一找就找到……”

    顾青皮笑肉不笑道:“大家都在骑马,你为何独自开车?”

    “???”

    “对边令诚客气点,他若不犯我,我便能容他,你说的什么将他与好男风的将士关在一起,以后提都别提,这是给他送福利,美不死他。”

    “……是。”

    从洛阳到潼关,必经函谷关。

    安西军虽然都是骑兵,但沿途大多是山地,骑马难行,更不可能放马狂奔,尽管顾青一催再催,前锋沈田的行军速度仍然无法快起来。

    三日后,大军刚到函谷关,顾青下令关内扎营。

    当夜帅帐聚将,除了沈田外,别的将领都到齐。

    顾青坐在帅帐内,盯着挂在帐内的一张羊皮地图发呆。

    见众将到齐,顾青道:“我等向潼关急行军,若能在叛军攻破潼关以前赶到固然最好,安西军便与潼关守军一同抵御叛军,哥舒翰身体抱恙,我会接管潼关的兵权。有了安西军加入,潼关至少能坚守两个月以上,或许不需要两个月,他们的粮道已被咱们截断,叛军若无法开辟新的粮道,一个月内必败,这场叛乱就算平定了。”

    众将纷纷点头。

    顾青又叹道:“但是,若在安西军到达以前,叛军已攻破了潼关,那么事态便严重了,我们要马上拿出一个备用的章程,潼关若破,救之无益,接下来安西军何去何从。”

第四百八十二章 关陷城破

    潼关若破,关中平原已失,包括都城长安在内,都会被叛军占领,同时叛军也不会再为粮草发愁,有长安城国库的屯粮,有广袤的关中平原官仓,粮草不再是问题。

    也就是说,叛军若破了潼关,安西军费力截断的叛军南北粮道等于徒劳。

    有些话说出来很残酷,但帅帐内的将领们很清楚,战时需要冷静的头脑,无论内心愿不愿意,潼关确实很有可能在安西军赶到以前被攻破,顾公爷未雨绸缪,必须要提前为安西军安排新的战略方向。

    “公爷,若潼关被破,长安城必不能保,除非安西军及时赶到长安,与长安守军一同守城,或许能抵挡住叛军的攻势。”刘宏伯道。

    常忠摇头:“从今日算起,就算咱们不吃不喝连夜赶路,也来不及在数日内赶到长安,出函谷关后仍是山地居多,人马难行,不是不愿救援,实在是无法及时赶到。”

    李嗣业闷声道:“若非当初陛下非要咱们去洛阳,也不至于……”

    常忠厉声喝道:“李嗣业,闭嘴!不想活了?”

    顾青叹道:“若潼关能够多守住几日,一切或许来得及……”

    常忠好奇道:“公爷觉得潼关很快会失守?”

    顾青点头:“这几日我越想越不安,叛军粮道被断,安禄山必有置之死地之心,攻打潼关必然必以往的攻势愈发凌厉激烈,潼关守将哥舒翰病重,一军主帅若稍有意外,军心必然涣散崩溃,潼关被破只在须臾间。”

    刘宏伯叹气道:“原本高仙芝守关挺合适的,天子为何换下高仙芝,让病重的哥舒翰去守,这根本就是乱命……”

    帅帐内众将说得还算温和,但隐隐间对天子的指挥部署皆有牢骚。

    顾青看在眼里也不阻止,微微一笑道:“那是朝堂的事,我们管不着。潼关若破,长安城只有两万多守军,断然无法守住,叛军已拥关中偌大的地盘,必然招兵买马扩军……”

    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顾青叹道:“那时,可真就天下大乱了,再也无人压制得住安禄山了,安西军也不行。”

    李嗣业咬了咬牙,道:“安禄山扩军,咱们安西军也扩军!咱们扩个十万大军出来,再与安贼决一死战!”

    顾青抄起桌案上一支毛笔扔过去,骂道:“你给我坐下!说得轻巧,叛军可以拉壮丁,可以抢掠民间富户,我们能干吗?养十万大军需要多少银钱粮草,你算过账吗?这笔钱你能出?”

    李嗣业讪讪坐下,嘴硬道:“公爷挣钱向来厉害得很,再努努力说不定就赚到了呢……”

    饶是如此紧张时刻,众将仍忍不住大笑起来。

    顾青摆了摆手,严肃地道:“潼关若破,安西军便离开关中,转战南方……”

    转身看着地图,顾青摸着下巴沉吟许久,盯在地图的某一点上,手指往上一指,道:“安西军去邓州,然后转道去颍州,依托江南道的富庶和产粮之地,咱们先把将士们的肚子问题解决,再说平定叛乱的事。”

    “公爷,若叛军占领长安后继续南下,安西军当如何处之?”

    “寻找战机,尽快与郭子仪,李光弼,安重璋,高仙芝等将军取得联系,在各自的地盘抗击叛军,慢慢对叛军形成包围之势……”顾青看着沉默不语的众将,忽然笑了:“各位不必沮丧,咱们的希望还是很大的,叛军兵锋正锐,但长久消耗之下,最后失败的必然是安禄山。”

    “仅仅是咱们安西军,便已歼灭了叛军好几万,这几万可都是安禄山从范阳带出来的精锐边军,歼灭他们的精锐,日后安禄山就算在各地拉壮丁扩编叛军队伍,但整体的战斗素质已经在飞快下降,等到将他的精锐消耗得差不多了,剩下那些临时拉来凑数的壮丁一击即溃,不足为敌。”

    “安禄山,已走在一条死路上而不自知,时间可见证兴亡成败,诸位稍安勿躁,我大唐王师终将是最后的胜利者。”

    顾青一席话终于令众将的心情开朗了一些。

    李嗣业讷讷道:“叛军若破潼关,伤亡必然不小,咱们安西军若奋力相抗叛军主力,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公爷,咱们没必要跑到南方去。”

    顾青摇头:“算算叛军如今的兵力,安禄山起兵时二十万,从北席卷到南,各个城池几乎没有像样的抵抗,折损顶多一万,后来被咱们在庆州伏击了一场,折损两万余,函谷关又被伏击一场,折损两万余,洛阳城和潼关,至少折损三四万,算起来叛军确实折损严重,如今大约只剩了一半之数。”

    “但是,一半之数也有十万大军,而且不比安西军差,他们曾经也是百战边军,更何况以安禄山的脾性,攻打潼关的同时必然会派人在关中大肆强拉壮丁充军,临时增补两三万人马不难,而咱们安西军,已不足五万之数了,以五万对十多万,或许能胜,但一定是惨胜,我为何要拿将士们的性命去换这场惨胜?”

    “胜利确实要付出代价,但有些代价可以不必付出,我很贪心,既要胜利,也要将士们活着。为了这两个目的,我不介意绕点远路。”

    众将终于明白了顾青的用意,对顾青的战略安排心服口服,于是起身齐声道:“遵公爷将令。”

    …………

    第二天一早,大军继续往潼关进发。

    到中午时,忽然一骑从前方飞快奔来,一名斥候赶到中军顾青面前抱拳道:“公爷,前锋沈将军传来急报,潼关已被安禄山叛军攻破!”

    顾青大吃一惊,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猜测归猜测,然而一旦自己的猜测真正发生了,仍然对他产生了不小的震惊。

    “沈田打听清楚了?潼关真的已失守了吗?”顾青焦急地问道。

    “沈将军派出去的斥候传回来的消息,斥候赶到潼关时,正好见潼关城墙上已失陷,无数叛军攀上了城墙,与守军在城墙上激烈厮杀,没过多久,哥舒翰的帅旗被扯下,换上了安禄山的帅旗。”

    顾青神情震惊,耳朵仍在嗡嗡作响,下意识大喝道:“韩介,下令全军住马停下,派人告诉前锋沈田,马上撤回来。”

    一名亲卫策马离去。

    “哥舒翰如何了?”顾青又问道。

    斥候摇头:“潼关已落叛军之手,咱们的斥候不敢靠近,只好匆匆回来禀报军情,具体事宜并不清楚。”

    顾青骑马立于山道上,刹那间脑中一片茫然,竟有一种天下之大无处可去的孤独感。

    潼关已破,安西军再去潼关已没有意义,去长安救援也赶不及了,唯一的去处只能如昨夜商议的那样,转向去邓州,然后继续往南,转战江南道,依托江南产粮之地与叛军周旋。

    “韩介,速速派斥候去长安,看看长安城如何了……”顾青顿了顿,又补充道:“若能入城,顺便看看张九章府上和李十二娘府上,看他们撤离了没有。”

    然后顾青又叫来了常忠,命他派出一支两千人的兵马先行去邓州,到达邓州后,第一时间占住邓州官仓,任何人都不准动,包括当地刺史官员也不准动。

    “从今日起,朝廷不再有任何钱粮补给了,我们安西军已成了一支孤军,钱粮都需自筹,任何城池的官仓都占了再说……”顾青冷冷地道。

    常忠迟疑道:“若陛下怪罪下来……”

    “陛下恐怕早已离开长安了,这等时节,他连自己都顾不上,哪有闲心怪罪咱们?常忠,你见过乱世吗?官不管,军不管,能不能吃上饭全靠自己的拳头,今日开始,咱们将经历真正的乱世,无法无天的乱世。”

    “传令全军,改道往南。”

    日落时分,又一名斥候匆匆赶来。

    这名斥候从潼关出逃的败军中探到了更具体的消息。

    叛军这几日攻关愈发激烈,潼关守军已有不支之象,哥舒翰拖着沉重的病体坚持在城头指挥,这才勉强稳住了军心。

    然而叛军疯狂地用了火攻,潼关城头守军伤亡颇巨,哥舒翰本来就患了严重的风疾,见状心情焦虑之下,竟在城头昏过去了。

    哥舒翰一昏倒,潼关守军的军心士气瞬间跌落谷底,守军大部分是河西军和从长安城调拨的军队,河西军英勇抗敌之时,承平已久的长安军队却生了畏惧之心,于是有人扔了兵器就逃。

    军队里最害怕的就是这种情况,一旦出现第一个逃跑的人,军心士气简直比雪崩还快,于是潼关城头很快出现了第二个逃兵,第三个逃兵,最后来自长安城的军队将士全都逃了,只剩下残破的河西军苦苦坚守。

    叛军攻势本就凌厉,潼关城头又逃了那么多将士,河西军再英勇也抵挡不住,攀上城头的叛军越来越多,河西军不得不与叛军在城头激烈厮杀,最终潼关不可避免地失守了。

    哥舒翰在昏迷之中被部将紧急送下城头,往长安方向逃去,而此战剩下的河西军已只剩下一万人,也跟着哥舒翰一同逃往长安。

第四百八十三章 君离民散

    长安城。

    城中各坊,宫闱禁中,皆是一片兵荒马乱。

    叛军破了潼关的消息传到长安,这座昔日最繁华,子民最自信的城池瞬间崩溃。

    无数百姓商人哭喊着跑回家,催促着婆娘收拾行李,朝臣们大惊失色,有些人连官服都没穿便站在兴庆宫外,各国使节则不敢置信,他们打死都不敢信如此强大的帝国居然能被一支叛军攻到国都城下,然而事实却令他们不敢不信,于是带着随从飞快离城,连告别的国书都无暇递了。

    纷乱的街头巷尾,如末日降临般惶恐,百姓们拖家带口匆匆出逃,为非作歹者在大街上公然偷盗抢掠百姓商人,巡街的官兵却视如不见,他们也在为自己的前程性命焦虑。

    不知何时,城内民居中有人纵起了火,大火烧毁空屋,一股股黑色的浓烟扶摇直上,给这座曾经繁华的城池渲染上绝望的气氛。

    不得志的文人们失魂落魄,与喧嚣拥挤的出逃人群擦肩而过,他们悲怆地仰天叹息,漫口吟诵昔日太平时的佳句,此时听起来像是凭吊盛世的挽诗。

    托着陶钵的僧人是最淡定的,他们身披袈裟在人群中逆行,脸上看不出任何焦虑惶恐之色,从容地穿过人流,站在街尾与文人隔街对视,然后互相行了一礼,文人面色惨然,继续吟诵着诗句漫无目的地走在城中,僧人托着陶钵,单掌竖于胸前,默默吟念经文,语声悲凉,梵音穿透尘世的惊怖,努力安抚世俗人间的惶恐。

    兴庆宫内也是一片忙乱。

    李隆基早已打算离开长安,然而他却没想到潼关失守得如此突然,此时此刻,兴庆宫外朝臣们跪地哭嚎,而宫闱之内的宦官宫女们则惶急地收拾着行李,羽林卫调动频繁,还有一些宦官宫女趁着纷乱悄悄逃出了兴庆宫,乔装成百姓模样,从此与这座歌舞升平的宫廷告别。

    李隆基站在大殿廊柱下,看着宫中这片从来不曾见过的杂乱吵闹场景,神情木然看不出情绪,高力士神情惶急站在身后,想催却不敢催,最后实在忍不住了,轻声道:“陛下,羽林卫已集结,御驾一应用物也装上了马车,陛下该启程了。”

    李隆基没动弹。

    高力士急道:“陛下,叛军已破潼关,很快便兵临长安,此时若不走,待叛军围城后便再也走不了了。”

    李隆基仰头,眼泪扑簌而下,凄声叹道:“朕……对不起祖宗社稷,对不起黎民士子,朕有罪!”

    高力士劝慰道:“只是一时暂避而已,陛下无须自责,大唐仍有百万王师,过不了多久,王师便会为陛下收复长安,收复天下,叛军不得民心,得意不了多久的。”

    看着宫外远处升腾而起的黑烟,李隆基叹了口气,道:“传旨郭子仪,李光弼,高仙芝等将领,可留关中继续抗敌,朕放权于他们,可允他们召集各州兵马,也允许他们就地招募百姓青壮为团结兵,告诉京中朝臣,有愿与朕离京巡幸者,有自愿留在关中抗敌者,朕皆允了。”

    “着羽林卫清空国库,不留给叛军一米一黍,京中百姓愿与朕同行者,亦允之。”

    高力士急忙一一记下,吩咐宦官速去传旨。

    良久,李隆基又道:“朕的娘子呢?快宣娘子来。”

    高力士又命宫女将杨贵妃请来。

    杨贵妃比以往清减了许多,自从上次李隆基口不择言后,她仿佛一夜间看清了这位太平天子的本性,这些日与他的关系一直不冷不淡若即若离,二人再也找不回当初的夫妻甜蜜恩爱的时光了。

    李隆基宠爱依旧,只是杨贵妃醒了。

    见到李隆基后,杨贵妃行礼,李隆基将她搀扶起来,柔声道:“娘子,潼关守军不争气,被叛军破了,他们马上要兵指长安,朕与你且离京巡幸,暂避一时,待来日……”

    杨贵妃眼睑低垂,轻声应是。

    见杨贵妃平淡冷静的模样,似乎对叛军即将围城毫不着急,李隆基不由有些意外,想到这些日子杨贵妃对他的冷淡态度,李隆基长叹口气,再也不忍说出红颜祸水之类伤人的话。

    “如此,娘子便速速登上车辇吧,朕决意去蜀中暂避,那里是娘子的故乡,朕去看看你从小长大的地方,如何?”李隆基宠溺地笑道。

    杨贵妃闻言,眼中终于露出一丝激动之色,随即很快恢复如初,垂睑柔顺地道:“是。”

    见她的态度依然冷淡,李隆基无奈地叹了口气,与她登上停在宫门内的御辇,然后下令启程。

    宫门外,无数朝臣百姓聚集,羽林卫列队将百姓隔开,御辇出宫,后面跟随的宦官宫女浩浩荡荡数千,每个人手上捧着精致奢华的用物,朝臣们嚎哭跪于大道两旁,百姓们亦是一片哭声。

    李隆基坐在御辇里,心情酸楚难受,却连掀开御辇珠帘,与臣民们见一面的勇气都没有。

    九五天子,创下煌煌盛世,临老却被叛军打到了长安城外,一世英名皆东付,李隆基深觉愧然,无颜面对朝臣子民。

    羽林卫将士开道,数千人的宦官宫女队伍静寂无声地走出宫门,仪仗过后,李隆基和杨贵妃共乘的御辇缓缓行出,宫外臣民的哭嚎声更大了。

    哭嚎的人群里,不知何人忽然大声问道:“陛下何时回长安?”

    声音传进御辇,李隆基泣不成声,下令御辇停下,掀开珠帘站了出来。

    臣民见天子露面,纷纷拜伏于地,山呼吾皇。

    李隆基流泪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哽咽着大声道:“朕会回来的,大唐仍是大唐!”

    人群亦爆发出一阵大哭声,所有人皆伏地辞别天子,请天子保重的声音一阵比一阵高。

    晚年再昏聩再糊涂,他终究有着半世英明,泽惠于天下万民,前人恩荫也好,天时地利也好,毕竟他确实创下了大唐盛世,“盛唐”二字直到千年后仍在史书中闪耀,透过陈旧古朽的书页,散发璀璨的光芒。

    天子御驾离京,出城赴西南巡幸,城中皇子权贵朝臣子民皆与天子御驾同往,偌大的长安城,一日之内人口便少了一半。

    太子李亨亦随人流出了城,出城以后单独向李隆基辞别,父子二人隔着御辇的珠帘互相对视,各怀心思地上演了一出父慈子孝的好戏,然后李亨领着太子率卫将士走向另一个方向。

    接受了顾青的建议,李亨决定留在关中抗击叛军,与东宫谋臣幕僚商议后,都觉得顾青的建议很正确,留在关中利大于弊,对巩固东宫地位有莫大的好处。

    长安城外,不愿离开的臣民纷纷出城,站在城门外,朝远去的天子御辇跪拜行礼,哭声在风雨欲来的半空久久飘荡不息。

    僧人身披袈裟站在路旁,仍然面色淡然地念诵经文,梵音声声入耳,安抚着人们惶恐悲怆的心灵。

    他们是这座城池里仅存的慈悲与平静。

    …………

    哥舒翰被亲卫们抬下了潼关,潼关注定被破,亲卫们匆忙中找了两匹马,将它们并排固定,然后在两马之间用木块做了个简易的台子,昏迷中的哥舒翰被亲卫们抬到台子上,匆匆朝长安逃去。

    国运倾颓,摊到个人头上都是一场大灾。

    亲卫们已无暇想象潼关被破后,长安君臣将是一片怎样的忙乱,天子是否会降罪于哥舒翰,他们此刻眼里唯一重要的是带着哥舒翰逃命,逃出潼关。

    昏迷的哥舒翰毫无知觉,两匹马儿吃力地在山道上攀爬,亲卫们毫不怜惜地使劲抽打马儿,马儿悲鸣,奋力前行。

    亲卫们的身后还跟着许多人,他们都是河西军将士,当哥舒翰在城头昏迷后,军心士气终于崩溃,河西军将士也失去了守关的希望,跟着昏迷的哥舒翰一同逃离了潼关。

    就算哥舒翰清醒着,也无法责怪他们什么,相比长安军队早在被火攻之时便仓惶逃跑了,河西军毕竟坚持到潼关将破的最后一刻。

    近万人马在崎岖的山道上艰难前行,走了整整一天,路过一个集镇时,亲卫们在集镇上找了个医术普通的大夫,给哥舒翰开了药方喂下去后,哥舒翰终于醒来。

    清醒后的哥舒翰表情僵硬,已说不出话来,全身都动弹不了,只有眼珠能转动,艰难地向亲卫传递着自己的想法。

    亲卫用了很久的时间才猜出哥舒翰要说的话。

    哥舒翰要表达的意思是,不能去长安。

    亲卫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潼关已破,长安城是叛军下一个攻击的目标,去了长安等于羊入虎口。

    那么,接下来去哪里呢?

    亲卫拿出了地图,哥舒翰注视着地图上的城池,亲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的是函谷关。

    然后亲卫明白了哥舒翰的意思。

    还剩下一万河西军,哥舒翰要领兵据函谷关,继续与叛军相抗。

    亲卫咬牙点头,一行人抬着没有知觉的哥舒翰,领着一万河西军朝函谷关进发。

    走了两天后,仍在崎岖的山道上,迎面忽然来了一队骑兵,为首的骑士高举着旌旗,上面绣着“安西都护府前锋官沈”字样。

    终于遇到友军,哥舒翰的亲卫不由兴奋大叫起来。

    对面的骑兵加快了速度迎了上来,为首一名校尉模样的武将朝马背上的哥舒翰瞥了一眼,沉声道:“尊驾可是河西军所属?”

    亲卫兴奋地道:“我们正是河西军,这位是河西节度使哥舒节帅,我们……刚从潼关下来。”

    安西军校尉抱拳行礼:“末将拜见哥舒节帅,安西军前锋沈将军奉顾公爷之命,率队向潼关进发,顾公爷已知潼关被破,沈将军遣末将迎哥舒节帅和河西友军,与安西军会合,共谋平叛之事,请哥舒节帅随末将入安西军大营。”

第四百八十四章 收拢败军

    遣人接应败逃的哥舒翰和河西军,这是情分。

    顾青与哥舒翰之间恩怨不少,大多是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当初太平时,二人私下里也曾做过买卖交易,勾兑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利益。

    当然,这些交易里面,顾青坑哥舒翰比较多,以至于哥舒翰对顾青的印象一直不太好,当初只不过一时冲动,截了安西军的五千匹战马,这个顾青又是兵临城下,又是坑蒙拐骗,墙角挖了一次又一次。

    如果这是报复,顾青早就连本带利收得足够了。哥舒翰几次欲将顾青斩于马下,无奈顾青油滑,跑得太快,哥舒夜带刀却追不上。

    相识两年多,二人恩怨纠缠,谁是谁非已成了一笔算不清楚的糊涂账。

    然而哥舒翰没想到,在河西军兵败如山倒的今日,顾青居然有如此度量,派人接应他去安西军大营。

    哥舒翰与河西军将士立马答应了。

    时穷之际,仓惶不知所去,顾青伸出的这只手就是大恩。

    安西军校尉带领哥舒翰和河西军改道向南,哥舒翰时昏时醒,迷迷糊糊不知翻越了多少山丘,走过多少河流和平原,三日后,终于在一条不知名的河边平原上看到一片层叠连绵十里的白色营帐。

    刚接近大营,哥舒翰便看到顾青穿着长衫亲自站在辕门外,含笑迎接他。

    哥舒翰僵硬的脸上也努力挤出一丝笑意,这些日山水跋涉,哥舒翰药不能停,虽然全身仍然瘫痪,但面部肌肉终于有了些许知觉,也能断断续续说出一两句话了。

    一行人在辕门前站定,顾青上前亲自与亲卫们一同将哥舒翰抬下马,将他抬入早已准备好的软兜担架上,然后顾青才握着哥舒翰的手,叹道:“节帅辛苦了,可惜我率军驰援潼关,终究晚了一步……”

    哥舒翰摇头,吃力地道:“不……不怪你。”

    顾青轻声道:“幸好节帅尚存,此皆老天垂怜,节帅安心养病,留待有用之身,咱们徐图来日。”

    正要吩咐亲卫将哥舒翰抬入大营,哥舒翰却不停摇头,老眼浮上浑浊的泪水,断断续续问道:“潼关,长安……如何?”

    顾青叹道:“潼关已破,叛军占领潼关后,继续向长安城开拔,陛下早在潼关被破之时已离开长安,巡幸西南,长安城大半臣民商人亦都随圣驾离京了。”

    哥舒翰眼泪流个不停,语气急促,吐字愈发含糊不清:“我是罪人,对不起……陛下。”

    “节帅万不可自责,你拖着沉疴病体,仍能率军坚守潼关近一月,已经很了不起了,换了大唐任何将领也做不到,节帅你没罪,有错的是朝廷,他们不该换下高仙芝。”

    顾青躬身望着担架上的哥舒翰,语气轻柔却坚定:“先养病,养好病后,哥舒翰还是大唐的常胜将军,我还想看到你率军攻城掠地所向披靡的样子,那样的哥舒翰才是我敬佩的英雄豪杰。”

    哥舒翰嘴唇蠕动几下,终究说不出话来,眼眶含泪被亲卫抬进了辕门。

    顾青仍站在辕门外,环视跟随哥舒翰而来的一万河西军。

    无可否认,这是一万体力精神都已极度疲惫的败军,他们形容枯槁,身上的盔甲大多已不齐,很多人连兵器都扔了,每个人的表情都是麻木无神,像一具具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

    顾青叹了口气,下令让部将妥善安排这一万人的吃住,召随军大夫给他们治伤,又让军器监文吏给他们补足了兵器和铠甲。

    走回帅帐的路上,常忠在一旁轻声道:“公爷,末将看这位哥舒节帅的病情,恐怕不轻,全身皆已瘫痪,往后很难上马征战了。”

    顾青嗯了一声,道:“哥舒翰今年已五十岁,老将一生征战沙场,如今风疾重疴,今生怕是站不起来了……”

    然后顾青又道:“但还是要好好治他的病,如今行军途中,咱们随军大夫也只能治治伤病,以后路过城池时不妨遣人找寻民间名医,请入大营给他看病。”

    常忠抱拳应是。

    顾青走了几步,忽然又道:“若哥舒翰无法领军,这一万河西军从此便归入我安西军麾下吧,虽是败军,但提振士气后,仍是一支虎狼之师,潼关之败,罪不在将士。”

    常忠兴奋地点头,尽管眼下的气氛实在不应该高兴,但一想到安西军再次壮大,常忠仍忍不住欣悦起来。

    顾青若有所思道:“这一说倒是提醒我了,如今潼关新败,往东方向必然有许多朝廷败军出逃,你遣出若干骑队往各个方向搜寻,若遇叛军便果断避让,不要与之交战,若遇朝廷败军,可接应收拢,带领他们来我安西军大营,收拢现成的败军总好过临时招募的新兵,对安西军来说,败军也是一笔壮大自身的财富。”

    …………

    回到帅帐,顾青擂鼓聚将。

    潼关破后,前锋官沈田已奉命原路返回安西军大营。帅帐内,众将到齐,聚于一堂。

    顾青心中沉重,打不起精神说笑,让众将坐下后,命亲卫展开地图,凝视地图上的长安,许久不语,最后黯然叹了口气,道:“想必各位都知道了,潼关已破,天子离京巡幸西南,长安臣民随驾出京者甚众,长安……几乎已是一座空城,叛军拿下长安不费吹灰之力。”

    众将沉默不语。

    顾青见气氛凝重,不由提高了声音道:“但是,我们安西军仍是抗击叛军的中流砥柱。我们入关以来与叛军有三次大战,三次皆胜,安禄山的二十万兵马,折损在安西军手中的最多。整个关中都垂头丧气,唯独我安西军,应该昂首挺胸,我们仰不愧天,俯不怍地,大唐的天子臣民都在引颈期盼咱们平定叛乱,我安西军怎能自怨自艾。”

    “战局虽不利,但是如果你们相信我,我便可带领你们逆风翻盘,哪怕安贼占领了大唐国都,我还是那句话,他得意不了多久!”

    一番话终于让众将沉重的心理重新振奋起来,众人起身一齐道:“愿奉公爷将令!”

    顾青嗯了一声,道:“当务之急有几件事,咱们一边向南行军,一边把事情办了。”

    “第一,咱们刚收编了一万河西军,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从此便属于我安西军中的一员了,你们必须将他们当作自己并肩征战的袍泽兄弟,大营中禁绝冲突辱骂斗殴,违者严惩。”

    “第二,常忠马上派出斥候单骑,往各个方向出发,包括长安城外,寻找残留的朝廷军队,包括太子殿下的率卫军,郭子仪,高仙芝,李光弼,安重璋等将军所领的军队,与他们取得联系,告之我安西军的行止,随时准备守望相助,互相策应,若遇战机,可联兵向叛军发起进攻。”

    “第三,新募的四千新兵,刘宏伯与段无忌负责操练,每日行军扎营后都要操练,要让他们尽快适应军旅,适应战场,乱世之中容不得他们矫情,两个月后,我要看到他们的成色。”

    刘宏伯抱拳应命。

    “第四,派快马向巡幸途中的天子请旨,允我安西军就地招募团结兵,兵员数量不限,并向天子请临机决断之权,大唐南方各州县官仓粮食军械,安西军若有需要,可随地支取,任何地方州县官员不得拦阻。”

    帐中诸将一愣,沈田迟疑地道:“公爷,开官仓似乎……若天子不允呢?”

    顾青语气渐渐凌厉起来:“平叛是第一大事,若欲天下太平,首先要喂饱咱们的将士,就算天子不允我也要开官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众将见顾青态度坚决,其实也暗暗提气,于是纷纷闭嘴不言。

    顾青又道:“李嗣业何在?”

    一阵甲叶撞击声,高大魁梧的李嗣业站起身,头顶几乎快触着帅帐顶了。

    “末将在。”

    “你的任务就是在行军途中寻找挑选合适的人增补陌刀营,无论大营中的将士,或是路上逃难的百姓,符合陌刀营标准的,都可选入,这次的目标是扩充至五千人,钱粮方面不用你操心,我来解决。”

    李嗣业兴奋地抱拳领命。

    顾青环视众将,缓缓道:“大军休整一日,后天拔营开赴邓州,诸位袍泽,前途艰险,生死难测,但同时也是我等的大机遇,若能立功,待平定叛乱后,今日在座诸位皆可晋封公侯,从此恩荫世代子孙,未来的子孙是生来享福还是生来劳碌无为,全看你们在这场平叛之战中的表现了。”

    …………

    宽阔的大道上,御辇在前匆忙行路,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军队宦官仪仗,以及无数皇子公主权贵朝臣的车驾,落在最后的,是拖家带口的普通百姓。

    队伍沉默地行走在大道上,所有人都清楚,这是逃难之旅,包括天子在内,大家都是逃难的一员。

    跟在天子御辇后面的,除了诸皇子车驾外,还有公主车驾。

    万春坐在车驾里,心情酸楚复杂。

    她不想离开长安,她想在长安城等顾青凯旋归来。

    然而,潼关被破,叛军兵锋直指长安,活在蜜罐里的皇子公主们终于意识到,原来乱世与灾难离他们如此之近。

第四百八十五章 相思相见

    逃离长安数百里了,许多皇子公主的脑子仍是懵懵的,他们还没有适应新的环境,新的处境。

    昨日还在长安城饮宴达旦,与歌伎舞女们胡搞乱搞,今日便被宦官匆忙架上马车,仓惶地离开长安,看着御辇内父皇凝重的脸色,后方哭声阵阵的百姓队伍,皇子公主们终于意识到不一样了。

    这一次不再是呼朋引伴打猎,也不是在文人幕宾们的马屁声中踏春郊游,这次是逃命,因为敌人马上要打到长安城了。

    一个不敢置信却又不能不信的事实摆在面前,皇子公主们在惊愕与愤怒发泄过后,终于承认的这个事实。

    大唐,已不再是昔日歌舞升平威服四海的大唐,它有了强大的敌人,这个强大的敌人逼得这些养尊处优的皇子公主们像只丧家犬逃离国都,驰向未知的远方逃难。

    所有皇子公主里,万春是最淡定的。

    她一直与众不同,她比别的皇子公主更早发现这个事实。当初顾青从安西调回长安任右卫大将军,欣喜的她还在憧憬能够每天见到他,然而没过几天,安禄山反了,顾青被父皇紧急调往安西继续任节度使。

    虽然不懂朝堂政治,但万春知道这件事一定非常严重,严重到顾青刚从千里之外的安西回来,马上又要回安西领兵入关,说明这场叛乱仅靠关中军队已无法平定,必须要动用边军了。

    从那时起,万春便隐隐有了一种预感,她总觉得某一天大唐的社稷会动荡飘摇,以往那些莺歌漫舞的日子一去不返了。

    坐在颠簸摇晃的车驾上,万春打开车驾的窗格,呆呆地望着外面的蓝天白云出神。

    顾青的安西军到哪里了呢?他的部将伤亡大不大?他们的粮食钱财够不够用?那么文弱的一个人,又是一军主帅,应该不会亲自上阵杀敌吧?很危险的……

    想想人家在为大唐社稷浴血厮杀,而她那些原本应该为自家江山拼命的皇兄皇弟们却在仓惶地逃往西南,万春便忍不住感到羞耻。

    她忽然很抗拒跟着父皇去西南蜀地,那里或许安全,但心情很煎熬。她更怕离开关中后,与顾青从此永别。

    她要去的地方,不应该是蜀地,而是顾青身边!

    陪在他身边,看他运筹帷幄,看他征战疆场,与他同生共死。

    如此,或许能够走进他的心里吧?

    万春是个高傲的女子,同时也非常果断,敢想敢做,想到就做。

    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万春将头探出窗格外,唤道:“妇娥,上车驾来。”

    妇娥是万春的贴身宫女,三十来岁,人已中年,原本应该出宫放归嫁人,但她家中双亲已故,世上举目无亲,又服侍了万春多年,万春于是将她留在宫里。

    妇娥攀上公主銮驾,跪在摇晃的车厢里却岿然不动。

    “妇娥,我不想随父皇去蜀中了,我要回关中。”万春开门见山道。

    妇娥吃了一惊:“殿下不可鲁莽,如今连长安都快被叛军占领了,关中已沦陷叛军手中,殿下回关中是羊入虎口。”

    “本宫又不傻,回关中难道是为了傻乎乎撞进叛军手里吗?”万春白了她一眼,道:“本宫要去找顾青,与他在一起。”

    妇娥仍摇头:“顾公爷奉旨平叛,潼关被破后,安西军已不知何往,请殿下冷静,关中太危险,连目的地都不知道便一头闯进去,实非智举。”

    万春不耐烦地道:“我知道,所以我们准备充分后再去,你若不陪我去,我便独自偷偷溜走,总之,我不想去蜀中,我要找顾青!”

    妇娥抬眼看着她:“顾公爷不知在何方,殿下为何非要在此战事危急之时寻他?奴婢知道殿下对顾公爷的心思,但也请殿下暂时忍一忍,待到叛乱平定后,殿下再与他相见不是更好吗?”

    万春仰起了头,车厢内气氛渐渐变得沉闷压抑。

    “本宫决定的事情,一定要做到。妇娥,我不是在与你商量,而是告诉你,本宫要去找顾青了,你若不愿跟随,我便独自离开。”

    妇娥深知万春的脾性,知道她一旦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人家是金枝玉叶,她是卑贱奴婢,身份的不对等,任何劝说都失了本分。

    “殿下若执意要去,奴婢愿随殿下同去。”妇娥叹气道:“但是临行之前,奴婢要做许多准备事宜,还请殿下容奴婢两日,否则奴婢拼着被殿下责打也要向陛下禀奏。”

    万春两眼顿时放光,傲娇地昂起头,从鼻孔里哼出声音:“两日而已,本宫允了。”

    …………

    十日行军后,安西军已至邓州。

    大军刚在城外扎下营盘,帅帐外便有亲卫禀报,邓州刺史与一众官员求见,众官员神色不善,似乎不是拜访这么简单。

    顾青很快明白邓州刺史来做什么,安西军在函谷关外改道往南时,顾青便派出了一支两千人的骑队提前赶赴邓州,将城中的官仓接管封锁,邓州刺史多半便是为了此事来大营与他理论。

    顾青已是县公,又是一军主帅,为人友善亲切,可谓温润如玉,正是大唐不可多得的一员儒将。

    儒将怎么可能像个泼妇似的跟别人吵架呢?

    于是温润如玉的顾公爷隔着帅帐门帘亲切地笑道:“告诉辕门将士,将那些官员乱棍赶走,再敢来我安西大营闹事,必斩不饶。”

    皇甫思思仍作亲卫打扮,她的身材不算矮,但在全是魁梧军汉的大营里,她看起来就比较娇小了。

    端着一碗面片进来,皇甫思思白了他一眼,嗔道:“晋爵县公后,您的脾性可越来越见长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讲道理,人家也是官员,都没见面就要乱棍赶出去,大军不知要在邓州地面上驻扎多久,刚来便交恶了地方官员,安西军以后如何自处?”

    顾青呵呵笑道:“你懂个锤子,我这叫杀威棒,乱世之时,拳头为大。时局纷乱的世道里,他们居然想跟我讲道理,我得让他们清醒过来。”

    皇甫思思好奇道:“公爷为何不能先讲道理,若道理讲不通再揍他们呢?”

    顾青坦然道:“因为我本来就没道理,抢占地方州县官仓充为军用,官司打到陛下面前都是我没道理,既然我理亏,当然不能讲道理,做人要懂得扬长避短,如果干了一件没道理的事,要么拔腿就跑,要么就用拳头把对方打服,只有他们被揍趴下了,我这件没道理的事才会变成真理。”

    皇甫思思被他的三观震碎了,目瞪口呆道:“你……”

    顾青没理她,拿起筷子往嘴里扒拉面片,边吃边道:“思思,你最近有点敷衍啊,我算了算,最近两天吃了四顿面片,好久没吃肉了。”

    皇甫思思从碎裂的三观中回过神,不好意思地道:“最近几日行军,每日扎营后帅帐有许多东西要收拾,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做菜的事只能应付一下了……”

    顾青一愣:“你是我的亲卫,除了给我做菜,还有什么事情要忙?”

    皇甫思思鼻头一皱:“不告诉你。”

    顾青本性多疑,闻言脑海中立马给此刻的场景添了一段bgm。

    “人间的青草地,需要浇水……”

    举起筷子指了指她,顾青道:“若被我发现你跟别的野汉子眉来眼去,莫怪我将你浸猪笼,勿谓言之不预也。”

    皇甫思思瞬间涨红了脸,非常用力地捶了他一下,怒道:“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顾青想了想,道:“咱们虽然没到最后一步,但也有过肌肤之亲了,所以我把你当成我的女人,我的女人不准跟别的野汉子眉来眼去。”

    皇甫思思满面羞红,眼含春意地瞪了他一眼,道:“公爷,肌肤之亲也要适可而止,你每晚都要妾身用嘴……哼,不走正道!”

    顾青正色道:“你狭隘了,口水有消肿止痛解乏之神奇功效,你以为我每晚那啥都是为了兽欲吗?错了,我其实是在养生。”

    皇甫思思哼道:“公爷真是好思辩,难为您临时能编出如此合情合理的鬼话,妾身看你就是没贼胆,若真有胆子……哼,妾身又没说不让。”

    顾青咂咂嘴,叹道:“今日的话题为何令人如此口干舌燥……快去拿水给我喝,晚上我要吃肉,做个烤羊腿,安西军近日应该不会开拔了,会在邓州城外驻扎一段日子,你有充足的时间每天给我做菜,色香味俱全哦。”

    下午时分,大军扎营过后,顾青调派数千将士在城外空旷的荒地上开辟一块平整的地方,地方必须要足够大,能够同时容纳数万将士列阵。

    既然要在邓州城外驻扎一段日子,操练的事情不能停,尤其是新募的四千新兵更需要往死里练,顾青不容许安西军将士出现单兵素质良莠不齐的现象。

    第二天,被口水消肿大半夜的顾青神清气爽走出帅帐,然后便收到了斥候传来的军报。

    叛军破潼关后,直抵长安城下,几乎没遇到像样的抵抗,长安沦陷叛军之手。

第四百八十六章 芳心纵火

    国都陷落,关中已成了一滩烂泥。

    听到这个消息,顾青久久没出声,它原本在意料之中,但当它真正发生时,顾青仍感到心中一阵阵的难受。

    时隔多年,顾青仍记得当初第一次进长安时,这座盛世国都带给自己的震撼。

    那些游走在街头的落魄诗人,那些在酒肆酣畅痛饮的剑客,那些质朴而美丽的碧玉姑娘,还有那闹市中浑然物外念诵经文的僧人,原本应该留存于千年后的画卷中,当顾青走入这座城池,就仿佛被时空的裂缝拉入了画卷中,画上的人物全都鲜活起来。

    这样一幅美不胜收的画卷,如今安在?

    “叛军入长安城后,可有屠戮百姓士子?”顾青沉声问道。

    斥候摇头道:“据小人打探到的消息,叛军并无屠戮之举,长安城并无太大变化,这次叛军似乎表现得很克制,但他们占据了朱雀大道的省台官衙后,似乎杀了一些不愿屈从的朝臣,也有一些朝臣在叛军的刀剑下愿为安禄山效忠……”

    顾青淡淡一笑:“投降叛军的朝臣有多少人?”

    “不少,比如吏部郎中王维,便投降了叛军,并被安禄山任以伪职。”

    顾青有些吃惊:“王维投降了?”

    “是。”

    顾青抿了抿唇,没多说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而且在刀剑加颈的情况下,真正能够视死如归的人毕竟不多,写诗写得好,不见得就不怕死,而且诗与气节也没什么关系。

    至于叛军入城后没有大肆屠戮百姓,顾青多少也能猜到安禄山的用意。

    长安是国都,安禄山连长安都占领了,显然在他看来,离改朝换代不远了,他若取李唐而代之,必然要在长安登基的,理论上说,长安的百姓也将是他的子民,安禄山不可能在国都里杀得尸山血海。

    这就好像一个强盗,从别人家费尽辛苦抢来了一只精美的花瓶,抢到手的花瓶便是属于他的了,强盗不可能到手后将花瓶摔碎,对他自己没好处。

    心里堵得慌,顾青不知该向谁发泄。

    长安的陷落如果一定要追究责任人的话,李隆基毫无疑问是第一责任人,这个锅扔都扔不掉。

    潼关临阵换将,成了压死大唐这头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初安西军收复洛阳,函谷关设伏又歼敌两万余,潼关那时仍在高仙芝手中,如果时间停格在那一刻,其实安禄山的叛军已陷入了颓势,继续坚持下去的话,叛军不到一个月便会被迫北撤。

    粮道已断,潼关拿不下来,叛军除了北撤,根本没有别的路可走,那时的朝廷军队其实隐隐已占据了上风。

    可惜的是,朝堂里有一对千里送人头的昏君奸臣,李隆基和杨国忠。

    潼关撤下高仙芝,将风疾严重的哥舒翰强行换上,这个昏聩到令人发指的决定成了关中陷落的导火索。

    时间无法定格在那一刻,所以,失败亦无法避免。

    可惜了这大好江山,可怜了芸芸万民。

    顾青暗暗愤怒之时,也在暗暗警醒自己。统治者轻飘飘的一个决定,或许便会造成永远无法挽回的巨大损失,这种损失对统治者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下面的子民来说,却是天大的灾难。

    顾青如今也是位高权重独领一军的人,作为主帅,他的一个错误决定也会造成将士们极大的伤亡,为了麾下这些鲜活的生命,日后行军布阵与敌交战之时当须更加谨言慎行,因为他的一个小小错误延伸到下面的将士身上,便是身死魂灭的下场。

    …………

    花了三天的时间,数千将士终于在大营外开辟出一块校场。

    安西军暂时扎营在城外,在没有与郭子仪,李光弼,高仙芝等将领取得联系以前,顾青决定安西军按兵不动,就在邓州城外长驻,每天唯一的任务就是练兵。

    数千新兵手执长戟横刀,站在校场上动作杂乱地挥舞着兵器。

    穿插在新兵中的刘宏伯手里倒拎着一根鞭子,见谁动作不对便一记鞭子狠狠抽去,下手丝毫不留情。

    顾青负手站在校场远处,看着那些新兵笨拙的操练动作,不由皱了皱眉。

    旁边的段无忌轻声道:“公爷莫急,新兵操练才几日,能有这般气象算是不错了,学生与刘将军对他们很严厉,过不了多久,这支新兵可堪一用。”

    顾青摇头:“还是太慢了,战事危急,关中已陷,我需要他们马上强大起来,没时间等他们慢慢成长。”

    段无忌苦笑道:“操练新兵用的是公爷当初练安西军的法子,按部就班的话,只能慢慢等他们熟悉了。”

    顾青瞥了那些新兵一眼,道:“若有战事,让他们先上,新兵若欲成为老兵,最好最快的法子就是经历一场真正的战争,如何厮杀,如何活命,如何取得胜利,这些都能在真正的战争里快速学到。”

    城外山岭层峦,时已入秋,山林里的树叶都黄了,空气里多了一丝凉意。

    顾青愁容满面地叹了口气。

    入秋了,又要给将士们添衣了,每人多加一件衣,数万人就是一笔天文数字,入关几个月了,龟兹城的康定双还没给自己送钱来,安西军这些日子行军途中不停购买沿途的粮食,本来还算能支应的钱财眼看又要空了。

    养一支数万人的军队究竟多难,顾青这几年算是体会得非常深刻了。

    不仅如此,顾青心里隐隐还有一层担忧。

    李隆基离京去了蜀中,若按真实的历史发展来看,大军行至马嵬坡,便有一件遗恨千古的事情发生。

    如今的历史里,多了一个原本不该出现的顾青,而杨贵妃对他有大恩,顾青断然不会让历史重演。

    那么,此时顾青就该提前安排布置了,不惜代价要将杨贵妃救下来,让她从此与那个无情无义的帝王永别。

    如何在不触怒李隆基的前提下,救下杨贵妃的性命,又是一件伤脑筋的事。

    诸多烦乱的心事萦绕心头,顾青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肩膀上忽然多了一双温柔纤细的手,轻轻地按揉着他的肩头。

    “公爷何故烦心?说给妾身听,说不定妾身能为公爷分忧呢。”皇甫思思凑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男人绝大部分的烦恼都是因为缺钱。”顾青烦躁地道:“当初在石桥村时,我家徒四壁,三餐不继,那时的我都不曾像现在这般烦恼,仍然每天乐呵呵的找食物,想办法改善自己的条件。可是如今,真有一种无力感,每天一睁眼,五万人的吃喝拉撒全指望自己,想想就发愁……”

    皇甫思思柔声道:“以前的公爷孑然一身,您那时要做的不过是自己的温饱,可是如今,公爷的肩上已担起了五万人的责任,以后或许还会更多,自然不能与当年相比,妾身见公爷每日发愁,心里也很心疼,实在不知如何帮您……”

    “你给我好好做菜,就算帮了我的大忙了。生活辣么苦,如今只有吃肉才能让我快乐……”

    皇甫思思噗嗤一笑,凑在他耳边轻声道:“公爷,妾身还有别的事情让您快乐,公爷想不想试试?”

    顾青顿时有些口干舌燥,声音嘶哑地道:“女人,你在玩火……”

    皇甫思思眼含媚意,轻笑道:“妾身就想玩火,公爷答不答应呢?”

    “纵火罪三年以上,最高无期甚至死刑,你要不要了解一下?”

    …………

    入夜,顾青躺在帅帐内,翻来覆去睡不着。

    杨贵妃的事,缺钱的事,安西军扩编的事,诸多事情烦忧,顾青发现自己越来越抑郁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打破了帅帐内的静寂,顾青一惊,没等反应过来,便发现一具滑溜溜的身体钻进了他的被褥里。

    “公爷,妾身想玩火了……”皇甫思思呼吸急促地道。

    顾青强忍着**道:“……你不怕法律的制裁吗?”

    “妾身想让公爷制裁我……”

    顾青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虽然与皇甫思思有过多次肌肤之亲,但两人的最后一步顾青始终不曾跨越。

    两世童男虽然没那么专情,但心底深处还是有一小块不曾被世俗污染的纯情角落,他一直天真的想将真正的第一次留给张怀玉。

    张怀玉不一定会给他红包,但她一定会很欣慰。

    然而此时,怀里这具火热的身体……

    “思思,咱们都正经点好不好?听话,点上灯,我们在灯下谈一谈人生理想,还有诗和远方……”顾青努力克制着道。

    皇甫思思噗嗤一笑,黑暗中轻声道:“妾身知道公爷的心思,哼,妾身向韩介打听了,您的正妻就是那位张家大小姐,公爷想将第一次留给她,妾身偏不,妾身就要你……”

    “不行,不要小看一个男人的意志。”

    顾青说完便打算起身,走出帅帐冷静冷静。

    然而今夜顾青注定要失去些什么,皇甫思思忽然道:“公爷是否最近在为钱财之事发愁?”

    “没错。”

    “公爷可知妾身最近除了做菜,还在忙什么吗?”

    “不知道。”

    “每次安西军扎营,妾身都会带着您的亲卫去附近的城池集镇走走逛逛,在当地买些货物,然后换个地方卖出去,低买高卖,不知不觉妾身又攒了五千多贯钱……”

    顾青大吃一惊:“行军途中那么辛苦,你居然还不忘赚钱?”

    漆黑的帅帐内,皇甫思思一双眼睛亮得像星辰。

    “公爷不是缺钱吗?妾身把赚来的钱都给您,如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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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为田舍郎介绍: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大唐天宝,顾青身着布衣从烟尘里走来,在长安皇城的大道上,看着鳞次栉比的华丽殿宇,一步,两步,步步生莲。他渐渐握住了这个强盛王朝的脉搏,也看到了饱受挫折打击的李隆基那张灰败阴暗的脸。俯下身,顾青微笑着对李隆基说:“陛下,您是否该禅位了?做个太上皇多好,天下事,臣愿为陛下分忧决断。”朝为田舍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朝为田舍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朝为田舍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