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拿点东西不容易
关于如何防秋天的大蚊子、臭蚊子,那一咬就能给人咬冒血啊。
老牛头说:“姑爷,怨我,没考虑周全,不过等到了您老家就好了,一般乡下都会采艾草晒干点燃。”
四壮也用手连续比划了几个动作。
老牛解释:“他是想说,用艾草煮水抹身上也中。”
“呃啊,啊。”四壮马上点头。
钱佩英纳闷:“这丫头确实比别人招蚊子,你看我就没被咬,”又一指钱米寿:“真是怪事,那孩子也没被咬啊?”
钱米寿盘着小腿说:“姐姐坐车门那,我一直在你跟前,用锅呛着,咳咳。”意思是烟熏火燎治蚊子。
宋福生全程望着女儿,看女儿扭着身体抓耳挠腮,眼皮肿成那样想挠又不敢挠的样子,心里就一句话:
艾玛,孩子可怜了,他孩子太可怜了。
这些人现在说那些屁话有什么用?最少还得三个多小时才能到,再说已经被咬的总不能硬挺着吧。
安排,必须安排,务必得想个招马上解决这个问题。
宋福生说话前,先给钱佩英使个眼色:“我记得,以前我去赶考,有个同窗好像送过我一个驱蚊的药膏吧?说让我考试的时候用。”
“嗯?”钱佩英懵了。
虽然心里明白,丈夫使眼色是想进空间找,但是家里真没有驱蚊液,去年的早使没了。
再一个,穿越的时候是大冬天,她也不知道在现代是冬天,穿越到古代变秋天了呀,不仅换时空还给换季节。
宋福生微皱两眉,等的有些不耐烦:“你没拿?你忘啦?”暗示的意思:你快好好想想放哪了。
钱佩英和宋福生大眼瞪小眼,一个“没”字正要说出来,忽然眼神闪了闪。
等等,老公刚才说的是,赶考,考试的时候用。
闺女大大小小的试没轻了考,回回进考场都得带、对,家里有清凉油。
“啊,那我能忘嘛,以前我就当个宝似的,以前特意给它放在闺女床头……”钱佩英想说床头柜,但古代好像没有:“就床头放那小矮桌子,知道吧?靠窗那侧。”
宋福生秒懂,在床头柜那俩抽屉里翻呗,又挺配合道:“带啦?”
“带了,”钱佩英随手把靠里面的阿迪包递过去:“在这里呢。”
哪里啊,这还没变出来呢。
“我怎么突然有点头晕?热的,我这是热的。”
钱佩英立刻张罗开:“那什么,那你赶紧眯一会儿吧,我就坐你旁边,给你挡点窗户光,正好给闺女扇风也能止止痒。”
这一刻,宋茯苓真不觉得痒了,只感觉再难受她也能坚持住。
不冲别的,就冲她爸妈为了进空间给她拿清凉油,这演技、这处心积虑的对话,她就真的很……
很想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宋茯苓的笑声给钱米寿吓一跳。
给老牛头和四壮笑得赶紧回头瞅一眼。
给钱佩英笑得脸微红,本来她就不爱撒谎,这不是没招嘛,怼了下女儿的胳膊:“你爹都要热迷糊了,你咋还能笑,你影响他睡觉。”
“哈哈哈哈哈哈。”宋茯苓也不想的,可她就是控制不住。
因为她忽然想起赵本山有一个小品,那里面有几句台词是:有人发财靠劳动,有人发财靠对缝,有人发财靠撒谎,有人发财靠玩命,我发财啥劲不费,就靠俩字儿:做梦!
她爸也是,想要取什么东西,得先睡觉做梦。
第十七章 面具
钱米寿懵懵地仰头看宋茯苓,被蚊子咬不是该痛吗?怎么姐姐却笑,这是被咬傻了还是咬在笑穴上了?
“姐,我给你呼呼。”
“对,你快给我呼呼。”
宋茯苓将钱米寿的小身子,摆成背对老爸的方向,然后四壮和老牛又在外面赶车,老爸从空间里变出东西也就没人注意了。
没看她老爸迷瞪过去之前,把阿迪包特意枕在头下,拉锁也给拉开了,手伸进包里的状态。
“呵呵呵,哈哈哈,啊呵,嗝。”
钱佩英瞪了女儿一眼:“你差不多点儿得了,笑起来没头,咱身上发生啥好事了是咋地?不知愁。正好让米寿给你扇风,我这还有活呢,别影响你爹休息哈。”
说完,钱佩英就手脚利索将从空间变出的烤网放在炭盆上,以前那是烧烤架子上的烤网。
点火,就这半天时间,她就学会用打火石了,可见人的适应能力。
先把酒精炉点上,让日式锅里的茶鸡蛋继续煮起来,又检查了一下面,最后仅剩的二十几斤白面,已经放那醒了半天,看面团已经发的有差不多两倍到三倍大,很大一坨了,她就猫腰跪在车厢里揪面团,要不然使不上劲儿,又开始擀饼。
一步一步的,钱佩英心里特别有章程。
有数到什么程度呢,她真就能做到把擀好的面饼,最后分切成一块块棋子大小,并且这头炭盆烧起来了,棋子块就铺上去烤,在烤到一定火候的时候,她右手往上均匀撒盐,左手不停接着揉面剂子,一点儿不耽误功夫。
这一手活,真得说是来自现代老钱家传承,钱老爷子以前就是给公家上灶的,以及过去跟宋福生创业,开小吃连锁店练出来的。
别看那时候宋福生就已经歪门邪道给医院院长送礼,让她去市医院管行李押金那一块,也算有正经工作穿上了白大褂,那她也没耽误在小吃部帮忙,每天早起,带着二十几个服务员包包子,到了七点多钟再去上班。
钱米寿停下给姐姐呼呼,情不自禁扭头吸了吸鼻子。
宋茯苓问:“香不香?”心话儿:老妈还没往里面放奶粉呢,要不然会更香,没办法,情况不允许。
钱米寿一张嘴,哈喇子先淌下来了。这回也不用别人看着,怕他影响到宋福生变东西,他自己就背对宋福生,凑到姑母身边时不时问:“什么时候好,好了我能尝一口吗?”
以上,**是晕过去状态、精神却十分亢奋的宋福生通通不清楚,他正在空间忙着。
他想着进来一趟实属不易,能拿点啥拿点啥。
最先是直奔女儿的床头柜,把清凉油翻出来,又瞟了一眼闺女梳妆台,顺手划拉了几根扎头绳。
然后他就在客厅里转磨磨,抬眼一看窗户,他就踩凳子拿水果刀上去了,想把几个纱窗上的那层纱网卸下来,这样割开围脑袋上,大家赶路一人分一块,免得让蚊子咬。
总不能让步行的人,手里也拎个干艾草边走边燃吧,而且老牛头赶车,蚊子更是扑面而来。
同时,宋福生心里也挺稀奇,这空间给的,一点不差事儿。当年一平方花多少钱买的,人家就一点儿不差全让他带来了,但他要是没买的,比如通过窗户伸出去摸摸空气,手指头怼折也白搭。
将这些纱窗网全部割下来给叠好,想了想,突然想起女儿大学毕业那一年,当时带几个小朋友回家过什么万圣节。给她妈支走让出去打麻将,也以为他出差在外回不来,然后就在家疯上了,他开门一进屋差点没被吓死。
五六个丫头片子脸上带血糊淋的面具,还有白的跟鬼一样的面具,得亏音响放的哐哐的,要不然他那声惊叫,都能让那些丫头们听见。
嗳?那些让他没收的面具放哪来着?这玩意找出来给闺女戴上,防蚊子,眼皮不再怕咬。
第十八章 吓也能吓死个人
“姑父,你醒啦?你闻闻姑母烤的这个香不香,你想不想尝尝。”
宋福生看了眼钱米寿说,嗯,他就是被馋醒的,这才爬起身盘腿坐好,怀里抱着阿迪包。
钱佩英连忙问:“感觉怎么样,还迷糊不?不迷糊把你那药膏给闺女翻出来吧,让孩子抹上。”
宋福生真就掏了掏,他那包快赶上百宝箱了。
“给,拿去。”递给女儿。
又整景,装模做样地问钱佩英,嗳?这是什么,媳妇,这是你装的啊?
钱佩英:“……”
这不是纱窗嘛,看来进空间把窗户拆了,傻老爷们还问她,装得挺像。
“啊,我顺手装的吧。”
“你瞎装什么,正经东西都没地方放,你这?”宋福生特意打个顿,像是脑子突然灵光一样,表情十分到位说:“嗳?你还别说,这玩意有大用处啊。”
自己铺完台阶自己下,总结完立马冲外面喊,大致意思是:
四壮啊,老牛得赶车,你也甭闲着,拿剪子裁一裁,比划着从头开始包,到脖子这就行,完了拿绳一系。
这东西好哇,咱们就不怕蚊子了,且透气,看看能多剪几块是几块,等到家去,他还得分给几个哥哥。
四壮回身接过十个窗户上拆下的纱网,摸摸材料挺惊讶。
心里明白,虽然听起来十个挺多,实际这些人也就一半能得到,指定得分给在外面走路的人,骡子车里的人是没有的,他得好好裁剪,尽量别浪费。
宋福生接着变变变。
嗖的一下从鼓鼓囊囊的包里拽出四个面具,他又假模假样开始数落媳妇,说的是:你往包里塞这个干啥,这不是前些年赶考,在府城给闺女买的脸谱玩具嘛,而且那天下雨,为了图便宜,人家也要早收摊,没画完,他就给包圆买回来逗孩子玩。
又补充两句骂钱佩英道:“我发现你这人真是,什么东西都划拉。”
钱佩英剜了一眼丈夫,赛脸吧你就,这家伙演的还挺上瘾,她也想问问呐,进趟空间把这破玩意翻出来干啥。
干啥,宋福生递给女儿一张死神来了的面具,心照不宣地看女儿眼睛说:“废物利用吧,你娘反正也塞包里了,呦,戴上正好,能挡蚊子。”
算是跟蚊子干上了,句句提蚊子。
钱米寿就是在这时候回头的,回头就哇一声哭啦。
四壮闻声回眸,瞬间攥紧拳头,差点没把伤口裂开。
老牛头还举着鞭子呢,心急火燎地,以为孩子被烫到了,毕竟在车里做饭,这实在是没办法,挺不安全,结果他一扭头跟宋茯苓对视,差点大头朝下从车上摔下去。
哎呀天老爷啊,这哪是姑爷说的脸谱没画完,这是画的太多了。
正巧宋茯苓哄大哭的钱米寿说:“别哭别哭,姐姐这就换一个。”
嗯,换了,脸上什么颜色也没有,换成白色跟鬼一样的款式。
老牛头:“……”
这个,这个才是姑爷说的没画完,这是一笔也没画啊。
同一时间,外面也有孩童在哭。
六七岁的小男孩先是甩开奶娘,后又推倒拦他的丫鬟,迈开小步子狂奔着追宋家骡子车。
边跑边吸气喊道:“好香啊,给我拦住。”
第十九章 有能耐你别跑啊
“姑爷,不好了,有人劫车!”
老牛头喊完这嗓子就顾不及其他了,急急拽住缰绳,三头骡子已然毛了,比赛似的嗷嗷叫唤,他大喝:“吁!”
车厢里立刻人仰马翻,烤网上正在烤制的棋子块七零八落,热锅差点儿没翻了。
同时四壮也反应迅速,手脚利索地翻身下车,气势汹汹先挡在来人面前,一副要想抢,得先趟他尸体过去的架势。
宋福生一把掀开破布帘子,挥舞菜刀喊:“干啥呀,要抢劫啊?来啊,我弄死你!”
骑马截车的两人,先互相对视了一眼,有点窘。
其中一人下马抱拳道:“诸位,一场误会,我们哥俩拦车是有所求。”
别人还没说话呢,车厢里就传来钱佩英气急败坏打断的声音:“误会,误会你奶奶个爪,你家有所求这么求?差点没烫到我俩孩砸,把我孩子烫坏了,我特么跟你们玩命!”
来人被骂的面色涨红,再加上是被一个女人骂,又被那些骂人的话给噎住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硬着头皮望向宋福生快速道:
“实不相瞒,我家小少爷闻到您车里传出的香味,一直闹着想要知道是什么吃食能如此香甜,老夫人心疼小少爷餐风露宿,特派在下过来问候一声,能否告知、或卖给在下一些。”
宋福生:“……”
搞了半天不是抢劫,是孩子馋的,这给他吓的。一身汗。
“不是我说你大兄弟,哪有你这么要东西的,你俩骑个马,哪怕跑的跟我们肩并肩,你喊两嗓子原因,我们也能站下。
你可倒好,明知道我们车里有香味可能正做吃的,那都是热锅热油啊,你就能不管不顾拦。
你们家老夫人心疼孙子嘴馋,我们车里也有孩子,我们家孩子就不是孩子?被烫着呢。”
两位家将抱拳沉默。
沉默了一分多钟,老牛头和四壮都回头看宋福生。
宋福生瞪视来人,舔了下干燥的唇:“你们家少爷多大啊?还能要吃的。”
“尚不足七岁。”
“不给。”钱佩英插言道。
家将也明白了,里面那泼妇才说的算,转方向冲车厢抱拳:“夫人,那我们可否?”
“不卖。”
就在这时,又有人骑马奔了过来,双方见面,来人先挑了挑眉,认出是当年小有名气、考中案首的宋童生:“宋兄?”
宋福生微皱眉,记忆来有印象,县里有名的富户,开银楼的,于家大公子:“于兄。”
老牛头也认出来了,他回去取东西那阵,老白还跟他说呢,说于家好几辆马车出动,全跑了,看来跑的也不怎么快嘛。
啊,难怪,难怪他们刚才路过时,有一个大户人家呼奴唤婢在架锅做饭。
于家大公子刚要先说几句客气的开场白,钱佩英再次发威喊道:
“宋福生,你走不走,哪那么多废话,又公子又少爷的,我还钱家小姐呢。
一个个都沦落到逃跑的地步了,摆什么谱!
不管别人死活就拦车,张嘴就要吃的,脸咋那么大,啥素质!
还买?买我也不卖,一块也不行。我撅在车里做点饱肚子吃的容易嘛?热的我一身身汗,给黄金也不换,我看谁敢抢,有那能耐别跑啊,去府城帮王爷干仗去!”
宋茯苓偷摸拽拽她妈衣角,极其小小声提醒:“娘,你骂归骂,这的女人都不抛头露面,你就别挂嘴边一身身汗啥的,这些人是原住民,该觉得你不对劲了。”
钱佩英抄起掉在脚边死神来了的面具,戴脸上一把掀开车帘:“上车,宋福生我让你上车!”
宋福生看到于大公子被面具吓得脸色一变,心里忽然很痛快,麻溜爬上车,才一脸要羞死的表情道:“于兄,我有难处,这是我丈人给买的骡子,回见。”
第二十章 一头牛引发的血案
这回老牛头又惦记得不轻,总怕他家小姐离被休不远了,主要是太泼了。
他也挺纳闷:难道是老爷少爷少夫人突然离世,钱家只剩小姐了,小姐在大受刺激的情况下,也就豁得出去了?
等听到宋福生钻进车厢就问:“怎么样,都有没有事儿?”
老牛头长舒一口气,坐他旁边的四壮也放松了身体,还顺了顺心口。
钱佩英瞪着眼回道:“你说呢,吓也吓死了,又害怕是抢劫又害怕车翻了。还有那一锅茶鸡蛋,得亏早就熄了火,不怎么热,都扬我身上了。”
说完却没检查自己,先扯过钱米寿,给钱米寿发红的额头抹酱油,边抹边数落道:
“我让你离锅远点儿,就是不听,怎么样,疼了吧,这回记得点儿。
等你姑父那些亲戚都来了,人更多,吃饭都抢不上槽子。
你就记准一点,以后你姐在哪,你就在哪,她有眼力见不吃亏,你也能借借光。”
钱米寿不知怎的,忽然眼角湿了,默默地哭了,他紧紧抱住钱佩英的腰,将脑袋瓜扎进钱佩英的怀里。
孩子想起刚刚那一幕,心里热乎乎地要感动死,感动于当锅要翻过去砸他身上时,是姑母不管不顾挡在前面,一把给他拉到怀里护着。
他以为姑母对姐姐和对他,得区别对待呢。
而钱佩英只以为孩子是吓着了,敷衍地拍拍后背哄了哄,嘴上还接着抱怨:
“你瞅瞅,这一车乱的,这些棋子块全脏了。你们再闻闻我这一身茶鸡蛋味,快赶上移动点心了,这回不用藏着掖着,一闻我就知道煮茶鸡蛋,等衣裳晾干了,不得招苍蝇啊。”
宋茯苓本来是趴车厢里正收拾东西,听到她妈这么说,低头又憋不住笑了,笑也不敢出声,像哭似的抖着肩膀。
就在这时,也默默收拾残局的宋福生小声问她:“闺女,籽儿呢。”
“什么籽儿。”
啧,这孩子,他出空间时,特意拿了一盒21金维他,又挑了两颗个头大的车厘子。
金维他给扔包里了,打算在路上的时候给妻子孩子每天吃一粒,车厘子他可是给闺女了。
“啊,”宋茯苓明白过来,她小声告诉她爸,那些人太缺德了,老妈就应该再多骂几句。
因为当时她正在偷吃,又舍不得一下子咬碎,愣是含了好半天,硬是给含软乎了,结果刚咬开还没尝到酸甜味,骡子车就开始打转伴着嗷嗷叫唤,给她吓的,一咕噜,整个咽了下去。
“唉,算了。”宋福生叹气。
“怎么了?”
“我寻思留籽儿呢。”
这在以前,车厘子自由时,拿一盘边看电视边吃,现在是吃个车厘子还得留籽,简直超乎宋茯苓想象,冷不丁转变不过来,一个个太会过日子了。
她把手伸进裙子里面掏了掏,嗳?忽然意识到,以后藏东西真不能藏里面的裤兜了,毕竟在外人看来,挺大个丫头,手总伸进裤裆里也不好看。
用胳膊碰了碰她爸,等宋福生看过来时,她看准时机一个回手拍过去,将仅剩的一颗车厘子塞她爸嘴里。
可宋茯苓万万也没想到,她爸反应更迅速,马上把车厘子吐在手心里,一个回手间又塞进正絮絮叨叨的钱佩英嘴里。
钱佩英立刻半张着嘴,也就愣神几秒,噗的一声吐出来,抬起怀里钱米寿的小脑袋瓜,嗖的一下就给塞孩子嘴里,还嘘了一声。
宋茯苓捂眼,简直没法看。
太惨了,一个车厘子而已,过俩人嘴都不舍得吃。
太恶心了,一个车厘子上,沾仨人口水。
而且,就这样,她爸还把手伸到钱米寿下巴处等着:“那籽儿不能吃,来,吐姑父手里。”
宋茯苓小小声采访她爸:“爸,你咋想的,进去一回拿水果拿两颗,你倒是多拿点儿啊。”
“多拿藏不住,给大家分啊?你傻不傻,两颗够了,你一个你妈一个甜甜嘴。”
“那米寿呢。”
“当时没想起他。”
“那您自己呢。”
这回宋福生凑到女儿耳朵边说:“我在里面吃了个苹果,空间里面保鲜,苹果核也没扔。你就放心吧,别惦记我。”
宋茯苓嫉妒的呀,好半天没搭理老爸。
……
在落霞与孤鹰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景色中,骡子车越跑越快,在晚上八点多钟时,终于进了大井村。
宋福生以为,都这么晚了,村里得挺安静。
因为白天大家忙着搞秋收,晚上要是睡觉晚了该饿了费粮食,一般人家,天一黑就迷瞪。
却不想,进村就听到他老子娘响亮的骂声,那骂声伴随村里的狗声,以及邻居们点火把站在外面的劝声,显得热闹极了。
“大家伙给评评理,都说一笔写不出个宋字,亲兄弟啊,就没见过心肠这么黑的,我今儿就跟他们好好掰扯掰扯,我心里憋啊我,再憋我就一把火烧了他房子。”
另一个老太太抹着泪一脸委屈,但嗓门却不小:
“弟妹啊,当年没分家时,小叔生病得常年抓药,我们没有二话。
后来分了家,我家大郎他爹还总说,他得多帮你干些活,说小叔身体不好,理应多照顾。
等到小叔不在了,你家福生又赶考,大郎他爹也是给福生送出二里地,家来不舍,还偷偷抹过泪,你怎么还能说出要烧我家房子的话。”
“你放屁!”宋福生他老子娘被气懵了,气的直跳脚骂道:
“分家是你捅咕老爷子分的,你个心眼冒坏水的,分房子、分地、分家伙什,你们样样占便宜,你们就会装好人。
还跟老爷子说,福生他爹早走,怕我守不住,先多分给你们,我要是守住了,亲兄弟不能看侄子们饿死。
结果呢,那些房子地分少了,行,我们认了。
可老爷子前脚走,后脚你们就把牛牵走,那牛是老爷子在时,帮我家下地干活用的,说我们单薄,没了福生爹不容易。
现在那牛在谁家呢,你给我牵出来!
还有就你刚才说那话,你们摸摸良心,大伯要真惦记我家福生赶考,当年他咋没出一两?我上门借,你跟我一顿哭穷,当时我傻啊我,让你哭的,差点把我兜里的几文钱给划拉走。”
说到最后,感觉跟这爱装可怜会说话的大嫂闹不起,满村里人就没有说她大嫂不好的,气急败坏喊:
“他大伯,你给我出来,别躲在你婆娘背后就知道装好人。
今儿你们要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我也不点房子了,我就把牛杀了,咱们都省心。”
第二十一章 我也要杀牛
对于老家这些人,宋福生和妻女的感触是不同的。
妻女没记忆,是一副光棍状态,甭管是和谁,等同于从零开始接触。
他不一样啊。
一是,他有记忆,有记忆就代表身体总流窜着情感,喜怒哀乐样样都有,有时候甚至是控制不住。
也正是这份情感总拉扯他神经,宋福生就觉得占了人身体,莫名的有些愧疚。
为啥会愧疚呢?
他在路上真琢磨过,想象着如果没占人身体,倒是少了这份情绪,但是那得老惨了。
比如,他是自己本来的身体穿来的,然后跟一外星人似的突然降临,估计刚一出现就得被街坊乡亲乱棍打死,不被打死也得回答仨问题:你是谁,你从哪来,你为什么来这里。
还有,他一个现代人指定不认识古代字,他是文盲就只能种地,更可怜的是没地,没土地拿啥养活妻女,吃屁。
就算去要饭,要饭也容易一个不小心就被达官贵人打死。
出力气做短工,好嘛,得签卖身契,一个人啊,但凡卖了身就是奴隶,奴隶会被主人分分钟砍死不带偿命的。
所以,他感谢占了这个身体,读书识字,家里人对他不赖,成了全家最有出息那个。
可想而知,人家老子娘要是知道亲儿子魂飞魄散得多难受。
这么一想,他就愧疚,他就想既然占了身,享受了原身的权利,也得对家人尽义务。
二是,二还是因为这点,他对老家人感情复杂,可老家人对他好啊,就比如他快要饿死了,回家就有退路,大不了啃老呗,指定能让他啃。
冲能让他啃老这一点,也得对这家人好。
所以,由于以上种种,宋福生听到他老子娘又没掰扯过大伯母,他就来气。
气大伯一家面甜心苦,大伯母这么欺负人,少不了他大伯在背后支持;
气他娘就是瞎咋呼的能耐,一头老牛,要了几年没讨回来,年年秋收来这么一出,最后总会不了了之;
气他娘总在大伯母那吃亏,就跟遇上人生宿敌似的,他娘越闹,名声越差,还啥也没得着,谁提到他娘都撇嘴说是泼妇,是个厉害的。
他大伯母正好相反,对他家前些年仅有的那丁点付出,十里八村就没有不知道的,谁提一嘴都说他大伯一家是重情重义。
结果大伯家是遗产分了大部分,房子最大,地也多,就一头老牛在爷爷死前没分,现在人家也占着呢。
大伯从最初话说得漂亮,牵老牛意思意思帮他家种地,到现在他家要想使牛得去借,明明是两家共有。
并且有时候还借不着,就像今天似的,指定是吃了个闭门羹,以至于他老子娘扯开嗓门又开始骂街,二里地外都能听见。
更气村里的这些妇女没见识,居然信人只信一张巧嘴,脑子蠢透了,也不想想最后谁得了好处,就会议论他娘。
pai pai骡子行驶的声音从村头传来,宋福生的老子娘和大伯母不吵了,和大家伙一起望了过去。
等累得够呛的骡子车慢吞吞驶近,宋福生的老子娘马氏终于在火把的照耀下看清是宋福生了。
马氏登时两手一拍大腿,一边小跑迎过去,一边激动地挥手喊:“是我三儿回来了,从县城回来的,老三呐,娘在这呢!”
“慢点,您慢点。”
“你这赶骡子车回来是特意帮娘收粮的?我就知道你得惦记家!”
说这话时,马氏嗓门比刚才吵架时还大,刚才能传出二里地,这能传出五里,语气里满满都是傲娇,一副你们有牛算个屁,我有好儿子,我这回还有三头骡子帮干活。
宋福生的二堂哥宋福寿站在人群里,小声嘀咕了句:“显摆什么,”被大伯母轻拍了一下。
即便被提醒了,也没挡住宋福寿心里在骂:钱家的上门女婿,还宋氏家族最有出息的,呸,绝户头子,换他,他宁可不沾钱家那份富贵,也不当绝户。
宋福生的大堂哥宋福禄,扶着大伯也出来了。
宋福禄木着脸说:“三堂弟回来正好,等一会儿他过来跟爹打招呼,我正好当大伙面问他几句,不能总让婶子年年闹得咱家没脸。”
那头马氏再次发出惊讶声:“呀,三儿媳,胖丫?你们都回来了,那个是?”指了指钱米寿,有点犯糊涂了,要说回家帮秋收,这赶车的老伙计和那壮小伙她明白,估计是找的短工,可这怎么还带个小孩子,而且,车顶好像堆了一堆东西,拿来的礼品也太多了。
宋福生指挥老牛头,让直接将骡子车赶进自家院里,又略过大伯的身影,手指点着自家大哥二哥道:“你们跟着去,赶紧给骡子喝些水,再找些好的吃食喂上。”
说完他又借着火把亮光寻找大姐夫的身影,想着趁机给一块叫家去,一起说,省的还得把跑路那一套重复几遍。
也就是说,宋福生两次在人群里寻找身影,两次都略过了他亲大伯。
宋大伯不抽烟袋了,清咳了一声,他二儿子立刻喊道:“三堂弟,你没看到我爹啊?”
宋福生冲两个乡亲摆手,一个嘱咐去叫里正爷爷务必过来一趟,另一个让帮忙去叫山脚下的大姐夫一家,说有急事。
有好信儿地问,是啥急事啊?从县城回来了都。
宋福生还没等回答,大堂哥就凑了过来。
宋福禄一副他是宋家老大,甭管分没分家,按照福字辈排行他就是大哥的架势,对宋福生说:“三堂弟,一笔写不出……”
宋福生拧眉打断:“别跟我废话,牛是祖父的,死前没分就是两家的,现在你家用着,借都不借我们,你一笔什么玩意你一笔。”
宋福禄没想到最要脸面、最讲读书人身份的宋福生,能这么说话。
“你?我说老三,你吃错药了,你娘脾气这么大,十里八村就没有不知道的,都不愿意和咱宋家结亲,你不知道吗?你娘再这么下去,也有碍你名声不是,你怎么能?”
宋福生再次挥手打断,原身就是总讲孝道讲名声,那老牛这么些年没要回来也怨他,压着他娘别闹,还被他大伯哄的,也是为了将来考秀才,满肚子愚孝。
不好意思,从现在开始换芯儿了。
“脾气大,我们哥仨外加我大姐哄着,我们乐意!
有不有碍名声,我们愿意惯着,我们都不在意,跟特么你有什么关系?!”
说完把他大堂哥使劲扒拉到一边,指着他大堂哥骂给大伯听:“没功夫跟你们计较,再特么给我胡搅搅一句,我这就杀牛!”
乡亲们赫然发现,书生宋福生,说完这番中了邪的话后,居然要来真的,从身后嗖的一声抽出一把砍刀来。
第二十二章 第一印象
乡间地头,谁能吵吵两句就抽刀,这也太吓人了。
所以冷不丁来这么一下,弄得四周真没动静了,一个个瞪着眼睛不敢动。
宋大伯惊愕地望着宋福生,像是不认识这个侄子一样。
而他大儿子宋福禄,刚才是被宋福生推了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情急之下,抓住跟前人的胳膊才站住脚,现在还抓着那人胳膊不松手,也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
就连在心里骂宋福生是绝户头子的宋福寿,这位平时嘴比较欠的,他是看了一眼明晃晃的砍刀,咽下了嘴边挑衅的话,又瞄一眼,又咽了咽。
只有马氏有动静,她在哭。
而这次哭,却不同于以前她丈夫刚没,感觉天塌了的嚎啕大哭;不同于她家从儿子到小孙子被村里人欺负,她找上门的撒泼打滚哭;
更不是从前地基被人强占了几分,她边跳脚边骂,敲锣打鼓满村里通知她这个寡妇被欺负了的哭。
此时,她在捂着眼睛小声啜泣,身体微拧着,甚至是不希望任何人看到她掉泪。
马氏情绪十分激动,想起往常三儿回来就劝她,得跟村里人处好,吃点亏就吃点亏,得和大伯一家走得近,祖父和父亲不在了,大伯就是最大的长辈,要尽孝道,要不然有碍名声,影响前程。
她就总觉得有个东西在压着她。
而如今,就在刚刚,三儿说完那番愿意哄她、愿意惯着娘、娘怎样做也不会嫌弃娘,她那口气算是彻彻底底顺过来了,感觉身上一下子就轻松了。
马氏抹了把泪,这眼泪还抹不完了,她破涕为笑想,老头子都没说过这热乎话,三儿,她没白供读书,到关键时刻,有学问是不一样的。
“走,三儿,把砍刀给娘,那牛啊,娘往后再不提了,真不要了,我不要了!”最后两句干脆冲大嫂喊话。
她想好了,关于牛,说到做到,儿子能为她做到这地步,她更不能让儿子真去亲大伯家又坎又杀的,传出去对三儿名声不好,那是坑自己家娃。
就连以往常骂的那句“心肠黑早晚天打雷劈”,她也咽下去了,怕矛盾扩大,三儿真冲上去。
然后就抢过砍刀,还吸溜下刚才哭出来的鼻涕,拽住宋福生的胳膊往家带:“家去,赶一天路也没吃上口热乎的,娘这就回去张罗,正好家里也没吃。”
“怎么没吃?”
“这不是抢收嘛。”
宋福生借坡下驴,边和她娘说话,边顺着她娘的力气往家走。
其实他也不想打照面就亮剑,可是一个个太烦人,没完没了。
他还着急回家看看呢,惦记自己那傻媳妇和傻闺女,一院子人,没有一个认识的,说话露馅怎么整,只有速战速决,哪有空干仗杀牛。
这娘俩往家的方向回,离开得稍微远些了,议论开始了。
先是有窃窃私语小声地说,宋福生是不是冲到哪路鬼神了,以前不是这样的性格,像换了个人。
还有人冲大伯母的方向撇撇嘴,和身边人说,难道那位真是面子情?不像她在外面说得那么好?
要知道宋童生可是识文断字的人,和咱这大字不识的人不一样。
每回家来都给他大伯一家买东西的孝顺人,能给这样有礼的人逼到动刀子,要说这里面没事儿,谁信呐。
马上有人附和说是啊,头些年服徭役,就是宋童生出的银,帮他大伯家的宋福寿免的徭役,那时候咱村里走了多少年轻人,没有宋童生,他宋福寿也得去,有没有命回都不一定,对他大伯家很够意思。
这话算是彻底给宋福生正名了,那就是,他重情重义,掏刀子绝对事出有因。
那是什么原因呢,大家好像忽然明了啦,感觉以前被骗了。
所以大伯母刚安排完让老头子进屋,怕在外面越呆越没面子,又给她最小的闺女翠兰单独叫出来,小声嘀咕了几句,意思是去你婶儿那头,听听你堂哥回来是为啥。
等安排完这些,她转身回来就发现大家看她眼神不对了。
大伯母笑了笑,假装没看懂,自顾自说道:
“你说福生这小子,三十多了,也能这么大气性,再过两年胖丫都要成亲了,让大伙看笑话了。
他应该是在外不顺,笨琢磨吧,县城哪是那么好呆的地方,住岳丈的房,他那个教书的营生也是岳丈给找的,估摸挣得银钱都得交给我那侄媳妇管着。
唉,也是真不容易,刚福禄他爹进屋还叮嘱我呢,说孩子嘛,亲侄子,在外过得不好难受,回来就爱和最亲近的人发火。”
说完,又扫了眼大家,忽然一拍巴掌说:“瞧我,只顾碎嘴子了,可不说了。这几天干活累,早上特意磨得豆腐没吃,本打算明个给家里这几口干活的好好补补,这可不能留了,福生家来了,我得给弟妹端去,让三侄子吃上,他就爱吃我磨得豆腐。”
这番话说得,让刚才议论纷纷的乡亲又开始动摇了,可他们还没等仔细琢磨呢,有人喊里正来了。
大井村的里正姓宋,不仅是里正还是族长,可以说他在这一亩三分地说话十分好使,只是,年纪大了不舍得退位还不管事而已。
“下黑了,不回去迷瞪,在这叨叨什么。”
宋里正一手拄棍,一手被他的大孙子扶着,路过这一片就留下这么一句,也不问问刚才在闹什么,一副他什么也没听见样子,慢悠悠径直往宋福生家去。
……
如果说,宋福生头回见家人就亮刀,属于霸气侧漏型,那么头回和老家人见面的钱佩英、宋茯苓,就属于唯唯诺诺型。
宋茯苓进了奶奶家院子,发现大家都没在屋里呆着,只在院子里烧个小火堆。
孩子们无论大小男女都在干活,搓麻绳的、收干草、剁菜的等等,女人们在借着火光洗衣裳,拾掇院子。
而离火堆不远处,摆着一张矮桌子,桌上摆着碗筷,看那样好像没吃饭。
他们看见骡子车进院儿,看到钱佩英和宋茯苓,有一个算一个也很惊讶。
有一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女孩立刻迎上来叫人:“三婶,”又扯住宋茯苓的手热情道:“胖丫,你咋回来了?”
宋茯苓回望她,第一个感受就是:这姑娘太惨了。
脸梭了,皮肤很黑,营养不良的面色,以及刚一握她手就感觉出来了,才十几岁啊,就骨节粗大,手很粗糙。
而钱佩英这面是被人围起来了,大人们七嘴八舌叫她弟妹,其中一个七八岁的小子也挤了进来,站她身边要叫三婶先淌哈喇子。
她就知道,这一身茶鸡蛋味儿,得老招孩子们稀罕了。
第二十三章 婆媳战
马氏进院就不歇气地张罗道:
“老大媳妇,你拽三儿媳瞎唠瓜啥,眼里没活啊,给倒碗水不会?”
宋家老大的媳妇何氏,笑嘻嘻应道:“那我去烧水。”
“烧什么水,先蒸锅干粮。”
又冲二儿媳朱氏瞪眼:“西厢房没拾掇能住人?你不赶紧去拾掇等我干呐。”
发现老二家的宋金宝正在闹钱佩英,闹着要吃的,马氏对准小孙子的后脖颈,上去就是一撇子。
朱氏本来都预备要去烧屋子了,心里还想着,她晚饭算是泡汤了,看来连口稀粥都喝不上,发现唯一的儿子挨了打,赶紧转身给宝贝儿子搂怀里带走。
至于她生的大丫和二丫在挨婆母的骂,婆母嫌弃二丫没眼力见也给了一巴掌,朱氏选择装没看到。
“胖丫一回来你两个死丫头片子就围着,平日里像得了馋痨病,一天看八百遍我攒的杏,这时候不晓得端出来给妹妹洗洗吃,养你们两个赔钱货有什么用。”
宋老二宋福喜家的大丫和二丫,听到奶这么骂,不但没生气倒有点高兴,立刻奔向大屋去取杏。
要知道那杏自从黄了,奶就看的像命根子似的。
先捡出些送去姑母家,剩下的有被虫咬的分给大伯家的大哥二哥,放蔫吧的给她们小弟宋金宝吃。
唯独她俩没吃着。
即便她俩想捡掉地上的也挨骂,奶非说要全留给三叔家,还说等秋收完去交税银的时候,多走几里路,要把攒的杏和新下来的玉米给三叔家送去。
这回胖丫家来了,还让端出去吃,胖丫不是吃独食的人,指定能分给她们俩。
而胖丫宋茯苓此时都听傻了,别看上一世的奶奶对她也不好,但从来不敢骂她,当然了,最主要也是她不给机会,敢对她不好就不去了,姥爷家稀罕她。
哪听过这个啊,骂亲孙女赔钱货跟骂着玩似的。
不过,对她这个赔钱货倒是特别好。
马氏非让宋茯苓坐下喝粥,又对钱佩英态度极好道:
“三儿媳,一会儿等他们忙完,你快劝大伙也坐下歇歇,一会儿干粮就得,都吃饱饱的。亲家公对咱家不赖,咱也得给亲家公做脸,没得让人说咱宋家雇人干活还不给吃饱饭,我明儿个再去割几两肉。”
马氏又指着钱米寿:“这是那俩帮工家带的?”
“不是,我弟弟家的。”
马氏很意外钱家唯一的男丁穿这么破,她先微拧了下眉压下心里疑惑,随后冲钱米寿笑得像朵花似的,拽过桌子上装粥的木桶,一勺子沉到底,给钱米寿和宋茯苓一人盛了一碗稠粥。
“你俩先吃,头回来奶家,吃饱饱的。”
盛完她就离开,还挺兴奋地问:“三儿啊,你和你俩哥哥在门口说啥呢,有啥娘不能听的。”
没啥不能听的,早晚也得说。
只是宋福生要节省时间,他在告诉学过几天木工的大哥,让想招把手推车套在骡子上,最好一头骡子上套一个,这样就不用人力推东西,让骡子拉着,弄成三台车,能带的东西也多。
让大哥带着两个侄子先忙活起来。
又安排二哥带着四壮去把粮食往院子里背,这样等会儿离开直接装车就行。
“这是要干什么,啊?”马氏傻眼了。
大家心里也都一咯噔。
就在这时,正好宋里正也来了,宋福生的姐夫田喜发也来了。
宋福生一手扶住他娘,一手扶住里正爷爷,又招呼姐夫田喜发进屋,在路过饭桌时,对钱佩英说:“你们赶紧吃,吃完把该收拾的收拾了,你再帮着看看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别破烂也往车上装。”
五分钟后,屋里响起马氏的嚎啕大哭声。
姑父田喜发不管不顾冲出正房,深一脚浅一脚往外跑。
钱佩英默默地把热粥重新倒回木桶里,递给正倒动粮食的四壮,让给拎车上去。
又反身进了灶房,瞟了一眼杵在灶房的大嫂何氏,提醒道:
“快回屋收拾东西吧,我也不能去你们屋帮收拾,这锅我看着,干粮好了正好带路上吃。”
说完就手脚利索把灶房里的油盐酱醋划拉了一番,该装走的装走,且心里念叨着:一会儿得记着装两桶水。
何氏此时手里的擀面杖落地,对钱佩英的话置若罔闻,忽然扯嗓门喊她男人和俩儿子,嗓音十分尖利,让去给娘家送信。
这一嗓子,给在屋里哭天抢地的马氏唤出来了。
马氏出来,跳脚就甩给大儿媳一个大嘴巴子。
何氏捂着脸,眼睛红红瞪婆婆。
以前总觉得她在这个家挺有脸面,尤其是她过门就连着生俩男娃,而二弟妹生完俩赔钱货才生下宋金宝,三弟妹就更不用提了,要是没有好娘家早晚会被休。
马氏指着大儿媳鼻尖骂,你不用瞪我,你要去给娘家送信可以,翻过山自己去,别指挥我儿子和我孙子,你不着急逃命,他们得要命,你快去,跟你娘家逃荒去,我家还能省粮食。
边骂边不解气似的往外推搡大儿媳。
自始至终,在灶房里的钱佩英都没回头,心里像开了花一样乱七八糟,但手上却有条不紊地忙碌。
然而当她听到宋金宝在院子里喊:“三婶婶抠门,藏好吃的不拿出来,难怪她身上有香味”,她不想回头也得出去了。
宋金宝一手茶鸡蛋,一手麻花,茶鸡蛋皮都不扒就往嘴里塞。
钱米寿不干了,扑上去抢:“你给我,给我,那是我们要路上吃的,是我姑母做的,我和姐都没舍得吃。”
“什么你们的,三婶的就是我三叔的,三叔的就是我奶的我宋家的,你算什么东西,我娘说了,以后我三叔的都是我……”
朱氏立刻跑上前,一把捂住儿子的嘴。
钱佩英站在灶房门口说:
“谁教你说的这话,要不要个脸,我和你三叔还没死呢就惦记我家东西。
本来一口吃的,要按往常拿出来也没啥,现在是什么情况!
闲得慌不着急逃命的,一会儿别跟车走,那骡子是我钱家的,车上的吃食也是我钱家的,实在要闹就分开走,各走各的,各吃各的!”
马氏回眸,瞪眼看向钱佩英。
第二十四章 人情冷暖
宋老二宋福喜扔下扛半道的粮袋子,速度极快跑过去,抓过宋金宝对准屁股啪啪就是两巴掌。
发现自家儿子挨了打,都这时候了,还敢蹬腿不服,还边叫屈边往嘴里塞麻花呢,宋二伯更生气了,只觉得刚才弟妹那话太让他臊得慌,伸出腿就要上脚踹。
朱氏立马哭哭咧咧上前拦,嘴上喊着:“他爹,咱俩可就只得这一个,别打了,我求你,你要不解气打我吧。”
这边孩子叫、女人哭,乱成一团。
同一时间,在门口忙着改良骡子车的宋老大,也连续踹了他媳妇两脚。
宋老大就觉得他媳妇是真虎啊,到见真章时虎透呛了,根本不知道里外拐。
这都急成什么样了,他为了快点让手推车能套骡子上,只这一会儿功夫,手磨出十几个火泡,又黑灯瞎火看不清,给帮忙按住木头的大儿子,胳膊手也连戳出好几条血道子。
他们在这要忙成陀螺,结果一转眼,他媳妇居然凑到小儿子身边,想撺掇十二岁的二郎让偷摸先走几里地,让去给何家报信。
这哪是亲娘,不管孩子死活。
何氏挨了踢,索性借着往前踉跄几步直接扑在地上,一边用手拍地,一边无助地嚎哭:“我也不想的,可我爹娘怎么办。他们不知道信儿,要是跑晚了,我娘家三个弟弟怎么办,那就得被抓去充兵,上了战场哪还有命活,这是要我爹娘命。”
“你爹娘命是命,咱家二郎不是你身上掉的肉?”
何氏听到丈夫对她哭嚎有回应,立刻扬起一张泪脸,心里有了期盼道:
“我去报信儿,他奶不会管我死活。二郎,咱二郎不一样,他奶定不能扔下他,能等他,对,当家的,我求你了,我给你磕头,就让二郎快点儿跑着去,咱们都等他,也等等我娘家人,我求……”
宋老大上去又是一脚,一脚踢何氏心口窝处。
这娘们怎么就不想想,他二弟三弟愿不愿意豁出命等。
给何氏重新踹趴在地上死命咳嗽,要不是两个儿子拦,何氏很有可能还没跑就受重伤。
院子里打孩子,门口打媳妇,马氏感觉天灵盖下一秒就要掀开,眼前阵阵发黑,她一屁股坐在门口,仰头看向钱佩英满脸怒意脱口而出道:“三媳妇,你满意啦?!”
钱佩英心里原话,第一反应就是:嗳?你说这老太婆,讲不讲理,她满意啥?她让两个王爷干起来的?她让南面干旱闹灾的啊?她要这么牛逼还好啦。
“你要问我,我一点儿也不满意,我更没功夫在这打嘴仗,”手一伸,钱佩英说:“把你灶房柜子钥匙给我。”
马氏戒备的一捂腰:“要钥匙干啥?”
“你说干啥,我还能真扔下你啊,扔下他们?你舍得,你让?通通都得走,路上吃啥喝啥,你那油和盐是不是锁那柜子里啦,给我!”
完了马氏低头就把钥匙从腰上解了下来,乖乖递过去那一瞬,都已经递过去了,总感觉哪不对,手一顿。
钱佩英一把抢过,转身重新进灶房前,瞟了一眼院子和门口的闹剧说:“一个个闲的,还有心思吵嘴干仗。”
“你?”马氏望着三儿媳开锁的背影,心里憋气窝火的不行,就这么一会儿,她被连怼了好几句。
以前儿媳哪敢,和她说话跟小猫似的,可眼下情况又,又?
使劲用蒲扇大手啪啪拍地,马氏扯嗓门骂道:“你们一个个是不是闲的,我老天拔地的还没死呢,不用给我哭丧!想跟车走就给我滚屋麻溜归拢去!”
马氏骂完,本来还想坐地上缓缓,缓她几十年玩命挣的家就要没了,缓她脑子嗡嗡心里像着火了般难受,可东院隔房大伯家此时也叮咣的干起来了,那声才响亮呢。
这不嘛,之前隔房大伯娘特意派她老闺女来盯梢,想听听宋福生突然家来是为了啥,这一偷听可妥了,家里立刻乱了套。
吵起来的人是时常偷骂宋福生是绝户的宋福寿,和他亲大嫂干起来的。
小叔子和嫂子干仗,听那声也真动家伙什了。
缘由是宋福寿他媳妇怀孕八个月,为了躲避秋收,干活累啊,两口子背后一商量,反正也没分家,干多干少又能怎样,回娘家躲活吧,就说娘家想闺女。
但眼下,宋福寿着急啊,他岳丈家距离也不近,他就着急要去接媳妇,想让大伙等他。
他大嫂不干啊,他说那也行,你们先走的速度指定比后走的快,那他负责用牛车拉粮食,然后有牛代步也走的快,把媳妇接到再去追大家,这样两不耽误。
宋福寿的大嫂听完,忽然就炸了,把牛和粮食都拉走,那怎么行,一下子就把压抑多年的不满爆发了。
宋福寿的大嫂是啥狠话骂啥,骂的不解气了,恨死这自私自利的小叔子了,她就拿起门栓抡,啪啪打,谁拦跟谁玩命的架势,心里却想的明白:
这都要有今天没明天了,别说去顾及死懒的小叔子脸面,就是婆婆公公又能怎样,孝顺、厚道、名声等等,从今往后通通要为活命让道。
所以马氏隔着院落听的那个真亮,发现隔房大嫂家,到关键时刻比自家内斗的厉害多了,突然就觉得不用缓了。
老太太利落的站起身,冲身后灶房扯嗓子喊了声:“三儿媳,别忘了大酱坛子,还有腌菜,”提醒完就跑的嗖嗖的,直奔后院菜窖。
马老太不是想带走多少菜,当然了,如果能顺手多抱几颗也行,是她藏得四两银埋菜窖里了。
而一直在正屋里的宋福生,他也是在这一瞬才松了口气,满头大汗。
其实他刚才就听见媳妇骂人了,不是不想出去,是身不由己。
因为里正爷爷差点死他面前。
他一顿给按胸口,一顿掐人中,也是瞎按,不太懂,倒是挺好,命大,给按回来了。
宋福生坐在木椅上,一口气干了一碗水,抹抹嘴角水渍看向里正。
这给他吓得啊。
这老头也是怪,听他说完后,知道先嘱咐大孙子让跑回家送信装东西,他大孙子是连门都没走,直接跳窗户从后院跑的。
这老头是一直盯着他孙子跑没影了,然后回头瞅了瞅他,忽然就直挺挺倒下。
你说这不坑人嘛。
第二十五章 操碎了心
里正爷爷一脸褶子,扬脸看向宋福生。
这娃是从丁点儿大,他就看着。
一点儿一点儿出息到今天,十里八乡,这些年除了出过一个老秀才,再就属眼前这个娃最有学问,而且当年考童生还是案首。
要知道庄户人家供读书人不易,供一个能考出功名的读书人更是祖坟冒了青烟。
那时候,他作为里正和宋家族长,甚至比娃的亲爹娘还高兴。
也正因为太了解娃娃的为人,知道不会无的放矢,他略带期盼地问:“能不跑吗?躲一躲,哪怕躲山上。”
宋福生沉声道:
“阿爷,我家共有十三亩地,按照往年正常天气,一年下来,我大哥二哥、全家人恨不得齐上阵,全部深耕、累死累活,腰累得都直不起来,总共也得不了几石粮食。
我给您算笔账,我家一年差不多一千五百斤的粮食,十口人吃饭,每人每年一百五十斤,每人每月十三斤,每人每天四两。
一个壮劳力得干重活,四两根本不够用,就得从女人孩子的嘴里省出来。
孩子们饿得哇哇叫,说奶奶刻薄只给喝稀。
就我家这情况,我家人口算少的,我俩哥哥农闲出去帮工,我年年往家里倒搭银,村子里还算条件可以。
咱村有一部分人是租地,收粮要先交给地主四成,我都不敢想,那样的人家平日里吃的是啥,一天一人平均一两?勉强饿不死吗?
阿爷,你可能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在这时候给你算这笔帐,我要说的是,以上还没扣除税银的情况下。
咱这些年,年年税银往上加,从交十五分之一到现在的七分之一,是,即便这样,现在大伙还能喘气还能勉强活,挖树根啃野菜,那也真就算吊着一口气而已。
可是现在外面又战乱了,守住城池,你觉得那王爷要养更大量的士兵,今年会强征咱们多少粮食?
是搜走一半,还是一大半儿?您再联系我刚才给您老算的账,就算您家三十多亩地也会饿死几个吧。
这地儿真没法呆了,没被抓走、没被征兵也没法活了。
就这,还得是守住城的情况下,没守住城呢。
被强征走的兵娃子都得战死,咱们换了天,得胜的王爷给咱们当天了,可他以前是驻扎在南面,人家一直呆的地方在旱灾,他必定会从咱们这调粮去救人家原来的子民。
这是我往好了想,往不好了想,人家万一对咱们这地界不敢兴趣,打搓了火,放灾民直接进来抢,他再屠城……
战争,阿爷,赤地千里白骨遍野啊!”
宋里正哆嗦着手,听完分析心寒胆颤,没活路了,跑,得跑。
指着宋福生问:“生娃子,那你说咱们往哪跑?”
“从咱这后山小道,一直往北跑,北面是燕王。”
“燕王那,能体恤百姓,让缴的税银能少不?他那不会也被别的王爷打吧,别咱前脚到,后脚又得跑。”
“说实话,不知道体不体恤,只是耳闻还中。不过暂时最好的选择就是投奔那里,因为一,往南走不了,那面闹灾呢,那不撞枪口上了嘛,二一个,皇上在那。”
“啥?”宋里正眼露惊诧:“皇上在那?”
宋福生服了:“五年了,阿爷,皇上都在那呆五年了,您居然不知道?”这消息是有多闭塞。
行,理解,老百姓嘛,就管吃饱不饿。
宋福生赶紧继续说:
“所以燕王那暂时安全啊。
您笨琢磨一下,要是哪个王爷敢去攻打燕王,他们爹在那呆着呢,那攻打方就得背上弑父弑君的罪名。
那天下就得群起而攻之,最起码其他的王爷就会借着这个由子,合伙先干掉他。
我猜最起码暂时几年安稳,反正只要皇上不没,谁再眼馋再着急也不敢乱动手。
这回您琢磨明白没?”
没琢磨的那么透,关系到那么多口性命得慎重,宋里正问:“你猜的就作准儿吗?这都是书上讲的?”
哎呦我得天!
宋福生真想吼着说,他也就是抱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送佛送到西的想法,才在这浪费时间废话。
因为这老头子不发话,全村得有一大半不敢跑路,权威着呢。
而他回到这一亩三分地,又控制不住身上流窜一股乡情,这才这么操心摆事实讲道理。
宋福生憋啊憋,到底情绪激动,声音略大道:“是不是书不书上讲的,这不明摆的嘛,这叫政治思维,这是最起码的做官学问,这您还不懂嘛!”
宋里正立马哭了,老泪纵横,给宋福生吓了一跳,以为是他吼的。
“生娃子啊,我舍不得咱宋家祠堂啊,这是咱们的根儿啊,咱老祖宗都埋在这。还有我三十多亩地啊,一亩一亩置办起来的着实不容易。这么些年也没舍得卖地供子孙读书,临了临了,地也带不走,老祖宗的坟也孤零零扔这,我这不白忙一辈子嘛,呜呜。”
“哎呦,阿爷啊,快别哭了,快出去敲锣打鼓通知吧,再不跑就真来不及了。您就记住,也让乡亲们记住一句话:人生在世,吃喝二字,除死无大事。”
宋福生也快哭了,是被自己感动的。
他太特么善良了,浪费时间还没去找合伙跑路的呢。
……
宋里正站在宋福生家大门口骂道:
“刚刚叨叨的那些人呢,看热闹的呢?这该真叨叨了,他娘滴,散没啦!”
骂完,扔下手里的拐棍,也不用扶着它就能走了。
宋里正一手擀面杖,一手拎着大铁锅,叮叮咣咣的一顿敲。
老爷子又担心距离太远的人家,怕他们听不着。
他不再是迈着四方步了,一路小跑着喊人集合,喊不好啦,一路拎锅敲。
他在前面跑,马老太在后面追:“我刚拔的锅啊,还没装车呢,转眼的功夫你就给我拿跑,我路上用你当家伙什做饭呐!”
停下急喘口气,马氏发现愣是没跑过那老头子,气的她又是拍巴掌又是跺脚,十分不甘心掉泪道:
“你给我拿回来!好心好意告诉你们让你们逃,一个个不给我三儿磕头拜一拜就算了,还得倒搭一口大铁锅啊!”
第二十六章 出发了就不要问路在哪
晚上九点多钟,大井村彻底喧嚣了起来。
村子的上空,弥漫狗叫、猪叫、鸡飞狗跳声。
所有的牲口,不安到恨不得一起叫唤。
牲畜们时不时会连续发出几声嘶喊,喊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已然说明,正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它们的主人把它们胡乱宰杀了。
老人、女人、孩子们的哭声,凌乱的脚步声,提醒别落下什么东西的焦急声,从一家又一家、家家户户的上空传了出来,此起彼伏。
就是在这么乱的情况下,有的老人,尤其是个别的老爷子,他们平时不蔫声不蔫语,此刻却大声犟道:
“你们走吧,征兵征不到我头上,我岁数过了,我来守祖坟、守祠堂,守家里的一亩三分地。等有个一定了,给你们送信儿,到时候再家来,不能没家啊。”
有的老人并不是为守着,而是:“你们走吧,我这身体逃不远,会连累你们的。”
他们这样一说,孝顺的儿女们犹如生离死别般,哭的更欢了。
宋里正倒是很想得开,别看他比这里面个别人岁数还大。
他没去制止,因为在他看来,该讲的道理已经讲完了,也把宋福生说得那一套都重复给大伙听了,再没啥说的,谁也不可能挨家去硬劝。
宋里正只转身对自家儿子大声表态,也算是说给那些老人听,企盼他们能动摇想法,当作最后一遍争取:
“大儿,我得跟你们走,家趁多少亩田,我守着我也干不动啊。
还守祠堂?我这么大岁数了,再死里头,臭祠堂里都没人知道。
就算我身体不好扔半道上了,你们也能给我挖坑收尸。
甭管怎么地,全家人在一起,抬眼就能看见子孙,要是我一人守在这,得抓心挠肝惦记。”
他大儿很感动,觉得这样的爹才是好爹,这么说是不想给儿女添乱。
而宋里正这番话也算起了点作用,有的老人虽然继续梗着脖子,可有的老人面带踌躇了。
就在村里有的人家还在闹谁走谁不走的时候,他们赫然发现,宋福生家的三台骡子车,已经率先出了院子。
并且在宋福生家后面,跟着的是多年前来的外来户,村里有名的殷实人家高屠户一家,这一家子比前面的骡子车还阔气,是三辆牛车。
宋福生和四壮驾驶第一辆骡子车,离很远看到宋里正就喊:“阿爷,走啦。”
“走!”
宋里正一挥手,里正家的大门立刻四敞大开。
两辆牛车由两个儿子驾驶,两台手推车由五个孙子合力往外推,也出现在大伙面前。
只感觉呼啦一下,里正一家浩浩荡荡也跟了上去。
大伙一看更急了,催促的,叫喊的,还有人嚷嚷着:再急也得去把粮食收了,不能扔地里头。
有胆子大的男人说,他娘滴豁出去了,被充军没命活,路上没吃没喝更没命活,先抢收,大不了往山里面躲。
一句能往山里面躲,村里很多人忽然好像心里有了期盼,使得越来越多的男人从自家奔了出来,肩膀扛着锄头,脚下生风往地里头跑。
等这些人到了,他们又再次赫然发现,宋福生他们这几伙人居然没有直接驾车离开,而是在一人一拢地,镰刀已经甩的虎虎生风了。
而那几家的孩子们,全下车掰玉米棒子,掰的头都不抬。
那几家的妇女们,也不管会不会露肉名声好不好了,全用衣服裙子兜着玉米,在地里头来回跑往车上送。
重点是,他们收割的也不是属于那几家人的地啊。
就在道边,骡子牛车停一边,那真是相中哪块就掰哪块地的棒子。
这些人一看,来吧,他们也这样,还找什么自家地。
……
晚上十点半,先是三家、五家,后来十家、二十几家,越来越多的人涌进地里,眼里充血般玩命抢收了起来。
而这时,宋福生他们倒干完了。
宋福生回头看了眼自家的三辆骡子车,还有姐夫家的两台手推车,发现要摞不下了,再摞老子娘和孩子该没地方坐了。
他撸了把脸上的汗泥:“走了!”
虽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是差不多点儿够路上吃就得,还是那句话,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得先有命活。
骡子车前,宋茯苓先推着钱米寿的屁股让爬上车,又扶住奶奶马氏的胳膊也让上去,回头找妈,钱佩英对她摆手:“你上去,坐不下,我和你爹走一会儿。”
“那我也走。”
“听话,茯苓!”
马氏坐稳了也喊人道:“老二啊,你让金宝上来吧。”
宋老二瞟了一眼没让,因为第一台骡子车里坐着娘、还有弟妹的侄子、三弟的闺女,一堆三弟家带来的东西和所有人的行李、衣裳,再加一个车把式,堆的满满登登,就一头骡子拉这些,他都担心翻车。
可他倒是真心疼儿子,毕竟盼了这么多年,生完俩丫头后才得这一个小子,所以他瞟了眼第二台车,得了,只看一眼就知道没戏。
第二台车里拉的是前段日子晒好的麦子,自家全年的存粮和姐夫一家的粮食,再加上姐夫以前打猎攒的腌肉和毛皮,一个车把式,这第二头骡子更累。
至于第三台,宋老二压根就不惦记了,因为那上面摞的是刚才掰的玉米。还有姐夫家的老子娘,得让人上车吧,那么大岁数了,那就得坐在第三台上。
宋老二和姐夫合力拉起手推车,他们这上面用人力拉的是大酱坛子腌菜锅碗瓢盆,还有装满满的两个水桶。
他告诉宋金宝:“跟爹边上走,老老实实的,要是再闹爹还打你,累了再说。”
而此时宋老大和两个儿子也架起了手推车,这上面是油布蓑衣等一堆乱七八糟的。
宋老大催促宋福生:“不用你,你和弟妹赶骡子去。”
宋福生也想,那活轻省,能坐着,可他不会啊。
别黑灯瞎火的,他再给赶沟里:“我让姐夫家虎子赶,正好和他奶坐一台车有照应,大哥你快给我吧,让我俩侄子先歇会儿,咱互相倒手。”
“不用,老三,你不是干这糙活的人,听大哥的。”
就这样,一行人谦让着,互相为对方举着火把上路了,大多数的人得腿着走。
浩浩荡荡的队伍,犹如蜿蜒的小溪。
第二十七章 心晒干了八斤重
马老太掀开车窗帘,一直扭头望着。
望着那条来时路,心想:这路以前常走,以后不会了。
望着通往大井村的那条小窄道,心想:以前说回家回家是回这个村,甭管走多远,家多破,天黑都要回家,以后却不知家在哪了。
望着那一片刚才掰玉米的大地,从前别说丢下十三亩地,就是让谁占一分地的便宜,她都敢和人玩命干,以后却没了,没房没地。
爹啊,娘啊,老头子呀,她也是不得已。
都是为了子孙,没子没孙还活啥?那才是没盼头啦,所以先给你们扔这吧。
越想越难过,老太太捂住眼睛,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掉,没一会儿的功夫,哭的前大襟湿了,肩膀抖了起来,并且因为压抑着哭,从胸腔里发出了像打嗝的声音。
钱米寿往前探了探身子,瞟了眼马老太,确定人家正捂眼睛看不到他的小动作后,才用小手拍了拍坐对面的姐姐。
宋茯苓抬眼。
钱米寿冲老太太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示意姐姐:你看,你奶哭了。
宋茯苓在心里叹口气,不仅没有看她奶,倒把身体拧了拧,脸微转,冲车门方向。
她想着,让奶好好哭吧,就假装没看到没听到。
因为人在最难过的时候,最希望别人给的安慰就是别打扰,她就是。
这样奶奶也能没负担的好好哭,哭痛快了,无论想不想得开,也能往前看。
宋茯苓悄摸的用右手揉了揉左胳膊,又用左手揉了揉右胳膊,最后两只手合在一起,用力的十指并拢,发现手还抖,没招了,用两腿夹着手。
手为啥抖?掰苞米累的。
苦中作乐,她心里琢磨着:
就刚才疯抢那一阵,如果她在现代时要能有刚才那股劲儿,真的,那就没sei了。
比如电视里演的参加节目,然后限制时间让去超市抢东西,抢多少都算自己的那种,反正就类似那种节目吧,她拿出刚才那气势能给包了喽。
要是能让古代这一大家子、就刚才掰苞米的原班人马去参加,货架子都能给拆了搬空。
想到这,咧了咧嘴。
而这嘴,咧的也真不是时候。
马老太正好哭差不多了,放下手就看见她小孙女在那笑,这给她气的。
“我哭呢,你笑是不是?”
“嗯?”宋茯苓吓一跳,扭头看她奶。
“还嗯,你这孩子是傻是怎么地,心快赶上秤砣大了。你笑啥,现在有啥可让你笑的?撇家舍业的,你挺乐呵是吧?”
“没、没笑啊。”
“你当我瞎啊!”
“黑灯瞎火的,您怎么就能看那么清,也许是看错了呢。”
“我就看清了!”
“好,我错了。”
太突如其来了这错认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哎呦,奶,您能不能别?您太纠结了,我就是真笑了,也不是笑您,那您想让我说点啥,”顿了下,宋茯苓又补充道:“说错了,我说了呀。”
“说错有什么用,你就是笑话我哭呢!”
“奶,您要是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前后矛盾。您哭我有什么可笑的,我笑也可能是在想别的。再说那有个词还叫苦中作乐,笑不一定就代表是真高兴,有可能是有苦说不出。”
马氏瞪眼睛,这一套一套的是啥意思啊:“那苦里怎么还能有乐,你唬弄谁呢。”
宋茯苓彻底不吱声了。
她打算好了,想着让奶骂几句就过去吧,等把邪火发出来就好了,别影响赶路。
再说谁正常人揪着一个笑没笑说事,这只能证明奶奶是想借题发挥。
而她,不给机会。
马老太眯着眼,发现眼前这小孙女怎么和原来不一样呢。
小孙女虽然以前娇气,但老实啊,而且和她可亲了,打小就知道是奶给洗的尿布,都没伺候过几个带把的孙子。
你再看看现在这个,坐的恨不得离她八丈远,她哭成那样也不哄哄她,说两句还没等骂呢,小脖一扬,和三儿媳这回回来表现一样一样的,就像变个人,一身哏肉能憋死个牛。
赶这台骡子车的老牛头,感觉自己后背都僵硬了,车里怎么没动静了?还不如吵几句骂两句呢。
其实老太太就是心里不痛快,眼前又没别人,可不就找小小姐茬。
钱米寿是眼巴巴望着宋茯苓,心里却有个大写的“服”,他姐姐那表情,就像刚才犟嘴的不是她似的,看起来可正常了,心态也忒好啦。
马氏忽然动了,前后左右一顿翻找,翻出宋茯苓她们家刚出发那阵带的盆。
然后一顿抖身上的衣服,又用脚尖把盆往宋茯苓跟前儿踢了踢。
宋茯苓低头一瞅:哪来的玉米,怎么还带上这台车上了。她奶是变魔术出身的吧,身上还能藏这么多个。
“扒皮,扒完拿两个搓,给它们都搓成粒儿。”
宋茯苓扭头看向她奶,还没等问呢,是这么个程序吗?不、不用晒晒吗?你确定不是在惩罚我笑?
马氏就像猜到了似的,翻着眼睛一脸厉害样道:“都啥情况了,往哪晒,一串串挂车上让人抢啊。先搓成粒装袋子里,明儿晌午找机会再打开晒。”
“哦。”宋茯苓伸出两只颤抖的小手,老实的低头搓起了苞米。
钱米寿:他以为他姐还能继续顶嘴呢,唉。
刚悄摸抬眼,马老太就盯住了他。
钱米寿眼睛闪了几下,一边和老太太对视,一边本能拽紧身上背的小包袱,拽紧了感觉还有点不安,把姐姐给他的僵尸面具戴上了。
马老太:“……”
第二十八章 多功能
几个面具中,宋茯苓最喜欢僵尸面具。
因为,花的钱多啊。
因为,最像真的啊。
那它长什么样呢?
面具上画的,像脸上沾了些血,为了起到逼真的重度腐烂效果,面具上还画了几只白胖的蛆虫在脸上贴着,两个又黑又亮的眼珠子没白眼仁,很粗很短的眉毛,下面配个大红唇。
其实大红唇里还有几颗大牙来着,宋福生从空间拿出来之前就觉得不妥,给牙掰下去了,要不然会更真实。
就是这么一个面具,钱米寿突如其来、不哼不哈、也没提前打个招呼,就瞅瞅马老太,瞅两眼完了说戴上就戴上了。
可想而知,马老太被这意外得吓成什么样。
她当即面色发白,瞪着眼睛、张大嘴巴,感觉舌头都不会动了,根本就说不出话。
以前老太太还一直以为,人被真吓到了,包括她自己几十年的经验都是先哎呀一声。
今时今刻才明白,不对,那说明还没吓大劲儿,吓大劲儿了是声卡在嗓子眼里,根本发不出来,舌头硬了。
所以啊,此时出现了最糟糕的状况,那就是:戴面具那小崽子,她是连瞅都不敢再瞅一眼了,可她想喊小孙女啊,管是帮她顺顺气还是倒口水呢,看一眼她,别她直接翻白眼过去了。
但问题来了,她说不出话,小孙女又按照她的指示,低头搓苞米搓的特别认真,真是该老实的时候不老实,该听话的时候不听话,压根就不知道她被钱米寿吓到了,人一直就没抬头。
戴着面具的钱米寿,此时倒是扭头看马老太了,且心里琢磨:嗯?宋奶奶怎么了?好像有点不对劲儿。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别吱声了,万一又找茬骂人呢。
小娃完全忘记了,在宋茯苓戴上这面具时,四个面具里他是最害怕这个的,差点给他吓尿了。
也正因为被吓得不轻,所以宋茯苓才把这面具送给他,这样他戴上了,他看不到自己,也就不害怕了。
马老太嗓子干干的,手哆嗦了得有半分钟之久,这才抄起一根玉米对着宋茯苓就扔了过去。
宋茯苓抬头,借着煤油灯一看,当即:“哎呀!”
然后麻溜扔了两个玉米棒子,给老太太顺心口窝:“奶,奶你怎么了。”
马老太心想:我这就是命大啊,要不然都再也听不见你问我这话。
宋茯苓发现奶奶只闭着眼睛,手却指着钱米寿的方向,她顺着一看:“你戴上之前怎么不打招呼,你看看给奶奶吓得!”
钱米寿:“嗯?”
宋茯苓也顾不上训小表弟了,赶紧把背的水壶从身上解下来,往保温壶瓶盖里倒水。
想着如果喝水也缓不过来,等一会儿怎么都缓不过来的话,她就把速效救心丸抠出两粒给老太太喂上。
马老太哆嗦着嘴凑到瓶盖处,第一下就给她烫了,烫的她嘴更哆嗦。
她都不知道孙女是从哪变出的开水,她也真想问问孙女:你小时候我就是这么喂你的?拿开水直接喂,你烫死我得了。
“对不起啊奶,我,我这就给你吹吹。”还没等吹呢,钱米寿把他的水囊递过来了。
老太太本能地瞅了一眼,再次捂住心口。
宋茯苓一边用水囊喂她奶喝水,一边说道:“摘下去,先摘了!”然后又劝老太太:
“奶,那是假的,我爹给我买的玩,图便宜买四个,都没画完才那样。再一个大城镇都戴那种样式,你别往不好的地方瞎琢磨,也别害怕。人书上说了,是萨满呢是哪啊,反正离咱挺近的一个地方,那地方人驱鬼专门戴它,你多看几眼,习惯了就好了。”
马氏摇头,她习惯不了,咕哝道:“扔了。”
“奶,不能扔,你看看这蚊子把我咬的,一会儿我还得戴上呢,我给你也戴一个,脖子上再给你围个帘。你好了起来看看,我大伯他们走路都能被蚊子迷眼,怎么能把这么有用的东西给扔了呢。咱们现在穷家富路,需要把所有的东西利用起来,根本都不够用。”
说完,宋茯苓还伸手管钱米寿要来了面具,硬塞到她奶手里,抬脸问:“你摸摸,假的,你摸,是不是不吓人?”
马老太:“……”
半个时辰后,改马老太戴上僵尸面具,她和钱米寿是一样的理由,觉得这个太吓人,无法面对。
钱米寿变成小丑面具,宋茯苓是刷白脸的面具。
另外多出一个,打算一会儿过了这段不好走的路,就停下来取苞米去,因为搓完玉米粒了,顺便给姑母家赶车的表哥。
就在这时,宋茯苓的二伯母领着宋金宝来了。
“娘啊,让金宝上车吧,咱家金宝是真走不了了。”
二伯母朱氏心里想着:到时候就暗示老太太让宋茯苓下车。
一个小丫头片子,凭啥男娃娃都腿着走,她还像千金小姐似的坐那,大丫二丫脚磨出血泡了不也得照走,而且还没有一双好鞋,最起码胖丫有好鞋。
但是她不能直说,该得罪三弟一家了,这得罪的人的事啊,得老太太干,三弟一家不记仇。
另外,还有那个什么钱米寿,老太太要是习惯性偏疼三弟偏疼胖丫,那必须得下车一个,指定就会冲钱家那小崽子发邪火。
“娘啊?娘,你看咱家金宝这脚,都要走烂了,”边说边掀开车帘子。
朱氏万万也没有想到,里面坐着三个鬼,嗝一声就软倒在车旁,差点被轮子辗到。
队伍登时乱了。
钱佩英解开水囊就浇在朱氏脸上,得让她清醒啊。
宋福生也趁机和家人说了一遍,别害怕,这是四个面具,这面具当初是怎么怎么地。他都要烦透了,以后都胆子大点,也别再问了,害怕就别瞅。
然而面具的事并没有过去,因为宋福生的大伯一家赶着牛车追上来了。
大伯母拽着宋福生说,她家牛车拉口粮和家伙什,再加上你大伯,实在是拉不了孙子们,你家三台骡子车,让娃们上车,行行好。
宋福生指着自家说:“我家娃们也没上车。”
大伯母一边掉泪一边道:“可怜你大伯前两天崴了脚,下晌出来望你,都得靠你大哥扶着走,那我只能让你大伯下来走了。”
嘿,威胁人哈。
宋福生眯眼,还没等甩出几句气气人呐,坐在骡子车里的马老太语气轻快道:“三儿啊,是你伯娘吗?快让她过来,和我说。”
第二十九章 俩老太骂街
隔着面具,宋茯苓都能感受到她奶奶那目光悠悠的。
作为小兵,那必须得理解领导意图,才能过上好日子,对不?
她冲钱米寿招了招手,扯着小表弟,就往马老太跟前儿凑。
马老太表情略不自然,想要说这挤不下,都过来干啥,但是宋茯苓直接对她“嘘”了声,她也就趁机把屁股往旁边挪了挪,用行动暗示孙女和她坐一排。
“弟妹啊,娃们实在是走不了几步路。都到了这时候,有今个没明儿个的,都是为了活命,嫂子也就掏心窝子和你说,我晓得你对我有意见。
可嫂子纵有再不对,你就冲这几个娃是咱们老宋家的根,你冲公爹,冲小叔,小叔要是还活着,指定不能让你……
一笔写不出个宋字,弟妹啊,呜呜,呜呜呜。”
大伯娘一边哭一边拽衣裳袖子擦眼,擦了一会儿,发现给她特意叫过来,然后一顿说,能伏低做小的都说了,里面还是不吱声。
她紧走了几步,跟紧骡子车,掀开车帘就要问……
里面三张鬼脸齐齐歪头看她,嘎一声,大伯母抽过去了,直挺挺地倒在车轮边。
宋福生没想到又是面具搞得鬼。
他刚才单纯了,以为老娘想趁机埋汰大伯母几句解解恨,无奈道:“娘,你看你这真是,唉!”
他想说,还不如他刚才出头给两句,撵回去就得了。
这一会儿吓晕一个,一会儿吓晕一个,这赶路呐,玩呢,多耽误进度!
钱佩英也叹口气,她是真没水了,得留半水囊喝。
宋福生的大嫂何氏过来了。
都不是坏人,没有坏人,谁能眼睁睁看大伯娘晕眼前儿。
再一个何氏毕竟不是马老太,她做不到那么感同身受的膈应和恨。
何氏解开水囊刚要倒,打算学三弟妹如法炮制用水浇醒喽,老太太就骂她道:“你嫌水多是不是?那从今儿个起,你别喝了!”
“娘,那她挡路啊,咱走不走了?大郎他爹推车该推不过来了。”何氏到底没憋住,又小声说道:“有耽误这些没用的,都能回趟我娘家告诉一声了。”
“你说甚?你再给我说一句!”
二儿媳朱氏也赶紧劝,不想事情闹大,怕闹大了她男人吃亏,那不得干仗嘛,干仗她男人不得上嘛:“娘,我大嫂说得对。这真能吓坏了,刚才我差点都要吓不行了,吓不行不行的,伯娘要是出事儿,一会儿堂哥他们就得和咱拼命,咱没空闲和他们撕撸。”
马老太觉得这还像句人话,有点道理。
可这也太脆了,只打一个照面就昏过去了,她还没发挥呢,就得倒搭一瓢水?不行。
宋茯苓真真切切地听到她奶小声嘀咕了句:“这一时半会儿也没尿,要不然是不是用尿滋醒她。”笑了,又没心没肺不小心笑出了声。
宋福生指挥大嫂,让给掐人中。
何氏照做。
马老太不甘心:“掐什么人中,救人就得掐她胳膊,掐她大腿,掐她脸,掐得她青一块紫一块才好!”
又一挥胳膊:“咱们走。”
宋家的骡子车已经出了二里地外了,有女声在后面凄厉地骂道:“马桂花,你他娘的不是东西!”
马老太大半个身子探出车厢,也竖着手指头指着远处回骂:“葛二妞,你他娘的才是个大损贼!”
“马桂花,我看你怎么面对列祖列宗,连个车都不让宋家子孙坐,我呸!”
“葛二妞,你他娘的做人知足吧,那老牛都该分一半让我家子孙坐,你他娘的赶紧偷着乐吧你!”气不够喘,马老太深吸一口气又冲远方喊道:“要来坐我家车,是不是下一步你该来蹭粮食啦?我太了解你一撅屁股就拉啥屎了!”
大伯母望着远处的车辆气坏了,气的恨不得飞奔过去把三台骡子车全掀了,跳脚骂道:“你不是指天誓日不再提老牛?!”
三里地外,传来马老太的一声嘶吼,她回答的是:“你再来惹呼我,我还杀牛,我就提,气死你个瘪犊子!”
这架吵的,别说一个村子里跟出来赶路的全听见了,宋福生都怕把官兵招来。
“哎呀,哎呀,可累死我了。”马老太喘着粗气说道。
宋茯苓赶紧把水囊递过去:“奶,喝口,别和她一样的,犯不上。”
“嗳,胖丫你说,你说她要不要个脸,你信嘛?奶要是答应让她家那几个小崽子上车,她就敢登鼻子上脸,下一步就得说带的口粮不够吃,让吃咱家的,我要不让,又是对不住老宋家祖宗。”
“那指定的啊。”
马老太喝了口水,咽下去后,用手抹抹嘴边,顺便把面具上的大红唇沾的水渍也擦掉,才继续说:
“我呸,我美死她。
我现在啊,就想着,这是你和你爹你们回来了,你们要是没家来,打比方我们在村里也听说信了要往外跑,她家那牛车咱们根本沾不上边,别说软乎话了,我跪死在她面前都没用。
那人心硬啊,心狠着呐。
还有你大奶奶,不是我讲究她,这是咱家先得到信儿了,也得亏你爹一直争气。
这要是你大奶奶她们先晓得,她都备不住能干出来不告诉咱,先忙着自己往外跑,你信不信?她特娘的最对不起祖宗,不带管咱家人死活的。”
宋茯苓:“那指定的啊。”
马老太瞟了一眼小孙女,这股邪火也算过去了。
就像她刚才和小孙女唠的那样,最起码没和三儿一家分开,要不然甭管最后大伙活没活命,也够她牵肠挂肚的了,并且会比现在情况坏得多。
唉,往前看吧。
“你刚才,车停那阵儿,咋不提醒我拿棒子呐。”
宋茯苓赶紧趁老太太心情还行说:“奶,要不然再走一会儿我就下去吧。”
“嗯?你走不动,你搁车上呆着。”
“不了,我给米寿也带下去,让大伯娘和二伯娘抓紧时间上来。”
马老太以为小孙女是想谦让最小的金宝,没想到是这答案。
“奶,这煤油灯不能浪费啊,让我两个伯娘上来,一个搓苞米,一个赶紧多做几双鞋吧。咱跑的急,别说没有过段日子赶路穿的棉衣了,就是鞋,我大伯二伯还有几个哥哥都没几双,到时每天赶路怎么办呀。”
反正她是不搓苞米了,两只手搓的都要起火星子了。
第三十章 九零后想象不到的穷苦
马老太指指宋茯苓身上的水壶、一直放脚边的背包,以及车里她瞧着挺面生的东西:“你先等会儿,我问你,这些都是哪来的?”
宋茯苓不想废话解释,关键也解释不清啊。
况且她属于是能不正面撒谎就不撒谎的人,甚至有时用不回答来回避问题的性格。
在现代时,她就保持一个理念:不回答,你不能说她是在撒谎。考试没考好时,她妈问成绩她就不说话,你猜去吧。
所以她一把抓住了马老太的手,看了眼钱米寿后,用手指轻轻挠了挠马老太的手掌心,然后就瞅着她奶不吱声了。
这动作暗示的好,马老太立刻脑补开了。
看来这些都和钱老爷子有关,看来小孙女不想当钱米寿面前多说,看来钱老爷子给她三儿媳真留好东西了,备不住还有可能连钱家唯一的孙子钱米寿也不清楚。
那不能问了,那指定不能多嘴,管是谁给的呢,管是给的什么,有总比没有强,归她三儿就行。
“奶,那我俩下去了?对了,我得给你找做鞋的鞋面,我们出来时拿的,只拿了几块整布料,都是厚实的能耐磨。当时走的太急,也没再划拉划拉,这几块应该是我娘平日里攒的。”
马老太拒绝道:“你不用管,我那碎布麻绳什么都有。你这整块的好料子,唉,怕早晚凉,以后也越走越冷,看看在外面推车那几个人,还有赶车这仨,谁缺厚衣裳我搁车上给裁出来吧。”
“嗯,就是没棉花呀。”
马老太翻了翻眼睛:“你从下生算是掉福窝里了,哪有银钱买棉花,说话都气人。记得往后下去尿尿歇着的,让你大丫姐带你打些草回来,放车顶上晾着。”
宋茯苓不解,聊棉花呢,怎么变成了打草,又给她安排活。
马老太把出发之前蒸好的干粮全拿出来,打算一会儿停车让小孙女下去,顺便把这些干粮给大伙发下去。
下晌本来就没吃饭,这又走夜路,再怎么抠粮食也不能累毁了人,该饿的心难受了。
马氏一边手不停忙着装干粮,一边说:“你奶我,倒是借你爹光,前两年就盖上了棉花被。搁往前儿,哪有,就炕上铺厚干草,被子里买些便宜柳絮和晒干的芦苇放里面当芯,盖那个。”
说到这,又抬眼问宋茯苓:
“你不记得了?就你们家没搬县城前,你大伯二伯还有你姑母家,那不都是铺那个。
是你们要走了,你爹说那些铺盖不要了,这才一房分上一两床,就你那小尿垫子都拆了给金宝做过棉衣。
再说现在也没够用啊,俩人铺一床,身下是草垫子,哪像你家,里里外外都是棉花的,跑的时候还不知道给带上。你们手指缝松的那些、丢的那些,在咱庄户人眼里都是好东西。
不是我说你娘,你说她一天,唉!”
宋茯苓此时心情很复杂,一方面是忘带什么东西为什么要先埋怨女人,奶咋不说她儿子呢。
一方面是头回听古人讲生活中真正的困难,都不敢想象,只是一个棉花而已,在这里却成了拥有不起的奢侈品。
原来有棉被盖,也能成为让人羡慕的事,太直击心灵,太前途灰暗。
宋茯苓不敢多说,怕话越多越露馅,她挎着一布包干粮,一手又领着钱米寿,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