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九章 意外(两章合一)
啥样要饭的人,能这么呢性啊。
这也太厉害了,外面咋那么危险。
没有吃喝施舍给要饭的,居然被打成这熊样回来。
任家村现在被宋福生带动的很心齐。
一看任三叔那副惨样就不干了,简直没王法。
汉子们招呼道:“去个人,快去喊三叔家老大老二老三大孙,就说他们老子爷出事了。然后咱们几个,这都套车跟着去瞧瞧,就不信啦,一群要饭的还能翻了天。”
婆子们也直嚷嚷:“对,你们多去些人跟着,不行先揍他们一顿再报官。没见过这么熊人的,反正他们没有银钱赔,先出口气再说。”
三叔很犯愁,咋办呀,随口扯的谎,大伙却要去报仇,哪有仇人啊?
就在这时,任三叔的几个儿子跑了过来。
一见到爹那副惨样,差些当场落泪。
老爹一把年纪了,在家里,没人敢多说一句重话,天天恨不得当祖宗捧着哄着,去趟城里说是想溜达溜达,却被揍成这副模样回来。
任三叔的大儿子音儿都变了,带着哭腔急眼道:“老二老三抄家伙!”
一帮人浩浩荡荡的套车,“对了,爹,你是在哪里挨得揍?”
“就、就在路上。”
“那伙要饭的大致有多少人?”
任三叔捂着脸,脸通红。
不想骗儿子的,可是他有要守护的人。
马妹子说了,一点儿风声也不能漏,漏了就要收拾他。
憋半响才说:“那伙有十多个老娘们。”
这么撒谎,儿子他们应是遇不到凑巧一帮女的出来讨饭吧?
这样的话,也就不会见到其他要饭的就揍,不会伤及无辜,最终也就是白跑一趟而已。
他大儿子一愣:“老娘们?全是女人?”
“恩那,记不清,就记住有老娘们啦,忽的一下就挠了过来。”
“那抢咱家什么东西没有?”
“没有,我就有毛驴车,身上也没有别的。”
“不给吃的就挠您?”
“啊,是吧。”
汉子们觉得再问不出啥了,走走走,先去看看再说,别拖的太晚再跑喽,沿着路向奉天城寻要饭的总是没错。
任三叔在儿子们走后,直接回了家,已经无心去管其他。
因为他有一千个伤心的理由。
表白了,失败了,人家拿他当臭狗屎,他多情总被无情伤。
最绝望的是,马妹子往后还不让他瞅了,不让惦记,连默默地关注,她都管,一旦要是发现,就要给他打瘫在炕上。
唉,如果早知是这样,还会不会贪心讲出来。
几位村里婆子,望着任三叔蔫哒哒的背影,面面相觑。
三叔那人是正经人,说话做事有章程。
说句实在的,要是换个人说被十几个老娘们挠了,她们一定会先怀疑你是不是调戏人家啦?
要饭的女人也是女的啊,那惹急该挠也会挠。
但是三叔在村里人心中口碑不错,老伴没了多年一直没找,在村里说话,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很公正,挺受大伙尊敬的。
所以婆子们望着他背影说的是:“啧啧,你说他咋就遇上这种事儿了。”
“是啊,一年不出门,出门放放风,就能遇到要饭里的茬子,茬子还是一帮老娘们。”
任公信快要赶车到村边了,听到外面妇人们七嘴八舌议论,又将骡子车调头,转身就回了家。
“老二,走,你随我一起去县里。”
任子玖正坐在炕头吃大饼卷大葱,闻言无奈道:
“爹啊,今早我才从庄子折腾回来,被冻的到现在都缓不过劲儿,你就自己去呗。不就是去童谣镇问问粮价,那还非用我陪着?”
任公信站在门口:“让你随我去,你就跟着得了,哪里那么多废话。咱家那几个长工不是给放回家让歇两天?今年给他们累坏了。路上没人陪我,我自个害怕。”
您害怕什么。
怕被挠成血葫芦,一帮老娘们,一人叨一下也够他呛啊。
“老二,你不知道,你三叔那脸……”
与此同时。
宋阿爷也在和宋福生说这事儿。
说咱家买卖多,日日往返走这条路,听的心里有些不安。
这是老娘们讨不到吃的,气的只挠人,就跟那毛骡子似的,吃不着它不得尥蹶子?
要是换成一帮讨饭男,穷疯眼了出来劫道才是最要命。
宋福生却觉得此事怎么透着古怪。
一帮要饭的要是真有那个胆量,也就不会沦落到去要饭了。
不过,凡事都有万一,“如若是真的,阿爷你仔细听着点村里的信,不行,回头我去趟县衙,让派一些衙役沿街清理清理。这条路上要饭的是多,都知晓那路上总走有钱人。”
当晚,马老太赶车才进村。
九嫂子她们就急火火告诉道:“你听说了没……”
马老太听完后,挑挑眉,“啊,是嘛,让人挠啦,还没抓着?那行,我出门小心些。”
说话时,任三叔正好戴着口罩棉帽子走过来,口罩是他特意翻出来戴上的,丢不起这份磕碜。
他一看马老太,急忙扭过身。
不让瞅,知道了。
“驾。”
牛车慢慢走远,任三叔才转回身望过去。
而车上的马老太,是打算将这件事深深地埋在心底,就当作没有发生过,与谁也不讲。
咋说啊?一把年纪被求娶,当笑谈都没法谈,臊死啦。
“老大,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刚过了桥,马老太就看到宋福财匆匆向这面走。
宋福财站住脚说,“娘,我正要去迎您呢。”
“没事儿,我进村就听说了,不就是被挠那点儿破事?我车上带刀,回回车上还一帮人,我们不抢别人就不错了。”
不是因为这个。
二丫掀开车帘对宋福财叫大伯,宋福财一点头,又对车里其他人点了点头,示意你们赶车先回,然后扶着他娘下车,向远处走了走:
“是三弟让我出来迎您,家里来客了,三弟的举人朋友,在等您。”
“他的朋友在等我?怎回事。”
这就是婚礼后遗症的第三个插曲。
宋福财告诉马老太:
三弟的举人朋友喝喜酒时来过咱家,不知您老有没有印象,坐在第三桌把门口那个位置。
看起来像四十出头的年纪,但实际具体多大岁数,他不清楚。
好像是来了解了解李秀那人,听那意思,了解透彻,觉得行了,想求娶。
三弟对那人讲,李秀虽是族里人,但是由于年纪轻轻就守寡,平日里,族里的男人都要对李秀避嫌,这是规矩。
所以关于李秀具体的过往还真不清楚,需要等老娘回来讲。
这不嘛,就等您老呢。
随着宋福财讲完这些,马老太进了院儿。
老太太进三儿家屋里就笑道,“来客啦。”
“婶子,扰了您。”
这位汪举人是带着礼来的,带了四样果脯登门,就是为孝敬宋孝廉的母亲,听闻老太太声音急忙站起身行礼。
他知晓这老太太挺能耐的,一把岁数了开几家铺子,说话做事很是干脆利落。
瞧瞧这位老人家的精神头,头戴灰色狐狸毛帽子,身穿披风,脖子上扎着狐狸毛围巾,精神烁烁。
马老太一边摘帽子挂在衣服挂上,解开披风随手递给她三儿,一边示意汪举人:“你坐,坐。平日里就应该多来串串门,怎么会是扰。”
钱佩英和宋茯苓、米寿,通通躲了出去,为避嫌,方便人家说话。
其实就连此时的李秀也啥都不清楚。
她哪知道宝子三叔家的贵客是冲她来的,还在后面烤蛋糕呢。
又要过年了,再加上最近成亲走礼的多,买卖不错。
李秀都没空烤列巴,竟干大活。
双方坐在沙发上互相客套一番后,汪举人先向马老太和宋福生表示:
这事,他太失礼了。
只是说句实在话,宋家的底细,太难打听,一点儿也打听不到,才不得不硬着头皮上门。
马老太抿口茶,点头表示理解,还帮对方解围道:“不怪你,我们家是后搬来的,你确实打听不着什么。一向都是我们向媒婆打听别人家的事。”
宋福生跟着抿口茶,在心里补充:老娘那意思是,我们家想让别人知晓的,你才能知晓。不想让你知道的,你到死也打听不到。
汪举人说:
他见过李秀,那时候他还在考秀才,是在点心棚里见到的。
而来喝喜酒那日,算是第二次见到。
马老太了然:噢,明白,是考棚那阵的事。那看来,你是一眼就相中李秀了是吧?
汪举人紧接着又将自己的情况讲明。
他妻子于四年前离世,家里有一儿两女,皆已成家,儿子在外县做主簿。
经济情况,从前的日子也就是清俭的程度,略有薄产,但基本全置办了书籍。眼下中了举才有所改善。
至于为何忽然动这个念头,是因为两个女儿女婿虽在城里住,离他近便,时而照顾,但是也想着梳洗、煮饭,身边能有个亲近人。这场大雨瘟疫下,更是觉得身边要有个伴。
马老太:明白,然后你就想到李秀了。
那个一见钟情的,比你年纪小好些岁的,长的还挺带劲的,最凑巧的是,你来喝个喜酒又二次见到啦,心里更是刺挠的。
你不找大姑娘,是嫌弃她们不懂事。
娶大姑娘,还要经管岳父岳母一大家子的事。
李秀这种有过经历的,她会惜福,既年轻能照顾你,又懂事俏丽,还没一帮娘家人做拖累,你就觉得这样才是最适合你的。
你虽没说透,但咱老太太懂。
“你的情况,我知了。”
“那婶子,她那面的情况是?”
马老太瞅眼宋福生,当着亲儿面前,撒谎不眨眼道:
“她前面那家是个短命的可怜人,下雨天非要上山下山,遇见野兽被分食。她带着独苗就随我们来了这里。我们能拉拔一把就拉拔一把,她那人,很是能干。利索劲儿,一般女人家比不得。”
听话听音,通过这话,就应该知晓,老太太是希望能撮合成的。
她压根就不提李秀之前还嫁过一家,那家不好使碰不得她,又给打跑之类的。
说那些做什么,她们要是不说,去哪查这些事儿?
倒是说的太细致,汪举人会觉得嫁两家?
嫁一家和嫁两家,谁知道男人在这件事上介不介意。
所以说,老太太想给李秀多擦擦胭粉,往美好了整。
即使她刚才在心里吐槽不少,嫌汪举人年纪大。
李秀才二十几呀,这个都四十七岁啦,翻了一番带拐弯。
可是不得不说,人家是举人老爷,头顶有光环。
人家四十七岁照样能娶水灵灵的大姑娘,是能找大姑娘的身价,却看上李秀,这也算是李秀的福分不是?
咱掏心窝子讲:就这种姻缘,别小瞧,还不好遇见呐。
马老太认为:咱就是刻意去寻都寻不到。
要知道汪举人属于三无和三有的情况。
三无:无父母,不用伺候公婆。无子女拉拔,人家孩子都成亲啦。无负担,略有资产嘛,这回考上举人更能耐啦。
三有,有钱有地位有知识。
阶级最基础的区分,就是从读书人和不识字人这里先来的。
人家一个正儿八经的举人身份,就是七十岁找个不识字的大姑娘也是找得的。
汪举人听完李秀的情况,沉吟一番表示,那他愿意给抚养小儿,还能教李秀的小儿念书,这是他最大的诚意。
说起读书,汪举人看向宋福生还感慨道:“与宋兄不同。我这次进京赶考没戏,毕竟这次就是挂着榜尾,又是这个年纪。已经做好落榜准备。想是回头寻个教书的地方,最好能在奉天学子院里做些什么。”
宋福生能说啥,只会劝:你别灰心,还没去呢。
然后给老娘使个眼色,让趁着这空档去问问。
宋福生觉得直接去试探李秀口风得了,别用媒婆走程序。
两方这么大岁数了,矫情啥?什么规不规矩礼不礼仪的,媒婆上门倒是容易传出很远。就低调的先互相问问,探探口风。
马老太家。
李秀坐在炕沿边摘下口罩,她听完还没来得及惊讶,王婆子她们先:“啥?”
妈呀,吃惊坏了。
举人啊,那可是举人老爷。
李秀你个乡下小妇人,迷倒一个举人老爷来求娶,你行啊。
嗳嗳,你们那语气注意一下。
婶子大娘们,你们的态度是不是有点儿不太善良啦?
第七百一十章 没那种命(一更二更)
我们还不善良?
要知道李秀她有儿子,人家愿意给她养儿子,上哪去找这样的好事儿?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家亲儿子在外地当小官,一年到头难得回来一次。
这就等于是关上门过自己的小日子。
你看谁家儿子在外地啦?家家户户都是一起过日子,这种情况是很难遇见的。
赶明李秀再给那举人老爷生下一个小儿,那举人老爷更不会亏待她。
四十七岁咋的了,大一些会疼人。
没听说那句话嘛,老儿子大孙子,处好了,四十七能重新焕发精神头,出门往死里给李秀挣银钱攒起来。
我们这些大娘婶子,都已经看到李秀未来的美好生活了,只要她点一点头。
“大娘,我不同意,您帮我回了吧。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让宝子三叔作难?”
王婆子她们再次吃惊,抢在马老太前面说话,扒拉李秀一撇子道:“啥?你是不是疯啦?”
没疯。
李秀揉了揉被扒拉的胳膊说:
“大娘们,我为啥要再走一家?没有理由让我再走。
我自个带宝子过着挺好的。
阿爷和你们都伸手帮我拉拔过娃,我很是感恩,能让我这两年抽出身挣银钱。
宝子眼下已经过了不需要背抱的年纪,最难的时候,我都挺了过来。
再过两年,我儿就启蒙了,到那时,我会更有盼头。
大娘们,说句实在的,这是我这辈子最舒坦的几年,以前从小到大都没有如此舒坦过,我可不想找不自在。”
连马老太听完都连连摇头道:
“你才多大的年纪,二十多岁就说最舒坦。
年轻人,话不要说满。
炕冰凉的,没人知冷知热,也没人听你讲讲心里话,这滋味尝过的人才知晓。
有那么两年,我记得自己一人坐在炕上,像得了癔症似的,嘀嘀咕咕和自己说话,是那种控制不住的就嘀咕出声。
孩子们问:娘,你在和谁说话呢?
啊?我说话了吗?
所以说,你再走一家,要是能更舒坦呢?”
“不可能。”
李秀微皱眉,打定了主意。
什么时候卖过那人列巴,她怎么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烦人。她平日里最不想受人注意。
完了,这次事过后,家家又要重新讨论她。
马老太看着王婆子她们又劝了劝,无奈地摇摇头走了。
老牛不喝水,谁还能强按头?
……
汪举人万万没想到,他这面同意了,那面却拒绝。
有那么一瞬,他面上露出难以置信,以为自己是听茬啦。
马老太冲汪举人再次点点头,肯定道:“她没有这福分。”
汪举人这才及时调整好表情,说谢谢婶子了,不是她没有福分,是我们之间无缘。也麻烦宋孝廉,今儿耽误了宋孝廉温书,对不住。
他来这里时,是宋福财引领着进来的,恰好看到宋福生书桌上摊了好几本书。
宋福生:那是米寿在看书习字,我坐一边嗑瓜子来着,我才没摸书。
“没耽误,我今日没温习。”
“宋孝廉,您太客气了,我都瞧见了,”太给面子,一直陪着。
这事儿整的,说实话,没人信。
汪举人的书童举着火把从后院跑来。
没来前他家老爷就嘱咐,到了这里帮干干活。
宋家是没有仆人的,也就没有饵房给仆人待着,所以不要闲着,看见什么活就伸把手。
可是,宋家人不让他干活,小书童就一直在后灶里坐着喝热牛奶来着。
宋福生亲自送汪举人到大门口,看着这主仆二人上了车。
……
汪家主仆二人离开,李秀连见都没见此人一眼,也并不觉得怎样。
可是嘴不好、心地却热乎乎的大娘婶子们,莫名其妙的觉得心里空荡荡。
就那么放走啦?
错过这个村,可就真没这个店啦。
往后李秀你后悔,你二人之间也再没有可能。
我们是不会舍得让福生为你的姻缘舍下脸面再去求汪举人的。
宋银凤坐在烤炉房里,一边用吹风筒抽拉风箱烤蛋糕,一边时不时抬眼偷看李秀。
“大姐,你那锅要烤过时辰啦。”李秀头也不抬继续裱花道。
“啊?哎呦,我这还大火烧呢,瞧我这脑子,”宋银凤急忙站起身,去忙活她那一摊。
何氏戴着蛋糕帽、口罩、手套,端着一大盘蛋糕胚子从李秀身边走过,摇了摇头,可惜了。
李秀摘下手套,这活没法干,一个个总偷摸瞅她:“宝珠,帮我记下帐吧,我今儿就做这些,明儿再起早来。”
“好,婶子,你先回,明儿牛奶不用你拎,我安排别人。”
不能总可着李秀婶一人拎大家用的牛奶。
小姑子说了,不能欺负人,别拿人心里不识数。
大伙依仗的,不就是点心房大师傅全是近亲,就李秀一个外人吗?
李秀对宝珠一笑,心里明白,应该是胖丫的意思。
她一直很领胖丫悉心教她做点心的情,那真是手把手教,一点点教,教会了她能养家养得起儿子的本事。
这个家,李秀心里也明镜的,就胖丫对她是最纯正的心态。
胖丫对她的态度一向是做好做多就奖银钱,做不好就批评。
谈做工就真的只是谈这些,不会将她一人带孩子过日子、不会将她过去的种种,带到做工中。
“行,那我明早去外面划拉划拉柴,划拉点儿是点儿,呵呵。”李秀对点心房里的师傅们陪着笑脸,这才转身回了家。
她和儿子的新家只有两个屋,模式相当于牛掌柜和四壮的房屋建构造,只是面积小出很多。
一个屋,眼下放些杂货,一个屋里住人。
李秀想着等儿子大了,再将杂货搬出来,让儿子单独住,再给儿子弄张书桌和书柜摆放。
这个新房,再算上全置办下来,什么也不缺的那种,花光了李秀努力干活几年间的积蓄。
她手头现在就剩下不足二两银,比照九族其他十几家条件差出太多,但是她觉得自己这个寡母已经做的很好。
房子盖了,该随的礼并不比那些家里有男人的差,不比任何人掏的少,从没有拖后腿,儿子让她养的壮壮的。
今夜,九族各家,果然像李秀猜的那样,在背后议论她。
小媳妇们听说后,不知咋回事,人的心理还真说不清楚,经过这事却莫名其妙的高看李秀一眼。
王忠玉媳妇抱着小败家,和宋富贵媳妇一起边哄孩子边唠嗑道:
“以前,我还防过她呢,总怕她不正经。
你说她长的那模样,那腰条,就带着那个不正经样,年纪比我还小。
她一个年纪轻的女人家,杵在咱大伙里,咱家人口又多,一眼看不住,谁晓得啥时候会偷摸和咱男人说话。”
富贵媳妇笑出声:“没看出来啊,你还挺拿你家忠玉当宝的。”
“嫂子,你别取笑我,我拿我自家男人当宝咋啦?
这事没什么可害臊的。
我那时候都想过,李秀她要是敢趁我不注意,求我男人帮忙干活之类的,我指定就找她头上,当面问问。
我当着阿爷,当着蒜苗子他三叔面前,也敢手指头戳李秀脑门上问,你凭啥找我男人帮忙?”
富贵媳妇悠着孩子说:
“结果人家从没找过,倒是真缺人伸把手也是和咱们先讲,先求到咱们头上,一口一句嫂子弟妹嘴甜的叫着。
然后咱们这些热心肠的,反过头来,还要替她出面去求咱自家男人,求着你快帮李秀干点儿活吧,对吧?
咱男人犯懒的时候,还会骂咱们一句,好管闲事。”
“啊,可不是嘛,蒜苗子他爹就这么骂过我,说我破车好揽债。”
“所以说,人家李秀注意着呢。”
“是啊,我是真没想到。经了今儿这事才知晓,她是一点儿想找下家的心思也没有,真就打算带宝子过了。想想以后几十年一个人,也是可怜。”
富贵媳妇感叹道:“其实那男的挺好,她应该再走一家。换做是我,我就……”
还没说完,外面传来宋富贵碰到葫芦瓢的声音。
富贵想再听听的,没想到不小心弄出声响。
忠玉媳妇发现宋富贵进屋脸色不对,她起的话头,惹完祸就抱孩子回家。
宋富贵质问炕上的媳妇道:“换作你,你要怎的,你要翻天呐。”
他媳妇先是说了两句软乎话,解释这不是在假如?你这不是好好的活着嘛,她给娃子们找什么后爹。
后头没了耐心干脆“我就翻天了,别没完没了,有能耐你就揍我。不过,我劝你动手前最好想想,我会找蔫吧他三叔给做主的,够你喝一壶。”
嘿,福生兄弟,你快过来听听,这才是真相。
这些老娘们总拿你狐假虎威。
我们男人才是受委屈的,求你给做主。
……
老太太们纷纷聚在马老太家,议论的是:
“啧啧,大道理就不讲啦,一个人带孩子那么容易呢。就说她平日里看起来挺有心思的,发现到真章了,就是个缺心眼的。”
王婆子坐在炕沿边撇撇嘴:“她是不是觉得,到老了能成为另一个我马姐呐,放眼望去,有几个咱家马大姐。老了儿女孝顺,儿媳不嫌,自己挣钱。”
王婆子转身问马老太:“话说,马姐,你要是她,年轻那阵,会嫁一个四十七的不?我还真挺稀奇你咋说。”
“我呀,”马老太在拿干抹布擦金叶子,闻言实话实说道:
“还真不好讲,这备不住吧。
不是有那么句话吗?到啥时候说啥话,这诱惑太大。
我主要相中他是举人。
家里有个能耐人,差不少事,不受人欺。
他要是能让我大儿二儿,想做个啥小买卖就会帮忙支起铺子,再供我三儿读书,主要是他还能教我三儿念书,不用翻山去学堂了。
搞不好,别说四十七,六十七岁我都会?”
马老太忽然打住,用抹布指着王婆子:“往我身上胡扯什么,我这么大岁数,你是举人老爷,你要我啊?”
“我要。”
“那你来吧。”
“哈哈哈。”
八个老太婆笑了起来。
这其中就葛二妞笑的勉强。
她本来她还嫌弃李秀,正处于考察阶段,总怕李秀克夫,福薄。
今儿这一把事,完啦,举人老爷都没有吐话,能应了她二儿子吗?
咱要是再去提,能不能弄个没脸。
葛二妞就纳闷啦:这是啥世道啊,一个乡下小妇人,连个好娘家依仗也没有。长相单单薄薄的,不像人家那圆脸大屁股好生养,又贼能作,给前面男人都作没了,眼下却成了香饽饽。举人老爷居然上门求娶,看中哪点啦?这去哪讲理呢。
王婆子她们嘻嘻哈哈完,先回家睡觉了。
葛二妞特意落后几步,问马老太:“弟妹,我家老二?”
“给老二寻个大姑娘吧,”马老太道。
多花银钱找大姑娘家。
找那种,哪怕娘家很穷苦但要事少的人家。
找大姑娘有一点好,两方不隔心。
生下的孩子,没有前面带的后面生的,涉及不到偏不偏心眼子。
免得起头就隔心过日子。
……
“娘,你咋还不躺下?”宝子揉揉眼睛问道。
李秀给儿子盖盖被,“你先睡,娘将你裤子补完就睡。”
当宝子陷入沉沉的梦乡,李秀用牙咬断线收针,吹灭油灯。
她躺下身,明明很累,但是今夜可能是被那件事搅合的,竟然睡不着了。
李秀望着黑暗里的棚顶,心想:
她确实是看不上别人。
见过最好的,其他男人就觉得通通不过是那么回事吧。
这是她心中的秘密。
这辈子也不会对任何人讲的秘密。
那就是,她羡慕钱氏。
不是稀罕宋福生,因为那样讲不够准确,是羡慕钱氏。
她不止一次的假想过,如果有下辈子,她希望自己能托生成钱氏。
有一个不仅长相精神,而且要什么有什么的夫君。
那夫君,能为家撑起一片天。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不会害怕。
那夫君,甭管媳妇的娘家有没有能耐,甭管媳妇打不打扮,他都恨不得写帖子对所有人说,他要在家陪妻,妻子不容易。
他恨不得,将钱氏介绍给所有人。
第七百一十一章 他是她梦中情人(三更,为小妮就是矫情打赏+)
李秀脑海中永远不掉那一幕,那是她无意中看见的。
有一日,宋福生在外会友回来,穿的青色绸缎衣,精神的不得了,一表人才。
而钱氏不知在家抠什么土呢,两手脏脏的,穿的也就是在家干活的衣裳。
宋福生要将外面买来的好吃的给钱氏。
钱氏举了举脏手,示意吃不了。
宋福生就打开油纸包喂了起来。
俩人在一起过了那么多年,却一个喂,一个吃,你瞅我,我瞅你的笑了起来。
宋福生还给钱氏擦擦脸上蹭的土,笑呵呵说钱氏:“你干点儿活还邀功,都蹭脸上了,你放下吧,等我换身衣裳干。”
李秀觉得,如果她有这样的夫君,即使让她死也甘心。
钱氏才是活的最有滋有味的那个人,什么都不用求,也不用表现出自己有多好,夫君就会做的很好很好。
她也不觉得自己相中宋福生这想法荒唐。
李秀想到这,笑了下:
她认为九族女人们,不,是算上全村从老到少的女人,她相信所有人内心的真实想法,也和她是一样的吧。
想要一个宋福生当夫君的想法,并不丢人,只是她没那种命。
……
别人心中的梦中情人宋福生,此时躺在被窝里,正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扒拉他媳妇:
“你先别睡,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呢。”
钱佩英扭过身,莫名其妙看他一眼:“骂你什么?”
“嫌我时间短,要不我耳朵怎么这么热。”
钱佩英使劲翻个大白眼,和他闺女一样歪,有时不讲个道理。
钱佩英那一副懒得搭理宋福生的模样,给宋福生气的不行:
“你看,你还翻白眼,还转回身,给我后背看,你咋总是背着我睡。
佩英,你这样就不厚道了,我行不行,你还不知道吗?
我这,这不是学习累的嘛,以前我哪会这样。”
难免一次两次快了些,不中用。
行了,啥也别说,男人解释再多,都不如实干。
“你干啥?老宋,快别再闹了,听话。大半夜的,一会儿还得洗,那水声哗哗半夜有动静,咱家俩孩子耳朵可好使了……”
钱佩英的嘴被堵上了。
宋福生含含糊糊道:“洗个屁,咱俩干净着呢。就埋汰,咱俩也要一起埋汰,谁也不会嫌弃谁。”
第二日清早。
宋茯苓一边刷牙,一边单手叉腰看向窗外。
老爸起早在杀鸡,给那老母鸡撵的嗷嗷叫唤,后院瞧起来那叫一个热闹。
宋茯苓只看不过瘾。
打开窗户,嘴里叼着牙刷,向上一蹿就坐上了窗台,坐窗台上刷牙,半个身子探出去听老爸他们说话。
她听到太爷爷说她爸,那是真嫌弃啊:“你怎那么笨,你是不能偷吃啊福生。抓只鸡,全村都要听见了。”
没一会儿,老爸就拎着被杀的鸡回了家。
宋茯苓用围在脖子上的毛巾擦嘴,从洗手间里出来问道:“爹,早上就吃小鸡炖蘑菇呀?”
米寿揉着眼睛从卧室里出来说:“那也太好啦这日子,这样的日子贼啦有滋味。”
宋福生瞅眼闺女,又看眼米寿,指了指砂锅,“你俩别想美事儿,大清早就做美梦。那里有粥,锅里还有煮鸡蛋去吃吧。我告诉你们,小点儿动静啊,你娘还在睡着。闺女吃完刷碗,米寿扫地。”
宋茯苓和弟弟坐在餐桌前,悠着腿,嫌弃地喝着小米粥。
都几点了,娘还不起身,搞得今早连主食也没有。
米寿给茯苓扒完鸡蛋皮,将鸡蛋放在姐姐碗里。
茯苓问弟弟:“你洗手了没?”
“没,我想着给姐姐扒完了,再给自己扒,手就干净了。”
“我打你。”
厨房里的宋福生,声音平平,头没回就断官司道:“你俩又干啥呢,嘱咐让消停点儿,就不能老实些。米寿让着些你姐。”
就这套磕,他天天说,都麻木了。
茯苓瞪弟弟:“我用你让着?”
米寿坐在餐桌前,摊手道:“不是让,是姐姐是朵花,要悉心照顾的。”
茯苓立马就笑道:“算你嘴甜,等着,我去给你拿饼干。”
宋福生在儿女们叽叽喳喳的动静中,转身打开大锅上面的一排壁柜,找出各种小罐子。
当归,红枣,枸杞,人参等等。
这古代一点好,就是啥都是真的,只要舍得花钱,人参更是能买到好的,不怕被糊弄。
他要给媳妇炖人参老母鸡汤。
这玩意补气生血。
佩英昨晚在他耳畔说,近日天太冷,发现走远路有点儿喘上不来气,像气血不足似的。
那咋回事呢,那咋能喘不上来气呢。
喝大枣水好使不?不好使啊,那整点猛的。
所以他起早就杀鸡,现在就炖,晌午下午就能喝上老母鸡人参汤了。
一般,人参汤下午两点喝最好,全家都能喝点儿,自己也能补补。
说起要补补就闹心。
昨儿,他后二次表现的也不咋好,像是肾有点虚,很怀疑是科举那些日憋尿憋的。
宋福生身上系着围裙,站在操作台前,切葱段,切姜片。
厨房里的他,忙忙碌碌。
不仅做饭熬汤,而且穿着围裙,顺手还将各屋里的地擦了。
钱佩英睡到上午,按照现代时间算,九点多才起来,下楼时还在打着哈欠。
宋福生立马放下手中的毛笔,给媳妇摆饭。
坐在吧台前,他又给媳妇扒鸡蛋皮放在小米粥里:“吃吧,加不加点红糖?”
“不加,唔,你煲汤啦?”钱佩英边喝粥边看眼砂锅问道。
“啊,给你炖的老母鸡人参汤,你不是说气不够用吗?你就喝着。
不行的话,我今儿出门进城再买些别的,十全大补汤补起来。
你别舍不得喝,那人参啥的其实不贵,小鸡首乌之类的,你就是把食材全算上,一碗汤能合几个钱?”
宋福生就怕钱佩英舍不得,他将闺女以前和她妈掰扯买东西不贵的理论借来用。
那时候闺女总顶嘴说,你看我这个美容仪贵,你看我这套护肤品贵,你看我这个手机贵那个包贵,但实际上平摊到每一天,每天都使用,没几毛钱。
那阵,他在旁边听着就觉得孩子说的有道理。
他这人,接受不了的是买完不用放在那里闲着,那才叫浪费。
钱佩英听的心里热乎乎的。
这老宋,昨晚趴她耳朵边说,你可得好好活着,我可就你一个亲媳妇,千万别气不够用。你还得陪我去这那的溜达呢,浑身没劲儿怎么旅游。
实际上,她对自己的身体有了解,很怀疑自己是胖了。
最近俩月胖了七八斤。
今年没扣辣椒大棚,桃花和宝珠又总帮她收拾家务,这人啊,越懒越吃不了苦。
她昨夜也是不想让老宋再缠磨,随口说的,其实啥事没有。
钱佩英小声对宋福生笑道:
“那成,我喝,再给老爷子和她奶端去两碗汤。
你就不应该用砂锅炖,应该用大锅炖。
那些岁数大的都能一人喝点儿,宝珠和桃花那俩孩子刚成亲也能尝尝。
这样吧,晚上,我给你包韭菜馅饺子,等会儿去地窝子多割一些,你看着给别家端几盘,你多吃韭菜也好。”
“行,晚上咱家吃饺子。”
“她爹,你还想吃些什么菜?”
“你做啥我都爱吃。算了,要不我做吧,我也挺久没给咱家俩小馋鬼做饭了,正好给他们做点儿。今早还管我要小鸡炖蘑菇呢,你说她俩得多馋。整几个菜。她娘,你想吃啥?”
两个小馋鬼坐在榻榻米上看书,都是一副像没听见的样子。
要给娘(姑母)做饭就直说,总拿我们当什么借口。
宋茯苓举着书,嘴里嚼着果脯,撇撇嘴:
早上喝的小米粥是真顶饿啊,有狗粮的缘故。
不过早就习惯了。
话说,是谁说的,幸福的家庭会治愈一生。
这话在她看来并不准确,准确的说法是会:影响一生。
晚上,马老太回家就喝上了人参汤,吃到了韭菜馅饺子,是三儿媳特意给她留出来的。
那汤喝到嘴里还热乎乎的,一直在灶上温着。
对了,就她那身狐裘衣裳帽子围脖,也是三儿媳给的。
本来是三儿从老隋那里留下毛皮要给钱氏的,说是这狐狸毛可好啦,卖到京城老贵。
结果三儿媳那个大手大脚的性情,转头就找到大儿媳何氏,让何氏按照她身板裁做出来。就这件事在没做好衣裳前,她都不知道。
等到她知晓的时候,晚啦,那好好的皮子已经按照她尺寸做完,三儿媳说穿不了,就得娘你穿,你看怎办吧。
那还能咋办,心里领情,穿吧。
她在城里买东西时,就那个开衣料铺子的小娘子还打听过呢,说这皮毛好,问多少两银钱买的。
当时她笑哈哈说:“不晓得啊,俺三媳妇孝敬的。我不要不要的,她非得给做,还给弄一身,连帽子都有。你看是不是还行?穿起来挺带劲哈?”
在马老太心里,有时她真心觉得:
论第一孝顺她的,那是胖丫无疑。
就看她这里面的小衣、外罩料子、鞋面子就知道,那有好些零零碎碎全是小孙女进城逛街给她买的。
见到觉得她穿着能好看的就给买回来,她回回都骂孩子:胖丫,你就乱花银钱吧,哪次进城不花钱你都闹心是吧?
嘴上这么说,但咱心里实际上是,还得是我小孙女,别人啊,哼,嘴上一遍遍问,奶,你想要啥,在哪呢那礼物,竟嘴好胡哄她。
接着就是钱氏。
没错,是钱氏,她三儿排在后面。
这滋味,细想想还不太好受,儿媳妇比亲儿子还大方。包括大儿媳朱氏,有时也比大儿大方。
多亏她生了一个闺女银凤。
闺女那才叫不管从前还是现在,不管家里好孬,凡是做点好的就趁热乎给她端去,就怕她吃不着啊。
第七百一十二章 道义摆中间,利字摆一边(四更,为林钰林打赏+)
这个新年,宋九族家的年味,在外人眼中过的是热热闹闹。
收礼、接礼,宋家的牛车骡子车也频繁外出送礼。
只这些人情往来,就让宋福生家的两样买卖全都更上一层楼。
宋福生的那些举人朋友,那些想和他处好关系的地主乡绅朋友,会主动的给他的千里马镖局介绍生意。一个传一个。过年前,给外地亲友送礼的格外多,他的朋友网越来越宽。
宋福生的那些举人乡绅朋友,更会主动的家里有什么好事情和走礼的礼盒就联系到马老太的蛋糕店,只定马老太这里的点心。
就当是照顾朋友生意嘛。
更何况蛋糕是新鲜物,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马老太店里卖的点心起步价就贵,全城皆知,识货的都懂,送人招待客也比较有面子。
宋九族家还迎来了一批特殊的拜年客人,这些人是落户在附近几个村的逃荒者。
今年有灾,这些逃荒者很感谢宋家盖房找他们。
大家不傻,找谁盖不是盖?他们又不是什么手艺人。
还有发完大水后,宋家又让他们这些逃荒家的女人们,帮着做镖局衣裳挣工钱或是领粮。
这中间曾发生过让宋家心寒的事。
比如,有那么几名婆娘偷摸克扣人家棉花拿出去卖,或是有那婆娘想招节省布料,弄布头绣香囊向外卖之类的。
有那么一阵,其中老实巴交的逃荒人家都害怕了,觉得完啦,宋家会在气急之下,不再可怜他们,不会再用他们这些外来的不知底细的人。
却没想到,宋家发现后只是不用那几家,说是以后也不会再用,但是对他们其他人照旧。
“东家,给你们拜年了。要是没有你们拉扶一把,我们每家都会有饿死的。你们帮的不是粮,救的是我们的命。”
这些逃荒的领头汉子们,穿着破棉袄破棉裤,真心诚意的在宋家大门口齐刷刷行礼,就是想来行个礼。
宋阿爷没想到,顺手帮忙的事,这些各村的人居然来特意拜年,凑齐了站在大门口还挺壮观。
之前,金宝跑回家喊报告,说门口聚集许多人时,那阵还给他吓一跳。
寻思是闹事的呢。
寻思像当年任子浩带人来揍他呢。
宋福生回头瞅眼家里的妇人们,示意端出干粮。
一盘盘的干粮端出。
有难吃的列巴,有糙面的饽饽,也有今儿家里吃剩下的半粗半细面的饼子。
宋福生说:“也祝你们过个好年,明年能风调雨顺,好好种地,明年家家都能吃饱饭。”
汉子们没想到,举人老爷能亲自与他们讲话,激动的不得了。
“谢谢举人老爷!”
“谢谢!”
大年二十九这天,马老太也不得不支起棚子捐助,放下买卖,干一些公益。
没错,她认为自己是“不得不”的心态。
老太太这人,要是没有她儿子在其中,或是孙女提点带动,她的这个思想境界还没到凭白撒钱的高度。
这回,她倒不是为儿子也不是为听孙女,是她发现各大户、各种大商铺通通出来摆施舍棚子,就为让那些很困难的人,过年有饭吃。
老太太看见城门处那里,打头就是国公府的棚子,那里头没有什么脸熟的人,陆府管家应是总管事,小全子也不在。
那顺子和小全子好像都不在奉天城。
然后是各种官员的,像府尹大人家的棚子也支了出来。
这就叫打样呢,引得所有富足的人家和商铺通通跟上。
马老太没招啦。
她可是宋举人的亲娘。
她还在城里开铺子,在人家这一亩三分地里讨生活。
她又是被陆珉瑞叫声奶奶的人。
咬牙来吧,舍不得也要支起来。
平日里多节省一些有了,总是不能给孩儿丢脸。
第七百一十三章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五更,为小Ra打赏+)
就这样,马老太的棚子,再现奉天城。
这回,老太太白送的还挺体面呢。
捐助棚里可不止白送列巴,她是有区别的送。
大人送列巴,凡是三岁五岁的小娃出现在马老太面前,她会给块软和的点心。
那点心有些像大饼子,小孙女给设计的,饼子上沾芝麻,上面有张笑脸。最关键的是,里面是有点糖的。
每每看到撤下一个空蒸笼,这就说明送完一屉了,马老太心口都痛。
这成本多贵呢。
让二丫她们烤制得给开工钱吧,面粉钱,想要烤出软乎乎的就不能放太多糙面,眼下细面粉多贵呢。
她就不明白了,自己为何要嘴欠的说,那愿意用芝麻画笑脸就画吧,再给加点糖。
她当时一定是脑抽了,过后恨不得抽自己嘴。
那芝麻多贵,那糖多贵,不咋白的糖,它也很贵很贵呀。
再现实些讲,里头放不放芝麻放不放糖能怎的,国公府管家能将她这事上报给长公主不?能给她小孙女在陆家多留点儿好印象不?奉天府的大官们,能知晓她给娃子们的饼里放糖了不?能让她再上一次地方志不?
通通不能。
没有人会掰开饼子尝尝。
没人知晓为做软乎乎的糖饼子,她马老太会多花出许多成本。那钱,她都不舍得给金宝花。
倒是在旁人眼中,她不过就是跟风在支棚子送些干粮罢了。
有一个要饭的小孩,趴在他爹背上,回眸看向棚里的老太太。
用嘴型喃喃着:“马奶奶。”
马奶奶不知,在她很后悔自己多事时,她的这些带笑脸带糖的小饼子,在这个新年,真的有甜到好些小娃子们的心。
当这些孩子小口咬着饼,小声对爹娘说,讨来的饼子是甜的时,也惹哭了许多大人。有的孩子从出生就没有吃过糖。
虽然,这些领饼子的孩子,大多数并没有当面叫马老太一声奶奶。
甚至不知晓那位给甜饼子的奶奶姓什么,往后或许也记不清长什么模样。
但是长大后,这些娃子们永远忘不掉。
在这个新年里,曾有位奶奶给过甜甜的、软乎乎的,能让他们咬得动的笑脸干粮。
……
穷则独善其身。
达则兼济天下。
所以说,宋九族家在外人眼中看来,是日子越过越红火了,真的兴旺发达,宋九族都能帮助很多陌生人了。
宋家这个年,是不是过的比旁人家要热闹至极?
还真不是。
宋九族内部,这个新年过的气氛有些低落。
因为其一,宋阿爷再次提出,树大分枝,想要分家。
眼下,各家新房盖好,有的家又添人进口。
留下一些公中会用到的应急银钱后,剩下的银钱,虽然按照工分早就已经发了下去,但是分的还不算彻底。
像是咱家粮食混在一起吃,田地混在一起种,这总不是个办法。
老头老太太们,凡是辈分高的,坐在下面先不干啦,“老爷子,你为么总说出分家这种话,伤我们的心。”
年轻的汉子们更是不乐意听:
“我们各家互相算计了吗?没有吧。
有爱占便宜的可劲造公中粮了吗?没有吧。
咱大家伙,一向是有好吃的,就多吃一些。
不够吃时,大伙还会注意收着些肚子,给没吃饭的留些。”
妇女们在下面纷纷说道:“我们也从没有掐过架啊,即使有拌嘴的转头就好,从没闹到过您老面前。”
这很难得了好嘛,过日子哪有饭勺不碰到锅沿的时候,要知道就是和爹娘和亲兄弟姐妹还拌嘴呢。
高屠户对宋阿爷提意见道:
“老爷子,我知道你老是咋想的。
可是我这里也想说一句,您老真不能用外面那一套来思虑咱大家伙。
咱大伙,是村里那些村民之间相处的关系吗?
是过去没逃难前,只是一个村里住的普通老乡关系吗?
要是那种,您不分家,我还不干呢。”
我们是一群没有根的人。
我们是一群在这里,只有身边坐着的这些才是亲属的人。
我们好不容易共同抱团活下来,比外面任何人都懂得抱团的好处,惜福着哪。
齐婆子男人,齐老头抢话道:“就是,分么家。咱家那么多田地,您老咋分?分到头上,咱家小子们在外面都忙着挣钱,谁种地。就一起干得了,一起收粮,一起按照人口取粮。”
宋阿爷扭头和宋福生对视。
你看,生娃子,分家又进行不下去了。
第一年没分家是咱家太穷,没东西还分什么分,分饥荒啊?
第二年,老皇上死,那种情况下,齐心协力存粮,更是不能分。
今年,其实有水灾也不应该分。不过咱家早早就有准备,都被缺粮缺怕了,也就能分得起家。
可是,你听听,不是不提这事,只是每回都遇到阻力,这些人逆反心理很重。让分家就是一副伤心的模样,咱在上面说一句,他们在下面能顶八句。
宋福生心里也清楚这些。
想了想:算了,干脆不强求了。
反正银钱现在各挣各的,就是吃喝和种地混在一起,骡子牛用在一起。
要是真有闹矛盾那天,尚算好分。
这个事情就过了。
但宋九族成员们还是不怎么开心,因为其二的原因就是:宋福生要走了。
宋福生要是京诚之行考得很好很好呢,恐怕会留在京城。
而考的不好呢,现在是考的不好,只要想当官,也不会留在他们身边。
大家伙:这特娘的,想想就闹心。
第七百一十四章 像我这样的人(六更,为清和亦然打赏+)
怎么一回事呢。
之前,家里有些人私心里还盼着,他三叔还是别考好啦,这样就不会离开家。至多在城里或是附近哪里当官,那也是能经常回来呀。
只要能经常回家,他们就感觉主心骨还在。
可是前几日,上头忽然下了一道诏令,那就是明确时隔多年的科举,有哪些人不能参加科举,还有科举过后,怎么去做官的事宜。
这在以前,老皇上那时候有些混乱。
可能是之前存在有科举中钻空子的,也有当官钻空子的,现在新皇再次列明。
不能参加科举的有:
不止是等等奴籍身份不行。
像是女人,像是上门女婿,这里的上门女婿是指生出的子女随了母姓,像是三代之内祖上有人犯罪,像是有当过戏子,妓女的后代,以及大多数的衙役之子。
这一点特别明确的提到,是考虑到儿子科举高中后,身份上比爹官大,怎么称呼爹的问题。这不符合儒家思想。
这一点,老皇上那时候就没有明确讲。
宋福生记忆中,至少他考童生那时候没有这条。
也搞的他有些意外。
新皇这里给衙役分的极其细致,像仵作啊捕快啊,多了去了,都不行。
有好些种类的衙役后代不能科举,大郎他们这些小子,很不凑巧就被划分在里面。
大郎他们要加把劲向上爬啊,不做官,将来他们儿子想科举怎么办。
不说这点了,对于九族家人们来讲,大郎他们这些人的事,倒是不着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年轻轻,等成家了,生出儿子,儿子长大再读书想参加科举,那都是多少年之后的事啦。
那么多年过去后,要是大郎他们还没有成为小官,用宋阿爷刚听说这事的原话就是:“前有福生给铺路,后有他们自个当职几十年,要是还升不上去,只是个小衙役,那可以撒泡尿浸死自个啦。”
所以说,眼下让九族家人们着急的是第二点明令。
明令要求:从这届科举开始,通过科举选拔出的官员,要到离家至少三百里外的地方任职。
就前几日发生的事,前几日出了这么一道旨令,这不扯呢嘛,宋九族家人们晴天霹雳,心拔凉拔凉的。
也就是说,福生考好考不好,都不能回家啦。
皇上,您就不能从下届开始起算吗?
皇上,这届不是叫恩科嘛,那您倒恩到底啊。
皇上,我们家房子才盖完,还没住热乎呢。
你一下子给支出去三百里外,弄的我们这些偷偷盼着福生别考好的人都没有盼头了。
得得得。
别抱怨那些没用的啦,皇上听不着,听着也不听你们的,你们算老几。
总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咱大家伙就说咋办吧。
那能咋办,要不跟着去吧。
“啥?”宋福生第一次听到有这种声音存在时,被吓一跳。
宋富贵率先站起身,一本正经表态道:
“像我这样的人,干什么,什么都行的人……”
结果刚说完这句话,就惹得下面一排排汉子闷笑出声。
宋富贵一本正经不了啦:
“怎的啦,我说的不对吗?像我这样的人,你们还见过几人。
啊?我不聪明吗?不优秀吗?
所以说,是无所谓去哪的。
我不用非得押镖,再说眼下镖局发展的不错,缺我也没事儿。
我就和媳妇商量过,不信你们问我媳妇。”
一句就露馅,啥事都得过问媳妇。
宋富贵继续道:
“我家就是小儿太小,冬日折腾费些劲儿,我们家能说走就走。
福生留京,我去给他当小厮、书童、车夫、看大门去,干啥无所谓。
像俺媳妇能下灶煮饭,浆洗婆子,这都能完全胜任。
俺家几个蔫吧还能收拾院落,能收拾吧?”
富贵家的几个孩子急忙点头:“爹,能收拾。”
“听听,唯有我家全能,杂活全包。”
这意思就很明显了,他要跟着走。
四壮在宋富贵之后,立马站起身,眼睛直勾勾盯着宋福生,他是必须跟着的,别想将他甩开。
钱佩英想提宝珠,宝珠先一步道:“干娘,能带我哥一个吗?”
马老太瞅眼宝珠:“你哥可以带走。”
“那就好,那太好啦,让我哥给干爹赶车。”
钱佩英:“……”
牛掌柜抓着宋福生的胳膊,他很恐慌啊,因为他眼下负责管理镖局账本:“姑爷,你别扔下我,你别想让我留下管账,我不的。”
高铁头站起身,忽然道:“三叔,我和桃花商量过,我不干了,也和你去。”
高屠户被吓的烫了嘴。
他之前正犯愁的抽烟袋呢,“铁头,你只要三叔不要爹啦?”这被抛弃的也太突然了。
高铁头说:
“不是,爹,咋能不要您,到时过年过节的,三叔回来过年,俺们不就跟着回来了嘛。
是……是我也干不下去了。
前些日,这个衙役的事一出,各衙门口都有议论过,我心里没底,特意私下寻过主管我的庞大人,问他我咋样。
他说我这个形象,耳朵少一半,和大郎哥他们不同。向上升吧,许是要费些劲。
反正就这么个事儿。
我不干啦,我跟在三叔后头,干点儿啥不中?
我还不乐意把着死身子挣那点儿银钱呢。”
给钱佩英都听傻啦。
这是古代吗?铁头这孩子思想够前卫的,快赶上现代了。
挺好个工作,还是事业编,说不要就不要啦?
宋福生拧眉问高铁头,“你之前为何没有与我讲?”
宋福生想着,他再去找老魏老庞谈谈去。
耳朵不好看,那不是有帽子嘛。
干啥说暂时几年升职无望的话,给俺们孩子整的没了心气。
实在不行,他就直对老魏老庞讲,你们别让铁头无望,宁可让大郎虎子他俩向后退让,也要先给铁头整出希望。
铁头那伤耳朵,算是宋福生心中的痛。
他给那孩子带出去送粮弄的,外人打眼注意就看伤耳朵。
以前铁头可是很标志的大小伙子。
“三叔,您可别为我去求魏大人他们,没必要。我不是说了嘛,不止我耳不耳朵的事,我就是觉得没意思,跟在你后面更有奔头。”
第七百一十五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七更,为咕咚1234567打赏+)
高铁头一副谁劝也不好使的模样。
高屠户听到这里,一咬牙,站起身道:“中,爹准啦,不会骂你不孝。福生,就让铁头给你赶车去,他跟着你,我放心。其实我都,我都想去。”
宋福生扶额:
这么一会儿,他有几个赶车的了。
哪有那么多车让大伙赶,当京城是什么地方。
宋茯苓小声问桃花:“姐,你同意啊?我姑母他们也乐意?”
桃花用更小的声音说:
“要同意的,我娘说,男人家在哪里,女人家就要去哪里。
再一个,妹妹,你忘啦,我还应了陆将军会好好照顾你呢。
你随三舅走了,我怎么照顾你,我只能跟你去了。”
宋茯苓被噎住:“……”你要不要这么信守承诺啊,他陆畔说的是圣旨吗?
还别说,在桃花心中,陆畔那话,真就和圣旨是一样的效果。
因为她觉得,将军那么高的身份,人家求过谁呀?
但是当时,看着她说那句谢谢时,眼中有拜托,她就要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桃花还继续小声说她自己的呢,说道:
“妹,你不晓得,其实我爹娘也想跟着去的。是我哥昨夜求他们说,你们不能这样。我听爹娘有小声讲,那就先给我哥找个媳妇,看他稳稳性情再走。快则一年半载就能去投奔你家。”
宋茯苓半张着嘴,愣了几秒:“都走了,咱家房子才盖完,要是这样的话,去了外地还要重盖。”
与此同时,宋福生那里。
宋阿爷:“福生啊,我这么大年纪了,在家又木有事情干,我想着……”
宋福生急忙抢话道:
“阿爷,您快打住。
这里一大片田地,还有这么大个家,您走啦,谁守着。
我又不是不回来,过年过节,这里才是家。
实在不行,您等我稳定稳定的再去溜达,中不?”
这个新年过的,啥吉祥话也没唠,竟讨论谁走谁不走啦。
宋福生家客厅,不停接待要随他去的人。
而且一个个还像是找关系似的,都单独找他。
郭老大:“我瞧着,富贵他们性情没我稳当,要不我家跟着去吧。没事儿,妮儿嫁村里,我放心,谁还敢欺负她不成?”
宋婆子家老三:“福生哥,我娘有我大哥二哥照顾,我就去呗。”
王忠玉有点不乐意的问宋福生:“富贵那样的都能去,我不比他强?”
宋大伯找到三侄子家里,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福生,我才是你亲大伯,你搞搞清楚。你甭管去哪,得带上我一家子吧,我要跟你去享福。”
大伯这话,给宋福生都逗笑了。
在哪呢那福气,离开家,一切都要从头再来。
大伯听完道:“那我更要随你搬走啦,这样的话,起头难,大伯在你身边给你任劳任怨的干,往后享福也能底气足。”
“大伯,你家翠兰不成亲啦?二堂哥的亲事不给寻?”
“那都不算事儿,翠兰成亲过俩月,我就能去找你。至于你二哥,你二哥的亲事去哪里找不是找,那怎的,京城没女的啊。”
也有没找来的。
像是阿爷提完那么一句被拒绝后,他就不再提出要随宋福生走了。
只不过,阿爷躺在自家炕上,自言自语道:
“没事可得躺炕上多睡睡,我这大房子盖起来可不容易。好好享享福吧,没准儿过几月就走哪,地都不在这面种。”
在老爷子心中,要是能走成,他这辈子真是不白活。
想想还怪有滋味儿的,这住两年,那住两年。
反正哪里都不是老家,住哪里不过是图人。
就是打怵赶路,心理阴影太重。
那时候逃荒,脚丫子都快要走掉啦。
要是有胖丫话本子里那种大鸟该多好,嗖的一下就给他运到福生跟前,甭管新地方好孬,他能立马就坐在炕头上歇歇,抽两口烟袋喝两盏茶。
还能嗖的一下就回来,管管家里这些留守的,吓他们一跳。
唉,木有。
这天晚上,宋福生送走了一拨拨请求跟着走的家人后,感慨万分。
自己主动拿一酒壶,坐在榻榻米上喝酒。
钱佩英瞅他一眼,系上围裙就去给炒花生米了。
宋茯苓回了屋,给他爹拿小饼干。
米寿资助果脯,瓜子。
米寿还要给姑父倒酒,在旁边当斟酒的小二,是茯苓摇了摇头,示意弟弟跟她回屋做手工画去,别打扰。
……
宋福生倒满一杯酒,一口干掉,喝完他就笑,“我还想着到了外地,就咱一家四口关门过日子呢。却没想到,他们这算是赖上了我。”
钱佩英将花生米放在桌上,笑道:“你嘴上嫌弃着,心里是高兴的吧?”
“就是没想到呗。”宋福生说完,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家里现在啥都有,全都没必要跟他走。
人性是不喜欢变化的,会心里没底。
但是家里这些人却像是不怕从头再来似的。对他说,只要跟着他就不怕。
他笑着摇头说:“这些奇葩。”
钱佩英也给自己倒了杯酒:“这里的人,见识少,但是心眼实。要是换做一些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或许看他们这样还会觉得傻,会笑话他们。我最初有一阵,就是那种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可是心眼实,真不代表傻,他们心里有数,是你做到那啦。”
宋福生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其实聪明人最怕和这样的人接触,接触的越深,越不好意思对他们使心眼。日子一长,聪明人倒是会成为那个最傻的人。”
钱佩英说出了宋福生压在心底的后半句:“那个聪明人为啥会成为最傻的呢,因为他会主动跳出来拦在前头,就怕这些他很了解的实在人受欺负,恨不得事事给想到前头。”
宋福生用两手搓了搓脸,掩饰住尴尬,被媳妇看得太透。
没错,他就是那个所谓的聪明人,眼下不图利不图名,什么都不图就与这个大家庭绑在一起。
谁要是敢欺负他这个大家庭里的人,他这个聪明人会先跳出来,心甘情愿的想尽一切办法给出头。
而他最初,并不是这样的人。
“来,媳妇,干杯。”
第七百一十六章 我也需要人来陪(八更,为一只呵呵哒的贱番茄打赏+)
正月十六这日。
奉天城门,齐聚五十六位举人带着自己的小厮,带着路上的吃喝,带着书箱,带着自己的车辆在原地等待。
他们在等宋孝廉。
这次进京赶考,去掉零零散散早已出发的举人,剩下的全在这里。
引得奉天百姓都觉得,这是一景啊。
就没见过几十名举子老爷凑一起去赶考的。
而举人们之所以选择和宋孝廉一起走,是因为宋孝廉家里有镖局。
这就说明路上会很安全啊。
更何况,一路从奉天到京城,基本上每个城池都有千里马镖局的歇脚地。
这里就要说,举人们觉得宋孝廉是真仁义啊。
宋孝廉为了他们,早就与各城池镖局歇脚地的手下说了,提前定客栈,定下赶路干粮吃食等等。
也就是说,他们啥也不用操心,可以将心踏踏实实的放下,没出过远门也不用怕。
每到一处异地他乡,只要跟在宋孝廉后面就能进客栈休息,没吃的就会有补给。
“宋孝廉来啦。”有几位举子指着远处兴奋道。
宋富贵穿着镖局三道杠的制服,和高铁头一边一个,坐在头台大型骡子车前赶车。
这是一辆由四头骡子拉的车,里面坐着宋福生、米寿。
本来不想带米寿的,孩子小,天冷。
就这次甭管考的好不好,回头考完都要先回家一趟,别看从过年前就开始讨论谁走谁不走的。
宋福生商量过米寿:等姑父考完,再回来接你成不?
不成。
米寿抱着宋福生大腿哭,慌张的眼里满是祈求,就差说姑父我爱你了。
那会耽误你学习的,这不是离开一日两日,算上来回往返时间,一走俩月呢。
你跟着去干啥,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的,和奶在家。
米寿记住重点,怕耽误学习。
转回头,他就憋足劲儿用了十日时间,起早贪黑的描字背书。
给小孩累的,差点学出近视眼。
揉着眼睛递给姑父自学作业本,厚厚的一沓。
宋福生感同身受,学习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呢,“辛苦不?”
米寿说:“不辛苦。只要能和姑父姑母姐姐在一起,吃再多苦也愿意,别不带我。”
给宋福生心酸的,立马打包,带走。就当给孩子放寒假啦。
第二台车更壮观。
因为不止有四头壮骡子,旁边还跟着一匹品相极好的高头大马。
带马干啥呀?小红比米寿还麻烦,还得给带苹果。
宋茯苓:我好不容易能出门,坐车坐腻歪啦,到郊外跑跑马多好。爹,你也能骑着驰骋一下。
宋福生当时立马劝媳妇:闺女说的有道理,到了京城,万一我为了装脸也能骑它。
这第二台车的车夫,同样是穿三道杠制服的四壮,以及他大舅哥大德子。
车里自然坐的是钱佩英、宋茯苓,宝珠、桃花。
本来也不想带桃花的,高铁头一会儿叫三叔一会儿叫宋福生三舅的,让疼疼他:“我们俩是两口子,宝珠都能跟着四壮去,凭啥给俺俩拆开。”
给宋福生气的:得得得,都不在家好好挣钱。去,很怀疑你们是借着我考试去度蜜月。
后面还跟着一台没坐人的车,里面装的是杂货。
不要都不行。
家里老太太们给张罗的,棉被,一路上用的碳,吃的喝的,还有村里各家非要给的,像半袋子瓜子,粘豆包,冻豆腐,乱七八糟啥都有。
任公信还给了任子笙在京城的地址呢。
这可真是看出来和逃荒那次不一样了。
你就看那车的外面,挂的叮叮当当的。
骡子跑起来直响,挂着冻鸡大腿,五花三层猪肉,速冻饺子,速冻豆沙包、冻梨等等。
宋福生看一回无语一回,带这些干啥,吃前得化开,不拿还生气。
然后在车两侧和后方的就是千里马运输队。
这次一路押运的物件还挺多呢,随队出发的快递员们有一百多位。
领队人,大队长是独眼宋福寿。
按理宋富贵和四壮都是大队长,每次远行,都要有一位大队长跟着,他俩就能带队。
可是这俩人要陪着宋福生在京,一直到考完回来。
所以宋福寿就得去,他是属于到京就要返回的。
宋福生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城门处。
他下车先和各位举人们简单打招呼,其实就是变相点名,看人头。人太多了,就怕落下谁。
“明远,明远来没来?”
“叔,这呢。”杨明远小跑过来,他身后的小厮拎着十只烧鸡,十只啊。
就这,他还觉得少,一路同行都是同年的关系,分一分就没什么了,还有宋叔一家呢。
杨明远期盼的看了眼捂得严严实实的车辆。
“好,出发,先别聚在这,我们镖局车队不能停。出了城,歇脚时再和各位聊。”宋福生说完就重新上了车。
奉天城门守门衙役,对拿着单据过来卡戳的宋福寿一点头,一看就是很熟悉了,“放行。”
马老太戴着灰色的狐裘帽子,穿着披风,向慢慢启动的车队挥了挥手。
今儿九族闲着能出门的都来啦。
宋阿爷被高屠户扶着,也伸出干枯的手挥了挥。
嘱咐好好科举的话,早已说完,嘱咐路上小心也说了一万遍,就不要在外面,当着城里人的面前,大喊大叫给福生丢脸了。
九族来送行的家人们表现的都挺体面。
却不想,马老太失态啦。
第二台车要过城门时,宋茯苓忽然掀开车帘,探出戴棉帽子的小脑袋。
她那棉帽子还特殊,远远就能被认出来。
是仿造现代样式的帽子,就是那种毛线帽,帽顶有个大毛毛球的样式。
在这里没有毛线,钱佩英就给闺女用淡粉色缎子面,里面是棉花做的帽子,上面的大毛毛球是白色兔毛,很大一个。
宋茯苓那小脑袋一露出来,马老太就瞅见了,向前情不自禁走了两步。
宋茯苓又冲她奶笑着挥手,那脸上就差写着:回去吧,我要出去玩啦。
马老太当即就不停眨眼,想要将眼中的泪意眨没,但是徒劳,眼泪终是落了下来。
后来索性,老太太就捂眼哭了起来。
家里人有看见她哭的,急忙劝:“福生是赶考,考完还能回来一趟呢。快别难受,这怎还考一次哭一次呢。也不用为他惦记,他出过远门。比咱家这些人能走多了。”
马老太捂着眼心想:
谁惦记他啦。
我是一想到,呜呜,胖丫得走俩月。
那孩子,没心没肺的,她奶奶个腿的,还笑着冲她紧着挥手呢。呜呜,一点儿也不想她。
宋茯苓还没有走出二里地呢,马老太就坐在点心店里,觉得干啥都不香了,脸上还残留着哭过的委屈。
天天见,冷不丁走,真是受不了。
第七百一十七章 心会跟爱一起走(九更,为妍唲c打赏+)
马老太开始正视,将来三儿家搬走,她能不能受得了的问题。
之前,她可是很坚强的。
在大家伙讨论谁跟着的问题上,她没吱声。
那时,大儿子宋福财和二儿子宋福喜问到她头上:“娘,咱们也要着手归拢东西了吧?”
她没好气儿道:“归拢完去哪,你俩要离家出走啊?”
搞得她俩儿子莫名其妙:“咱们不得随着走吗?那收拾东西要收拾一阵的,破价值万贯。等三弟回来,不正好?”
马老太呵斥:
“就知道走,走走走,买卖不干啦?
熊瞎子掰苞米呀,走一个地儿,扔一堆家当。
一个个都不寻思寻思现实问题,这一大摊子,银钱就不挣啦?
外头好些买卖,不需要自家可靠的人守住吗。
没有了日日进项,你们三弟在京城当官也得手紧喝西北风。
还有,我那点心店,我走,谁当马老太?要是再关门,店铺就要比我命运还多舛啦。”
可见,老太太竟成了家里最不想离开奉天的人。
可是,此时,胖丫走的第一天,想她。
连马老太自己都没有想到,孙女坐车离开那一刹那,看着出城门啦,真的意识到要好久不见啦,能哭成这样。
丢人啊,今儿好些人瞧见啦。
马老太坐在点心店的二楼,她眯着微肿的眼睛心想:
关了这家店,将它和外县那仨铺子通通还给陆畔?让那孩子愿意干些啥就干些啥?
不。
她舍不得。
她这点心才被百姓们接受,总不能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吧。
那将点心师傅留给陆畔几个,让陆畔寻一位合适的掌柜的给打点?让管家给守着店。
这样的话,奉天还有这种点心吃,不算是她马老太彻底消失。
不。
叮叮当当挂在门上的风铃响,二丫和李秀从后灶出来疑惑的对视一眼。
奶奶呢。
奶出门干啥去啦?
人伢子这里。
“哎呦,老太太,这可真是贵客上门。”都认识,知晓马老太是谁。
再说马老太总来,说是寻远方亲属。
马老太穿着披风进来后就笑道:“生意兴隆,挑人,带我去瞧瞧,我就找那种逃难的女娃子,十二三岁,死契的那种。”
这就是马老太想出的第三种方式。
她不仅要随着三儿家离开,而且还要将点心店好好开下去。
她要手握一批死契的丫头们,买到手后,让二丫她们利用这两个多月手把手教,给教出来,成为新的一批点心大师傅。
当她和三儿家一起搬走后,奉天这里,留下李秀管总账、收银钱、当指导型大师傅。看来回头要和李秀谈谈。
这样的话,她就能带着老姐妹们,带着更多的成手大师傅们去外地。
那个外地,甭管是京城还是哪里,不怕那个,从头开始干起。
马老太忽然迸发出野心,将来哪怕儿子去很多地方也好,她就随着去很多地方开点心店。
甚至可以每个城池都安排心腹,只管账,只管学新样式。
学新样式,分布在各城池也不怕。
只要三儿的镖局能遍布出去,她就可以让各地的点心师傅们,定期随着镖局车队赶往小孙女身边,向小孙女学手艺,然后再回去教那些死契的孩子。
这短短的时间里,马老太心知,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很多环节都很重要。
像是往后管账的李秀等等,能做到不中饱私囊吗?像是每个店铺挣多挣少倒是小事,就是手艺不能外传出去。
等等许多问题,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立马就定下的,需要仔细斟酌。
但是,老太太记得小孙女说过的那句话:要敢想就去做,不能做行动中的矮子,先动起来再说。
“老太太,您看,丫头们全在这。”
马老太挨个看,稍稍站住脚有留意的,人伢子就吼道:“抬起头来,让老夫人瞧瞧。”
又骂人道,“你们几个往后缩什么,瞧那没出息的样,你们知道这是谁呀,要是能进宋举人老爷家的大门,在老夫人身边服侍,是你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马老太比了下手,“轻点儿喊,我这耳朵都要让你震聋。”
“嘿嘿,对不住,老夫人。我这一天真是和他们生不起气,日日喊,习惯大嗓门了。”
“这两个丫头是什么情况?”马老太相中两个。
人伢子急忙介绍道:“这个她全家都卖啦,她爹娘哥哥在那间屋呢。那个是一对儿兄妹自卖自身,她哥也在那屋呢。”
马老太一听,不太满意:“就这些?”
人伢子一脸为难,“老夫人,您想要找什么样的。啊,对啦,我后院柴房还关了一些便宜的,没有这些齐整。”
马老太到了后院才明白为啥便宜,不过,这正好符合她的心意。
她望着一对姐弟俩。
姐姐十二岁的年纪,弟弟才六七岁大:“你爹娘呢。”
女孩抿抿嘴才眼圈发红说,没了,爹早就病死,娘在路上也没啦。
倒是挺机灵,知晓这位老夫人似乎对她感兴趣,急忙拽着弟弟跪下求道:
“求您了,老夫人,求您发发善心,别只买我一人,将我弟也买了吧,只要赏口饭不饿死就行,我们是死也不能分开的。
我答应过我娘,只要我能讨到口吃的,就不能扔下弟弟。
哦,对了,别看我弟弟小,他能干的,扫地打柴,能给您府上的小少爷拎书箱。”
马老太微挑下眉,我们家小少爷们也要打柴扫地,压根就没书箱。
不过,心里已经相中了。
她相中这丫头对弟弟好。
这样的话,将来教成手啦,让这丫头成为点心大师傅也不怕。
因为:你想不想让你弟弟读书啊?你知道科举,奴籍是不能参加的吗?想不想让你弟弟能科举?
太多理由了。
只要这丫头想要她弟弟恢复自由身,想要从她手里拿回弟弟死契不再做家奴,那就会玩命为她卖力。
其实,马老太的内心,连对这些丫头们的死契都不太感兴趣,就更不用说这丫头的弟弟了。掌握死契,只是不想被人背叛的手段。伤不起。
后来,老太太又选了一对,也是这种情况,就是姐弟俩年纪都捎大一些,弟弟十岁,姐姐十四。
挺好,都买啦。
眼下,买人便宜啊。
一对花十二两银钱,人伢子买一送一的那种。瞅那利索办伢契的样,好像都怕她后悔。
另一对死契,年纪稍大一些,俩孩子都能干活,十八两银钱。
马老太带着这几个新买的孩子,还在城边抓住一个要饭的小孩给了块糖问,“你知道哪里还有你这样的吗?”
“那面有个破庙。”
对,破庙好哇。
另外,回头就对老姐妹们发出指令,各县给她搜集要饭的独一个女娃子,或是姐弟俩。不经人伢子手,她还能少花些银钱。
她要培养出一批批,以前是逃难娃的点心师傅。
第七百一十八章 外面的世界(十更,为桃桃快更新呀打赏+)
宋茯苓哪想到,她才走一天,她奶就开始大量的买人。
她要是知道,能很开心。
因为这正中她下怀。
宋茯苓希望有更多更多的姑娘家能走出灶房那一亩三分地,古代的姑娘们照样能养家。
不过,宋茯苓此时是悠哉悠哉靠在车厢里,正看棋谱书呢。
她娘坐在她旁边用ipad戴耳机看剧。
这给钱佩英美的,闺女存的电视剧还挺好看。她在古代呆了几年,现在是看电视剧里甭管穿啥现代衣裳都新鲜,看人家烫头发穿高跟鞋也眼馋。
宝珠和桃花中间下车了,去后面装杂货的车里。
说是烤火不能闲着,要将外面挂的吃食缓过霜,烤喽,看看能烤些啥就做啥,弄完再回到这台车上。
而米寿是在前车和宋福生在一起,人家说啦,人家是男娃子,撒尿啥的,和姑父在一起坐着近便。
而且少了他,地方大,姑母和姐姐能在车里躺躺。
这就成全了这对娘俩。
钱佩英小小声和茯苓道:“你说我以前,看那外国人就脸盲,看电视剧认不出哪个是哪个,去外国玩,更是看他们长的全都一个样。可是你这里的片也太好看啦,我全认出来啦,都能认准人。”
说完话,钱佩英又接着低头看傲骨贤妻,一集一集的,很是打发时间。
她听闺女剧透,说是这位中年女主人公,先是丈夫出轨,后来女主人公和这片里的钻石王老五帅小伙搞破鞋啦,这小伙长的可帅了,急的她问过闺女好几次:“哪集演他俩开房去?”就愿意看这个。
“咱们行进的后半程吧,娘,你就一集集看吧,剧透还有什么意思。”
“完了,没电啦,闺女你给送进去,我去补电。那咋拿出来呀?还得喊你爹,还得停车。”
这空间才烦人,纯属不让他们三口人舒舒服服的。
杨明远掀开车帘,期待中的宋姑娘并没有下车,宋姑娘在车里做什么呢,只看到婶子来回上下车。
想了想,又走一会儿路,杨明远也让停车,附近车辆里的举人问他干啥去,他笑着回道:想去宋举人车里坐着,交流交流学问。
杨明远这个决定真是赚到了。
以后的每一日,杨明远都恨不得住在宋福生的车里。
宋福生那种实干型实用型的思维方式,人生阅历,让杨明远深深觉得: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他还翻看了许多宋福生随车带的一些书籍,看了宋福生的笔记。
第一天夜晚,宋福生他们落脚在某个村。
举人们都看傻眼了。
镖局的骡子队才进村,村里就有几人上前,热情挥舞着手说话,和富贵、四壮、宋福寿他们说话。
“这回我们人多,能行吗?”
“行,行。”
“这是我们东家。”
“哎呀,东家,终于得见,一直就想对您说声谢谢。”
以欢迎的形式,迎接他们进来。
这小村里穷的啊,已经黑透的天都能感觉到萧条。
那一座座小房子矮趴趴,狗叫声更是添了几分萧瑟。
可让举人们意外的是,当他们进屋后,那炕,烧的可热乎,屋里干净的,还有热水提供,灶坑边摆着齐刷刷的柴供他们用。
后来,举人们才知晓,宋孝廉的镖局与这个村子常年合作,路过时会在这里歇一宿,给住宿钱。
这村穷,还小,拢共也没多少人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地,再向前走有大村子。
但也正是由于这个村贫穷,所以老乡们格外珍惜落脚的骡子队。
上一波车队对他们说过,正月十六这晚,不止是我们押运的人员要借住一宿,还有一些身份贵重的人要到,给你们多加银钱,要比我们平日里弄的好一些。
这不嘛,就给准备上了,连灯油都有。
有举人问道:那住在这家里的人呢。
要不说呢,穷,这些房子的主人们出去找宿了呗,宁可出去挨冻蹲一宿,也要挣这钱。
第七百一十九章 大型旅游观光团(一更)
“哇,这就是姐姐说的民宿啊。”米寿戴着绿色小帽,小帽上面有个大绒球跳下车道。
一点儿也不好。
啥民宿啊?
和以前自家住的破房子一个样,别以为他年纪小就不知道好孬。
真正兴奋的是宋茯苓,终于能下车活动活动了。
宋茯苓给人提意见,“这要是门前能挂着牌子,写上谁家谁家就更像民宿了。”
四大爷家,大姑家,老舅家,这是东北风。
日本风:藤田家,鹿岛家,井上家,近藤家。
“然后在路上隔二里地五里地就支起大牌子,前方还有多远有歇脚住处,进村岔路口盖个小屋,长期有招揽住客的老乡在那里守着。”
米寿补充说:“姐姐,其实老乡伯伯们不仅可以招揽来住的,而且也可以弄些吃的和干净水卖,人吃的,牲口吃的,背筐去咱走的那条大路上卖。赶路人就算着急不歇脚也要吃饭喝水吧。”
“对,没错,咱们村就不行,要是能像这个村位置似的,还可以让白婶子她们开个小卖店,卖给赶路的人,灯油蜡烛点心啊什么的。”
“不行,姐,白婶子不能开小卖店,她该偷吃啦。”
姐弟俩像扯淡似的闲聊,边帮忙拿东西边嘻嘻哈哈说着话,给村里接待的老王头说的一愣一愣的。
他们村这么穷还成好事儿啦?直勾勾的瞅那两个“绒球娃”,一个粉缎帽子,一个绿帽子。
宋福生闻言就是笑。
他也不帮忙拿物件,有高铁头大德子四壮他们。
只站在一边,看富贵和宋福寿他们在安排那些举人们怎么住。
这可真是大型旅游团。
“各位举人老爷,这村小,屋少,各自带着小厮,两伙一屋,两伙一屋哈。拿着你们今晚和明早的吃喝以及重要物件,随老乡们走。”
举人老爷们纷纷表示,借宋孝廉光了。
人在外,两伙一屋,进屋就有热炕住,就能打水烧水喝,这样的条件已经很好了。
宋福寿和村里人一起指挥着:来,您二位举人老爷是这屋,而您那两位举人老爷呢,是跟这位老乡去前面那趟房。
被分到远一些住处的举人有点不安,走两步站住脚,扭头表示:离宋孝廉有些远,不想离开宋孝廉。
宋福寿独眼笑着:“远也不用担心,放心睡,明日到点,会有专人去敲门叫您起身煮饭,叫您出发。”
转回身,独眼宋福寿又张罗道:
“来来来,咱们的车,全留在这里,大伙步行跟着老乡走,随身拿一些重要的就行。放心,牲口会由咱们自己人来喂,车上的物件也会由咱自己人守着,不会丢。另外,咱们明日赶路要用到的水,更是不用惦记。”
直到此刻,原住民们才知晓,村里迎来的居然是一群举人老爷。
他们村连位秀才三辈子都没出过一个。
富贵提醒这村里的带头人老王头,丑话说到前:“所以啊,你私下提点提点老乡们,这是奉天府大批的举人老爷,要是出点什么事儿不能进京赶考,奉天府尹能让驻军踏平你这个村。”
给老王吓坏啦,你吓唬老小作甚:
“大兄弟,别说举人老爷们啦,就是平日里你们来,我们也不敢乱扒眼瞧啊。井水煮饭也一向不敢过手,就怕你们闹肚子赖上俺们。”
赔偿不起,惹不起,挣点钱也是真不容易,吓都能被吓死。
杨明远和汪举人被分到一屋,离宋福生的住处不算远。
之前,杨明远也听到了茯苓和米寿说的那些话,主要是,他总是偷偷凑到宋福生身边,总想离宋家人近,总是比旁的举人们更注意宋家人动向,就能听到一些。
但可惜的是,他始终没有得见宋姑娘的脸。
宋姑娘下车就和她弟弟在说话,他能看到的不过是背影和那个醒目的绒球小帽。
随着摇头晃脑说话,那帽子上的白球不停晃动,配上叽叽喳喳脆脆的声音,像欢快的小鸟,真好听。
杨明远放心了,赶路还是很辛苦的。听话听音,看来宋姑娘尚算不错,精力充沛。
汪举人示意杨明远:“那咱二人随老乡走吧?”
“好,”杨明远带着小厮,拎着今夜和明早的吃食和汪举人去了住处。
……
“哇!”
这回米寿不再是敷衍的哇,而是真心的,洗了手脸,坐在桌前就差鼓掌啦。
桃花姐和宝珠嫂子给煮了冻饺子,酸菜馅的,还有芹菜花生米,小米红豆粥,也太好吃了吧。
米寿信了姐姐的话:这是旅游。
钱佩英给米寿擦擦嘴边的酱油,“慢些吃,太晚了,别吃的太饱该难受了。”
宝珠一边夹饺子塞嘴里,一边含含糊糊道:“干娘,吃多不怕,车里有山楂。”准确地说是冰糖葫芦。
她看车里有个袋子,上面歪歪扭扭沾张字条是奶奶的字迹,写着:零嘴,糖葫芦。
宋福生看四壮和铁头他们转头就吃没一盘饺子,一人一筷子,眨眼就没,将自己这面的两盘向他们推过去,说道:“这饺子,咱大伙应该吃点大蒜,解毒。也不知道老乡家有没有……”
还没说完,大德子急忙咽下烫嘴的饺子就站起身,“有,等着。”他记得是挂在哪辆车辕是挂在哪里来着,反正是挂了一串干辣椒,挂了一辫子大蒜。
宋福生端着酱油碗:“……”这带的太齐啦,据桃花和宝珠那俩孩子说,炝锅的大葱都给带了。
大德子去外面车里找蒜时,正好与杨明远走顶头碰。
院子里就传来俩人的对话。
一个问:有事儿啊?杨举人怎的还没休息?
一个回:熬了些黑芝麻糊,想着让宋叔宋婶和米寿吃点儿给送来。
宋福生就站起身去了外面,谦让杨明远进屋吃饺子,杨明远没同意,但是宋福生也没要芝麻糊:“吃的肚里饱饱的,你快回吧,我可不吃这个。”
转回头,宋福生送走杨明远,再拿起筷子吃饭时,他还笑道:
“一说这芝麻糊就能想起陆畔。
那阵和陆畔在战区,俺俩不是一个棚子里住嘛,也没啥好吃的,那点儿芝麻糊都是宝贝,是人家姐姐给带的。
陆畔命人给我做一盆芝麻糊,一盆啊,就怕我不够吃,给我吓的,大半夜甩掉他的家将,给了那些伤残兵。”
而宋福生此时不知,他刚才拒绝的芝麻糊,是杨明远亲手熬的,特意没用小厮。
第七百二十章 说一句,好久不见(二更)
汪举人和杨明远一边喝着芝麻糊,吃着汪举人小厮摊的油饼,一边笑道:
“一个人赶路多不自在,路上总是会少一些关怀。
咱们这些人跟在宋孝廉后面,省了太多心。
这冬日赶路啊,也不觉得孤孤单单,倒是热闹至极。”
杨明远说:
“我看到的是宋举人施恩于许多人。
听说前面有大村庄,招待起来能比这里更周到,宋举人却让镖局常年光顾这里。
难怪进了村,这里的老先生就对他真心诚意的道谢。这里,想进城卖柴挣个针头线脑的铜板钱都不便。
宋举人总是能顺手就帮助更有需要的人。
想必,咱们之后的路还会入住许多贫穷的小村。”
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
杨明远放下饭碗,不仅感慨的念了出自《荀子》的话,而且又脱口而出念了出自《云笈七签》里的一段话。
汪举人含笑点头赞同:积德行善之家,会恩泽及子孙的。
连同杨举人后面的那段话,他也很是赞同。人如若长期行善,确实会形成一种高尚的品德。
这第一晚,可不止这两位举人在夸赞宋孝廉,其他各屋里的举人老爷们,也很是感念结伴而行的好处。
五十六位举人,将来遍布各地当职。
他们过后回忆过,似乎和宋孝廉之间的缘分,并不是从参加婚宴而起,也不是那次茶馆聚会,而是从一路同行的第一晚开始的。
第二日,举人们收拾妥当,望着老乡:“住宿费多少啊。”
淳朴的老乡们搓着手,心里有点没底气道:“回老爷话,八十文。”
八十文是不是有点要贵啦?
可是柴火都给捋的齐齐整整,骡子水都恨不得给煮开晾凉了喝,屋里打扫的比过年干净,还让村里刘老二特意正月初十进城买了蜡烛和灯油。
就为了这一天,刘老二带村里几个小子挑担子为进城走了一天一宿,族长伯说,招待的档次上去了一点点,要开口说这些铜板的。
咱没糊弄人。
这不嘛,老乡说完八十文后,急忙又向举人老爷们解释,各家是同一个价银的,家家都是收这些。
举人们:才八十文?
有举人给了一钱银,不用找啦。
更有那大方的举人老爷,不仅给了房费,而且还给赏钱。
惹的一辆辆车驶出小村庄时,村民们是从心往外的不停挥手,喊着祝老爷们高中。再来啊,回头考完再来这里住。
宋茯苓偷偷用手机拍下这个小村庄。
钱佩英偷偷地从包里拿出ipad,准备看电视剧。
本来米寿今儿想和姑母姐姐坐在一起来着,钱佩英不让,找你姑父,去头车。她还想看电视剧里那钻石王老五“will”呢。就可见钱佩英有多喜欢帅哥吧。年纪越大,越喜欢长相精神的小伙。
“姑母,那位杨举人总和姑父聊学问,我怕我再听下去,他没记住,我全记住啦。”
“记住还不好?正好你明年下场考,我就不用操心了,”钱佩英就这么的给米寿打发走了。
至于桃花和宝珠,这俩姑娘又主动去“仓库车”里坐着,接着翻吃食,接着给挂在车外冻的梆硬的吃食缓霜,接着研究今儿到了住处后吃些什么。
第二日第三日,晚上入住的地方,果然像杨明远猜测的那样,全是贫穷的小村,每到村里就能受到热烈欢迎,处处妥帖,价银实惠。
而在之后的赶路中,杨明远更是每晚都会亲手做点吃的,端过去想让宋叔一家尝尝。
送过梅子汤,送过亲手擀的面条,送过自己烙的馅饼。
但是他宋叔只以为是小厮做的,他宋叔家吃的还太好啦,所以宋福生很少收下,有时意思收下,也不会端进屋,就当场吃。
吃完敷衍的鼓励,评价一句:“恩,不错,快回吧,天天赶路要休息好。”
不是故意敷衍的,主要是,对于有一手好厨艺的宋福生来讲:明远手艺不咋好,古代这些男人们的手艺太差强人意,也就不用给家里人尝尝了。
所以说,宋姑娘是从没有吃过杨明远做的吃食,被她爹全部拦下了。不好吃,给闺女吃什么?
即便如此,杨明远仍觉得很充实,很开心。
他每到歇脚地就想方设法做点自己拿手的,做完就趁热送去,宋叔不要再端回来自己吃。
吃饱躺在热乎乎的炕上,围着棉被,用蜡烛照亮,脸上带着温和的表情看宋叔借给他的书。
唯美食与文字不可辜负。
搞的同屋的汪举人半夜醒来撒尿,望着还在苦读书的杨明远直摇头:羡慕啊,老夫羡慕,年轻人是真的精力足。
……
这天,官道旁边的三家客栈掌柜,早早就出来翘首期盼。
是谁呢。
曾经帮助过宋家逃荒卖过松子的几家客栈。
以白掌柜和小武为先,他们大概等了一个时辰后,远方飘出旗帜,宋家自制绣着小红模样的蓝旗出现。
“掌柜的,他们来啦。”
白掌柜激动地望着远方,是啊,来啦。
阔别几年后,曾经的宋童生,会以宋举人的身份再次入住他的客栈。
那位宋兄弟,再不是站在他的柜台前打商量道:“在下只是童生身份,不知能否入住?在下还有许多家人,能否收拾出多余的房间,柴房就行。”
这一回,那位宋兄弟将堂堂正正入住官家客栈,将让他的家人住进上上间。
随行的举人们下车后,再次看愣住,包括杨明远。
因为那位来迎接他们的掌柜眼中有泪。
“宋兄弟,我老白还能这样唤您一声吗?”
宋福生急步上前,出乎所有人意料,一把拽住老白就来了个拥抱。
他拍了拍白掌柜的后背,“不管到什么时候,你这样叫我,我都会应。”
举人老爷又咋啦,就不是他宋福生了?
“白掌柜,别来无恙,”钱佩英被宝珠扶着,站在旁边也笑着打招呼道。
这是?
白掌柜激动的对钱佩英一抱拳,又看向这回穿着正经官家小姐少爷衣裳的宋茯苓、钱米寿,他俩今儿特意没戴绒球帽子,没穿奇装异服。
因为这个官道和之前走的不一样,是大公路,并且越向前走,人越多。
再走两日就要进城了,他俩再穿成那样不是该给爹丢脸啦?
宋茯苓掀起帷帽一笑:“白掌柜,小武,好久不见。”
第七百二十一章 我不想说再见(两章合一)
宋富贵在客栈后院,不停地拽小红。
“走吧,啊?进棚里,别瞅啦,咋这么能臭美呢。”
小红就不走,浑身使劲要向蓝旗那里凑。
那旗上不是它吗?照镜子一样。
最近几日,小红每天晚上都会来这么一出。
它要看看自己长的俊不俊,今儿有没有变的更好看。
富贵扯着缰绳道:“来个人,将那旗麻溜收起来。不收起来,它太能嘚瑟。”
与此同时,客栈前院楼里,正人头攒动。
今夜,举人们都住在白掌柜这间客栈里。
宋福寿是带着镖局的兄弟们,住在官路对面的百姓客栈里。
举人们要想吃点儿好的,可以招呼小二点菜,点酒,自己单花银钱。
想住好的,今夜不想再俩人一屋了,想洗洗身子看看书,也可以向小二提,只要有闲置的客房就会立马被安排上。
有认识人,好说话。
但有三间上上房不能动,那屋里一应俱全,是老白特意给宋福生一家准备的。
最近去京城方向的读书人特别多,有读书人问还有空置的上间没?老白睁眼说瞎话,说没。
带屏风的隔间里,大圆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菜肴。
宋福生在和坐在他身旁的老白说话,“那次路过不能站脚,身上带着任务。后头是坐船回来的,就没走这条路。今儿可算能进来叙叙旧了。”
一别就是几年。
老白屁股只坐了半边椅子,侧着身子说:“你们那次离开后,我经常跑到道口张望来着,我寻思着怎么还不回来。”
小武坐在老白下手方向,补充道:“回老爷话,我们掌柜的可不是经常跑到道口,是那一阵日日出门张望,还很是担心你们出了什么事儿,嘴上总嘀咕着,怎么只去不回。”
宋福生指着小武笑:“这个小武,还回老爷话。我记得那阵,我们半夜回来,你还摔过凳子是不是?”
小武脸通红,嗖的站起身就轻轻拍自己脸一巴掌:
“老爷,我错了。自打在您身上,我真是从心往外的记住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那句话,您都没用上三十年。让我从那之后,变的更加热心肠,再不敢门缝里瞧人。”
宋福生摆摆手笑着,这是干什么。
不过是想起过去提一嘴罢了。
又给予肯定:“小武摔过凳子也是个心善的。那份善心,摔凳子都藏不住。”
宋茯苓坐在老妈旁边也笑着补充:“确实,爹,我们那时候拽不动松子袋子,小武嘴上嫌弃,可还是帮着背袋子,我到现在都记得。”
小武从宋茯苓露面就无法直视。
这哪还是当初那个埋汰的黄毛丫头。
那时候,他都不稀得瞅。
可是眼下,如若对外说,眼前的姑娘,曾经头发枯成草,穿的破破烂烂,卖过松子,为卖松子好话说尽,谁能信呐。
此刻,宋茯苓夸他,小武更是无所适从,比起刚才对宋福生说话还紧张。
紧张大劲儿了,又拍了自个脸一巴掌。
又打脸做什么?
“我,我是激动。”没敢想宋姑娘,竟然记得他帮的那点儿小忙。
米寿问小武:“那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你长高不少哇。我记得,你那时候是那群小娃子里最厉害的,卖出一大袋子松子。”
“我现在重新出道,还能卖出一大袋子。”
屏风这面,大伙一顿笑。
白掌柜喝的脸通红。
他没让宋福生怎么喝酒,明日还要起早赶路。
指着宋富贵认了出来,问宋福生:“那位就是从松树上摔下来的吧,我记得当时脸上带血回来。”
“对,就是他,命大的很。”
宋富贵笑哈哈道:“白掌柜你是不晓得,后头我一直吐,一路吐进奉天。到了地方后,我还掉过地窖掉进过河里呢,反正见窟窿就掉啊,老天爷那真是可劲的折腾我。”
“那时候摔的很重啊。”
大伙齐聚又抓紧时间说了许多话。
那真是一副:久别的人盼重逢,重逢就怕日匆匆,说不完的旧情,续不完的梦。
讲白掌柜对宋九族的第一印象:进屋给他吓一跳,那穷的呀,哎呀,他这里很少见那种大拇脚指露外面,头发造的像草堆的人。
讲宋九族很庆幸给白掌柜早早送来几车萝卜,要不然发水了,又该等一年才能兑现诺言。
讲家里孩子成亲了好几对儿,听说白掌柜你还托镖局随了礼?你太客气。
白掌柜说:“客气啥,就是个心意。刚听说信儿的时候,我都很想随着镖局去一趟喝喜酒的,就是走不了。随着这科举,住店的人太多。”
四壮、高铁头端起酒杯站起身,向白掌柜敬酒。
高铁头发出诚挚邀请:“我们走时,太爷爷就说,见着您了一定要说上一句:空了,去家里坐坐。”
宋福生一边吃着当初客栈免费提供的萝卜咸菜,一边含笑点头。
有空是要去家坐坐的,要和老白当好友和远方亲属那么处。
当初,那境地太艰难。
如若路上遇见的人,有一个人稍微刻意难为难为他们,那时候就够他们喝一壶。
这老白,当初不但没有难为他们,而且处处伸手行方便。
那时候能伸手给他们的一个馒头,哪怕是一碟咸菜,意义都不同。
白掌柜将酒一饮而尽,“一言为定,有机会我一定上门去看看大家。只听你们讲房子,讲大片的田地,没亲眼瞧瞧不解馋,哈哈。”
白掌柜和小武还安排个特别插曲,领着宋福生、钱佩英、宋富贵他们去当初住的屋子,推开了房门。
宋福生和钱佩英并肩站在门口。
夫妻俩望着那炕,那地上,就想起大伙全挤在这屋里睡觉的一幕。
当时,就连那几张凳子上,也坐着人睡觉。你就说吧,坐着咋睡?那真是比火车硬座还遭罪。
可是他们就挺了过来。
也是在这里,他们大人推着手推车去很远外的松树林,过坟圈子摘松子。
那阵,为了多收点松子,那真是命都不要,啥工具没有,树梢都敢攀爬。
然后家里的孩子们,一帮大姑娘带着小弟弟小妹妹借灶房炒,炒完站在道口或是去对面的客栈里卖。
……
宋茯苓和米寿拎着灯笼站在官道边上,看向远处的两家客栈。
米寿说:“姐姐,那时候我拽松子袋子,给手指甲拽的生疼。想拽到对面,拽不动,就用手指头抠袋子在地上拖着走,我都没有告诉过你。”
“你告诉我也没用,谁还能帮你是咋的。而且想起以前的日子才发现,你现在嘴都没有那阵甜啦。”
米寿摊了摊手,叹气道:“不是嘴不甜啦,是到啥时候说啥话。我那时候纯是被生活逼的啊,一文钱憋倒英雄汉。”
哈哈哈,就你这豆丁样还英雄汉。
宋茯苓转回身,正要掐弟弟的脸蛋,笑容一顿,“杨叔叔。”
杨明远当即心中一噎。
为了掩饰住自己不失态,解开披风,蹲下身要给米寿围上,米寿摆手拒绝,他不冷。
米寿问道,“杨哥哥,你怎的还没休息?”
最近总在一起坐马车,他对学问好的杨哥哥印象是很不错的。
米寿还没有说完,宋茯苓忽然打断道:“米寿,姐姐叫叔叔,你怎么叫哥哥?要叫杨叔叔的,不可以没有礼貌。”
纠正完弟弟,宋茯苓对杨明远一点头笑道:“那我们先回去了。”
到了客栈里面,米寿才疑惑问道:“姐姐,是我糊涂了吗?我怎么心算咱们也该叫杨哥哥才对。他冲姑父叫叔,我们又叫叔,这是什么辈分嘛。”
孩子就这一点好,家里人说的不对,不会在外面掰扯,他会私下里磨叽絮叨。
包括家里的金宝他们也是,哪怕大人当着他们面前撒谎,只要有外人在,孩子们也不拆穿,至多过后吐槽。
小娃子们向宋茯苓总结吐槽过:大人们喜欢撒谎。
大人们喜欢对他们说,小孩子不准撒谎,撒谎就挨揍。
大人们在暴力威胁他们,终于教会他们不要撒谎后,当长成大郎哥那么大时,又会被揪耳朵骂:“你怎么那么实在,你就不能撒谎嘛。”
问题来啦,那到底要不要扯谎。
“你就记得,他叫叔没用,因为在你姑父心里,只是将杨明远当作同年,是同辈。”
“那照这么讲,姐姐,我叫小将军哥哥也不对了吧。我瞧着姑父拿小将军哥哥也当同辈。”
宋茯苓:“你瞧错了。我劝你,别瞎瞧,回头你敢叫陆珉瑞叔,小心他揍你。”
“哥哥会打小孩子吗?”忽然好想试试是怎么一回事。
客栈外,杨明远穿着披风,独自站在原地。
他第一时间赶过来,是因为在楼上瞧见宋姑娘没戴帷帽。
这客栈里不止他们这一伙人,还有其他赶路的公子。
谁也不晓得谁的身份。
另外,别看夜黑了,官道上仍会过车。
他怕宋姑娘的美貌会惹人注意,未戴帷帽会引起麻烦。
他深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离京城越近越要注意。京城脚下的大官家公子更多,哪个府里没有几个不成器的。
万一要是惹上,不是他和宋叔能罩住的。
杨明远本是想提点,或是想和宋茯苓站在一起,这样的话,外人也会认为他们是一起的。
他还想再说说话,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
可是忽然发觉,他成了叔,更不给他讲话的余地。
宋姑娘不知何时变的,在他面前有礼却生疏。
汪举人用帕子擦着头发,正要上床休息,听到门响扭身问道“杨举人今日不温书啦?”
杨明远温和的一笑:“不温书了。”梳洗过后,睁着眼躺在床上。
汪举人早就进入梦乡,杨明远还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这就是杨母最担心的事。
出发前,杨母拦过,不要和宋举人一起走,就怕儿在没考完前被宋姑娘影响,到底还是被影响了。
这种事情,它会患得患失。
第二日清晨,杨明远坐进宋福生的车里就告状,指着米寿道:“叔,他叫我叔。”
米寿一脸我招谁惹谁了的表情:“是姐姐让我叫叔的。”
宋福生:什么乱七八糟的。
大大咧咧道:“愿意叫啥就叫啥。”
宋福生差些脱口而出举例子,举陆畔那个特例,那也是个辈分乱七八糟的。
但是及时收口。
他不想让旁人晓得自己有个大靠山,即使外人知晓他和陆畔认识,也不想四处说嘴,好像和陆畔熟悉的不得了像显摆似的。
杨明远立马纠正米寿:“弟弟,你叫我哥哥。”
车辆出发。
宋福生戴着黑狐短毛的帽子,对白掌柜小武他们挥手再见。
宋茯苓拿出手机,偷偷拍下这个客栈以及对面的两家客栈。
白掌柜望着已经远去模糊的车影,正要转身回去,小武拎着一个包袱跑出来道:“掌柜的,您看,这是宋老爷留下的。”
两张狼皮,两颗鹿心,还有两罐丹参粉。
这,这是?
白掌柜的老父亲常年体弱,干不了重活,总说心难受。
在宋福生看来,这就像心肌炎心脏病似的,北方人容易患上这些病痛。
想来想去,回忆起老白羡慕九族老人们身体好的话语,临出发前就准备了这个,是个心意。
“这也太贵重啦。”
小武在一旁挠头看着掌柜的苦恼,是啊,是太贵重了。
掌柜的请宋老爷一家住上上间,转回头宋老爷又留下这么大的礼。
——
接下来的十几日,宋福生他们途径就全是进城休息了。
基本上,赶一日路后,要么天黑前能进县城,要么就能进城池。
这些个歇脚地,两个地方是有镖局分店的。
宋福生和钱佩英作为东家、东家夫人,这次到来,见到了很多在外地招工的人员。
那真是,以前干什么的都有。
有退休的刽子手,眼下在他们镖局分行上班。
有县里捕头的弟弟在镖局上班,有以前干更夫的,还有仵作的儿子。
最多的是退役的军士,伤手伤脚指定是不能要的,但是少只眼睛、缺根手指头、鼻子少一半啦,那还是没问题的。
当初外地招工这些事,全是富贵和郭老大他们跑的,宋福生没空去外地。
这不嘛,富贵向宋福生邀功,“你看看,是不是招上来的都不错?”
第七百二十二章 千里难寻是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
宋福生和钱佩英对视。
夫妻俩一起感叹:兴隆县真是人才济济,凑齐这些缺鼻子瞎眼睛的,也是难得。你就是出门特意划拉都不好找。
难怪千里马最初营运查的那么严,几次去办通城证,一级级卡戳,就差拔高到二级。
要知道二级就是官方的了,那是给朝廷和军方在走运。
在宋福生看来:
就是换他是守城门的也会查的严。
你瞅瞅,一个个形象和犯罪分子似的。
哪像运货,倒像抢货的。
瞧着吧,随着皇上一统江山,京城彻底繁荣起来,赶明这些人进京还会被查,他都已经预料到啦。
原因是,他怕京城丑拒,说这些押运人员影响市容。
钱佩英噗嗤一下笑出声,小小声对宋福生说:“你那二堂哥和富贵在这里就不稀奇了。”
是啊,那俩人被比的,形象居然算是正常。
镖局分局的大门口,独眼宋福寿正拿着单据在换班。
千里马目前的运营模式是,只有随队走的三道杠大队长很辛苦,因为要负责押运整条路线。去,走整条线,回,走整条线路。
而其他普通押运人员,到了分局点就换班啦,由二道杠中队长带着向回走。
像是这趟。
奉天来的押运人员递交接力棒,接过京城一路来的货,由中队长带队返回奉天。而分局当地的押运人员是接过货,随大队长接着向最后的目的地进发。
千里马眼下的营运范围,囊括从奉天到京城路过的所有城池业务。
镖局分店大门口,车水马龙,熙来攘往。
四壮都不得不出手帮忙,用眼神瞪着押运人员:“慢些卸货装货,有瓷器。”
而宋富贵和高铁头早就走了,和当地的麻老三带着举人们去客栈。
一脸麻子的麻老三,自从收到消息,知晓东家要带一帮大兄弟来,早早就去客栈给定好房间。
他在兴隆县找了一家性价比最高的客栈。
不仅要干净、价银实惠,要给举人们安排在同一楼层,最好附近住的全是我们的人。
而且他作为当地人,还很了解客栈背景。
他深知哪几家黑店不能去。
有那黑店,有那种人品不咋滴的小二会和当地品行不端的人有勾结,别出现迷药偷盗之类的。
万万不能出现这种事情,绝对不能给东家丢脸。
“老爷们,请,”麻老三猫着腰做出请的手势。
举人们一边笑着说:“这真是去哪里都不用操心,”一边三三两两结伴进了客栈。
客栈收银这里,举人们该聊天就聊天,并不着急问店家住在哪间,会有人安排的。
没一会儿,大管家宋富贵和实习管家高铁头果然开始安置。
你二人住这间,你二人住那间。
举人们早就习惯被安排。
高铁头记茬啦,有举人纠正:“高侄子,我之前是和孙举人一屋的,那我眼下,到底是听你的和张举人一屋,还是仍和孙举人一屋?”
“和孙举人,和原屋人就行,是我记错了。”
高铁头很怀疑,他再这么伺候下去,这些举人老爷们的自理能力会更差。
这些人到点儿就向他要牌子住宿,到点儿就问他什么时辰开饭。带的那些小厮纯属摆设。
铁头在心里嫌弃这些举人老爷们时,宋富贵不满的看他后背一眼。
才几十、上百个人就能记错?
那么年轻,还不如他的记性,说明不是记不住,而是铁头没用心记。
这样可不行啊。
富贵心想:
回头得提点提点。
往后福生身边的朋友会越来越多。
咱即使做不到马上帮福生分析出,来者和谁谁谁都有什么关联。
最起码要做到来人拜访时,咱要能准确称呼出对方是姓什么的大人吧。
咱要是叫错了,那是在给福生丢脸,那很失礼。
所以说,这次带这些举人们上路的机会多难得,年轻人怎么就不知道珍惜?
不是说非要等到了那天再用心,是时常就要培养这种能力。
只有每件事都要用心认真的对待,才会成为惯性和培养出本能。
“来,各位老爷们,上楼前,请听小的啰嗦几句。
这个客栈,出门左转直走,看见岔路口,那条街上有许多铺子,吃食摊子。
眼下应是还有没收摊的,卖的不贵,那条街是本地老百姓常去的。”
麻老三在宋富贵的授意下,喊话道:
“各位老爷们可以去置办一些补给,干粮啊,冻玉米,芋头,等等。在那条街上走一走,应是都能买到,路上烤火时烤着吃能垫个肚。糖啊,茶叶啊,也都有卖的,就是可能不如您们奉天。”
举人老爷们表示知晓了,小厮们纷纷代他们点头。
宋富贵站在楼下补充:“要注意安全,贵重物什看好喽,买完不要乱走,尽快回来,早些休息。明日店家会煮好早饭叫大家起身,祝各位老爷们睡个好觉。”
“辛苦了,”对于宋富贵和高铁头,老爷们是不摆谱的。
这属于宋孝廉的家人。
宋富贵带着高铁头、麻老三正在嘱咐店家话时,杨明远落后上楼安置的举人们一步,走过来问:“宋叔他们不在这里住吗?”
高铁头回头说:“我三舅他们今夜住镖局后院,杨举人早些休息。”
过一会儿,又有一位崔举人下来道:“能否随你们一起回镖局?我想寻宋孝廉,让他和我一起去拜访好友。”
宋富贵扭头道:“崔老爷,兴隆县有您好友?”
“是啊,是这个县的县丞。早些日他就给在下传了书信,让务必来了这里与他叙旧。我想着,给我这位好友正好介绍介绍宋孝廉。”
崔大人的这位县丞好友,书信里可不止是让路过叙旧,还在信里诚挚邀请去家里住。
但是崔大人很喜欢和大伙一起住,觉得自在,也不想麻烦好友,去别人家住还不如住客栈。不过,饭还是能吃一顿的。
宋富贵眉毛微动。
想必福生会乐意去这一趟的,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嘛,咱镖局分店可在这里。
这晚,宋福生和崔举人与兴隆县县丞喝酒喝到半夜才归,聊了许多。
出门时,这位县丞的好友又多了一位:来自奉天的宋福生。
这晚,还发生了一件事,出去添置干粮的举人,腰上的香囊被偷。
张举人被偷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身上挂的香囊不见。
回忆起来就是有几名壮汉,曾在他们走路时,给他和小厮、其他举人们撞散开。然后其他印象再没有,体貌特征都没有注意。
报官吧,不行去找喝酒的崔大人和宋福生,让崔大人麻烦县丞好友给捕头施压寻一寻,丢银钱不要紧,那里有他的名戳。
戳丢了,就相当于在现代丢了身份证,怎么考试。
宋富贵听说后,赶到这条卖吃食的小街上,听完前因后果就说了一句:“麻老三。”
麻老三一点头就走了。
也就是过了半个多时辰,不足一时辰,麻老三就将张举人的香囊送了回来。
举人老爷们纷纷看傻眼,只能感叹:这真是猫有猫道,鼠有鼠道。
据说,那个一脸麻子的壮汉,先将消息放给小弟们,要寻一个什么样式的香囊,随后就直奔县边上的黑赌点逮人,一逮一个准。
张举人更是感慨至极,就自己这种只知苦读书,没走过远路的模样,即便带三五个小厮随行又能如何。
山高路远,要是没有宋孝廉一路引领,就这次丢戳事件也让他的前程完啦。
杨明远全程围观。
他望着宋富贵和麻老三离开的背影,忽然意识到宋叔在底层民众中的势力。
只看他们这一路走过就知。
假如有一天,当然了,宋叔不会这样,只是假如啊,宋叔要是有了难,这一路住过的那些贫穷小村庄就能帮忙,更不用说这些盘踞在各县鱼龙混杂的人员了。
宋富贵不知杨明远心中所想,知晓会不带功与名的微微一笑:
那是。
别说找个小破香囊,就是眼下让他们再给陆家军送粮,都不会是当初那个寒酸模样。
他们要是现在再给陆家军送粮,会路过一个地方,就能添上一些人手。
这些人在招工时,他、郭老大、宋福寿、四壮、王忠玉,他们几个就研究过,咱招那种真心想“从良的”,招那些不被大众认可的。
甭管是不认可他们曾经当军士丢鼻子少眼睛的长相,还是家庭背景,母亲可能当过妓女之类的,或是他们的经历不被认可。
总之,就招那种重出江湖想安安稳稳吃饭会发现很难的,没关系,我们千里马给你们提供就业机会,只要你珍惜。
宋茯苓在镖局后院用热水泡脚,和她娘唠嗑说:“富贵叔是真有才,可惜文化水平低,没赶上好日子念书。你看这房子能买到最便宜的,招人做事也有两下子。”
钱佩英赞同:“你爹说了,都不忍心给他放在身边当管家,怕大材小用。多锻炼锻炼,撒出去,再给指路子让他做些什么,提供些钱,你爹说,你富贵叔十年就能成地方一霸。可是你富贵叔一心一意要跟在咱们身边。”
宋茯苓闻言笑:
“让我爹好好琢磨琢磨家里人的前途真行,到时候咱家竟出霸王。
我当小霸王,哈哈。
西南霸,东北霸,江湖上,钱庄上,商会上,跺跺脚能抖三抖的人物。
到时候让东北霸我奶,和西南霸富贵叔遥相呼应……娘,我想我奶了。”
钱佩英:你想的也太突然了。
宋茯苓就感觉自己好像忘记点什么事嘛,忘记想奶奶啦:“娘,我是真的想她啦。”
与此同时,任家村,宋九族家大门口。
马老太身后站着一排要饭姑娘,这些姑娘们带着各种年纪的小弟弟。
看到宋阿爷出来,丫头们齐刷刷行礼,“给老老太爷请安。”
宋阿爷差些让烟袋锅子烫到嘴,一边指着这些丫头,一边拧眉问道,“这都是些么?”
马老太举着火把说:“我领回来的。”
马老太家里。
宋福财、宋福喜两兄弟,携妻、携子、携闺女,身上扛着行礼问道:“娘,我们这就走啊?”
马老太说,不走等啥呢,等我给你们铺褥子睡觉呢。你们不去老三家,哪还有地方睡觉。这屋子炕要空出来,给这些要饭孩子。
老太太看向打自个身边走过的朱氏,忽然又说道:
“你们别去老三两口子屋里睡,当大哥二哥的注意一些,那是弟妹的屋子。就准住在踏踏米上,或是米寿屋里,反正自己找地方安顿。也不准乱翻东西,朱氏,我说你呢,听见没有?”
给朱氏气的,老三两口子不在家,老太太成了锁头。
没领丫鬟们回来前,她和大嫂只能给老三家里打扫。那时,老太太也是恨不得嘱咐物件连碰都碰不得,这又嘱咐。
偏心眼,纯偏心眼,还哭,想胖丫哭过。
没控制住脾气:“娘,我早就不那样了好嘛,您老至于给我单拎出来说嘛,还当着这些要饭丫鬟的面前,让这些新来的怎么想。”
宋福喜用膝盖顶朱氏屁股:“娘才说你一句,你就顶八句。快走,别挡在门口,我这要背不动了,”俩闺女和金宝的被褥都在他身上扛着。
朱氏向前一个踉跄。
讨厌,先是你娘下我面子,你又下我脸。
宋福喜,我怀疑你日子过好有变心的兆头。
咱都不晓得朱氏是怎么从这个话题扯到变心的话题上的,腋下夹着脸盆脚盆一路嘟嘟囔囔,宋福喜扭头气道:“不能,你将心放肚里吧,我娘不能让。”
“那要是能让,你就休我呗?”
大伯哥宋福财和媳妇何氏对视一眼,咋的啦?
何氏笑着摇了摇头,可能是想听老二说:“我不休,我稀罕你”的话呗,但老二就是不说。一个不说,一个就找茬磨叨。
你说都多大岁数了,谁家能活的像老三家似的?
何氏认为:二弟妹纯属吃饱了撑的,有时不挨揍像浑身刺挠。
马老太家。
一排排姑娘将头发放在盆里,正在洗头发。
王婆子她们几个老太太登场,训话道:
“给那大脖子用手搓一搓,你瞅瞅那都能搓出泥条。”
“洗完领篦子木梳,互相给通发,互相给抹虱子药。”
第七百二十三章 微风轻送心吹动(两章合一)
宋茯苓教家里孩子们背过: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
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有一阵,家里的孩子们就是唱念着这个,上山捡柴、下河淘气,帮大人干活。
老太太们对收留的乞讨姑娘们说:“按照年纪大小,站好。”
二十四位姑娘披着一头湿发,急忙小声探讨谁大谁小站好位置。
葛二妞对打头的姑娘道:“你就叫立春。”
“谢老太太赐名。”
“你叫惊蛰,你叫清明,立夏,芒种。”
王婆子望着面前个头娇小瘦巴巴的女孩,“你没站错位置嘛,没有?那好吧,你从今往后就叫小暑。”
又给其他姑娘们随着走随着起名:“立秋,白露,寒霜,立冬。”
田喜发的老娘也告诉她面前的姑娘们:“大雪、小寒、雨水、春分、谷雨……”
当马老太与宋阿爷将心中所想沟通完赶到点心房时,新来的这批姑娘们已经换好了各家给凑的旧衣裳。
虽然有补丁,但是干干净净,比她们以前穿的好太多。
这些孩子再不会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无家可归。
王婆子她们不仅将姑娘们的名字和穿着给安排的利利索索,而且还在马老太进屋时,抬过一张椅子,热茶也泡好,让马老太坐下端着茶碗训话。
马老太坐在最前方,撇了撇茶叶沫子。
她抬眼先看了眼李秀、大儿媳、二丫她们这些大师傅,然后才看向二十四位姑娘们说:
“学徒要有学徒的规矩。
当师父的将手艺不藏私的传给你们,你们要有所回报。
三年。
三年内,你们无论身在何方,挣了多少银钱,都要归于我,和咱们点心创始人胖丫,以及你们各自的师父。
谁的徒弟做的好,做的多,就代表哪个师父挣的也多。”
大师傅们心中一片火热。
本来还担心是抢饭碗的,原来是给她们鼓荷包的。
马老太抿了口茶,她就知道是这样。
不下猛药,怕这些大师傅们不用心教。
有几个是她胖丫的人品。
她的胖丫,才是真真正正心肠干净、没心没肺、不求回报的好孩子。
“丫鬟们也不要灰心,是三年没有工钱拿。
但是,听好喽。
我们点心店,每年会在你们中间评选出三位最挣钱、最能干、最上进的丫头。
我将送这三位丫头的弟弟入学堂。
只要你们的弟弟是那好样的,我会一直供他们读下去,直到科举。
就是这里面有那种不会读书的小子,我也将送那好丫头的弟弟学一技之长。
让他们长大后,堂堂正正跪在你们爹娘坟前上香。
让你们应了当初答应爹娘会照顾好弟弟的心愿。”
姑娘们忽地攥了攥拳,有的姑娘眼圈含泪,咬着牙在下决心。
马老太微挑下眉头,要的就是这效果。
咱家丫鬟不用伺候主子。
咱家丫鬟只要自立自强,她敢说是最有未来的丫鬟。
在她这里,凡是好样的,都能搏出个将来。
今日之前,过去种种已经过去。
今日之后,只要跟着她马老太好好干,她就敢将话放在这里,即使手掐死契,但任何一个丫鬟都不会被随便许配人家。
她从来求的只是双赢。
希望将来这些小丫鬟们,各个给她玩命搂钱。
也希望这些小丫鬟们靠着一双劳动的手,将来各个能嫁知疼知热的好夫君,各个站在弟弟面前,能受到弟弟和以后的弟妹从心往外的尊重。
甚至是三赢。
这也是马老太刚才和老爷子聊到的。
老爷子说:“缺做点心的,买丫头就中,你怎的还领回一帮男娃子,你知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不?”
马老太回的是:“老爷子,这些男娃子并不白养,有那种将来会念书的,十年后,他出息,咱家脸上有光。即使全不会读书,我想着该培养一批忠心耿耿的管家。”
二十多个男娃娃都给福生当管家?那等他们长大还来得及不?
再说管家不是有一个富贵外搭一个铁头吗?
“那哪能,老爷子,你忘啦,咱家可不止有个福生,还有金宝、米寿这一批会出息的。他们长大后,将来也要有得用的人。”
宋阿爷听的心头发烫,想象未来的望族之家,眼神直勾勾的。
那阵马老太都走了,他还没有回过神。
他大儿子听到老爷子嘀嘀咕咕着:“我要好好活着,我可一定要多活几年。”
从这日起,在宋福生他们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
二十四位丫鬟齐刷刷打蛋清。
二丫板着小脸训话:“这是你们该练的基本功。基本功练不好,做啥都白搭。”
二十四位丫鬟,凡是杀鸡杀鹅就上手,只是宋福生那一家子馋鬼不在,家里杀鸡的时候不多。但是不怕,村里人都会给找机会提供方便,就差杀到外村去了。
这不嘛,任公信过了桥,双手插在暖袖里喊道:“我家要杀鸡,来个人啊。”
丫鬟里,名叫冬至的,立马从后门跑了出来,该排到她啦,跟着任爷爷就去家里逮鸡杀鸡。
为何要如此呢。
因为马老太说了,“丫头们,不要指望任何人能护你们周全。点心不仅要做好,而且要敢于走夜路赶夜车。将来,万一遇到拦路抢劫或进店闹事的也敢拎刀就上。”
所以说,这些丫鬟们没有赶上好时候啊。
没有赶上皇朝那阵最乱、燕王还没登基就在路上讨饭,自然也就没有宋九族他们逃荒敢于杀人剁脑袋的魄力。
又没有人可杀,咋整,拿鸡鸭鹅狗猫练手。要练到见血眼不眨,练出不惹事但咱也不怕事的气场。
田喜发不押镖的日子,就多了一个活计,“胳膊抬起,瞄准射箭。”
二十四个丫鬟,以及稍大的弟弟们,清早就对着稻草人练箭。
过一会儿,宋金宝又嫌弃:
“爬,爬网不会吗?咋就那么笨,害臊什么,这不穿着裤子没露腚。
难怪我姑父不乐意教你们,我也不乐意知不知道。
你们还是丫鬟的身份呢,都不如我这个金宝小少爷和你们的胖丫小姐。
胖丫小姐嗖嗖嗖就能上树,跟玩似的。”
恩,也不如米寿小少爷。
金宝骂着骂着忽然意兴阑珊,仰天长啸:“米寿,我想你啦,你快回来和我一起教这些笨蛋!”
特娘的,还要教这些麻烦精识字,俺字还没认全嘞,最近都累瘦啦。
姑娘们抹着汗,累的胳膊抬不起,耷拉着脑袋又回点心房接着受蹂躏。
李秀呵斥:“说多少回步骤,长那脑子怎么就是记不住。”
朱氏呵斥:“没吃饱饭吗?一天六个饽饽三顿饭,干是干,稀是稀,牛奶喝着,搅蛋清怎么就是慢。”
晚上,除马老太外,另七位老太太又牵着牛车骂丫鬟们:“才多大的年纪,赶车还不如我们个老太太。”
连最温和的田老太太都嫌弃着:
“你们要惜福啊,这才哪到哪就嚷累。
累什么累。有吃有穿,不用跪着不用给主子洗脚,教你们站直去挣银钱的本事,去哪家当丫鬟能有这种好事。
想当初我还刷屎尿盆子呢,接到赏银就差跪地给人磕头。
你们知不知晓外头想挣银钱比吃屎还难,要拿出吃屎的决心尽快学会本事。”
才操练几日啊,二十四姑娘再站在马老太面前就像脱胎换骨一样。
最起码做到眼神坚定,不再是当初刚到家里时活一天算一天的模样。
连她们的弟弟都是。
最小的男娃爱哭的都不哭了,争着抢着要帮宋阿爷放鸭子、扫院子。
这些新来的齐心协力认为:
宋家好,才是真的好,她们才能更加好。
她们更是从今往后有了姓,在搏出前程前,大家一起姓宋。
……
和老家二十四位丫鬟经历很像的,还有在赶路的杨明远。
他觉得自己每日在行进中,都会有进步。
不停地汲取宋福生心中的精华,那是过尽千帆的智慧。
每每畅聊过后,年轻的杨明远都会深思。
到了夜里住宿,他要么伏案洋洋洒洒将心中所想抒发。
要么查看书籍。
有些书没带在身边,或是压根就没见过,他就会去问同行的五十六位举人,是否带了某方面的书籍好借来翻看。
恨不得将宋福生的论点都能做到引据经典。
像是路过兴隆县,宋叔经崔举人介绍见过当地县丞,坐在车上无意间提起:
这个县啊,经过这次疫情和天灾后,实际上,县衙只能勉强做到,百姓们即使吃不饱饭也不会揭竿而起的程度。
听说,大户家的折箩,每日都会被分抢一空。
杨明远当时脱口而出说:“可笑的是,外面食不果腹的百姓那么多,大户们却在里面浪费,宁可放坏喂了狗也不会可怜穷苦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明远啊,你觉得大户们应该省吃俭用去接济穷人是吗?
应该?不对,你极端了。
你说的那不是正常人,是正常人就做不到如此程度。
你我眼下车里有许多吃食,咱们路遇这么多乞讨者,你施食了吗?
抱怨前,先设身处地想想自己。
所以,要照你这么说,凡是大官见到百姓难处就要伸手帮一帮,不帮就不是善人?”
连续反问,宋福生才下结论:
“那朝廷就会乱套,官员是有任务分工的。
你不能凭着自己官大就伸手乱管,百姓也有穷和富的。
我们与其抱怨在这个体制下会存在的问题,不如去动脑想想,要么改变这种体制,要么如若你是兴隆县的知县,怎么能让那些大户真心诚意的帮一帮穷苦的人。
在我看来,做官和会做官是两码事。
像奉天就做的很好嘛,不过奉天是特例,毕竟是老皇都,皇上眼皮子底下的官员都有能力,留守的自然也会解决问题。
咱们奉天在自救方面做的还算不错。值得讨论的点是,怎么能做的更好。”
杨明远听完后,觉得自己或许对世间的多面和人性的复杂,包括对自己的认知还不够深刻。
他对富人和穷人的看法,有时确实极端。
可能和自己出身有关,有些仇富。
他提醒自己,要改一改这些偏见,否则文章中会体现出来。往后也有可能由于这个心理,行事偏激,那样的话,当不好穷苦百姓眼中的好官。
像是宋叔还和他讨论过难民们的安置,聊过读书为的是什么等等寻找自己的话题,就随口说,杨明远就觉得受益良多,心态也变的越来越平和。
赶路的过程中,杨明远在文章里每每提到宋福生,都用恩师这个词汇提及。
宋福生也愿意和这个后生聊。
纯纯的古代年轻读书人,和他这个赝品不同,还是咱老百姓家里走出来的年轻人。
贫民再难出贵子,他不喜欢这句话。
宋福生还是偏心的认为,咱小老百姓的生活要更充满希望才好,杨明远最好能成为许许多多贫寒学子心中的灯塔,那样,生活才更有盼头不是吗。
在路上,也感受过这个年轻人看他睡着给盖被子,给他脚下塞热手炉,给米寿小心抱下车,送到另一台车里安顿睡觉。
也挺依赖的,可能是没父辈吧,能感觉到杨明远有一颗想贴近他的心,这些,宋福生都知晓。
以上,宋茯苓通通看在眼里。
她对杨明远最大的善意,不会是杨明远总想宋姑娘长宋姑娘短往她身边凑,她就觉得人家挺好的,与人笑呵呵讲话。
而是她不会和杨明远怎么接触,也不会对老爸说其他。
杨明远要是有本事的话,就能做到和她爸自然相处,全凭杨明远自己。
那份善意存在对贫民读书人的鼓励。
这日,在钱佩英好不容易长了十斤八斤肉,又被赶路折腾的瘦回不足一百斤体重时,大家终于到了京郊边上。
举人们纷纷下车活动活动腿脚。
望着那些打从身边过的赶考者,离城门这么远就能看到有好多人了,他们也终于操心了一把问道:
“宋孝廉,不知林举人、丁举人、谢举人有没有派小厮接应咱们。
你瞅瞅,如此多的赶考者,要是没有事先就安排好,咱们连住的客栈都没了吧?来的又有些晚。”
宋福生寻思:我又不能当你们面前拿出望眼镜瞅,你们问谁呢。反正他们是说会帮帮忙找客栈的。
就在这时,米寿眼睛贼尖喊道:“姐姐,快看,那是小全子,他带人来啦。”
宋茯苓心里微微一动。
她之前赶路有猜过,陆畔畔人不在家,会不会细心的安排呀?
果然,陆畔畔还是那个最可爱的人。
举人们也兴奋的脸红:哎呀妈呀,发现没?到关键时刻还得是陆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