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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朝为田舍郎txt下载     朝为田舍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九章 善解风情

    段无忌和冯羽在观察安西的同时,其实顾青也在观察他们。

    乱世即将来临,顾青茕茕独立于世,能掌握在自己手心里的东西太少,他不愿错过任何一个人才。

    让段无忌和冯羽在自己身边当亲卫,其实也是给自己一个近距离认识他们的机会,能被张怀玉亲自推荐来的同乡,一定有不凡之处,顾青对张怀玉的眼光还是颇为信任的。

    相处一段日子后,顾青渐渐对二人有了一些初步的了解。

    段无忌是内敛型人才,他的强项在于思考全面且深刻,同样一件事情,旁人只能看到它的外表,或许也有人能看到它的血肉,段无忌却能看到它的骨髓,这就是他的长处,一眼能看穿事物的本质,换了一千年以后,妥妥的哲学家,学到深处拔刀自尽的那种。

    冯羽属于胆大心细且爱冒险的性格,他的长处在于与人交道和对事物的观察入微,天生有一种冒险的浪漫基因,将这种人扔到敌后搞间谍活动,日子一定过得非常滋润,说不定还能跟敌后某个名叫翠平的女子双剑合璧,一边谈着恋爱一边把敌人给办了。

    作为领导者,最重要的能力是量才而用,什么性格的人将他放在什么位置上。顾青深谙此道,将冯羽派去范阳并非心血来潮的想法,这个念头他已默默思考多日了,今日不过是借着白嫖的理由逼良为娼。

    一切准备停当,第二天一早,冯羽便准备出发了。

    顾青给他准备了整整一支商队,商队的成员有几个是从驻军大营里挑出来的兵士,有的是真正的商人,还给他准备了二十匹骆驼,以及满载了各种货物。

    冬日的清晨带着些许的寒意,顾青将冯羽送到大营辕门外,看着冯羽依依不舍的模样,顾青叹了口气,道:“你好好保重自己,若能为我立功,回来后我保你一个七品官职。”

    冯羽哭丧着脸道:“顾阿兄,我原本是想跟着你学些本事的……”

    “有些本事是学不会的,只有自己亲身经历了,靠自己的能力办妥了,本事才是真正属于你的。”

    冯羽感动地道:“顾阿兄的每句话都好有道理,我更不想离开了……”

    顾青摆摆手:“随便灌几句鸡汤,你不要当真,谁信谁死。”

    脸色一肃,顾青缓缓道:“去了范阳一切保重,你的情报对我很重要,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多帮我收集一些情报,我要关于安禄山和麾下三镇兵马的一切信息,能做到吗?”

    冯羽苦笑道:“我从未做过此事,只能说试试看吧,若事不可为,顾阿兄莫怪我。”

    段无忌上前两步,按住冯羽的肩,注视着他的眼睛深深地道:“冯羽,我们都是石桥村出来的,当年我们过着怎样的日子,如今我们过着怎样的日子,你心里清楚。一定要为顾阿兄用尽全力,不要让他失望,更不要轻易言败,否则对不起石桥村的乡亲,也对不起列祖列宗。”

    冯羽神情凝重地用力点头。

    随即冯羽哈哈一笑,道:“大丈夫纵横天下,离别等闲事尔,何必做这儿女之态,顾阿兄,段阿兄,我走了!”

    说完冯羽转身就走,骑上骆驼头也不回地领着商队渐渐远去。

    顾青等人一直站在大营辕门前目送,直到冯羽的身影已在漫漫黄沙中消失不见,顾青才幽幽地叹了口气,转身回营。

    乱世即临,焉有完卵?

    如果可以,谁愿意让冯羽那么一个半大的孩子去做如此危险的事?

    只盼安禄山之后,天下可太平。

    期太平,望太平,何日可太平?

    如今的顾青,已手握数万精锐兵马,接下来的乱世动荡,他能为天下苍生做点什么?

    终归还是要靠刀兵来挣得百年太平。

    …………

    冯羽走后,顾青的心情有些低落。

    不仅是因为冯羽的离开,而是顾青已预见到了前路的坎坷,不知要走过多少艰辛才能见到曙光。

    福至客栈内,顾青埋头吃着皇甫思思刚做出来的饭菜。

    今日的饭菜分量有点少,也不知是不是皇甫思思故意的,顾青原本打算挑剔几句,然而转念一想,自己吃完后大概率是不会买单,只会赊账,挑剔起来未免少了几分底气,只好忍了。

    面前三道菜,味道仍不失水准,顾青吃了两碗饭后,菜已见底了。

    皇甫思思仍托腮痴痴地盯着顾青,看他不急不徐地咀嚼,吞咽,每一口饭都吃得很认真,仿佛是他人生的最后一顿,吃起来无比珍惜。

    不知何时起,看顾青吃饭竟然成了一种享受,看他非常珍惜地吃下自己亲手做的每一口饭菜,皇甫思思觉得满满的成就感。

    “你吃饭一直都是这样的吗?吃得如此小心,如此投入,就像……就像与心仪的女子亲热。”

    顾青缓缓吞下一口饭,道:“错了,与心仪女子亲热时我绝不会如此小心和投入,两者没有可比性。每一口饭菜能给我的身体带来能量,能让我保持充沛的体力和活下去的资本,但与心仪的女子亲热却无法给我带来任何好处,而且男女交换口水这种事只会给我增加感染疾病的几率。”

    皇甫思思:“…………”

    好……清新脱俗的解释,竟让人无言以对。

    顾青停顿片刻,终于忍不住道:“既然你主动开口,并且以一种朋友闲聊的语气与我说话,那么请恕我直言……你今天啥意思?三个菜分量如此少,我要去官府投诉你缺斤少两。”

    皇甫思思笑得两眼弯成了月牙儿:“侯爷真风趣,莫忘了您在妾身的店里白吃白喝多日,还欠我一百两银饼未还呢,好意思去官府告我……”

    顾青认真地道:“我说过,先记账,不给钱是为了保证你的服务质量,当我欠的饭钱越多,你担心我不会结账,侍候我的时候就会越发小心翼翼,你提升了客栈的服务品质,我得到了你的优质服务,我们都双赢了。”

    皇甫思思哼了一声,道:“花言巧语,我才不信。狡辩那么多,欠我的钱何时归还?”

    “朋友谈钱伤感情,女施主,你俗了。”

    顾青面不改色,充分发扬了一个老赖的厚脸皮,举起筷子望向桌上的菜碟,三道菜已被吃光,只剩最后一片蒸肉孤苦伶仃地躺在碟中。

    顾青叹了口气,看来再吃一碗已不大可能,没菜了,最后一片肉便当作今日的片尾曲吧,吃完回营睡觉。

    正要举筷挟向最后那片肉,谁知皇甫思思眼疾手快,徒手将那片肉拈起送入她自己的樱桃小嘴里,还朝他皱了皱鼻子,挑衅地笑。

    顾青举筷的手僵在半空中,神色阴晴不定。

    今日诸事不顺,断非黄道吉日。

    扔下筷子,顾青闪电般出手,一手捏住皇甫思思的双颊,将她的脸颊挤成一个扭曲的形状,而她的樱桃小嘴在两头受力之下迫不得已地微微张开。

    猝不及防之下,皇甫思思惊呆了,瞠目结舌看着顾青的举动,两眼露出惊恐之色。

    顾青却没管那么多,美食和美女,两者之间还需要选择吗?

    一只手仍捏着她的双颊,顾青甚至弯腰朝她微微张开的小嘴里观察了一番,然后伸出另一只手,食指伸进她的小嘴里,掏啊掏,掏啊掏,居然将她刚刚塞进嘴里的那片肉掏了出来。

    放开了羞愤欲绝奋力挣扎的皇甫思思,顾青望着虎口夺食掏出来的那片肉发呆。

    吃不吃呢?好像有点变形了,再说有她的口水,会增加感染疾病的几率……

    然而,最后一片肉了,不吃如何对得起自己?生活要有仪式感,最后一片肉就是他的仪式。

    顾青在发呆,皇甫思思却炸了,猛地一拍桌子勃然怒道:“顾青,你太过分了!莫以为我真怕了你!”

    顾青对愤怒得七窍生烟的皇甫思思却浑若不见,发呆片刻后,索然叹了口气。

    算了,大家不太熟,没必要吃她的口水,最后一片肉的仪式今日便作罢了吧。

    对气得跳脚的皇甫思思熟视无睹,顾青起身道:“走了,饭钱记账,我明日再来,明日你若还弄这点喂猫的分量,莫怪我真把你扔进大牢反省,不开玩笑,对于吃,我很认真的。”

    说完顾青拍拍屁股就走。

    皇甫思思气坏了,跟着顾青的脚步追出客栈指着他的背影大骂,骂着骂着,忽然噗嗤一笑,接着皇甫思思站在街心不顾仪态,弯腰大笑起来。

    这个无耻败类登徒子……真是坏到了极致!

    但是……好像越来越让人着迷了呢。

    …………

    回大营的路上,韩介跟着顾青,几番欲言又止。

    顾青仿佛感应到他的神色,淡淡地道:“闭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刚才纯粹是条件反射,以前穷怕了,容不得别人抢我的食物,就这么简单。”

    韩介笑了:“末将还以为侯爷跟她**呢,刚才还在奇怪侯爷为何突然解风情了……”

    “跟解风情有何关系?再说,我觉得自己很解风情了,当年我还搞过一次浪到飞起的花瓣雨,那场景,那画面……啧!怀玉就是那一瞬间轻易地被我俘虏了芳心,风情这东西,我已拿捏得死死的。”

第三百四十章 出兵剿匪

    直男的恋爱大多会省略一些感性的环节。

    这类人的目的性很明确,而且过程力求简化。工作事业也好,爱情婚姻也好,简化过程是最有效率且最省心省力的一种方式,遇到喜欢的女人,求爱,在一起,对你好,合伙过日子,生娃,白头偕老。

    大致过程就是这样,中间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是的,少了山盟海誓甜言蜜语,少了花前月下的旖旎缠绵,然而缺少的一部分,在直男眼里是完全没有必要付诸于行动的,因为这些行为太无谓,不仅浪费时间精力,而且由于直男不擅长这个领域,所以容易翻车。

    比如女人娇羞地说她大姨妈走了,直男只会回一句“节哀顺变”,客气点的说不定还会给个红包。

    心地是善良的,就是有点欠揍。

    顾青的爱情大抵如是。

    表白,求爱什么的,不是不会,而是觉得很无谓,一句“我喜欢你”足够白头到老,何必多说?

    如果某天不喜欢了,他会再行通知的。

    …………

    段无忌站在帅帐里的沙盘前,他已经研究三天了。

    沙盘做得很精巧,上面是整个西域的地形,从东边的河西节度使府到西边的疏勒都督府,上至北庭,下至吐蕃,敌我态势,地形变化,兵力部署,国朝疆界等等,皆在沙盘上非常直观地标记出来,让人一目了然。

    段无忌对沙盘充满了赞叹,在他看来,这是一件战争的利器,足以堪比万箭齐发的威力,当战场上的一切全都缩小尽入主帅眼中,任何一处细节都会无限放大,庙算于前,胜算大增,没道理不打胜仗。

    当知道沙盘是顾青所创的之后,段无忌更是对顾青佩服得五体投地,此刻的他无比清醒当初的选择。

    选择来安西的决定果真是正确的,顾青身上的很多东西都是书本上学不到的。尽管这位侯爷同乡平日里看起来懒洋洋的,仿佛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唯独对吃喝情有独钟,没事便进龟兹城的集市里瞎逛,偶尔主动送上门接受那位美丽女掌柜的调戏……

    很难想象这么一位懒散的侯爷,居然能造出沙盘这样的战争利器。

    人不可貌相,段无忌总算亲眼见识到这句话的真理了。

    “整天盯着沙盘,它能长出花儿来吗?”顾青对段无忌的举动很不解,一个破沙盘有啥好看的?这家伙整整盯了三天,看他的婆娘恐怕都没看过这么久。

    段无忌摇头:“侯爷,学生越看这沙盘就越觉得妙不可言,战场上若有此物,我方胜率至少增三成。”

    顾青手里的卤鸡腿正好吃完,掏出一块帕巾擦了擦嘴和手,道:“闲着也是闲着,我们来个沙盘推演,你演敌方,我演正义的大唐王师,来,干一仗。”

    十几面红蓝色的小旗被顾青从角落地翻出来,蓝旗归段无忌,红旗归顾青。

    段无忌惊异地道:“沙盘竟还有此妙用,可以推演战场?”

    “废话,你以为沙盘是孩童的玩具,摆出个地形就没了?它的用处多得很。”

    顾青嘴里仍嚼着肉,把玩着手里的十几面小红旗,道:“先说敌我双方的态势和兵力,你是草原游牧民族,擅长骑兵突袭,拙于后勤补给,兵力五万。我是大唐王师,兵力三万,其中陌刀营三千,骑兵一万,弓箭阵长戟阵排矛阵共计一万七,后勤补给畅通充足。”

    段无忌心情忽然有些紧张,抿唇点点头。

    顾青指着沙盘道:“你的地盘在西面,自己部署兵力,我的地盘就选在龟兹城外……”

    说完二人开始在沙盘上排兵布阵。

    段无忌是第一次参与沙盘推演,对于兵家之事他并不擅长,顾青虽说有过指挥真实战争的经验,不过经验只有一次,后来与吐蕃之战结束后,顾青与常忠等将领复盘时经常请教关于排兵布阵的知识,最近长进了不少。

    战争的走向往往跟双方主帅的性格有很大的关系。

    段无忌看过几本兵书,排兵布阵很稚嫩,虽是照本宣科,但布阵很严谨,一丝不苟地照搬兵书上的知识。

    顾青不喜墨守成规,而且他的兵种复杂,多兵种配合骑兵侧翼突袭,很少从正面发起进攻,往往从侧翼和后方突破,招数卑鄙令人防不胜防。

    没到半个时辰,段无忌完败,被顾青杀得连中军帅帐都被拔了。

    “侯爷厉害,学生认输了。”段无忌扔下手中的小旗苦笑道。

    顾青笑道:“我不厉害,从始至终我只指挥过一次真实战争,还只是个新手。但仅仅那一次,便令我获益良多,无忌,你不用时常跟在我身边,闲暇之时不妨跟大营里的将领们聊聊,常忠,沈田,马璘,李嗣业,刘宏伯等等,他们都有与敌真实交战的经历,跟他们多学学,也可与他们在沙盘上推演,日子久了,终归能学到点什么。”

    段无忌行礼道:“是,学生会向他们多请教,自己也会苦读兵书,不会让侯爷失望的。”

    顾青笑了笑,刚要说什么,韩介忽然进了帅帐,沉声道:“侯爷,出事了。”

    顾青一愣:“出了什么事?”

    “都护府官员刚刚来报,近日有三支胡人商队在西域商路上被盗匪伏击,他们抢掠货物,还将商队上下悉数灭口,巡弋商路的斥候说,只看见商路上横七竖八的尸首,没有一个活口,三支商队死者共计四百余人。”

    顾青眉头皱了起来:“以往商路上的盗匪也如此猖獗吗?”

    韩介道:“末将问过节度使府的官员,以往西域商路,尤其是大食到龟兹这一段盗匪颇多,龟兹城到玉门关这一段相对较少,可盗匪一连伏击三支商路,并且不留活口,以往也没发生过如此恶劣的事。”

    顾青沉默,阖目凝神思索。

    韩介又道:“三支胡人商队被抢掠,消息已传到了龟兹城,城内商人皆忧心忡忡,原本打算启程出发的商队也改变了行程,留在龟兹城内不敢动了。”

    顾青睁开眼,冷笑道:“看来这股盗匪是冲着龟兹城的……”

    韩介愕然道:“侯爷如何看出来的?”

    “龟兹城新建集市,又降低了赋税,招揽西域各国工匠和原材料等等,诸多招商的政策引发了连锁反应,别的国家和部落看不下去了,因为我们动了他们的利益,原本应该归于他们的赋税和钱财货物流水,如今渐渐流向了龟兹城,他们焉能不急?焦急之下背地里搞点名堂,很正常。”

    韩介皱眉道:“侯爷的意思,这些盗匪是西域那些小国部落所扮?可是……他们为何杀商人?此举无异于杀鸡取卵,将商人杀怕了,以后谁敢来往各国做买卖?”

    “只要有利益,世上永远不缺商人,一批商人杀光了,还会有新的商人站出来,他们要做的是制造商路恐慌,让商人们不敢动弹,对龟兹城实行经济封锁,久而久之,商人们只能放弃来龟兹城做买卖……”

    顾青将身子往后一靠,叹息道:“悠闲日子没过几天,又来事了……韩介,传令擂鼓聚将,所有校尉以上将领来帅帐议事。”

    隆隆急促的鼓声里,大营所有将领皆集结帅帐内,一齐朝顾青行礼。

    顾青仍是一副懒散的样子,盘腿坐在主位上,小拇指心不在焉地掏着耳朵,缓缓道:“近日商路上有三支商队共计四百余人被盗匪劫杀,没留一个活口,各位将军都听说了吧?”

    众将纷纷点头。

    顾青嗯了一声,道:“这件事,安西军必须要管。”

    帅帐内一阵寂静,将领们沉默不语。

    顾青环视众人表情,笑道:“各位可能心里在问,商人被盗匪杀了,跟咱们安西军何干?死的只是胡商,又不是大唐子民,我等为何要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众将仍未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却颇为认同。

    顾青语气忽然变冷:“我来告诉你们,安西军为何要管这件事。因为龟兹城的商人已被吓得人心惶惶,不敢出城走商路了,没有了商人和钱财货物的流动,龟兹城新建的集市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顾青的语气渐渐激烈起来:“我再说得直白一些,因为这股盗匪影响了我的财路,财路明白吗?咱们安西军从来不缺吃不缺喝,每日操练还有赏钱拿,有肉吃,这些钱财从何而来?朝廷拨来的只是极小的一部分,绝大部分是龟兹城做买卖的商人交来的赋税!”

    “这股盗匪杀的是胡商,但他们抢的是我们的钱袋子,咱们的钱被抢了,你们还忍气吞声吗?”

    话音刚落,沉默的将领们顿时炸了锅。

    顾青这么一解释,他们才恍然醒悟,原来商队被劫杀跟安西军的利益有如此大的关系,不管是西域别国的商人还是大唐的商人,只要驻足龟兹城的,都是安西军的衣食父母啊。

    “狗杂碎,胆敢劫杀商队,抢咱们的钱,干他!”脾气暴躁的李嗣业第一个大吼起来。

    常忠也瞠目大喝道:“西域地面上,咱们安西军便是王法,胆敢断咱们的财路,必须死光!”

    沈田马璘这些比较斯文的将领没骂街,只是向前跨了一步,凛然抱拳道:“末将请战,剿灭这股盗匪!”

    帅帐内,气氛瞬间沸腾起来,顾青简单几句话如同一颗火星落入了干草堆里,刹那间火光冲天,一发不可收拾。

    新来的刘宏伯和高朗愕然看着这一切,半晌没吱声。

    他们没想到安西军这些将领包括顾青在内,脾气居然如此暴躁,说话如此粗鲁,更令人震惊的是,安西军将领们那股无坚不摧的战意,和从里到外透出的那股子剽悍的杀气,是他们这些来自长安的将领们没见过的。

    见帅帐内众将的情绪已被点燃,顾青满意地点点头,道:“安西军驻守龟兹城的有四万余人,分别隶属于帐内众位将军,这次剿灭盗匪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实战练兵。”

    “咱们大多是从长安调派来的,很多将士还没见识过真正的战场是啥模样,每日的操练只是耗费体力,是时候让他们去见见真正的刀光枪林,让他们见见真正的流血和牺牲,经历了实战的军队才能淬炼涅槃,成为真正的精锐之师,百战之师。”

    “所以,这一次我不分配任务,所有将领都率领麾下将士开拔,带足粮草饮水深入大漠巡弋游走,寻找盗匪踪迹,西至葱岭,东至沙洲,北至天山山脉,南至昆仑山脉,全是我们的巡弋范围,无论谁遇到了盗匪,必须将之全歼。”

    “盗匪没留活口,咱们也不留活口,遇到就杀,不要俘虏,这次也算是给西域诸国和各游牧部落立个威,敢断大唐安西军的财路,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帅帐内一片甲叶撞击声,所有将领抱拳异口同声喝道:“遵侯爷将令!”

    …………

    驻军大营当日风云变幻,集结的鼓声隆隆不断,滚滚飞扬的黄尘里,只见刀戟林立,战马嘶鸣,兵马调动频频,一批一批的大军策马出营,奔向各个不同的方向。

    龟兹城内的商人们惊骇莫名,不知出了什么事,但见军队开拔,杀气腾腾地奔向远方,整座大营很快便空了,只留下两千守城的将士。

    就在商人和百姓们惊疑不定时,节度使府很快贴出了安民告示。

    近日西域商路盗匪猖獗,杀人越货,劫杀商队抢掠钱财货物,安西军主帅顾青震怒,下令大军出动,巡边索敌,歼灭危害商人的盗匪,以保西域商路之安宁。

    告示张贴出来后,商人们顿时欢声如雷。

    人人皆面朝大营方向行礼跪拜,感谢顾侯爷镇守龟兹,横扫西域。

    什么叫投资环境?对这个年代的商人来说,官府不抢财,不害命,公平买卖,钱货两讫,商人的生命和利益受到侵害时,官府能出兵肃清,保护商人的生命和利益,这就是极度良好的投资环境。

    龟兹城做到了。

    顾青下令剿匪的当日,如果龟兹城有股市的话,至少连续五日涨停板,城内商人对官府和顾青的好感急剧上升,对龟兹城的商业环境前所未有的信心十足。

第三百四十一章 昭武九姓

    大军分批出发,开赴不同的方向。

    顾青的战略意图不仅仅是剿匪,更重要的是实战练兵,让麾下的将士经历真实的战火淬炼,还有就是在实战中让麾下的几支兵马融合为一支。

    顾青麾下的兵马分为四个部分,一部分是他从长安出发时带来的左卫一万兵马,还有一部分是原来归于高仙芝统属的安西军旧部,以及沈田的五千于阗军,和刘宏伯高朗奉旨增兵的两万。

    四个部分的兵马全归顾青统帅,各部兵马之间谁都不服谁,最近几日大营内已有将士斗殴事件发生,这是个不好的苗头,要及时将它掐灭,否则等到各部将领势大,各自拉了小山头,再搞什么内部团结就有点扯淡了。

    剿匪的最后一个目的是做给龟兹城的商人们看的,大军出动,旌旗招展,气冲云霄,有此强大的武力保护,商人们自然会产生安全感,能够有效安抚他们因被盗匪劫杀而生出的恐惧心理,并且能够让龟兹城良好的商业环境口碑立起来,未来吸引更多的商人蜂拥而至。

    一举数得,出兵非常有必要。

    更何况顾青本就是个极重个人利益的人,眼里掺不得沙子,盗匪的所作所为确实是在抢他的钱袋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必须将他们杀光,让大唐再次在西域狠狠立一次威,震慑西域那些不安分的小国小部落。

    这次段无忌也被顾青派出去了,让他跟着常忠所部,常忠年龄偏长,用兵很稳,多年积累的战阵经验也很值得段无忌学习。

    大军被派出去了,龟兹城外大营顿时空荡荡的,只留下了两千留守军队。

    以往的喧嚣吵闹,如今变得静悄悄的,若大的营盘连声咳嗽都听不到,顾青住在帅帐里顿觉有些寂寥。

    男人也会寂寞的啊,尤其是单身的处男。

    “韩介,你说……如果此时有敌人趁我大营空虚,对我来一次突袭,我用怎样的姿势死得比较好看一点?”顾青坐在帅帐内幽幽地道。

    韩介一愣,这个问题他从未想过,而且也不会去想,因为太不正经。

    “侯爷宽心,咱们大营里还剩了两千将士,两千将士在西域足够应付任何敌人的突袭。”

    “如果敌人有两万,五万呢?”

    韩介傲然一笑:“西域诸国已组织不起两万以上的大军了,从贞观年设安西都护府到如今,西域三十六国被咱们大唐灭的灭,削的削,前些年又被高节帅铁血打压,如今的西域诸国已活得战战兢兢,不敢妄动。”

    顾青若有所思道:“既然活得战战兢兢,这股不要命的盗匪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一直以为他们是诸**队所扮。”

    “末将以为,他们应是昔年被高节帅灭掉的突骑施残部,或许还有昭武九姓的人……”韩介声音忽然压低了一些,轻声叹道:“高节帅这些年在西域用兵过猛了,石国也好,突骑施也好,其实原本对大唐颇为忠心的,尤其是昭武九姓,他们本是心向大唐,时刻想着归附,高节帅用兵一打,所有的忠心都变成了仇恨……”

    顾青点头:“所以,高节帅引起了陛下的不满,才会派我来接替他,高节帅已向长安递了请调的奏疏,大约明年开春时,他便会调回长安了。”

    韩介笑道:“恭喜侯爷,从此便是名正言顺的安西之主了。”

    顾青此刻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拧眉沉思半晌,缓缓道:“我听说昭武九姓的族群里,人人皆从商,当年九姓鼎盛之时,几乎掌控了西域大半的商道,所得钱财富可敌国,有这回事吗?”

    韩介点头道:“有,昭武九姓本是月氏人,后来被匈奴所击,迁徙至西域,分列诸国,说是九姓,实是九国,这支族群自古善于经商,富可敌国,不过他们太重钱财利润,而疏于武备整军,从东汉到大唐,常被外敌所败,直到贞观年间,九姓上表归附大唐,才有了安稳日子,昭武九姓从贞观年开始便一直心向大唐,大唐每代帝王更迭,皆有褒赏加封……”

    顾青沉着脸道:“可惜高仙芝一个贪婪的念头,便将昭武九姓的忠心击得粉碎……”

    天宝九载,高仙芝灭石国,石国便是昭武九姓之一。

    高仙芝灭掉石国后,顺便将昭武九姓其他几国也打得七零八落,上疏称昭武九姓“失蕃臣礼”。

    这个可笑的理由下,高仙芝的本意其实是觊觎昭武九姓富可敌国的钱财,那一次灭国,高仙芝可谓捞得盆满钵满,而大唐西面原本坚固的防线,和安西都护府历代上百年争取的人心,也因高仙芝这一战而彻底崩塌。

    从灭石国一战后,西域诸国诸部落对大唐的态度已由友善变为忌惮和敌视。

    这些全是高仙芝造下的孽,恼火的是,顾青作为继任者,还不得不帮他擦屁股。

    就是这些原因,顾青才会明知高仙芝是大唐名将也要坚持将他从安西赶走。

    一大把年纪了还不让人省心,闯的祸比顾青这个少年郎加起来还要大,这样不可控的人顾青实在不敢用他。

    韩介看着顾青若有所思的神色,试探问道:“侯爷忽然问起昭武九姓……”

    顾青叹了口气,道:“我身边缺人才,很缺。无论是万夫莫敌的猛将,运筹帷幄的谋士,还是能为我充分保障后勤和赚取源源不断钱财的商人,我都需要。”

    沉思良久,顾青仿佛下定了决心,忽然加重了语气道:“昭武九姓,我要安抚他们,让他们重新恢复对大唐的忠心,因为我需要他们的帮助,九姓族人自古善于经商,简直是老天赐给我的帮手。”

    韩介苦笑道:“高节帅昔日一战,将昭武九姓打得七零八落,九姓族人不知所踪,侯爷莫说安抚他们,就连他们的族人在哪儿咱们都不知道。再说,咱们大唐对九姓有灭族之仇,他们怎么可能还对大唐忠心?”

    顾青认真地道:“有一个既快又有效的办法……”

    “什么办法?”

    “当着他们的面,将高仙芝一刀砍了……”

    韩介倒吸一口凉气,惊骇地看着他:“侯爷,您是认真的?”

    顾青摆摆手笑道:“不会那么直白的……但是可以考虑说服高仙芝,当着九姓族人的面拔剑自刎,效果也一样,为了西域大局,高节帅应该不会介意……”

    韩介沉默半晌,缓缓道:“末将以为……高节帅应该会介意。”

    顾青叹了口气,颓然道:“当年荆轲刺秦,为了取信秦王,需要叛将樊於期的人头,樊於期二话不说自己把自己干掉了,高仙芝为何不能像樊於期一样痛快呢……”

    “侯爷,您想多了,高节帅断然不会如此痛快的。”韩介苦心劝道。

    顾青想了想,道:“从大营派出几个人,追上各部兵马,告诉他们,剿匪时若遇昭武九姓的族人,刀下留人,不可伤害,带回来见我。”

    …………

    接下来几日,顾青在大营里等候前方部将传来的消息。

    可惜的是,盗匪的敌踪不是那么好找的,各部斥候派出去无数,但那股盗匪如同钻进了沙地里似的,遍寻不着,反而因为沙漠冷热交替的极端气候,己方将士病倒了不少。

    敌人找不到,更遑论昭武九姓了。

    顾青的心情很焦急,他每天都在估算着安禄山起兵的日子,一旦安禄山起兵,李隆基必然会调安西军入玉门关勤王,那时无论顾青将安西经营到什么地步,都必须马上放弃一切,率兵入关。

    在安禄山起兵之前,顾青必须争分夺秒将安西经营完善。

    “完善”的意思是,要有源源不断的后勤补给,要有日进斗金的财源,更要笼络安西军上下将士的军心,潜移默化让他们归自己所用,而不是归朝廷所用。

    拉拢昭武九姓就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环,顾青刚来安西时没想过这一点,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自己渐渐掌握了安西的权力,坐在如今的位置上看整个西域的大局,才赫然察觉昭武九姓的重要。

    现在的问题是,连人都找不着。

    皇甫思思拎着漆盒,吃力地走到大营辕门前,看着里面空荡荡的营房,皇甫思思嘴角噙着一抹微笑,理了理发鬓,让自己看起来更娇媚一点。

    辕门前值守的军士拦住了她,大营内不准闲杂人进入。

    皇甫思思柔声软语告诉军士,她是主帅顾侯爷的朋友,可否通融一下。

    年轻的军士冷硬拒绝,美人计不好使,一旦他敢将闲杂人等放进大营,等待他的是严酷无情的军法,是要掉脑袋的。

    皇甫思思只好退而求次,请军士入内通报,将侯爷身边的亲卫将领韩介请出来。

    军士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答应了,派了一个人入营通报。

    没多久,一身披挂的韩介走到辕门外,他与皇甫思思虽然没有交道,但也算是老熟人了,毕竟亲眼见过她与侯爷之间似有还无的暧昧小情愫,韩介对她不再像以前那么冷漠。

第三百四十二章 灭族之仇

    韩介与皇甫思思之间没多少私人交集,每次韩介都是静静地站在顾青身后,眼睁睁看着顾青一次又一次凭着雄厚的实力单身。

    但是对皇甫思思,韩介心里还是有几分戒心的,因为侯爷说过,这个女子有点可疑,侯爷说的话一定没错,侯爷说她可疑,韩介便一直以防备的姿态对待她。

    只是今日皇甫思思居然找来了驻军大营,颇令韩介意外。

    粗犷肃杀的大营外,一位娇媚的女子袅娜而立,像千里荒原上独自绽放的一朵牡丹,画面颇有几分凄美的感觉。

    皇甫思思笑着朝韩介行了个蹲礼,然后笑道:“侯爷有五日没来客栈用饭了,是嫌我的饭菜不好吃了么?”

    韩介嘴角扯了扯,算是礼貌地笑过,道:“侯爷军务繁忙,无暇进城,姑娘见谅。”

    皇甫思思妙目眨了眨,道:“侯爷用饭怎么办?他这几日吃的什么?”

    “自己烤肉,或是军中的伙夫做好了饭菜送去帅帐。”

    皇甫思思轻笑道:“既然侯爷并非嫌弃妾身做的饭菜,以后妾身可每日将饭菜送来大营,不麻烦的,侯爷那么挑嘴的人,如何吃得惯军中的伙食。”

    韩介嗯了一声,道:“多谢姑娘了。”

    皇甫思思递上自己带来的食盒,笑道:“烦请韩将军带给侯爷,是我亲手做的,还热乎着呢,傍晚我会再带饭菜来,劳烦韩将军出营接一下,可好?”

    韩介嘴角终于有了几分笑意,点点头:“姑娘有心了。”

    皇甫思思叹了口气,幽怨地道:“有心何用?那根木头心里何曾有我……”

    “金石为开,姑娘终有福报的。”

    皇甫思思哼了哼,道:“侯爷最近很忙吗?连进城的时间都没有,大军都出去剿匪了,他留在大营里能忙什么?”

    韩介犹豫了一下,道:“侯爷如今最心烦的是无法找到昭武九姓的族人下落。”

    皇甫思思皱眉:“昭武九姓的族人?以前遍地都是,龟兹城都有不少呢,侯爷找昭武九姓的族人作甚?”

    “昭武九姓擅长经商,侯爷身边缺人才,欲收其心,纳为己用。”

    皇甫思思叹道:“高节帅灭石国之后,昭武九姓可就难找了,族人纷纷逃离西域,纵然有几个不愿离开故土的,如今也在西域各城池隐姓埋名,很难找到踪迹。”

    韩介苦笑摇摇头,没多说什么,与皇甫思思告别后,拎了食盒进了大营。

    皇甫思思仍站在辕门外,眼神盯着大营深处那顶白色的帅帐发呆,良久,咬了咬下唇,转身离开。

    …………

    开客栈的人有一个常人难以比拟的强项,那就是人脉广。

    客栈做的是迎来送往的生意,生意兴隆的客栈每天的客流量不少,那些来自天南地北的客人里,只要眼光够好,选择性的去结交,终归会给人一些惊喜。

    皇甫思思的人脉也很广,她在龟兹城经营客栈多年,从一个懵懂单纯的小姑娘,变成了如今长袖善舞的泼辣女掌柜,这些年经历的人和事不少,认识的形形色色的客人也远比顾青想象中的多。

    从大营回到客栈后,皇甫思思独自在房里坐了很久,从房里走出来时已是傍晚时分。

    换了一身黑色的衣裳,黑纱遮面,戴上一顶斗笠,静静地走出客栈,朝西面一片低矮的民居群走去。

    民居群是上次王贵与神射手敌人拼命的地方,皇甫思思进了民居后左拐右弯,不知穿过了多少暗巷,来到一间石头砌成的矮屋前。

    矮屋内不见灯光,大门紧闭,院子里一片萧瑟破败的景象。

    皇甫思思定了定神,上前敲门。

    敲了半晌没动静,这间屋子看起来就像荒废多年的鬼宅,寂静破败中带着几分诡异。

    皇甫思思却不死心,仍不疾不徐地敲门,好像笃定了里面有人似的。

    敲了很久,皇甫思思有些不耐烦了,冷冷道:“我知道你在里面,放心出来吧,如今安西之主已不是高仙芝了。”

    里面仍没动静。

    皇甫思思声音稍微大了一些,道:“再不应声我可喊人了啊!”

    门内终于有了响动,难听的吱呀声里,大门被悄然打开了一线,门缝内一双阴冷的眼睛盯着她。

    皇甫思思却不客气地将门推开,推得里面的人一个踉跄差点倒地。

    进门后皇甫思思点亮了屋里唯一的油灯,昏黄的灯光下,她顺手拽过一个蒲团朝地上一扔,然后不客气地盘腿坐下。

    屋子里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大约三十多岁,枯槁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衣裳褴褛,骨瘦如柴,唯有一双眼睛充满了不屈的意志,仿佛他的生命已浓缩在眼睛里,活得艰难,但一息尚存。

    “皇甫姑娘,咱们说好的彼此不犯,你来此作甚?”男子说话声音嘶哑难听,像阴沟里的老鼠啃噬铁条。

    皇甫思思冷笑:“好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年你们被高仙芝所部追杀,整个西域都没你们的容身之地,就数你最聪明,居然敢躲到安西都护府的地面上来,当年你身无分文,不敢露面,是谁暗中接济了你,是谁帮你逃过了官府的追杀?”

    男子沉默半晌,道:“在下至今仍感激皇甫姑娘当年之恩,只是怕连累姑娘……”

    皇甫思思道:“我不怕连累,而且我刚才说过,安西都护府如今已变天了,高仙芝被天子所忌,大权已失,不日将会被调回长安,如今的安西之主是个年轻人,比高仙芝好多了。”

    男子冷笑,眼中闪烁着仇恨的光芒:“安西换主又如何?唐人皆是不守信约不讲道义的一丘之貉,不管换了谁,我都不会信。”

    皇甫思思神情渐渐变得柔和,低声道:“我知道唐军对你有灭国破家之仇,高仙芝所为确实悖于道义,长安的天子亦有所觉,所以才会另遣贤臣将其取代,大唐的朝廷在纠正高仙芝犯下的错,你的仇恨不能延续到新的安西之主身上。”

    男子阴沉地冷笑:“长安朝廷一句‘纠正’就轻飘飘将这深仇大恨揭过去了?我该面向长安跪拜表达我的感激吗?”

    皇甫思思语气渐冷:“你若有报仇之心,为何至今仍躲在这个阴暗的地方动都不敢动?新任的安西之主与高仙芝不同,他想修复大唐与昭武九姓的关系,他要重用昭武九姓的族人,灭国破家的凶手是高仙芝,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可去寻他,与旁人何干?”

    男子面若寒霜道:“你口口声声为那新任的安西之主说话,难道你是他的说客,为他效忠了么?”

    皇甫思思叹道:“跟你们这些仇恨沁入骨髓的人说话,实在太辛苦了,说什么都不对……”

    望向男子,皇甫思思低声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安西不一样了,你可以出去走走,看看龟兹城的新气象,新任的安西之主有治国安邦之才,龟兹城跟以前大不一样,出去看看,听听城里的人们如何评价他,然后你再考虑我刚才的话。”

    “我不能劝你放下仇恨,但我劝你不妨接受他的善意,你仇恨的对象与他无关,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大唐不是所有人都是坏人,我身负的破家之恨不比你轻,但我,仍愿意活在阳光下。”

    男子冷冷道:“姑娘若无别的事,便请离开吧。”

    皇甫思思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块十两左右的银饼,轻轻地搁在桌上,然后转身离开。

    …………

    大漠落日,风沙蔽天。

    沈田率于阗军所部五千兵马离开龟兹后,在大漠中行走十余日了。

    冬季沙漠的气候很严酷,风沙夹杂着寒风,如刀子般在身上脸上划过,行军的每时每刻都要忍受万箭穿心之痛,运气差的话还会遇到沙尘暴,是生是死只能看天意了。

    沈田所部昨日刚经过了一场沙尘暴,队伍少了几十人,粮食和饮水也损失了不少,清算了剩下的粮食和饮水后,沈田有些焦急,随军向导估测了方向,指着东面说往前行数百里便是阳关,将士们可入阳关补充粮食和饮水。

    “阳关”意指玉门关之南,南面谓之“阳”,故称“阳关”,一首有名的诗里说的“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说的就是这个阳关。

    阳关是自汉朝而设的军事和民用的隘口,用以防御北方匈奴和客商补给的驿站,沈田所部从龟兹城开拔后往东行,不知不觉已快到玉门关了。

    遗憾的是,一路上都没遇到盗匪,斥候派出去无数,仍未打探到盗匪的任何踪迹。

    粮食和饮水已短缺,沈田下令朝阳关急行军,到了第三日,队伍离阳关越来越近时,一骑斥候匆匆策马而来,禀报了一个消息。

    阳关以西三十里外的大漠深处,斥候发现有一支千人的兵马,他们衣裳杂乱不一,手执兵器各异,躲在沙丘背风处休憩,行迹来历颇为可疑。

    沈田召集部将商议半晌,随即沈田重重一握拳,冷冷道:“不管什么来路,打一打便知道了,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传令,全军列阵备战!”

第三百四十三章 名将哥舒

    茫茫大漠里,千人规模不明来历的兵马,服色和兵器各异,很大概率是盗匪,只是这股盗匪的规模很大,至少沈田在西域戍边多年,很少听说有超过千人规模的盗匪团伙。

    沙漠里大多数的盗匪都是上不了台面的,有的十几人,几十人一伙,人数多一点的上百人,甚至两百人,在沙漠里已经算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了。

    今日面对千人规模的盗匪,沈田尤为谨慎。

    堂堂安西铁军若因轻敌而栽在一伙盗匪手里,那可就是千古笑柄了。

    于是沈田下令备战,五千将士策马向西面移动的同时,队伍也不停地调整阵型,战马行出十里后,整支大军已呈现进攻型阵式,同时还分出了两支千人的兵马,从左右两边迂回包抄而去。

    骑兵侧翼穿插夹击,典型的唐军攻敌阵式。

    离斥候所报敌踪之地尚有十里时,兵马开始策马加速,沈田一马当先,拔出了腰侧的刀,刀刃迎着刺骨的寒风,折射出雪亮的冷光。

    无声地将刀高举,然后,猛地向前一挥。

    大军得到了进攻的命令,再也不必掩饰行迹,纵马朝沙丘狂奔起来。

    此时沙丘背后的敌军也察觉到了动静,从沙丘后探出头看了一眼,不由吓得魂飞魄散,前方不远一片黑压压的骑兵如黑云罩城,朝他们压过来。

    双方兵力太悬殊,又是以有备而袭,敌军毫无斗志,一片哭天喊地之后,慌忙骑上马打算逃走。

    此时一马当先的沈田已离敌军越来越近,亲眼看到这群千人左右的敌军果真兵器不一,服色不一,沈田立马做出了判断。

    “是盗匪,哈哈,咱们又要立功了!杀!”沈田纵马狂笑。

    身后数千将士一齐暴喝:“杀!”

    单单一个字迸开,天地变色,如裂金石,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压弥漫在空气中。

    对面的盗匪愈发慌乱? 鬼哭狼嚎骑马逃窜,刚骑上马跑了没几步,左右两翼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沈田事先安排的侧翼兵马赶到。

    两翼很快朝盗匪发起了冲锋,从盗匪团伙的中部直冲而过? 如同两柄钢刀将人齐刷刷斩断? 盗匪很快被切割成了三个部分,与此同时? 沈田的中军赶到,再次发起冲锋? 策马从头冲到尾? 盗匪再次被切割,毫无压力的鼎定了胜负结果。

    当今之世,唐军一旦骑上了马? 便是无敌于天下的存在。

    盗匪两次被切割后? 沈田挥刀喜道:“斩人头,收战功!”

    众将士再次暴喝:“杀!”

    单方面的屠杀开始了。

    如同上次对战吐蕃时的战术一样? 唐军首先将盗匪切割后? 分成几个包围圈,将盗匪们分别圈了起来? 骑兵们围着盗匪不停策马游走? 手执长戟的将士冷不丁一戟刺向包围圈里的敌人。

    好像割韭菜一般? 一茬儿接一茬儿,一片又一片? 包围圈里的敌人惨叫声此起彼伏,他们甚至来不及组织起像样的抵抗,就这样被唐军一片一片地击杀。

    盗匪终究是盗匪,他们与正规的军队差别很大。此时此刻,能反抗的只有个人,整个集体连指挥系统都完全瘫痪。

    眼见盗匪们已被斩杀了一小半,一笔沉甸甸的战功即将到手,沈田心中越来越喜悦,若非时机不对,真恨不得大笑出声。

    正在这时,东面忽然传来隆隆的马蹄声,正在厮杀的唐军将士们没察觉,沈田似有所觉,扭头赫然发觉一支大约三千人的精骑正朝自己涌来。

    沈田大惊,厉声喝道:“放弃包围,马上列阵,马上列阵!”

    这时唐军将士们也看到了这支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来的精骑,急忙撤除了包围圈,放过了包围圈中只差一步就要斩杀殆尽的盗匪,趁那支精骑离自己尚有数里之遥,沈田所部马上集结起来,在各自将领的呵斥叫骂下,匆促地摆出了防御迎敌的阵式。

    双方隔着数里互相对视,对面的那支精骑似乎没有冲锋的意思,越近越放慢了速度,最后为首一名将领举起右手,全军停下。

    双方对峙,只剩几百人的盗匪被两支军队夹在中间动也不敢动。

    对视良久,沈田忽然道:“打出咱们的旌旗。”

    旌旗竖起来迎风招展,旗帜上一个月亮,一个太阳,下方还绣着一片祥云,这是大唐的军旗样式。

    很快,对面也竖起了旗帜,沈田赫然发觉,对面那支精骑打出来的居然也是大唐的军旗。

    目瞪口呆之下,沈田立马下令一名亲卫单骑上前询问。

    亲卫赤手策马而去,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一脸古怪地禀报道:“将军,对面是河西节度使府的兵马,领兵者是河西节度使,凉国公哥舒翰。”

    沈田吃了一惊,正在犹豫要不要下马上前拜见时,对面也派出了一名军士,骑马来到沈田面前,眼神冷漠地瞥了沈田一眼,道:“我家节帅有令,眼前这伙盗匪是河西节度使的斥候追踪了三天三夜才锁定的,他们早已是我们河西节度使的囊中之物,你们安西都护府的速速退避,将盗匪交给我们。”

    沈田神色顿时冷了下来:“哥舒节帅是要抢功吗?盗匪明明是我们安西都护府先发现的,都已经杀了一半了,凭什么让给你们?”

    军士怒道:“就凭我家节帅是哥舒翰!”

    沈田怒极反笑:“我家节帅还是顾青呢,谁怕谁!今日我偏不让!”

    远处,一位披着明光铠甲,头戴双翅盔的将领策马缓缓行来。

    将领面色黝黑,年约五十来岁,神情冷峻,目光如电,眉宇间隐含煞气,颌下一缕青须随风轻飘,马鞍后面的皮囊里斜插着一柄横刀和一张强弓,后面一名亲卫高举一面旌旗亦步亦趋,旌旗上书“敕凉国公河西节度使哥舒”的字样。

    沈田心头一紧,便知此人是战功赫赫的常胜将军哥舒翰了。

    虽然心中有气,但沈田不得不在马上躬身行礼:“末将安西都护府果毅都尉沈田,拜见哥舒节帅。”

    哥舒翰对沈田的行礼视若无睹,冷冷道:“你刚才说,你们安西节度使的节帅是顾青?呵,这倒奇了,本帅一直以为安西节度使是高仙芝呢,朝廷何时将高仙芝调任了,我为何从未听说?”

    沈田自知失言,抱拳道:“末将记错了,顾青是安西节度副使。如今高节帅告恙,安西大小军政事皆由顾侯爷处置。”

    哥舒翰摆了摆手道:“本帅对你们安西的事毫无兴趣,眼前这些盗匪是我河西节度使府麾下斥候打探多日才探到下落,今日正欲聚而歼之,他们是本帅的,你们速速退去。”

    沈田心中来气,忍不住抗辩道:“哥舒节帅可否讲讲道理?盗匪明明是我们安西军先发现的,已经歼灭一半了,节帅横插一手是想抢功吗?”

    哥舒翰大笑道:“我堂堂钦赐国公,一镇节度使,用得着跟你一个小小的都尉抢功?他们本就是我的,我哥舒翰这辈子不屑做那小人之事,但别人也休想抢走我一丝一毫的战功。”

    沈田深吸了口气,道:“对不住节帅,这些盗匪今日末将要定了!我家侯爷的军令末将不敢违,盗匪必须死在我安西军的刀下,绝不能假手外人!”

    哥舒翰表情迅速冰冷,双目如剑直刺沈田的眼睛,阴沉地道:“沈田,尔欲与我河西军作对?”

    沈田心中惊惶,但仍挺直了背脊,凛然道:“末将不敢与节帅作对,只是我家侯爷的军令难违,盗匪必须归我安西都护府,待杀完这些盗匪,末将任由节帅处置。”

    哥舒翰显然没料到一个小小的果毅都尉居然如此硬气,不由愣了一下,道:“你宁愿一死也要先完成你家侯爷的军令?”

    “是,军令如山,侯爷的军令死也要完成!”

    哥舒翰身后的亲卫们顿时大怒,纷纷拔刀指向沈田,喝道:“大胆!敢对我们节帅如此无礼!”

    沈田的身后,数千将士也纷纷拔刀,双方顿时剑拔弩张,互不妥协地对峙。

    中间那群数百人的盗匪已看清了场中的情势,不由越来越绝望。

    今日究竟撞了什么邪,两伙人争着要我们的命,盗匪也是有尊严的!

    空气仿佛凝滞之时,哥舒翰忽然挥了挥手,身后的亲卫们不甘地收刀入鞘。

    哥舒翰望向沈田,缓缓道:“你家侯爷是谁?”

    “青城县侯,太子少保,光禄大夫,安西节度副使,顾青。”沈田硬邦邦地回道。

    哥舒翰哦了一声,道:“本帅听说过他,颇得陛下宠信,二十来岁便已爵封县侯,位列一镇副帅,不简单,呵呵,听说上次吐蕃入寇西域,是顾青将三万吐蕃军全歼,还发现了吐蕃军声东击西得阴谋,遣人及时告知了河西和陇右节度使府,我们两镇才免了一场兵灾,此事河西节度使府承他的情了。”

    沈田见哥舒翰语气忽然缓和,疑惑不已的同时,还是客气地抱拳道:“末将代我家侯爷谢节帅盛赞。”

    哥舒翰瞥了一眼中间凝神戒备的那群盗匪,嗯了一声道:“至于这些盗匪,便送给你吧,算是还了上次告知吐蕃人阴谋的人情,告诉你家侯爷,哥舒翰择日去龟兹城拜访顾副帅。”

    “人情要还得清楚明白,这伙盗匪确实是我河西军的斥候发现的,已经盯了他们三天三夜了,本帅不会在这点小事上哄骗你们,今日这伙盗匪是我让给你们的,记住了。”

    说完轻蔑地扫了一眼盗匪们,哥舒翰大手一挥,河西军悉数后撤,片刻间已走得精光。

第三百四十四章 同乡重逢

    哥舒翰率部走后,沈田下令将盗匪们围起来。

    盗匪们此时也看清了形势,无论人数还是战斗素质都无法与大唐的安西军相比,索性扔了兵器抱头坐在地上,一副爱咋咋地的模样。

    沈田皱眉看着面前这几百人,在围歼盗匪之前,他接到了顾青的两道命令,一是全歼盗匪,不留俘虏,二是留意昭武九姓,若有昭武九姓的人在其中,将其活捉回来。

    “你们之中有昭武九姓之人吗?”沈田沉声问道。

    盗匪人群里没人吱声。

    “有昭武九姓之人吗?没有就全杀了。”沈田再次问道。

    一听全杀了,盗匪中顿时有几个人站了起来,两腿发颤怯怯地看着他。

    沈田皱眉:“尔等是昭武九姓族人?”

    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道:“是,将军饶命……”

    沈田不明白顾青为何要留昭武九姓族人的性命,他是典型的军人,军人只知道服从军令。

    于是沈田挥了挥手,亲卫上前将昭武九姓几个人从盗匪人群里拽了出来,看着剩下的那些盗匪,沈田冷冷道:“全杀了,一个不留。”

    刀戟齐出,血光四溅。

    沈田头也不回地领着昭武九姓的人离开。

    …………

    龟兹城。

    一支五十人左右的商队牵着骆驼,满悠悠地走进城门。

    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新奇地环顾四周,兴奋地道:“阿叔,咱们已经到龟兹城了,顾阿兄的龟兹城!”

    一名四十多岁的精悍中年男子斥道:“莫乱说话!什么‘顾阿兄的龟兹城’,是朝廷的龟兹城!祸从口出,莫给你顾阿兄找麻烦。”

    年轻男子嘿嘿笑了笑。

    这支商队来自石桥村,当初顾青下令建集市,让李司马在瓷器集市留了四间位置最佳的商铺,就是给石桥村的村民准备的。

    收到顾青的信后,冯阿翁让全村人日夜烧窑,又多建了两个窑口,用时几个月终于烧出了一大批质量不错的新瓷,最后冯阿翁组织村里的劳壮将瓷器送出山,在蜀州组成商队,横穿沙漠辗转两个多月才来到龟兹。

    领队的中年男子也姓冯,名叫冯树,是冯阿翁的侄子,年轻男子名叫魏参,当初顾青办学堂,魏参读了几日? 终究不是读书的料? 于是冯阿翁只好让他在窑口里干活,平日与其他的少年们一同操练,熬练武艺。

    冯树与魏参领着商队入城? 走在人流如潮的大街上? 魏参啧啧赞道:“想不到关外边城竟有如此繁华的景象,阿叔,这可比咱们青城县都要繁华呢。”

    冯树呵呵笑道:“怀玉从长安来信说,顾侯爷在龟兹城干得不错,原本龟兹只是个荒凉边城? 顾侯爷来后大刀阔斧扩城建市,颁下许多新政,龟兹城才有了如今这般景象。”

    “你顾阿兄果真非池中之物? 当初幸好从石桥村走出来了? 否则平白耽误了他一身的本事? 魏参,你要多向顾侯爷学学? 学得一点皮毛都够你一生富贵无虞了。”

    魏参笑道:“我连书都不会读,这辈子大抵也只是个劳碌命? 只能指望儿子了。”

    商队走在大街上? 却不知去哪里找顾青,冯树有些踯躅,站在原地迟疑不定。

    路口不远处便是福至客栈,皇甫思思百无聊赖地坐在门边,嘴里嚼着西域胡商献殷勤送的干果,见街上一支五十人的商队停在路心一动不动,皇甫思思观察了一阵,扬声道:“哎,你们,说你们呢!莫在路中间停留,被巡街的团结兵瞧见了,免不了一顿训斥。”

    冯树等人急忙让出路来,众人牵着骆驼避让到路边。

    冯树见有人搭理他们,于是上前微笑行了个揖,道:“这位姑娘,叨扰了。老汉想向您打听个人……”

    皇甫思思笑道:“说吧,长住龟兹城的我大多认识,您要打听的是谁?”

    冯树迟疑了一下,道:“姑娘可知顾青?他是……呃,节度副使,还是个侯爷,听说就在龟兹城里。”

    皇甫思思眼睛一亮,然后认真地打量冯树,不答反问道:“这位长者,您是顾青的什么人?”

    冯树一听似乎有戏,急忙道:“老汉是顾青的同乡,咱们这支商队就是他写信让我们来的,以后要在龟兹城里做买卖呢。”

    皇甫思思顿时明白了,愈发客气地道:“顾侯爷不在城内,他通常住在城外驻军大营的帅帐里,大营不准寻常人进入,长者若不嫌弃,不妨来妾身的小店歇息用饭,稍停妾身派个伙计去大营禀报顾侯爷,侯爷得讯后一定会尽快赶来的。”

    冯树急忙道谢,随即犹豫地朝客栈内看了一眼,迟疑道:“我们五十来人,用饭所需多少银钱?姑娘的店看起来不便宜……”

    皇甫思思嫣然笑道:“不要钱,不瞒长者,妾身与顾侯爷是朋友,侯爷也经常来我店里用饭,他从来没给过钱,反而还要我倒贴呢……”

    冯树惊讶地道:“啊?顾青他……不像是白吃白喝的人呀,他怎能如此,姑娘放心,待见到顾青后我定会教训他,虽然他如今官高爵显,但在村里也要叫我一声叔……”

    皇甫思思顺势便改了口,笑道:“阿叔莫恼,什么钱不钱的,妾身与顾青闹着玩呢,朋友之间哪里在乎这个,侯爷平日也帮了我不少,能在妾身的小店用饭已经是我的荣幸了。”

    冯树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认真地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芙蓉玉面,娇媚如花,心中不由一紧,试探问道:“姑娘与顾青……只是朋友?”

    皇甫思思笑道:“是朋友。”

    冯树点点头,也笑了,笑容憨厚无害,像没见过世面的老农。

    “朋友好啊,呵呵,或许过不了多久顾青的未婚妻也会来,怀玉姑娘是个不逊须眉的好姑娘,你与怀玉也一定能成为朋友。”

    皇甫思思脸色立变,接着心下凄然。

    这个叫怀玉的女子,究竟有着怎样的魅力,上次那两个小同乡意有所指地告诉她,怀玉是顾青的未婚妻,今日来了个同乡又告诉她同样的事,尽管没有直言,但皇甫思思能看得出顾青这些同乡对怀玉的维护之情,他们生怕有人抢了怀玉未婚妻的位置,若有若无地形成了一个保护圈,保护着这位女子。

    那么,顾青对怀玉的用情有多深呢?

    傍晚时分,顾青匆匆从城外大营赶来客栈。

    见到冯树和魏参,顾青无比喜悦,三人聚首,一番喜相逢,道尽别后事。

    皇甫思思殷勤地忙里忙外,亲自下厨给众人做菜,门外的骆驼也有伙计端着精细草料喂饱。

    “冯阿叔,来了就安心住下,我给你们在龟兹城弄了四间位置最好的商铺,以后村里烧出来的瓷器,除了一部分当作贡品送入长安兴庆宫,剩下的至少一半要运来龟兹城,这里卖瓷器的利润比大唐关内高出两三倍,是巨利。”

    冯树点头笑道:“既然来了,自然听你的安排,听说你在安西做得不错,我在客栈听那些客人们说起龟兹城,话里话外都提到了你,顾青,你有一身大本事啊。”

    目光一瞥,看到前堂后面忙里忙外的皇甫思思,冯树努了努嘴,道:“那位姑娘是何来路?与你不止是朋友那么简单吧?”

    顾青正色道:“当然不止朋友那么简单。”

    “哦?她是你的……”

    “她是债主,是厨子,是食堂大妈,所以不能得罪,得罪了大妈,打饭时她会手抖。”

    冯树呵呵笑道:“你啊,都是侯爷了,说话为何还是那么不正经,跟当初在村里一样,做官要体面一些,莫失了官仪。”

    随即冯树正色道:“不管你与她是什么关系,莫忘了怀玉姑娘,她才是你的正妻。我知道你们当官的娶多少房妾室都不打紧,但怀玉姑娘必须是正室,你若做了薄情郎,全村老少都会指着你的脊梁骂。”

    顾青叹道:“阿叔放心,我的正妻一定是怀玉,不可能是别人。待此间事了,我便……”

    话说到一半,顾青说不下去了。

    “此间事了”,此间之事如何能了?

    安禄山眼看要造反,从此天下大乱,顾青必然要领兵征战天下,他与张怀玉连见一面都不容易,成亲之事何其艰难。

    …………

    长安城,杨国忠宅。

    杨国忠拜右相后,朝堂风气大变。

    以往李林甫在位时,朝事皆与众臣商议,到了杨国忠这里,他却大权独揽,鲜少有与别人商议的习惯,就连左相陈希烈,杨国忠也不怎么给面子。

    有一次商议朝中补缺官员名单,陈希烈刚摆出商议的架势,谁知杨国忠瞥了一眼名单,说了一句“左右相皆在,给事中亦在,此事就当已过门下省了”,说完杨国忠便将名单按照资历高低随意排了一遍,不到一炷香功夫便定下了官员名单。

    气得陈希烈半晌说不出话来。

    如此草率的行事风格,可见其人昏聩弱智到何等地步。

    今日此刻,摆在杨国忠面前得,是顾青的一封信,以及堂前整整齐齐的十个大箱子。

第三百四十五章 平吐蕃策

    狐朋狗友也是朋友。

    顾青与杨国忠的关系便是典型的狐朋狗友,有福保留地同享,有难肯定不会同当,说不定还会落井下石。

    当面大哥小弟叫得亲热,背地里时时刻刻盯着对方的前程,一旦有前程不稳的迹象,马上划清界线,翻脸不认人。

    这才是成年人世界的游戏规则。

    朋友固然是塑料朋友,但……钱财是真真实实摆在眼前的呀。

    顾青的信一如既往的热情洋溢,“杨相”“杨兄”亲密得能让人当场融化。

    信里的意思很明确,要战马,要粮草,要兵器,安西需要杨相的鼎力支持。

    然后顾青还在信里给杨国忠画了一张大饼,安西兵强马壮,有兵器有粮草,战斗力更强,横扫西域随手就能为大唐立功,给陛下长脸面,陛下高兴了,捷报上再带几句感谢杨相多年对安西不遗余力的后勤支持,这份功劳自然也有杨相的份,陛下龙颜大悦,杨相当然也能沾点雨露。

    虽然已是人臣之巅了,多干点立功的事,国公晋为郡王它不香吗?

    顾青的信令杨国忠看得很舒坦,开门见山提要求,然后为他分析利弊,最后给他画个又香又甜的大饼。

    如果这些都是虚的,那么摆在面前的五千两银饼和一百两黄澄澄的黄金却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

    杨国忠看完了信,再看看面前的十只大箱子,心情愉悦得如饮琼浆,舒坦极了。

    顾贤弟虽远在千里之外,但仍是个识体面知人情的至交好友啊。

    如今杨国忠虽然官拜中书令位极人臣,但实际上朝堂里很多官员都是看不起他的。天下皆知杨国忠本身并没有什么学问,也没经过科考,他的仕途完全靠的是堂妹杨贵妃,是典型的幸进宠臣。

    自从当了右相后,朝臣背地里给他贴了很多标签,诸如“不学无术”“无勇无谋”“谄上欺下”等等,没一句好话,杨国忠虽然智商不高,但也不是纯粹的傻子,对别人的议论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如今对他一如既往尊重的,顾青算一个。

    重要的是顾青会做人,他与杨国忠从来不玩虚的,先谈感情再聊利弊,最后直接上干货,这年头能遇到这般知情识趣的朋友很幸运了。

    杨国忠决定与顾青的友情一定要再次升华,达到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的境界。

    北边有个安禄山与他不合,没关系,我杨国忠不是没有掌兵权的朋友,西边有个安西军的顾青,朝堂上我的腰杆子照样硬气。

    看完信后,杨国忠马上给三省写了一份条陈,命武部尚书韦见素酌情给安西军配给战马粮草和兵器,随后又让门下幕宾写了一道奏疏? 详细阐述给安西军拨给战马粮草和兵器的必要性? 以李隆基如今好大喜功的秉性来看,顾青全歼吐蕃军的战功尤在,李隆基多半不会反对的。

    写完了这些后,杨国忠坐在书房里沉思半晌? 取出刚写的条陈,将“酌情”二字直接划去,想了想又添上了具体的数字。

    “战马增一万匹,兵器弓弩两万件,箭矢弩矢各五十万支,粮草支应安西全军半年所需,征调关中民夫赴送安西都护府。”

    又看了一遍后,杨国忠满意地点点头。

    既然人情要送,就要送得实实在在,数量少了不痛不痒,人家顾青未必领情,容易影响双方山无棱天地合的交情。

    写完吹干墨迹后,杨国忠正打算叫幕宾进来,下人在书房门外禀报,天子召三省朝臣入兴庆宫议事。

    杨国忠叹了口气,他知道天子要议的是什么事。

    说来这位顾贤弟真会折腾,远在安西都不消停,不知怎地弄出个“平吐蕃策”,天子这几日连召几位重臣商议,接连好几日都是夜半才结束,第二天接着商议。

    兹事体大,几乎要拿大唐的国运气数去赌,三省几位宰相和官员们意见不一,反对者赞同者各半,这也是商议多日迟迟无法决定的原因所在。

    命府里丫鬟给自己换上官服,更衣期间杨国忠还顺手调戏了为他更衣的丫鬟,满手的新鲜豆腐舍不得擦,心满意足地将双手拢在袖中,出了书房便换上道貌岸然的右相嘴脸,不苟言笑地上了马车。

    进了兴庆宫,入正殿议事。

    陈希烈站在正殿门外,见杨国忠走来,陈希烈主动行礼问好。

    陈希烈年纪比杨国忠大很多,终究是左相,杨国忠不敢托大,急忙微笑回礼寒暄。

    闲聊几句风月后,陈希烈凑过来低声问道:“今日多半仍是商议平吐蕃策之事,不知杨相可有定论?”

    杨国忠摇头:“顾青之策有些冒险,大唐的国库恐怕也担不起如此大的开销……”

    陈希烈笑道:“老夫与杨相正是英雄所见略同,此计非正道,行的是险招,于国弊大于利,不可为也。”

    杨国忠却笑了笑,道:“陈相可有想过,陛下为何三番两次召我等商议此策?”

    陈希烈目光一闪,试探地道:“莫非陛下有何想法?”

    杨国忠缓缓道:“顾青的平吐蕃策究竟是好是坏,我不予置评,但毫无疑问,陛下是很动心的,否则不会三番两次召我等商议,哪怕反对的朝臣不少,陛下仍要咱们没完没了的商议,为何?陛下分明是在研磨你我,磨到所有人不得不赞成了,此策便可颁行下去……”

    看着陈希烈那张老迈沧桑的脸,杨国忠微笑道:“所以说,陈相的目光不能老是盯着手里的奏疏,要多抬头看看陛下的脸色,奏疏写得花团锦簇或是祸国殃民又如何?陛下的脸色才能决定天下事。”

    陈希烈摇头,老头儿一生保守懦弱,难当大任,但三观还是很正的,对杨国忠这番言论颇不赞同。

    道不同不相为谋。

    陈希烈很有风度地呵呵一笑,聊天就此结束。

    杨国忠也呵呵一笑,盯着陈希烈的侧脸瞥了一眼,眼神轻蔑。

    迂腐古板的老东西,自以为踏实做事便是忠良之臣,连天子的脸色都不懂看,难怪混到快进棺材了也当不上右相。

    一个嫌弃对方是老古板,另一个嫌弃对方是奸佞小人,两个三观不合的人互相微笑,心里各自奔腾着一万头狂吐口水的草泥马。

    宦官走出殿外,朝二位宰相笑道:“二位相爷,陛下召二位觐见。”

    二人除履入殿,殿内温暖如春,主宾座前分别搁着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铜盆,李隆基穿着轻便的常服,赤着双足斜躺在正中的胡床上,正阖目养神。

    杨国忠和陈希烈来得较晚,殿内已有两位朝臣落座了,分别是左卫大将军郭子仪,武部尚书韦见素。

    见两位宰相入殿行礼,李隆基睁开眼,淡淡地点点头,道:“既然都来了,那么,继续议事吧,此策事关机密,不可宣之于众,朕便与你们几位朝臣商议。”

    环视众人一圈,李隆基缓缓道:“顾青所奏平吐蕃之策,有利有弊,利弊难以权衡,兹事体大,不可不察也,故朕希望各位认真思虑,此策是否可行,全在你我君臣一念之间。”

    接连商议了好几日,在座的几位朝臣大约也琢磨出味道了。

    看来天子是非常希望顾青的平吐蕃策能够施行的,毕竟是除去吐蕃这个百年大患的绝佳良机,难的是大唐盛世多年积累下来的国本可能要因为此策而耗费大半,万一弄巧成拙,耗费掉的国本从此打了水漂,风险太大。

    然而,对于好大喜功的天子来说,利弊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败则从头再来,成则远迈太宗高宗,值不值得赌?

    李隆基的选择很显然,值得赌。

    朝臣们不答应怎么办?没关系,磨到你们答应为止。这才是接连几日召集他们议事的目的,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上,殿内几位若还不明白李隆基的心思,这么高的位置就算白坐了。

    利弊已不再重要了,现在看的是在座朝臣的人品,是刚正不阿继续反对,还是见风使舵改口赞成。

    陈希烈虽然保守懦弱,但为人还是颇为正直,于是当先说道:“陛下,臣以为,此策不可行。平吐蕃固然是莫大的功绩,可天时地利不对,天宝九载,大唐在西域刚与大食国打过一场,勉强算是平手吧,但大唐的将士也折损了两万余,西域诸国对西域正是蠢蠢欲动之时,此时若再对吐蕃行此策,若然事败,吐蕃定恼羞成怒,起兵来攻,那时我大唐恐连西域都难保,风险太大了。”

    李隆基嗯了一声,皱眉不悦道:“顾青不是在西域刚刚歼灭了吐蕃两万大军么?此战已然伤了吐蕃的筋骨,几年之内吐蕃不敢再兴兵,岂非天时地利正其时也?”

    陈希烈摇头道:“安西都护府南接吐蕃,西临大食,境内诸多未服王化的游牧部落,可谓内忧外患,顾县侯固然胜了一战,但仍面临无数危机,若再对吐蕃行此冒险之策,臣恐顾县侯难以收拾。”

    一旁的郭子仪忽然插言道:“臣以为,此策利大于弊,可一试。”

    “此策最妙之处是不必兴刀兵,以钱财粮草而削敌之国本,上善也。两国之战,哪有不冒风险的计策,陈相非领兵之人,故而为人稳妥,但对我等武夫将领来说,顾青的计策算是很平和,胜率很大了。”

    “就算失败,损失的也不过是钱粮而已,若是成功,对大唐而言便是莫大的利益,从此大唐周边邻国再无强敌,大唐可放开手脚,将一部分兵力卸甲归田,这些兵力回到家乡便是劳力,不出几年便能让国库再次丰盈起来,故臣以为,此策可行。”

    陈希烈忿然,正待说什么,杨国忠却抢在他面前开口道:“臣也以为此策可行。原因同郭大将军一样,利大于弊,胜大于败,纵然事败咱们损失的不过是一些钱粮,以大唐的国力,三五年内背负得起,至于陈相说什么吐蕃会恼羞成怒,这个……有点没道理了,咱们就算不行此策,以吐蕃的秉性难道就不主动入寇了吗?莫忘了前几月吐蕃入侵于阗,夺其城,屠其民,他们也是毫无理由便入寇的,既如此,为何大唐不能主动行此毒计,反制于敌呢?”

    见朝臣们的意见终于渐渐有了倾向性,李隆基的心情越来越愉悦,转头望向一言不发的武部尚书韦见素,笑道:“韦卿有何想法,尽管道来。”

    韦见素沉吟半晌,道:“臣亦附议杨相和郭大将军所见,不过臣还有一事,若欲施行此策,那么安西都护府的位置便很重要了,此策之行大多要靠安西的,如今是青城县侯顾青掌安西军,安西四镇大多也在他的掌控下,这个……陛下,授臣权柄不可过重,臣非是对顾青有仇忌,只是觉得应对顾青之权有所制约才好……”

    李隆基闻言一惊,接着若有所思地点头。

    韦见素的话恰好说中了他心底里的忌惮,眼下已经有一个安禄山权柄过重,难以削除了,若再来第二个安禄山,一个在北一个在西,李隆基恐怕真会愁死。

    确实应该适当制约一下顾青的权柄,都护府里仅仅一个边令诚是不够得,最近边令诚的奏疏里只说顾青如何治城有方,如何领军操练,绝口不提顾青的任何失当之处,李隆基原本还在奇怪边令诚为何最近如此客气,此刻仔细一想,恐怕这个边令诚已靠不住了。

    李隆基缓缓道:“除了陈相,尔等看来是都不反对平吐蕃之策?”

    众人除了陈希烈,纷纷点头。

    李隆基笑道:“如此,便照此策施行吧,杨国忠,你领三省尽快拟个条陈出来,一应钱粮拨给,当须另立名目,此事不可宣扬,收购吐蕃药材之事,便交给顾青去办,所需钱粮由朝廷拨付,前面一两年要花不少钱,各位打起精神小心应付,待这一两年后,吐蕃那边的元气已不知不觉伤了,那时再行第二步。”

    转头望向韦见素,李隆基笑道:“韦卿所言很有道理,朕会思量的。”

    事已议定,君臣心情各异。

    顾青的平吐蕃策正式商定施行。

第三百四十六章 剿匪捷报

    皇甫思思手抖了,顾青亲眼看见她手抖了。

    好奇她是如何做的菜,在缺少各种调味品的大唐竟能做出如此美味的饭菜,顾青便窜进了客栈的厨房,观察她做菜的手法,当然,主要是想偷师。

    然后他便看到厨房的灶台上有一个特制的四方形的鼎,鼎的底部是方形,边部倾斜状,式样与后世炒菜的铁锅有点像,如果将底部改成圆形的话,完全就是炒菜的铁锅了。

    皇甫思思的烹饪手法大多是如今的蒸煮一类,没学会炒菜,但调味的香料却用得很合适,将每道菜的味道提了起来,却恰到好处,不抢菜品本来的味道。

    看着皇甫思思用大勺将菜从锅里捞起来,准备装盘时,顾青眼睁睁看到她握勺的手抖了抖,又抖了抖。

    画面很熟悉,依稀回到了前世大学食堂打饭的年代,端着饭盆露出讨好的笑脸,只求食堂大妈的帕金森症不要那么严重。

    “停!再抖就没了!”顾青气坏了,果断喝止。

    皇甫思思吓了一跳,不仅手抖,连肩膀都抖了起来。

    “你,你你……何时来的?快出去,厨房油污之地,侯爷这等金贵人不能进来。”皇甫思思推着他往外走。

    顾青气道:“我若不进来,你打算抖几下?太过分了,虽然我吃饭不给钱,但你也不能缺斤短两呀……”

    说完顾青一愣,这句话……似乎有那么一丝丝混账味道。

    皇甫思思噗嗤一笑,接着咯咯大笑起来。

    娇媚地白了他一眼,皇甫思思哼道:“你还知道自己吃饭不给钱呀?”

    顾青寒着脸道:“一码归一码,不给钱你可以去官府告我,但你缺斤短两就是人品问题了,手抖是病,得治。”

    皇甫思思笑道:“侯爷白吃白喝不给钱,妾身真的可以去官府告你吗?”

    顾青大拇指一翻,指着自己的胸道:“不谦虚的说,我就是官府。本官裁定,不给钱的事以后再说,但你手抖就不对了,明明做了一大锅菜,抖个啥?除了我还打算给谁吃?”

    皇甫思思大笑道:“您这无耻的嘴脸简直……”

    叹了口气,皇甫思思又道:“侯爷的同乡那么多人,已在龟兹城安顿下来了,一群糙汉子三餐没个着落,妾身自然要管的,做了那么多菜就是为了给他们送过去,至于侯爷……您只有一个人,少一点又怎么了?妾身能饿着您吗?”

    顾青呆住,没想到皇甫思思居然对他的同乡如此上心,顿时有些感动。

    随即顾青马上警觉,这女人垂涎自己的美色,手已经伸到他的同乡那里去了,要警惕,别忘了她来历不明。

    “姑娘有心了,是我误会了你? 管几十号人吃喝不容易? 这次我一定给钱……”顾青微笑,摸了摸怀里,然后掏了个空,但他毫不尴尬? 面不改色地道:“下次再给。”

    一通行云流水的操作,皇甫思思看得目瞪口呆,接着大笑:“侯爷您……就算做戏也请用点心思好吗?这样很没诚意,妾身都没法说服自己您真会给钱。”

    顾青转身,淡淡地道:“下次尽量用点心,快开饭吧,饿了。”

    皇甫思思忽然叫住了他:“听说侯爷要找昭武九姓的族人,欲重用他们,是真的吗?”

    顾青扭头:“不错。”

    皇甫思思迟疑了一下,道:“妾身认识一个昭武九姓的族人,行商颇有门道,当年也是富可敌国,但他……对大唐恨意颇深,您知道的,天宝九载高节帅灭石国,将另外的八姓也扫荡一空,大唐的官兵与他有灭国诛家之仇,所以不是很愿意为侯爷效力……”

    顾青沉默片刻,道:“我与高仙芝不一样。”

    皇甫思思深深地注视着他,嫣然笑道:“妾身知道您与他不一样。”

    “不愿效力也不勉强,你告诉他,可以光明正大出来走动,不必像老鼠一样躲躲藏藏,我马上颁布赦令,昭武九姓之族人余罪皆免,只要不做反抗大唐的事,天下之大,随处可去,官府不追究。”

    皇甫思思犹豫道:“侯爷说‘余罪皆免’,可他们并无罪,侯爷知道的,当初灭昭武九姓的所谓‘失蕃臣礼’不过是个借口……”

    顾青点点头:“是借口,但借口也是遮羞布,我知道昭武九姓无辜,但朝廷不能失了权威,这块遮羞布不能扯掉。高仙芝如今仍是安西节度使,我也不能拂了他的面子,所以赦令仍要说他们有罪,只是官府免了他们的罪。”

    “姑娘,官场之中没有公道正义可言,我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尽力了,徒遭横祸固然不幸,但有些委屈只能硬生生吞下,天下无人能给他们公道,除非……多年以后。”

    皇甫思思神情疑惑,不明白顾青最后一句“多年以后”是什么意思。

    但她也是历经了人情冷暖,知道顾青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于是裣衽一礼道:“妾身代昭武九姓多谢侯爷宽宏。”

    顾青盯着她的脸,道:“你也是昭武九姓的族人?”

    皇甫思思笑了:“侯爷想多了,妾身不是。只是当年官府追杀他们时,妾身动了恻隐之心,暗中接济过他们一阵,算是有一些交情。”

    顾青缓缓道:“扶危济困,不惧强权恶政,姑娘有侠者之风。不错。”

    说完顾青转身离开。

    皇甫思思站在厨房门口,听到顾青夸她,呆怔之后忽然笑了。

    只是简单一句“不错”,她的心情却仿佛飞了起来,如同置身于鸟语花香之山林,灰暗的人生里,一只彩色翅膀的蝴蝶在翩翩飞舞。

    …………

    安西都护府的剿匪行动令西域诸国诸部落震惊,自天宝九载,安西都护府与大食帝国怛罗斯之战后,这几年唐军在西域收缩防御,鲜少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这一次却倾巢而出,打着剿匪的旗号,广袤的西域平原大漠上,唐军横扫四夷,再一次向西域诸国展露不敢逼视的锋芒。

    大军分批出动,西域诸国动荡不安,他们并不相信唐军倾巢而出真是为了剿匪,以为唐军又要灭掉哪个小国,诸国国主忐忑畏惧,很快有西域小国的使者来到龟兹城,毕恭毕敬地求见安西节度使高仙芝。

    高仙芝已打定主意不再参与安西的任何事,对使者也避而不见,传出话来,身体抱恙,安西诸事由节度副使顾青代理。

    于是使者们只好又去城外大营求见顾青。

    顾青接见了诸国使者,含笑告诉他们,唐军并无其他的意思,真是为了剿匪,保证西域商路的畅通和安全,除此别无他意。

    诸国使者半信半疑,又不敢公然质问,只好陪笑唯唯应是。

    顾青面带微笑,若有深意地问诸位使者,最近在西域商路上杀人掠货的盗匪是否与诸国国主有关?若发现诸国与盗匪有勾结,肆意破坏西域商路的安宁,意图恐吓来龟兹城做买卖的商人,那就是犯下了弥天大罪,唐军若得到情报,一定会灭其国,诛其族,举国子民皆被发卖为奴,世代不得翻身。

    使者们大惊失色,被顾青一番话吓得魂不附体,有些人是纯粹的害怕,还有些人则是心虚,冷汗潸潸地指天发誓盗匪与本国无关,并代国主拍胸脯承诺,若本国境内发现盗匪,一定以举国之力歼灭,绝不留情。

    顾青满意地笑了,也不再点破。

    这股盗匪行事猖獗,手段毒辣,而且来无影去无踪,分明是有组织有预谋有目的的劫杀商人,若说与这些小国毫无干系,顾青是绝不信的。

    但如今安西四镇的战略大局是和平,是搞钱,高仙芝曾经对西域诸国的高压政策事实证明失败了,顾青不能步其后尘,所以这件事不能继续往深处挖,吓唬一下他们便够了,若接下来这些小国还敢在背后搞名堂,顾青说要灭他们的国也不是玩笑,背地捅刀子的人一定要灭掉。

    未来一两年内,安西必须经营得如铁桶一般,绝不能发生后院失火的事。

    军报陆续从各路大军传来。

    十日前,常忠所部一万骑兵出城往西,在拔汗那部所在得商路附近发现盗匪五百余人,一举歼之,不留一个活口。

    八日前,李嗣业马璘所部出城往北,越过天山山脉,在北庭都护府境内歼灭盗匪三股,共计一千余人,遵顾青将令,不留活口。

    五日前,东面沈田所部五千骑兵在阳关附近歼盗匪千人,期间与河西节度使府兵马发生冲突,后来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出面,将盗匪让给了沈田。

    一道道军报递回龟兹城外大营,顾青对各部表现颇为满意,同时他也渐渐明白了,原来活跃在西域的盗匪不止一股,而是不少,他们可能分别属于不同的势力范围,分别被不同的西域小国暗中支持,不管怎么说,顾青这次下令出兵剿匪的举动是正确的,在唐军横扫之下,西域商路附近出现了久违的和平与安宁。

第三百四十七章 两世初吻

    一个月后,正是大唐的新年。

    天宝十二载,顾青初至安西,一年时间,他不仅在安西立足,而且还立威,如今的顾青除了名正言顺的身份,手中的实权已是实实在在的安西之主了。

    元旦伊始,天宝十三载悄然而至。

    边陲小城里张灯结彩,爆杆扔进火堆里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敲锣打鼓的人们神采飞扬,新建的集市更是人潮涌动,百姓们痛快地拿出积攒了整年的积蓄,在集市上大肆购买年货。

    龟兹城是胡汉杂居的小城,城里约有三分之一的人口是胡人,汉人大多是从玉门关内迁徙而来,常居龟兹城已有两三代了。

    尽管移居边陲,但汉人的习俗仍保留了下来,每到新年时,城里的汉人们都会像在关内一样庆祝,置办年货,闹花灯,祭祀祖先等等,与关内并无两样。

    只是每到新年时节,城里的胡人们就有些尴尬了。

    胡人不过新年,城里常居的胡人处于鄙视链底端,汉人们就算日子过得穷苦,看胡人们的目光总是带有歧视性的,血统混杂,未经王化,在汉人们的眼里就是杂血蛮夷,是低贱的象征,胡人们就算家产丰殷,在这个以汉人为主导的城池里,仍是没有底气,穿着绸缎也处处透着心虚。

    至于汉胡通婚,在城里被视为大逆不道,只要汉人与胡人成亲,无论男女,原本是汉人的自动被降为胡人,从此不能再自称是汉人,至于生下来的孩子会受到怎样的歧视,不言而明。

    顾青知道这是现实,但他无法改变,不仅是龟兹,只要处于大唐都护府势力范围内的城池里都存在这种歧视现象。

    大唐盛世气象,人人皆以大唐子民为荣? 有些胡人腆着脸也想入大唐户籍? 但大多被官府残忍拒绝。

    大唐户籍不是那么好入的? 除非是对大唐立有战功的胡人? 或是当今天子特旨安抚的归诚胡人部落? 比如大唐立国之初的突厥部落阿史那族。

    存在即为合理,顾青改变不了? 也不想去改变。

    该被鄙视的,继续被鄙视吧。

    汉人的想法没错? 顾青多日的观察,发现城里的胡人确实未经王化? 不知忠诚为何物,做买卖也常有见利忘义的小人举动? 官府接到百姓和商人的状纸,大多都是告胡商的不义之举? 这样的案子处理了很多起,仍屡禁不绝。

    说实话,顾青对胡人的印象不太好? 心里隐隐有些排斥,但是对恪守诚信的胡商? 顾青还是颇为客气的。

    新年的第一天,顾青给自己放了假,带着亲卫去了福至客栈,算是庆祝新年了。

    冯树魏参等同乡也来了,福至客栈今日是石桥村专场,顾青心情很好,与冯树魏参等人对饮更是豪爽大方,酒到杯干。

    傍晚时分,客栈外敲锣打鼓的百姓们庆贺新年的欢笑声传来,欢乐的喧嚣,与客栈内的笑靥辉映成趣,酒杯里的酒液漾出一个又一个的年轮。

    皇甫思思头上包着头巾,亲自下厨做了一个又一个的绝佳菜肴,朴实的装扮掩饰不住她美丽脱俗的面庞,像一位贤惠的妻子,热情大方地招待着丈夫的亲人。

    “顾青,不得不说,你干得很好,当初幸好没留在石桥村,你不是池中之物,留在那个偏僻的山村里是耽误了自己的人生,今日见你出人头地,阿叔很高兴……”冯树喝得有点多了,啰嗦念叨没完。

    随即满面红光的冯树使劲一拍旁边埋头吃喝的魏参,怒道:“混账小子只知道吃,看看你顾阿兄,再看看你,造粪的瓜娃子,但凡能比得上你顾阿兄的万分之一,也不是如今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魏参无辜地捂着头,一脸委屈地望向顾青。

    顾青大笑,道:“阿叔喝多了,莫管他。好好过日子,不管富贵还是贫困,日子过得舒坦畅快就好,‘出息’二字,其实是对人生最大的摧残。”

    魏参撇了撇嘴,道:“你如今富贵无比,自然说得轻松,我却时常被村里长辈又打又骂,如今村里的长辈都拿咱们跟你和宋阿兄比较,一不合意便是一通打骂,石桥村出了你和宋阿兄已是祖上积德,我们怎么可能都成为大人物呢?”

    顾青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我刚才也喝多了,一不小心就灌了鸡汤,这样吧,我重新说一次,……嗯,你们应该多努力,多向我和宋根生学习,努力一定能有出息,谁不想过富贵日子呢?明日我便让人送一套书给你,再让军中文吏给你出几套试卷,这个新年你就好好做卷子吧,哪里都别去了。”

    喝高了的冯树大喜,连连点头:“甚善!就该如此!”

    魏参大惊失色,看着顾青发呆,犹如看到了魔鬼。

    顾青不怀好意地笑,觉得自己太会聊天了。

    皇甫思思端来了最后一道菜,忙得额头香汗淋漓,擦着手站在顾青身后。

    冯树目光闪动,笑道:“姑娘辛苦了,是我们不懂事,新年还叨扰姑娘忙活。”

    皇甫思思笑道:“不辛苦,新年热闹一点才高兴呢,你们若不来,妾身这小店可就冷清了,看着难受。”

    冯树笑道:“姑娘坐下来一起吃吧,你我虽非亲非故,但皆在异乡也是缘分,尤其是,你与顾青的缘分还不浅,就当是自家人,一起过个年。”

    皇甫思思又喜又羞,垂头抿唇轻笑。

    顾青瞥了她一眼,道:“坐下吧,这顿饭你也吃了,记账时莫忘了打个狠折。”

    皇甫思思白了他一眼,轻哼一声,然后大方地坐在顾青身旁。

    斟酒端杯,皇甫思思先敬了长辈,又与魏参几个少年共饮了几杯,最后端杯敬向顾青,眼神深情地道:“侯爷,妾身祝您新年安康,来年升官晋爵,安西四镇的百姓承您的恩情了。”

    顾青哈哈一笑,举杯道:“也祝你生意兴隆,成功治好手抖的毛病。”

    皇甫思思噗嗤一笑,娇媚地扔了一记嗔意的眼神。

    冯树笑吟吟地看着二人,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张怀玉。

    眼前这位女子眉目含情,分明对顾青用情已深,顾青虽贵为侯爷,一方诸侯,但终究是年轻人,美色面前难免把持不住,将这女子收为妾室倒是可以,但不能威胁怀玉姑娘的正室位置。

    所以,得给长安送封信,告诉怀玉姑娘这里的一切,对于顾青的婚事,石桥村上下早已认定了怀玉的正室夫人身份,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

    酒宴一直到深夜,喝得醉醺醺的冯树被魏参和几名年轻人搀扶回去,客栈内杯盘狼藉,突然冷清下来。

    顾青也有些醉了,今晚他来者不拒,不记得喝了多少杯,虽是西域的葡萄酿,喝起来像果汁,但此酒后劲颇足,顾青已有些发懵,呆呆地坐在桌边动也不动。

    皇甫思思酒量很好,此刻却不知是装醉还是真醉,软软地伏在顾青的肩上,端杯浅啜,白皙如玉的纤指微翘,像一幅传世的仕女图。

    “侯爷醉了么?能否与妾身再饮几盏?”皇甫思思凑在顾青耳边吐气如兰,顾青的耳朵痒痒的,心情不由躁动起来,像一匹失控的野马,松开了缰绳狂奔驰骋。

    “我……不能喝了。”顾青摇头,再喝就真醉倒了,韩介和亲卫们都守在客栈门外,若他醉倒了,被坏人欺负了怎么办?

    正打算起身回营,皇甫思思却忽然双手捧住了他的脸庞,深情且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里倒映出她的模样,像一泓秋水里的倒影,盈盈晃晃,伊人在水一方。

    “放开我,我有点晕,要回去了。”顾青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皇甫思思轻笑道:“侯爷莫乱动,你的嘴边沾了饭粒……”

    “有吗?”顾青下意识摸向唇边,却被皇甫思思按住了手。

    “侯爷,妾身帮您清理……”皇甫思思面色通红,又羞又怯地迎上来,嘴唇忽然贴近了他的唇,香舌伸出,轻快灵巧地从他的唇上如惊鸿般掠过。

    顾青一呆,来不及反应,她的嘴唇已完全贴在了自己的唇上,眨眼间飞快分开。

    “好了,妾身已帮侯爷清理干净了。”皇甫思思的脸色愈发红润,捂住脸羞奔进了后院。

    顾青仍呆呆地坐在桌边,一脸震惊,酒意瞬间醒了七分。

    刚才……被非礼了?

    怎么会这样?日防夜防,终究还是没防住,一不小心就被占了便宜。

    积攒了两辈子,品相完好,包浆厚实的初吻啊……

    回大营的路上,韩介走在他的身侧,小心地搀着顾青,见顾青神情悲愤,脚步虚浮,韩介不由担心地看着他。

    “侯爷怎么了?本来挺高兴的,为何酒宴过后便如此悲愤,刚刚在客栈里发生了什么事吗?”韩介关心地问道。

    顾青没理他,脑子里一直嗡嗡作响,不时仰望夜空黯然长叹。

    “韩介,我突然好想张怀玉……”顾青冷不丁道。

    韩介一愣,道:“要不要派个人回长安,将张家小姐请来安西?”

    顾青摇头,已经习惯了异地恋,只是……

    夜色下得大漠一片荒凉,城内的喧嚣也没能让这片荒凉的景色欢快起来。

    顾青忽然气沉丹田,面朝空旷的大漠荒野嘶声大吼。

    “张怀玉,张怀玉!呜呜……我不干净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赦令迟来

    男孩子在外面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

    顾青一直做得很好,如果男人有守宫砂的话,他的守宫砂两世鲜明闪亮,毫无瑕疵。没想到仅仅一次喝醉,就被人趁虚而入,强行夺走了珍贵的初吻。

    心情无比沮丧之后,顾青又有些庆幸。

    幸好喝得不是那么醉,否则失去的就不止是初吻了。

    那些喝断片的人早上醒来,低头一看,衣服没了,手往被窝里一探,贞操没了,旁边还躺着一个同样什么都没了的女人。

    这样的情节虽说狗血,但最要命,无论男女到了这个地步,基本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接下来的便是一段爱恨纠缠恩怨情仇,各种误会各种虐心各种车祸绝症,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美其名曰“爱情需要磨炼”,实际上是脱了裤子放屁。

    顾青失落一阵后,转念一想,自己没有第二天早上在皇甫思思的床上醒来,实在是万幸。

    初吻没了算什么?擦擦嘴,还自己一个崭新的初吻。

    如果再深度挖掘有一下后果,第二天早上在皇甫思思的床上醒来也算是万幸,最不幸的是在某个男人的床上醒来,龟兹城外大营仍有留守驻军两千余人,也就是说,顾青喝醉后理论上有两千多个绝望的选择,而他,只是失去了初吻。

    “韩介,以后我喝醉了要去大营某个营帐里串门,一定要拦住我。”顾青严肃地道。

    韩介一愣,他不知道顾青的脑洞开得如此清奇,于是下意识地点头。

    随即韩介忍不住道:“侯爷醉后若要去福至客栈串门,末将要拦住您吗?”

    顾青想了想,道:“这个……不必拦我,但你一定要拦住女掌柜,同时还要保护我。”

    毕竟美食不可辜负,所以顾青不惧面对施暴者,但是要提防她对自己二次施暴。

    …………

    剿匪的各路大军陆续回到龟兹大营。

    这次剿匪成果斐然,数万大军横扫西域,共计剿灭盗匪三千余人,不仅如此? 重要的是军事威慑带给西域诸国的政治动荡,因为唐军的剿匪行动,令西域诸国国主忐忑不安,他们不确定唐军的行动究竟是不是冲着自己? 或是对自己的警告。

    怛罗斯之战后? 时隔三年,唐军再次恢复了曾经的荣光与威严? 数万大军齐出? 用实际行动告诉西域诸国? 谁才是西域这片广袤土地上真正的主人。

    按照顾青的军令,三千多盗匪没留一个活口,全部就地斩首? 领兵的将领们举一反三,将斩下来的首级在原地堆成一座座人头京观,并立下石碑书以记之? 告诉西域诸国和来往的商队,这些盗匪杀人越货? 勾连不法? 大唐王师以法治西域? 悉数严惩? 以为后来者鉴。

    这个举动也深深震撼了西域诸国,同时也给过往的商队带来了浓浓的安全感。

    剿匪之后,唐军回师,西域商路从未有过的安宁祥和,再无盗匪敢劫杀商队,那些蠢蠢欲动在背后搞小动作的诸国也老实了。

    从最近龟兹城商队剧增的人流量来看,剿匪的举动无比及时且正确。

    顾青每次总能在最合适的时候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首先回来的是常忠所部一万骑兵,回到大营后,将士们浑身散了架似的瘫软在地,此行难受的不是剿匪,而是行军,沙漠里行军的艰难苦痛,常人难以想象。

    其次回来的是李嗣业马璘所部,沈田所部五千骑兵最后才从东面阳关回来。

    见将士们都累得不行,顾青颇为心疼,当即下令全军休假十日,这十日里不必操练,不必出勤,除了正常的斥候警戒和大营巡逻外,将士们皆可按自己喜欢的方式休息。

    军令刚传到各营,全军上下欢声雷动。

    与大军同时回来的还有一些陌生人,他们是昭武九姓的族人。

    几乎每支被剿灭的盗匪群里都有昭武九姓的人,他们有的是被盗匪裹挟,也有的是主动加入盗匪,大唐对他们有灭国破家之仇,无论做任何有损大唐的事他们都愿意,包括沦为不入流的盗匪。

    顾青顿时有了兴趣,下令马上召见昭武九姓。

    没多久,帅帐外松松垮垮站着二十几个人,他们神情枯槁灰败,面容憔悴,眼神里似乎看不到多深的仇恨,只有一片任由命运摆布的麻木。

    顾青站在这些人面前,一个个仔细端详,然后摇了摇头。

    有点失望,都是些年轻人,虽说人不可貌相,但这些人看起来未免太平庸了,传说昭武九姓的族人皆是经商的高手,看来传说亦有不实之处。

    但顾青还是不愿错过任何一个人才,外表只是第一印象,很多时候第一印象是会骗人的。

    “你们都是昭武九姓的族人吗?”顾青和颜悦色地问道。

    二十几个人都没反应,眼神依旧麻木。

    “我知道你们对大唐有仇恨,我也知道昭武九姓无辜,但是大唐灭石国,诛昭武九姓是有原因的,没有是非对错,国与国之间开战甚至不需要理由。”

    一名年轻人终于忍不住道:“我们做错了什么?我们祖祖辈辈对中原各王朝,对大唐皆俯首帖耳,不敢稍悖,每年朝贡从来没有少过礼数,我们在西域这片土地上生存繁衍,从来不主动招惹敌人,对唐军更是毕恭毕敬,唐军为何要对我们举起刀剑?”

    顾青顿觉理屈,苦笑叹道:“这些问题,你们应该去问高仙芝,如果一定要原因的话,我可以说得直白一些,‘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你们富可敌国的财富,是你们不幸的根源,没错,强盗的说辞,但你们不得不承认,在西域这片土地上,拳头硬的人说话才管用。”

    年轻人盯着他的眼睛冷笑:“果真是强盗的说辞,如果西域这片土地上已没有了公道正义,只有拳头硬的人说话才管用,那么我无话可说,你说什么都对。”

    顾青也盯着他的眼睛,叹道:“十年以后,你会认同我的话,十年以后,你一定不会再提什么‘公道正义’这么可笑的话,世上的公道正义如果少了拳头,那就是歪理邪说。孔子周游列国时,他也是一手捧着大儒经义,一手握着宝剑。”

    说完后顾青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无论眼前这些人究竟有没有经商的人才,几句对话下来,他已能确定一点,他们不会为他效力。

    仇恨太深,无法化解,顾青也没有立场去劝别人放下仇恨,灭国破家的仇,没有亲身体验过,哪里有资格劝别人放下?

    “你们……可以离开了。”顾青懒懒地挥了挥手,道:“我已颁下赦令,赦昭武九姓之罪,你们的族人在西域不会再被官府追缉捉拿,从此可以堂堂正正地生活了。”

    年轻人冷笑:“赦我们的罪?你能告诉我,我们犯了何罪吗?”

    顾青摇摇头,懒得解释。

    年轻真好,可以肆无忌惮地不晓世事险恶,一切不完美都能以“年轻”为借口。

    “走吧,再不走我可能会改主意,反正你们活着也没用,不如一刀砍了……”顾青淡淡地道。

    二十余人急忙转身就走,那个一直质问他的年轻人也走了,走得比谁都快。

    活着,比仇恨重要。

    年轻归年轻,看来还是不傻。

    …………

    龟兹城内,张贴在节度使府外醒目处的一张赦令吸引了来往人群的注意。

    赦令昭武九姓族人余罪皆免,官府不再追缉。

    龟兹城内的商人大多是胡商和来自大唐关内的商人,对赦免昭武九姓族人的话题并不感兴趣,站在赦令前看了一眼,稍微议论了几句后,众人便散开了。

    一名三十多岁衣裳褴褛形如乞丐的中年男子站在赦令,却久久不曾动弹,眼泪顺着脏乱的脸颊缓缓流下,男子控制不住发出一声呜咽,随即下意识紧紧捂住了嘴,眼泪仍无法控制地流下,一如当初唐军破开他的家门,将他的父母兄弟一个个杀掉,而他躲在后院枯井里捂着嘴不敢出声一样。

    灭一国,破一城,屠一家,对横扫天下的唐军来说,不过是轻飘飘的一粒尘埃,可是这粒尘埃落在个人的肩上,却如泰山般沉重。

    赦令榜文前,站着一名手执长戟的值守兵士,见中年男子哭得不能自已,却捂着嘴小心地不敢出声,不敢暴露行迹的样子,兵士似乎明白了什么,叹道:“你应该是流亡在外的昭武九姓的族人吧?”

    中年男子浑身一震,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兵士指了指赦令道:“已经赦免你们了,从此你们可以堂堂正正走在任何地方,官府不会抓你们。”

    顿了顿,兵士又同情地道:“想哭也可以大声哭出来,不必遮遮掩掩,官府也不会管你哭得多难看。”

    中年男子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放声嚎啕大哭起来,杜鹃啼血猿哀鸣,多年压抑的仇恨与苦闷,刹那间如洪水决堤般宣泄而出。

    兵士执戟一动不动,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昭武九姓得无辜与冤屈,唐军将士们如何不知?他们也只不过是听令而行的普通将士,无法改变什么。

    不知哭了多久,中年男子终于缓缓平复了情绪,用力擦了把眼泪,指着榜文上的落款问道:“这位顾……顾县侯,是何人?”

    兵士瞬间挺直了身子,语气崇敬地道:“是安西节度副使,上任不到一年,却是有大本事的人,赦令也是他亲自颁下的。”

    中年男子点点头,嘴里喃喃道:“顾县侯,顾副使……”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三女再遇(上)

    如果这位顾县侯能够早三年上任,如果恶贼高仙芝下令灭昭武九姓时顾县侯能够在旁边劝阻牵制,如果安西的官员皆如顾县侯这般通晓道理,明辨是非,那么一切悲剧是否可以不会发生?

    如果只是如果。

    如今的昭武九姓已经七零八落,族人流亡不知所踪,剩下那些舍不得离开故土的族人,也是隐姓埋名苟延残喘,活得不见天日。

    迟来的正义,只不过是命运给他的一个息事宁人的交代。

    但是,终归有了交代。

    “四处走走吧,龟兹城这一年变化很大,你会喜欢这座城的。”兵士善意地笑道。

    中年男子道谢,木然转身,顾青的名字却已深深烙在他的脑海中。

    沿着龟兹城的主大街缓缓而行,男子并未留心街边穿梭的人潮,他只想找到一个有阳光的地方,坐下来喝口酒,看看错过多年的风景。

    不知不觉,他走到福至客栈门外,里面那道忙来忙去的熟悉身影令他木然的眼神多了一抹暖意。

    她……是恩人还是朋友?

    走进客栈,皇甫思思恰好转身,二人目光对视,随即皇甫思思嘴角绽开了微笑。

    “看到赦令了?”皇甫思思问道。

    男子点头,局促地环视四周,犹豫自己该不该坐下。

    “坐那里,那里有阳光,晒一晒很舒服。”皇甫思思指着靠街的一处僻静位置道。

    男子走过去,坐下。

    皇甫思思仍忙活了片刻,将店里其他的客人都招呼好后,才端了一坛酒坐到了他的对面。

    揭开泥封,琥珀色的酒液汩汩流入酒盏里,男子吞了吞口水,举杯一饮而尽,然后长长呼出一口气,神情也从容了许多。

    皇甫思思再给他斟满。

    男子又饮了一盏,忽然问道:“安西都护府是否有了什么变故?”

    皇甫思思不答反问:“你如何知道的?”

    “节度副使的名字不应该出现在榜文落款处。”男子言简意赅地道。

    皇甫思思点头:“嗯,高仙芝的权力被顾青牵制了,如今安西都护府的所有权力皆在顾青手中。”

    男子眼中瞳孔猛地收缩:“是顾县侯个人夺权,还是……长安的意思?”

    皇甫思思想了想,道:“是长安的意思,但以顾青的为人,想必也不会甘于受制。”

    男子眼皮一跳:“唐天子对高仙芝有所猜忌了?”

    皇甫思思苦笑道:“我一个开客栈的女子,你问我这个,我哪里知道?不过我与顾青是朋友,从他的言行里看得出,应该是唐天子对高仙芝不满,而不满的根源,或许便是三年前的灭昭武九姓? 以及怛罗斯之战大折唐军威严。”

    男子沉默半晌? 叹道:“来得太迟了,若唐天子能早几年明察秋毫,我昭武九姓何至遭此大难……”

    皇甫思思低声道:“对你们来说? 是灭国破家的大祸,对长安的天子来说? 不过是不小心犯下了一个小错,如今只是把这个小错纠正过来了而已。”

    男子冷笑:“是啊? 在人家眼里,灭国破家算什么?大唐的强盛,靠的便是灭国破家,方有今日的荣光。而对于我等流亡之人,一道赦令便是天降甘霖了。”

    皇甫思思皱眉:“你可以有仇恨? 但是不要牵扯不相干的人? 顾青是帮了你们的,你的仇恨不应该冲着他。”

    男子垂头,道:“高仙芝会被调离安西吗?天子会治他的罪吗?”

    皇甫思思摇头:“会调离安西,但不会治罪? 天子会给他加官。”

    提起高仙芝的名字,男子的呼吸都急促了许多? 两眼通红望着街边,握紧的拳头用力得直发抖。

    皇甫思思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想清楚了吗?是继续报仇,找时机刺杀高仙芝,还是安分过日子?”

    “我的父兄,我的族人,皆死在唐军刀剑之下,不共戴天之仇,焉能不报?”男子咬牙道。

    皇甫思思对他的答案毫不意外,平静地道:“可以,但我不能帮你,还有,你若报仇,昭武九姓的赦令必会取消,从此唐军将会年复一年追杀昭武九姓之人,高仙芝犯的错,便不算错了,是你们昭武九姓自取灭亡。”

    “今日上午,城外大营刚刚放出二十余个昭武九姓的族人,是顾青下令放的。他愿意给你们一条生路,你自己将生路堵死,怪不得旁人。”

    男子沉默,良久,轻声道:“我想见那位顾县侯。”

    皇甫思思神情忽然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目光古怪地望向别处,不自在地道:“可能要等些日子。”

    “为何?”

    皇甫思思抿唇,想笑,又忍住,带着几分羞意地笑道:“他啊,最近有点怕我,可能不敢见我,等他的矫情劲过去再说吧,你安心住在我的客栈里,等他主动来见你。”

    …………

    长安城。

    冬去春来,雪融花开,渭水河边多丽人。

    新年刚过,长安城已能感受到丝丝的春意,渭水河边踏青的游人渐渐多了起来,无数百姓和士子携家带口,拎着简单的零食来到河边的草地上,铺开一张布,脱下鞋子,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躺在布上,感受久违的春日暖阳照在身上。

    权贵家的马车成群结队驶出城外,家仆们脚步匆忙跟着主人的马车一路小跑,到了渭水河边便找一处风景优美的草地圈起来,权贵的女眷们在圈起来的这片草地里与百姓一样感受姗姗而来的春光。

    张怀锦缠了张怀玉好几天,张怀玉无奈之下只好答应陪她出城踏青。

    鸿胪寺卿府上的车马仪仗颇为低调,两辆马车带着几个丫鬟家仆,就这样普普通通地出了城。

    张怀锦坐在马车里,挽着张怀玉的胳膊,不时好奇地掀起马车的车帘,看着街上人流如潮的行人,不由高兴地笑了。

    “好久没出门了,顾阿兄不在,长安城都没甚意思,还是跟顾阿兄一起好玩,我们去街上吃烤肉,饮葡萄酿,还把某人一脚踹进了曲江池……”张怀锦咯咯直笑,眼中却泛起一片相思。

    张怀玉惊讶地道:“你们把谁踹进了曲江池?”

    张怀锦不顾仪态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才附在张怀玉耳边,悄不可闻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饶是久经风浪的张怀玉,此刻不由也娇躯一颤。

    “你们,你们……太胡闹了!”

    张怀锦笑道:“顾阿兄踹的,我躲得远远的呢,阿姐要骂就骂他去。”

    张怀玉哭笑不得道:“位极人臣的当朝宰相,你们当真是……”

    说完张怀玉马上闭嘴,沉下脸来冷声道:“此事从此烂在肚子里,对谁都不准说,明白吗?否则会给你顾阿兄招来大祸,平白多了一个强敌。”

    张怀锦急忙点头:“我只对阿姐说,对任何人都没说过,阿姐不会出卖我的。”

    张怀玉哼了哼,道:“你这般胡闹,你的顾阿兄迟早被你害死。”

    “不会的不会的,我悄悄去道观算过,我命格旺夫呢。”张怀锦得意洋洋地道。

    马车已到渭水河边,姐妹二人下了马车,找了一处僻静地地方,丫鬟为她们铺上布和薄毯,张怀玉盘腿坐在上面,随手掏出一本书看,张怀锦不由失望地摇着她的胳膊道:“阿姐你又看书,又看书!好不容易陪我出来,怎能蹉跎了大好春光。”

    张怀玉无奈地收起书,刚要说什么,忽然前面有人大声道:“是公主的车驾!”

    姐妹俩扭头望去,只见一队羽林卫骑士从容策马行来,在姐妹俩不远处选了一块地方围了起来,然后在诸多宫女宦官的护侍下,公主的銮驾缓缓停下,万春公主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出銮驾。

    张怀锦看清了万春公主的脸后,顿时睁大了眼睛,一脸的戒意,使劲地摇着张怀玉的胳膊:“阿姐,是那个坏女人!坏女人,坏女人!”

    张怀玉叱道:“闭嘴!都是来踏青的,各不相犯,你莫大呼小叫,被公主仪仗听到,当心牢狱之灾。”

    万春公主下了銮驾,在羽林卫的护侍下走到渭水河边,独自望着河水呆呆出神,良久,羽林卫为她铺好了猩红的地毯,四周数丈方圆用屏风与闲杂游人隔绝开来。

    正要围上最后一块屏风时,万春目光不经意地一瞥,赫然与张怀锦敌视的目光相碰,万春愣了一下,然后看清了她旁边的张怀玉。

    张怀玉仍是白衣白裙,与世无争得清冷模样,平平静静地站在远处,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万春眼睛眯了眯,鼻孔不知不觉地仰了起来,用两个小孔高傲地瞪向她们。

    朝旁边的宫女勾了勾手指,万春轻声吩咐了几句,宫女行礼退下,走出屏风外,来到张怀玉姐妹身前,礼貌地道:“两位,公主殿下有请。”

    张怀锦怒道:“不去呜……”

    话没说完便被张怀玉捂住了嘴。

    “带路。”张怀玉对宫女简洁地道。

    上次匆匆一会后,这是三女的第二次相见了。

    穿过羽林卫的重重护侍圈,张家姐妹来到万春公主驾前行礼,张怀锦不甘不愿地草草弯了下腰,不易察觉地白了万春一眼,然后站到张怀玉身边酝酿情绪。

    万春仔细打量张怀玉,从脸庞到脖子,从肌肤到胸腿,然后不自觉地垂头看了看自己,顿觉有些自卑。

    “好个不知羞耻的登徒子,只喜欢胸大的女子么?胸大了不起吗?”万春咬牙暗忖。

第三百五十章 三女再遇(下)

    如果顾青在场的话,一定会站在客观公正的立场,不带任何偏袒地告诉万春,胸大真的了不起。

    无论从动物繁衍的角度,还是纯粹的审美角度,以及灵长类哺乳的生理角度,他都能拿出一长串科学数据,论证胸大的必要性。

    幸好顾青没在场,否则论证的结果大抵会演变成一场惨案。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张怀锦和万春彼此都没给对方好脸色,只有张怀玉表情平静,古井不波,如同看透了世情的灭绝师太。

    打量过姐妹俩的身材后,万春恢复了高傲的模样,不屑地哼了一声,高仰起鼻孔,像一只正在仰天打鸣的小公鸡。

    朋友的朋友不一定是朋友,尤其是同性。

    “今日春光正好,本宫踏青无聊,便请二位过来坐一坐,来人,赐座。”万春自顾道。

    张怀锦怒哼,扭头不理她。

    张怀玉平静地道:“多谢公主殿下。”

    宫女们很快在草地上摆了几张矮脚桌和蒲团,然后端来了各种干果肉脯和美酒,张怀玉谢过之后拽了拽张怀锦,张怀锦嘟着嘴,不甘不愿地坐下。

    气氛有点僵冷,毕竟彼此不熟,唯一的纽带是顾青,偏偏还都喜欢他,没认识以前便成了情敌关系。

    不过万春这种高傲的性子,只要她自己觉得不尴尬,那么尴尬的便是别人。

    指了指面前摆放干果肉脯的瓷盘,万春笑道:“二位可看出这些瓷盘的来历?”

    张怀玉随意瞟了一眼,淡淡地道:“蜀州青窑所出,专供长安皇宫的贡瓷,民女当初亲自站在窑口监督贡瓷出窑,每一件都亲自查验过。”

    万春一滞,本是没话找话,没想到被张怀玉占了先机,表面上说的是瓷器,实际上在含蓄地告诉万春,她与顾青的关系不一般,顾青最大的财源都放心地交给她打理,这关系你细品。

    万春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不错? 张家阿姐好眼力,蜀州青瓷所出的贡品近年在兴庆宫颇受追捧,不仅因为它产自贵妃娘娘的故乡,最重要的是它精美绝伦? 釉面光滑,而且瓷器大多成套,诸如‘梅兰竹菊’? ‘岁寒三友’,‘十二生肖’等等,其中顾青专为贵妃娘娘烧制的一套梅瓶? 据说存世仅有一套? 贵妃娘娘可宝贝得紧? 每日都要亲自擦拭观赏呢。”

    张怀锦不客气地从瓷盘里拈起一块肉脯塞进嘴里,边吃边嘟嚷道:“瓷器就是用来装东西的? 哪有那么多讲究? 装东西不漏就是好瓷器。”

    话刚说完,万春飞快朝她扔了一记白眼儿? 连张怀玉都想揍她,刚扬起手又放下? 然后苦笑道:“殿下见谅? 舍妹年幼无知? 说话没个忌讳。”

    万春微笑道:“张家阿妹天真可爱? 不受礼法束缚,本宫羡慕得紧。”

    说完还满带笑意地看了张怀锦一眼,表情看似爱怜,眼神里的嫌弃目光像在看一坨狗屎。

    三个女人一台戏,大家入戏都很深,面带微笑各怀鬼胎,空气里涌动着一股诡谲莫名的暗流。

    宫女为三女斟满了酒,万春端杯笑道:“虽与二位神交已久,但一直无缘相识,今日算是正式认识了,来,且与本宫满饮此盏。”

    张家姐妹端杯齐声为公主殿下寿,三女一饮而尽。

    万春搁下酒杯,幽幽地道:“本宫问过父皇了,顾青恐怕一时回不了长安,看父皇的意思,似乎要让顾青掌安西军政之权,过不了多久,原来的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就会被调回长安,顾青接替他的位置,正式成为安西节度使。”

    张怀锦闻言俏脸一垮,失望地看向张怀玉。

    张怀玉却眼带喜色,颔首道:“男儿为君上分忧,报效社稷正是分内之事,回不了长安有甚可惜,趁年轻为大唐博几桩功名才是应当。”

    万春好奇地道:“你……不想他么?”

    张怀玉一愣,随即好笑地看着她:“这句话,殿下是问民女还是问您自己?”

    万春怔忪片刻,顿觉尴尬得无地自容。

    张怀玉性子清冷且耿直,向来有话直说,刚才这句话等于将三女的遮羞布一把扯下,露出了无限羞人的风光。

    “我,……本宫怎会想他,我只是听说顾青与你们姐妹关系不一般,故而将关于顾青的消息告诉你们,以免你们相思成疾。”万春涨红了脸道。

    张怀玉哦了一声,轻笑道:“多谢殿下,用心良苦。”

    万春尴尬不已,“用心良苦”这四个字,怎么听都有一股嘲讽味道,胸大的女人都很恶毒,哼哼。

    忽然挺直身子,万春挥手令周围侍立的宫女和羽林卫退远一些,然后压低了声音道:“今日本宫召你们过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告诉你们。”

    张怀玉目光闪动,道:“殿下请说。”

    “本宫听说,父皇前日决定要向安西调派一位朝臣,名叫裴周南,是监察御史,目的是监视和制约顾青的权力……”

    张怀玉眼中瞳孔迅速收缩,表情仍平淡地道:“调派朝臣,制衡军镇权力,很正常的事,殿下何故如此紧张?”

    万春摇头道:“这个裴周南来者不善,听闻他平日为官多行酷吏之事,而父皇如今对军镇节度使颇为忌惮,裴周南若至安西,恐怕顾青做事会被大大束缚,张家阿姐不妨尽快将此事写信告之顾青,也好提前有个准备。”

    张怀玉微笑道:“多谢殿下仗义相助,民女代顾青谢过殿下,稍停回家后民女便写信,殿下宽心。”

    万春嗯了一声,又恢复了高傲的样子,傲娇地仰起鼻孔道:“还有一事,前日本宫在兴庆宫捡到一副明光铠甲,黑色的,本宫素来不用此物,便请送信的人一同送去安西吧,省得浪费了上好的精铁。”

    张怀玉恍然状:“果真是天子居所,连上好精铁打造的全新铠甲都随处可捡,民女长见识了。”

    万春俏脸瞬间通红,仍嘴硬道:“不错,大唐盛世,天下富足,宫闱里随处捡一副铠甲只是稀松平常之事,不奇怪的。”

    张怀玉轻笑一声,躬身道:“民女懂了,多谢殿下。”

    万春红着脸结结巴巴问道:“你你,你懂什么了?”

    张怀玉眨眼:“民女懂殿下有一颗节省不愿浪费的心呀。”

    万春仍红着脸,沉默良久,从洁白的齿缝里迸出一句话:“正是,本宫向来度日节省,从来不浪费。”

    该说的已经说完,三女除了顾青这个人,生活里基本没有任何交集,都是名不正言不顺,公然谈论顾青也不妥,于是张家姐妹起身向万春告辞。

    一直默不出声的张怀锦跟在张怀玉身后离开,眼睛余光一瞥,见万春公主正看着渭水河发呆,张怀锦顿时来了精神,恶作剧地朝万春又是扮鬼脸又是吐舌头,嘴唇不停张合,无声地循环说着三个字,“坏女人坏女人坏女人”。

    木然盯着河水发呆的万春忽然觉得耳根痒痒,不经意地扭头,赫然发现张怀锦站在不远处正扮着鬼脸,脸蛋鼓起老高,像一只草泥马不停朝她吐口水。

    见万春突然扭头,二女目光对视,张怀锦吓得花容失色,“哎呀”一声扭头就跑,眨眼便跑得没影了。

    万春呆怔片刻,接着又惊又怒,脸色铁青地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刁女!刁女!若非看在……的面子上,本宫定要将你,将你……”

    气得思路都不清晰了,狠话说了半天都不知该将她如何。

    满腹怒火不知从何发泄,万春当即站起身,也学着刚才张怀锦的样子,鼓起腮帮子气沉丹田,运足了力气打算朝张家姐妹的背影也吐一口口水。

    旁边的宫女们吓得大惊失色,一名中年宫女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唇,颤声道:“殿下请自重,大庭广众之下万不可失仪!”

    …………

    连着三天,顾青都没再去福至客栈。

    男人矫情起来不比女人逊色,独自在大营悼念了三天失去的初吻后,第四天才矫情地来到福至客栈。

    没办法,美食似乎比初吻更重要,大营里的伙食简直不是人吃的,顾青坚持了三天便受不了了。

    反正是她强吻自己,按理说该心虚的人是她,顾青觉得自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受害者应该理直气壮,施暴者才应该接受道德的谴责。

    见顾青一步一挪缓缓走来,皇甫思思两眼一亮,笑道:“侯爷可是好几日没来了,难道厌倦了妾身做的饭菜?”

    顾青不解地看着她。

    这女人难道也断片了?为何从她脸上看不出一丝不好意思得羞涩表情?

    “少废话,今日饿了,我要吃十个菜。”顾青努力露出威严的样子。

    皇甫思思噗嗤一笑,道:“白吃白喝不给钱,底气居然十足,妾身又长见识了。”

    见她忙着擦桌子,顺手拉来一个干净点的蒲团,顾青迟疑片刻,轻声道:“那天晚上你……”

    皇甫思思一脸疑惑道:“那天晚上?怎么了?”

    顾青惊疑不定地看着她,瓜婆娘难道真的失忆了?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她根本不记得那件事,自己失去的初吻算不算失而复得?

第三百五十一章 康国王子

    从古至今的诗句和俗语里,很多都有一定的道理。

    比如“春风吹又生”,比如“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说明珍贵的东西失去后是可以重新长回来的,包括初吻。

    你不记得,我也不提,擦擦嘴又是崭新的初吻。

    “快上菜,饿了!”

    心情放松之后,表情恢复如常,顾青摆出威风八面的做派,大马金刀地坐在桌边。

    皇甫思思白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厨房。

    顾青指了指韩介,道:“你,寸步不离地保护我,再敢失职就把你挂在旗杆上示众,这是军令,我说到做到。”

    韩介一凛,终于意识到顾青这句话是玩真的,于是郑重地点头,一手按剑如门神般站在顾青身后,眼神警惕地环视四周,严肃得像二哈。

    良久,韩介忍不住问道:“侯爷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末将见侯爷回营后失落了好几天……”

    顾青冷着脸道:“我贞操丢了,你说该不该失落?”

    韩介一愣,见顾青表情严肃,分不清是真是假,于是小心地道:“侯爷说的是‘贞操’,不是‘节操’?男人的贞操……这个,长啥样啊?”

    “粉嫩嫩的,一碰就痛……”

    韩介飞快眨眼,半天仍没形成画面,只好放弃地叹口气,很有同理心地安慰道:“侯爷勿须失落,想当年末将失去贞操时……”

    “闭嘴,我对你的贞操毫无兴趣,老老实实站着,不要说话。”

    顾青用力揉了揉脸。

    忽然觉得好累,下面这群亲卫的画风好像歪了……

    很快皇甫思思端了几样菜上来,一边擦拭着手一边问道:“侯爷要饮酒吗?”

    顾青警觉地往后一仰:“为何要饮酒?你想干什么?”

    皇甫思思呆怔许久,忽然噗嗤一笑,脸颊顿时染上一抹红晕,掩嘴转身便跑远了。

    没过多久,皇甫思思忽然又跑回来,道:“妾身有个朋友想见侯爷,不知……”

    “不见!”顾青硬邦邦地回道。

    皇甫思思被噎得直翻白眼儿:“为何不见?”

    “我只是白吃了你几顿饭而已,见谁不见谁难道你也管得着?”

    皇甫思思叹道:“侯爷不是一直在找昭武九姓的族人吗?妾身这位朋友便是昭武九姓之人,在西域流亡数年? 今朝才得见天日。侯爷确定不想见?”

    顾青举筷的动作忽然一顿? 道:“昭武九姓不一定都是人才? 大部分都是平庸之辈? 见之无用。”

    “妾身的这位朋友曾经富可敌国? 行商巅峰时? 大半个西域的货物都由他定价。”

    顾青眼皮一跳? 搁下筷子道:“如此? 便见一见吧。”

    皇甫思思犹豫了一下,道:“侯爷? 妾身这位朋友身负灭国破家之仇? 对大唐的官员难免……您懂的,还望侯爷体谅一下? 莫跟他计较。”

    顾青淡淡地道:“没事? 骂我几句我不会生气,骂得狠了大不了一刀砍了,天下的人才不是非他不可。”

    皇甫思思一凛,从未见过的锋芒从他身上一闪而逝? 她知道顾青不是故意吓唬人,在安西这片土地上? 顾青有予取予夺的权力,一条人命根本不算什么。

    转身回到客栈后院,很快皇甫思思带来一位中年男子。

    男子这几日住在客栈整理了仪容,头发和衣裳不再是又脏又乱的乞丐样子,洗去脏乱又修剪了胡须,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看起来像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儒雅文士,只是眼神依然淡漠,看不出一丝感**彩。

    顾青端坐不动,眼神平静地打量他。

    行走颇具仪态,显然有着良好的教养,右手肘保持弯曲不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什么,显然当年是大富大贵之家出身,以前手指常摩挲的应该是随身的玉佩,行走时目视前方,不为两旁的风物所动,意志颇为坚定,属于比较固执的一类人。

    第一次见面,顾青从他的神态举止里对他暂时下了一个粗略的结论。

    中年男子走到顾青身前三步站定,躬身长揖道:“失国之人康定双,拜见大唐青城县侯顾副帅。”

    “康定双?”顾青嘴角一勾,笑道:“果真是昭武九姓之人,西域有谚曰:‘千年之狐(胡),姓赵姓张;五百年狐,姓白姓康’,尊驾便是康国人?”

    康定双神情平静地道:“是,我不仅是康国人,而且还是康国王子,本名叫咄汲,我父康国国主咄曷,天宝三载大唐天子曾册封我父为钦化王,天宝九载,安西节度使高仙芝灭石国,我康国亦受牵连,举族逃亡,我父途中崩逝,而高仙芝递上长安的捷报上却谓之‘破九国胡’,灭国流亡之人,实不知罪从何来。”

    顾青淡淡地道:“这个问题,你可去问高仙芝,不要对我一副质问的口气,我听着不舒服。”

    康定双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了情绪,躬身道:“是,在下出言无状,请侯爷恕罪。”

    顾青点了点头道:“我奉大唐天子调遣,一年前才上任安西,我上任以前的事,恩也好,仇也好,都与我无关,如果你的脑子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明白,我今日见你便是浪费时间,你不值得我见。”

    康定双垂头道:“在下已想明白了,一切与侯爷无关。侯爷出告示颁赦令,对我昭武九姓有大恩,在下感铭于内。”

    顾青笑了笑,道:“虚话套话不必说了,其实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这道赦令是你们昭武九姓应得的,对你来说,大唐的官儿不过是纠正了以前的错误,何来‘大恩’可言?你们不反过来找大唐要赔偿就不错了。嘴上说着感恩,其实你心里并无半分感恩之心,只有满腔的不甘与仇恨。”

    康定双一惊,忍不住抬头看了顾青一眼。

    一言道尽他的内心所思,康定双再也不敢小觑这位年轻的侯爷。

    年纪轻轻被大唐天子封为县侯,盛名之下无虚士,这个年轻人果真有些斤两的。

    “侯爷恕罪,在下不再欺瞒,没错,我心里只有满腔的不甘与仇恨。”

    顾青又笑了:“还是那句话,要报仇去找高仙芝,这个锅我不背。想做一点除了报仇之外的事,这个可以找我,我们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聊聊。”

    康定双迟疑了一下,忽然毕恭毕敬朝顾青长揖一礼,道:“侯爷,这一礼是代昭武九姓族人向侯爷道谢,谢侯爷颁下的赦令,让我昭武九姓族人从此见了天日。”

    接着康定双直起身,直视着顾青的眼睛,缓缓道:“这一礼,在下心怀感恩,绝无半点虚假。”

    顾青笑道:“好,相信你了,坐下与我同饮。”

    皇甫思思见二人一来二去居然相谈甚欢,不由喜滋滋地看了顾青一眼,殷勤地帮二人斟满了酒。

    顾青端杯与他遥敬,一口饮尽。

    擦了擦嘴,顾青忽然饶有兴致地看着康定双,道:“如果此时此刻高仙芝站在你面前,而你手中恰好有一柄刀,你会怎么做?”

    康定双毫不犹豫地道:“一刀砍了他,若时间充足,我想一刀一刀将他凌迟碎剐,以祭昭武九姓无辜族人的在天之灵。”

    “快意恩仇之后呢?你杀了大唐天子钦封的安西节度使,我颁下的赦令自然要取消,从此大唐王师必将追杀昭武九姓之族人,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你们灭族,这些后果你想过没有?”

    “想过,但,还是要做。不共戴天的仇人站在面前都不敢动刀,这辈子便是个毫无用处的废物,活着反倒不如死了,那么多双无辜族人的眼睛在天上看着我,等着我手刃仇人,我怎能让他们失望?”康定双说着说着,眼眶已含泪,身躯微微颤抖。

    顾青黯然叹息,任由他发泄情绪。

    良久,康定双使劲吸了吸鼻子,强笑道:“一时失态,侯爷见笑了。”

    顾青转移了话题道:“听说你经商很厉害,堂堂一国王子居然还经商?”

    康定双道:“康国与大唐不同,国小民寡,没那么多礼仪规矩,说是一国,其实是一家,我康国位于大食与大唐西域之间,千百年来西域商路必经我康国之境,熙熙攘攘利来利往,故而昭武九姓几乎全民皆商,放着眼皮子底下流过去的钱财不赚,岂不可惜?王子经商也很正常。”

    “听说你鼎盛之时能决定半个西域的货物价格,是真的吗?”

    康定双苦笑道:“以讹传讹而已,康国地小民寡,周围皆是大国环伺,我何德何能敢决定货物的定价?不怕惹上灭国之祸么?”

    顾青沉吟半晌,缓缓道:“康兄,你以前的仇恨如何处理我不管也不问,但我希望在你报仇之前能帮我几年,主要就是帮我经商,帮我赚钱,不知康兄意下如何?”

    康定双为难地道:“侯爷恕罪,非是康某不识抬举,实在是……昭武九姓可见天日,我要忙着召集九姓族人,忙着安排幸存族人的生活,委实无暇顾念其他……”

    顾青目光闪动,忽然笑道:“不如你我之间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你帮我五年,这五年里你只需要帮我经商赚钱,五年以后,我可向朝廷请旨,为昭武九姓平反,帮助昭武九姓在原来的国土疆境上复国,并全力促成大唐与昭武九姓签下永不侵犯的盟书,如何?”

第三百五十二章 土地改种

    许诺是真的,世事无常也是真的。

    顾青不想骗一个国破家亡的可怜人,只是前程艰难,面对即将到来的乱世,他也无法肯定自己能否实现诺言。

    乱世如乱棋,只希望安西这片地面上能保持安宁,纵然事不可为,至少保有一片净土。

    “侯爷真能帮昭武九姓平反且复国?”康定双神情激动起来。

    顾青点头道:“昭武九姓本就无辜,一切只是高仙芝的个人所为,其实大唐对你们并无敌意,高仙芝灭石国和突骑施,长安朝廷却未给高仙芝任何封赏,从这一点你应当能猜测到大唐天子对高仙芝灭石国之举的态度。”

    喟然一叹,顾青又道:“错自然是错了,但朝廷不能失去权威,就算是错,也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所以我颁下的赦令上说赦免你们的罪,你们本无罪,可还是要对外说赦罪,算是我代表朝廷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也为往后帮你们平反复国做个铺垫,明白我的意思吗?”

    康定双沉默半晌,缓缓道:“在下能理解侯爷的苦心,罪魁祸首是高仙芝,在下不怪大唐天子,也不怪安西军。”

    顾青又道:“罪魁祸首是高仙芝,但你不能杀他,你若杀了他,我刚才做出的平反和复国的承诺全部作废,你们从此便是大唐的敌人,世世代代翻不了身。”

    康定双一凛,垂头道:“是,我不会杀高仙芝,甚至见到高仙芝我还会行礼。”

    顾青叹道:“人生在世,想做到快意恩仇谈何容易,羁绊太多,投鼠忌器,该出手而不敢出手,为了‘利弊’二字泯灭了人性善恶喜怒,痛苦吗?”

    “痛苦。”

    “这就是人生啊。”

    康定双抬头忍不住问道:“侯爷见过快意恩仇的人吗?为了善恶喜怒什么都不顾的人,您见过吗?”

    顾青眼神迷蒙起来,叹息道:“我见过,他们是一群真正的汉子,为了道义二字,完全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面对敌人的刀枪林立,他们义无反顾前赴后继? 临死都带着笑……”

    康定双被震撼了? 喃喃道:“那是一群怎样的人?”

    “他们只是普通的人,却想在活着的时候为百姓做点什么? 哪怕最终什么也无法改变,他们终究做了。”

    顾青神情失落起来,忽然间想起了陌生的父母。

    他们临死前? 心里想的是侠之大者? 还是远在蜀州偏僻山村无依无靠的孩子?

    康定双神情犹豫,良久,轻声道:“在下愿辅佐侯爷,五年之期? 请侯爷勿忘。”

    顾青点头:“好,五年之期? 五年后朝廷会为昭武九姓平反,我帮你们复国。”

    康定双加重了语气道:“昭武九姓复国后? 仍愿奉大唐为宗主国,每年朝贡大唐天子? 事蕃臣礼。”

    顾青接道:“大唐安西军仍为昭武九姓之庇护? 不管任何敌人胆敢攻打昭武九姓? 安西军必出兵相助。”

    康定双起身长揖:“侯爷,康定双从今以后为侯爷效劳。”

    顾青笑道:“从今日起,安西四镇商贾之事便全交给你了,你的任务是帮我赚钱,我有一个大致的经略条陈,稍停让人给你送来,按照我的经略条陈去做,两年内我要安西四镇的所有收入能够满足安西军民所需,赚得的钱财用来囤积粮草和兵器,随时备用。”

    康定双好奇道:“囤积粮草兵器……安西最近有大战?”

    “也许过不了多久会有大战,未雨绸缪终归是没错的……”顾青又道:“对了,商贾之事交给你,但关于吐蕃商人的事仍由我亲自处理。”

    “为何?”

    顾青神秘一笑:“吐蕃商人不一样,与他们做的是大买卖,很大很大的买卖。”

    见顾青避而不答,康定双识趣地道:“是,吐蕃商人的买卖在下不会过问的。”

    …………

    吐蕃商人果然又来了。

    第一批尝到甜头的吐蕃商人拉扎旺三人回去后,很快便组织了庞大的商队再次来到龟兹。

    这支商队有骆驼百匹,上面满载吐蕃的各种药材,主要以天山雪莲和红景天为主,也有一些龙胆草和胡黄连。

    商人打探消息的速度是非常惊人的,拉扎旺三人回到吐蕃,正满世界搜刮各种药材,却不知从哪里听说龟兹城急需大量的天山雪莲,据说此药对治疗妇科疾病非常有效。

    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拉扎旺将信将疑,费了好大的劲在吐蕃当地找到了一位来自大唐的大夫,大夫告诉他,天山雪莲药性大热,有暖宫之效,对妇人痛经宫寒确实有疗效。

    有了大夫的肯定回答,拉扎旺三人终于定了心,于是在本地大肆收购天山雪莲。

    不仅收购,而且拉扎旺还让自己名下的土地全部改种天山雪莲,并且努力劝说其他的地主豪强们也都改种天山雪莲,他们说服地主们的理由很简单,只是给他们算了算账。

    一亩天山雪莲能产出多少,一亩青稞地能产出多少,卖掉一亩天山雪莲的价钱,少说能值十亩青稞,拿着卖天山雪莲的钱自己去买粮食不行吗?吃腻了青稞,咱们花钱吃产自唐国的小麦和稻谷它不香吗?

    十亩地的钱买一亩地的粮食,剩下的九亩地利润用来买几个美丽的女人放在房里它不好玩吗?

    账算得很清楚,通俗易懂,地主们很快便懂了。

    只是地主们犹豫的是药材的价格,或许今年唐国急需这种药材,明年却不需要了怎么办?

    拉扎旺很笃定地告诉地主们,若是纯粹给唐军治伤用的药材,他或许不敢保证明年是否还有如此丰厚的价钱,但天山雪莲是给妇人用的,众所周知,妇人的毛病每个月都有,不可能明年唐国的妇人们集体绝经了,所以,只要妇人们每月仍流血,天山雪莲就一定有市场,一定能卖出好价钱。

    地主们一琢磨,有道理啊。

    军用的药材确实不可靠,随时可能会停,但民用的药材却不可能没市场,价钱或许有少许的波动,但需求一定是长期的。

    举世之下,唯有吐蕃的高原气候才能广泛种植天山雪莲,吐蕃的地主们无意中竟然发现了一门垄断买卖,这是要发啊。

    后来又陆续从龟兹城回来了一批吐蕃商人,一个个红光满面,问他们是否大赚了一笔,商人们嘻嘻哈哈哈一脸神秘不愿说,但从他们的脸色能看出,此行在龟兹城一定赚大发了。

    随着一批又一批的吐蕃商人从龟兹城回到吐蕃,看他们着急忙慌地收购药材,吐蕃的地主豪强们也坐不住了。

    买卖靠的是什么?是垄断,是众人皆无我独有。

    野生的天然的药材就那么一点,搜刮了一次两次后,基本都挖完了,唐国的需求量却长期存在,难道还指望挖野生的?

    权衡了利弊后,吐蕃的地主们马上决定种植药材,自己亲手种植出来的药材或许药性比野生的差了一点点,但外表不差就行。

    况且听说唐国那边收购药材的官员说了,他们嫌弃野生的药材长得难看,个头不大,片叶发蔫,种出来的药材有专人看管照拂,品相好看多了,人家唐国官员都只认种植的药材,那么,还犹豫什么呢?

    一群回到吐蕃的商人们一鼓动,吐蕃的地主们都坐不住了,大批的地主们心存犹疑仍在观望,但有少数敢吃螃蟹的地主们已下令名下土地改种药材。

    赚钱这事儿,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等到大家都种上药材,黄花菜都凉了。

    回到龟兹城的拉扎旺站在顾青面前眉飞色舞,一脸得意之色。

    这次他回来可谓是意气风发,因为他带来的药材足够多,一百匹骆驼,两百多人的商队,庞大的商队带来了庞大的货物,意味着即将到手的庞大的利润。

    菩萨让他发,他不敢不发,不但要发,而且要大发特发。

    上次挨了唐国将军们一顿揍,这顿揍挨得太值了,性价比可谓非常高。

    “高兴啥呢?一百匹骆驼很多吗?知道我们安西军的兵马有多少万?平均下来每人一片药材叶子都分不到,你得意个啥?”顾青很不客气地给拉扎旺当头淋了一盆凉水。

    “侯爷,小人已经尽力了,但是小人敢保证,以后药材得数量会越来越多的,就怕侯爷给不起价钱。”拉扎旺昂首挺胸道。

    顾青冷笑:“龟儿口气不小,儿豁没钱给,我大唐放个屁都够你们吐蕃吃半年了。”

    拉扎旺脸颊抽搐了一下,委屈地道:“侯爷说话太失礼了……”

    “就这脾气,你能拿我如何?”顾青瞥了他一眼,道:“这次的价钱不可能三倍了,上次卖出三倍的价是怎么回事,你自己清楚。”

    拉扎旺急了:“我们辛辛苦苦不远千里解侯爷之急,运来如此多的药材,价钱可不能少。”

    顾青想了想到:“按双倍给,以后都按双倍,你若不满意就将药材运回去,不瞒你说,龟兹城的吐蕃商人不少,他们都得到了消息,如今正在吐蕃大肆搜刮药材,待到药材都集中运来龟兹城,价钱肯定要受影响的,你爱卖不卖。”

第三百五十三章 山雨欲来

    甲方是爸爸,乙方是儿子,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儿子翅膀没硬之前,在爸爸面前就得低眉顺目,挨打挨骂都要默默受着,受了委屈没关系,乙方可以自己生个儿子,再从儿子身上找补回来。

    如果说顾青是甲方爸爸,那么拉扎旺就是乙方儿子,价钱由爸爸决定,就像儿子每月的零花钱一样,给多给少全看爸爸的心情。

    从拉扎旺第一次从龟兹城尝到甜头开始,一场谋国之局便开始启动。

    后来送拉扎旺商铺,所谓的天山雪莲治妇疾,嫌弃野生药材的品相难看,暗示人工种植的药材长得好等等,一切都是布局,都是铺垫。

    这场布局很重要,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一旦被吐蕃人察觉,这场布局便宣告失败,投进去的人力物力财力全都付诸东流。

    所以这件事很考验演技,尤其是顾青的演技。

    一切要表现得很淡然,不能露出痕迹,不能让人觉得赚到的钱太容易,否则一旦起了疑心,后面的布局很难继续下去。

    顾青的演技是本色演出,在拉扎旺面前坐没坐相,半个身子瘫软在胡床上,眼皮抬都不抬,拉扎旺请顾青亲自查验药材成色,顾青也懒洋洋的不想起身。

    “我贵为侯爷,居然让我亲自查验成色,拉扎旺,你是不是飘了?”顾青目光不善地瞥着他。

    拉扎旺笑道:“那就请侯爷派个属下去查验,不管怎么说,药材运来龟兹城不容易,总不能不查验吧?”

    顾青懒懒地道:“老实说,药材不是安西都护府急需的,上次与吐蕃交战后,将士们的伤势大多恢复了,并不是很急着要用药,收购药材主要是我大唐国内有人要,人家是大药商,跟你说实话,人家给我的好处不少,所以我答应帮他这个忙,但是拉扎旺? 你要的价钱太高了,人家收过去也吃亏……”

    拉扎旺一双小眼睛眨了眨? 轻声道:“侯爷? 小人答应您,以后每批药材卖出去? 小人私下里分您两成,如何?”

    顾青勃然变色,拍案而起:“大胆!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区区钱财能左右我的心志? 能腐蚀我的灵魂?”

    拉扎旺吓得一哆嗦? 双膝发软差点跪下,流着冷汗惶恐道:“侯爷恕罪? 小人知罪了!小人不该用黄白之物玷污侯爷,小人再也不敢了!”

    顾青暗暗摇头,化外蛮夷果然不懂我泱泱大国的官场文化,很多时候官员的嘴就像女人一样? 嘴上说不要? 身体是很诚实的。

    顾青发现跟这些猢狲们搞不了官场含蓄那一套? 还是直白一点比较好。

    于是顾青放缓了语气,道:“‘区区’黄白之物固然玷污不了侯爷,但大量的黄白之物就不一定了? 侯爷虽然一身正气,但力气终归不够大,多玷污几次,侯爷就没力气反抗了,对不对?”

    “是是是……啊?呃……”拉扎旺茫然地抬头看着他。

    顾青懒得理他,缓缓道:“收购药材的钱反正不是我给,是受药商所托,我呢,与那位大药商也不是很熟,所以……每批药材我给你两倍五的价钱,但你要分我三成,合理吧?”

    拉扎旺默默算了算账,随即大喜道:“合理,非常合理,侯爷,咱们就这样说定了?”

    顾青微笑道:“说定了,大家一起发财,所以每次你送来的药材质量要好,数量要多,卖得多也就赚得多,其中道理你明白的。”

    拉扎旺今日终于见识了大唐官员的本色,不知为何心情愈发愉悦,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思也放下了大半。

    商人怕的是货物的价格不稳定,倾家荡产垫上的钱血本无归,但是没想到顾侯爷居然愿意收贿赂,这个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收了贿赂代表价钱将会持续稳定下去,等于给商人们吃了一颗定心丸,不怕你张嘴,就怕你什么都不要。

    拉扎旺千恩万谢告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帅帐内,顾青脸上的笑容才渐渐平静下来。

    一直站在身后的韩介忍不住道:“侯爷,您并不缺钱,为何要收这猢狲的贿赂?传出去不大不小也是个隐患。”

    顾青笑道:“我收他的钱,是为了安他的心,你信不信,如果我不收他的贿赂,下一批药材的数量一定没那么多,而且吐蕃国内改种药材的土地也不会太多,因为他们毕竟承担了太大的风险,我收了贿赂,等于帮他们承担了一部分风险,他们才会放心大胆地改种药材。”

    韩介不解地挠头,顾青这番话的逻辑有点绕,他半天都想不明白,于是索性放弃。

    反正侯爷做任何事都没吃过亏,相信他不会错的,动脑子的事就交给侯爷吧。

    顾青沉思片刻,缓缓道:“韩介,你去帮我办件事。”

    “侯爷请吩咐。”

    “请客栈的女掌柜帮帮忙,组织一些妇人和普通百姓,围在集市的商铺门口,求购天山雪莲,造成一种吐蕃药材非常抢手的假象,至于对外零售的价钱,可以提高一倍卖出去,记住,那种人山人海求购吐蕃药材的景象要想办法让那几个吐蕃商人亲眼看到。”

    韩介这回懂了:“所以此举也是为了安那些吐蕃商人的心?”

    顾青微笑道:“没错,商人的心脆弱且敏感,一定要照顾好他们的心情,让他们放心大胆地将药材源源不断地运过来。”

    “末将明白了,一定将事情办好。”韩介领命昂然告退。

    …………

    三天后,一骑快马飞驰入龟兹大营。

    来人是送信的,送的是张怀玉的信,八百里加急,短短半个月就将信从长安送到了安西。

    顾青展信之后脸色立时变了,眉头紧紧蹙起,神情有些阴沉。

    “有些快了,好多事都没来得及铺垫,他终究还是对我有猜忌……”顾青喃喃道。

    信是张怀玉亲笔写的,上面告诉顾青,朝廷马上要派一位监察御史来安西,目的是为了牵制他的权力,这位监察御史名叫裴周南,原在河西节度使府任职,后来调任长安,在任时官声颇恶,是有名的酷吏,为人冷酷无情,不讲情面。

    这一次裴周南挟李隆基的圣旨而来,可以想象顾青将会受到何等束缚。

    看着信上阐述的裴周南的性格,顾青的心愈发沉了。

    这位御史可不像边令诚那么好打发,往后他在安西再也不能无法无天了,而且有些改革或改良的举措也很难颁布落实。

    算算日子,离那位裴御史上任安西没多久了,顾青眼下要做的是趁他到任安西之前,赶紧将自己一些改革的想法落实下去,否则等到他上任后,顾青或许会面临寸步难行的困境。

    “来人,传令擂鼓聚将!”顾青朝帅帐外大喝道。

    很快,安西军将领都在帅帐内聚集。

    顾青坐在主位,环视将领们一圈后,缓缓道:“我做了几个决定,你们听着,然后按令执行,这是军令,不容置疑,也不接受反对。”

    众将一齐抱拳,凛然道:“是!”

    顾青抬头看了看,道:“李嗣业何在?”

    李嗣业站出来,抱拳道:“末将在!”

    “三千陌刀手,限令三日内凑齐,否则军法严办!”

    李嗣业大吃一惊:“三日?侯爷……”

    顾青缓缓道:“我知道合格的陌刀手不是那么好找的,没关系,合不合格的先放在一边,主要是把人凑齐,占满三千人的名额。以后不合适的人慢慢淘汰,换上合格的人进来。”

    李嗣业不明白顾青为何如此着急凑满三千人,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抱拳道:“末将遵令。”

    顾青又道:“常忠何在?”

    常忠站出来:“末将在。”

    “神射营扩编至五千人,三日内凑齐,否则军法严办。”

    常忠也吃了一惊:“五千人?”

    想不通为何神射营需要五千人之多,就算安西未来有战事,五千神射营出现在战场上未免太多了,侯爷要这么多神射手干嘛?

    但顾青刚才说过不容置疑,不容反对,常忠只好抱拳道:“末将遵令。”

    “刘宏伯何在?”

    “末将在。”

    顾青缓缓道:“从今日起,你的任务是招募团结兵,从安西四镇各个城池招募民间强壮之士,规模要达到万人,限时半个月。”

    这道军令让帅帐内所有将领都震惊了。

    接连三道匪夷所思的军令,众将只觉得很突然,而且完全无法理解侯爷下达这些军令的目的。

    团结兵,即本地团练,并非统属朝廷的正规军,早在高宗年间就有,这些团结兵战力不强,军纪涣散,向来被大唐的将领们视为鸡肋般的存在。

    安西四镇早年亦曾有过团结兵,后来高仙芝看清了团结兵的种种弊端后,便下令停止招募,于是团结兵渐渐在安西被废止,没想到今日顾青竟然重新开始招募。

    要那些四肢不勤只知当差混粮食的团结兵有啥用?而且还是万人规模得,这要浪费多少粮食。

    “侯爷,安西是否即将有战事?”沈田忍不住问道。

    顾青冷冷道:“不容置疑,也不容提问,老实按我的军令去办,谁若没完成,莫怪军法无情。”

    众将满腹疑惑散去,顾青却单独留下了沈田。

    坐在主位上定定地注视沈田,顾青轻声道:“沈田,你本是于阗守军,后来被我强行纳入左卫大营,事实上你没让我失望,上次吐蕃一战,你被定为首功,请功奏疏已报上长安,在我的麾下,没有不公平的事,一切按军功说话,你认同吗?”

    沈田重重点头,抱拳道:“末将一直对侯爷心怀感恩,只可惜没机会报答侯爷的知遇之恩。”

    顾青严肃地道:“眼下有件事,说来有些犯忌讳,我想交给你办,你若不答应,就当我没说。”

    沈田凛然道:“请侯爷吩咐,杀人放火末将没什么不敢干的。”

    “领你所部五千兵马出营往北,寻找战机,对那些突厥和突施骑等残余部落发起进攻,简单的说,四个字,‘寻衅启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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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为田舍郎介绍: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大唐天宝,顾青身着布衣从烟尘里走来,在长安皇城的大道上,看着鳞次栉比的华丽殿宇,一步,两步,步步生莲。他渐渐握住了这个强盛王朝的脉搏,也看到了饱受挫折打击的李隆基那张灰败阴暗的脸。俯下身,顾青微笑着对李隆基说:“陛下,您是否该禅位了?做个太上皇多好,天下事,臣愿为陛下分忧决断。”朝为田舍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朝为田舍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朝为田舍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