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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朝为田舍郎txt下载     朝为田舍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章 挑拨埋雷

    “效忠”啊,“誓死”啊,反正瞎话张嘴就来。

    太子有演技,顾青的演技也不差,人生如戏,身在朝堂戏中戏。

    李亨淡淡一笑:“这些场面话不必再说,孤非愚笨之人,也颇为敬仰顾卿的才学,若得顾卿之助,是孤之幸事,若不能得助,是孤的品行德望修得不够,不怪你,只愿你我能结个善缘,将来无论何时,不会与孤反目为敌。”

    顾青急忙道:“殿下折煞臣也,臣怎敢与殿下为敌,事实上臣今日前来确有一件事想说,殿下若愿与臣推心置腹,臣便与殿下说说心里话。”

    李亨神情愉悦地道:“我喜欢‘推心置腹’这个词,也愿意与你推心置腹,无论现在还是未来,我与你不论君臣,先论朋友。如果你觉得能认同我这个朋友,那么不妨再考虑将来要不要辅佐我,如何?”

    李亨说话的艺术很高明,不知不觉间便换了称呼,由“孤”改称“我”,无形中便拉近了关系。

    顾青在脑子里飞快给李亨打分。

    不说演技如何,也不说李亨真实的人品性格如何,至少李亨的话说得很真诚。

    顾青组织了一下措辞,缓缓道:“殿下,臣今日与您说的话,是一些颇犯忌讳的话,还望殿下莫怪罪。”

    李亨笑道:“我说过,此时此刻,你我是朋友,朋友贵在交心,怎会因言而罪人?你且放心说,再大逆不道的话我都三缄其口,不会怪罪你。”

    “想必殿下应该听说了,臣即将调任安西都护府,临行之前,臣有一言进谏……”

    李亨坐直了身子,态度端正地道:“我洗耳恭听。”

    “殿下觉得……安禄山此人如何?”

    李亨目光闪烁,微笑道:“虽是胡人,忠心可嘉。”

    顾青微笑看着他:“殿下若果真如此认为,臣就无话可说,只能告辞了。”

    李亨拉住他,苦笑道:“你这性子真是……人在朝堂,有些话终归不能随心所欲乱说,尤其是我的身份……唉,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顾青缓缓道:“殿下可知,安禄山手中握着多少兵马?”

    李亨想了想,道:“三镇十五万精兵,听说还有一些异族兵马,亦有五万之数。”

    “殿下可知,安禄山的三镇所处何处?”

    “大唐北面屏障,要冲之地。”

    “范阳平卢河东三镇平原甚广,极宜养马,北境铁矿众多,殿下可知安禄山的三镇麾下一年所产壮年战马多少匹,打造兵器多少件?”

    连着三个问题,李亨的脸色不由变了,神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战马与兵器……恕我不知。”李亨摇头道。

    顾青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道:“殿下是大唐储君,未来的大唐江山都是您的,这些事情,您应该知道,必须知道。”

    李亨的身子不自觉地绷紧,低声道:“你说这些话是何意?”

    顾青叹道:“臣刚才说过,臣永远是唐臣。臣眼里的大唐天子只能姓李……殿下,臣如今担心的是有人要抢夺原本应该属于您的大唐江山啊……”

    李亨身躯一震,惊愕地看着他。

    顾青忽然笑了:“殿下是否觉得臣在挑拨离间危言耸听?”

    谁知李亨却缓缓摇头,神情凝重地道:“我也不瞒你,关于安禄山,东宫门下幕宾谋臣与我商讨过无数次了,此人非我族类,又手握重兵,更得父皇无比宠信,如此重要的人物,我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

    “商讨的结果呢?”

    “争执不下,各云忠奸。有人说安禄山每年按时朝贺,对父皇忠心不二,进长安城随从不到千骑,牛马羊贺礼不下万头,进城后五体投地毕恭毕敬,言行举止毫无反相。”

    “也有人说大忠即是大奸,安禄山手握二十万兵马,当初李林甫在世时与他交好,这些年安禄山陆陆续续向李林甫要粮食兵器钱财,十年前他还只是两镇节度使时,手中兵马不到十万,短短十年,已然扩充到二十万,一个戍边大将,兵马扩充如此之迅,实在令人不得不怀疑其用意。”

    顾青低声道:“殿下自己认为安禄山此人是忠是奸?”

    李亨沉默半晌,道:“我凡事喜欢往坏处想,尤其是……安禄山每次来长安,见到我时竟不行臣礼,对外还说什么此生只认父皇这一位大唐天子……见储君而不拜,公然说什么只认一个大唐天子,此非臣道,其心可诛。”

    “所以,我觉得安禄山或有反意,他对父皇毕恭毕敬的表忠心,实则暗藏狼子野心……”李亨忽然笑了笑,道:“其实这些话不算犯忌,只是父皇极宠安禄山,不大喜欢听而已。这两年我亦明里暗里向父皇提过多次,请他提防安禄山此人,父皇却总是不放在心上。”

    李亨怅然叹息道:“看父皇对他的宠信,我觉得安禄山才是父皇亲生的,若安禄山姓李的话,说不准父皇真会将江山传给他。”

    顾青看出来了,安禄山成了李亨的一块心病,他都快被逼得抑郁了。

    刚才的云淡风轻都是装出来的,李亨心里指不定将安禄山恨到何等地步。见储君而不行臣礼,仅这一条就足够李亨对他生出杀意了。

    顾青咂咂嘴,他忽然觉得今晚白来了。

    原本打算挑拨离间的,谁知根本不需要自己挑拨,李亨恨安禄山的程度恐怕不逊于自己。

    “殿下若有闲暇,不妨看看这些年吏部和兵部留存的官员武将调迁存档。”

    李亨疑惑道:“你的意思是……”

    “看看这些年安禄山的三镇调任了多少官员武将,更重要的是,调走了多少汉人官员武将,提拔升任了多少胡人官员武将……或许一年只有两三个,三四个,但如果看整体,看十年内一共有多少胡人被提拔,这些胡人被安插在三镇的什么位置上,殿下或许能明白些什么,您和幕宾谋臣商讨的是他谋反的可能性,臣给您的,是安禄山谋反的真凭实据。”

    李亨惊了,这方面他和幕宾谋臣委实没想到过。

    “我明日便调吏部兵部官员武将留档一阅。”李亨认真地道。

    顾青笑了笑,又轻声道:“殿下,杨国忠似乎也对安禄山颇为不满……”

    李亨挑眉:“哦?”

    顾青深知他与杨国忠之间不对付,但还是坦然道:“江山社稷与朝堂争斗,孰轻孰重,殿下当有计较取舍,有时候敌人之间为了共同的利益,也可以暂时合作的,杨国忠虽与殿下不睦,但他要除的却是大唐的外敌,殿下,大唐未来的江山是您的,先除大患才是第一要务。”

    李亨沉思半晌,缓缓点头道:“我知道怎么做了。”

    抬头看着顾青,李亨笑叹道:“与君一席言,方知君睿智深远,我愈发觉得你是个难得的辅佐之臣,顾青,来辅佐我吧,我愿与你祸福共之,此生定不负你。”

    顾青眼睛眨了眨,默默重复了几遍“祸福共之,此生定不负你”。

    好句子,记下来,将来求婚的时候用。花瓣雨都打动不了她,只能说甜言蜜语了,以后注意在生活中搜集,不信甜不死她。

    “臣谢殿下知遇之恩,只是臣即将去安西,未来一两年恐怕回不了长安,若臣从安西归来,一定尽心辅佐殿下。”

    这话很高明,只有顾青知道,一两年以后安禄山应该要反了,那时的李隆基自身难保,狼狈逃窜蜀州。而李亨,则被时代的巨浪拍得晕头转向后,不得不担负起镇压平定反军的大任,那时顾青效忠他也没什么不妥,毕竟李亨是未来的大唐皇帝。

    关于站队这一块,顾青拿捏得死死的。

    得到顾青这句承诺,李亨大喜过望,没想到今夜居然有意外之喜,原本以为顾青不会投靠他,谁知聊了一次天反倒成了。

    “哈哈哈,今日大喜,当浮一大白!来人,上酒!”李亨大笑道。

    顾青微笑道:“臣愿辅佐殿下,但请殿下莫声张,待臣从安西归来后再说。否则若被陛下知道……”

    李亨一惊,急忙道:“我懂的,断然不会与任何人提起,我若在长安有疑难,会遣人秘密送信求教,还请你不吝教我。”

    “臣,一定尽心竭力,为殿下效命。”

    …………

    月夜下的长安依旧热闹非凡。

    自高宗时期长安城取消了宵禁后,长安便成了名符其实的不夜城。每到夜晚,各家青楼楚馆,各个酒楼饭肆,还有大户人家的歌舞丝竹之乐,给长安城的夜晚增添了许多令人惊叹的魅力。

    万春公主坐在马车里,徐徐朝公主府行去。前方的羽林卫将士呵斥开道,马车晃晃悠悠在长安夜市的人群里穿梭而过。

    万春心烦意乱地一手托着腮,不时狠狠地拍一下豪华马车内的软垫泄愤。

    “呆得跟木头一样的人,张怀锦怎会喜欢他呢?她眼瞎了么?”万春恨恨地道。

    马车忽然停下,一名执事宫女在马车外恭敬地道:“公主殿下,婢女查清楚了。”

    万春一愣,然后冷声道:“你进马车来说。”

    宫女上了马车,规规矩矩跪坐在万春面前,垂头道:“遵殿下令谕,婢女打听了张九章府上最近的事情,向殿下交令禀报。”

    “说。”

    “殿下,张怀省是张九龄的孙子,与张怀锦是堂兄妹,而顾县侯帮张怀省也不是为了张怀锦,而是为了张怀玉,即张怀省同父异母的姐姐……”

    万春愣住了,呆怔半晌,气急败坏地狠狠捶着软垫,怒道:“张怀玉!从哪里又冒出个张怀玉?这个张怀玉是什么来头?她与顾青是何关系?”

    “这年头,瞎了眼的女人怎会如此多?呜呜,气死本宫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三雌际会(上)

    普天之下的妇女同胞们,唯一有资格作的只有公主,只要王朝没灭亡,公主能理直气壮地作一辈子。

    万春公主觉得自己最近很暴躁,以往的她是很有教养的,没有任何公主病,旁人对她的评价都是知书达理。她很少端公主的架子,与长安城所有的皇子和权贵来往都颇为亲密,她甚至是杨贵妃为数不多的闺蜜。

    可是不知为何,万春遇到顾青后,脾气便不知不觉地暴躁起来。

    从终南山道观尴尬的坦诚相见开始,万春每次见到顾青便忍不住回忆起当初那晚羞人的一幕,每次回忆都有一种当场拔剑自刎的冲动。

    然而,感情是润物无声的。

    不知何时起,万春对顾青从痛恨到好奇,从好奇到钦佩。

    从顾青不可思议的诗才,每每能随口咏出绝妙的佳句,到骊山下救了父皇的性命,接着为了给身边的亲卫报仇,毫不犹豫地斩杀四品刺史……

    很神奇的一个人,他仿佛从来不曾将自己的前程和性命放在心上。一张嘴又毒又贱,随口一句话能气死人,但是该拼命的时候从来不迟疑,也从来不计较个人的得失利弊。

    顾青拼命似乎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只凭本心。他觉得应该去做这件事,那么他便做了,前程,官爵,性命,都是身外物,都没有眼前要去拼命的这件事重要。

    病怏怏没精打采的身躯里面,藏着一股令人敬仰迷醉的豪侠之气。

    这样的男人,往往令女人难以自拔。

    情愫,便如春天里的嫩芽,不可抑制地疯长。

    宫女是跟随万春多年的中年妇人,她对万春公主最近的心思略有察觉,于是很明智地拣出了这件事里的重点。

    “殿下,张怀玉是张怀锦的堂姐,已故贤相张九龄的孙女,不过是庶出,自幼在家中不受重视,两年前离家出走,最近才回长安。离家出走的那两年,据说是去了蜀州,婢女猜测,张怀玉在蜀州时便与顾青相识,按此推断,张怀玉此人在顾青心里的分量,或许比张怀锦更重要。”

    万春烦躁地薅着头发,怒道:“那根呆木头究竟哪里好,竟然有这么多女子对他钟情,他顾青何德何能!”

    宫女嘴角一扯,想笑,又忍住了:“是,顾青何德何能,殿下何必为这根呆木头而烦心。”

    万春被拆穿了心事,不由恼羞成怒:“谁烦心?谁会为了他烦心?本宫只是看不顺眼罢了,他的事与本宫何干!”

    宫女垂头道:“是,顾青的事与殿下无关……”

    顿了顿,宫女又试探着道:“关于张怀省与杜封的恩怨,殿下还要听吗?”

    万春傲娇地仰起鼻孔,道:“你且说说,本宫随便听一下。”

    于是宫女又将打听到的张怀省和杜封的恩怨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万春摇头叹息道:“贤相之后,品行却是这般不堪,白白辱没了门楣。”

    “罢了,事情已查清,顾青刚才在东宫已解决,如此便好。回府吧,本宫累了。”

    宫女犹豫了一下,又道:“殿下,刚才婢女打听事情回来时,恰好看见杜家三公子杜封怒气冲冲从府里出来,纠集了一群家丁下人,直奔东市而去,婢女猜测,杜司直从东宫回府后训斥了杜封,而那位杜家三公子桀骜横行惯了,心中并不服气,此刻恐怕要去找张家绸缎铺的麻烦……”

    万春一惊,美丽的杏眼急速地眨个不停,心中陷入天人交战。

    管不管这件事呢?

    不管吧,见义而不为,那根呆木头知道了难免对她愈发冷淡疏远。管吧……哼!张家的店铺,还是那个张怀玉家的,大家如今应该是敌人好不好,敌人倒霉不正是喜闻乐见么?本宫凭什么要帮敌人的忙?

    “本宫不管!”万春傲娇地扭过头去,高傲的鼻孔威严地瞪住世间所有的不爽。

    宫女垂头道:“是,殿下是否此刻回府?”

    “回府。”万春挥了挥手,神情挣扎片刻,忽然又补充道:“让马车绕个道儿,从东市穿行之后再回府。”

    宫女一愣,见万春一脸不争气地自我痛恨的表情,宫女仿佛明白了什么,忍着笑道:“是,婢女这就吩咐下去。”

    说完宫女识趣地下了马车。

    …………

    顾青还在东宫与李亨秉烛夜谈之时,杜封带着一群府上的家丁下人,气势汹汹地奔向东市张家的绸缎铺。

    今夜杜封原本安安分分待在府里饮酒作乐,谁知父亲杜鸿渐参加了东宫的饮宴回府后,不由分说对着杜封劈头盖脸一通骂,骂得杜封满头雾水,心中无比憋屈。

    杜鸿渐显然不是什么讲道理的爹,骂到爽处意犹未尽,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如同得了一坛好酒却没有下酒菜一样,杜鸿渐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不争气的家伙是自己的儿子,为何如此客气?抄起家法打他个万紫千红才是题中应有之义呀。

    于是杜鸿渐也不客气了,随手抄起一根门闩便狠狠朝杜封砸去。

    杜封勃然变色,抱头鼠窜,这时他也听出了缘由,原来竟是张家那几间绸缎铺的事。

    逃避老爹追杀的杜封不由悲愤莫名。

    我明明是给家里创收啊,三间绸缎铺改姓杜它不香么?这都要挨打?

    不求这个家给他温馨安稳岁月静好,至少最起码的天理公道要给吧?我杜三少又不是捡来的。

    杜封身形一闪,窜出了前院,越想越气,最后索性恶向胆边伸。

    本少治不了老爹,还治不了张家那个破落败家子么?

    干他!

    杜三少本就是个纨绔子弟,被老爹收拾了心有不甘,总归要找人出气的,张家那个不争气的破落败家子正合适。

    “走,去砸了张家的绸缎铺,今日若不收拾张怀省那败家子,小爷从今以后跟他姓,改名叫张封……嗯,小爷行三,改叫张三封。”

    杜三少纠集了一群义愤填膺的家丁下人,浩浩荡荡直奔东市。

    声势浩荡的队伍穿街过巷,颇引人注目。

    长安城虽大,但有些突发消息传得特别快。没多久消息便传到了张家,张怀省一脸苍白,魂不守舍地看着张拯,畏惧地在蒲团上缩成一个球,假装自己隐身不在线。

    张拯面若寒霜,拍案而起怒道:“小混账欺我张家无人耶?”

    张谢氏坐在一旁,目光不善地朝张怀玉瞥了一眼,冷哼道:“顾青不是说了他来解决此事么?为何还是闹到这般地步了?哼,做不到的事情何苦妄自许诺,害人害己!”

    张怀玉冷声道:“我相信顾青。”

    只说了这一句话,张怀玉起身便离开了前堂,手里拎着一柄剑,出门直奔东市而去,张怀锦看了看前堂内阴阳怪气的张谢氏,又看了看阿姐的背影,立马决定跟谁走了,蹬蹬蹬跑出前堂,追着张怀玉而去。

    …………

    东市,张家绸缎铺门前。

    杜封横刀立马,颇有几分大将军帅帐内挥斥方遒发号施令的气势。无视周围百姓好奇敬畏的目光,杜封威风凛凛地指着张家店铺的门,大喝道:“给我砸了它!”

    老爹杜鸿渐严令他马上归还店铺,以杜封的跋扈性子,怎会甘心老老实实归还?纨绔子弟尤其讲究“面子”二字,今日若归还了店铺,往后他杜封如何在长安城的纨绔圈子里抬得起头?

    顾青是县侯又如何?他杜封在长安土生土长,认识的权贵子弟多如牛毛,岂惧一个小小的县侯?

    一群家丁下人听到杜封下令后,立马如出笼的虎狼冲向店门。

    斜刺里一道身影闪过,突然出手将为首的几名家丁踹远,众人一惊,不自觉地后退几步,只有那几名被踹的家丁捂着肚子在石阶下翻滚惨叫。

    张怀玉神情清冷,毫无感**彩地扫视众人,淡淡地道:“杜封,趁事情没闹大以前,你最好带着你的狗腿子滚远。”

    一旁躲在廊柱下的张怀锦见阿姐如此英武利落,顿时兴奋地拍掌道:“阿姐好厉害!我决定了,绝对不跟你比拳脚,我要选个别的手艺打败你!”

    张怀玉差点没绷住。

    这傻妹妹,什么场合都不忘要打败自己赢得情郎芳心,中了邪魔了。

    杜封眼神阴隼注视着张怀玉,冷冷道:“你是何人?”

    “张家的人。”

    “张家的店已被张怀省输给杜家了,你莫非不知?”

    张怀玉道:“不知,我只知道你马上会把张家的店乖乖还回来。”

    杜封笑得狰狞:“你这副自信的样子很讨厌,就凭你身手高么?我家府上也有亲卫部曲,今日我非得把你家的破店砸了!”

    神情忽然一冷,杜封挥手喝道:“全部上去,看她能打几个!”

    一众家丁蜂拥而上,叱骂着冲向张怀玉。

    张怀玉依然冷静,不慌不忙闪避身形,飞快地挥舞剑鞘,将冲上来的家丁们拍倒。

    店门前一阵混乱,十多人竟敌不过一个女子,杜封气急败坏地跺脚大骂,旁边围观的百姓反倒兴奋了。

    这热闹瞧得有点意思啊,回去后又有吹嘘的资本了。

    正乱成一团时,远处忽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每一声如同一记鼓点,轰隆隆地越来越近。

    双方正打得不可开交,忽然一支长戟从店铺门外的廊柱便刺出来,恰好架住一名张牙舞爪攻击张怀玉的家丁,长戟伸出,家丁双臂被悬吊在半空,随即猛地一抛,家丁不由控制地倒飞出去,重重跌落在尘埃中。

    一声暴喝仿若春雷,在人群中炸响。

    “万春公主殿下銮驾在此,贼子胆敢冲撞銮驾,该死!”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三雌际会(下)

    长戟的主人是一名骑在马上的武士,武士披戴铠甲,翅盔顶上一根天鹅翎羽直指向天。

    武士的周围密密麻麻布满了与他相同打扮的人,大约二百多,将中间一辆豪奢的马车团团围住,马车两旁有十几名宫女宦官,手里捧着翅屏如意金镗等皇家仪仗用物。

    杜封和家丁们倒吸一口凉气。

    这群武士的打扮在长安城内无人不识,正是戍卫皇宫的精锐铁骑羽林禁卫。

    再回忆刚才那声暴喝,“万春公主銮驾”?

    杜封顿时脸色苍白,腿肚子发颤。

    我……何时冲撞了公主銮驾?这个玩笑可开不得啊!

    杜封和家丁们目瞪口呆之时,羽林卫将士可没跟他们客气,一声尖哨后,羽林卫纷纷下马冲上来,手执长戟横刀,如一群虎狼冲入了羊群,对杜封和家丁们一通乱揍,当即便揍得杜封和家丁们哭爹喊娘。

    羽林卫下手狠辣,家丁们却不敢还手,双手抱头老老实实蹲在地上任其殴打,混乱中羽林卫不知被谁授意过了,对杜封下手的人特别多,拳脚也特别重,很快杜封的惨叫声渐渐变得虚弱,脸也肿成了猪头。

    地上躺满一群人,满地打滚哀嚎时,羽林卫将士终于停了手。

    一名羽林卫像拎鸡仔似的将猪头状杜三少拎到万春公主的马车前,使劲扔到地上。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杜封面如土色,口齿含糊不清哀声道:“小人……小人拜见……小人绝无冲撞公主殿下銮驾之意,望殿下明鉴。”

    武士却看都不看他一眼,扫视了一圈被揍得奄奄一息的家丁们,武士一挥手,冷声道:“全部收押,交大理寺发落!”

    杜封大惊,急忙高声道:“慢着!慢着!公主殿下,我爹是杜鸿渐,大理司直杜鸿渐,常出入东宫,与殿下您同饮酒宴,同赏歌舞啊!”

    羽林卫将士纷纷冷笑。

    区区一个大理司直,你还当成筹码了?在公主銮驾前,你这点筹码够看吗?

    没人搭理杜封,羽林卫将士将他和家丁们拎上马,直奔大理寺而去,很快消失在长安城的夜色中。

    围观的人群这时也轰然而散,不敢再看热闹了。

    周围无关的人都走光后,宫女掀开了马车的车帘,一身华丽宫装的万春公主在宫女的搀扶下,盈盈从马车上走下来,脚步不停走到张怀玉和张怀锦姐妹身前。

    三位与顾青有着难以言述关系的女子,就这样第一次正式相见了。

    三女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互相认真地打量着彼此。从头发的发质,到发髻上的装饰,再到对方的容貌,肌肤,身段儿,以及脸上的妆容,和身上的衣裳首饰佩饰等等。

    女人评价女人的目光总是异常严苛且毫无理性的。

    哪怕对方美若天仙,她们都觉得对方终究比不上自己,这不是直觉,这是理直气壮的盖棺定论。

    每个女人心里都有一只隐藏在阴暗角落的黑哨,只要遇到同类,黑哨便凭空冒出,对方哪怕嘴角多了一粒美人痣,黑哨一吹直接扣去九十分。

    在心里默默吹完黑哨后,内心对对方的评语更是刻薄尖酸得令人发指。

    此刻三女际会,互相打量评判,内心世界前所未有的丰富多彩。

    万春公主:“只比本宫差一丢丢,幸好。”

    张怀玉:“这位公主眼神好奇怪……对了,明日让顾青给我亲手做红烧鱼,好久没吃了。”

    张怀锦:“啊啊啊啊啊啊果然是这个坏女人!上次去大理寺探监的就是她,她觊觎顾阿兄的美色!”

    万春公主:“那根呆木头眼光倒是不错,张怀玉这女子虽说容貌不如我,但有一股飒爽英气,很招人喜欢,可惜那根木头喜欢她,不然可以跟她做朋友,哼哼,本宫凭什么要跟她做朋友?做梦!”

    张怀玉:“这位公主为何一直不说话?好无聊……小炒牛肉也好久没吃过了,明日弄点牛肉,让他一并做了。”

    张怀锦:“坏女人坏女人坏女人坏女人……”

    万春公主:“张怀锦为何气鼓鼓地瞪本宫?本宫何时招惹过她?话说……这个张怀锦长得也不错,只比本宫差一丢丢,哼!都瞎了眼,居然喜欢一根呆木头!”

    张怀玉:“……明日吃饭时一定要矜持些,争取只吃一碗饭,保底两碗,绝对不能超过三碗,每次总拿三碗饭调侃我,明日他若再敢调侃,废了他!”

    张怀锦:“坏女人坏女人坏女人坏女人……头好晕,是说话说多了吗?咦,不对,我没说话呀。”

    如果三女一直沉默下去的话,三人的内心独白大约能编出一百万字的故事,太丰富太水了。

    总之,万春在很不客观地评价姐妹俩,张怀玉完全不在一个频道,张怀锦一直碎碎念咒,念到脑袋缺氧……

    终于,沉默被打破了。

    首先开口的是张怀玉,她性子清冷,不喜欢与陌生人打交道,尤其是现在她急着回家准备食材,牛肉不是那么好弄的。

    “多谢公主殿下解围,殿下若无话说,民女告辞了。”张怀玉朝万春抱拳,标准的男人行礼方式。

    说完张怀玉转身就走,张怀锦一呆,急忙结束念咒,追着张怀玉大声道:“阿姐,等等我!”

    万春公主忽然叫住了她们:“张怀玉,明日可否来本宫公主府一叙?”

    张怀玉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道:“不熟,没空。”

    张怀锦猛然回头,两边脸颊鼓起老高,像一只遇到危险而膨胀的河豚,冲着万春嘴唇不停地张合,但没发出声音,看唇形大约又在无声地念“坏女人”咒。

    万春站在原地目瞪口呆,良久,吃吃地道:“本宫……居然被拒绝了!”

    恨恨地跺脚,万春勃然怒道:“你们得意什么!你们……两个刁民!刁女!”

    独自生了很久的气,万春方才平复了情绪,深呼吸一口气,冷静下来了。

    默默回忆刚才张怀玉的打扮和表情,万春黛眉轻蹙,喃喃道:“那根木头喜欢张怀玉那样的女子?打扮出来倒是容易,可她身上那股子飒爽英气却不易模仿呀,而且还冷冰冰的……”

    然后万春试着模仿张怀玉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俏脸一板,表情冷酷,刻意压低了嗓音,语气冰冷地道:“不熟,没空!哎,真学不来……啧啧!呆木头品味真差!”

    …………

    回府的路上,张怀锦蹦蹦跳跳跟在张怀玉身后,嘴里啰嗦个不停。

    “阿姐,阿姐,你一定要提防刚才那个公主啊,那个公主是坏女人。”

    张怀玉不解地道:“你认识她?她哪里坏了?”

    “她觊觎顾阿兄的美色,就是坏女人!”

    张怀玉愣住,接着恍然:“原来她也喜欢顾青,难怪刚才她的眼神怪怪的……”

    张怀锦急道:“阿姐你不生气吗?”

    张怀玉奇怪地道:“我为何生气?有别的女子喜欢顾青,说明他确实值得女人喜欢,这应该是很荣耀的事啊……人家还是位公主呢。”

    张怀锦一呆,她一直以为自己的思维够跳脱了,没想到阿姐的思维更跳,这件事的重点难道是顾阿兄值不值得女人喜欢么?明明应该感到威胁啊,应该着急啊。

    “阿姐,难道你不着急吗?一点都不生气吗?”

    张怀玉想了想,道:“有点……压力吧,心里酸酸的,但能忍住。我更在乎顾青的态度,如果他也喜欢那位公主,我想……我可能会有点伤心。”

    张怀锦忽然拽住了她的衣袖,张怀玉愕然回头,见张怀锦一脸凝重,稚嫩的脸上布满了严肃。

    “阿姐,我们必须要联手!”张怀锦正色道。

    “联什么手?”张怀玉满头雾水。

    “联手打败那个公主!”张怀锦握紧了拳头,显示决心无比坚定。

    张怀玉失笑:“怀锦,你整天都在想什么?不是打败这个就是打败那个,你很能打吗?”

    “阿姐,你认真点,我很认真的!”张怀锦加重了语气,道:“顾阿兄写过一本《三国演义》,你已看过了吧?”

    张怀玉笑了:“上月刚来长安我就看过了,还是你逼着我看的。不过书确实写得好,哎,我都忘了夸他了,明日见他时补上。”

    “莫走题,阿姐既然看过三国演义,那么我就是东吴,你就是西蜀,我们要像赤壁之战一样吴蜀联合起来,才能打败曹操!”

    张怀玉好笑地看着她:“那么顾青是谁?”

    张怀锦不假思索地道:“顾阿兄是汉献帝,谁能活捉他谁就挟天子以令诸侯!”

    张怀玉难得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使劲揉着她的脑袋,将她的发髻揉得一团乱。

    “怀锦,你呀,真是中了邪了,少想这些没用的东西,你的顾阿兄是有大志向的人,你平时胡闹也就罢了,莫再用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扰他清静,或许,他未来的成就不可估量,尊贵到只娶一位夫人都很丢人的程度,那么你我和那位公主有什么必要争来争去呢?”

第二百四十三章 节度副使

    张怀玉像佛,看得比凡人远。

    一千多年以后,有一句尬死人的毒鸡汤,“你赢,我陪你君临天下。你输,我陪你东山再起”。

    现代人但凡有点羞耻心的听到后脸上都会生出一层鸡皮疙瘩,导弹核武满天飞的社会,你君临天下一个给我看看,你特么顶多在家里君临天下,拿儿子当大臣,拿老婆当大内总管。

    但是在大唐,情况就不一样了。

    张怀玉眼里的顾青胸怀大志,这个“大志”便是野心的代名词,认识顾青两年了,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顾青从一个饭都吃不饱的山村农户,慢慢做到长史,中郎将,爵封县侯……

    两年的时间,从农户到将军,人生仿佛看动作片似的按下了快进键,运气也好,实力也好,张怀玉对顾青有一种迷之信心,她坚定地觉得顾青终有一天能实现他的志向。

    她是唯一一个说“陪你君临天下”而不尬的人。

    而男人的感情往往是其事业的映射,千年以还,无论历朝历代,事业强,权力大的男人,拥有的女人越多。

    在这一点上,张怀玉看得很远,思路很清晰。

    当顾青的权力越来越大,官职爵位越来越高,将来若只娶一个女人,可能吗?

    这跟男人的渣不渣没多大关系,当权力大到一定地步的时候,婚姻往往身不由己地要跟权力捆绑在一起,张怀玉出身宰相门第,权贵们的婚姻她已见过太多的利益捆绑。

    所以,三个女人争什么呢?完全没意义。

    在感情上,张怀玉理智得像个理工科出身的码农。

    她更想做的是陪在这个男人身边,看他一步一步实现他的志向。

    当有朝一日,他的声音被天下人驻足静听,且必须服从的时候,她很想看看天下在他的手掌翻覆中变成怎样的模样。

    …………

    张家的饮宴都是家常菜,没有特别之处。

    今日宴上并无外客,顾青赫然在席,但他早已不算客人了,张九章根本没拿他当客人,宴席自然不会太隆重。

    而且张家饮宴上居然也有歌舞伎,这就令顾青想不通了。

    一个糟老头子家,府里两个不省心的侄孙女,成年男丁晚辈在外地为官,他要歌舞伎干啥?我一个火力壮的年轻小伙子家里都没有歌舞伎……

    张怀玉坐在顾青旁边,张怀锦却坐在顾青的对面,气鼓鼓地瞪着他,瞪了很久,顾青终于忍不住了,抄起桌上盘碟里的一颗黄豆扔过去,正中张怀锦的额头。

    “眼睛是拿来瞪人用的?不想要了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顾青不客气地道。

    张怀锦揉了揉额头,怒哼,扭头。

    顾青转头看着张怀玉道:“怀锦怎么了?她是吃错了药还是吃了毒蘑菇?”

    张怀玉抬眼看了看她,道:“或许有点不高兴吧。”

    顾青淡定地打听八卦:“被狗咬了?还是走路上掉井里了?”

    “昨日我和她见到了万春公主,然后她便一直不高兴……”

    “万春公主放狗咬她了?”

    张怀玉捶了他一记:“你正经点,怎么老是咒她。”

    “万春公主帮我们赶走了杜家的三公子,本来杜家三公子要砸张家的店,正好遇到万春公主的銮驾,杜家三公子被羽林卫拿下了,说是冲撞公主銮驾,被送进了大理寺……”张怀玉眉头蹙了一下,喃喃道:“真有那么巧吗?”

    顾青疑惑道:“我昨日去了东宫,杜鸿渐答应过马上归还你家的店铺,为何杜家老三还要砸店?”

    张怀玉白了他一眼,道:“身份层面不同,眼里见到的利害便不同。杜鸿渐是懂得利害的,但他家的儿子是纨绔子弟,哪里懂得利害,凡事张扬跋扈,被人收拾是迟早的事。”

    接着张怀玉若有深意地道:“万春公主倒是出现得巧,杜家三公子正叫嚣砸店,她和羽林卫便出现在东市,杜家三公子莫名其妙冲撞了銮驾……巧得好像她是特意来东市一趟,为的就是拿下杜家三公子,呵,有意思。”

    顾青皱眉:“我与万春公主严格说来还有仇呢,再说昨夜我和她都在太子的夜宴上……”

    张怀玉盯着他:“你们有何仇?”

    顾青不自在地道:“一点小误会……”

    无法继续说下去,事关公主的名节,顾青三缄其口,对谁都不敢说。

    张怀玉淡然一笑:“那就难怪了,恐怕昨夜她的出现并非凑巧,听怀锦说,她还去大理寺探过监?”

    顾青认真脸:“没错,她去探过监,我怀疑她下毒未遂……”

    张怀玉失笑:“你啊,跟坏人斗起心眼来比谁都聪明,为何遇到女人的事便像个傻子一样……”

    顾青露出霸道总裁般迷之自信的微笑:“女人的事我也拿捏得死死的,我给你的花瓣雨不浪漫吗?我给你的定情信物不动心吗?对了,我已让工匠给你打造一个新的定情信物,保证你收到后一定感动得哭出来。”

    聊起定情信物的话题,张怀玉不由有些头疼,喃喃叹道:“或许会哭,但不一定是感动……”

    二人窃窃私语时,宴上谢氏却忽然朝顾青端杯,笑道:“顾贤侄,今早大理司直杜鸿渐将我张家的店铺亲自归还了,此事多谢顾贤侄帮忙,婶娘敬你一杯。”

    顾青起身道:“晚辈惶恐,不敢当长者敬酒,折煞晚辈了。”

    张拯在谢氏身旁,也端起了酒杯,朝顾青示意了一下,嘴角一扯算是礼貌微笑过了。

    顾青笑了笑,一饮而尽后搁下酒杯,朝张怀玉看了一眼,忽然对张拯夫妇道:“张叔,婶娘,愚侄可能过几日便要调离长安,去安西任职了……”

    此言一出,除了张九章早有准备外,堂内所有人都愣了。

    张怀玉惊愕地看着他,张怀锦小嘴一瘪,道:“顾阿兄,你不能离开长安……”

    顾青在张怀玉的手背上拍了拍,笑道:“调离长安是陛下的旨意,我不能抗旨,早想跟你说,又怕你伤心难舍……”

    张怀玉惊愕之后,神情浮上几许黯然感伤,但还是很快冷静下来,朝顾青勉强一笑,道:“大丈夫志在四方,我也认为你确实应该离开长安,放眼看看大唐的天下。”

    顾青又朝张拯夫妇道:“愚侄离开长安前,有件事一定要与两位长辈说。愚侄与令媛怀玉两厢情悦……”

    话没说完,张怀玉顿知顾青要说什么,忽然狠狠掐了他一把,痛得顾青立马住嘴,惊怒地瞪着她。

    张怀玉也不顾礼仪,将顾青拽出了前堂,一直拽到堂外僻静的花园里。

    顾青揉着胳膊皱眉道:“都说到戏肉了,为何拦住我?”

    张怀玉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人真是……想什么就说什么,一无媒妁,二无采纳,当面就跟女方父母提,你这叫无礼,会被骂的,再说……”

    张怀玉犹豫了一下,道:“……再说,你我时机未成熟。”

    顾青不解道:“你说过,我爵封王侯便答应我,我如今已是县侯了,时机难道还未成熟吗?”

    张怀玉踮起脚尖,伸手抚着他的头顶,深情地道:“顾青,你一直在往前跑,而我,一直在追你的脚步,等你跑累了,跑不动了,我会追上你,搀着你一起跑,在你能跑得动的时候,不要为了身后的人停下脚步,包括我。”

    “世上心系于你的女子,并不止我一人,刚才你当着怀锦的面提亲,置她于何地?你我幸福美满了,何忍让她伤心?她是张家唯一对我好的亲人,我实在不忍与她因情反目,顾青,你体谅一下,好吗?”

    “你去安西后,我会好生开导她,让她有个准备,我答应你,待你从安西平安归来,我与你成亲。”

    …………

    满怀遗憾地从张府回家,顾青一肚子的郁闷无处发泄。

    说是愤怒倒也没那么严重,顾青明白张怀玉的意思,张家的内部障碍没扫清,此时提亲恐生风波,除了张怀锦的因素,还有那位不省心的谢氏。

    但顾青还是很郁闷,两辈子情路都走得如此坎坷,难道真的注定孤独终老?

    刚回到家没多久,许管家忽然从门外飞奔进来,一脸紧张地道:“侯爷,侯爷!宫里来了天使,有旨意到!”

    顾青一惊,急忙命下人摆香案接旨。

    一名舍人手捧黄绢圣旨,在香案前徐徐展开,一通四六骈文念下来,顾青脑子嗡嗡的,根本不懂他到底念了什么。

    不过圣旨念到最后,顾青倒是听懂了。

    “……故,兹可任安西节度副使,赐勋‘上护军’,领左卫兵马一万,户部配给辎重,充入安西四镇,可便宜行事,自断军机处置。”

    舍人念完后,顾青起身恭敬地双手捧过圣旨,朝舍人道谢。

    舍人拱了拱手,笑道:“恭贺侯爷,如今侯爷可是真正领军的将军,领军一万出关抗敌,往后为大唐开疆辟土,抗击胡蛮,侯爷前程不可限量。”

    顾青笑着与舍人客气几句后,舍人悠然告辞。

第二百四十四章 当仁不让

    舍人走后,许管家不舍地道:“侯爷要离开长安了么?听说安西战乱频繁,陛下为何将侯爷调任安西,唉,官儿倒是升了,如今您已是实实在在领兵的将军了,可就是……”

    对这份圣旨,许管家亦喜亦忧,都不知该摆出怎样的表情了。

    顾青展开圣旨又看了几遍,道:“有个事我要确认一下,圣旨里将我封了个啥?”

    “啥?”许管家愕然:“侯爷没听懂圣旨?”

    顾青瞥了他一眼:“许管家,最近有点皮啊你。”

    许管家顿时老实下来:“侯爷,天子钦封您为‘安西节度副使’,赐勋号‘上护军’,节度副使可是三品呢,勋号也是三品衔。”

    顾青脸上不见丝毫欣喜的表情,反而沉着脸道:“安西节度使是高仙芝吗?”

    “是,高仙芝将军在天宝六载破小勃律后便代替夫蒙灵察升任安西四镇节度使,一直至今。”

    顾青沉思许久,李隆基封他为安西节度副使,不得不说,一部分出自极大的信任,另一部分则是帝王术,为了平衡安西军高层的权力。顾青没忘记李隆基前几日与他说过的话,李隆基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在安西要牵制高仙芝。

    显然,自从高仙芝指挥的怛罗斯一战唐军小败后,李隆基对高仙芝有些不放心了,将顾青调任安西,一则是为了让他历练,二则是派个李隆基相对信任的身边人就近监视甚至牵制高仙芝,说不定过不了多久,高仙芝会被解除节度使之权,将他调回长安。

    顾青手里这道圣旨信息量很大,上面令他率领一万左卫兵马充入安西军,一则是因为怛罗斯之战后,唐军在西域损失惨重,折损两万余,左卫一万兵马充入安西是为了保住大唐在西域的发言权。

    二则,左卫是长安直属皇帝的兵马,这支兵马的忠诚度绝对是当世最高的,李隆基派遣左卫兵马去安西,说明他不仅对高仙芝不放心,甚至对整个安西军都不放心了。

    这位皇帝陛下晚年别的本事没有,疑心病倒是越来越重了。

    同时顾青还注意到,圣旨上允许顾青“便宜行事,自断军机处置”,这句话可谓意味深长。

    明明一把手是高仙芝,却允许顾青“便宜自断军机”,再结合给他的一万左卫兵马,这等于是将安西军的节制权分了一半给顾青,一万左卫兵马就是顾青在安西四镇立足的底气。

    顾青挥退了管家,握着圣旨躺倒在院子里的胡床上,闭上眼沉思,神情很凝重。

    兵强马壮,权大势足,可是,责任也重如泰山。

    李隆基给了他足够的权力和足够强大的兵马,他要的是稳定西域,让大唐在怛罗斯战败后迅速恢复以往的威势,继续在西域诸国间保持强势的实力,让西域与大唐之间的商路畅通无阻。

    这些任务可不是那么容易完成的。

    西域诸国之间复杂的局势,众多小国与大唐似友似敌的关系,以及还有两个虎视眈眈的敌人吐蕃和大食。

    如何处理和平衡西域的局势,如何稳定安西军的军心,如何打通商路,如何按李隆基的授意架空高仙芝,完全掌握安西军的兵权,每一件对顾青而言都是巨大的挑战。

    顾青阖目许久,忽然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拍了拍手中的圣旨,感受黄绢上传递出来的力量,那股力量,名叫“权力”。

    如果能顺利完成任务,顾青便是安西都护府的第一人,手中掌握数万精锐之师,那么,算不算给自己的野心浇了水,施了肥呢?

    如果想得更深远一点,若自己完成了任务,掌握了安西军的兵权,在安西军中威望正隆的时候,李隆基若突然让自己交卸兵权回长安,自己该如何推搪婉拒呢?自重,养贼,还是与邻国启战?

    那时的大唐天下,恐怕不似如今这般太平了吧?终归会有一条最合适的路留给自己走的。

    将如此重任委以一位二十岁的年轻人,不得不说,李隆基晚年昏聩到了一定的程度,当然,其中顾青对他的救命之恩占了很重要的分量。

    而当初平定南诏国叛乱时的献策,以及后来李隆基与顾青的君臣奏对,甚至还有顾青写的《三国演义》等等,所有因素加在一起,令李隆基对顾青产生了不小的信任,他直觉地认为顾青能委以重任,顺利稳定安西军。

    若李隆基会读心术,读到顾青内心真正的想法,或许……会哇的一声哭出来吧,然后咬牙切齿将顾青剐成一片一片的。

    …………

    顾青被升任安西节度副使的消息迅速传遍了长安。

    作为朝堂冉冉升起的新星,顾青本就颇受朝臣和权贵们注视,李隆基一道调职圣旨,令顾青瞬间成为长安城的风云热点人物。

    议论声四起,顾青陷入了无尽的嫉妒和非议之中。

    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居然被调去安西任节度副使,手中还掌握一万兵马,这是大唐自立国以来从来不曾有过的,顾青算是开了先例。

    各方非议总结起来其实就两句话,第一句是“顾青何德何能”,第二句是“圣天子乱命”。

    以往顾青被封中郎将也好,被封县侯也好,其实始终没有实际掌握太大的权力,朝臣们只当他是个幸进的宠臣,任由天子随便封官许爵,反正天子高兴就好。

    可是这一次,顾青实实在在掌握了权力,而且掌握的还是大唐西面屏障的安西军的一半兵权,这无疑触动了许多人的蛋糕,安西军中的中高层将领与长安朝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朝堂顿时议论纷纷,参劾谏止不断。

    无数朝臣上疏李隆基,请求天子收回成命,甚至连一向是老好人的左相陈希烈也上疏谏言曰“弱冠不可许国”。

    有意思的是,对于顾青封节度副使的旨意,朝堂里居然也有人大表赞同。

    首先赞同的是即将拜相的杨国忠,杨国忠在朝堂上大咧咧地表示拥护天子的圣裁,顾青少年英雄,戎马西域疆场正是才尽其用,天子任人之能令人钦佩。

    其次赞同的是一个连顾青都没想到的人,东宫太子李亨。

    相比朝臣,李亨是李隆基的亲儿子,他比谁都清楚老爹的尿性,晚年的李隆基刚愎自用,完全听不进臣子的谏言,他做出的决定是不可能更改的。

    再加上李亨与顾青之间刚刚建立的不为人知的关系,既然无法改变事实,李亨于是索性顺水推舟,既卖了顾青人情,又讨了父皇的欢心。

    至于杨国忠表示赞同,当然也与交情无关。说到底,杨国忠还是担心失宠,自从顾青救了李隆基的命,李隆基对他日渐宠信后,杨国忠便开始担忧,生怕有朝一日顾青的圣眷高过了他,如今顾青要去安西,杨国忠求之不得,顾青走得越远越好,他走后圣天子便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了……

    作为朝堂两派势力的首领,太子李亨和杨国忠同时表态赞同,李隆基又是言出绝不更改的死要面子的帝王,朝堂的非议很快平息下去了。

    安西节度副使,顾青当仁不让。

    …………

    最近几日,顾青府上颇为热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大多是左卫的一些将领,甚至郭子仪老将军都亲自到府道贺,至于左卫的那些将领,每个人的情况不同,有的央求顾青出长安时带上他,想在西域建功立业博个军功,也有的请求顾青不要带上他,身在长安繁华之地太惬意,家中又有妻儿老小,舍不得离开。

    左卫将领的请求顾青全都答应了。

    愿意跟随出关博个军功的,顾青记在名册上,不愿意走的,顾青绝不勉强。

    出了玉门关便要跟各方敌对势力拼命,如果麾下有一群不甘不愿的将领,交战时首先便输了一半。

    即将到手的一万左卫兵马是顾青在西域的立身之本,顾青比任何人都重视这支兵马的战斗力,任何不利于战斗力的人和事,都要果断地摒除在外。

    几日后,当朝臣们反对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顾青却秘密邀约了杨国忠于长安东市的一家酒楼见面。

    顾青包下了整座酒楼,韩介与亲卫们按剑肃立于门口,顾青与杨国忠坐在楼上靠窗的位置,偌大的酒楼只有二人相对而坐。

    杨国忠微笑环视酒楼的环境,道:“贤弟选了个好地方,此楼颇得几分魏晋风骨意味,瞧这壁上的题字和古画,委实幽静雅致,适合你我这样的风流雅士,哈哈。”

    顾青斟酒的动作一滞,眼中闪过一道惊愕的光芒。

    你一个商人出身的家伙,世人对你最大的槽点便是不学无术,哪里来的勇气敢说自己是“风流雅士”?彻底不要脸了是吗?

    “杨相说得极是,此楼正是愚弟寻了好久才寻到的去处,今日此楼能得杨相驾临,百年后便是一桩后世流传的佳话,这座酒楼倒是沾了杨相的光,说不定日后会成为文士学子们争相瞻仰凭怀之所呢。”

    顾青说完后马上抿住唇,良心好痛,但可以忍住。

第二百四十五章 奸臣密谋

    跟杨国忠打交道时内心要有一个衡量。那就是,在战略上把他当成蠢货,在战术上跟他谈感情和利益。

    其实顾青不太愿意侮辱他,可是从杨国忠的种种表现看来,他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最近这些日子,杨国忠什么都没干,一门心思抹黑李林甫。明明李林甫的相党爪牙都被处理得差不多了,明明朝堂已经恢复了风平浪静,杨国忠却还不知足,纠集了一群门客幕宾将李林甫曾经处理过的国事,曾经的人脉关系全都查了一遍,从中找出李林甫的罪证,试图将李林甫定为奸佞。

    顾青无法理解这个蠢货的逻辑。

    人死灯灭,一群大活人对着一个死人较劲,而且还是在这个即将被拜相的当口,这蠢货还真是毫不担心鸡飞蛋打啊。

    实在不明白李林甫活着的时候究竟给了杨国忠多大的委屈,让杨国忠对他恨到这般程度。

    但是杨国忠的表现也给了顾青一种警示。

    这样的小人不可得罪,从他对付一个死人的手段就看得出这个人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秉性。

    所以如今的顾青在面对杨国忠的时候,心里都是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贤弟有事,径自招呼一声,愚兄去你府上便是,何必将愚兄叫来东市的酒楼?”杨国忠抿了口酒笑道。

    酒楼的酒似乎不合他的口味,杨国忠抿了一口便搁杯,不再碰了。

    顾青也浅啜了一口,笑道:“怎敢当杨相亲自登门,原本愚弟应该主动登门向杨相请益的,只是你我身为朝臣,身边恐有眼线耳目,愚弟今日要与杨相商议的事不可告人,只好委屈杨相来这简陋的酒楼里坐一坐。”

    杨国忠笑叹道:“不可告人?哈哈,你我兄弟皆是朝中重臣,可不敢用这鬼鬼祟祟的词儿,贤弟切莫自污了声名,被人拿住了话柄。”

    顾青轻笑道:“还真是不可告人,愚弟可没有夸张。”

    “哦?愿闻其详。”

    “杨相如今在朝堂上最恨的人是谁?”

    杨国忠迟疑片刻,压低了声音道:“那还用说,自然是安禄山。这个胡人贼子,也不知给陛下灌了什么**汤,令陛下对他无比宠信,看他来长安后在陛下面前惺惺作态表忠心,实在令人作呕……”

    说着杨国忠脸上露出愤恨之色,但顾青犀利地看出,杨国忠愤恨的不是安禄山的做派,而是李隆基居然吃安禄山这一套,大猪蹄子。

    顾青轻声道:“不瞒杨相说,愚弟与安禄山也很不对付……”

    杨国忠一喜,接着好奇道:“不知贤弟与安禄山之间……”

    顾青缓缓道:“杀父母之仇。”

    杨国忠惊道:“贤弟,话可不能乱说。令双亲难道……”

    “十余年前,死于安禄山的死士刀下。”

    杨国忠疑惑道:“以前为何不曾听贤弟提起?”

    见杨国忠满脸不信之色,顾青笑了笑,道:“血海深仇难道我见人就说吗?他可是手握三镇兵马的节度使,又得陛下无比宠信,我若到处说我与安禄山仇深似海,会是怎样的下场?”

    “杨相若有闲暇,不妨去查阅一下十余年前,当时的宰相张九龄被贬谪,回乡途中被一群来路不明的死士围攻之事,张九龄归京后告御状参劾安禄山,陛下未予采信,张九龄的奏疏仍存档于吏部,我的双亲便是那一次为保护张九龄而战死……”

    顾青见杨国忠神色迟疑,又笑道:“这件事在十多年前满朝皆知,愚弟没必要拿此事骗你,杨相一查便知。”

    杨国忠转念一想,确实也是。于是他暂时相信了顾青,不过回去后该查还是要查。

    其实顾青啰嗦了这么多,甚至不惜将他与安禄山的深仇说出来,为的就是取信杨国忠,让他相信在扳倒安禄山一事上,他与杨国忠的立场是一致的。

    “贤弟的意思是……”杨国忠目光晦暗不明地问道。

    顾青叹道:“此仇我隐忍十余年,终究要报还。杨相如今最恨者也是安禄山,如若不弃,你我可以联手。”

    杨国忠喜道:“咱们联手能扳倒安禄山吗?”

    顾青坦然道:“很难,老实说,陛下对安禄山实在太信任了,比对亲儿子还信任,不妨直白地告诉杨相,短期内咱们扳不倒安禄山。”

    杨国忠泄气地道:“那咱们联手有何用?”

    “有用,至少咱们可以做到让陛下对安禄山心生疑窦,当陛下对臣子有了怀疑,离他倒下的日子便不远了,说句犯忌讳的话,杨相在陛下身边多年,应知陛下的性情,呵呵……”

    杨国忠神情微动,却仍然有些迟疑:“陛下对这贼子如此宠信,如何才能让陛下心生疑窦?若是做得露了痕迹,恐怕你我兄弟会引火烧身……”

    顾青笑道:“不会的,杨相要相信愚弟的本事,此事我会起个头儿,然后便领兵出京了,接下来的事,杨相自然知道如何做,如果不知道的话,不妨看看东宫是如何做的……”

    杨国忠吃了一惊:“东宫亦欲参与此事?”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有些事情参与的人多了,声音才够响亮,陛下才会听到。”

    杨国忠皱眉,神色渐渐阴沉:“东宫……”

    顾青笑道:“愚弟知道杨相与东宫不对付,可是,至少目前来说,您与东宫有着共同的敌人,为了除掉这个共同的敌人,不妨暂时联手合作一次,待安禄山倒下,您再与东宫好好斗个痛快,因利而合,不必拘泥于敌友。杨相您说呢?”

    杨国忠犹豫许久,终于狠狠一咬牙:“罢了,相比之下,安禄山这贼子更讨厌,我便与东宫合作一次,除掉安禄山再说。”

    说完杨国忠忽然抬眼迅速朝顾青一瞥,目光狐疑且阴沉。

    那一瞬间,顾青看懂了,哂然笑道:“不瞒杨相,愚弟与太子殿下见过面了,此次针对安禄山一事,是我居中布局,也是我居中给杨相和东宫牵线,除此再无其他,我眼看要离京了,朝堂上二位的争斗我可不想掺和。”

    这么一解释,杨国忠终于释怀。

    顾青发现这货不仅蠢,占有欲还特别强,当好朋友外面有了别的狗他就吃醋,然后各种因爱生恨,各种爱而不得便杀之。

    杨国忠对安禄山的仇恨,很大一部分便是出自这种心理。

    有意思的是,他真正的感情生活却放得很开,对自己的正室夫人完全没有任何独占欲。野史记载,这货的老婆比他还会玩,外面不知有多少狗了,杨国忠却丝毫不介意,夫妻俩各玩各的,各生欢喜。

    杨国忠用实际行动再次证明,同性才是真爱,只能独占,老婆用来繁殖,可以分享。

    大唐的脏,真是名不虚传。

    杨国忠终于下定决心,跟太子李亨合作一次。

    “贤弟打算何时发动?”

    顾青笑道:“待我安排一番,当然,也需要杨相帮个忙……”

    “需要我帮什么忙,贤弟尽管直言。”

    “不知杨兄府上可有死士?没有也无妨,大牢找个死囚,许以重金赠予其家人……这件事,需要一条人命。”

    二人在酒楼的窗边,俩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窗外和煦轻柔的春风顿时夹杂了一股阴森味道,幽幽地拂过窗前。

    顾青语声一滞,莫名地搓了搓胳膊上忽然冒起的鸡皮疙瘩。

    为何每次与杨国忠在一起时,画风都变得如此阴森可怖?两人凑在一起说话便是浓浓的奸臣密谋残害忠良的即视感……

    …………

    三日后,长安城西面延平门发生了一件事。

    一名穿着普通的寻常农户打扮的男子在即将进城时被守门的将士拦下。

    守门将士拦下他是因为发现此人神色紧张,脸上满是汗水,手里紧紧拽着一个包袱,看到守门将士时愈发慌乱,眼睛四处乱瞟,甚至走路都紧张得顺拐了。

    守门将士不是瞎子,行迹这般可疑的人怎能不拦下?

    刚喝令止步,将此人带到城门旁时,这人却忽然拔腿便跑,撒开腿飞奔至城外的树林里。

    守门将士大怒,继而又大喜,如此形迹可疑鬼祟的人,一定有大秘密,若能将其逮住,必是大功一件。

    于是城门一位校尉果断下令追击,数百将士从城门内涌出,将延平门外的树林包围起来,然后进林搜索。

    谁知那人窜进树林后似乎失去了踪迹,数百将士从下午一直搜到晚上,随着时间流逝,眼看那个可疑的人越来越难抓获,即将到手的大功马上要飞了。领兵的校尉是个爆脾气,于是恶向胆边伸,悍然下令放火烧林。

    大火从树林的四个方向同时点起,很快将树林烧了大半。

    树林原本不大,只是城外一个土包山,大火烧掉大半树林时,里面的人终于受不了,从熊熊大火里窜了出来。

    树林外面的将士们早已严阵以待,见一人从大火里窜出,校尉果断下令拿人,谁知那人特别灵敏,趁着夜色竟然飞奔出了将士们的包围圈,眼看那人真要跑得没影,校尉暴怒,下令放箭。

    一通箭雨射出,终于,那个形迹可疑的人被当场射死。

    校尉上前不解气地狠狠踹了尸身几脚,这人肯定有问题,拿住他必有功劳,但死人的价值比活人大打了一个折扣,功劳可就逊色多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密信诛心

    烧了一片树林的代价,换来了一个死人。

    而长安城外烧山林,已然引起了许多权贵官员们的关注。天下脚下无小事,大晚上烧林,火光映亮了半边天,戍卫长安的各卫大将军们都惊动了,纷纷派人至延平门询问事由。

    为了以防万一,京兆府下令各坊官关闭坊门,武侯全数上街巡逻,各卫大营调动兵马,严守长安城各门,斥候放出三十里外探询敌踪。

    整座大唐都城,因为一把火而进入了紧急战备状态。

    延平门外树林边,下令放火的校尉垂头丧气站在那具尸首旁,一名将领模样的人正狠狠踹着校尉的屁股。

    这个不长脑子的家伙下令烧林,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整个长安都被惊动了,居然还敢腆着脸向他请功……

    踹完后将领蹲下身,就着火把昏暗的光线仔细打量脚下的尸首。

    尸首穿着普通的麻布衣裳,看面相居然是个胡人,胡须和头发都是淡黄色,眼珠是灰色的,打开他随身携带的包袱,发现包袱里面除了一些简陋的衣裳外,只有寥寥十几文钱。

    一旁的校尉脸色有些难看了,若拿住的是个奸细或是敌人,他放火烧林一事说不定能揭过去,若射杀的是一个无辜的百姓,他可就要吃军法了。

    包袱里没有任何可疑的物事,将领又下令搜身,尸身从里到外搜了个遍,也没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

    校尉快绝望时,一名搜身的军士神情犹豫,迟疑地小声告诉校尉,这具尸首身上的衣裳,手摸上去触感似乎有些蹊跷。

    校尉大喜,急忙下令将尸身的衣裳全都剥下来,沿着衣裳一寸一寸地触摸过去,终于,在那件普通的麻布衣裳里发现了秘密,这件衣裳居然有夹层,夹层里面有一幅白色的绢布,绢布上密密麻麻吗写满了字。

    校尉松了口气,浑身无力地瘫软下来,好险,躲过一劫。

    将领将绢布上的字仔细看了一遍,接着神情大变,阴沉着脸半晌没出声。

    良久,将领将绢布折叠起来,冷声道:“此事干系重大,尸首和这封密信全部封存,送往京兆府,所有知情人不得外泄一字,违者斩。”

    京兆府接到了烫手山芋,一刻都没敢耽误,府尹亲自将密信送进了御史台府衙。

    御史台接了信后,顿时也是一阵兵荒马乱,也不管什么时辰,楞是半夜将左相陈希烈和即将拜为右相的杨国忠从府里请进了御史台,众人将密信传了一圈后,杨国忠神情惊怒,陈希烈阖目不言。

    沉默良久,杨国忠惊疑不定地道:“陈相,您看这份密信……是真是假?莫非有人伪造,恶意构陷忠臣?”

    陈希烈仍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呵呵笑道:“是真是假,你我可说不清楚,此事干系重大,恐怕要清扰圣听才是。”

    于是,这个烫手山芋半夜兜兜转转,终于送进了兴庆宫。

    李隆基半夜被高力士叫醒,那封密信递到了他手上。

    展开密信,李隆基脸色立变。

    密信没有开头,也没有署名,从字面意思上看,只是一封看起来像是账本一样的东西,类似于述职报告。

    可是李隆基却看出了不同之处。

    如果这是账本,那么它便是一份能要人命的账本。

    信上详细说着去岁冬日截止,三镇一共添置冬衣五万件,开采生铁四十余万斤,打造横刀长戟钩镰盾牌等各式兵器共计五万余,朝廷拨给再加上当地采购,囤积军粮共计十万石……

    前面这些还算正常,李隆基能看出是正常的边镇兵马耗费所需。

    密信的后半部分可就有点不正常了。

    密信后面详细写上了三镇各军各旅的主将人选,有意思的是,上面的各军各旅的主将原本都是汉人名字,但汉人名字上面都被毛笔划了一道线,旁边添了一个胡人名字。

    一笔一笔划下来,上面的各军各旅主将已渐渐被胡人所代替,很难见到汉人的名字了。

    不仅如此,密信上面还特意写了一串耐人寻味的名字,名字后面还带着一个数字,有的是三千五千,有的甚至有一万。

    而那些耐人寻味的名字,李隆基一看就知道是契丹和奚人的名字。

    契丹和奚,如今与大唐正处于战争状态,那么这一串名字和数字,代表什么意思?

    密信的最后,仍然写着一些名字和数字,这些名字和数字李隆基就比较熟悉了,这些人全都是长安的朝臣,有的官至侍郎,有的是御史台的监察御史,其中最多的是户部官员。从侍郎到主事,几乎渗透了。

    密信所有的内容大致便是如此。

    没有任何大逆不道的言语,也没有丝毫不对劲的迹象。

    可看在李隆基的眼里,却觉得触目惊心。

    他死活没想到,一封只写满了名字和数字的密信,居然会令他从骨子里渗出一股寒意。

    这封信是谁写的,要交给谁,上面的名字和数字代表什么意思,答案其实早已在李隆基的心中,只是他不敢相信。

    “送信的人呢?”

    昏暗的宫灯下,李隆基的表情阴晴不定。

    高力士轻声道:“送信之人被守门将士发现形迹可疑,将士欲捉拿时,送信人逃进了城外树林里,将士引火烧林,将人逼了出来,然后被乱箭射死。”

    停顿片刻,高力士又补充道:“御史台禀奏,送信人是个胡人。”

    李隆基冷声道:“各地边镇皆有朝廷耳目,耳目可有异常消息传回长安?”

    高力士想了想,摇头道:“并无异常。”

    李隆基展开密信再看了一遍,随即轻蔑地冷哼道:“幼稚的构陷伎俩,呵,以为朕是傻子么?”

    随手将信抛至桌案上,李隆基伸了个懒腰,疲惫地道:“告诉御史台,此事压下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再与京兆府说一声,查一下这封信的出处,定是有人恶意构陷忠良,朕岂能容他。”

    高力士恭敬领命。

    李隆基披着黄袍,赤足在平滑的地板上走了几步,脚步越走越慢,神情渐渐怔忪起来。

    那一串串名字和数字,已然成了他脑海里抹不去的画面。

    范阳平卢河东三镇,是大唐北面的重镇屏障,他让最信任的安禄山驻守屏障,为了回馈安禄山的忠诚,李隆基将三镇地方军政大权完全放手给他,可是这封密信的出现,令李隆基开始心神不宁了。

    密信果真是伪造的么?果真是为了构陷安禄山?

    那么,万一是真的呢?那些名字,那些数字,哪怕有一半是真的,就足够说明安禄山包藏祸心,其心可诛。

    人心隔肚皮,安禄山的忠诚是否能相信?

    李隆基表情平静,可内心已是惊涛骇浪。

    已是晚年花甲的他,似乎已经不起挫折和打击了,如果安禄山真的包藏祸心,那么他便是大唐史上最失败的帝王。

    李隆基很快恢复了清醒,狠狠咬了一下舌尖。

    不能信,不能信!

    定是有恶贼构陷忠臣,朕是明君,岂能被这等低劣伎俩蒙蔽?

    安禄山是忠臣,毫无疑问的。

    …………

    毫无征兆的,人在长安的安禄山莫名其妙陷入一场巨大的风暴中。

    天亮后,彻夜未眠的李隆基起床,高力士便来禀奏,东宫太子和杨国忠一同求见。

    李隆基颇觉意外,自李林甫死后,太子和杨国忠已不对付,渐有水火不容之势,今日为何一同求见?

    随即李隆基脸色阴沉下来,多半是为了昨夜那封密信,看来瞒不住啊,风声已传出去了。

    命高力士将二人宣召入殿,二人入殿行礼后,李隆基露出微笑,还没来得及走寒暄关怀臣子的流程,杨国忠却抢先道:“陛下,臣今日进宫特为昨夜密信而来。”

    李隆基挑眉,哦了一声,然后望向太子,见太子神情平静,显然也是为此事而来。

    李隆基皱眉道:“朕已知晓,那封信是贼人构陷,不可信也。”

    杨国忠今日气质都变了,人设也变了,整个人变得充满了正义和忧国忧民,甚至露出了极为罕见的锋芒。

    “陛下,臣以为,不论真假,都应该查一查,昨夜那封信被京兆府送进御史台,臣与陈相都看过,此信可谓触目惊心,臣当时吓得手脚冰凉,直到此刻还有些虚弱无力,陛下,此信出现得蹊跷,但上面写的东西不可不查啊。”

    李隆基冷哼道:“杨国忠,朕知你与安禄山不和,莫以为朕不知道你心中的盘算,捕风捉影之事,仅凭一封不知来路的密信,朕便要派人去查三镇,岂不是伤了戍边大将的心?”

    转头瞪着太子,李隆基语气愈发冰冷:“你呢?你也要查安禄山?”

    李亨表情依然平静,不慌不忙道:“父皇,儿臣正是此意。父皇莫急着发怒,请听儿臣一言……”

    李隆基冷哼道:“你说。”

    “父皇,那封密信的内容已不能瞒了,连儿臣的东宫都听说了。昨夜为了捉拿那个送信的人,城卫放火不惜烧了一片树林,可谓满城皆知,当天下人皆议论纷纷之时,父皇纵然不信,也要做出一些裁断,掩天下悠悠众口呀。”

    李亨轻声道:“儿臣相信安节帅的忠诚,可凡事就怕万一,密信上面的内容太可怕,但凡有一桩是真的,对大唐社稷来说都是一桩祸事,父皇,儿臣以为,信任一个人,不可托以举国之社稷。信任归信任,该查的,一定要查清楚,……万一是真的呢?”

    杨国忠紧跟着补刀道:“陛下,安禄山手中可是握着二十万兵马啊。”

    李隆基心中咯噔一下,脸色顿时铁青。

第二百四十七章 猜忌渐生

    密信诛心,诛的是帝王的心。

    一切细节都不过是铺垫,重要的是李隆基能看到这封信,甚至这封信可以是胡编乱造,可以是莫须有,别人怎么想没关系,关键是李隆基怎么想。

    帝王的心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如果密信上写清楚了与谁串联,与谁联手,何时起兵等等,反而真成了笑话,李隆基根本不会相信。

    但是如果故弄玄虚写一堆让人看不懂的名字和数字,可信度便骤然高了许多。

    这就是人心的弱点,严格说来,是帝王之心的弱点。

    太直白的东西太假,遮遮掩掩的东西反而能启人疑窦,引人怀疑。

    顾青炮制这封信花了很大的心力,一堆名字,一串数字,他算计了帝王的心,李隆基心中的怀疑终于像春天里的嫩芽,不可遏制地疯长。

    密信的真假并不重要,但杨国忠的一句话却触及到了李隆基的灵魂深处。

    安禄山手握二十万兵马啊。

    若是以前对他完全信任之时,李隆基根本不会当回事,如此忠诚的臣子,就算让他掌握一百万兵马也无妨。

    可是自从这封密信出现后,李隆基再想想安禄山手中握着的二十万兵马,顿时觉得如坐针毡,忐忑不安。

    就算这封密信从头到尾每一个字都是假的,可安禄山手中掌握的二十万兵马却实实在在是真的啊。

    李隆基陷入了沉思,帝王的心态有时候像个无事生非的妒妇,毫无证据都要怀疑一下自己的男人在外面是不是有狗了,疑心病特别重。更何况手上还有这么一份要命的密信。

    见李隆基沉默不语,李亨与杨国忠迅速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道喜意。

    两个原本是敌人的人在顾青的牵线下第一次联手,效果很不错。

    只要天子对安禄山产生了猜忌之心,这次联手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李隆基沉思良久,迟疑地道:“查一查……未尝不可。”

    李亨和杨国忠一喜,刚准备火上添油,这时高力士在殿外禀奏,安禄山求见。

    李亨杨国忠二人一惊,李隆基沉吟一下,道:“见见也好,朕不能总听一面之辞。”

    安禄山进殿后,二话不说五体投地式趴在李隆基脚下,用嘴亲吻李隆基的足衣,李亨和杨国忠见状露出嫌弃鄙夷之色。

    亲吻过后,安禄山忽然张大了嘴哇哇大哭起来,哭得像个三百多斤的孩子。

    “陛下,臣一早听说了长安城里的流言,陛下,这是有奸贼要害臣,他们陷害忠良,欺负我这个胡人,求陛下为臣做主。”

    李隆基温言安慰道:“禄儿快起来,朕已知是谣言,一封来历不明没头没脑的密信证明不了什么,朕岂是妄信谣言的昏君?”

    安禄山哭哭啼啼地起身,对旁边站着的太子李亨和杨国忠却视而不见,更未行礼。

    李亨和杨国忠脸现怒容,心生杀机。

    这个胖子一定要除掉!

    “陛下,臣已不敢回范阳了,臣就在长安为官,在陛下膝前尽儿臣之孝,三镇之兵事求陛下另遣良将吧,人言可畏,‘逆臣’之名臣担待不起。”安禄山委委屈屈地道。

    李隆基失笑:“莫说孩子话,三镇若无禄儿,如何镇守北疆?朕一直相信你的忠诚,断不会被谣言所惑,禄儿不会负朕的,对不对?”

    安禄山抬起泪眼,庄严地举手起誓:“臣安禄山,若有逆大唐和天可汗之言行,必遭天雷殛之,生生世世沦为畜道,永不为人。”

    李隆基欣慰地笑了,随即心疼地道:“朕绝无不信之意,禄儿何苦发此毒誓?”

    安禄山垂头抽泣道:“臣是个粗鄙武夫,又是胡人,陛下对臣独宠隆甚,朝臣见之心生嫉妒,难以相容,故有谗言落入陛下之耳,以污圣听。臣不善言辞,被流言所谗百口莫辩,不知如何才能表明心迹……”

    李隆基连声道:“朕信你,朕信你!”

    旁边的李亨和杨国忠脸色渐渐难看,安禄山一番委屈的话说出来,不仅表明了心迹,还暗暗指责二人进谗言污圣听,如此迅速便开始反击,这胖子果然不简单。

    李隆基安抚安禄山好一阵后,安禄山才抽泣着告退离开。

    李亨和杨国忠正准备继续进谗言,李隆基却疲惫地挥了挥手,令二人也退下。

    二人互视一眼,识趣地告退。

    李隆基独自坐在清冷的大殿内,身子一阵阵地发冷。

    一直沉浸在盛世的假象里,李隆基在一片歌功颂德声中越来越狂妄自满,如今随着这封密信的出现,李隆基忽然察觉,盛世的表象下隐藏着许多危机,内忧外患不绝于视听,那些绚丽豪奢的繁华盛世越来越模糊不清了。

    “二十万,二十万……”李隆基脸色阴沉,喃喃自语。

    高力士悄无声息走入殿内,静静地站在李隆基身后。

    “高将军,你如何看这封密信?”

    高力士身子一颤,惶然道:“陛下,老奴不敢有看法。”

    这次不是客气话,高力士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真心不想多说一个字。

    李隆基笑了笑,叹道:“大唐的隐患委实不少啊,最大的隐患不是事,而是人,人心才是最难揣度的,朝堂衮衮诸公是忠是奸,朕已看不清楚了,朕……可能老了。”

    高力士一阵心酸,低声道:“陛下不老,陛下治下的盛世江山才刚开头呢,往后千年万年盛世连绵不绝。”

    李隆基摇摇头,阖眼沉思许久,缓缓道:“那封信不论真假,安禄山的三镇还是要查一查的,朕想知道三镇如今究竟是怎样的情势,三镇囤积了多少粮草,兵器和战马,还有那些领军的将领,难道果真都换成了胡人?这些都是朕想知道的。”

    高力士轻声道:“陛下,朝廷在各镇都布有眼线……”

    李隆基冷笑:“朕还能信那些眼线吗?每年所奏皆是天下太平,各镇果真太平吗?”

    高力士一凛,垂头不敢说话。

    李隆基阖眼缓缓道:“遣殿中省中官辅趚琳去一趟三镇,秘密前去,勿露行迹。”

    高力士领命。

    沉吟片刻,李隆基又道:“将朕那件常穿的紫襟锦袍赐予安禄山,代朕好生安抚他。”

    …………

    一封密信,在长安城掀起了如此大的风浪。

    作为始作俑者,顾青的反应却很淡定。

    密信出自他的手,李亨和杨国忠的推波助澜也是他牵的线,甚至李隆基的心理变化过程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多亏了前世史书上对李隆基的评价,让顾青掌握了李隆基的心理。

    一个狂妄自大,创下盛世后只想每天享乐安心养老,同时疑心病又很重的帝王,一封密信足以令他产生怀疑和猜忌。

    顾家今日府上有客人。

    客人是熟人。

    李十二娘听到消息后,马上便来到顾青府上,一脸喜意地告诉顾青,安禄山要倒霉了。

    顾青淡定地安排酒菜,又命人从地窖里取出一坛亲自酿的杏花酒,为李十二娘斟满。

    见顾青淡然平静的模样,李十二娘有些不满,仇人倒霉怎能不高兴?

    然而李十二娘终究不傻,沉默片刻后,猛地一拍桌子,恍然道:“是你!?”

    顾青无辜地眨眼:“李姨娘说什么?什么是我?”

    “安禄山倒霉是因为你?”

    顾青笑叹道:“与我何干?他倒霉是因为太招摇,朝堂那么多权贵臣子,总有人看不顺眼的。”

    李十二娘冷哼道:“不用掩饰了,就是你。长安城已传得沸沸扬扬,安禄山那封密信实在是很要命,天子若不怀疑他才有鬼了。如此坑人的布局,除了你还能是谁?”

    顾青淡然笑道:“那封密信要不了安禄山的命,但可以动摇他在天子心中的忠诚形象,这个形象是他立世的根基。”

    李十二娘怔怔地盯着他,幽幽叹道:“果真是你……”

    顾青也不隐瞒,痛快地道:“是我。”

    李十二娘眼中泛起异彩,动容地道:“不愧是顾家的种,你爹娘有子若斯,可含笑九泉了,你比他们强。”

    “耍点小聪明而已,算不得什么。真要比强的话,李姨娘一人可以打死一百个我这样的。你一拳揍来,我出一万个主意都没用。”顾青自嘲地笑道。

    李十二娘执拗地摇头:“一计除奸,一计安邦。这是一万个粗鄙武夫都无法做到的事,你做到了。近年我越来越感受到,世上很多事情是武力无法解决的,有时候文人一句话,一个主意,便可杀千屠万……”

    “我这十多年心心念念者,便是为你父母报仇,期间多次去范阳平卢,欲刺杀安禄山,却事不可为,为此我甚至牺牲了十多名弟子的性命,仍是徒劳无功,没想到……你只是编纂了一封密信,便撼动了安禄山的根基,相比之下,我是何等渺小……”

    李十二娘神色渐渐黯然,她忽然发觉自己这些年都在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付出那么巨大的心力和辛苦,冒了那么大的凶险,却抵不过顾青的一个主意。

    顾青温言安慰道:“荆轲刺秦,虽败犹荣。败虽败矣,易水河边送行的歌声却给六国遗脉留下了希望的种子,秦二世而亡,正是因为天下人心不可欺。”

    “同样的道理,乱臣贼子亦不可欺瞒天下人,该浮出水面的,一定会浮出来,迟早而已。”

第二百四十八章 家底掏空

    严格说来,顾青也算是“乱臣贼子”,只是他隐藏得很深,当世之人除了张怀玉,没人察觉出来。

    但是此乱臣贼子要干掉彼乱臣贼子,也并不冲突。

    同样是为了改换天地,动机却完全不一样。

    安禄山只是想当皇帝,但顾青想要的却是延续盛世江山的寿命,江山姓什么不重要,盛世多延续几年,让普通百姓过几年好日子,让军队恢复唐初战无不胜的荣光,让朝堂上的大臣们多几个像人的人,这些都是顾青想做乱臣贼子的动机。

    君君臣臣的儒家思想,对不起,顾青来自现代,没这个概念,也就无所谓忠诚。

    “你父母的大仇,交给你自己去报,我能放心了。”李十二娘端杯饮了口酒,肩膀不自觉地松垮下来,仿佛顷刻间卸下了千斤重担。

    顾青叹道:“李姨娘,您该放下了,以后的事便交给我吧,我曾经说过,庙堂的事,交给庙堂去解决,江湖的事,则留在江湖。”

    李十二娘点头:“我已见识到庙堂之凶险,果然一言可杀人,比江湖高明多了。”

    转头注视顾青,李十二娘忽然笑了:“那封密信里面的内容,你是如何编出来的?有鼻子有眼的,听说昨夜御史台的官员们见此信后,都吓得手脚冰凉,大气都不敢出……”

    顾青笑得有点森然:“李姨娘,您怎么就知道那封信是我编的呢?”

    李十二娘一惊:“难道是真的?”

    顾青悠悠道:“若欲陛下生疑,有些东西必须要实实在在,否则信的内容若经不起推敲查证,陛下反而会更信任安禄山,李姨娘,我不会犯这种错误的。”

    李十二娘震惊道:“安禄山果真有反意?”

    “是,他确实有反意,而且已经蓄谋多年了,李姨娘去过他的三镇,可知他麾下将士是怎样的面貌,他在三镇的屯兵布局,以及兵器粮草和战马数量等等,若仔细观察的话,应知安禄山的麾下三镇与别的边镇节度使截然不同。”

    李十二娘仍不敢置信地道:“区区一个节度使,胆敢……”

    顾青迅速打断了她的话:“他敢。”

    “你炮制的那封密信……”

    “花费重金,收买了安禄山的一个随从亲卫,他的麾下将士虽说骁勇,但皆是因利而聚,不难从中找到突破,密信的内容是亲卫所述,大多是真的……”

    “安禄山确实囤积了大量的兵器战马,也与契丹和奚勾结,将来若起兵,契丹与奚人会出兵相助,还有名单上的长安朝臣,也确实被他贿以重金收买,尤其是户部官员,这些年朝廷源源不断地拨给三镇粮草兵器,那些被收买的户部官员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安禄山这笔钱花得很值。”

    李十二娘怒道:“果然是乱臣贼子!既然密信的真的,为何不早拿出来?”

    顾青叹道:“李姨娘,信是不是真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时机,让天子心生猜忌的时机。若在十年前炮制此事,那时的安禄山或许并无谋反的心思,便不怕朝廷来查,若换了安禄山人在三镇时炮制此事,长安与三镇相隔千里,安禄山有充足的时间伪装应对,也不是好时机。”

    “所以你选了如今安禄山人在长安的时机?”

    顾青叹道:“严格来说,如今也不是好时机,我理想的时机是长安或三镇生乱,然后我便趁乱炮制此事,那么安禄山在天子心中的形象便不止是动摇,而是要下定决心削其羽翼了。”

    顾青苦笑道:“可是谁叫我马上要去安西了呢,我离京后两三年不得归期,只能在仓促间布下此局,效果自然要大打折扣的,人算不如天算,我的布局终究差了火候。”

    李十二娘动容地看着他,轻声道:“仓促间能做成如此效果,你已经很厉害了,顾青,我真想看看你将来能走到哪一步,你这样的人,注定不会平凡庸碌,你走出了与你爹娘完全不一样的路……”

    顾青笑了笑,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饮尽。

    因为对这个世界太陌生,太没有安全感,他才不得不走这条路,手里总要握住一些什么才能安心。

    …………

    下午时分,四名左卫将领登门。

    四位将领的官衔是都尉,这四人是即将跟随顾青出征安西的统兵之人,一万人的左卫将士具体便由这四位将领统领。

    军队开拔在即,四位将领全是主动请求离京的,顾青从左卫数十名主动请求赴安西的将领中千挑万选,选出了这四人。

    四人在顾青府上的院子中一字排开,他们皆身披铠甲,腰佩长剑,威风凛凛一脸杀意,见穿着常服的顾青走出来,四人同时按剑行礼。

    “末将拜见节度副使。”

    顾青笑吟吟地上前搀扶,道:“都是自家兄弟了,莫行这些虚礼,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往后还要靠各位鼎力相助。”

    一名将领向前走了一步,顾青很快认出了他,他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有着关中人特有的粗犷面相,身材也是孔武有力,此人名叫常忠,是泾州人,出身平凡,但为人颇为豪爽仗义,深得部将拥戴。

    “禀副使,左卫一万将士已整军待命,副使只需一声令下,随时可以开拔出京。”

    顾青悠然地道:“哦,不要那么猴急,旨意上说半月内启程,咱们可以在长安多待几天,感受一下国都的繁华,出了玉门关可就是一片荒蛮沙漠,长安的繁华只能在梦里相见了……”

    常忠是个标准的军人,服从性特别高,闻言毫不犹豫地道:“是,末将等听从副使军令。”

    顾青又问道:“将士们都准备好了,粮草辎重如何安排的?”

    “户部拨两千石粮草,已派遣民夫先行运送出京,赴玉门关相候。”

    顾青点点头,忽然又问道:“战马呢?此行战马多少匹?”

    常忠犹豫了一下,道:“战马……武部只给了三千匹。”

    顾青皱眉:“一万人的队伍,只有三千匹战马?你是认真的吗?”

    常忠无奈地道:“只有三千匹战马,这是大唐出征军队的大致配比,武部说是按的常例,并无错处。”

    顾青哼了一声道:“我奉旨领军赴安西,怎能按常例?必须每人一匹马才能成行,玉门关外全是沙漠,难道要靠将士们的双腿走过去吗?”

    见四位将领一脸无奈之色,顾青道:“此事我来解决,你们继续整军待命,没有马怎么出行?我不会让将士们跟着我受苦的。”

    常忠和另三名将领抱拳感激地道:“副使爱兵如子,末将拜服。”

    招待了四人一顿酒宴后,四位将领满足地告辞离去。

    顾青叫来了许管家,让他从库房里搬出五千两银饼,看着院子里堆满的箱子,顾青心疼得直皱眉。

    这可是自己的一半家底啊,不仅如此,领军离京的时候,另一半家底也要全部带走。钱能解决世上绝大部分的麻烦,包括军队里可能出现的麻烦,随身携带巨款是必要的。

    钱到用时方恨少,顾青忽然很想把郝东来和石大兴两位掌柜叫过来,轮流一通大嘴巴扇过去。

    来长安这么久了,受自己商业知识的熏陶也这么久了,赚钱居然如此缓慢,抽一顿说不定会开窍。

    “叫下人将这些箱子装上马车,送到杨国忠府上。”顾青心疼地吩咐道。

    许管家比顾青更心疼,看着院子里堆满的家底,联想到空荡荡的府中库房,许管家几番欲言又止,满腹心事欲与谁人说。

    “闭嘴,一个字都不准说,不然别怪我殴打老人。”顾青眼疾手快制止了许管家的啰嗦。

    许管家只好老实办事去了。

    五千两银饼送出去,杨国忠收到这笔巨款贿赂顿时心花怒放。

    顾青是个爽快人啊,与这人交朋友果真不吃亏,不但帮自己拔除眼中钉,还如此客气送上重礼。

    坐在一堆装满银饼的箱子中间,杨国忠仿佛谈了一场甜甜的恋爱,幸福得只想扶摇而上青云。

    收到贿赂后,顾青紧跟着登门拜访。

    杨府用最高规格的礼仪接待了顾青,杨国忠甚至将私豢的最美貌的歌伎都叫出来,专门陪顾青。

    顾青脸上带笑,心里mmp。

    龟儿势利眼到极点了,来杨府这么多次,今日送了重礼才舍得将如此美貌的歌伎叫出来。

    仙人板板儿,你龟儿会惨死在马嵬坡。

    美酒佳肴,美色添香,顾青却并未丝毫动心。

    别人府上的歌伎用来待客,客气倒是客气,作为客人的顾青却碰都不碰。

    肚子再饿,也不能用狗舔过的盘子吃饭。

    酒过三巡,前堂内摇曳生姿的舞伎一曲舞罢退场,顾青才道出了来意。

    送重礼只有两个目的。

    第一是马上要离京了,顾青送上重礼算是提前祝贺杨国忠即将拜为右相,五千两银饼算是贺礼。做人要爽快,不要送那些乱七八糟的美玉宝石,直接送钱,实惠又大方。

    第二个目的,要战马,要粮草,要兵器。

    对于第一个目的,杨国忠欣然接受。

    至于第二个目的,杨国忠的小绿豆眼眨了很久,一脸为难状。

    顾青冷眼旁观,绝不多说一句恳求的话。

    老子花了五千两银饼,你心里没点数么?马上要当右相的人了,这点屁事都担待不了?

    见顾青半晌不说话,杨国忠也没有蠢到家,他终于明白顾青送如此重的礼是什么目的了。

    于是杨国忠重重一拍桌案,给!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一石三鸟

    慷他人之慨这种事,杨国忠做起来毫无压力。

    战马兵器和粮草是国库的,五千两银饼是自己的,有啥好犹豫的?大唐盛世这点东西都给不起么?更何况顾青是奉旨出京,天子对他寄予厚望,作为马上要拜右相的杨国忠,多给点战马兵器粮草怎么了?说不定陛下知道后不但不怪罪,反而会夸他会来事儿。

    既然痛快答应了,杨国忠便不再惺惺作为难之态,关于做人这一点,杨国忠还是颇为敞亮的,只要没涉及到他个人的利益,杨国忠大部分时候都像个人。

    “要多少?”杨国忠在自家前堂上直截了当地问道。

    “要很多。”顾青不客气地道。

    “很多是多少?”

    “一万人的队伍,我要一万五千匹战马,路途遥远,战马也是消耗品,路上随时能够更换,让战马歇口气。”

    杨国忠脸颊抽搐了几下:“贤弟,你这未免……太过分了吧。”

    顾青黯然叹道:“杨相,您在长安吃香的喝辣的,可怜愚弟我领着大军冒着塞外酷热严寒风沙之苦,不夸张的说,真是一步一滴血啊……”

    杨国忠苦笑道:“贤弟莫开玩笑,没那么严重,就是路途辛苦点而已……一万五千匹太多了,我也担不起这般手笔,再少点儿。”

    “一万三千匹。”顾青面不改色地还价。

    “再少点儿……”杨国忠挣扎道。

    “杨相,战马归武部管,愚弟想问一句,武部官员与杨相的交情如何?比得上愚弟与您的交情吗?”

    杨国忠脱口道:“自然是无法能比的。”

    “杨相难道要为了与武部官员那点微末交情,而牺牲与愚弟我的交情?不过一万多匹战马而已,吃又不能吃,卖又不能卖,杨相这般节省却是为何?”

    杨国忠被顾青的逻辑惊到了,这胡搅蛮缠的说法听起来……居然好有道理呀。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恰好迎合了蠢货非同常人的价值观,杨国忠仔细想了想,觉得没错呀。

    给就给呗,反正又不是我自家的东西,至于朝廷会不会因为顾青带走大批战马而出现短缺……

    关我屁事?我用来肥己了吗?我拿去卖钱了吗?给顾青也是堂堂正正的给呀,都是国家的需要,凭什么不能给他?

    “好,一万三千匹,给你!”杨国忠痛快地道。

    顾青笑了:“至于兵器,大唐军中制式兵器我全都要,一万兵马除了人手一套以外,我还要单独多要一万套,包括劲弩,弓箭,横刀,陌刀,长戟,钩镰等等,全都要,至于箭矢和弩矢,每样我要五十万支。”

    相比战马,兵器反而没那么贵重,杨国忠也痛快地道:“好,给你。”

    如此痛快的杨右相,不多搜刮一点都对不起自己的五千两银饼。

    顾青于是紧接着道:“我还要粮草,要两万石。”

    杨国忠终于没那么大方了,被顾青的狮子大张口刺激得浑身一颤,语气不善道:“贤弟,差不多行了,不要太过分,你知道两万石粮食有多少斤吗?”

    顾青默默算了一下,唐朝的度量衡里,一石相当于后世的五十几公斤,两万石粮食合起来差不多一千吨出头,一万人的队伍带一千吨粮食,这个……

    “一点也不过分,我还觉得要少了,若非怕杨相为难,愚弟我本打算要五万石的。”顾青面不改色地道。

    杨国忠脸色愈发难看:“贤弟,国库可拿不出这么多粮食,贤弟莫让我为难了。大唐王师出征,按例是分批次拨给粮草,没有一次带几万石粮草行军的道理。”

    顾青眨了眨眼,忽然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道:“杨相,愚弟再给您支个主意,您若按我说的去做,保证既能满足我的需要,又能被陛下狠狠夸奖一回,或许能让天子对你愈发宠信,杨相愿意吗?”

    杨国忠立马动心,他如今身兼数十个官职,马上要被拜为右相,爵位也封为了卫国公,所以说杨国忠如今位极人臣的身份,除了搞钱外,便只剩下让天子夸奖宠信了,除此别无追求。

    “贤弟且说,愚兄洗耳恭听。”杨国忠露出期待的笑容。

    顾青表情神秘地低声道:“那封密信的事,还没过去,陛下多半已对安禄山心存猜忌了……”

    杨国忠点头笑道:“愚兄收到宫里的消息,陛下已暗中派遣殿中省中官内侍辅趚琳秘密奔赴三镇,查访范阳三镇的真实情况,由此可见陛下确实已对安禄山心生疑窦,顾贤弟的主意果真高明……”

    顾青皱眉,暗暗记下此事,以及那个名叫辅趚琳的人。

    然后顾青接着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安禄山在长安想必惶恐不安,正在想办法如何让陛下对他重新信任,我听说户部每年都要分批次给三镇送去大量的粮草兵器,今年刚开春,按道理给三镇的第一批粮草兵器该装车了,杨相,您觉得户部的这批粮草兵器,安禄山还敢要吗?”

    杨国忠呆滞片刻,接着眼睛越来越亮。

    见他半天不说话,顾青皱眉,这货难道还没反应过来?跟蠢货聊天真的好累啊。

    正打算把话说得更透一点,杨国忠忽然猛地一拍大腿,高兴地道:“妙呀!安禄山如今自身难保,正要处处避嫌,就算户部把粮草兵器送到他鼻子下面他都不敢要,若收下了岂不是更坐实了他意图不轨的传言了么?既然他不敢要,我便将它们截下来,送给贤弟做人情便是,哈哈,贤弟的主意妙极!”

    顾青微笑脸,不错,反射弧慢了点,但智商恰好在及格线上,大唐幸甚。

    得此刚及格的国相一枚,当浮一大白,为大唐寿,为李隆基寿。

    顾青立马端杯,朝兴庆宫方向遥遥一敬,表情肃穆庄重,如祭天地。

    杨国忠被顾青的举动搞懵了,不明白好好的奸臣密谋为何突然换了如此正义且凝重的画风,但杨国忠还是懵懵懂懂也跟着端杯,学着顾青的样子朝兴庆宫方向敬酒,表情一样的肃穆庄重。

    一饮而尽后,杨国忠忍不住问道:“呃,贤弟刚才这是……”

    顾青正色道:“大唐社稷和圣天子得杨相辅国,是大唐和天子百年难遇的幸事,愚弟忍不住心情激荡,遂为大唐天子寿,愿我大唐在天子和杨相的治理下,盛世再迈一个台阶,天子和杨相亦能名垂青史,万古流芳。”

    这一记马屁力道颇重,拍得杨国忠通体舒泰,上下畅通,忍不住舒服地呻吟了一声,脸上已是容光焕发神采熠熠,只觉得整个世界都看得顺眼了,除了有点迷失方向。

    猛地一拍桌子,杨国忠瞋目裂眦大喝道:“给你,全都给你!粮草,兵器,战马,都给你!安禄山一根毛都别想得到!不仅是这一次,只要杨某还在宰相的位置上,以后每年他都别想得到一根毛!毛都没有!他有毛吗?没有!”

    顾青被他突如其来的激动情绪吓了一跳,接着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那一记马屁应该是拍中了他的嗨点。

    “多谢杨相大方,愚弟来日必有厚报。”顾青起身感激地行礼道。

    杨国忠摆了摆手,道:“给你一万五千匹战马,粮草两万石,兵器也按你说的数,给够。若到了安西四镇仍觉不够,给愚兄修书一封,立马给你送来,户部的统筹该更改一下了,以往调拨范阳三镇的粮草兵器,愚兄都给他截留下来,转送去安西。”

    顾青大喜,起身再次行礼道谢。

    坐下来后,顾青又压低了声音道:“杨相,其实此番手笔杨相只赚不亏……”

    杨国忠疑惑道:“此话怎讲?”

    “杨相,您不妨将眼光从户部和范阳三镇挪开,再往远处看看,比如,揣度一下陛下的心意……”

    “你的意思是……”

    “陛下如今对安禄山已有猜忌,那么户部调拨的粮草兵器,陛下必然心中不愿再拨给的,杨相若在陛下还未开口截留之前,提前将它们截留下来,待来日陛下知道后,便会觉得杨相是个知心意之人,对您愈发赞赏嘉许,一个有能力有才华又知心知意的国相,陛下怎会不对您愈加重用宠信?”

    杨国忠用刚到及格的智商水平凝神仔细琢磨许久,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眼睛越来越亮。

    “高!一石二鸟,贤弟高明!”杨国忠大赞道。

    “是一石三鸟,其一,截留三镇物质,狠狠报复了安禄山,其二,讨得陛下欢心,其三,给愚弟送了一个大人情,将来愚弟定然有厚报,若愚弟从安西调回长安,从此定与杨相在朝中守望相助,为杨相冲锋陷阵,排忧解难。”顾青微笑道。

    杨国忠心情大悦,仰天哈哈大笑。

    酒宴宾主尽欢,顾青告辞离开。

    杨国忠这次非常热情,居然亲自将顾青送出府门外,直到亲眼看到顾青上了马车他才悠悠转身。

    顾青坐在马车上,脸上的假笑渐渐消散。

    离开长安前一定要大捞一笔,一切能带走的东西都要带走,哪怕吃相难看,哪怕与人结仇都顾不上了。

    顾青需要大量的物质,粮草兵器和战马,动用自己的人脉关系,能捞多少算多少,全部带上路。

    因为下一次回长安,顾青不知道自己会换什么身份,心态又会有怎样的变化了。

第二百五十章 离京出征

    盛世该有盛世的样子,从国库里捞点东西算什么?安禄山捞了十年也没见将国库捞穷。

    从了解到的信息来看,安西是个非常复杂的地方,顾青无法做出具体的布局谋划,只能尽自己所能多带些物质上路,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粮草兵器和战马解决了,顾青觉得还不够,于是命郝东来和石大兴去东市大街上找胡商,他想买一些乌兹钢,中原俗称“镔铁”,大食国用来打造大马革士刀的原材料。

    这种原产自天竺的铁在长安很稀有,两位掌柜发动店内所有伙计在长安东市找了整整一天,才找到了两千多斤,花费大约一千多贯钱才买下来。

    难怪这种铁无法普及军队,材料都够贵了。

    以侯爷的身份嚣张跋扈地闯入将作监,在韩介等一群亲卫们虎视眈眈之下,顾青临时征用了将作监的所有铁匠,日夜不停地将镔铁打造成两百副板甲。

    细节和美观顾不上了,只要两块镔铁板,护住前胸后背的要害处,这种铁经过淬炼敲打后特别坚硬,给亲卫们配上后,大概率能抵挡一两次死亡威胁,算是给他们多配了几条命。

    亲卫们佩戴上板甲,好奇地用箭矢使劲戳胸前的坚硬镔铁,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噪音,尖锐的箭矢只在板甲上留下浅浅的一道印子。

    “侯爷您这是……”韩介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板甲,有些感动。

    “你们都要保护好自己,我的亲卫,命比别人金贵,出京以后板甲要随时佩戴在身上,镔铁比咱们大唐的生铁更坚硬,遇到战事只要不那么倒霉伤到要害,应该死不了。”顾青笑道。

    韩介和亲卫们感动极了,纷纷抱拳行礼:“定为侯爷赴汤蹈火。”

    “没那么严重,我给你们佩板甲就是为了不让你们赴汤蹈火,你们别搞错了意思,保护好我就够了,冲锋陷阵的事用不上你们。”

    至于顾青自己,当然更需要全身心的呵护,不但要用镔铁给自己打造板甲,还要了一副全身鳞甲,不论刀箭从哪个刁钻的角度袭来,都会被铠甲拦住。

    顾青有些遗憾,说到底还是钱不够,如果有足够的钱,给一百亲卫每人佩上一副全身镔铁铠甲,如同宋朝的重装步兵步人甲一样,连骑兵都能对抗,战场上可谓人形坦克,那样才叫安全。

    钱不够是个大问题,……既然自己马上要去安西,蜀州青窑的瓷器是不是可以送到安西直接出口了?在安西卖瓷器利润可比长安高多了。

    回头给冯阿翁送封信,石桥村扩建窑口,多建几个,发动全村村民烧窑,这也是给村民们提供发家致富的机会。然后再开辟新的商路,从蜀州直通玉门关,从玉门关再到安西,这笔利润不是一般的大,胡商们不必去长安便能买到大唐质量最好的瓷器,他们一定会趋之若鹜。

    板甲打造好了以后,亲卫们佩戴在身上,簇拥着顾青大摇大摆招摇过市。

    板甲的样式丑陋奇怪,只有胸前后背两块板,一群人走在路上引得路人纷纷围观。亲卫们却昂首挺胸,面对路人的窃窃议论只是报之以轻蔑的冷笑。

    无知的人类,你们知道这两块板花了侯爷多少钱吗?你们知道它有多坚硬吗?上了战场好看顶个球用,能保命才是最有用的。

    …………

    许管家已为顾青收拾好了行李,大包小包的居然装满了两辆马车,从冬衣到夏裳,从精致的盘碟碗锅到漆木恭桶,还有李十二娘李光弼张九章他们送的一些日用品和各种药。

    吃穿住行各种物品都带上,所有东西加在一起能够原地布置出一个家。

    明日便要启程了,顾青坐在院子里,留恋地环视家里的一切。

    其实真有些舍不得,难怪大唐历代皇子们撒泼打滚都要赖在长安不肯去藩地,长安确实太繁华,太让人不舍了。

    若非安禄山进谗言,令李隆基动了心思,顾青原本应该与张怀锦在东市上吃烤肉,在郊外山坡上放纸鸢,在曲江池上与张怀玉泛舟……

    不过让安禄山陷入如此大的麻烦,而且还截留了他的粮草兵器,仇恨也算勉强付了一次利息。

    “顾阿兄,我们去吃烤肉呀!”一道人影窜进来,拽着顾青的手高兴地笑道。

    顾青回神,见张怀锦正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眼中的笑意有些勉强,有点强颜欢笑的意思。

    今日的张怀锦特意打扮过,不再是那次奇形怪状的模样,今日的她打扮很清爽,紫色的宫装罗裙,代表未出阁的双丫髻,唇眉特意描过,妆容很淡,淡扫蛾眉,轻点绛唇,看起来就是一个清纯活泼的邻家小姑娘。

    张怀锦的身后,张怀玉站在照壁下朝他浅浅地笑。

    顾青也笑了:“好,我们去吃烤肉。”

    三人一齐逛长安的夜市,张怀锦今日没那么活泼,一路显得有些沉闷,垂头默默地跟着顾青走,难得见她出声。

    走了很久后,顾青有些受不了了,苦笑叹道:“怀锦妹妹,我终究还是会调回长安的,等我回来,给你带塞外的羊肉,塞外的金器银器各种器,你要有兴趣的话,我带兵灭掉一个部落,给你带回整整一个民族当礼物……”

    张怀锦噗嗤笑了:“我才不要什么民族呢,顾阿兄,去了安西尽量不要上战场,二祖翁说战场很危险的,一不小心就……嗯,反正不要上战场,你手下那么多将士,你要让他们好好保护你,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建功立业不要贪求,你什么都不要干,安心等着陛下的旨意将你调回长安,在长安你也能建功立业。”

    顾青也不争辩,哄小孩似的答应道:“好,我什么都不干,每天吃吃喝喝就够了,绝不用性命换功业,我还如此年轻,建功的事以后机会多着呢。”

    得到顾青的许诺,张怀锦满意地笑了:“说定了哦,不许食言哦。”

    “说定了,保证遇到危险一定掉头就跑,最野的狗都追不上我。”

    张怀锦终于恢复以往活泼的样子,不顾仪态地张大了嘴哈哈大笑。

    一直跟在身后很低调的张怀玉见妹妹笑了,也跟着笑了几声,然后拽了拽顾青的衣袖,轻声道:“我去买点东西,你陪怀锦逛一逛。”

    张怀玉消失在人群里,张怀锦这才悄悄地牵住了顾青的衣袖,跟着他在人群里穿梭,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顾青的表情,见他对牵衣袖的动作没有反应,张怀锦嘴角漾起一抹动人的甜美微笑,街边的灯光映在她的小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与她的笑靥辉映成趣,那是人生别无所求的满足。

    仿佛想起了什么,张怀锦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锦袋,郑重其事地双手递给顾青,严肃地道:“顾阿兄,这是我昨日从九华观请来的北斗七星钱,特意花了重金请一位得道的老道士亲自念咒施法所制,它能避凶趋吉,挡煞除邪,你一定要随身戴在身上,它定能保佑你平安。”

    顾青笑着收下,张怀锦却不满意,将锦袋小心地拿过来,手伸进顾青的里衣内襟的贴身口袋里放好,轻轻拍了两下,仿佛完成了一件神圣的使命似的,张怀锦笑着拍了拍手,道:“好了,有三清道君保佑顾阿兄,顾阿兄此去安西一定无惊无险,平安顺意。”

    顾青揉了揉她的头顶,笑道:“你在长安也要吃好喝好,等我回来不能见你瘦了,我会很失落的。”

    张怀锦严肃地道:“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吃饭,但不能吃太多,吃多了会胖,太胖了就不好看了,顾阿兄回来后你就更看不上我了。”

    顾青宠溺地道:“傻孩子,说得好像你好看我就能看上你似的……”

    张怀锦咬牙,憋气,憋了半天终究还是忍不住捶了他几拳。

    随即张怀锦低头幽幽地道:“顾阿兄,等你回长安后,不要再把我当小孩子了行吗?我不小了,我已懂得离别的愁绪,也懂得男女之情的无可奈何,我还知道你心里只有阿姐,我不如阿姐懂的那么多,可我是张怀锦,不是张怀玉,张怀玉的样子,张怀锦学不会,我很努力了,但……真的学不会。”

    “阿姐说你是有大志向的人,我不明白你的大志向是什么,但是我会努力学本事,多读书,希望有朝一日阿姐能帮上你的地方,我也不逊于她……”

    仰脸看着顾青平静的表情,张怀锦忽然笑了:“张怀锦就是张怀锦,天上地下,只此一人,无人能代替,尽管有点傻,但我还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傻傻的张怀锦。”

    “顾阿兄,你要记住这个张怀锦。”

    …………

    次日清晨,长安城外,左卫一万将士披甲戴盔集结。

    每个将士都骑着战马,不仅如此,还多出了五千匹空置的战马,空置的战马上放着多余的粮草和兵器。

    顾青身披鳞甲,头戴双翅盔,按剑而立,威风凛凛地站在队伍前方。

    四名都尉将领整军完毕,向顾青行礼禀报,大军整毕,可以开拔。

    顾青点点头,转身向兴庆宫走去。

    按规矩,大军出征前,领兵的将军都要面君聆训,接受帝王面授出征机宜。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临别赠礼

    顾青披甲入宫,在宦官的领路下走向花萼楼。

    一万人赴安西戍边对大唐来说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因为人数相对不多,又非国战,所以顾青麾下这一万兵马在长安城关注的人不多。

    这不过是一次很寻常的换防增兵而已。

    换防在大唐早有先例,从太宗时期起,便经常用京师戍卫兵马换防边军,两者时常对调,一则是为了磨练京师戍卫军队,二则是为了不让戍边将领对部将太熟悉,以免串通夺兵谋反。

    花萼楼位于兴庆宫的西北角,从明义门入宫,路经长庆殿,正要拐向花萼楼时,顾青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叫他。

    顾青转头望去,却见万春公主一身艳丽宫装,神情冷淡地站在一堆花丛中静静地注视着他,小脸微微上仰,仍是用鼻孔看人的傲娇模样。

    顾青笑了,朝花丛走近几步,躬身行礼:“臣拜见公主殿下。”

    万春淡淡地嗯了一声,道:“听说你要调任安西都护府了?”

    “是,今日便出发,臣进宫特向陛下和贵妃娘娘辞行,……哦,也向公主殿下辞行。”

    万春不满地哼道:“向本宫辞行只是顺便么?如果本宫今日没叫住你,是不是就不必向我辞行了?你的辞行毫无诚意,本宫不受。”

    顾青无辜地眨眼。

    好吧,这位傲娇公主把天聊死了,接下来怎么聊?不受就不受呗,稀罕你个瓜婆娘,本来就没打算跟你辞行,这不赶巧遇上了说句客气话嘛。

    抬头望天,顾青面露焦急之色:“哎呀,天色不早,大军出征可不能误了吉时,公主殿下,臣告退……”

    “你给本宫站住!大早上何来吉时?大军出征向来都是以午为吉,欺负本宫不懂么?”

    顾青叹了口气,他发现今日出征可能真的不吉,大早上遇到这位不讲理的公主殿下就是不吉的征兆,老天示警,诸事不宜……

    顾青暗暗决定,今日大军走二十里便扎营睡觉,多走几步可能会栽沟里去。

    “殿下还有何吩咐?”

    万春哼道:“本宫很招你厌烦么?看你这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哼,其实本宫见到你也很厌烦。”

    顾青左右看了一圈,好奇地道:“殿下这大早上的……想吵架没找到对手,而臣恰好一头撞了上来?”

    万春俏脸一红,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该如何让他相信,其实她平日里根本不是这样的,平日的万春公主可温柔可纤弱呢……

    “顾青,你看你,身上的铠甲真难看,我大唐王师出征安西,领兵的将军居然穿戴如此难看的铠甲,岂不是丢尽我大唐王师的脸?你看你这护心镜,都磨破边了,还有两肩的鳞甲,跟两片枯叶似的,还有你的护腕,居然是红色,哪有男子佩红色护腕?简直丑死了,丑死了!”

    一通品头论足如连珠炮似的,轰得顾青脑瓜子嗡嗡的。

    什么情况这是?

    她是在以时尚界的标准来批评我的品位么?

    瓜婆娘到底想说啥?知不知道一万大军还在城外等我一声令下开拔呢。你却在跟我讨论时尚?

    “殿下,天色真的不早了……”顾青这回的焦急之色不是装的。

    “你等等……”万春语气忽然柔软下来,拍了拍手,两名宫女抬着一个木架子走过来,木架子像后世的塑料模特,上面有一套银光闪闪的崭新铠甲,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万春指了指这副崭新的铠甲,傲娇地仰起鼻孔,淡淡地道:“昨夜不知何人在南薰殿遗漏了一副铠甲,或许是宫中禁卫某位将领的,下面的人鬼使神差竟送到我的寝宫去了,本宫要此物无用,便赐给你吧,你穿戴上后多少能增几分威武之气,让蛮夷见了我大唐王师更知敬畏,也算是本宫为大唐尽了几分心力。”

    顾青目瞪口呆,然后缓缓点头。

    我信了,真的。

    能编出如此逻辑缜密的鬼话,不信都对不起人家一番绞尽脑汁。

    问题是,他与万春并不熟,而且可能还有点小仇,这瓜婆娘吃错了什么药居然会送他铠甲?

    顾青第一反应是铠甲里可能藏了针,公主趁他临走之前最后再报一波仇。

    “送……送我的?”顾青不确定地问道。

    万春不耐烦地道:“反正没人要,便赐你了。”

    见顾青仍迟疑不定,万春索性对旁边的宫女下令道:“给顾县侯穿上,快点。”

    顾青来不及反抗,两名宫女已将他身上的铠甲扒了下来,然后给他换上了崭新的银铠。

    很快顾青便穿着银铠站在万春面前,形象有点刺眼。

    字面上的意思,银光闪闪的铠甲折射阳光,照得人眼睛生疼。

    万春仔细端详片刻,满意地点点头,眼中悄然浮起几许满足的笑意。

    “还算周正,这副铠甲恰好弥补了你不高兴的模样,本宫的眼光果然高明。”

    顾青摸了摸铠甲的材质,分明是崭新的没人穿戴过,应该是特意为了他而打造的,那么,今日在宫中恰好遇到万春公主也就不是巧合了,人家是特意在这里堵他,特意送他这副新铠甲。

    “殿下,臣有句大实话,说出来殿下莫生气……”顾青迟疑道。

    “不知为何,你这句大实话还没说出口,本宫已然有点生气了……你说吧。”万春冷着脸道。

    “殿下,打造这副铠甲的人应有害人之意,穿着这么一副银光闪闪的铠甲,若出现在战场上,简直是敌人神射手的活靶子,威武固然威武,死也死得快,而且肯定不可能含笑九泉……”

    说完顾青无辜地看着万春,万春也目瞪口呆看着他。

    两两对视,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寂静良久,万春忽然不顾公主仪态飞起一脚重重踹向顾青的屁股,顾青被踹得一个趔趄,没等反应过来,万春气急败坏地跺脚道:“来人,给他扒下来,扒下来!”

    两名宫女忙不迭上前扒顾青的新铠甲。

    三下五除二,顾青被扒掉了铠甲,穿着白色里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万春嫌弃地撇嘴:“给他换上那副丑死了的铠甲。”

    宫女马上给他换上旧铠甲。

    万春气不过,又狠狠踹了他一脚,然后扭头便跑,跑了两步停下来,转身道:“你个混账,待本宫以后收拾你!还有,你先去安西,本宫叫人再打造一副黑色铠甲,着人送去安西。”

    咬了咬下唇,万春眼眶渐红,语声发颤道:“你……万事小心,若遇战事,不要亲自上阵,保重自己。”

    “本宫……我,在长安等你。”

    说完万春飞快跑远。

    两名宫女抬着那副银光闪闪的铠甲拼命在公主后面追啊追……

    顾青仍傻傻地站在原地,脑海里冒出一个很要命的念头。

    这个哈戳戳的瓜婆娘公主该不会喜欢自己吧?这个玩笑开大了!

    …………

    花萼楼,李隆基和杨贵妃召见顾青。

    杨贵妃坐在侧位,一脸不舍地看着顾青,眼眶红红的,拉着顾青的手像母亲一样叮嘱顾青冷时穿衣,饿时吃饭。

    顾青感动地应下,面前这位背负了一千多年不公平骂名的女人,其实有一颗善良温暖的心。

    男人把江山玩坏了,她却被后人骂了一千多年,她错在何处?她不过是爱上了一个看似深情其实无情的皇帝。

    顾青暗暗下了决心,如果他无法改变历史,也要拼了命改变她的命运。

    马嵬坡不该是一个无辜女人生命的终点。

    李隆基见顾青披甲戴盔神采奕奕,欣赏地捋须笑道:“少年披甲,乳虎啸林,已见食牛之气,善也。”

    顾青恭敬地抱拳躬身:“臣,青城县侯,上护军,安西节度副使顾青,奉旨出京赴安西都护府上任,大军已在城外整备,臣向陛下和贵妃娘娘请辞。”

    李隆基哈哈笑道:“好好,顾卿一路小心,粮草兵器战马可已备妥?”

    “已备妥,户部征调民夫两万押送粮草兵器,已然先于大军出发玉门关。”

    李隆基沉声道:“好生记住朕交代你的话,莫辜负了朕的期望。尔到任安西后,第一件事是牵制高仙芝,第二件事是打通西域商路,这两件是最紧要的,若吐蕃和西域诸国来犯……”

    李隆基忽然提高了声调,大声道:“尔便率军歼之,我大唐经营西域百年,一些跳梁小丑岂能乱我西北布局!”

    顾青领命,心中颇觉欣然。

    这位太平天子终究没有昏庸得太彻底,只有这个时刻才看出他的血性。

    李隆基顿了顿,又道:“安西战事难免,但尔不可效高仙芝,纵然要战,亦要有勇有谋,朕之所以遣你去安西,便是看出尔非无谋之辈,心思高明遇事冷静,可拜上将军,朕只有一句话,用最小的代价得到最大的战果。”

    “臣谨记。”

    李隆基微笑道:“马上要开拔了,你还有何要求吗?尽管说,朕都答应你。”

    顾青犹豫片刻,道:“臣有一事相求。”

    “说吧。”

    “臣想请一道先斩后奏的旨意。”

    李隆基一呆:“你要斩谁?”

    顾青抬头笑了笑,道:“不知道斩谁,但臣若欲到任后迅速掌握安西,牵制高仙芝,便一定会杀人立威,臣可以保证,所杀之人必有可杀之罪。”

    李隆基沉默许久,缓缓道:“便依你所言,朕已说过,允你便宜行事,‘便宜’二字,便是朕的旨意。”

第二百五十二章 升级版本

    当面向李隆基请一道杀人执照是很有必要的,给顾青日后在安西为非作歹作威作福埋下铺垫。

    掌握军队并不容易,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将士大多是桀骜不驯之辈,他们只会表面上尊敬你的官职,但并不会从心里认同你,想要在军队里树立威望,要么跟将士们一样拼命,每战身先士卒,要么爱兵如子,拿他们当亲兄弟看,同吃同睡。

    杀人立威也算一个办法,但不是好办法,这是一柄双刃剑,很可能会伤到自己。立威这种事,闹不好便弄巧成拙,刺激军队哗变,所以分寸拿捏很重要。

    李隆基又交代了几句,顾青便起身告退。

    李隆基和杨贵妃破例将顾青送出花萼楼外,依依惜别。

    顾青出城,左卫一万将士仍静静地站在城外,从入宫到出宫,一个多时辰,将士们都没动过,队伍整整齐齐鸦雀无声。

    看到他们,顾青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安全感。

    从站姿和军纪就能看出来,这确实是一支精锐之师,这也是顾青在安西立足的底气。

    四名都尉将领之一常忠上前抱拳,道:“禀副使,大军是否可以开拔?”

    顾青点点头:“开拔。”

    常忠领命,转身大喝道:“上马,开——拔——!”

    黄色令旗挥落,一万将士脚步一齐转动,发出轰的一声,所有人动作划一,一齐骑上战马。

    旌旗飘展,长戟如林,隆隆的马蹄声在城外宽阔的大道上回荡,扬起阵阵烟尘。

    队伍前行,顾青仍骑马立于城门外,不死心地扭头看着城门内。

    张怀玉终究没来送他,很奇怪的女人,每次离别她从来不曾送过他,钢铁直女,不懂情趣。

    张怀锦也没来送他,大约昨夜游玩夜市便算是送别了吧。

    队伍都动起来了,顾青不得不放弃等待,骑马跟上了队伍。

    走在队伍中间,双手扶着马鞍,不时扭头朝队伍后方张望一番。

    韩介已很懂得揣度顾青的心理了,见状轻声道:“侯爷,别看了,张家两位小姐没来。”

    顾青哦了一声,道:“不是,我看的是后面装辎重的大车……担心肉坏了。”

    “按侯爷的吩咐,从冰窖搬了很多冰块放在肉上面,一时不会坏的。”

    顾青郁闷地道:“大夫说……让我多吃绿菜,少吃肉。唉,我决定每吃一斤肉便搭配一棵绿菜,芫荽,地蕨,昆仑紫瓜什么的。”

    “一,一棵?”

    “嗯,一棵,形式还是要走一下的,万一我的诚意感动上天,赐我每日通畅呢……”

    韩介犹豫了一下,道:“侯爷,一棵绿菜感动不了上天的……”

    顾青斜瞥了他一眼,又一个不会聊天的。

    “传令大军,前行二十里扎营。”

    韩介有些意外,才走二十里就扎营,你是去踏青春游么?

    但顾青是将军,军令不容置疑,韩介马上吩咐亲卫去传令了。

    顾青不急,反正粮草足够,朝中又有奸臣相助,粮草吃完了再要呗。今日诸事不宜,走二十里足够。

    想到万春公主顾青的情绪便有些复杂,这位公主殿下到底是不是喜欢自己?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根针未免太难捞了,毫无预兆就这么喜欢上了?一点铺垫都没有吗?

    侧头看着旁边的韩介,顾青试探问道:“韩兄,你成亲了吗?”

    韩介笑道:“娃都三个了,正室生了一个,妾室两个。”

    顾青肃然起敬:“居然是过来人,想必韩兄对男女之事知之颇深?”

    韩介露出自信之色:“不谦虚的说,侯爷,女人这一块,末将拿捏得死死的。”

    顾青迟疑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咳,韩兄,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请教不敢当,侯爷尽管问。”

    马鞍有点硌屁股,顾青不自在地扭了一下,道:“呃,我有一个朋友……”

    “侯爷的朋友末将大多认识,是哪位朋友?”韩介很实在地问道。

    “闭嘴,别多问,听我说……我有一个朋友,莫名其妙认识了一位公主,这位公主平时冷冰冰的,从来不给好脸色看,但我这位朋友有一天要离开时,公主却突然送了他一副铠甲……”

    韩介不解地道:“侯爷想问什么?”

    “我想问的是,你帮我分析分析,这位公主可能吃错了哪味药,才导致这种前后判若两人的情况,她这种症状出现多久了……嗯?不对,我想问的是,这位公主是不是对我那位朋友有求凤之意?”

    韩介不假思索道:“末将对医理稍有涉猎,据末将所知,若服用过多的麻黄或牵牛子,可能会导致精神错乱,前后判若两人。”

    顾青愕然看着他,韩介无辜地回视他。

    又是一次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就这?我第二个问题呢?”

    韩介哦了一声,道:“侯爷,末将以为应该是您那位朋友吃错了药,究竟有着怎样强大的自信,您那位朋友才会以为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居然会对他有求凤之意?末将觉得,您那位朋友应该撒泡尿照……”

    话没说完,顾青的脸色已越来越冷,忽然打断了他,指着前方道:“你,去前方二十里选扎营的位置,快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

    长安城,张九章府。

    张家姐妹依偎在胡床上,张怀锦闷闷不乐,两只不安分的莲足不停蹬啊蹬。

    张怀玉面色恬静地翻着书,她看的正是顾青所著的《三国演义》,张怀玉看得很入神,不记得是第几次看了,她仍为顾青所讲述的如此神奇包罗万象的故事而倾倒。

    这个男人的才学果真不凡,一本三国述尽千百英雄,而张怀玉,最喜欢的却是书里的曹操。

    乱世唯有枭雄方可立世,不矫情也没有所谓妇人之仁,枭雄当断则断,当屈则屈,比那些所谓的英雄强百倍。

    姐妹俩半天没说话,张怀锦受不了了,啊啊啊叫了几声后,嘟嘴道:“阿姐,顾阿兄此刻应该已开拔了……”

    张怀玉翻着书,淡淡地嗯了一声。

    “阿姐,你为何不去送顾阿兄?而且还不准我去。”张怀锦委屈地道:“人家还想送他去玉门关呢。”

    张怀玉合上书,无奈叹气道:“大军开拔,你一个女流之辈跟着作甚?被朝中御史知道顾青随军带了女眷,少不得又要参他一本,领军在外尤易招君上猜忌,你嫌他麻烦不够多吗?”

    张怀锦嘟嘴道:“至少送出城外五十里不算过分吧,你为何拦我?”

    张怀玉望向屋外的蓝天白云,轻声道:“听老人说,如果亲朋要远离,最好不要相送,越送越难相见……顾青与我离别多次,我从来不曾送过他,我怕……送了他以后便见不到他了。”

    张怀锦怔怔地看着她,喃喃道:“阿姐,你平日那么清冷,我甚至以为你其实只是勉强喜欢他,没想到……”

    张怀玉淡淡一笑:“我从来不勉强自己。”

    正说着,外面有下人禀报:“大小姐,外面有位工匠求见,说是奉了一位顾公子的令,打造了一个物事送您,顾公子还交代说,是定情信物‘二点零版本’……”

    张怀玉愣了,张怀锦重重哼了一声,扭过头掩饰自己又酸又气的表情。

    迅速看了一眼张怀锦,张怀玉无奈地笑道:“让人将东西拿进来吧。”

    良久,一名丫鬟捧着一面金黄色的大盘子样式的东西走了进来,丫鬟表情怪异,见两位小姐端详着金盘子百思不解,丫鬟壮着胆子轻声转告顾公子的原话。

    “大小姐,顾公子说,这面黄金盘子是这般用法……”丫鬟红着脸在张怀玉耳边窃窃私语。

    良久,张怀玉忽然发出暴怒的吼声:“顾青,你若回长安,必取你狗命!不要脸的混账东西!”

    旁边的张怀锦发出杠铃般的笑声:“阿姐,阿姐,你不要就送给我吧!”

    …………

    兴庆宫。

    顾青领军开拔后,李隆基与杨贵妃转瞬便去了梨园,编导他的生平得意之作《霓裳羽衣曲》。

    乐工们奏罢一曲,高力士匆匆入殿,在李隆基耳边轻声禀奏了几句话。

    李隆基脸色立变,失声道:“他竟带走了那么多东西?”

    高力士苦笑道:“是……是杨国忠批允的,粮草两万石,战马一万五千匹,兵器更是倍于大军人数,陛下,粮草和兵器好说,但战马……长安各卫的战马被顾青带走一万五千匹后,各卫战马已出现短缺情况,需要从外地边镇调拨才够用。”

    李隆基脸色铁青,咬牙道:“杨国忠这个,这个……”

    高力士毕竟心思伶俐,急忙打圆场道:“陛下,杨国忠同时还截停了户部发往范阳三镇的粮草和兵器,给顾县侯的粮草兵器便是从户部截停下来的这一批。”

    李隆基一愣,很快平静下来,神情若有所思。

    “顾青这小子,心眼倒是深,不声不响竟带走了这么多东西,这家伙也是个不肯吃亏的人呐。”李隆基苦笑道。

    高力士小心地道:“陛下,顾县侯的大军刚开拔,陛下若欲追回那些多余的战马和粮草……”

    李隆基摆手:“罢了,都带出城了,追回来反倒显得朕小气,大唐盛世这点东西都供不起么?”

    沉吟片刻,李隆基又道:“杨国忠这人……虽说有点蠢,但该精明的时候也精明,传旨下去,正式拜杨国忠为右相,主理三省朝政。”

第二百五十三章 仓促隐瞒

    圣旨下,杨国忠官拜右相,位列宰相之首,至此杨国忠达到了人臣的巅峰,如果他还有余勇可贾,上进心尚存的话,只能造反当皇帝了。

    传旨的舍人刚从杨府离开,杨府上下一片欢腾。没过多久,长安城的权贵朝臣都知道了此事,纷纷亲自登门道贺,礼单礼品堆积如山,杨国忠数钱数到手抽筋,于是大手一挥,设宴款待所有借道贺之名的行贿者。

    与杨府宾客盈门车水马龙的境况不同的是,宅邸仅只一坊之隔的亲仁坊安禄山宅邸内,气氛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讽刺的是,安禄山位于亲仁坊的宅邸与左卫大将军郭子仪居然是邻居。

    按照史实发展,将来灭了安禄山造反的人就是这位邻居。

    所以从古至今,对邻居都要提防,无论他姓郭还是姓王,注定都是相克的。

    安禄山宅邸内,数名下人鲜血直流躺在院子里,安禄山大发怒火,随手揍了几名下人撒气。

    名叫李猪儿的心腹亲卫站得远远的,吓得瑟瑟发抖。

    如果说平日里脾气温和的安禄山是一头家养的猪,那么发怒的安禄山就是一头横冲直闯的野猪,绝对不能招惹,连话都不能搭,这些年死在安禄山泄愤的拳头下的亲卫和下人已然不少了。

    “我到底是走了什么霉运,为何今年来长安事事皆不顺遂?”安禄山怒吼道。

    李猪儿躲得远远的,不敢吱声儿。

    愤怒中的安禄山眼珠通红,浑身的肥肉随着呼吸而急促起伏,像平静的海面上突然来临的海啸。

    怒极之下,顺便一脚将脚下一名躺着的下人踹远,下人惨嚎一声,身子被踹得弹射出去,撞到石阶才停下,胸膛已没了呼吸。

    喘着粗气的安禄山环视四周,见李猪儿怯怯地躲在远处,安禄山指了指他,道:“猪儿,过来!”

    李猪儿扑通一声跪下,大哭道:“节帅饶命,节帅饶命!”

    安禄山皱眉:“饶什么命,过来,我不杀你。”

    李猪儿战战兢兢走近。

    安禄山闭眼努力平复了情绪,睁开眼时,眼中一片冷静之色。

    “那封密信出现得没头没脑,据说是城卫在延平门外遇到一个神色慌张的人,那人逃进了树林,放火烧林后被乱箭射杀,此人显然与我三镇无关……”

    李猪儿壮起胆子道:“是的,节帅来长安后,三镇交由史思明,蔡希德,李归仁三将节制,他们皆是节帅亲信,三镇内外诸事由三人定夺,不可能遣人送信来长安,尤其信中还写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此信分明是长安有恶贼炮制,欲陷害节帅。”

    安禄山冷笑:“那封密信确是有人炮制,但信里的内容却不一般,我听御史台的人说过那封信的内容,里面的人名和数字,全都对得上号,长安有人陷害我不假,但我的身边也出现了内贼,否则别人不可能对我的底细如此清楚。”

    李猪儿惊道:“节帅的意思是,咱们从三镇带来的亲卫里面……”

    安禄山没搭话,目光阴森地朝他一瞥。

    李猪儿吓得魂不附体,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凄声道:“节帅,小人与节帅相识多年,小人绝计不会出卖节帅!”

    安禄山阴恻恻地道:“我说了是你么?”

    “小人胆子不大,节帅您看小人一眼小人便魂飞魄散……”李猪儿瑟瑟道。

    李猪儿与安禄山确实是相识多年,李猪儿给他当了二十年的亲卫和奴仆,相比别的亲卫,李猪儿确实相对比较能够信任。

    安禄山顿时息了疑心,转而将怀疑对象放到别的亲卫身上,皱眉苦思出卖自己的人究竟是谁,半晌也没锁定对象。

    终于,不耐烦的安禄山一咬牙,沉声道:“猪儿,马上将我身边的亲卫全部遣回范阳,再换一批亲卫来长安。”

    李猪儿急忙领命。

    安禄山接下来说了一句让他不寒而栗的话:“这些亲卫回范阳后,全部诛杀,不留一人。”

    李猪儿吓得后背寒毛都竖了起来,颤声应下。

    面色苍白的李猪儿忽然想起一事,鼓足了勇气道:“节帅,今日早间一名户部主事悄悄来找小人,他说……说杨国忠将户部原本打算发往范阳的一万石粮草和数千件兵器截留了,将这批截留的粮草和兵器转发给赴安西戍边的青城县侯顾青……”

    安禄山一愣,接着勃然大怒,嘶声吼道:“杨国忠小儿,欺人太甚!”

    李猪儿瑟缩着肩膀,索性将坏消息全部说出来:“还有,一名宫里被咱们收买的宦官今早也来了,说陛下遣任一名殿中省中官,名叫辅趚琳,已然离京秘密奔赴三镇,查咱们的底细……”

    这下轮到安禄山悚然一惊了,肥脸立马变得苍白,惊道:“不好!陛下已对我起了疑心!”

    接着咬牙道:“都怪那封密信!害得我好惨!”

    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安禄山冷静地道:“马上派人八百里快马送信给史思明蔡希德李归仁三将,接信后迅速隐藏实力,无论军队人数,还是粮草兵器战马,能藏的都藏起来,另外马上派出斥候监视那个辅趚琳的动向,若他到了三镇,无论花费多少钱财,都一定要买通他!”

    李猪儿紧张地一一记下。

    安禄山擦了额头的冷汗,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道:“我必须马上回三镇,长安非久留之地……猪儿,陛下已对我生疑,这一次若咱们瞒不住,恐怕不得不提前起事了。”

    李猪儿惊道:“节帅,若今年起事,是不是太仓促?粮草战马兵器这些准备并不足,与契丹和奚人也没谈拢出兵的事宜……”

    安禄山摇头叹道:“大丈夫当断则断,若迟疑不决,便是钢刀加颈的下场,准备不足也顾不得许多了。但愿……那个叫辅趚琳的人能被买通,如此便能给我争取一两年的时间。”

    如果谋反也算是一种创业的话,那么这个创业无疑充满了各种凶险艰困,太多的不确定性了,一不小心便会输掉身家性命。

    春日明媚的阳光下,安禄山只觉得身上阵阵发冷。

    前途未卜的他,仿佛置身在冰天雪地里,四周皆是虎狼环伺,而他,已别无选择,必须要杀出一条血路才能生存下去。

    虽然是卑鄙无耻的谋反行径,可不知为何,安禄山总觉得自己很悲壮。

    …………

    行军路途不仅苦,而且无聊,尤其是日复一日,行军了一个月以后。

    每天坐在马鞍上,屁股被磨出了老茧,这个事实令顾青尤觉悲愤莫名。

    明明还是童子身,将来与张怀玉入了洞房,被她发现自己一屁股的茧子,这个误会就说不清楚了,稍微邪恶的一点的话,指不定她会怀疑他这些年跟哪个男人不清不楚,再联想到他升官封爵之快,简直不可思议,一切都有了完美的答案……

    “扎营后找遍全军,给我弄几条毛毯或是软垫,什么都行,我要垫在屁股下……”顾青受不了了,他忽然发觉对待屁股要像对待自己的贞操一样珍惜,不然有些误会将来无法解释。

    韩介见顾青难受的样子,劝道:“侯爷,其实再磨几日便习惯了,咱们行伍之人尤其是骑兵,最初大多会难受几日,以后便不觉得疼了……”

    顾青咂咂嘴,这话为何听起来愈发暧昧了?

    “咱们还要走多久?是不是快到玉门关了?”顾青有气无力地问道。

    “侯爷,咱们已走了一个月,快到甘州了,过了甘州沿着祁连山脉,再走几日便到肃州,过了肃州便是玉门关……”

    顾青像一只被针扎过的皮球,慢慢地瘪了下去。

    感觉自己可能会死在路上,不饿不冻,活生生无聊至死。

    若是张怀玉或张怀锦也随军该多好,顾青走一年都不会觉得无聊,每天跟张怀玉说几句土味情话,逗逗那个傻乎乎的张怀锦,扎营时偷偷钻张怀玉的帐篷,张怀玉如果打不死他的话,说不定能干一些比牵手更不纯洁的事,一路旖旎风情无限,哪里会无聊。

    可如今,热闹倒是热闹,一万个大老爷们儿,顾青谁的帐篷都不想钻,反而还要提防别人钻他的帐篷……

    见顾青一脸生无可恋,韩介试探着道:“侯爷,到了肃州后,要不要末将给您买几个胡姬一路侍候您?过了肃州便是玉门关,马上要出塞了,塞外路途可比现在更辛苦,侯爷身边若能多几个知冷知热的姬妾,想必会舒坦一些……”

    顾青闻言不由有些动心:“胡姬……啥样的?”

    韩介想了想,道:“啥样的都有,眼珠子跟咱们大唐人不一样,有的是绿色,有的是蓝色,还有灰色的,头发颜色也不一样,有金头发的,还有天生卷发的……”

    说着韩介撇了撇嘴,嫌弃地道:“蛮夷就是蛮夷,头发长得像咱们大唐人的腋毛一样弯弯曲曲,血统不纯就是难看。”

    顾青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部将都这么嫌弃了,自己这个主将难道好意思将蛮夷女人弄进帐篷?

    再说,蛮夷女人进了自己的帐篷侍寝,一个是久旷之身,一个是两世处男,究竟谁占谁的便宜?

    堂堂大唐县侯兼节度副使,竟被化外蛮夷女人糟蹋了,这算不算全军之耻?

    衡量许久,终究弊大于利。

    顾青咬了咬牙,狠心道:“没错,蛮夷女人就是猢狲,人岂能与猢狲苟合?此事以后不准再提!”

第二百五十四章 盗匪猖行

    又走了半个月,终于到了玉门关,顾青下令全军休整三日。

    玉门关守将亲自出迎王师,将顾青毕恭毕敬地请入官衙内,好酒好菜招待。

    顾青的县侯兼节度副使的身份在长安或许算不得什么,毕竟满大街的朝臣,一块砖头扔进人群里能砸死五个四品官。

    但是一旦出了长安,到了地方以后,顾青的身份顿时尊贵无比,玉门关守将不过是五品武官,而顾青却是整个大唐西面屏障防线的二把手,地位相差不止一星半点。

    顾青不习惯与陌生人打交道,强忍着与玉门关守将应酬过后,便借故告辞回到营地。

    还是营地里有安全感,只有眼前这一万人马才是属于他能够掌握的力量,处于他们的重重包围之下他才能睡个踏实觉。

    回到营地时还早,将士们大多没睡,以什伙为单位在营地上燃起了篝火,每营的伙夫拎着铁锅和大勺,轮流给将士们发放干粮和菜汤。

    见到顾青回营,将士们纷纷起身行礼,神情非常恭敬。

    对顾青的尊重不仅是因为他的官职和爵位,更重要的是,这一个多月的行军,将士们渐渐看出了他的为人。

    顾青总的来说是个很和气的人,与普通的军士聊天谈笑时从来不摆架子,就像普通朋友一样席地而坐,然后天南海北乱七八糟一通聊,尽管这位主帅聊的话题不时冒出一些他们听不懂的新词儿,但顾青的态度却实实在在的平易近人。

    但顾青也不总是和气的,每当大军遇到需要主帅决断的事务时,顾青便会变得很严肃,有时候不合心意甚至会大声骂人,那个时候顾青的脸色实在是很难看,天生不高兴的脸配上不甚明媚的心情,从他脸上就能看出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幸好顾青严肃的时候不多。

    以常忠为首的四名都尉将领对顾青却是心悦诚服。

    出长安一个多月,每日都是平平淡淡的行军,但在出城之前,常忠等人便亲眼见识了顾青的本事。

    原本武部给大军配的只有三千匹战马,两千石粮草,然而顾青一出面,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武部毕恭毕敬将一万五千匹战马和两万石粮草送到左卫大营,并且还送上了成倍的兵器箭弩。

    作为常年领兵的将领,出征在外最怕的是什么?不是凶神恶煞的敌人,不是天寒地冻的环境,而是后勤补给供应不及时。一旦后勤中断,军队是要出大乱子的。

    原本这支大军出发时只有三千匹战马,剩下的七千人不得不步行,粮食也只是一边走一边等待朝廷下一批的拨给,后勤方面可以说很紧张了。

    然而没想到顾青一出面便是大手笔,不仅给每位将士配了一匹战马,而且还多余了五千匹出来,粮食更是直接翻了十倍,一路吃到安西没问题,据说朝廷的下一批粮草供给也在筹划中了,不日即将上路……

    顾青这位主帅别的本事他们还没见识到,但顾青后勤供应的本事却是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常忠等将领都是曾经领兵出征过的人,却从来不曾有过如此宽松富裕的行军日子。

    …………

    当将军其实跟前世当领导带团队一样,从陌生到熟悉都需要一个过程。

    身份官职且先不论,双方都处于一个磨合适应时期,这个时期绝对不能装模作样,一定要将自己真实的一面表现出来,让下属看到后心里有底,知道自己以后跟领导相处该如何拿捏分寸。

    这个时候领导千万不能装模作样,因为装是装不长久的,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反而会令下属无所适从,给他们释放了太多错误的信息,磨合期就会变得很漫长,甚至影响团队的合作和员工的忠诚度。

    所以顾青领大军离开长安城后,一路上表现出来的样子绝对真实,平日里他就是这副模样,无事时懒懒散散像一条没有任何追求的咸鱼,有事时正经严肃甚至骂骂咧咧。

    毫无顾忌地摊开双手让将士们清清楚楚看到自己,我就是我,颜色不一样的烟火,爱我你们怕不怕?

    将领的威严就是这样积累起来的,顾青不会管束普通的军士,他的眼睛只盯住了常忠等四名将领,只要常忠四人在顾青面前毕恭毕敬,普通的军士便会对顾青敬畏。

    一屁股坐在篝火前,顾青随手从韩介手里接过一块胡饼和一碗菜汤,稀里哗啦大吃起来。

    玉门关守将客气虽客气,但官面上的应酬除了饮酒便是聊天,酒宴散后,顾青的肚子仍然很饿。

    吃完了两块胡饼,顾青肚子终于饱了,打了个冗长的嗝儿后,坐在火堆旁有些犯困。

    常忠凑过来轻声道:“副使,末将请教了玉门关的老人,老人说出塞最好准备一些骆驼,请几位向导,否则沙漠里容易迷失方向……”

    顾青算了算自己带来的钱财,不由有些肉疼,多乎哉,真的不多矣。

    给杨国忠送礼花了一半,给韩介等亲卫买镔铁打造板甲又花了一千多两,离开长安时搬空了家里的库房,大约只剩了五千两,到了安西都护府还不知道要花多少……

    以往一个人过日子时总觉得钱不过是一串数字,昨天赚的钱还没花完,今天赚的钱又源源不断地搬进了库房。

    可是一旦成为一支军队的主帅,顾青便察觉到自己是多么的穷困了。

    别说一万人的队伍,就是养韩介他们这支一百人的亲卫队伍都很吃力。

    这一瞬间,顾青觉得自己不配当主帅,因为穷。

    “买买买!”顾青咬牙道,像一个娶了极度虚荣拜金女人当老婆的男人,既无助又死要面子。

    常忠为难又腼腆地道:“呃,副使,塞外风沙大,听老人说最好每人配一块麻布包住头,这样就不会被风沙迷了眼睛……”

    顾青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一块麻布当然不值钱,但一万块麻布……

    “你别这样,再给我点时间……”顾青痛苦地双手抱头,像一个被小三逼着跟原配离婚的中年渣男。

    随即顾青精神一振,忽然道:“如果出塞以后遇到胡人商队,咱们是不是可以干一票?”

    常忠愣了一下,接着大惊失色:“副使为何竟有如此惊世骇俗的念头?”

    “因为穷。”

    “副使万万不可!此事干系太大,再说,我堂堂大唐王师,怎可……”

    “好了,闭嘴,我随便说说的。”

    三日休整过后,一万将士踏着风沙和黄尘,走出了玉门关。

    出塞便是漫天黄沙,放眼望去一片黄茫茫,像失败的人生一样看不到希望。

    又走了小半个月,天气越来越炎热,出长安时还是春天,如今已快到夏天了。

    西出阳关,过沙州和西州,路仍是一望无际的沙漠,但地面却渐渐不太平了。路上甚至有了许多来不及被黄沙掩埋的尸体,尸体的装扮大多是普通商队,被秃鹰啃噬得只剩了半具骨架,地面上还有许多马屁或骆驼的尸骸,越往前走,越像一步一步走向地狱。

    队伍的气氛莫名沉闷了许多,将士们也被这一幕幕惨象震惊了,他们不惧怕厮杀拼命,但这种厮杀过后的惨烈残忍景象却实在令人难以适应。

    顾青的心情也莫名地沉重起来。

    沿途这些商人尸骸显然是被沙漠里的盗匪劫财害命,果然如张九章说的那样,西出玉门关后就不太平了,难怪李隆基郑重交代,一定要恢复打通西域商路,如今这条商路上的森森白骨告诉顾青,这个任务难度很高。

    或许,这已不仅仅是盗匪的原因了,大唐安西都护府与周边的吐蕃,突骑施,还有突厥残余势力等,都在这片一望无际的沙漠上互相较量争斗,那些路过的商人很容易便成为牺牲品。

    想要打通西域商路,除非将周边的敌对国家全部灭掉。

    骑在马上的顾青正在凝神思考,忽然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

    一名斥候匆匆策马赶来,到了顾青身前才勒马禀道:“副使,前方三十里处有盗匪出没,他们正在劫掠一支胡人商队!”

    “盗匪多少人马?”

    “二百余人,看服色不是大唐人。”

    顾青皱眉,忽然道:“常忠,过来!”

    常忠拨转马头朝顾青抱拳:“末将在。”

    顾青凛然道:“你领一支千人骑队,将那伙盗匪歼之,不准放走一人,违者军法处置。”

    常忠大声道:“末将领命!”

    迅速点齐一千人马,常忠一马当先朝前策马而去,后面的一千将士跟着常忠如风卷残云般掩杀而去。

    顾青也朝韩介示意了一下,让他带着亲卫们跟上。

    “侯爷,不过是一伙盗匪,常忠应可轻松胜之,侯爷不必去观战了吧?”韩介劝道。

    顾青摇头,笑道:“我想看看常忠领兵打仗的本事,也想看看咱们这支左卫精锐兵马的成色,就当是一次练兵吧。”

    顾青等人远远跟在常忠所部后方,策马前行三十里后,前方终于听到了厮杀惨叫声。

    放眼望去,一群身穿黑衣,脑袋包着层层头巾的异族装扮的盗匪正骑马围着一支仅剩数十人的商队,盗匪们似乎觉得大势已定,正不慌不忙地策马围着商队转圈游走,嘴里不时发出怪笑声,口哨声,像极了一群流氓在巷子里堵住了刚放学的女高中生。

    常忠见战而心喜,仔细观察半晌,充分将眼前的情势做出分析判断后,忽然拔剑高举,大喝道:“将士们听我号令,一千人分三队,左右两翼迂回包抄,绕到敌人后方,截断他们的退路,中间一队随我冲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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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为田舍郎介绍: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大唐天宝,顾青身着布衣从烟尘里走来,在长安皇城的大道上,看着鳞次栉比的华丽殿宇,一步,两步,步步生莲。他渐渐握住了这个强盛王朝的脉搏,也看到了饱受挫折打击的李隆基那张灰败阴暗的脸。俯下身,顾青微笑着对李隆基说:“陛下,您是否该禅位了?做个太上皇多好,天下事,臣愿为陛下分忧决断。”朝为田舍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朝为田舍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朝为田舍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