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朝为田舍郎TXT下载朝为田舍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朝为田舍郎全文阅读

作者:贼眉鼠眼     朝为田舍郎txt下载     朝为田舍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四十三章 后勤经济

    平叛重要,平吐蕃也很重要,顾青时刻记着这件事。

    安禄山叛乱后,李隆基仓促调动大唐边镇兵马,下旨安西军全军入关,平吐蕃的事却提也不提,完全不在乎安西军撤离后吐蕃会不会趁虚而入占领西域。

    这位帝王晚年时期似乎已不仅仅是昏聩,而是老年痴呆。为了保住社稷,李隆基已不惜任何代价,从贞观年间大唐便控制了西域,历代帝王对西域无比重视,而李隆基,却弃如敝履。

    李隆基可以不管,顾青不能不管。

    所以在离开安西以前,必须做出妥善的安排,吐蕃和西域小国会不会趁安西兵力空虚而落井下石,谁都说不准。

    “西域小国说不定,那些国主和臣民本就没有远见,只想着占眼前的便宜,不过他们出兵只会是小规模骚扰,前几任安西节度使的打压下,西域小国所存兵力不多,无力占领西域了。但是吐蕃……”康定双想了想,道:“吐蕃或许更无力入寇了。”

    顾青挑眉道:“吐蕃已出现粮食问题了?”

    “听吐蕃商人说,今年开春,吐蕃境内的土地改种药材者十有其三,因为大唐给钱痛快,而且药材价钱颇高,吐蕃商人见有利可图,于是国中上到权贵领主,下到农户平民,皆已蠢蠢欲动,兴起一股改种药材之风,此风愈盛,已影响了他们的朝堂政令,据说吐蕃赞普对改种药材的事颇为反对,但朝中许多老臣和大地主却非常坚持,君臣闹得很不愉快……”

    “吐蕃全境的土地种出来的青稞,勉强够吐蕃人用度,若种青稞的土地少了三分之一,今年的情势可就不好说了,吐蕃朝堂只能向邻国购买粮食,而他的邻国中,唯独大唐的产出才供得起如此庞大的数量……”

    康定双叹了口气,道:“可惜大唐今年发生了叛乱,若照侯爷之策推行下去,只需三五年,吐蕃必生大乱,如今大唐也乱了,此策若无大唐供应吐蕃粮食,吐蕃的君臣很快会反应过来,强制下令将药材改回青稞,侯爷的平吐蕃策便功亏一篑,可惜了。”

    顾青笑道:“不可惜,这件事朝廷无力推行,我们自己推行下去,好不容易做到这个程度,没有放弃的道理。”

    “侯爷的意思是……”

    “我们自己赚钱,自己屯粮,用充足的屯粮来供应吐蕃,撑个三五年,大唐的叛乱应该已平定了,吐蕃的土地改种药材估摸也过半了,那时再来一记釜底抽薪,吐蕃可平。”

    康定双苦笑道:“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仅靠龟兹城的所入,恐怕难以支撑,何况还要供应安西军入关平叛的开销……还有粮食也是大问题,大唐乱了,有钱也难买到粮食。”

    “赚钱的事交给你,除了龟兹城,我们还要将其他三镇发展起来,尤其是紧邻大食吐火罗天竺的疏勒镇,那里既是边境,又是各国商人汇聚之处,康兄你可按照龟兹城的兴商之策照搬,下一步将疏勒镇和于阗镇发展起来,数国商人之税赋,我就不信供应不起一支安西军。”

    “至于粮食,我已派遣家乡的子弟分赴大唐南方各地,包括江南道,淮南道,山南道等等,那里未受战火荼毒,相对比较太平,我让家乡子弟常驻各州采购粮食,今年开春刚播种,但各州地主仍有存粮,买下来后一部分供应安西军,剩下的运往龟兹城,由康兄你卖给吐蕃人,以后的药材买卖可以付钱,也可以付粮食,让吐蕃人选。”

    康定双苦笑道:“侯爷,此事颇为艰巨,在下……不一定能做好。”

    顾青笑道:“辛苦你了,你若做不好,安西四镇无人能做,我相信你,安西军出征以后,你在四镇说的话就相当于我说的话,若有人不服,我必重惩。”

    康定双叹道:“在下尽量吧……”

    “平安禄山之叛后,我会向朝廷请命,为康国平反,回安西帮你复国。”顾青郑重承诺道。

    康定双一怔,接着重重点头:“一切仰仗侯爷了,在下一定拼尽全力,为侯爷打理好后方。”

    顾青迟疑片刻,道:“眼下就有件事,需要你马上办好。”

    “侯爷请吩咐。”

    “我需要五万贯钱。”

    康定双犹豫半晌,道:“在下试试,仓促间要这些银钱,很不容易,可能一部分要用银锞代替……”

    “无妨,只要价值相同就好。”

    …………

    康定双离开后,顾青仍呆呆地坐在客栈内,盯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出神。

    一场战争开始之前,仅是后勤和经济这方面已让他忙得焦头烂额,这是比安西军士气更急待解决的问题,这场战争如果没有后勤和充足的经济,全军入了玉门关便是死路一条,除非毫无下限去抢民间百姓的口食。

    顾青做人虽然有时候没下限,但针对的都是权贵地主,从来没对百姓下过手。作为一军主帅,如果到了抢百姓的程度,顾青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便成了一个笑话,他要做的事情,他所坚持的信念,所谓“给人间重新铺一条路”的理想,都是可笑的虚伪的谎言,是一记记抽在自己脸上的耳光。

    所以,安西军出征后,不骚扰百姓是底线,这条底线绝不能动,无论多么亲密的部将,谁触碰了这条红线都要死。

    顾青暗暗记下,出征时将这条作为红线向全军宣告。

    虎狼要喂饱,同时,虎狼也应关在笼子里。

    一双纤细的手轻轻抚上顾青的肩头,皇甫思思站在他背后,幽幽地道:“你又要走了么?”

    顾青没回头,叹道:“安禄山起兵叛乱了,我奉旨领军入关平叛,十日后大军开拔。”

    皇甫思思哽咽道:“这次离开,何时才能回龟兹?”

    顾青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茫然道:“两三年,四五年,我也不知道,叛乱不平,我回不了龟兹。”

    “那……我怎么办?你打算将我一直留在龟兹城吗?”

    顾青犹豫了,不知何时起,皇甫思思的命运已与自己紧紧绑在一起,她已成了自己无法推卸的责任。

    明明什么都没做过,为何她会成为自己的责任?

    顾青怎么都想不通,可她又是孤零零举目无亲的女子,若自己不愿担这份责任,当初何苦相识,他与她的距离,是各自双向奔赴而走近的。

    走近了再一把推开她,顾青做不出这种事。

    “西域相对太平,但我也无法保证,安西军开拔后,龟兹城我只打算留两千守军,若有强敌趁虚而入,龟兹城很难守住。”顾青叹息,扭头看了她一眼,皇甫思思垂头啜泣,娇俏的面庞梨花带雨。

    顾青叹道:“你……结束这间客栈,入玉门关吧。”

    皇甫思思赫然抬头,眼中布满了希冀:“你愿让我随军么?我可以女扮男装,当你的亲卫,我是将门出身,不怕战事厮杀,也能吃苦,不在乎行路艰难,只要……只要你愿意让我跟着你,我做什么都愿意。”

    顾青顿时有些意动。

    军中严禁带女眷,违者必受军法,但如今这时节,叛军眼看要打进长安城了,李隆基仓惶不已,估摸正在打着逃离长安的主意,哪里还顾得上计较顾青军中带女眷的事?

    就算监军边令诚上疏参劾,李隆基必然置之不理,带个女眷而已,相比平叛的希望,这点小过简直可以忽略不计,那么带上皇甫思思似乎……并无不妥?

    如果平叛以后,李隆基要翻旧账……呵,那时的李隆基和顾青,地位已经不一样了,恐怕无力再翻自己的旧账。

    见顾青神情迟疑,皇甫思思大喜,急忙趁热打铁道:“你口味那么刁钻,怎吃得惯军中伙食?我可以每天给你做菜,把你侍候周到,我的手艺无人能比。”

    顾青叹气,这句话……实在是无法拒绝啊。

    这个女人很聪明,开口就拿捏住了自己的软肋。

    “呃,除了做菜,你还会啥?”

    皇甫思思怔了一下,接着娇羞无比地垂下头,轻声道:“侯爷要妾身做什么,妾身就做什么,妾身……什么都愿意。”

    顾青摸着下巴,神情严肃地思索了许久,缓缓道:“除了做菜,你也不能闲着,洗脚按摩半套精油推拿盐浴奶浴什么的,都要做。”

    皇甫思思眨了眨眼,“半套”什么的……啥意思?

    不管了,答应下来便是。

    “好,我都可以。”

    顾青迟疑着补充了一句:“如果我未婚妻来军中发现你我的奸情……记得帮我挡住她的铁拳,至少不能让她打到我的脸,毕竟我是一军主帅,是要面子的。”

    话刚落音,肚子上便挨了一记铁拳。

    皇甫思思咬着牙道:“什么叫奸情?我纵不争正室名分,至少也是你的妾室,妾室伺候夫君,天经地义的事,怎么就成奸情了?”

    顾青忍着痛指了指她:“你就在我面前嚣张,改日你见了她,但愿你还能嚣张得起来,我不打女人,我未婚妻可不一定,她动起手来男人女人都打,连畜生都不放过。”

第四百四十四章 全军开拔

    不知为何,四川男人耙耳朵特别多,明明天经地义的事,耙耳朵做出来总有一股心虚感,莫名觉得自己好像犯了错。

    这个年代多娶几个婆娘很正常,尤其是顾青如今的官爵地位,只娶一个婆娘都是个笑话,会被别的权贵耻笑很多年的那种。

    顾青觉得自己也有耙耳朵的倾向。

    暗中观察张怀玉的态度,她似乎对顾青多娶几个婆娘并不介意,这个年代的女子受过《女诫》的教育,有些思想是小时候便已定了型的,醋意或许难免,但绝不会不识大体。

    比如顾青这次回长安,很明显能看出张怀玉在刻意制造张怀锦与自己独处的机会,也就是说,她默认了自己将来不止她一个婆娘的事实。

    所以多加一个皇甫思思,似乎没什么不妥,详细解释的话,张怀玉应该不会介意。

    不过也要看人来,皇甫思思是没落的将门之后,对张怀玉的地位产生不了威胁,张怀锦是她的妹妹,姐妹间不会有嫌隙。但是如果万春公主也要嫁给顾青的话,恐怕张怀玉就会感到明显的威胁了,毕竟万春的娘家人太强势……

    顾青权衡思索很久,随即哑然失笑。

    两世童男居然在思考如何娶四个女人的事,实在是……何德何能。

    “当我的亲卫未尝不可,不过……这对玩意儿你得小心藏好,莫让别人发现。”顾青严肃地指了指皇甫思思。

    “这对玩意儿是……什么?”皇甫思思一头雾水,顺着他的手指往下看,然后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大羞:“你这……该死的登徒子!”

    说完转身掩面跑向后院。

    顾青急了:“一言不合就羞奔,喂!我还饿着肚子呢。”

    …………

    安西军的操练愈发频繁,而赏钱的频率和人数也越来越多。

    战事即临,空气里弥漫着血与火的味道,将士们也知道自己即将要开拔入关征战沙场,对强度越来越大的操练并没人抵触,将领们很早就把道理说明白了。校场上多流一滴汗,战场就会少流一滴血。

    大漠深处的无人处,顾青和亲卫们领着五千神射营,在一处空旷的沙漠低凹地带扎营。

    整整三天,神射营五千将士都在秘密操练燧发枪。

    在顾青被调离安西之前,老铁匠胡安便招募了西域许多铁匠,按照顾青定下的标准打造燧发枪。

    燧发枪最难的部分是枪管,在顾青的建议下,胡安做了几个简易的手工拉刮车床,专门用来雕刻枪管内部的螺旋纹膛线。后来顾青回长安,胡安与铁匠们日夜开工做枪管,在顾青回到安西前,已经做好了五千支枪管。

    接下来的事情好办,将枪管与各个零件组合起来,便成了完整的燧发枪。

    配好了足量的火药和铁丸,顾青领着神射营将士来到大漠深处,秘密操练这支军队。

    他们是顾青秘而不宣的底牌,不到迫不得已时,燧发枪不会暴露在世人面前。

    最理想的状态是,将来用它顶住李隆基的脑门,而李隆基莫名其妙不知这是何物。

    茫茫黄沙远处立着一排靶纸,神射营将士列成一排,一阵杂乱不齐的枪声后,上空升起一阵白色的烟雾。

    顾青站在将士们身后,皱眉摇头。

    “不行,远远达不到我的要求,不求命中靶心,至少你们要碰到靶纸,若在战场上,刚才这排枪不仅白放了,而且给了敌人充足的时间接近前军。”

    常忠一身披挂,神情为难道:“侯爷,您造出来的新式兵器实在太麻烦了,既要塞火药,又要塞弹丸,还要用燧石打火,相比之下弓箭似乎更方便一些……”

    顾青冷冷道:“你懂个屁,弓箭的射程多少步?我造出的燧发枪射程多少步?你比对过吗?”

    常忠挠头:“呃,好像比弓箭的射程强一些……”

    “战场上射程强一些的兵器,对胜负的影响还需要我给你解释吗?”

    “射程强自然更好,就是这填弹太麻烦了,若敌人发起冲锋,从对方前军到咱们的前军,这段距离仅仅只够咱们放两次枪,未免……”

    顾青笑了:“谁说只能放两次枪?”

    指着几名神射营将士,顾青勾了勾手指,道:“你们过来。”

    将士端着枪站在顾青面前,顾青指挥道:“你,蹲下来,枪平举。”

    军士依言做了,顾青指着另一人道:“你,抓紧时间填药,塞弹丸。”

    又指着蹲下的人道:“你,现在放枪,放完枪马上站到最后,继续填药塞弹丸,站着的这个,你可以蹲下放枪了。”

    简单一通指挥后,放枪的频率速度果然提高了许多。

    常忠惊讶地睁大了眼,恍然大悟:“侯爷,末将明白了。”

    顾青笑道:“就按此法操练,这叫轮流三段式射击,按照这个法子操练的话,从敌人发起冲锋,一直到冲入咱们前军,足够神射营放五排枪了,五排枪后,任何敌人的冲锋阵型都会被冲垮,那时神射营后方和两翼的骑兵发动起来,敌人来不及冲到咱们面前就会被包围,切割,全歼。”

    常忠连连点头,激动地道:“末将明白了,神射营如此操练,战场上确实有很大的作用,甚至能决定一场战事的胜负。”

    顾青嗯了一声,下令继续操练。

    这些法子不是顾青所创,而是血淋淋的历史。

    前世中国的屈辱史,列强的坚船利炮打开了国门,国人仍沉醉在天朝上国的美梦中,面对敌人的火枪,无能的朝廷发起无数次进攻,然而一排排火枪后,数万大军竟然奈何不了几千火枪兵,就这样一批批倒在冲锋的战场上,无论怎么努力拼命都冲不到敌人的前军阵内。

    一场战争下来,伤亡比对往往是己方战死上万,而对方只有几十人的伤亡。

    这就是冷兵器与热兵器的区别,旧的文明被新的文明所取代,代价是无数条人命。

    如今,顾青也在做这些事。

    比原来的历史提前了一千年。

    一排枪声后,青烟升腾而上,顾青仰望苍穹,轻轻叹了口气。

    但愿这一世,煌煌华夏不再重复千年后的屈辱。

    …………

    十日后,安西校场。

    一大早战鼓隆隆,顾青披挂明光铠,沉默地站在高台上,静静地注视着校场上的五万将士。

    他们面容坚毅,眼神锐利,像一柄柄刚被拔出鞘的利剑,无声地指向天空。

    校场四周旌旗飘展,大营外,一辆辆满载辎重的马车已然先行开拔,全城百姓和商人静静地站在辕门远处,不舍地看着安西军拔营。

    校场上的将士们每人牵着一匹马,偌大的校场一片寂静,只有战马偶尔不耐地摇晃大脑袋,打个响鼻。

    许久,顾青向前走了一步,大声道:“安禄山贼子叛乱,大唐北境沦陷,奉大唐天子旨,令安西军拔营入玉门关,开赴关中,平定叛乱,此战……必胜!”

    空旷的校场上,忽然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吼声。

    “杀——!!”

    “入关勤王,剿除叛乱,开拔之前,我顾青不与你们说虚话,给你们来点实际的。”

    说着顾青一扬手,韩介指挥亲卫抬出一个个大竹筐,眼尖的将士们发现,竹筐内赫然是满满的铜钱,和一个个闪闪发亮的银锞子。

    见将士们的注意力已集中在这些竹筐上,顾青放声道:“别的军队我不清楚,但我顾青麾下的将士们不能白辛苦,开拔入关要有表示,这里是五万贯钱,每位将士可分得一贯,算是给你们开拔前的辛苦费。”

    校场安静片刻后,接着便是一阵如雷鸣般的欢呼声,顾青一句话便将大家的情绪点燃了。

    一贯钱,已经不少了。

    这年头就算战死了,按照朝廷的抚恤规矩,战死者也只给两百文到五百文不等,而顾青这位主帅,还未开拔便给了将士们每人一贯辛苦费,这是何等的大方。

    高台之下,监军边令诚也静静地站着,见到这一个个大竹筐,边令诚的脸色有些不对了。

    从来没听说过大军开拔前还要给辛苦费,而且出手便是每人一贯钱,这位侯爷难不成是个天生的败家子?有这么糟践钱财的么?

    而且,听顾青话里的意思,这五万贯分明是他私人送给将士们的,只字不提朝廷和天子,不知这句话是有意还是无意,终归很不妥,你一个边将用私人钱财收买军心,太犯忌了。

    边令诚不动声色,但这一幕被他深深记在心里,回头开拔扎营后,他要给长安写一份奏疏,将今日所见所闻原原本本禀奏天子。

    顾青浑然不知边令诚的打算,就算知道了也无所谓。

    乱世即临,天子自身难保,他顾青终于能翻天了,岂惧一个小小的监军?

    从离开长安的那一刻,顾青便如困龙入海,从此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妥协。

    兵权在手,为天子逐鹿,何惧礼法规矩?

    “现在,以旅为一伍,各旅帅上来搬钱,将钱分发给麾下将士。”顾青大声下令。

    校场上,人群愈发沸腾兴奋,军纪严明的安西军里,出现了难得一见的躁动。

    各旅旅帅上前,清点银钱后,将属于自己麾下的银钱搬走,然后便在校场上逐一分发,顾青亲眼看到银钱发到每一名将士手中,不由满意地眯起了眼睛。

    发钱整整发了两个时辰,最后终于发完。

    顾青昂首环视将士,大声问道:“钱都到你们手中了吗?拿到了吗?”

    “拿到了!谢顾侯爷!”将士们异口同声兴奋回道。

    “这只是辛苦费,正餐前的开胃菜,此次平叛,我宣布一条军令,斩下叛军人头一个,赏五十文,斩叛军将领人头一个,赏一百文,斩叛军营官以上人头一个,赏二百文,你们若有本事斩下安禄山的人头,我在天子面前保举你为万户侯,赐田万亩,世袭罔替!”

    将士们发出轰然的笑声。

    顾青也笑了,随即笑容一敛,大声道:“你们信得过我吗?”

    “信!”

    “只要开战,我的军令当天兑现,你白天斩下人头,夜晚回营便拿钱,这是我顾青向你们许下的承诺,我若做不到,你们尽管骂娘。”

    将士们兴奋极了,开战前的少许紧张压抑感,被顾青一番许诺刺激得消弭无踪,无声无息间,校场上升腾起一股澎湃翻涌的战意和杀气。

    环视将士们兴奋而充满杀气的脸庞,顾青知道他们的战意已被自己的许诺激发出来了,军心士气已恢复到了巅峰状态。

    军心可用,安西军即将名动天下。

    “现在,全军开拔!”

    五万将士高举横刀长戟,斜指向天。

    “杀——”

第四百四十五章 故友升官

    旌旗盖卷,万骑掩黄沙。

    安西军五万将士拔营,队伍在茫茫大漠长蛇行进,浩浩荡荡不见首尾。

    全城百姓商人静立辕门外,依依送别将士们。

    待到顾青和亲卫们随着中军出了大营,百姓们沸腾起来,一名老者上前拦住顾青的马,躬身行叉手礼,顾青急忙下马将老人搀扶起来。

    “龟兹城有赖侯爷这些年经略,治下子民日子越过越好,侯爷今日奉旨出征,我龟兹城子民无所相赠,只愿侯爷和安西军将士旗开得胜,凯旋而归,我等升斗之民只认侯爷是安西之主。”

    身后的百姓们纷纷行礼附和。

    顾青笑道:“长者无须多礼,安西军奉旨出征,过两年定能凯旋,你们好好过日子,龟兹城我早有安排,不必担心。”

    老者捧过一碗酒,双手恭敬地递给顾青,道:“侯爷一路保重,山高水长,唯此饯别,龟兹城等您回来。”

    顾青接过酒碗,毫不犹豫一饮而尽,然后双手将酒碗还给老者。

    抬眸缓缓环视辕门外黑压压的百姓,顾青神情郑重躬身行了一礼,大声道:“父老乡亲不负我,来年凯旋再与诸位痛饮,就此别过。”

    百姓们含泪下拜,异口同声道:“拜别侯爷。”

    顾青豪迈长笑,策马上路。

    出了大营,一路向东,顾青凝神看着将士们的精气神,见大家神情兴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对于平叛之战他们似乎并不惧怕,反而将它当成了博取功业的际遇。

    顾青稍稍放心,随后唤来军需粮官,吩咐他沿路采购部落牧民的羊群,保证每日将士们的伙食里都能带点荤腥。

    粮官遵命离去,没多久,军中文吏又找了上来,苦着脸求顾青花钱不要大手大脚,刚刚给了将士们每人一贯钱,军中所存余钱不多了,康定双为了供给大军而拼命在龟兹城兴商举政,下一批钱不知何时才能运来军中。

    顾青也愁,作为一军主帅,几万人马每天要吃喝,行军本就艰苦劳累,总得让将士们吃饱吧。

    大军一旦开动,人吃马嚼就是一笔巨款,更别提战时的物质,战死的抚恤等等,难怪都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这里的“黄金万两”并不一定是指战争带来的利益,也有战争开始之前的支出。

    开支太大了,顾青开始琢磨入玉门关后必须弄点钱,不能只指望康定双,龟兹城虽说是一只下蛋的母鸡,可下的蛋毕竟有限,经不住五万大军的消耗,把母鸡累瘦了可就不划算了。

    与顾青同行的还有一个略显娇小的人儿,她稳稳地骑在马上,披挂一套小号的铠甲,腰间挎着横刀,小模样显得严肃而庄穆。

    顾青回过神,忍不住看了她一眼,道:“你不累吗?这身铠甲少说有二十多斤了,你坚持得住?”

    皇甫思思已是男装亲卫打扮,闻言扭过头,双手抱拳,压低了嗓音低沉地道:“回侯爷,小人不累。”

    求了顾青很久,顾青才勉强答应让她随军当个亲卫,主要是照顾自己的饮食。

    分离太苦,顾青实在不忍将她一个弱女子扔在龟兹城,转念一想,军中带个女眷不算什么,哥舒翰那货还被李隆基特旨允许军中私豢歌舞伎呢。

    和尚摸得,我摸不得?

    为了随顾青出征,皇甫思思也精心打扮了很久。不知用了什么脂粉,她刻意将自己的脸颊涂抹得有点黝黑,眉毛也画了一双颇具英朗之气的剑眉,眼角用眉笔勾勒往下耷拉,再穿戴上铠甲头盔,如此一妆扮,看起来像一个……娘里娘气的少年亲卫。

    见她一本正经用军中礼仪回话,顾青无奈地叹道:“你无需如此,正常点,女人就女人,不必掩人耳目,就算被天子知道了我也不怕。”

    皇甫思思板着脸道:“小人也是将门出身,深知军中规矩不得带女眷,若被监军知道,必会参劾侯爷,小人不能给侯爷添麻烦。”

    顾青叹道:“你已经给我添麻烦了,不差这一桩……铠甲太重,你一个弱女子受不起,回头你把铠甲卸了,换一身布衣男装便是,没人敢责怪你的。”

    皇甫思思哼道:“侯爷莫小看我,我很小的时候也曾跟父亲练过杀敌之术的,放翻三五个男人不在话下。”

    顾青闻言一怔,脑海里顿时冒出一个念头,又一个会武的女人?完了,砸手里了。

    接着顾青反应过来,好奇道:“你会武还经常被客人揍得满地找牙?”

    皇甫思思嗔道:“什么满地找牙,难听死了!长大后逢家变,后来天涯逃亡,不知不觉便荒废了技艺,几年以后便跟寻常的姑娘没两样了。”

    顾青见她神情怅然,不由柔声安慰道:“听我的,不要练什么杀敌之术了,你只要会杀鱼切肉就好,娇俏小厨娘比金刚芭比可爱多了。”

    “对了,今晚扎营后我要吃炖羊肉,咬一口满嘴飙汁的那种,回头你去找亲卫,他们带了食材。”

    皇甫思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知道了,我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陪你千里迢迢行军,你还真只把我当厨娘呢。”

    顾青惊了:“不然呢?让你上阵杀敌你会吗?让你运筹帷幄你懂吗?你来告诉我,除了做菜,你还有什么别的优点?”

    这里就好有一比,世间万物皆有其用,茅厕的厕纸当然也有用处,但仅仅只有一个用处而已。

    当然,这话不能跟皇甫思思说,怕她愤而击杀主帅,顾青成了大唐历史上第一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节度使。

    然而皇甫思思还是气得语结,平板的胸脯急促地起伏。

    顾青瞥了一眼,然后又惊了。

    平板?

    “它,它们呢?哪儿去了?”顾青指着她,下意识往马下看去,仿佛它们被皇甫思思不小心掉地上了。

    毕竟相处久了有了默契,皇甫思思立马明白他在说什么,俏脸一红,努力板着脸道:“侯爷不是吩咐过,让我……好好把它们藏起来吗?”

    顾青释然,沉默片刻,轻声道:“我刚才说错了,除了做菜,你还有别的优点。”

    皇甫思思明白他的意思,俏脸愈发红了,差点羞得策马逃开,然而转念一想,反正此生已是他的人了,不管他怎么轻薄调戏,终归是自己的夫君,有何打紧?

    于是皇甫思思忍着羞怯地凑到他的耳边轻笑道:“那么侯爷……可需要用上妾身别的优点?”

    顾青正色道:“不必了,后军辎重带了两头活的母羊,亲卫每日早晨都会给我送羊奶喝,我不习惯别的味道。”

    …………

    剑南道,益州城。

    剑南道节度使府位于益州城内,与原来的历史不同的是,鲜于仲通在顾青的帮助下平定了南诏国叛乱,为朝廷立了大功,所以他的节度使一直未动,五年多了仍稳稳地坐在这个位置上。

    清晨,天刚亮,城里民居传出此起彼伏的鸡鸣,宋根生瑟缩着肩,走在益州城的青石路上。

    去年冬天,宋根生升官了。从蜀州别驾直接升为剑南道节度使府行军司马,算是升了一级。

    升官的原因是去年顾青给鲜于仲通写了一封信,信里开门见山请鲜于仲通给宋根生升官,顾青向来直爽,张嘴就要鲜于仲通给宋根生封个剑南道节度副使,鲜于仲通表示呵呵。

    你一个文弱书生,既没科考又无军功,封节度副使未免过分了,朝廷也通不过呀。于是鲜于仲通很理智地将宋根生任节府行军司马,主管军务兵器粮草屯存,纠察风纪,可预军机,可掌军法,是节度使的重要佐官。

    宋根生于是带着家眷秀儿上任了,从蜀州到益州,几个月下来熟悉了节府军务。

    如今的宋根生做人做事比以往成熟多了,促使男人成长成熟的,往往是世界扇在他脸上的一记记耳光。

    宋根生挨过耳光,当初在青城县,他犯了大错,那个错害死了很多人,这件事已成了他的梦魇,从此以后,宋根生变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官员。

    他能在最恰当的时机说出最合适的话,做出最稳妥的事,懂得什么时候该力争,什么时候该妥协。

    总之,如今的他,已是一位合格的官。

    刚来剑南道节府才几个月,他已深受鲜于仲通喜爱,鲜于仲通发现顾青不停请他帮忙升官的小同乡确实有能力,也有魄力,一次次给他升官并不冤。

    清晨,宋根生走在益州安静的街道上,他的身后跟着从蜀州带来的幕僚卿重树。

    卿重树是落榜的书生,比宋根生大五岁,自从跟了宋根生后,渐渐绝了继续科考的心思,哪怕宋根生想给他一个小官做,他也果断拒绝。

    卿重树发觉跟在宋根生身边能学到很多东西,做人也好,做事也好,如此年轻却在为人处世方面滴水不漏,这很值得卿重树学习。

    二人又是一整夜未睡,留在节府内处理公务,直到天亮才结束。

    走在益州城内,卿重树伸了个懒腰,张大了嘴正准备打个呵欠,前面宋根生忽然停下了脚步。

    卿重树愕然,接着宋根生缓缓转过身,盯着身后空无一人的街道,语气平静地道:“何方人物跟了本官一路?出来当面聊聊,不必鬼鬼祟祟。”

    话音落,身后的一条暗巷内,缓缓走出一位身形娇小的女子。

第四百四十六章 益州冯家

    女子长得不算很美,但有一股特别的味道,越看越经看的那种。

    她穿着普通的粗布钗裙,脚上一双玲珑绣鞋,鞋子上沾了些许清晨的露水和路上的泥点。

    宋根生神情平静,淡淡一瞥便看出她绝非寻常百姓女子。

    女子落落大方地走到宋根生面前,朝他盈盈一礼,轻声道:“长安李十二娘座下弟子李剑五,拜见宋司马。”

    宋根生皱眉,随即神情渐渐松缓下来:“李姨娘,我知道的。当初在青城县……罢了,不说了。你是李姨娘座下弟子,找我何事?”

    李剑五道:“李十二娘有事相托。”

    “你说。”

    李剑五看了身后的卿重树一眼,没吱声儿,意思很明显。

    宋根生微笑道:“无妨,他是我的宾客,可以信任的。”

    李剑五却生硬地道:“事关重大,不可传六耳。”

    卿重树风度翩翩,微笑着正打算告辞暂避,宋根生却严肃地看着李剑五道:“我不说第二遍。”

    李剑五犹豫了一下,叹道:“好吧,李十二娘有件事想请宋司马帮忙。”

    “说吧,我一定帮。”宋根生毫不犹豫地道。

    他很清楚当初在青城县时,欠下了李十二娘多大的恩情。

    “今年二月,范阳安禄山起兵谋反,叛军二十万已过了黄河,大唐北境已全部陷落于叛军之手,宋司马可知?”

    “知道,剑南道节府早有军报传来,我们府里官员文吏日夜处理公务,大多是跟平叛有关的事务。”

    李剑五缓缓道:“石桥村有一位子弟,名叫冯羽,宋司马应该认识吧?”

    宋根生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当然认识,那小子从来不是个安分的人。据说后来投到顾青帐下效力了?”

    随即宋根生笑容忽敛,道:“安贼叛乱跟冯羽有关系?”

    “有,”李剑五环视左右,压低了声音道:“冯羽奉顾侯爷之命,秘密潜入范阳平卢,与安贼麾下将领交情渐熟,尤其是安贼麾下第一大将史思明,更与冯羽兄弟相称。”

    宋根生微惊,然后沉着地点头:“然后呢?”

    “史思明不是那么容易相信别人的人,疑心病很重,他一边与冯羽兄弟相称,一边秘密派人来蜀地,暗中查证冯羽的身世真假,冯羽对史思明的说辞是,他家在益州三代行商,家中颇多产业,是益州当地的大商贾,而他是奉家中长辈之命出来游历的。”

    宋根生顿时哭笑不得:“这个冯羽……敌后那么危险的地方竟也敢胡说八道。”

    李剑五也露出了笑意:“冯羽只能如此说,他在范阳的身份是一个浪荡纨绔子弟,有钱无权,贪酒好色,精打细算会做买卖,如此才能博得安贼麾下叛将的信任,与他们做买卖拉近关系,去年冬天冯羽还卖过五千石粮食给叛军呢。”

    宋根生皱眉:“他卖给叛军粮食?是顾青的意思么?”

    “是他自作主张,但是后来他不知如何潜入了叛军粮仓,一把火烧了叛军八万石粮食……”

    宋根生一愣,接着大笑起来:“好,好!不愧是我石桥村出来的子弟,没丢咱们村人的脸。”

    笑声一顿,宋根生低声道:“李姨娘的意思是,要我帮冯羽圆了这个谎,让史思明派来的人证实冯羽的身世是真的,从而打消史思明的疑心,冯羽从此更受史思明的信任?”

    李剑五点头:“正是,还请宋司马帮忙,否则冯羽性命堪忧,如今他还潜伏在史思明身边呢。”

    宋根生道:“冯羽是我石桥村的子弟,我自然会全力帮忙的。只是……圆这个谎可不容易,冯羽把话说大了,请人假扮商贾世家不难,难的是如何让益州城人尽皆知三代行商的冯家?这个冯羽真是……”

    扭头看了看卿重树,宋根生朝他招手:“卿兄过来,咱们一同商议。”

    卿重树含笑走近,轻声道:“晚生刚刚听明白了,宋司马的家乡真是了不起,人杰地灵,豪杰辈出,不但出了顾侯爷宋司马这样的大人物,连同乡子弟也是奋不惜身的好汉。”

    李剑五瞥了他一眼,抱拳道:“此事绝密,关系顾侯爷和朝廷的平叛大业,以及冯羽的性命,还请尊驾莫对外人说。”

    卿重树仍然很有风度地微笑道:“你我初识,你不信我也是应该,宋司马信我就够了。宋司马,晚生以为,此事必须要发动很多人,一同来圆这个谎。叛将史思明派来的必然是麾下的心腹,一个异乡人对益州并不熟悉,咱们若有很多人一同演一场戏,就算没有三代行商的冯家,咱们也能捧出一个冯家来。”

    宋根生谦逊地朝他拱手:“愿闻其详。”

    卿重树看着李剑五道:“史思明派来的人,你们可知他们的模样和下落?”

    李剑五点头:“冯羽递出消息后,我们在城外的眼线便盯上了他们,一路跟着他们过黄河,入关中,他们的模样我们早已知道,行踪也一直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卿重树笑道:“那就好办了。”

    …………

    三日后,益州城仍然繁华且平静。

    安禄山起兵叛乱的消息早已传遍大唐,但益州城的百姓商人们却并不慌张。

    蜀地多山,易守难攻,地理位置有着天然的优势,历代王朝更迭,蜀地的影响都很小,所以哪怕外面闹翻了天,蜀地的百姓们也毫不着急。

    久而久之,蜀地的人们都有一种悠闲淡然的心态,这种心态一直保持到千年以后,在那个快节奏的年代,蜀地的人们仍然不慌不忙,天大的事不如坐坐茶馆,打打麻将,顺便摆个龙门阵,天南地北一通瞎侃,一整天就这么过去了。

    赚钱?小事,够用就行。

    从这个逻辑推断,心态悠闲淡然的男人,生活和事业上很难强势得起来,四川耙耳朵比较多大抵便是这个原因了。

    开春后阴雨绵绵,益州城笼罩在一片烟雨中,城池充满了神秘和苍凉的味道。

    上午时分,三名陌生男子举着油纸伞,低调地进了城。

    进城后,三名男子打量了一圈,互相交换了眼神,一名男子上前,随便找了个一位路人,行了个礼笑道:“敢问益州城的集市在何处?我等是外地客商,想去集市采买一点货品。”

    路人很和气,笑吟吟地指了指东边,道:“往那边走,东行两里左右便是集市,客人真是好眼光,咱们益州的蜀锦,瓷器,骡马,都是大唐赫赫有名的,出了蜀地转手一卖便是巨利。”

    三名客商淡然一笑,没将路人的吹嘘放在心上,他们本就不是为了行商而来。

    谢过路人,三人刚走了几步,一名客商忽然转身叫住了路人,很有礼貌地笑道:“还有一事想请教,听说益州城内姓冯的大商贾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不知可有此事?”

    路人哦了一声,笑道:“冯家啊,确实是大商贾,不过如今掌家的已不是老人,换了年轻一辈了,冯家三兄弟掌事,城里有十多间商铺呢,呵呵,我等寻常小人物是挨不着边的。”

    客商继续问道:“冯家是否有个小辈,名叫冯羽?”

    路人哼了哼:“冯羽,呵,冯家一个浪荡子,酒品不好还好色,仗着家里有钱,当年不知砸了益州城多少青楼,冯家买通了官府的人,冯羽这般胡闹也没见官府拿他怎样,后来冯家长辈看不下去了,让他带了钱出远门游历,这才一脚把这祸害踢出了益州……”

    三名客商迅速交换了眼神,其中一人笑道:“多谢兄长指点,在下感激不尽。告辞了。”

    互相行礼后,三名客商离开,路人仍站在原地,眼睛眯了起来,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三名客商走在益州城的街道上,一边走一边小声地说话。

    “看来冯羽没说假话,冯家确实是益州的大商贾。”

    另一名客商摇头:“莫急着定论,我们再去集市上打听打听,最后去看一眼冯家的宅子,这些都确认了,冯羽的来历才算是真的。”

    “阿兄做事太小心了,刚才咱们进城随便找了个路人一问,路人都知道冯家,可见冯羽没说假话,要我说呀,问过那个路人后,咱们转身就应该离开益州,义军已快攻破蒲州了,咱们再不回去,军功哪里轮得着我们?”

    “左右费不了多少时光,做事还是仔细一点的好。”

    三人说着,已走到了益州城的集市内。

    见集市内人流穿行,繁华非凡,三人却目不斜视,直到路边一间商铺上挂着“冯记”字样的绸缎商铺,三人脚步一顿,暗暗记下了这间商铺。

    再往前走,三人留上了心,一边走一边注意路边商铺的招牌,一路从西走到东,刚才的路人果然没说假话,招牌上挂“冯记”字样的商铺有十二间,这等规模在益州城内算是殷实的大商贾了。

    最后三人走进了其中一间商铺,掌柜见三人模样面生,堆着笑脸亲自招待。

    三人与掌柜闲聊了一阵,很快便了解了益州冯家的底细,果真如冯羽所说,冯家三代行商,而冯羽,确实是冯家的子弟,益州城有名的浪荡纨绔公子,为人品性跟冯羽这个人也对得上号。

    敷衍了掌柜几句,三人离开商铺,顺着掌柜的指点,来到城东一间占地颇广的华宅前,看着门楣上清晰的“冯府”字样,三人点了点头。

    好了,冯羽的来历是真的,确定无误,可以回去交差了。

    直到三人离开,挂着冯府字样的华宅大门内缓缓走出宋根生,卿重树和李剑五。

    李剑五眼中有了笑意,看着三人离开的方向,轻声道:“宋司马本事通天,小女子佩服。”

    宋根生指了指旁边的卿重树,笑道:“是卿兄本事通天才对,主意可是他出的。”

    卿重树笑道:“晚生只出主意,但城里的路人也好,商铺也好,包括集市上的贩夫走卒和行人,还有这座华宅,都是宋司马一手安排的。”

    宋根生叹道:“都莫吹捧了,为了布这个局,我可欠了鲜于节帅不小的人情呢,他帮了大忙。整整忙了三天,就为了应付这三个人,此刻总算功德圆满了。卿兄,让人把这座宅子的招牌换回去,宅子还给原主人,还有街上那十几间商铺,都换回去,益州城生生变出个三代行商的冯家,咱们都很了不起。”

    李剑五朝二人盈盈一拜,道:“多谢二位相助,冯羽的性命当可无虞。”

    宋根生微笑道:“回去转告冯羽,我等着看他在敌后立下更大的功劳,莫丢了石桥村的脸,更莫丢了顾青的脸。”

第四百四十七章 临战设计

    行军半月,安西军入玉门关。

    走进玉门关冗长的城门甬道开始,大军将士顿时爆发出兴奋的欢呼声。

    这些戍边的将士在安西待了很多年,最少也是四五年了,每日见到的只有荒凉的沙漠和静寂无人的荒原,乍入玉门关,见到久违的人间烟火,将士们的兴奋之情不言而明。

    玉门关内的客商行人们好奇地看着这群军汉忘情地发出吼声,却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兴奋,只不过入个关而已。

    他们不明白戍边的将士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们的孤独,他们对繁华人间的想念,都是旁人很难理解的。当自己每日三餐散步在繁华的街道上,觉得这样的日子寡淡无趣时,却不知有多少人对这样的日子有着怎样的神往羡慕。

    顾青也是戍边的人,他很理解将士们的情绪,入玉门关后任由将士们大吼大叫,却没让将领们阻止。

    驻守玉门关的中郎将率军出迎,毕恭毕敬地将顾青和安西军送出三十里外。

    守将对顾青实在太熟了,当初安西军和河西军双方为了五千匹战马,在玉门关外摆开了阵势,两军火并一触即发,当时驻守玉门关的中郎将吓得差点拴根绳子吊死在城门楼子上。

    进玉门关后,大军继续行进,顾青下令加快速度,十日后,安西军到达凉州。

    顾青对凉州城的感情有点复杂,明知哥舒翰已率河西军入关中了,凉州基本是一座空城,可他还是忍不住感到心虚,到达凉州城外已是傍晚,顾青不得不下令城外扎营。

    而凉州城留守的河西节府官员文吏也很没礼貌,明知顾青率军在城外扎营,居然一个出城犒军慰问的人也没有,这些官员应该是跟哥舒翰学了坏毛病,不讲礼数。

    第二天拔营,大军继续向东行进。

    十日后,大军到原州,已经入了关中平原。

    离长安越近,消息渠道也畅通起来。很快就有坏消息传来。

    两个月前,蒲州城失守了。安禄山的叛军攻进了蒲州城,城破之前,守将安重璋领残军逃出城池,逃至庆州后,收拢朝廷各方败退兵马,继续固守庆州。

    叛军攻入蒲州城后,安禄山下令屠城三日,蒲州城百姓被抢掠,被凌辱,被屠戮,三日屠城后,一座十多万人的城池只剩了几千百姓幸存。

    一个月前,叛军继续西进,攻打庆州。安重璋率军拼死固守,然而,在二十万叛军的庞大攻势面前,安重璋纵有通天之能,也无法抵挡住叛军的进攻。

    五千余将士守卫的庆州城,在叛军攻城十日后,庆州城破,安重璋再次在城破前逃了出去,撤到陇州城防守。

    听完斥候送来的军报,顾青坐在帅帐内,神情陷入沉思。

    军报上寥寥数语,但顾青却从字里行间看到了战火和杀戮后的鲜血。蒲州城十多万百姓,屠城之后只剩下数千。

    史书上不过是一行平铺直叙的数字,但它发生在顾青的眼前,顾青只觉得触目惊心。

    而“安重璋”这个名字,也第一次引起了顾青的重视。

    不得不说,这是一员悍将,而且不是那种愚忠缺心眼的将领,他懂得审时度势,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守城时拼尽全力,当守城已完全没了希望,弃城也弃得果断干脆,换一座城池继续固守。

    顾青不禁自问,若换了自己守城,当明知已守不住时,他是否也有安重璋一样杀伐果断的魄力,说弃就弃,哪怕扔下城里十几万百姓。

    顾青想了很久,发现自己很难做到。

    “慈不掌兵”,此言果真不虚。顾青是个合格的商人,但他发觉自己并不是合格的一军主帅。

    安西军驻扎在原州城外,当夜,顾青擂鼓聚将。

    诸将到齐后,顾青首先将前方战事告诉大家,然后与诸将商议安西军接下来的行止。

    “末将以为,咱们应该先赴长安,毕竟圣旨要咱们入关中勤王救驾,安贼叛军破了蒲州庆州,下一步便是兵指长安,若咱们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常忠粗着嗓子道。

    沈田皱眉道:“叛军势大,他们二十万,而安西军才五万,以寡敌众,相差巨大,末将觉得难有胜算,不如迂回而进,继续往东,收复叛军占据的城池,当安贼发现后背占据的城池被夺之后,恐怕他也不敢继续攻长安,而是不得不回师自救,长安之危可解。”

    常忠哼了哼,道:“围魏救赵的把戏,你以为安禄山傻么,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

    沈田不甘示弱地冷笑:“咱们若直接奔赴长安,与安禄山二十万叛军正面相抗,傻的人就是咱们了。”

    李嗣业忽然道:“五万与二十万正面相抗,咱们也不见得会输,只需一个狭窄之地,末将的三千陌刀手列阵于此,百万大军亦难突破。”

    常忠冷冷道:“三千陌刀手而已,你就狂上天了?叛军若悍不畏死,三次不要命的冲锋就能破了你的陌刀阵。”

    李嗣业大怒:“你冲锋一个试试!看我陌刀营是否浪得虚名!”

    顾青对诸将的争吵浑若未闻,军中因理念的争吵他从来不干涉,甚至颇为鼓励,那种一团和气任何建议说出来都能得到一片赞同的气氛,才真正要命。

    帅帐内争吵越来越激烈,已经影响顾青的思绪了,他才敲了敲桌案,不满地道:“吵够了吗?娘里娘气的,学妇人争口舌之长短,不如出去打一架,谁打赢了谁有理。”

    帅帐内瞬间熄火,恢复了静寂。

    顾青没好气地白了他们一眼,缓缓道:“军报上还说,郭子仪被陛下遣往南方调拨各地常驻兵马,长安城如今的守将是高仙芝封常清二人,长安臣民惶恐,陛下已颁下了安民告示,言其必与长安共存亡……”

    说完顾青忽然笑了笑,笑容里的意味充满了讥讽。

    “共存亡”?安禄山只要再往前走一步,李隆基就会立马收拾细软逃出长安了,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得出共存亡的鬼话。

    “侯爷,咱们下一步到底该如何走?”常忠问道。

    顾青顺手扯过一张羊皮地图,指着地图上的原州,手指缓缓东移,移到离原州不远的庆州。

    “这里是原州,那里是庆州,两地相隔数百里,庆州已落入安贼之手,咱们先收复庆州,然后看安禄山有何反应,他若不管不顾继续进攻长安,咱们便继续东进,收复晋州蒲州,如果这些城池都被咱们收复了,安禄山不可能没有动作,毕竟它们都位于叛军的后方,后路被切断,叛军的粮草供给也断了,安禄山必然回师救援……”

    “战争是在双方的试探中摸索出致胜之道的,收复庆州便是咱们安西军的第一次试探,试探敌军主帅的性格和用兵手法,也试探咱们安西军的战力,安西军皆是骑兵,常年驻守大漠平原,习惯了平原战,这一次试试攻城战。”

    顾青微笑环视诸将,道:“风雨无阻每日操练,整整三年了,大唐境内任何一支军队都无此先例。我也很想看看咱们麾下的将士们究竟是个什么成色,所以,我决定了,打庆州!”

    诸将一凛,无论赞不赞同,皆异口同声道:“末将领命。”

    …………

    顾青下达军令后,上百名斥候被放出大营外,直奔庆州方向而去。

    将领各自回营后,下令部将准备打仗,将士们纷纷在营房内擦拭兵器,后勤粮官开始清点粮草辎重和笨重的军械,包括攻城车,撞角车,投石机,攻城云梯等等。

    战争前的准备事宜非常繁琐,情报,物质,粮食,兵器防具等等,各种事宜都不可遗漏,每一个细节都有可能影响一场战争的胜负。

    第二天,安西军营盘未动,顾青下令全军休整一日。

    傍晚时分,派出去的斥候回来了一部分,斥候在庆州城外数十里游弋,从本地农户口中打探到,叛军攻下庆州后,马不停蹄南下,直奔宁州而去,驻守庆州的叛军兵力大约三千之数。

    顾青闻报后,在帅帐内盯着地图陷入沉思。

    好消息是,守城的兵力只有三千,安西军可以摧枯拉朽之势攻下庆州。

    坏消息是,叛军主力在宁州,而宁州距离庆州只有一百多里,叛军一旦得知庆州被攻破,会立马调兵来援,一百多里路程,只需要两个时辰就能赶到。

    那么,庆州和宁州之间的路途上,能否再给叛军来一记狠的?

    顾青脑海里第一反应是路上埋伏陌刀手或是神射营,只待叛军来援庆州,便在半路发动埋伏,将叛军狙击在半路上。

    但顾青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三千陌刀营和神射营是他的底牌,尤其是神射营,在李隆基尚还掌握天下各道各州兵权时,神射营不能出现在李隆基的视线内,否则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不管怎么说,先狠狠占他个便宜,占了便宜就溜,打个游击战,混点军功再说。”顾青喃喃自语。

第四百四十八章 意外横财

    安西军有个很大的优势,那就是全军皆是骑兵,每人一匹战马。

    这个优势是别的大唐军队很难企及的,只有羡慕的份。平日看不出骑兵有多大的好处,一旦到了战时,骑兵的机动性就非常可怕了,日行数百里,一日之内可转战南北,行踪神出鬼没,令人防不胜防。

    这要得益于顾青的不正直。

    就是因为他太不正直了,与当朝宰相无数次私下的勾兑交易,彼此狼狈为奸,明里暗里给安西军争来了不少好处。

    战马,粮草,兵器,铠甲。不管用不用得上,先弄到自己手里再说。

    这就像平安格勒战役,李云龙为何有底气打平安县城?因为手里的重家伙多,队伍壮大,所以晋西北才会乱成一锅粥。

    如今的顾青也是如此。

    论战力,安西军将士虽然实战不多,但整整三年每日风雨无阻操练,体能体力方面在大唐的军队里毫无争议的当数第一。

    论装备,全军五万多人,每人皆有战马,兵器甚至过剩,粮草充足,主帅大方,隔三岔五有肉吃,经过顾青的一连串赏钱吃肉喝酒等举措后,军心士气也正在巅峰状态,像一个常年干燥的火药桶,一点就炸。

    战力足够,装备足够,军心士气如虹,左右一场战争的胜利因素,安西军几乎全都具备了,按李团长的话说,“这样的富裕仗俺老李这辈子都没打过。”

    巧合的是,庆州城正好位于晋西北。

    顾青打算让晋西北也乱成一锅粥。

    他的底气就是麾下骑兵的机动性,以及将士们超出水平线很多的体力和战力。

    有了机动性和战力,关中平原就是安西军的后花园,来去自如。

    顾青盯着地图,研究了很久,到了后半夜,大营将士全都沉睡时,顾青仍点着蜡烛没睡。

    一件皮氅搭在顾青的肩头,顾青赫然惊觉,扭头一看,竟是皇甫思思。

    “已是半夜,你还没睡?”顾青温和地笑道。

    皇甫思思没回答,而是给他端来了一碗面片,里面加了胡椒,顾青笑了,端起碗很快将面片一扫而光,意犹未尽地咂摸嘴,满足地叹道:“把你带出龟兹城,应该是我此生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之一了。”

    皇甫思思幽幽道:“以前在安西时,只见你威风凛凛,一言定万人生死,没想到你也很辛苦,别人都睡了,你还在看地图,处理军务,果然权贵的地位都不是平白得来的,付出的辛苦别人看不到。”

    顾青笑道:“你也是出身将门,应该对此很熟悉了。”

    “是,我父亲生前也和你一样,每日总要忙到很晚,那时的河西节府战事不多,可他还是很忙,忙得连后院都很少回去,忙完了往往就在书房里一躺,醒来便披挂出府巡营了。”

    顾青叹道:“战事紧迫,我是一军主帅,做出的每个决定都关系到胜负,关系数万将士的生死,我不得不谨慎小心,一将无能,害死三军,我的罪过可就大了,这辈子我都不想犯这样的错误……”

    皇甫思思轻声道:“你做的都是军国大事,我帮不上忙,我就在旁边的角落里陪你,你若饿了,冷了,只管叫我,我能做的只有把你侍候周到,不让你分神分心。”

    “好。”

    皇甫思思犹豫了一下,又轻声道:“大军又是开拔,又是征战,应该缺钱吧?”

    “当然缺钱,康定双那里已经很为难了,我也不忍再跟他要钱,待他缓缓气再说,打下庆州后,我还得想办法捞点钱,让将士们多吃几口肉。”

    皇甫思思道:“不知该不该说,我……开客栈这些年,囤积了一些胡椒,托了安西军的粮官装在后军辎重里,你若缺钱,不妨将那些胡椒卖掉,或许能卖不少钱。”

    顾青失笑:“胡椒能卖多少钱?你那点私房钱全部拿来买胡椒,也就几百上千贯的,买不了多少粮食和肉……”

    皇甫思思急道:“不止几百上千贯,我攒了一千多斤胡椒,值不少钱呢。”

    顾青茫然道:“值多少?”

    皇甫思思古怪地注视着他,道:“你难道不知,胡椒在大唐非常紧俏,几乎等于同重的黄金么?”

    指了指顾青刚才吃过的面片,皇甫思思道:“刚才你吃的面片不值钱,但里面洒的些许胡椒折算成钱的话,约莫值几十文呢,咱们后军的辎重里有上千斤的胡椒,你说值多少?”

    顾青惊愕半晌,吃吃地道:“胡椒……如此值钱?”

    皇甫思思点头:“胡椒在西域不算贵,但进了玉门关,在关中地带却非常贵,关中商贾向来就有‘一两胡椒一两金’的说法。”

    “如此值钱的东西,为何大唐的商人不去西域蜂拥采购胡椒呢?一来一去赚的差价足够三代吃喝不愁了。”

    皇甫思思叹道:“你以为胡椒那么容易买到吗?龟兹城里到处都是胡商,可他们每次带的胡椒也很少,充其量一两斤而已,我这上千斤的胡椒可是多年积攒下来的,而且还是靠我在龟兹城开客栈,与那些胡商们来往熟了,人家才愿意卖给我,就算在西域,胡椒也是有价无市的。”

    大半夜的,顾青被惊到了,后背冒了一层汗。

    见顾青一副难得一见的惊讶样子,皇甫思思噗嗤一笑,将软香的身子凑过来,轻轻磨蹭着他的胳膊,娇声道:“侯爷,这一千斤胡椒若作为妾身的陪嫁,不知够不够呢?”

    顾青苦笑道:“够,太够了,理论上你能娶一支军队,万万没想到,你居然是个小富婆,太震撼了……”

    皇甫思思小嘴儿一撅,道:“我才不娶军队呢,我只想要侯爷娶我,我有陪嫁哦。”

    顾青舔了舔干枯的嘴唇,咧嘴道:“你太客气了,怎敢劳您大驾嫁给我,应该是我嫁给你才对,大姐,不瞒你说,其实我早就不想努力了……”

    皇甫思思噗嗤一笑,然后红着脸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前,感受那股入手软香的柔软……

    “侯爷,妾身可能病了,妾身的心跳得好快……”

    顾青仍沉浸在一千斤胡椒的价值里不可自拔,反倒是对手上的触感浑若不觉,接着忽然一把推开皇甫思思,道:“你正经点,我先办正事,办完再来给你治病……”

    说完顾青高声叫韩介进帐,吩咐道:“后军辎重里有一千斤胡椒,你马上带亲卫去把胡椒弄回来,然后让王贵带十斤胡椒进原州城卖掉,试试胡椒值多少钱。”

    韩介领命而去,直到他走了以后,顾青才反应过来,咦?刚才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环视帅帐,皇甫思思不知何时已悄然出去了。

    顾青咂咂嘴,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的那股柔软幽香仿佛仍停留在手心。

    顾青眨了眨眼,然后立马冲出了帅帐,嘴里喃喃道:“这瓜女子,有病就要治,怎能讳疾忌医呢?心跳太快可不是小事,我必须帮她检查检查……”

    …………

    第二天上午,顾青再次聚将。

    “打庆州,但不要急着打下来,先围住再说。”顾青指着地图,道:“我们再给叛军布个局,若叛军从宁州派兵来救,我们便在半道上狙击他们,若叛军没有动静,一心只以攻下长安为目标,咱们就把庆州吃下去,接着吃下宁州,晋州,蒲州,他们前脚攻破城池,咱们后脚跟着收复。”

    顾青说完,见帅帐内诸将都没吭声,便道:“有话就说,你们没了疑虑,才能卖命征战。”

    常忠忍不住道:“侯爷的意思是,围住庆州,然后半路狙击叛军?但是如果叛军派主力回援怎么办?若对方回援兵力有五万人,十万人,怎么办?”

    顾青叹道:“你们都是猪吗?如果对方人多,当然掉头就跑啊,不然留在原地等灭门呢?我估计叛军不大可能派主力回援,相比之下,攻下长安城对安禄山的诱惑更大,他不可能为了庆州而放弃进军长安,所以他派出来的援军大约在两三万之数。”

    李嗣业挠了挠头,道:“侯爷,敌军人多咱们就跑,不算临阵脱逃吗?”

    “征战的目的跟赚钱一样,用最小的代价赚取最大的利润,咱们安西军只有五万人,凭什么跟二十万叛军正面相抗?敌众我寡之时,当须审时度势,不必做无谓的牺牲,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保留实力,等待一击即中的机会,明白吗?”

    众将纷纷点头。

    顾青见众将没有反对意见了,于是直起身道:“好,现在我来颁军令。常忠。”

    “末将在。”

    “你领一万骑兵马上出发,绕至庆州和宁州中间的平原待命。”

    “沈田。”

    “末将在。”

    “你领一万骑兵同样绕至庆州和宁州之间待命,你与常忠一东一西,离官道数十里隐蔽,一旦敌军从宁州派兵援庆州,你和常忠便发动,两面夹击将敌军狙击于半道上。”

    常忠和沈田二人领命。

    “刘宏伯。”

    “末将在。”

    “新募的一万团结兵在你手里也练了一年多了,我想先看看团结兵的成色,围庆州,打庆州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城里只有三千叛军驻守,你若打不下来,自己吊死在城楼上谢罪吧。”

    刘宏伯凛然抱拳:“若攻不下庆州,末将提头来见。”

    顾青扫视众人,道:“明日辰时造饭,全军拔营,急行军至庆州,咱们安西军第一战的重点不是打庆州,而是打援。这一战若打得漂亮,远在长安的天子必有嘉晋。能否升官封爵,看你们自己舍不舍得拼命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 福兮祸伏

    夜深人静,顾青在大营内巡弋,每经过一座营帐都会撩开门帘往里看一眼,见将士们都在沉睡,于是轻轻放下门帘离开。

    临战前的宁静,大营内似乎没有太紧张的气氛,将士们一如既往地睡得香甜,如果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有些营帐内睡不着将士还在兴奋地窃窃私语。

    顾青特意站在营帐外听了一会儿,将士们议论的是明日的交战,他们要斩多少叛军人头,每个人头价值多少,斩够多少以后便能在家乡盖多大的房子,娶个怎样漂亮的婆娘,买多少亩地,奢侈一点的话或许能买得起耕牛。

    从农户迈入地主阶级,靠的就是这一战的叛军人头了。

    讨论很热烈,每个人都沉浸在对未来的憧憬里,他们嘴里的叛军人头已经成了抢手货,成了倒卖的商品,成了未来美好生活的酬劳。

    顾青站在营帐外听了很久,然后面带微笑悄然离开。

    对生活充满希望的样子真的很美好啊,哪怕是在战场上,都是为了活得更好而杀敌,这才是底层的人活着的真正模样,什么忠君,什么报国,都不如自己口袋里的赏钱实在。

    段无忌跟在顾青身后,直到顾青巡完大营回到帅帐,段无忌才道:“侯爷,军心士气可用,明日之战必胜。”

    顾青嗯了一声,道:“安西军在我的统领下,向来不缺士气,他们缺的是实战,缺建功立业的机会。”

    这句话里少有的霸气令段无忌一怔,接着笑了起来。

    转眼看到帅帐内那张关中地图,段无忌沉思片刻,道:“侯爷,其实庆州不过是疥癣之地,一城之得失原本不需要安西军大动干戈去收复它,若安西军转向长安,追击安贼后军,一触即离,一路骚扰,想必也能救长安之急,而且收效更大,为何侯爷非要打庆州?”

    侯爷微笑道:“你已是我身边的谋士,你来说说为什么。”

    段无忌眨了眨眼,道:“莫非侯爷还有别的心思?”

    “什么心思?”

    段无忌想了想,道:“侯爷欲乱中取利?”

    “取什么利?”

    段无忌压低了声音道:“君上昏聩,侯爷是英雄之辈,怎甘在昏君面前俯首称臣?所以侯爷想让大唐的皇权跌落尘埃,待叛乱平定后,侯爷趁势而起,那时的侯爷,手中的兵马远不止安西军这数万人,想必天子也要看你的脸色了吧?”

    顾青仍微笑道:“你这话……大逆不道呀。”

    段无忌正色道:“侯爷,我是石桥村出来的人,侯爷可以信任我。”

    “你说的这些与我打不打庆州有何关系?”

    “打庆州,是为收复失地,侯爷是做给长安的天子和朝廷看的,让他们知道侯爷在积极平叛,此举也能积累侯爷在民间的威望,乱世之中的威望,比权力更重要,民间百姓多愚钝,他们不在乎王师歼了多少叛军,更在乎王师收复了多少失地,他们认为只有收复失地才是王师胜利的象征。”

    “皇权跌落,侯爷的威望直升,此消彼长之下,平叛之后很难说天下是个什么境况,但可以肯定,那时的侯爷已是一棵参天大树,就算天子封你郡王,想必侯爷也不会看在眼里了,侯爷要做的,……是可以自己写圣旨。”

    顾青拍了拍他的肩,笑道:“管好你的嘴,以后不要胡说八道,快回去睡,明早就要开拔了。”

    段无忌没动,反而躬身道:“侯爷有凌云之志,学生别无所报,唯有为侯爷效犬马之劳,生死无悔。”

    顾青沉默许久,缓缓道:“凌云之志不要随便拿到嘴上说,尤其是翅膀没硬的时候,懂吗?”

    “学生明白。”

    …………

    第二天一早,大营开始埋锅造饭,将士们用过饭后归建,在将领的率领下拔营而去。

    常忠和沈田各领一支兵马,出了大营便一左一右分开而行。

    刘宏伯领一万团结兵直奔庆州,李嗣业领陌刀营紧跟其后,剩余的两万余将士由顾青亲自率领。

    行军两日,已快到庆州城,城外山林平原处,已有叛军的斥候在活动,刘宏伯所部斥候与对方相遇,还未开战,双方斥候之间已有了生死之搏。

    与此同时,庆州城内叛军也终于发现有朝廷军队出没附近,于是紧急关闭城门,并派人火速向陇州叛军主力禀报军情。

    刘宏伯按照顾青事先的命令,率领一万团结兵只在庆州城外活动,却并未下令攻城,庆州城内留守三千叛军大为紧张,急忙在城头堆积守城军械。

    常忠和沈田各率一万骑兵已在庆州和陇州之间的官道边驻扎,静静地等候陇州的叛军援兵出城救援庆州。

    庆州附近人心惶惶,只有安西军内部的将领才清楚,打庆州不是目的,安西军的重点是狙击叛军援兵。

    陇州城内。

    安禄山坐在曾经的陇州刺史府内,原来的陇州刺史在城破之时已被叛军杀了,刺史府成了安禄山的临时帅帐。

    当庆州派来禀报军情的人慌慌张张出现在安禄山面前时,安禄山正精赤着上身,露出一身白花花的肥肉,整个人吃力地趴在席上,贴身亲卫李猪儿给他的后背敷药膏。

    由于肥胖,安禄山的身体很不好,不但行走吃力,而且身上常长烂疮,烂疮很快便灌脓流血,好了以后留下一个个坑坑洼洼的印记,丑陋且恶心。

    跟随多年的亲卫李猪儿,每次给安禄山敷药时都强忍着恶心,却不敢露出任何嫌弃的神色,否则下场很惨。

    刺史府前堂一片狼藉,叛军攻占之后没怎么收拾,里面甚至能隐约闻到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安禄山趴在前堂内却毫不在乎,他甚至喜欢闻这股血腥味,让他能够产生杀戮后的快感。

    “庆州城外有朝廷兵马?”安禄山半闭着眼,并不怎么在意:“多少兵马?”

    报信的叛军惶恐地道:“大约一万左右,皆是骑兵,在庆州城外西面三十里外游弋,我军的斥候已被他们杀了十多人。”

    安禄山臃肿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淡淡地道:“可看见对方的旌旗?这支兵马是何人统领?”

    “咱们的斥候不敢接近中军,只与他们的斥候遭遇过,未曾看清旌旗。”

    安禄山哼了哼,道:“一万骑兵而已,不管是哪支兵马,在我义军面前都拿不出手,一战即溃。”

    如今的安禄山不仅身体膨胀,心态也膨胀了。

    范阳起兵到现在,叛军从北方边境一直推进到黄河以南,大摇大摆过了黄河,短短几个月,大唐的小半边江山已姓安了。

    除了安重璋固守的蒲州城下遭遇了些许挫折外,别的城池基本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往往是叛军刚刚兵临城下,城内的官员便主动降了,就算有不愿降的,攻城一两日也能顺利破城。

    如此微不足道的抵抗,安禄山怎能不膨胀?

    大唐无论官员还是军队,已经承平太久,吃了几十年的太平粮,除了十大边镇的边军外,大唐腹地的驻军委实没什么战力,难怪安禄山越来越膨胀,换了任何人战战兢兢地造反,结果越造越顺利,一路摧枯拉朽高歌猛进,不膨胀一下都对不起这些年的忍辱负重。

    舔了十多年的天子,原来是个垃圾,安禄山觉得侮辱了自己的舌头。想想这些年对李隆基舔得如此卖力,安禄山都觉得恶心。

    金玉其表,败絮其内。大唐气数已尽,江山该换主人了。

    “一万骑兵……呵呵,稍停本帅派两万兵马驰援庆州,将那一万骑兵吞下去,一万骑兵可是一万匹战马,是块不小的肥肉啊。”安禄山贪婪地舔了舔嘴唇。

    对安禄山来说,一万匹战马可是好东西,一定要吃下去。

    片刻后,叛军中一个名叫何千年的将领率两万兵马赶赴庆州。

    安禄山如果多读点书的话,一定会明白《老子》里有一句话,“福兮祸之所伏”。

    一个人太膨胀了,往往便是祸事临头的先兆。

    …………

    陇州城外的叛军大营内。

    冯羽也在叛军大营之中,他与史思明是兄弟,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那种。

    安禄山起兵之时,史思明率部跟随叛军南下,一路上攻克了不少城池,而冯羽明明只是个商人身份,却像块膏药一样死死贴在史思明身边。

    叛军往南推进时,史思明对冯羽的态度颇为冷淡,冯羽陪尽了笑脸,只换来史思明不咸不淡的回应。

    后来冯羽让李剑九递了消息出去,李十二娘散尽家财,给冯羽在徐州买下了一万石粮食,这一万石粮食很快通过大运河运到叛军大营,史思明对冯羽这才有了些许亲切。

    直到昨夜,史思明的三名部将秘密从蜀地回营,在史思明的营帐内谈了很久,第二天一早,冯羽便赫然发觉自己的待遇不一样了。

    史思明对他亲切了很多,已经回到当初在营州城时大家一起饮酒玩姑娘的状态,彼此之间也恢复了兄弟相称。

    冯羽当然明白原因,想必李十二娘暗中安排布置,让史思明对自己疑心尽去,既然身世来历没问题,当初那八万石粮食被烧又找不到充足的证据证明是冯羽干的,而冯羽后来还积极为叛军买粮,如此一来,史思明自然对冯羽自然没了疑心。

第四百五十章 狙击突袭

    下午时分,冯羽刚从史思明的营帐内出来,站在帐外伸了个懒腰,然后深呼吸,闻着清新的空气,浑噩的头脑不由一清。

    自从跟随叛军南下,已有很久未见李剑九了,怪想她的。

    据李剑九说,她会一直在叛军大营附近潜伏,方便他随时传递重要的消息。也不知她究竟潜伏在哪里,兵荒马乱的时节,但愿莫被叛军抓了或杀了。

    叛军大营的前方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隐隐可见兵马调动的迹象,冯羽伸着懒腰,眼睛却机警地环视一圈。

    顺手拽住一名路过的叛军将士,冯羽笑道:“前方嘈杂,是咱们义军要拔营了吗?”

    叛军将士淡漠地道:“是安节帅调动兵马去救庆州。”

    冯羽哦了一声,笑容不变,目光却不停闪动。

    站在营帐外发了一阵呆后,冯羽转身又进了史思明的营帐。

    史思明如今看冯羽的眼神都和善了许多,笑得更是令人如沐春风。

    “军中无甚玩耍之处,委屈冯贤弟了,我知贤弟无女不欢,后军倒是掳了一批卒妻,贤弟若有意,愚兄可为贤弟安排。”

    所谓“卒妻”,其实就是营妓,叛军又不是什么仁义之师,起兵后军纪更是乱得一塌糊涂,城池乡野掳掠了不少良家女子为营妓,女子境况生不如死。

    冯羽撇了撇嘴,道:“那些卒妻都不是什么好货色,我纵无女不欢,也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还是算了吧。”

    史思明大笑:“待回头打下长安城,愚兄送几个绝色女子给你,长安城里的女子可都不凡。”

    冯羽露出贪婪之色,笑道:“史将军如此大方,愚弟若不表示一下,未免不识趣了。愚弟想想办法,下月再为史将军弄一批粮草,如何?”

    史思明喜道:“那可真是及时雨呀,老实说,上次被贼人烧了八万石粮草,安节帅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至今对我都没个好脸色,贤弟若能弄来粮草,愚兄在安节帅面前多少能松口气了。”

    沉吟片刻,史思明又道:“贤弟是我义军的自家人了,说来也该引荐一些人给你认识,往后与我义军多做几笔买卖,将来安节帅打下大唐江山,贤弟便是开国功臣,封王裂土不在话下。”

    冯羽喜滋滋地道谢。

    史思明想了想,道:“昨日部将在野外射了一只鹿,正好可请小公子同饮,贤弟可在旁作陪,如何?”

    冯羽目光闪动:“不知小公子是……”

    “安节帅的二子,安庆绪。”

    …………

    叛军将领何千年率两万兵马赶赴在去庆州的路上。

    庆州这个城池对叛军来说,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它只是一座小城,而且并不在叛军的后方补给线上,当初之所以必须打下它,是因为安重璋从蒲州败退至庆州,收拢了朝廷的败军继续固守,于是安禄山不得不拔了它。

    打下庆州的目的不是为了这座城池,而是将安重璋打败,最好能杀了他。

    可惜安重璋太滑头,庆州守不住后安重璋果断决定弃城,领着几千残军不知所踪。

    叛军刚打下庆州没几日,没想到城外又出现了一支万人兵马,何千年领兵救庆州的路上已做出了判断,这支兵马应该还是安重璋所部。

    如今天下大乱,各地驻军被叛军打散击溃,安重璋收拢一些朝廷残军并不难。

    何千年奇怪的是,他们那一万匹战马是怎么来的?莫非是向北方突厥部落借了马?

    从陇州到庆州,一路疾驰。路上经过的村庄空无一人,当初叛军所过之处,基本都是鸡犬不留,很多百姓农户见机早早弃家逃难,那些故土难离的老人执拗地留在家里,最终被叛军杀害屠戮。

    一路上只见被烧得剩下残垣断壁的村庄,和一地无人收敛的尸首,放眼望去,关中平原一片凄惨萧瑟的景象。

    何千年不为所动,已经走到这一步,眼看安节帅就要打下长安城,坐拥大唐的半壁江山,杀几个百姓算什么?自古将军的功业都是建立在森森白骨之上的。

    两万兵马匆忙赶路,没人注意路边的景象,前军斥候放出去三十里,两个时辰了仍未见到回报,但何千年并不担心,就算斥候被敌人杀了,他们终归只有一万人,如若双方遭遇,胜负毫无悬念。

    离庆州城还有八十里,按目前的脚程,大约天黑前能赶到,何千年见将士们有了疲色,于是下令全军暂停行军,下马休憩半个时辰,用过干粮后再走。

    正在全部叛军将士或坐或躺瘫软在地上时,何千年忽然听到远处三五里外传来一阵鼓声。

    鼓声只响了一下便没了声音,何千年一怔,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觉。

    然而终究是领兵多年的将领,基本的警觉性还是有的。何千年眯眼看着远处的一座小山林,指着山林道:“派个斥候过去看看,山林里面有什么名堂。”

    斥候飞马而去。

    何千年坐在地上,亲卫递来一块风干的牛肉,何千年一边啃着牛肉,一边望向那片山林,不知为何眼皮总是跳个不停,心情越来越不安。

    没过多久,何千年见到刚派出去的斥候策马飞奔而来,隔得太远没看清表情,但何千年却看到那名斥候不停朝他挥手。

    何千年情知不妙,猛地起身,正要等斥候策马过来,谁知斥候的身后,一支利箭激射而出,正好命中斥候的后背,斥候翻身栽倒。

    何千年大惊,急忙吼道:“有埋伏!全军备战!”

    所有将士纷纷起身,手忙脚乱地抄起兵器,还没等结下防御阵势,远处山林里已密密麻麻冒出一支骑兵,在对方将领的命令下策马朝何千年所部冲锋而来。

    这支骑兵似乎早已埋伏多时,冲锋之时便迅速调整阵型,离叛军还剩一两里时,骑兵已呈现标准的锥型阵,风驰电掣般杀来。

    这时叛军将士也匆匆忙忙列好了阵,慌乱之中阵势列得松松垮垮漏洞百出,在叛军将领气急败坏的呵斥下,硬着头皮迎向这支骑兵。

    两军距离越来越近,对方骑在马上平举长戟,叛军将士们已能清晰地看到戟尖上的幽冷寒光。

    电光火石之间,轰的一声,两军发出激烈的碰撞,紧接着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喊杀声。

    骑兵旁若无人地从叛军队伍里穿行而过,第一轮冲锋便彻底打穿了叛军的防御阵型,一直穿行到一里以外才停下,然后拨转马头,调整阵势,等待令旗挥落,发起第二次冲锋。

    何千年睚眦欲裂,骑在马上使劲一刀劈落,将一名慌乱逃跑的叛军将士斩了,然后举刀大喝道:“后军迂回东面,弓箭列阵,中军盾牌顶住!”

    两万叛军很快冷静下来,按照何千年的军令,后军急忙绕到中军东面,在中军列出盾牌阵以前,后军的弓箭手也准备好了。

    一支叛军能够在短短数月内席卷黄河以北,当然不会是浪得虚名,事实上他们的战斗素质很高,都是戍边多年的边军,临战经验甚至比安西军更丰富。

    经过最初的慌乱后,叛军已经能够从容地列阵迎敌了。

    而突袭叛军的骑兵,自然是常忠所部。

    眯眼见这支叛军很快列好了阵,常忠暗叹一声,不愧曾经是大唐的边军,战力相比当初的吐蕃军都高了不少。刚才的一轮突袭攻其不备,接下来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常忠也不是无能之辈,见叛军列好了盾牌和弓箭阵,常忠果断下令全军左右分兵,不再正面进攻,而是运动迂回到叛军侧翼发起冲锋。

    “杀——!”

    骑兵左右分开,在空旷的平原上绕了一个半圈,朝叛军阵型的两翼绕去。

    何千年一眼便看清了常忠的目的,于是下令盾牌和弓箭改变阵型,随着对方骑兵的运动方向而变,一直以正面迎向常忠所部。

    “分出五千兵马,给我朝左翼杀去!”何千年瞠目大喝道。

    五千兵马在防御阵中集结,然后防御阵迅速打开一道口子,五千叛军疾驰而出,直向常忠所部左翼兵马杀去。

    常忠命亲卫挥动令旗,五千骑兵顿时发动,直接正面迎向叛军。

    何千年的表情已恢复了从容。

    刚刚电光火石般的交锋,他已从最初的被动遇袭,到此刻的化被动为主动,安禄山麾下的部将终究不是水货,还是有些斤两的。

    然而,安西军在顾青的操练栽培下,他们更不弱。

    正当双方在左翼开始厮杀时,叛军的西面忽然听到一阵冗长的牛角号声。

    何千年悚然一惊,惊骇地扭头望去,却发现西面远处的一座山丘后面不知何时又冒出一支骑兵,看人数约莫一万人。

    这支骑兵没有多余的废话,号声未歇,骑兵已然发动,像一柄利剑狠狠刺向叛军的中军。

    两军如同绝世剑客的交手,何千年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还有一支万人骑兵在等着他。

    无数个疑问从脑海中冒出来。

    庆州传来的军情说,对方只有一万骑兵,为何在这荒郊野外偏偏出现了两万骑兵?

    看这情形分明是对方设下的计,目的就是要将他这支驰援庆州的两万人马吞下去。

第四百五十一章 首战功成

    由于情报的不对称而产生的轻敌,这场狙击战对何千年来说尤为艰苦。

    作为一名带兵多年的将领,有时候甚至不需要交手就能看出敌人是否强大,是否能够战胜。

    这是一种很玄幻的直觉,就像乒乓球张大魔王说的,没交手之前双方一握手她就知道对方输定了。

    看着眼前一支接一支杀出来的万人骑兵,何千年就有这种感觉,输定了的感觉。

    安禄山的叛军曾是边军,安西军也是边军,但边军与边军之间的素质也不一样。

    安禄山麾下将士虽说戍边多年,也经历过很多大战,但是若论平日操练的话,是远远不如安西军的。大唐军队操练的常例是每隔三五日才练一次,操练的强度也没那么大,通常是训练队列,阵型,按兵种不同各自操练长戟,排矛,弓箭等等。

    安西军训练的强度却是大唐军队的几倍以上,而且每日都操练,风雨无阻。别的不说,光是体力和耐力,叛军就远远比不了。

    按事先的约定,常忠首先率军冲锋,在战事陷入胶着时,沈田再率另一支万人骑兵冲锋。

    双方左翼兵马正陷入鏖战时,沈田麾下一万兵马从东面冲出,彻底改变了战场形势。

    何千年见又有一支万人骑兵杀来,不由心胆俱寒,急忙下令撤回左翼出击的五千兵马,结防御阵拒敌。

    沈田用兵不如常忠沉稳,但比常忠凶狠。

    按照约定发动冲锋时,沈田首先便看准了叛军的中军防御阵,下令直接对防御阵发起冲锋。

    “弓箭,放!”何千年瞋目裂眦吼道。

    叛军防御阵内,一排弓箭朝沈田所部激射而去,沈田麾下骑兵顿时不少闷声栽落马下。

    沈田仍无所觉,反而下令加快冲锋,策马愈发凶狠地朝叛军中军阵冲去。

    骑兵冲锋速度太快,叛军只来得及放两轮箭,沈田所部已冲到面前,轰的一声巨响,战马蛮横地冲破了叛军前列的盾牌,如锋利的匕首狠狠插入叛军防御阵的中心。

    常忠此时也撤回了左翼五千兵马,再次兵分两路,一路切断叛军的后军与中军的联系,另外一路切断前军与中军的联系。

    沈田所部负责冲击破阵,常忠所部负责切割,转眼间叛军队伍就被沈田和常忠切割成了三个部分,而最重要的中军阵,已被沈田打得溃不成军,骑兵冲入防御阵后,叛军的建制都被打乱,再也组织不起有效的阵型防御,只能以小股什火为单位聚拢结阵,抵御沈田所部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屠戮。

    何千年身颤胆寒,他知道自己这两万兵马保不住了,领兵多年,而且还是常年戍守边境,何千年本身也是一员悍将,可他从来不知道大唐境内竟然还有如此凶悍精锐的骑兵。

    他们究竟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们的主帅是谁?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两万兵马覆没,回去后如何向安节帅交差?

    这个问题从脑海冒出来,何千年已然失去了斗志,手下的副将不停向各个方向传令抵御时,何千年却迅速与自己的亲卫使了个眼色,然后掉转马头,打马便朝外突围。

    一军主帅做出逃跑的举动,叛军士气断崖般跌落,有的索性扔下兵器抱头跪地投降,有的也跟着往外突围逃跑。

    身在中军冲杀的沈田见状大喜,放声喝道:“兄弟们,莫忘了侯爷的许诺,斩叛军首级一个可赏五十文,斩叛军将领首级一个可赏一百文,你们还等什么?”

    这句话如同给安西军将士打了一针鸡血,厮杀的将士们愈发沸腾了,攻势愈发凌厉,不要命似的又冲又杀,刀口只朝叛军的脖子上劈去。

    此时何千年在亲卫拼命的护侍下,已经冲出了包围圈,朝南面陇州逃去。

    惊惶地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万兵马已被围得死死的,里面传出凄厉的惨叫声和绝望的嘶吼声,何千年的心顿时沉入谷底。

    这支兵马彻底完了。

    半个时辰后,官道上的狙击已结束,此战歼敌一万余,叛军投降的不到三千,不是叛军不肯投降,而是安西军将士杀红了眼,顾侯爷说过,斩敌首级可领赏钱,投降的叛军就是在挡自己的财路,于是趁着厮杀混乱,很多已经投降的叛军也被安西军斩下了头颅。

    战事结束,将士们紧张快速地打扫战场,常忠和沈田终于会合。

    二人相视一笑,常忠笑道:“沈贤弟好魄力,叛军中军防御那么稳都被你冲破了。”

    沈田也笑道:“常兄的头阵打得好,叛军已被常兄杀得心惊胆战,才被我这个后来者占了便宜。”

    常忠朝南面望了一眼,遗憾地叹道:“可惜他们的主将逃了,若能活擒叛军的主将,侯爷报上朝廷,这份功劳说不定能升半级官儿呢。”

    沈田摸了摸下巴,道:“此地离陇州不过百里,若安禄山知道他的两万兵马被咱们狙击了,不知还会不会另派大军来报仇?若真派出大军的话,咱们再设个埋伏,说不定……”

    常忠急忙道:“莫忘了侯爷的军令,狙击叛军后马上撤离,不准贪功恋战,否则军法难饶。”

    沈田遗憾地咂咂嘴,叹道:“其实将士们还有一战之力,看看这群崽子们,一个个活蹦乱跳的,都在忙着割首级,等着发财呢,若告诉他们再打一场,没人会反对。”

    常忠失笑:“但侯爷会反对,侯爷那张脸冷下来我这三四十岁的人心里都发憷,还是算了吧。”

    沈田点点头,遗憾地道:“算了,我也怕侯爷的军法……”

    随即扭头大喝道:“赶快打扫战场,将叛军的战马兵器箭矢铠甲都带走!”

    常忠也朝旁边的亲卫道:“派个人告诉刘宏伯,叛军援兵已被我们狙击歼灭,他可以攻下庆州城了。”

    …………

    原州城外,安西军大营。

    捷报传到帅帐,顾青并未露出太多喜色,原本是三思之后谋定的行动,胜了是意料之中,败了才叫奇怪。

    “咱们折损了多少将士?”顾青第一个问题不是战果,而是损失。

    常忠垂头道:“折损两千余,其中战死一千多,重伤七百,轻伤更多……”

    顾青点头,叹道:“战死者的遗骸运回来了吗?”

    “运回来了。”

    “好生厚葬他们,我会吩咐军中文吏造册,厚恤他们的家人。”

    “是。”

    顾青这才问起战果:“此战歼敌一万余,投降三千余,缴获了什么?”

    “缴获叛军战马五千多匹,兵器近两万件,箭矢十多万支,还有铠甲粮食等等,尚未计数。”

    顾青点头,然后看着旁边的段无忌道:“你以我的名义写一道报捷奏疏,连同将士们斩下的一万多个叛军首级,以及投降的三千叛军,派人全都送去长安,呵,让咱们的天子高兴高兴,此战的功劳簿也一并送去,天子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段无忌犹豫了一下,道:“侯爷,要不要等刘将军所部收复庆州后一并报捷?”

    顾青摇头:“不用,不管大胜小胜,好消息要一个接一个才叫吉利,平原狙击与收复城池是两码事……”

    顿了顿,顾青又道:“派人押送俘虏去长安的路上,绕过叛军占据的城池,一路敲锣打鼓,告诉沿途官员百姓,安西军大捷,歼叛军两万,叛军的首级和俘虏都用长绳串成一串招摇过市,就这样一直送到长安。”

    段无忌露出了然之色,笑道:“是。”

    “刘宏伯收复庆州后也这么做,一路敲锣打鼓,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安西军的威名。”

    常忠犹豫道:“侯爷,此举是否树大招风了?若安禄山丧心病狂不惜代价发兵来攻,咱们怕是承受不住。”

    顾青白了他一眼:“承受不住咱们就跑啊,咱们每人一匹战马,还怕跑不过他?大不了牵着安禄山的鼻子把叛军引到……嗯,引到哥舒翰面前,安禄山若真有本事放弃原来的战略意图,不惜一切代价打咱们,我敬他是条汉子。”

    见常忠仍然一脸不解,顾青不得不道:“此举除了宣扬我安西军之威名外,更重要的是在战场上化被动为主动,安西军既然从大漠入关参战了,就必须要改变如今的战场局势。”

    “从今以后,想打哪里就打哪里不再是叛军说了算,安禄山不得不分神注意我安西军的一举一动,换句话说,以后我安西军想收复哪里就收复哪里,安禄山只能被动地派兵支援。”

    帅帐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一名亲卫欣喜地道:“侯爷,刚刚庆州传来捷报,今日清晨,刘宏伯所部团结兵收复庆州,守城三千叛军被全歼。”

    帅帐内三人都笑了。

    顾青立马道:“收复庆州的捷报压后一天再报,无忌,你马上把狙击两万叛军的捷报写好送去长安,明日再接着报捷收复失地。”

    含笑看着常忠,顾青道:“常将军下去告诉将士们,安西军入关参战平叛,首战功成,名震天下。”

第四百五十二章 薄幸天子

    捷报首先传遍了全军,接着无数缴获的战马兵器被运进大营内,然后是三千投降的俘虏垂头丧气地被长绳串成一串,反绑着双手被圈地关押起来。

    安西军大营沸腾起来,将士们的欢呼声震云霄,常忠和沈田所部将士回到大营后便马上向后军交首级,后军文吏早已得到顾青的吩咐,提前准备好了大筐的银钱,将士们交上首级后马上将赏钱兑现。

    捧着沉甸甸的赏钱的将士们眉开眼笑回到营帐,绘声绘色描述此战的经过,然后不无得意地炫耀自己刚刚得到的赏钱,帐内没有参战的将士眼红嫉妒不已,无形之中,大营内将士求战之心愈发高涨,这样的效果甚至连顾青都没想到。

    该赏的赏,剩下的都是羡慕的,安西军中如今就是这两类人。

    收复庆州的捷报被压后一天,顾青自有打算,他需要安西军扬名天下,一个大捷报拆分成两个,听起来更威武,重要的是李隆基会赏得更多。

    当夜顾青让皇甫思思多做了几个菜,算是给自己庆祝。

    毕竟自己也有功劳,围点打援的行动是他定下的,按理说顾青应该排名功劳簿第一,只是他不好意思跟真正上战场卖命的将士们抢,所以功劳簿上并没有他的名字。

    首战告捷,皇甫思思也很高兴,女人心情好起来,做菜的味道都比以往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灵气,仿佛把兴奋的荷尔蒙挤出来洒进菜里了,吃起来特别……

    “今天的菜为何多了一股孜然味?”顾青皱眉,然后将鼻子凑过来,猝不及防地朝她腋下一吸,嗯,不是她的体香,她的身上并没有孜然味,这个味道或许杨贵妃身上有。

    皇甫思思被吓了一跳,俏脸涨红瞪着他:“我在菜里放了点小茴香,不行吗?”

    顾青恍然,小茴香就是孜然,此物原产自中亚,在大唐的西域略有种植。

    皇甫思思这女人很神奇,似乎对香料有种狂热的收藏爱好,前有一千斤胡椒,现在还有小茴香。

    “你不要告诉我,小茴香你也囤积了一千斤吧?”

    皇甫思思哼了哼道:“小茴香虽然在大唐值钱,但比胡椒差远了,我没事囤积小茴香作甚?没带多少,够做菜用就行。”

    顾青点头,忽然笑道:“王贵那狗东西昨日带了几斤胡椒去原州城卖,卖了几百贯钱,胡椒果然很值钱,若非时值战乱,城里的商人跑了很多,恐怕会卖出更高的价,思思,你可让咱们安西军发了一笔横财。”

    皇甫思思眨眼:“侯爷打算如何谢我?”

    顾青想了想,认真地道:“给你脖子上挂一块牌子,我亲手写几个字,‘安西军唯一指定赞助商’如何?我允许你挂着这块牌子在大营内招摇过市,还让韩介带着亲卫跟在你后面,以助声威。”

    皇甫思思啐道:“呸!是想让妾身游街么?”

    “还有个谢法,你那间破客栈若需要广告的话,我可以下令安西军将士每战列阵之时用尽全力在阵前对敌军大呼三声‘龟兹城福至客栈,住过的都说好’,‘自从住了福至客栈,母亲大人再也不担心我失眠啦’等等诸如此类,多打几仗下来,大唐无论好人坏人叛军还是百姓,都知道你的福至客栈了。”

    皇甫思思愣了一下,接着不顾仪态张嘴大笑,笑得前仰后合难以自抑。

    “侯爷你真是……真是,疯子!哈哈!你脑子里的念头为何如此古怪?莫非这就是权贵的做派,因为太与众不同,所以凡事才更容易成功,富贵权力唾手可得?”

    顾青撇嘴:“千年以后,这种狗血的广告遍地都是,你懂个锤子。”

    皇甫思思又笑,接着忽然双手勾住他的脖子,近若咫尺吐气如兰,眼神里充满了软酥酥的媚意。

    “妾身什么都不要,妾身只想侯爷给个名分,妾室也要明媒正娶的……”

    顾青挑眉:“你心跳又快了吗?病情不可耽误,我来帮你检查……”

    说完顾青忽然出手,快准稳地抓住了某样不可描述的物事。

    皇甫思思瞬间全身失去了力气,软软地倒在顾青怀里。

    …………

    长安城。

    安禄山起兵后,长安城便乱了,消息传进城内,百姓们纷纷出逃,城里的盗抢案件也翻倍升级,良好的治安环境一夜之间被破坏。

    后来安重璋守蒲州,叛军攻打一个月仍未破,长安城总算恢复了些许平静,然而坏消息很快传来,蒲州城终究没守住,安重璋弃城转守庆州,接着庆州也没守住,安重璋再弃。

    随着一个又一个城池被破,叛军离长安城也越来越近,长安城再次陷入恐慌之中,百姓们拖家带口出城逃难,长安十二卫每日整顿兵马,操练将士,气氛紧张而惶然。

    李隆基接连几夜没睡了,安禄山叛乱以来,李隆基终于找回了中年时当明君的状态,每天起早贪黑,不分昼夜处理朝政,布置兵马,调拨军资。

    一个七十岁的老人,几天下来合计只睡了几个时辰,如果不看前因的话,画面一度引人心酸,像极了晚年没有退休金不得不为生活奔波的落魄老年人。

    时已初夏,天气有些微热,杨贵妃独自坐在兴庆后宫的龙池凉亭里,望着一池春水发呆。

    从知道安禄山叛乱的消息开始,杨贵妃整个人都懵了。她万万没想到那个胖得憨态可掬的胖子竟藏有狼子野心,当初在长安时,他以义子自居,对她事以母礼,不仅如此,在孝道这方面他做得比李隆基的任何一个皇子都出色。

    然而,他竟然反了。

    人心,实在太可怕了。曾经那副温驯孝顺的面孔,他怎么能够转眼就变了脸,说反便反了,人生如戏,这场戏安禄山演得太成功了,他骗过了天下人。

    一手托腮,凝视池水,杨贵妃绝色倾城的姿容流露出些许愁绪。

    为了平定叛乱,三郎已有好些日没回后宫了,每天都在不停地召集朝臣议事,安排布置兵马,调拨粮草兵器,听宫女说他已好几天没合眼了。

    杨贵妃有些心疼,又不知该如何帮他分忧,她毕竟只是一个为爱而生的女人,除了爱,她别无所长。

    凉亭外,一名宫女匆匆行来,进了凉亭后行礼。

    “娘娘,陛下来了,圣驾已至兴庆后殿。”

    杨贵妃一喜,起身急忙道:“本宫去迎驾。”

    正说着,李隆基沉默地走来,绕过池面上的水榭,走进凉亭内,他的身后只跟着高力士,凉亭内杨贵妃和宫女们屈身行礼。

    李隆基淡淡地嗯了一声,杨贵妃抬眼,见李隆基神情憔悴了许多,几日不见他却仿佛老了好几岁,头上的白发,眼角的皱纹,甚至还有手背上的老人斑,一个个迹象都在默默地陈述着一个事实,李隆基真的老了,像一艘快散架的扁舟,老得已经经不起任何一次小小的风浪了。

    “三郎……苦了您了。”杨贵妃心疼得两眼泛泪。

    李隆基疲惫地叹息,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小小叛乱,不足为惧,朕辛苦几日,举手就将它平了,娘子勿须担忧。”

    阖眼一叹,李隆基满是倦意地道:“这几日朕与朝臣议事,期间也说起了开元之始到如今的得失,朕发现自己真的做错了很多事,安禄山之叛,说来也有朕的过失……”

    杨贵妃好奇道:“三郎是天子,怎会有过失?”

    李隆基微微一笑,道:“朕与朝臣们坦然而言,开元年间,朕其实还算是个明君,不过后来自从……自从……”

    “自从什么?”

    “自从认识了娘子后,朕终日与娘子痴缠悱恻,不理政事,期间朕任用的朝臣多有佞者,每向朕奏事,必称大唐盛世天下太平,朕昏庸糊涂,当时竟然信了,盛世啊,还需要朕做什么?当然什么都不必做,盛世自可万万年,所以朕才与娘子日日夜夜厮磨,放心将天下事交给宰相朝臣们去打理……”

    李隆基沉默片刻,忽然懊悔地叹道:“朕……实不该沉迷美色,若能在政事上多用点心思,若当初没认识娘子你,或许安禄山便不会反,或许天下仍是太平天下,朕错了啊!”

    杨贵妃越听越惊愕,心中仿佛中了一柄霜剑,瞬间又凉又痛。

    李隆基这番话听着是自省反躬,可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说杨贵妃害他误了朝政国事,是她迷惑他做了昏君,才导致安禄山造反,盛世毁于一旦。

    同林夫妻,恩爱多年,一朝有难,出语竟如此伤人。

    二人间久久静寂,半晌之后,杨贵妃颤声问道:“陛下刚才说,说……”

    李隆基说完后也有些后悔,于是掩饰地咳了两声,转眼望向别处,道:“朕没那意思,娘子多心了。今日总算有暇,娘子与朕同饮几杯吧,歌舞便不召了,天下不安,朕不忍娱人之乐。”

    杨贵妃也望向别处,两行泪水无声地滑落绝美的脸颊。

    半生辗转帝王家,天子也是薄幸郎。

    尴尬难抑的沉默时,一名宦官高举着一份奏疏飞快奔来,不顾宫中礼仪地欢呼道:“陛下,安西军大捷!入关首战斩叛军一万余,俘虏三千!叛军首级和俘虏已押送至长安!”

第四百五十三章 加封平章

    一万多个首级用石灰腌入了味儿,整整齐齐摆在宫外武部官衙门前。

    三千名叛军俘虏被长绳串成几列,像秋后的蚂蚱,垂头丧气跪在首级旁。武部官衙外已被闻讯而来的长安臣民围得人山人海,对首级和俘虏指指点点,神情兴奋且惊骇。

    天子仪仗出宫,羽林卫在人群中辟开一条路,李隆基的御辇悠悠停下。

    见当今天子走出车辇,围观臣民纷纷下拜。

    被高力士扶下车辇的李隆基第一眼便看到堆积如山的首级和俘虏。

    李隆基吃了一惊,脸色有些难看。

    当了四十多年的太平天子,见惯了金山银山,却很少见到这般血腥的场面了。

    虽然有些恶心,但李隆基的演技还是很走心的。在无数臣民注视的目光下,李隆基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转眸一看,旁边恭立着一名都尉模样的武将,应是负责押送首级和俘虏的安西军将领。

    李隆基指了指他,沉声道:“你是安西军中何人?”

    武将抱拳道:“回陛下,末将是安西军果毅都尉高朗,曾是金吾卫将领,天宝十二载奉旨调任安西至今。”

    李隆基点点头,又指着面前的首级和俘虏道:“这些都是叛军?”

    “是,陛下可派人查证。”

    李隆基环视周围的臣民,微笑着提高了声音道:“说说顾青是如何首战告捷的。”

    高朗曾是宫中金吾卫将领,自然也是玲珑剔透之辈,于是也大声道:“天宝十四载三月,安西军奉旨入玉门关平叛,五月至原州,斥候报曰叛军已攻下庆州陇州,其中叛军主力在陇州,安西节度使顾青于是定下‘围点打援’之计,先派兵马在庆州城外游弋,引陇州派叛军来援庆州,而安西军兵马则埋伏在陇州至庆州的必经之路上。”

    “天宝十四载五月初五,安贼果然派叛军两万驰援庆州,行至半路,安西军东西两面发起狙击,全歼叛军两万援军,此战斩叛军首级一万余,俘虏三千余,两万叛军全军覆没。”

    言简意赅说完经过,不远处许多臣民都听清楚了,人群中发出一阵阵惊叹赞颂声。

    李隆基提高声音本就是故意为之,在大唐国都臣民人心惶惶之时,李隆基实在太需要一场震撼的大胜来安抚长安臣民的人心了。

    这也是他下旨让首级和俘虏公然摆在武部官衙门前的原因,他要让长安的臣民都看清楚,朝廷王师不会败,叛乱一定会被平定。

    “好!甚好!顾青不愧是我大唐的骁将,入关首战告捷,歼敌两万,此为大胜,朕当献俘于太庙,以告祖宗社稷。”李隆基喜道。

    围观人群窃窃私语,神情同样兴奋雀跃。

    良久,人群中忽然传出一道声音:“国有英君良将,安贼叛乱必平。”

    “没错,区区叛乱,朝廷转瞬即平,我等不必慌张。”

    “吾皇德被四海,何惧蛮夷小丑。”

    此言一出,附和者众。

    一片此起彼伏的赞颂声里,李隆基轻轻呼出一口气,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国之良将,首战立功,朕岂能不封赏?”李隆基忽然提高了声音道:“着舍人拟旨,顾青可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参议中枢政事……”

    顿了顿,李隆基又补充道:“另赐黄金千两,明光铠五千件,着人送去安西军中。”

    人群再次躁动不已,臣民纷纷下拜,这回皆是异口同声赞颂吾皇恩德,良将有幸生于盛朝。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虽说是虚衔,但地位却堪比宰相,大唐历代宰相受封以前,官职之中必须要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才能名正言顺升为宰相。

    也就是说,如今的顾青已有当宰相的资格了。

    人群赞颂之时,高朗伏身下拜,大声道:“末将代顾县侯谢天恩浩荡!”

    李隆基含笑道:“转告顾青,朕很看重他,希望他能带领安西军多打几次胜仗,打出安西铁军的威风,朕必不吝赏赐。”

    李隆基笑了笑,随即脸色一整,道:“着人将俘虏献于太庙,以告祖宗社稷。”

    …………

    回到兴庆宫,李隆基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

    安西军的首战大胜如同一剂猛药,让人心惶惶的君臣百姓忽然间对平叛充满了信心。

    外人不知道一场战争的胜利需要付出多少性命,经过多少艰苦和算计,他们看到的只是斩首多少级,俘虏多少人,仿佛王师自有天助,站在战场上什么都没干,敌人就主动引颈就戮,把军功送到王师面前。

    外行人看内行人的成功,总以为很轻易,而且态度非常的极端。

    危机临头时,以为天都要塌了,一个个惶恐不安地逃离,用各种凄婉哀怨的文艺腔调与最亲密的人用力拥抱,做最后的道别,度过的每一秒都是末日的倒数。

    一场小小的胜利,他们又以为女娲突然把天补好了,从此天下恢复了太平,可以继续歌舞升平,情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对了,歌舞升平之余不妨顺嘴歌颂一下补天的女娲,英雄辛苦,英雄不凡,英雄活该活到一百二十岁。

    咦?英雄归英雄,人设如此光辉伟岸,你为什么要摸豪车?你难道想过穷奢极欲的生活?你要背弃人民了吗?不不不,摸一下都不行,豪车不是你能摸的。

    人性就是这么回事,真正的英雄但凡心胸稍微狭窄一点,都会觉得为了这些人付出青春和生命是一件多么不值的事。

    回到兴庆宫,李隆基径自去了龙池的凉亭里。

    杨贵妃仍坐在凉亭内,美眸盯着龙池发呆,不知在想什么,美艳之极的脸颊上残留着两行泪痕,神情哀恸。

    李隆基心中一疼,急忙上前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冰凉,像一尊失去了魂魄的雕塑。

    “娘子,好消息,顾青那小子争气,打了一场大胜仗,给朕和你长了脸面,首战歼敌两万,哈哈,朕当初说过,他就是朕的霍去病,果然被朕说中了。”李隆基高兴地笑道。

    杨贵妃努力挤出一丝笑脸:“妾恭喜陛下,愿陛下早日平定叛乱,大唐江山万年永固。”

    李隆基开心地道:“不错不错,万年永固。哈哈,安禄山,跳梁小丑尔,朕随便一个年轻臣子就能将他荡平,社稷有此柱石,朕无忧矣。”

    见杨贵妃仍没什么高兴的模样,李隆基带了几分讨好道:“朕还要多谢娘子,当年为朕引荐了顾青这位人才,顾青确实没让朕和娘子失望,这些年虽然闯过不少小祸,但大义面前从来都是站得很正的,娘子,朕刚才已加封顾青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将来平叛后,朕有意让顾青进朝堂中枢,参议政事。”

    杨贵妃勉强一笑:“妾代顾青多谢陛下隆恩。”

    李隆基见她仍郁郁寡欢,当然清楚自己今日早间说的那番话太伤人了,此时非彼时,此时有了安西军大捷的消息,李隆基对平叛的信心强了很多,想想早间隐隐指责杨贵妃美色误君之类的话,确实有些不妥。

    她哪里误君了?安禄山叛乱不过是一场小风波而已,转瞬可平,为何要对恩爱多年的娘子说出如此绝情的话呢?

    身为帝王,李隆基当然也要体面尊严的,道歉服软的话说不出口,只能握着她的手柔声道:“安西军大捷的消息传遍长安,臣民皆喜,朕决定今夜召集群臣饮宴,遥贺顾青首战大捷,娘子也当共襄其会,回宫好好打扮,朕可为娘子画眉……”

    杨贵妃垂下眼睑,低声道:“是,妾这就回宫换装。”

    见杨贵妃盈盈告退,郁郁寡欢地离开,李隆基沉沉叹了口气。

    夫妻间一语伤人,往往便是难以愈合的裂痕,不知要花费多久的时光才能忘掉这件不愉快的事。

    看着杨贵妃的背影消失在龙池边,李隆基萧然叹道:“高将军,你说男女之情为何物?为何总是令朕喜怒难抑呢?”

    身后的高力士笑道:“陛下,老奴可不懂男女之情,太真妃今日有些不悦,陛下多哄哄也就好了。”

    李隆基嗯了一声,哂然笑道:“不过反过来想想,娘子喜怒形于色,正是本性流露,不像宫里别的妃子,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朕不管说什么做什么,她们都唯唯应诺,不敢说半个不字,这些女人未免无趣,还是娘子好,在朕面前性情真实,令朕着迷。”

    高力士呵呵陪笑,这方面他不擅长,实在无法说出什么有营养的话。

    李隆基沉默片刻,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安西军是后发入关,刚到关中便告大捷,哥舒翰,安重璋他们这些人在做什么?为何不见一点好消息给朕?”

    高力士躬身道:“叛军至今占据黄河南北许多郡县,哥舒翰奉旨领河西军转战于黄河南岸,安重璋自庆州被陷以后,率残部突围而去,不知所踪,或许正收拢残军,继续与叛军在关中周旋。”

    李隆基冷哼道:“说起来都是国朝名将,却不如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看看顾青的安西军,再看看哥舒翰和安重璋,哼!废物!”

第四百五十四章 兵指潼关

    帝王是否刻薄寡恩,往往一句话就能看出真性情。

    如果说人的本性是自私阴暗的话,那么帝王没有道德和法律的约束,他的自私本性会被无限放大,一语出口,闻者如坠冰窖。

    人家在外面为他打生打死,却换来他一句“废物”。

    究其根本,这种人总是以为自己是全世界的爹,全世界都应该毫无道理的孝敬他。

    饶是跟随李隆基多年的高力士,此刻不由也心凉了一下,忍住心头不适,低声道:“陛下,河西军今早有奏疏,哥舒翰似已患了风疾,不克行军,出征路上是被将士们抬着走的……”

    李隆基一怔,接着恨恨地跺脚道:“果真是废物!早不得晚不得,偏就这个时候得了病,以为朕是傻子吗?”

    高力士轻声道:“听说早在出征以前就有大夫瞧过了,哥舒翰还在凉州城时便已得了此病,本来已有迹象但他没在意,后来是顾青调任回安西时路过凉州,见哥舒翰气色不对,暗暗请了大夫看了一眼才确定的,应该……不是作伪吧?”

    李隆基有些愕然:“他真得了风疾?”

    高力士道:“奏疏上是这么说的。”

    李隆基叹气:“好好一员虎将,怎会得风疾呢?高将军,派个人去河西军传旨,赏哥舒翰黄金百两,赐田五百亩,请哥舒翰勉为其难继续征战平叛,待平叛之事稍定后,朕将他调回长安休养。”

    高力士领旨刚要退下,李隆基又叫住了他。

    沉吟半晌,李隆基缓缓道:“传旨时顺便派个太医去,给朕看看他的风疾有多严重,尽力治疗。国朝名将不可有失啊。”

    高力士浑身一颤,抿了抿唇,仍恭敬地领旨告退。

    …………

    陇州城,刺史府。

    怒极的安禄山将手中的酒盏狠狠摔落在地,接着手掌往下虚切,前堂跪着请罪的何千年尚未反应过来,已被身后的安禄山亲卫手起刀落斩下了首级。

    安禄山神色不动,肥厚臃肿的嘴唇只吐出冰冷的一句话。

    “废物!全军覆没竟有脸回来。”

    陪坐前堂内的史思明心中一凛,见安禄山那张丑陋的脸和闪烁着凶光的眼睛,史思明抑下畏惧之心,脱口道:“节帅杀得好!败军之将毫无气节,不在败阵前自刎谢罪,还有脸回来求饶,委实该杀!”

    安禄山冷冷瞥了他一眼,这一眼吓得史思明后背寒毛倒竖,惊出一身冷汗。

    亲卫收拾着前院内何千年的尸首和满地鲜血,安禄山神情不动,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案,喃喃道:“顾青……呵,原来是顾青。好手段,好谋略,是我轻敌了,活该有此败。”

    史思明目光闪动道:“顾青任安西节度使三年,听说治军颇有方,深得安西军将士拥戴。”

    安禄山嗯了一声,道:“本帅知道,我曾在安西军布置过眼线,可惜暴露后被他杀了。”

    史思明不解地道:“一个二十来岁的娃子,究竟何德何能,竟得全军拥戴。”

    安禄山冷笑道:“治军与治世都是一个道理,无非恩威并济而已,不足为奇。本帅奇怪的是,他究竟如何练的兵。以前高仙芝麾下的安西军虽说也不弱,却也不似这般精悍,能够轻松灭掉我两万义师,安西军不简单呀,算得上一支精锐之师了,呵,顾青好本事。”

    嘴上不屑冷笑,可安禄山心里却莫名有些不安。

    他没忘记,自己与顾青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这几年明里暗里给顾青下过套儿,设过计,甚至还在安西军中安插了刺客,毫无疑问,最后都失败了,而他与顾青之间的仇恨也越来越深,不仅除之而后快,而且恨不得诛其九族的那种深仇。

    昨日,顾青给了他一记狠狠的反击,安西军首战便歼了他的两万兵马。

    安禄山很清楚,这仅仅只是个开始,接下来他的义师与顾青的安西军将有一番生死相搏,在这片关中的土地上各试锋芒。

    “节帅,咱们要不要继续派兵救庆州?”史思明试探问道。

    安禄山摇头:“庆州保不住了,此时此刻,恐怕它已被安西军攻破,若发兵去救,岂不正中顾青下怀?此獠不定准备了怎样的圈套等本帅傻乎乎钻进去呢,呵呵,本帅才不上当。”

    “谋全局者,岂在乎一城一隅之得失?庆州不要也罢,咱们要的,是长安!是大唐国都!是李隆基的命!是终结大唐的国运气数!”

    史思明小心地道:“那咱们义师下一步是……”

    安禄山冷冷道:“下一步,潼关!”

    潼关,位于黄河和渭河南岸,自古便是险关,是关中的东大门,为兵家必争之地。

    安禄山眼睛通红,带着几分疯狂的意味,兴奋地舔了舔嘴唇,道:“拿下潼关,长安城唾手可得,夺下长安城,大唐已是我安禄山的了!”

    …………

    庆州城,刺史府。

    和安禄山一样,庆州城被刘宏伯攻破后,刺史府也成了顾青的临时帅帐。

    坐在杂乱成堆的前院里,顾青手里握着一份圣旨,嘴角不自觉地往上勾起。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呵,威风得很。”

    旁边的韩介兴奋地道:“侯爷,这可是历代宰相才有的荣耀,陛下这是要重用侯爷,将来平叛以后,侯爷必是大唐未来的宰相了。”

    顾青笑了笑,神情不见多欣喜,将圣旨往怀里一揣,道:“传令常忠沈田整顿兵马,陛下不是还赏了千两黄金吗?让王贵去兑换成银钱,然后全部用来买肉买粮食,今晚给将士们加餐,人人有肉吃。”

    韩介抱拳领命。

    等韩介离开后,段无忌凑上前,轻笑道:“侯爷不在乎天子的封赏?”

    顾青笑道:“你觉得我应该在乎吗?”

    “侯爷有青云之志,自然不会将这点封赏看在眼里。”

    顾青沉吟,不知在想什么,段无忌见他正凝神思索,也不敢出声,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

    许久以后,顾青轻声道:“无忌,你帮我写份奏疏,以我的名义向陛下要钱要粮,尽量夸大我的功劳,最后请求天子多赐土地,嗯,就说请赐良田千亩,不仅要田,还请天子增加我的实食邑,最好增到五百户……”

    段无忌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含笑道:“侯爷这是欲效仿秦朝大将王翦,贪财自污,求田问舍?”

    顾青笑道:“不错,在帝王眼里,一身毛病的臣子比毫无瑕疵的臣子更令他放心。”

    段无忌犹豫了一下,道:“可是,王翦求田问舍的典故世人皆知,陛下难道会不知道侯爷的用意?”

    “他肯定知道,不过没关系,用这个典故也是借机表明我没有反意,秦朝王翦虽自污贪财,可世人也都清楚,王翦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征战之后马上交还兵权,他是为数不多得以善终的名将之一,我要向天子表达的意思就是,我也想做王翦,平叛之后我会老老实实交上兵权。”

    段无忌忍不住道:“若平叛之后呢?侯爷难道真要交上兵权?”

    顾青没吱声儿,目光古怪地瞥了他一眼。

    段无忌忽然很想抽自己一记耳光,因为他看懂了顾青的眼神,那是关爱智障的眼神,侮辱性极强。

    顾青拍了拍他的肩,柔声道:“去写奏疏吧,今晚将士加餐,我让亲卫给你留一份猪脑,以形补形。”

    刚刚攻下庆州,安西军全军驻扎在城外,顾青下令休整三日,但同时派出了斥候,打探叛军主力的动向。

    用过午饭后,顾青领着亲卫走在庆州城内。

    城内已不能用满目疮痍来形容,简直成了一座死城,三千叛军占据庆州的期间,不知他们对城内的百姓做了什么,如今被收复的庆州城内已看不到百姓的踪迹,不是仓惶逃离就是被叛军屠戮杀害。

    街道两旁的房屋大多被烧毁,有些房屋还在冒着袅袅青烟,房屋中到处是被烧焦的尸体,分不清是守军还是百姓,安西军将士正收拾着残垣断壁,将尸首一具具抬出来,统一抬去城外埋葬。

    顾青叹了口气,越走越沉默。

    战争的可怕,眼前便是最直接的画面,它狠狠冲击着所有人的视觉和心灵。

    只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才懂得“太平”二字是何等的珍贵。

    走了很久,顾青忽然发现远处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却是皇甫思思。

    今日的她穿着一身素丽的钗裙,正与一位商人模样的人争论着什么,两人越说越激动,最后皇甫思思竟叉着腰,摆出茶壶造型,似乎很泼辣地在骂人。

    商人在她凌厉的气势下终于服软,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皇甫思思这才眉开眼笑。

    顾青远远看见她,然后笑了。

    看情形这位皇甫掌柜似乎又做成了一笔买卖,不知赚了多少钱,从她高兴的笑容来看,这次似乎赚得不少。

    二人聊完,交接过后各自告辞,皇甫思思转身看到了顾青,一怔之后蹦蹦跳跳朝他跑来,像只欢快的小鹿。

    “老远就看见你与人争吵,看不出你竟如此泼辣,以前在我面前的温柔模样难道都是装的?”顾青好笑地看着她。

    皇甫思思娇媚地白了他一眼,道:“妾身本就是泼辣的人,唯有在侯爷面前才温柔,全天下也只有侯爷一人值得我温柔以待。”

第四百五十五章 追封父母

    小情话说起来缠绵悱恻,顾青这样的两世童男听得心痒痒,感觉自己段位不够,人家一段撩人心弦的情话说完后,他该如何回应才算得体且情商高?

    “为了得到我,你已经很尽力了。”顾青赞道。

    皇甫思思咬牙,当即又摆出了茶壶造型。

    从她的反应来看,顾青觉得刚才的回应可能不太得体。

    于是顾青决定马上转移话题:“刚才那个商人卖了啥?”

    皇甫思思哼了一声,道:“不用你管。”

    “我提醒你,你如今已是我安西军的一员,而我是安西军的主帅,别的将士敢对主帅说这句话,此刻应该已经凉了。”

    皇甫思思气道:“你还想对我用军法吗?”

    顾青怔住,感觉自己被人怼了,如同自己说了一句“你再瞅一个试试”,而对方果断回了一句“试试就试试”,结果……顾青不知如何回应了。

    于是顾青开始认真思考一个问题,军中的军棍落在她的屁股上,只挨一记的话会不会打死她?

    幸好皇甫思思是个很大气的女人,生气也生不了多久,很快就道:“庆州刚收复,一位幸存下来的商人急于将手里的货物脱手后逃难去,我便低价收了。”

    “什么货物?”

    “一些瓷器,丝绸和锦缎,那位商人原本打算去长安贩卖的,结果刚到庆州就遇到叛军破城,他将货物藏在柴堆里,人钻进井里才躲过一劫,安西军收复庆州后他便想回家乡,于是用低价把货卖了。”

    顾青好奇道:“多低的价?”

    “很低,比他进货的价更低。”

    “你这……算不算趁火打劫?”

    “当然不算,我这是救他,这兵荒马乱的时节,整座庆州城除了我,还有谁能收他的货?这笔买卖他本来就亏定了,现在他要做的是保命,哪里还在乎银钱上的亏损,随便出个价钱便卖了。”

    顾青想了想,赞道:“能把趁火打劫说得如此清新脱俗,你也算是个人物了。”

    皇甫思思杏眼圆瞪,半晌后,忽然噗嗤笑了:“在商言商,买卖本是你情我愿的事,他若不答应可以不卖,我又不会抢他,既然答应了,说明这个价钱其实对他来说亏不了太多。侯爷以前也是买卖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兵荒马乱的时节你买下这些货物打算干嘛?”

    皇甫思思柔声道:“侯爷统领一军不容易,数万人的吃喝拉撒都要管,妾身帮不了你什么,只能在银钱上动点心思,今日在庆州低价买下货物,将来大军不知开拔何处,不管去哪里,妾身换个地方把货物卖了,多少能赚点差价,补贴军中将士,让他们多吃一口肉也是好的。”

    顾青感动道:“你……不愧是安西军唯一指定赞助商,将士们若知你的苦心,必拜你为安西军之母……”

    皇甫思思啐道:“什么之母,难听死了!”

    “安西军圣女,圣女好听。”

    皇甫思思忽然勾住他的脖子,甜甜地道:“‘侯爷二夫人’不好听吗?”

    顾青扯了扯嘴角:“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自己能排老二?”

    …………

    洛阳城外。

    洛阳是大唐的东都,当年武则天称帝后,出于改朝换代的想法,不仅在宗教上改为崇佛抑道,而且连都城长安都弃之不用,转而常居洛阳。

    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消除李唐对天下的影响。

    然而今日,哥舒翰却在洛阳城下遭逢大败。

    四月初,叛军攻下洛阳,洛阳太守投降,由于洛阳是大城池,而且是贯通南北的要塞,安禄山在洛阳布置了重兵两万据守。

    哥舒翰领河西入关中后,一直在寻找战机,在顾青的安西军未入关前,哥舒翰率军避开叛军主力,打了几场小规模的狙击战,皆是大胜。

    胜利容易冲昏头脑,接连几场小胜后,哥舒翰忽然觉得叛军的实力不过如此,于是他率军转战关中各地时,忽然盯上了洛阳。

    洛阳的地理位置很重要,首先它是大唐的东都,汇聚大唐各地人杰和物质,其次,洛阳横跨黄河,恰好是南北运输的必经之地,安禄山的叛军所需的粮草补给都要经过洛阳,若能将洛阳攻下,等于掐断了叛军的后路,断了他们的粮草,叛军闻之必然军心大乱,大事可定。

    于是哥舒翰派出了斥候,在洛阳城外打探多日。

    斥候带回来的消息说叛军守城兵力两万人,哥舒翰仔细算了一下,觉得有五成左右的把握能拿下洛阳,于是开始积极筹备攻城事宜。

    然而,轻率决定攻打洛阳的哥舒翰注定要遭遇惨败。

    因为守洛阳城的叛军主将名叫“高尚”,名字叫高尚,其实一点也不高尚。

    高尚原名“高不危”,严格说来,高尚不算武将,而是安禄山身边的谋士。

    安禄山未起兵时,就是高尚连同另外一位名叫严庄的谋士,二人力劝安禄山反唐,安禄山这才下定了决心造反。

    不谦虚的说,高尚可谓是铁杆造反派了。

    高尚武力值不高,但智谋却不凡,否则也不会被安禄山引为身边两大重要的谋士之一。

    由于洛阳地理位置重要,安禄山不敢轻与旁人,于是请高尚留守洛阳。

    高尚用兵擅谋,而且习惯未雨绸缪,留守洛阳的第一天就放出了许多斥候分布城外数十里。

    哥舒翰所部河西军刚到洛阳城外时,高尚便得知了消息。于是将留守的兵马派了一万人出城埋伏,哥舒翰率军到达洛阳城外立马开始攻城,双方鏖战正酣之时,城外一支叛军突然杀出,从后路直冲河西军的中军大帐,河西军顿时大乱。

    慌乱之中,哥舒翰下令撤回攻城的兵马,全力抵御这支奇袭的叛军,然而军心已乱,仓促之下河西军连防御阵势都来不及摆好,便被这支叛军冲得七零八落,随即洛阳城内也杀出了五千叛军,两支叛军一前一后夹击之下,河西军骇然败退。

    一直败退到五十里外,哥舒翰收拢残兵,不由惨然。

    此战折损河西军近八千,可谓损失重大。

    讽刺的是,这个时候哥舒翰恰好接到圣旨,李隆基赏他良田五百亩,黄金百两,还很好心地派了个太医给他看病……

    哥舒翰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折损八千,兵器战马更是丢失无数,粮草不足,军心涣散,哥舒翰一夜之间落入人生的低谷。

    此时此刻,哥舒翰脑海里忽然浮现顾青那张特别讨厌的脸。

    想必此时的顾青应该很滋润吧?刚刚收复了庆州,被加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尤其是安西军向来富裕,从来不愁粮草军备,不仅如此,隔三岔五还有肉吃……

    相比之下,再看看穷困潦倒的河西军……

    哥舒翰深呼吸,强忍着不让自己流下贫穷的泪水。

    …………

    长安城。

    一骑快马从金光门驰入,马上骑士高举着一份奏疏,一边策马急奔一边向沿路的百姓商人大声吼道:“捷报!捷报!安西军收复庆州,顾侯爷威武!”

    按照顾青的吩咐,捷报要一个接一个的报,如此才能在民间积累威望,才能安抚天下人的心。

    继昨日歼灭两万叛军的消息之后,仅仅才过了一天,安西军又有一份捷报入城。

    果然,长安城的臣民再次沸腾,街上人人喜笑颜开,收复庆州的消息飞快传遍了整座都城。

    百姓们跟着报捷的骑士飞跑,骑士身后跟随的百姓越来越多,沿途无数百姓商人纷纷附和高喝“顾侯爷威武”,从金光门一直到兴庆宫门外,骑士入宫时,宫外围观的百姓已有近万。

    万人聚于宫门,齐声高喝“顾侯爷威武”,声势浩大,令人震撼。

    兴庆宫内,李隆基听闻捷报后哈哈大笑,龙颜比昨日更悦。

    顾青的猜测没错,相比歼灭多少叛军,斩首多少级,更令人振奋的是收复失地。

    从古至今,收复失地才是最被人看重的,土地和城池代表着疆域,代表着大一统的思想,收复失地更容易让人看到胜利的希望。

    “封赏!朕一定要封赏!好个顾青,太争气了,哈哈!安西军不愧是大唐铁军。”李隆基笑得红光满面,这些日子以来脸上的灰败颓然之色一扫而空,他再次恢复了当初那个太平天子的模样,自负且狂傲。

    “追封顾青的父亲为伊阙县侯,追封其母为蜀国夫人,着舍人拟旨,快些将旨意发去安西军中。”李隆基哈哈笑道,向来寡恩的他,今日特别大方。

    当然,大方得颇为精明,反正是追封死人,惠而不费。

    高力士在旁陪笑片刻,又递上一份奏疏,小心翼翼道:“陛下,顾青另有奏疏呈上。”

    李隆基一愣,接过奏疏看了一遍,然后表情变得很复杂。

    “求田问舍?呵呵,卿欲效王翦自污求全么?”李隆基似笑非笑喃喃道。

    高力士小心观察着李隆基的脸色,轻声道:“这个顾青太过分了,不过小胜两场而已,却敢向陛下要这个要那个,这是恃功而骄,陛下何不下旨斥责于他?”

    “良田千亩,增食邑五百户,请赐华宅,请赐赏金……啧啧,胃口确实有点大。”李隆基没表态,盯着奏疏出神。

    良久,李隆基忽然道:“便按奏疏所请,全给他!”

第四百五十六章 猝然乱命

    在领导面前抖落小聪明要有尺度,最合适的就是玩弄聪明时要让领导一眼能看穿,然后觉得你这个下属的聪明不过如此,我是如来佛祖,你不过是只猴子,怎么蹦达都跳不出我的五指山。

    如果是无伤大雅的小聪明,领导通常会展现自己的大度和涵养,看破却不说破,但心里隐隐觉得已经能够掌握你了,因为你的小聪明我一眼能看穿。

    如果是得宠的下属,领导甚至会觉得你很有趣,然后大度地满足你的愿望。

    对下属来说,让领导一眼能看穿的小诡计,其实也是一种另类的马屁,拍得妙的话,领导会对你更看重。

    如今的李隆基和顾青之间就是如此。

    求田问舍,自污求全。这种小把戏玩的人太多了,但顾青玩得颇为清新脱俗。

    他的清新脱俗在于毫不掩饰,刻意用一种颇为笨拙的方式效仿王翦,从而让李隆基不但一眼看穿,而且觉得他矫揉造作得很有趣。

    顾青这么干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在于,这种笨拙的方式能够降低李隆基心中的猜疑,能够消除强大的安西军带给李隆基的威胁感。

    安禄山为何能骗过李隆基那么多年?

    因为一个三百多斤的胖子每年入长安朝贺时,都要在李隆基面前跳胡旋舞,那肥硕的体态,笨拙的舞姿,可笑的画面,瞬间印入李隆基的脑海,以后回想起来只会觉得这个胖子好好笑,浑然忘了这个可笑的胖子手中掌握着十五万精锐边军,一声令下就能让大唐江山万劫不复。

    当然,安禄山也是命好,恰好遇到了晚年昏庸的李隆基。

    他若生不逢时活在贞观年间,敢用这种姿态在李世民面前跳胡旋舞试试,李世民欣赏完了舞蹈立马就会下令剁了他。没别的原因,就凭你那故意扮丑搞笑的谄媚模样就该死了,再说,以李世民的精明程度,断然不可能让一个异族胡人掌握十几万精锐兵马。

    李隆基不一样,刚刚一头栽进安禄山这个坑里,却还是没吸取教训,转眼又栽进了顾青的坑里。

    不是喜欢扮丑搞笑吗?顾青索性就扮一次丑,用拙劣的方式求田问舍,让李隆基充分感受到领导高瞻远瞩的格局,居高临下一眼看穿顾青的用心。

    李隆基一口答应了顾青的请求,高力士却吃惊地道:“陛下,此例不可开,在外征战的将军那么多,若开此例,他们个个都向陛下要田要钱要物,陛下何以处之?”

    李隆基哼了哼,自负地笑道:“除了顾青,没人有那么大的胆子。顾青这小子,呵,还是太年轻了,不知跟谁学了一些皮毛的权谋术,以为效仿王翦自污便能自保,哈哈,朕非暴虐的秦王,顾青也没到功高震主的地步,邯郸学步,引人发噱,朕不如索性满足他,也好打消他的顾虑。”

    沉吟片刻,李隆基又道:“着舍人拟道旨给顾青,告诉他,他之所请朕都给他,让他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再学王翦了,否则便有敲诈君上之嫌,朕要治罪的。”

    高力士含笑应了。

    李隆基忽然想起了什么,道:“今日娘子仍未进膳食么?”

    高力士道:“太真妃今早说天气渐热,食欲不佳,故而未进食,早上只饮了一盏水。”

    李隆基叹道:“她还在生朕的气啊,朕不该出口伤人的,高将军,宫里进贡来的蜀锦,青瓷什么的,选一些珍贵的送去,就说是朕赏赐的。”

    “是。”

    “还有,顾青收复庆州的事也派人告诉她,让她高兴高兴,她的故乡出了个人才,尤其还是她引荐给朕的……”李隆基嘴角一勾,轻声道:“你亲自去,告诉她,就说朕当众说了,顾青得进朝堂被朕重用,皆因朕的娘子引荐,所以朕的娘子对社稷是有功劳的。”

    高力士笑了:“是,老奴一定将话说得稳稳妥妥,陛下放心。”

    胜利的捷报还未消化,二人刚刚相视一笑,却见殿外有宦官惶急地道:“陛下,洛阳军报,哥舒翰的河西军大败!”

    …………

    庆州城。

    数日后,一道圣旨辗转绕道,终于落到顾青手中。

    顾青展开圣旨看了一遍,脸色随即变得铁青。

    身旁的众将纷纷好奇,常忠凑过来小心地道:“侯爷,圣旨上说了啥?咱们收复了庆州,天子不至于斥责咱们吧?”

    顾青面若寒霜,语气冰冷道:“斥责倒没有,但天子要咱们安西军马上开拔洛阳,收复洛阳城。”

    众将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后,顿时露出愤慨之色。

    李嗣业脾气最急,脱口道:“这不是胡闹么!洛阳重兵驻守,岂是我安西军能打下来的?”

    顾青怒道:“闭嘴!非议君上,你不想活了吗?”

    身为谋士的段无忌最冷静,皱眉道:“无缘无故的,陛下为何命咱们收复洛阳?”

    顾青冷冷道:“因为哥舒翰在洛阳城吃了大亏,河西军折损八千余。咱们安西军接连两次捷报让陛下对咱们充满了信心,觉得安西军能收复洛阳城,为河西军报仇。”

    段无忌看了看周围神情愤慨的将领们,然后道:“侯爷,此为乱命,安西军不可受!”

    顾青叹了口气,道:“这是圣旨,容得咱们讨价还价吗?大战之时,谁敢违旨不遵,便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常忠急道:“侯爷,咱们安西军只有五万兵马,洛阳城的叛军有两万,断然不可能收复洛阳的,全军覆没了也办不到。”

    堂内众将纷纷附和,大家都是领兵多年的将军,一座城池能不能拿下,未开战前就已有充分的直觉判断了。

    洛阳是大唐的东都,城池人口近百万,城池的面积也非常宏大,城墙高耸坚固,护城河水深达两丈余,还有两万守军。若靠安西军这点兵马强攻的话,两轮以后差不多全军覆没了。

    很显然,洛阳城不能打,几乎是九死一生,毫无胜算。

    按照顾青的思路,安西军扬长避短,在关中平原上靠骑兵与叛军周旋,遇弱则击,遇强则避,遇进则退,遇退则追。如此不仅能最大限度地保存实力,也能起到牵制叛军,甚至击败局部叛军的作用。

    然而昏庸的李隆基竟悍然下了一道不知死活的圣旨,命令安西军收复洛阳。

    这道圣旨等于将安西军送进了绝境。

    顾青的战略思路里,从来没有强攻超大城池的计划,除非是座空城。

    沈田叹息道:“侯爷,咱们联名上疏,细剖利弊,请陛下收回成命吧,将士们不能白白送死啊。”

    众将纷纷附和,每个人脸上皆现焦急之色,毫无征兆的,安西军竟已陷入生死存亡的关头。

    顾青太阳穴隐隐作疼,伸手使劲揉了揉,道:“无忌,你来写奏疏,将强攻洛阳的弊端写清楚,请陛下收回成命。”

    段无忌重重点头应下。

    众人正商议时,堂外忽然走进一道熟悉的身影。

    边令诚那张不阴不阳的笑脸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堂内顿时一静,没人说话了。

    嗯,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边令诚对众人的冷淡浑若不觉,先微笑着朝顾青行了礼,然后随手扯过一张矮凳坐下,笑道:“听说长安有圣旨来了,奴婢仍是安西军的监军,圣旨上说了什么,侯爷总要知会奴婢一声吧?”

    顾青微笑道:“圣旨上说,要安西军去收复洛阳。”

    边令诚愣了一下,道:“洛阳……好呀!咱们若收复了洛阳,陛下一定龙颜大悦,奴婢说不定也能讨得几分封赏呢。”

    众将闻言纷纷不满地冷笑。

    顾青却仍微笑道:“可是安西军只有五万人马,打不下洛阳怎么办?边监军能否身先士卒,领将士们率先攻城?本帅可在中军为边监军擂鼓助威,如何?”

    边令诚笑容一僵,堂内众将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边令诚神情羞恼,又不敢当面发作,只好讪讪道:“顾侯爷莫拿奴婢取笑,奴婢胆子小,会被吓坏的。”

    见众人皆沉默,神情又很凝重,边令诚不解地道:“圣旨既然要咱们收复洛阳,那就准备出兵呀,各位都怎么了?”

    没人理他,跟这种不懂军事只知道催促监督的人,众将打从心底里看不起他。

    顾青叹道:“安西军收复不了洛阳,会全军覆没的。”

    边令诚愕然道:“为何收复不了?咱们安西军兵强马壮,入玉门关以来接连皆是大胜,收复洛阳为何不行了?”

    顾青只好耐心地用直白的话解释:“因为洛阳很大,城墙很高,守军很多,安西军兵马太少,明白了吗?”

    边令诚明白了,但仍不甘心地道:“可是圣旨既然让咱们收复洛阳,咱们不能违旨不遵呀,再难打也要打。”

    李嗣业不客气地道:“边监军可否亲自上阵攻城?安西军这些年好不容易攒下的底子,若攻打洛阳,一战就拼光了,咱们如何对五万儿郎交代?”

    边令诚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他也是个有眼力的家伙,不敢对顾青发火,但对李嗣业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安西军是朝廷的,天子让咱们打,谁敢不遵?”

第四百五十七章 抗旨不遵

    世上的蠢货太多,只知谄上邀媚,却根本不管事情实际上有多难。

    边令诚或许并不蠢,人在安西监军多年,军事素养这方面不会太差,至少具有一定的常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愚蠢。但边令诚还是坚持要出兵。

    宦官是天家的家奴,对天家的服从和奴性已经深入骨髓,边令诚不需要知道收复洛阳有多难,他只知道如果安西军出兵了,不管是全军覆没还是惨败而归,至少安西军遵照天子的旨意去做了,事情没做成没关系,但若事情连做都不做,性质就变了,那叫抗旨,要杀头的。

    堂内气氛空前僵冷。

    顾青麾下的将领们受了主帅的影响,大多比较务实,一件事明知不能干,那么就不要干,向天子请罪也好,恳求也好,终归不能因为接受天子乱命而将安西军五万将士葬送在洛阳城外。

    但边令诚的立场却与大家不同,他是监军,只负责监督军队,确保军队对天子的忠诚。此刻大家纷纷反对天子的圣旨,这就是不忠诚的表现,边令诚必须要阻止。

    “顾侯爷,您如何说?”边令诚看着顾青,嘴角扯出一抹阴冷的笑意。

    自从在安西时因为皇甫思思一案而被顾青坑了一次,边令诚这些日子在安西军中服服帖帖,不敢招惹顾青。

    今日总算刷出存在感了。

    此时的边令诚,身份是代表天子,代表朝廷的监军,在安西军众将对圣旨犹疑不决时,谁都不能将监军不当回事。

    顾青脸色有些冷意,缓缓道:“我与诸将已有商议,先向长安上疏,细剖攻洛阳之弊,请天子收回成命。”

    边令诚摇头:“顾侯爷,此举不妥。奴婢在军中多年,亦知‘兵贵神速’的道理,侯爷向长安上疏,陛下再回旨意,一来一去,耗费多日,战机转瞬即逝,若错失了战机,耽误平叛大事,这个罪名谁都担待不起。”

    顾青似笑非笑道:“边监军的意思呢?”

    “既然已接到圣旨,无论有什么疑虑,安西军都应该马上拔营,开赴洛阳,行军路上侯爷可向长安上疏,在得到陛下回复的旨意之前,该如何攻打洛阳还是要打,这才是人臣该有的举动。”

    顾青还未表态,李嗣业却冷哼道:“说得好,等到安西军全军覆没了,边监军被调回长安,继续当个别的官儿,反正不耽误你的前程,我等粗鄙军汉死便死了,无甚可惜。”

    边令诚大怒:“李嗣业,尔不过是安西军中小小陌刀将,胆敢顶撞监军,莫逼我参劾你!”

    话音刚落,顾青忽然冷冷道:“边令诚,敢对我的部将大呼小叫,莫逼我抽你。”

    堂内众将轰的一声,同时站起身,伴随一阵甲叶撞击声,每个人面若寒霜盯着边令诚,有的将领右手已按在腰侧的刀柄上。

    小小的前堂瞬间杀气四溢,一触即发。边令诚被包围在一众魁梧将军之中,像一只误入猛兽樊笼的兔子。

    边令诚脸色惨变,吓得后退几步,结巴道:“你们,尔等……敢杀监军?不要命了么?”

    顾青身躯未动,淡淡地从嘴里吐出一个字:“坐。”

    众将又是轰的一声,一齐坐了下来,堂内一触即发的杀气瞬间消散无踪。

    边令诚脸色苍白,神情余悸未消,惊惶不定地看着顾青。

    顾青扯了扯嘴角,悠悠道:“边监军,安西军中都是粗鄙武夫,性子冲动得很,一言不合就拔刀,边监军如此柔弱,往后在军中所言所行还须谨慎才是。”

    在座的将领们异口同声吼道:“正是!”

    如同骤然听到猛兽的咆哮,边令诚又被吓得浑身一颤,有心想说几句场面话挽回几分颜面,然而见众将仍对他虎视眈眈,边令诚终究不敢再说任何强硬的场面话,很听话地坐了下去。

    顾青身后站着的段无忌一直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刚才短短的一幕,便已深知顾青在安西军中的威望,想到顾青的凌云之志,段无忌兴奋得两腿发颤,喉头不停蠕动。

    重新坐下来的边令诚努力控制自己发颤的身躯,咬着牙道:“顾侯爷,安西军如此是否还忠于陛下?”

    顾青笑了:“当然忠于陛下,我们是朝廷王师,一直在奉旨平叛。”

    边令诚眼神凶狠地盯着他,道:“既然还忠于天子,为何对天子所遣监军如此不敬?尔等欲拥兵自重乎?”

    顾青淡淡地道:“不要什么事都扯上天子,边监军但凡稍有爱惜将士性命之心,我们也不至于闹得如此不愉快,我安西军为陛下为社稷平叛征战,虽百死而无怨,但死也要死得有价值,白白送死并非对天子忠诚,充其量只是愚忠罢了。”

    “安禄山已闹得天下大乱,朝廷左支右绌,疲于应对,半壁江山已沦陷,若还将安西军送入绝境,而致叛军势大,叛乱难平,这才是对天子最大的不忠。”

    含笑看了边令诚一眼,顾青轻声道:“边监军今日不停催促安西军去洛阳送死,我想问问你,你……是否还忠于陛下?”

    边令诚赫然睁大了眼,一脸惊怖地看着顾青。

    好口才!居然被这厮反咬了一口!

    “我,奴婢……当,当然忠于陛下!顾侯爷莫冤我。”边令诚惊骇地道。

    这顶帽子太重了,边令诚只是个宦官,他戴不起。

    “圣旨令你出兵,顾侯爷若抗旨,敢问侯爷,奴婢的奏疏上该如何说?”边令诚反击道。

    顾青淡淡地道:“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是监军,就算你说我安西军大逆不道,我们也没办法。但我和诸将还是按刚才商议的来,先上疏陈述利弊,然后留在庆州静候长安的旨意。”

    “若陛下还是坚持让你出兵呢?侯爷如何处之?”边令诚冷笑道。

    顾青笑了:“总会有办法的,边监军不必为我们操心,多自省反躬一下自己,如果真到了不得不攻打洛阳城的那一天,城墙上的一支冷箭说不定就会要了边监军的命,边监军要多保重啊。”

    看似关怀的话,边令诚却听得后背汗毛直竖,冷汗刷地流了下来。

    这是……对我暗藏杀机了么?

    顾青说完不理边令诚的反应,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叹道:“坐久了有点累,撒泡尿去。”

    说完顾青抬腿往外走。

    众将纷纷大笑,也跟着顾青起身,在他身后道:“末将也要撒尿,愿与侯爷同撒。”

    李嗣业走在最后,忽然恶毒地朝边令诚笑道:“边监军一起撒尿去吗?”

    边令诚气得脸都绿了,咬牙道:“……滚!”

    …………

    顾青选择了抗旨,但抗旨的方式不算强硬,而是比较温和。接到收复洛阳的旨意后,顾青第一时间上疏,遣快马送去长安。

    五万条鲜活的生命,顾青不能眼睁睁看他们被一道昏庸的圣旨害死。

    长安城,兴庆宫。

    李隆基坐在黑暗中,半边脸庞笼罩在一片黑云里,眼神冰冷,面若寒霜。

    他的手里攥着一份奏疏,是顾青写的。

    奏疏上的语气很温和,首先为李隆基剖析利弊,陈述安西军攻打洛阳的弊端,可能会导致全军覆没的危险,洛阳城墙坚固,仅靠五万安西军很难攻下,最大的结果可能是安西军从此消失于世,朝廷少了一支平叛的精锐之师,而洛阳城仍在叛军手中。

    然后顾青用商量的语气请求李隆基收回成命,并且向李隆基细述自己的战略构想,依托关中平原的地形,最大限度发挥安西军骑兵的作用,利用平原地形诱使叛军出城而战,慢慢削弱叛军的有生力量,最后在平原野外决战,安禄山之叛可定。

    顾青的奏疏有理有据,深刻分析了局势和双方军队的长短利弊。但李隆基看完之后仍然生出了不满。

    无论奏疏的语气如何温婉柔和,都无法改变顾青抗旨不遵的事实。

    抗旨不遵不是臣子该做的事,顾青在公然藐视皇权。

    高力士站在李隆基身侧,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跟随李隆基多年,高力士知道此刻的李隆基很生气,生气却未形于色,这是最危险的。

    “陛下,顾青他……”

    李隆基冷冷道:“朕发出去的旨意,不允许任何人抗旨,就算是死,也要遵旨而行。”

    高力士一凛,垂头道:“是。”

    屈指敲了敲奏疏,李隆基眼神阴沉,冷笑道:“真以为打了两场胜仗,大唐便离不开你了么?敢与朕讨价还价。”

    “陛下,顾青的意思……”

    “朕不管他什么意思,朕的意志,他必须给朕办到。”

    高力士小心地道:“陛下息怒,或许……顾青并非有意抗旨,而是与陛下进谏策论,细说道理。”

    李隆基忽然暴怒道:“他以为他是谁!他有何资格与朕说道理?”

    高力士吓得扑通跪倒,惶恐道:“老奴失言,陛下恕罪。”

    李隆基仍暴怒道:“安西军是朝廷的,不是他顾青的,他若畏敌抗旨,朕便换了他!朕的大唐名将辈出,缺他一个征战之将吗?”

    高力士跪在地上垂头道:“陛下请三思,临战换将,是为大忌。”

    李隆基恶狠狠地道:“何为大忌?抗旨不遵才是大忌!目无皇权才是大忌!”

    高力士壮着胆子轻声道:“是,可是陛下,安西军不久前才闹过一次营啸,平叛之时若再换将,恐怕会重挫安西军的军心,若因此而成了一支废军,于平叛大事不利,其中利弊,以陛下之英武,必能思虑周全。”

    李隆基一滞,暴怒的神情渐渐松缓下来。

    “难道安西军将士只认顾青这一个主帅么?”李隆基目光深邃,喃喃自语。

    高力士无声地叹息。

    他知道,李隆基这句话不是问他,而是内心对顾青再次有了猜忌。

    一支军队若只认主帅而不认朝廷,确实是大忌。

    高力士试探着道:“陛下,抛开顾青抗旨之事不提,顾青上疏攻打洛阳的弊端,陛下是否认同?”

    李隆基沉默。

    顾青的奏疏里说得很详细,公允的说,收复洛阳确实不妥,李隆基之所以暴怒,原因不在是非黑白,而是顾青抗旨的行为,令他感到皇权受到了挑衅。

    高力士又道:“陛下在深宫,顾青在战场,对于平叛情势,顾青看到的东西或许更真实一些,他若说不能攻打洛阳,想必还是有几分道理的,陛下何不召集朝臣商议一番,看看诸公的意思究竟打还是不打。”

    李隆基瞥了他一眼,忽然笑骂道:“顾青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这老狗总是帮他说话。”

    高力士心中一凛,急忙道:“陛下当知老奴身家颇丰,从来不屑收受朝臣之贿,老奴只是为陛下的社稷所想,此值大唐危急之时,实不能君臣相疑了。”

    李隆基淡淡一笑,沉吟半晌,道:“着舍人拟旨,严厉训斥顾青抗旨,告诉他,安西军必须去洛阳,否则严惩。”

    高力士有些惊讶,没想到李隆基竟然还是坚持要安西军攻打洛阳。

    接着李隆基又补充道:“安西军可伺机而动,自寻战机,若洛阳确实难以攻下,可撤回。”

    高力士很快明白了李隆基的意思。

    晚年的李隆基,基本已听不进任何不同的意见了。他的刚愎自负已经到了很严重的程度,哪怕臣子劝谏的语气再温和,再委婉,只要是与他不同的意见,他都不愿采纳。

    其实李隆基已经被顾青说服了,理智告诉他,此时确实不宜攻打洛阳。但李隆基对顾青抗旨的行为仍有心结,于是下了这么一道旨意,简单的说,你可以不打洛阳,但你和麾下的安西军必须要表个态,证明你们是听朝廷的话的。

    所以,洛阳可以不打,但你必须要去。

    这就是帝王心术,我可以受损失,可以吃哑巴亏,但我的权威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亵渎,安西军从庆州到洛阳,一来一去近千里,但是为了证明皇权的存在,在这战事紧急之时,你们就算白跑一趟朕也认了,重要的是听话,朕让你们白跑,你们就得白跑,没有道理可讲。

    帝王的心思神奇吗?

    相比之下,李隆基的心思还算正常,自私任性也好,昏庸糊涂也好,只看表面的话,倒也挑不出什么错。

    几百年以后,另一个朝代的皇帝,敌人兵临城下了,这位皇帝居然不慌不忙朝城下撒豆子,他觉得自己有通天之能,能够召唤天兵天将,撒豆成兵,这位才叫真的神奇。

    历史的长河里,总能偶尔溅起几滴形状可笑的浪花,然后迅速被大浪吞没。

    中书舍人入殿,当着李隆基的面拟好旨意,恭敬地捧给李隆基,李隆基仔细看了一遍,然后点头,在圣旨上盖下玺印。

    舍人正要告退,外面的宦官忽然匆忙跑来,站在殿门外急声道:“陛下,前方有军报入宫。三日前,叛贼安禄山率叛军主力十五万离开陇州城,朝潼关进发。”

    李隆基大吃一惊:“潼关?他要打潼关?”

    高力士也急了:“陛下,潼关是长安的东面门户,潼关若破,长安城不保!”

    李隆基脸色瞬间苍白,又惊又怒咬牙道:“好个贼子,竟敢打长安城的主意,他,他……哪来的胆子!朕这些年真是瞎眼了,错信了这么一个肥猪般的逆贼!”

    高力士惶然道:“陛下快下旨调兵吧,潼关万万不可失啊,否则长安城真的保不住了。”

    李隆基手脚冰凉,大唐许多名将的熟悉脸庞从脑海中闪过,犹疑半晌,李隆基狠狠一咬牙,道:“让高仙芝和封常清去守潼关,调长安五万兵马给他,户部和武部马上调拨钱粮兵器,征调民夫赴潼关!”

    高力士问道:“长安城的守将换成何人?”

    “换郭子仪和李光弼。”

    “陛下,顾青所在的庆州虽说离潼关有点远,但安西军皆是骑兵,朝夕可至……”

    话没说完,李隆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还是让顾青去洛阳。潼关交给高仙芝和封常清,朕放心。”

    顾青抗旨已经令李隆基对他心有猜疑,潼关如此重要的关口,李隆基实在不放心一个疑将去戍守,他害怕自己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

    高力士见他坚持,情知无法改变他的心意,只好暗暗叹息一声,转身出去传旨了。

    …………

    庆州城。

    顾青又接到了一道圣旨,仔细读完圣旨上的每个字,顾青无奈地叹息一声,将圣旨揣进自己的怀里。

    众将仍聚集在庆州刺史府前堂内。

    见顾青神情萧然,常忠不解地道:“侯爷,天子有何说法?咱们还要去洛阳吗?”

    顾青苦笑道:“圣旨上先把我骂了一顿,然后陛下还是严令我马上率军去洛阳……”

    话没说完,堂内众将顿时忿忿不已,若不是怕惹祸,众人早就骂娘了。

    见众人气愤,顾青忽然又笑了:“不过圣旨上还说,若收复洛阳事不可为,安西军可撤回,陛下不会追究,但是,洛阳咱们必须要去一趟。”

    众人这才放心,脸上露出了笑意。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8951/ 第一时间欣赏朝为田舍郎最新章节! 作者:贼眉鼠眼所写的《朝为田舍郎》为转载作品,朝为田舍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朝为田舍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朝为田舍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朝为田舍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朝为田舍郎介绍: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大唐天宝,顾青身着布衣从烟尘里走来,在长安皇城的大道上,看着鳞次栉比的华丽殿宇,一步,两步,步步生莲。他渐渐握住了这个强盛王朝的脉搏,也看到了饱受挫折打击的李隆基那张灰败阴暗的脸。俯下身,顾青微笑着对李隆基说:“陛下,您是否该禅位了?做个太上皇多好,天下事,臣愿为陛下分忧决断。”朝为田舍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朝为田舍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朝为田舍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