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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千重     画春光txt下载     画春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63章 处理

    吴七爷是通家之好的长辈,两家人除了日常交好之外,生意上也常有往来,是值得信任的人。

    田幼薇没什么避讳,很直接地将事情经过说了,问他:“不知七叔有否参与此事?”

    光凭史知州等人,是不可能凑出太多钱财的,这笔钱多半还是会落到明州商户头上,理由就是,海防是为了大家好做生意。

    吴七爷果然知道:“你是觉得不妥?”

    田幼薇把自己的担忧说给他听:“这个套,是针对我们下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海防之事办得不妥,最多是官员受罚。但若加上贿赂收买这些事,大家都会被拖进来……”

    “只有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才会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用钱财遮盖免灾……”吴七爷一拍案几:“我就一直觉着哪里不妥,也在打听这主意是谁出的。”

    “七叔心中有数,侄女就放心了。”田幼薇松了一口气。

    吴七爷能成为明州数一数二的大富商,并不是偶然,其人心思手段老辣,在明州极有声望,只要他肯出面,这事儿多半不能成,就怕吴家其他人不愿得罪阿九,要拖后腿。

    吴七爷一笑:“你放心,你七叔还不算老,吴家,我说了算!只是宋如海那边,恐怕得你亲自走一趟。他之前与杨墨也是有往来的。”

    宋如海是番商行会的行首,海防之利同样与番商休戚相关,但他与吴七爷等本地海商之间的关系却很微妙,既竞争也合作,彼此的人脉利益想法各不相同,未必会听吴七爷的话。

    “行,我去办理此事!”田幼薇和吴七爷商量妥当,就着人往宋如海那边送了帖子。

    宋如海当即回了话,请她明天午后过去喝茶吃小食。

    张成过来看望喜眉,听闻此事,颇不放心:“朝廷自来优待番商,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一般不会太计较。番商利益为先,并不考虑我朝民生大局,只怕宋如海已被尚国公那边收买,夫人还需谨慎为上。”

    田幼薇沉着地道:“放心,我自有主张。”

    次日午后,田幼薇收拾妥当,将曦哥留给父母照料,带着喜眉和老周头出了门。

    走到半道,老周头道:“主母,有人跟着咱们呢。”

    田幼薇不以为意:“没事。”

    多半是阿九的人,不用搭理就好了,料想这些人不敢在街面上对她动手。

    宋如海夫妇在门口迎着了她,笑吟吟地引她入内。

    宋娘子是明州本土人,长得明艳娇小,性子颇热情,先就扶着田幼薇笑道:“知道您要来,我昨晚就开始准备吃食,都是自家蒸制的糕点,味美酥软,您可得多吃些才行。”

    田幼薇握着宋娘子的手,眼睛笑成弯月亮,娇美可爱:“多谢嫂子,您最是知道我爱吃什么,我的亲嫂子也是一样,总给我做好吃的,体贴又周到。”

    宋娘子大笑出声:“夫人若不嫌弃,就把我当成亲嫂子好了。”

    说笑一回,宾主落座,茶过三巡,话入正题。

    田幼薇按着事先想好的法子,开口就诈道:“听闻宋行首主动提议商户集资为尚国公献礼,并且带头捐钱,真是大公无私。”

    宋如海夫妇听了这话,全都吃了一惊。

    宋娘子探询地看向宋如海:“夫君?”

    宋如海皱起眉头,飞快地甩了句大食话出来,叽里咕噜一长串。

    宋娘子忙拍了他一下,嗔道:“看你急的,邵夫人听不懂。”

    宋如海抱歉一笑,换回本地话:“不知夫人从何处得知这个消息?宋某并未做过此事,也和尚国公不熟。”

    田幼薇佯作惊讶:“没有吗?那他们为何这样说?好多人在夸您呢。”

    宋如海急道:“真没有。我虽是番人,来此也已多年,娶妻生子扎了根,此生大概不会回去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我晓得……这钱可不好出。”

    田幼薇顺势道:“那是我误会了。”

    通常情况下,人在情急之时,会忍不住飚出家乡话,那是真正的情绪体现。

    宋如海情急之下说的那一通大食话,与他后来说的汉话完全相应。而他并不知道田幼薇同样精通大食话。

    再看宋氏夫妇的表现,田幼薇认为宋如海应当和此事没关系,便道:“实不相瞒,我今天来这里,就是希望您不要参与此事,也让其他番商不要参与。”

    宋如海郑重应下:“我与邵提举算是忘年交,只要你们说不能做的,一定照办。”

    闲聊一回,宋如海想起一件事来:“近日尚国公手下的人与一名叫保罗的番商往来甚密,或许是保罗做的也不一定。您不方便出面,待我去处理。”

    “那就拜托您了。”田幼薇敛衽为礼,宋娘子赶紧扶住她:“可使不得,肚子里的小公子不同意呢。”

    田幼薇正色道:“怎么使不得?宋行首不远万里把海外诸宝带到我朝,又将我朝的宝货贩卖至海外,做这些年的行首,带来许多番商繁荣商贸,令我朝税利大增,声名远扬。日常也曾出力加强海防,这一礼,当得。”

    宋娘子见她是认真的,不由感慨万千:“夫人今日这一番话,极是公正。可惜这世间有些俗人,总要因为我家夫君是番人而低看一眼,因我嫁他明里暗里嘲笑我。我们凭着双手勤恳挣钱,克己守法,哪里就低人一等了?真是不知所谓。”

    宋如海道:“那不过是眼皮子浅没见识的人,我叫你别往心里去,你总记不得。朝廷自来优待番商,邵提举更是与我交好,你对着夫人瞎叨叨什么?”

    宋娘子不好意思道:“我只是有些感慨而已……”

    田幼薇插科打诨把话题带过,闲谈一回,起身告辞:“家中尚有稚子,我该回去了。”

    宋如海也道:“我也去寻保罗。”

    三人一同出了门,各自分头去做自个儿的事。

    两天后,便是除夕。

    明州街上同样有傩戏表演,田父和谢氏是第一次在明州过年,曦哥也渐渐大了爱热闹,邵璟不在家,这个年注定热闹不起来。

    田幼薇索性下了决定:“咱们一早都出去看傩戏。”

第564章 吓吓

    两位老人,一个稚童,再加上田幼薇这个孕妇,自是不能往人多的地方挤。

    张成在最热闹的街面上预定了望海楼的临窗雅间,带着喜眉和老母,一起陪着田幼薇一家人看傩戏。

    桌面上摆满了各色小食和甜汤、果子,曦哥喜不自禁,左手抓着糖果子,右手拿着滴酥泡螺,嘴里还塞得满当当的。

    田幼薇好气又好笑:“日常也没饿着你,怎么就这馋样。”

    田父笑道:“小孩子嘛,你日常总管着他,不许他吃零嘴,这一放开可不是馋么?”

    忽听外头锣鼓声响,穿着彩衣带着鬼面的傩戏队伍蹦跳而来,一群人俱都围到窗边去看,欢欢喜喜。

    看得正投入时,隔壁窗边传来一道男声:“这可真是巧了。”

    田幼薇侧头,正好对上一张粉白的脸。眼眸细长斜飞,两撇精心打理的小胡髭,嘴唇鲜红,正是阿九本人。

    田幼薇并不意外,阿九既然在明州,迟早总会遇上,于是不慌不忙地笑着低首行礼问安:“给国公爷请安。”

    阿九目光灼灼,将窗边众人仔细看了一遍,将头收了回去。

    不过片刻功夫,就传来了敲门声。

    门开处,死太监阴沉着一张脸,恶狠狠地道:“我家公爷请田安人过隔壁房间一叙。”

    众人只看他这样子,先就觉着阿九恐怕不怀好意,哪里放心让田幼薇独自过去?

    谢氏主动道:“我陪你一起过去。”

    田父则道:“老夫与公爷同是旧识,理当过去拜见问安。女儿,我们爷俩一同去。”

    死太监并不阻拦,只板着脸装死人。

    田幼薇便将手交给田父牵着,一同往隔壁去。

    才出了门,曦哥便“蹬蹬蹬”追了过来,紧紧抱住田父的腿仰着头奶声奶气地道:“外祖父要去哪里玩耍?曦哥也要去!”

    田父忙哄他道:“我就是去隔壁办点事,一会儿就回来了,曦哥乖乖回去。”

    却见死太监突然弯腰将曦哥抱了起来,阴笑着道:“何必为难小孩子呢?这么可爱漂亮的小男孩,正该到处走走看看增长见识嘛,我们公爷最喜欢小孩子了。”

    田父勃然色变,老周头也快步赶了过来,胡嬷嬷则白了脸小声道:“小祖宗,谁让你乱跑了?怎么不听话?惊了贵人怎么好?”

    死太监看到众人的反应,不但不肯将曦哥交还,反而抱着人往后退了两步,勾着唇角阴笑:“你们好像很怕的样子?”

    “有什么可怕的。”田幼薇心脏狂跳,面上纹丝不动,甚至带了一丝淡淡的笑容:“国公爷乃是天潢贵胄,当爱民如子,喜欢小孩子是很正常的事。”

    “正是这个道理。”阿九从隔壁雅间缓步而出,毒蛇一样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到曦哥脸上,勾唇笑道:“阿薇,这就是你和邵璟的长子?长得可真好看。”

    他朝曦哥伸手:“小孩儿,过来我抱抱你。”

    “使不得!”田父深知阿九的毒辣刻薄,情急之下惊叫出声。

    阿九顿时收了笑容,冷冰冰地看向田父:“田仕郎是什么意思?觉着我会害了这小孩儿?”

    田父忙道:“公爷误会了,小老儿只是担心孩子不懂事,冒犯贵人。”

    “我不计较。”阿九再次向曦哥伸手,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小孩儿,过来我抱,来不来?”

    曦哥看向田幼薇,田幼薇不露痕迹地轻轻摇头。

    曦哥却像是没懂她的意思,直接朝阿九笑嘻嘻地伸了手,奶声奶气地道:“好,您长得好看,我要您抱。”

    阿九大笑出声,将曦哥抱在怀中,说道:“啧啧,这能说会道的小嘴,就和他的爹娘一样。小孩儿,你说是我长得好看,还是你爹好看?”

    曦哥歪着小脸看了阿九一回,撇嘴:“我娘最好看。”

    “……”阿九显然没料到这小小孩童竟会如此回答,愣了片刻才似笑非笑地看向田幼薇:“你很会教孩子啊。”

    “我天生的。”曦哥得意洋洋地将眼睛笑成弯月亮,一对小白手放在胸前对啊对:“嬷嬷说我最聪明,最好看。”

    胡嬷嬷沮丧地低下头,不敢去看田幼薇的表情。

    “确实聪明又好看,不如跟我一起去京城去我家如何?我家有三个和你一样的男孩子,还有很漂亮很大的花园子,你们可以划船钓鱼……”阿九抱着曦哥,大踏步走回隔壁雅间。

    田幼薇和田父匆忙追了进去,只见阿九已将曦哥抱到窗边,让他整个人都露在窗外悬空着,还问他:“是不是看的更远更宽?好不好看?”

    曦哥半点不怕,使劲拍着小手大声叫道:“好看,好看!”

    此处乃是望海楼顶层第三楼,人摔下去非死既残,田幼薇揪着一颗心,什么都顾不得,快步赶到窗边,用祈求的语气道:“公爷,小孩子不懂事,您是金尊玉贵的人,冒犯了您不好,不如把他交还给妾身?”

    阿九玩味地看着她道:“我不怕他冒犯呀。这个明州没意思透了,我都快要发霉啦,总得找点乐子开开心是不是?”

    他说着,双手一松,曦哥直往下坠,田父大叫出声,田幼薇眼前发黑,却见阿九不急不忙地又将曦哥兜住,笑道:“你家这孩子胆子真大,居然不怕。”

    曦哥紧紧抱住阿九的脖子,瞪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不高兴地道:“你不好玩,吓我,不和你玩了,放我下去。”

    “放你下去?行啊!”阿九又松开了手。

    曦哥迅速抱紧他的脖子,将小短腿拼命往他身上缠,大声喊道:“娘,外祖父,老周头,我怕……”

    阿九大笑着欣赏曦哥的动作,表情残忍又冷酷。

    田幼薇俯身出去牢牢抓住曦哥的腿,侧头注视着阿九沉声道:“请公爷自重。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玩,实在有违您温厚爱民的名声。”

    “嗤……”阿九冷笑一声,对着她的耳洞吹了一口气,低声道:“你们夫妇断我财路,吓吓你们出出气怎么了?”

第565章 威胁

    田幼薇实在不明白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总是喜欢一而再、再而三地对着她做这种恶心的暧昧动作。

    然而此刻她并没有任何退路,她只能继续紧紧抓着曦哥,皱着眉头道:“公爷误会了,您是天潢贵胄,我们不敢也不能断您财路。相反,我们都希望您能好好儿的,比如此刻,当街恐吓尚在稚龄的忠烈之后,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阿九笑嘻嘻地道:“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此刻外面的人看见,只会觉着尚国公府与邵提举一家真好。”

    田幼薇垂眸看去,果见下方站了好些看热闹的商户,都在抬眼看着她这里。

    若她是寻常居家不出的内宅妇人,倒是没多少人认识她,但她不是,她为了瓷器一事四处奔走,明州的商户就没几个不认识她的。

    可想而知,这些人看到这个场景,会怎么议论。

    她气得眼前发黑,却知道自己此刻不能露出丝毫软弱,便大方笑道:“那可不一定,若是我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是会发疯的。疯子是什么样的,公爷一定知道。”

    “你不就是骂我疯了么?没错,我疯了,但凡能有退路,我也不会疯。”阿九轻笑道:“田幼薇,我知道你一个秘密。”

    田幼薇冷笑:“我的秘密多了去,不知公爷知道哪一个?”

    “一个有关瓷器的秘密。”阿九低声道:“女扮男装进入官窑制瓷,还任了职,这算不算一个大秘密呢?官窑烧制的是祭器,国之重器,你们竟敢欺君罔上,将国祭视为儿戏,好大的胆子!”

    所有的血液直往田幼薇头上冲去,恐惧到了极致,她反而不怕了,她侧目看着阿九,平静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您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现在,请您立刻马上放开我儿子,不然我不客气了!”

    “你要怎么不客气?”阿九瞄着她的肚子,嗤笑:“难不成你敢对我动手?”

    “动什么手?君子动口不动手!”田幼薇放开嗓子大叫起来:“救命啊……”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穿破了喧嚣之声,有许多人抬起头往这边看来,之前一直偷瞄他们的那些商户也变了脸色。

    阿九骤然失色,迅速往后退了一步,忙不迭将曦哥朝田幼薇抛去。

    田幼薇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曦哥,曦哥被吓坏了,一手紧紧揪住她的一只耳朵,一手紧紧搂住她的脖子。

    田幼薇被扯着了耳坠,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忍痛柔声轻哄:“乖,不怕,放开娘的耳坠子,我疼。”

    曦哥只是不肯松手,反而越抓越紧。

    胡嬷嬷上前轻哄曦哥:“嬷嬷抱。”

    曦哥只是摇头,把小脑袋紧紧贴在田幼薇的颈间,死死搂住她的脖子,抓着耳坠子的那只手倒是松开了。

    “哎哟,出血了呢。”阿九叹道:“小小人儿,力气还不小。”

    田幼薇的心跳得“咚咚”乱响,也顾不得耳朵是否真的出了血,只管紧紧搂住曦哥,轻抚他的背脊,柔声轻哄。

    田父握紧手中的拐杖,一双眼睛恨得充了血。

    阿九只是仓惶片刻便稳住心神,施施然坐回去,示意死太监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条斯理地饮了,说道:“你这个女人,胆子贼大,吓不着你啊。我还以为你会吓得痛哭流涕,跪在地上求我呢。”

    田幼薇恍若未闻,只管安慰曦哥。

    喜眉见她挺着大肚子,怀里还抱着曦哥,实在心疼得厉害,也不管别的,先就抬了一把椅子放到她身后:“坐着歇会儿。”

    田幼薇坐好便吩咐田父等人:“你们先回去,喜眉和老周头留下。”

    田父不放心,胡嬷嬷赶紧连扶带拉地把人弄走:“亲家老爷,咱们在这等着也没什么用,倒让主母分心。”

    老周头和喜眉一左一右往田幼薇身后站了,瞧着他们这边的气势竟也没比阿九那边弱太多。

    “你不怕我。”阿九把玩着酒杯,观察田幼薇的表情。

    田幼薇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怎么会不怕呢?您动动手指,就能捏死我们。您把我的儿子这么悬在窗外,换个人我得咬死他,对着您,我也不能怎么样,是不是?”

    阿九嗤笑一声:“若真是怕,你还敢四处乱跳和我作对?一个妇道人家,不在家好好相夫教子,到处乱跑,抛头露面,是你田家没教好你,邵璟也没管好你,更是辱没了穆氏的家风!”

    田幼薇不出声,等话唠继续话唠。

    反正阿九不说完想说的话,是不会停下来的。

    果不其然,阿九又念叨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才意犹未尽地冲她嚷嚷:“我刚才和你说的那件事,你想得怎么样了?你觉着我是该去禀告陛下,派人去查呢,还是算了?”

    田幼薇淡淡的:“您要什么?”

    “我只想要得到我该得的那一份钱。”阿九往椅背上一靠,将腿翘得高高的:“你去和吴七爷、宋如海说,你之前的想法是错的。”

    “您要钱?”田幼薇十分惊讶。

    “是啊,据说,我那兄长立刻就要被立为皇子封为亲王了,我至今还只是个国公,能图什么?不就图点身外之物吗?”阿九满脸忧伤。

    “行。我去说。”田幼薇爽快地答应下来,“但我不保证人家肯不肯听我的。”

    “只要你说了,他们一定会听。不听,就是你的错。”阿九朝她举起酒杯,一字一顿:“不听话的人,是会受到惩罚的。不是你,而是阿璟,你孩子的爹。”

    从望海楼出来,所有人都愤怒无比,田幼薇反而是最冷静的那一个。

    只是她上了马车放松下来,就觉得小腹隐隐作痛,等到了家,这种痛已经没有办法忍受。

    谢氏发现她脸色不对,赶紧让人把她抬进内室,再打发人去请大夫。

    大过年的请大夫不是什么好事,多半都是出了危急情况才会请。

    那位曾被邵璟威胁过的妇科圣手,风一样地赶了来,来不及喘气,就冲到床前。

第567章 迎难

    “是动了胎气,吃几服安胎药,养养就好了。”大夫直叹气:“即便底子好,也还该小心啊,毕竟月份不小了。”

    “您说得是,我以后会注意的。”不知是否因为大夫说不算严重的缘故,田幼薇觉着疼痛没那么厉害了,一直紧绷绷的腹部也松缓了许多。

    送走大夫,喜眉站在田幼薇面前强作笑颜,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你和张成回家去吧,我这里没事。今年是你嫁过去的第一年,怎么都该在婆家过年的。”田幼薇柔声打发她回去,“高高兴兴的,别让我担心。”

    喜眉不放心:“张成刚才说了,让我留在这里。”

    “他体贴你,你却不能不体谅他们母子的心情。你看我这里这么多人,你家里却只有你一人,少了你,他们母子这个年过得冷清了。”田幼薇艰难地喘口气:“快走,别让我操心。”

    谢氏也道:“就是,难不成我还照顾不好她?”

    喜眉这才擦干眼泪走出去,张家老母正拉着张成小声说着什么,见她出来,连忙迎上去道:“夫人好些了么?大夫怎么说?”

    喜眉道:“吃安胎药再静养,夫人让我跟你们回家过年。”

    张家老母喜不自禁:“夫人真是体贴人。”

    张成却是看向喜眉:“你怎么想?”

    喜眉看着张家母子眼里的期盼,再想着田幼薇交待自己的话,便微笑着道:“我自然要和你们一起归家过年守岁,祭拜先祖。”

    张成轻轻一笑,虽未说什么,却是在她跨过门槛时默默地扶了她一把。

    张家老母絮叨:“那些长舌妇总说我家娶了你如何如何,只怕年都不能回来过,要叫我们母子孤零零过个冷清年,这回必须打他们的脸!俗话说得好,宁娶高门婢,不要小家女,他们懂得什么!”

    张成忙道:“说什么呢?和那些人一般见识做什么。”

    喜眉温声道:“叫婆母说,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咱们听听嘛,又不是要去找他们吵架打闹。”

    “就是。还是儿媳妇懂得我的心,我可算也有个知心人说话了。”张家老母把喜眉的手放进自己粗糙的掌心中攥着,说道:“好孩子,以后我把你当亲闺女看待。”

    喜眉抿着嘴笑:“我没爹娘,早就把您当成亲娘啦。”

    张家老母欢喜不尽,张成看向喜眉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温柔。

    喜眉心里熨帖,不由暗暗发誓,一定要把日子过得蒸蒸日上,不叫田幼薇为自己担忧。

    田幼薇服了安胎药,身上更轻松了许多,因不放心曦哥,便叫人把曦哥带到自己房里亲自看着,只怕这孩子会被吓出毛病来。

    谁知曦哥是个白大胆,过了那一阵之后就百无大事,见田父待他格外纵容,竟然蹬鼻子上脸,爬到田父怀中要揪胡子玩。

    田幼薇好气又好笑,都不知道该庆幸这孩子心大呢,还是嫌弃这孩子调皮捣蛋得没边际。

    田父怕她骂孩子,将曦哥牢牢护在怀中道:“你别骂他,不然又得吓着他了。孩子嘛,长大就好了,你小时候比这还皮,不但扯我的胡须,还揪我的眼皮,往我鼻孔里塞豆子……”

    田幼薇不敢相信,再看曦哥支棱着小耳朵听得入神,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忙阻止她爹:“快别说了,不然明天只怕您鼻孔里就得长豆芽啦……”

    田父下意识地蒙住自己的鼻孔,恐吓曦哥:“不许乱来,不然揍你!”

    曦哥将手指勾着唇角和眼睛,对着他摇头摆尾做了个鬼脸,又从他膝盖上溜下来,趴到田幼薇跟前,小声道:“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叫他打坏人!”

    田幼薇轻抚小人儿的脸,柔声道:“很快啦。曦哥最懂事了,要做哥哥啦,要给妹妹带个好头,别调皮,乖乖吃饭玩耍睡觉好不好?夜里有压岁钱领呢。”

    曦哥就看她的肚子,奶声奶气地道:“我乖,帮娘带妹妹,不闹娘,闹外祖父。”

    田幼薇:“……”

    田父则是喜笑颜开:“过来,过来,咱们别闹你娘。”

    田幼薇是被高低起伏的爆竹声闹醒的,她才翻了个身,可儿就凑过来,惊喜地道:“主母您醒了,可好些啦?”

    田幼薇试探着动了动,腹痛已经感受不到了,只偶有发紧,便道:“好很多了。”

    “能起来吃饭么?”谢氏闻声而入,轻言细语:“我让他们把年夜饭摆在外间,你走几步就行。”

    田幼薇点点头,小心地下了床,将头发略微梳理一下,便去了外间陪同父母和曦哥吃年饭。

    她很牵挂在京中的邵璟,猜着他那边大概也是风起云涌,凶险万分。

    她和他,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平安度日,并不想卷进这种纷争里去,然而世道如此,命运如此,由不得他们逃避。

    既然躲避不得,那就只能迎难而上。

    为了慈爱的父母,为了憨厚友爱的二哥和嫂子,还有可爱的曦哥和肚子里的孩子。

    田幼薇努力地吃着,越来越放松,越来越昂扬。

    等她放了筷子,田父小心翼翼地问她:“要按照阿九的要求办吗?”

    “为什么要听他的?这个时候才投降,我们岂不是白白被惊吓了一场?”田幼薇擦净唇角,道:“趁着这会儿没人注意,立刻往宋家和吴家送信,叫他们别改主意,还按之前我和他们商量的办。”

    阿九做这件恶毒的事,并非是真的为了钱,说来说去,还是想要继续做套,好把他们全都套进去而已。

    女扮男装进入窑场烧造祭器,无非就是个欺君之罪,可大可小,她尽可以一力承担。

    官商勾结,插手海防,贿赂巡查,若是再被扣上一顶逆谋的帽子,那才是不得了的大罪。

    谢氏听了田幼薇的吩咐,吓了一跳:“那他再找你麻烦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没事的,中间不是还有普安郡王府么。”田幼薇给家里人下了死令:“没有要事不许出门。”

第567章 大事

    爆竹声中一岁除。

    “曦哥大宝宝,起来放炮竹啦……”田父好声好气,把睡得迷迷糊糊的曦哥摇醒:“外祖父带你去放炮竹。”

    除夕夜守岁,曦哥年纪小熬不住,歪在田幼薇身边睡得香甜,被摇醒也不哭,支棱着一双酷似田幼薇的杏眼迷瞪瞪看着田父。

    “放炮竹啊,你听,外头炮竹声多响亮。”田父满脸慈爱,声气比对着田幼薇还要柔和几分。

    曦哥清醒过来,一咕噜爬起,抓住田父的袖子摇:“要去,要去,曦哥要去,嘭嘭嘭……”

    孩子白胖的小手挥舞着,父母的笑脸氤氲着淡淡的硝烟味儿,田幼薇的眼眶有些许湿润。

    她把手轻轻放在小腹上,感受着里面的小生命,想着远在京城的邵璟,微微笑了。

    这便是她和邵璟苦苦追求的平安与平淡的幸福日子,这么好,所以一定要更加机智勇敢,更加努力谨慎。

    同一时间,穆府正房。

    年轻一辈已经带着孩子睡下,房内只有穆老夫人、穆二先生和邵璟三人。

    穆老夫人坐在榻上,神情肃穆地看着邵璟身上:“阿璟。”

    邵璟恭敬起身:“祖母,孙儿在。”

    “今日虽是除夕,阖家欢乐,辞旧迎新,不该谈论那些不开心的事,但事在眉睫,不得不提。”穆老夫人斟酌着词句:“明日大朝会,你有何准备?”

    旦日朝宴,百官朝贺,乃是一年之中数的着的大典,热闹吉庆非凡。

    因是过年要讨吉利,便是偶有官员失仪失言,天子也不会太过计较。

    而明天,据闻是有很大一部分人将要提出册立皇嗣之事,拥的自然是小羊。

    阿九尚在明州未曾归来,便避开了这件尴尬事。

    反倒是小羊被架在了火上,里外煎熬。

    谁都知道今上的心病——无子却不甘心,虽收养了小羊和阿九,这么多年以来却从未放弃过努力生育自己的骨血。

    本朝的传统,皇子最先并不封王,都是从国公、郡王、亲王逐级而封,但如今,只是小羊得封郡王,阿九一直停在国公上没挪窝。

    这便很好的说明了今上的心思——犹豫不决,再加更偏爱小羊。

    然而皇嗣一日不定,江山人心不稳。

    大臣们很着急,阿九和小羊更着急。

    不论推举小羊立为皇嗣的人是什么目的,这都是一件极大风险的事,端看今上怎么想。

    若今上不愿立嗣,这事无疑会令他大发雷霆,小羊也会被怀疑甚至被冷落,得利的将是阿九。

    即便今上同意,心里或许也是一大个疙瘩,从此对小羊和拥立小羊的人心生忌惮,何况他本就是疑心极重之人。

    对于邵璟来说,他肯定是要拥立小羊的,然而他身份又与其他人不一样——顶着“莫须是渊圣次子”这个名头,行事容不得半点差池。

    今上让阿九去查明州港海防,便是一个信号。

    但若邵璟置身于外,或许又会被小羊厌弃,被视为藏头缩尾、贪生怕死之辈。

    前有今上猜疑,中有人心可畏,后有阿九和周相虎视眈眈,实在是几难。

    这种情形下,穆老夫人不得不担心。

    邵璟的命运已和穆氏紧密相连,容不得任何闪失。

    穆二先生有些紧张地看向邵璟,不是自家亲生骨肉,总是隔着那么一层,好些话也不方便明说。

    邵璟何等聪明,只看这情形就知道二人的忧虑,当即道:“是我不懂事,没有先和长辈们商量,让你们担心了。这件事,我不会参与,事先也和郡王有过商讨。

    入京以来,虽然艰难,但诸事还算顺利,我现在更担心明州那边的情形,阿薇怀着身孕,带着曦哥,要与豺狼周旋,实在艰难。”

    “为难阿薇了。”穆老夫人母子连连点头,都觉着田幼薇很不容易。

    这几年来,田幼薇虽跟着邵璟在明州生活,四时八节寿辰却从未忘记过家中任何一人。

    送来的礼物,小到一朵干蘑菇,大到贵重的衣料补品等物,都是精心挑拣出来的,没有一处不妥帖。

    只从这些方面来看,也能知道她有多用心。

    人都是越相处越有感情,避开了因琐事产生的矛盾,现在穆家人都已经接受了田幼薇和邵璟。

    邵璟觉着铺垫得差不多了,这才道:“我左思右想,除了在海防一事上会被找茬之外,还有一件事可能会有牵扯。”

    穆老夫人和穆二先生顿时紧张起来:“什么事?”

    邵璟沉声道:“阿薇早前曾女扮男装,进入修内司官窑参与烧制祭器,且立下功劳,做了场主副手。”

    “什么!”穆二先生掩盖不住震惊之色,忍不住喊出声来:“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

    穆老夫人终究见过的场面多,虽然惊讶,却没有太过,沉默片刻后,轻叹一声:“这是欺君之罪,可大可小。若是上头怎么想。”

    邵璟惭愧道:“阿薇她自小就爱制瓷,家里又以窑场为生,父兄都宠她,生计所迫,那时候也不知道会遇上这些事,会遇到你们,所以……”

    穆老夫人叹道:“罢了,过去的事不必再提,她那个性子,敢千里奔波独自寻到我门上,就不是什么软弱无能人。你主动招供,是觉着尾巴被人抓住了?”

    邵璟坦承:“孙儿近来查缺补漏,发现此处有些问题,打算不等别人攻讦,先行承认错误,或许会失去明州市舶司提举一职,但对家中的影响应该比较小。”

    穆二先生怔住:“你自己先和陛下坦承罪责?这妥当吗?只是怀疑而已,不见得就会真的发生。”

    “老二!”穆老夫人垂眸喝止穆二先生,将拐杖用力王地上顿了顿,说道:“阿璟的想法是对的,你不必多言。阿璟,你打算什么时候认错?我或许可以帮你一把。”

    邵璟道:“明日一早,陛下会给我一刻钟时间先召见我,届时我会坦承此事并辞去市舶司提举一职。”

    穆老夫人坚定地道:“老身就在入宫朝贺时和太后娘娘认错吧。”

第568章 请罪

    不过四更时分,邵璟等人已经整装待发。

    旦日朝贺,乃是一年之中最为隆重的朝贺大礼,但凡有资格入宫朝贺的人都很重视,更是以此为荣。

    以邵璟和穆二先生的品阶,得排到队伍末尾去,想见皇帝一面亦是很不容易的事。

    故而当小宦官打着灯笼在人群中急急寻找邵璟时,许多官员都颇为惊讶,但想到他几年前的名声,就又觉着也正常。

    毕竟探花郎常见,这么英俊又多才多艺的探花郎是真正罕见。

    邵璟不紧不慢地穿过人群,不卑不亢、神态自若地与品阶高于自己、又熟识的官员们打着招呼,跟着小宦官进了宫门。

    辉煌的灯光下,装扮一新的皇帝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踌躇满志,眉间满是惬意舒适,听到邵璟的问安声,便含着笑道:“又春平身,赐座。”

    宫人搬来锦墩,邵璟谢恩之后再落座,举止之间仍是一派从容雅致,既不让人觉得谄媚亦不倨傲。

    好看的人讨喜,好看又能干、且还听话好使的人就更讨喜。皇帝含笑注视着邵璟,赞道:“又春姿态雅致从容,可入画。”

    邵璟一笑而已:“托陛下的福,让微臣长了见识胸襟,方有今日之雅致从容。”

    皇帝笑道:“你送上来的私库账簿朕看过了,不错,没有辜负朕对你的期许。今日你非得见朕,是想趁着年节问朕讨要赏赐?”

    难得皇帝如此和颜悦色地提到“赏赐”,但凡有点眼力见儿,都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把握住了,便能愿望成真。

    一旁的侍从们艳羡地看着邵璟,真心觉得这位运气、福气都不是一般的好,更不知他能讨了什么赏去。

    却见邵璟不慌不忙地起了身,重整衣冠,端肃神色,对着皇帝重重一拜。

    皇帝笑道:“看吧,朕就知道你这小子机灵,断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邵璟抿唇一笑,沉声道:“微臣恳请陛下治微臣之罪。”

    皇帝轻挑眉头,带了几分玩味,拖长声音:“你何罪之有啊?朕看吏部对你的考绩是甲等嘛。”

    “微臣有欺君之罪。”邵璟垂了眼眸,羞愧地道:“微臣之妻田氏,祖传的制瓷手艺,家中乃是越瓷行业之中的佼佼者,曾被将作监选中为朝廷烧制祭器,屡次得到褒奖。”

    皇帝收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邵璟:“嗯?”

    “修内司官窑建立之后,同年冬至陛下要行祭天大礼,然而修内司官窑仓促间并不能按着宣和博古图的尺寸,精准无误地制作出那么多祭器。

    内子听闻此事,很是焦急,说是自家深受皇恩才能过上称心如意的好日子,她有心报效陛下却没有机会。

    眼看光阴如箭,此事却一直悬而未决,她左思右想,寝食难安,直至生病。微臣斗胆,让她女扮男装入修内司官窑设法为朝廷尽上一份心力。

    她便瞒着家中,悄悄入了修内司官窑,因技术出众、人品出色,很快晋升为管事,又因解决了模具一事而立功,成为场主的副手……”

    邵璟说完之后,也不去看皇帝的脸色,只深深一拜:“虽烧制瓷器一事完成得极好,但始终有过欺瞒之行为。几年来,此事如同巨石一般压在微臣心头,令微臣寝食难安。微臣便想着此次入京,定然要与陛下坦陈罪责,再请陛下责罚。”

    皇帝用力一拍桌案,怒声道:“好个邵璟!好个田氏!竟敢拿祭器当儿戏!”

    所有人都一哆嗦,唯有邵璟纹丝不动,只将头埋得更低了些:“禀陛下,微臣与内子正是将祭器看得比命还重,是以无论如何也要设法做成。陛下有任何责罚,微臣夫妇都不会有任何怨言,只求陛下饶恕微臣家中亲眷,他们都不知情。还请陛下重罚微臣,轻饶内子,因为此事乃是微臣撺掇她的。”

    皇帝冷笑:“把祭器看得比命还重?朕看你们是胆大包天,妄图谋逆!”

    “谋逆”。

    这两个字终于从皇帝的嘴里说了出来,所有人都噤若寒蝉,邵璟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将额头抵在金砖之上,沉着地道:“陛下,微臣为何要谋逆呢?一个颠沛流离几次险些丧命的孤儿,好不容易长大,有了功名富贵、娇妻稚子,又托陛下之福,与家人久别重逢,日子正是过得如同蜜糖之时,为何要谋逆?”

    “大胆!”皇帝厉声道:“做错了事情不思悔过,还敢反问于朕?”

    “臣有罪,请陛下降罪。”该说的、能说的,邵璟早已说完,再说再做便是多余。

    “你觉着,该怎么罚你?”皇帝唇边露出一丝冷意,眼神如同鹰隼般死死盯着邵璟。

    “请陛下削去微臣的功名,再以欺君之罪将臣投入牢房……”邵璟心下微松,皇帝只说要罚他,没说要罚田幼薇,这便是好事一桩。

    “投入牢房?!”皇帝冷嗤出声:“邵又春,别以为你给朕的私库挣了几个钱,朕就舍不得你的才!朕本想好生栽培你,你自己却不争气!”

    邵璟心里更松,恭敬地道:“是微臣辜负了陛下的期许。陛下怎么解气怎么罚,微臣绝无怨言。”

    皇帝沉默片刻,轻飘飘地道:“明州港市舶司提举,你别做了。”

    邵璟感激地道:“是,皇恩浩荡。”

    “朕本想赏你,但你自己不争气,滚!朕不想看到你!”皇帝轻喝一声,邵璟又三拜九叩,沉默着退了出去。

    他在门口遇到了小羊和周相,脸上的羞愧与黯然瞬间全无,换作一张灿烂的得意笑脸:“下官见过郡王爷,见过周相。”

    小羊淡淡颔首,周相则是勾唇而笑:“邵提举春风得意啊。”

    “皇恩浩荡。”邵璟笑眯眯地行了一礼,衣带生风地走了。

    周相注视着他的背影,神色不变,眼里却闪过一丝阴狠。

    他的女儿,独一无二的女儿,原本该有着大好前途,却因为这个不识抬举的小子毁了一生。

第569章 圆滑

    这一年的旦日,是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

    皇帝高坐于龙椅之上,看着下方的文武百官,自豪之感油然而生。

    他的父兄失去了江山,而他九死一生,重新建立了这个朝廷,虽是偏安一隅,终究也是他的本事。

    杯觥交错之际,有御史起身敬酒,前半段说的都是吉利话,后面却话锋一转,恳请立嗣,以保江山稳固,人心稳定。

    皇帝仍然笑着,轻轻挥手:“今日不谈政事。”

    御史却不怕死地狡辩:“此是君王家事,非是政事。”

    皇帝轻嗤一声,半是调侃半是警告:“朕说是家事,众卿家非得说天子无家事,朕说政事,尔等又要说是天子家事。行了,退下!”

    御史整理一番衣帽,端端正正拜倒:“旦日大吉,还请陛下降旨立普安郡王为皇嗣。”

    一大群人跟着起身拜倒,齐声恳请。

    皇帝收了笑容,目光缓缓扫过众臣,最终落到小羊身上:“你怎么看?”

    小羊是这件事中最为尴尬之人,虽惶恐,却未露出战兢兢的怂样,而是拜倒下去诚恳地道:“儿臣以为,父皇春秋正盛,谈此事尚且太早。”

    皇帝静静地注视着小羊,淡淡地道:“是么?”

    邵璟站在人群中,平静地看着这一场大戏,将参与之人与围观之人的表情尽都记在心中。

    有人戳戳他,低声道:“邵提举,您为何不跟着一起?普安郡王对您那么好!”

    邵璟淡淡地道:“一为公事,一为私事,岂可混为一谈?”

    那人没料到他竟会这样回答,愣了片刻之后,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普安郡王不适合?”

    邵璟笑了:“您可真敢说,陛下没说过的话,您就敢妄言?我是该说您胆子大呢?还是该说您傻?”

    那人恼了:“我说什么了?我是问你!”

    邵璟坚定地道:“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这句话非常大声,以至于周围的人都听见了,于是大家都惊讶地回头去看他,再小声议论起来。

    有人说他藏头露尾、贪生怕死、蛇鼠两端,有人觉着他这才是真正的聪明。

    恰好此时呜呜嚷嚷的群臣刚好静下来,后头的动静也传到了前方,兜着一肚子火无处发散的皇帝正好借机发作,厉声道:“何人喧嚣?”

    自有内侍将此事报了上去,一时间皇帝的表情精彩万分,他指着邵璟,高声道:“邵又春!你来说说这件事该怎么办!”

    这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邵璟身上,唯有小羊仍然低着头保持原样,一动不动。

    邵璟越众而出,翩然走至前方,行礼毕,朗声道:“陛下,微臣方才说,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也还是一样,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许多道目光落到他身上,很多人颇为失望,看他就像是在看待谄媚阿谀之佞臣。

    皇帝却笑了:“江山为重君为轻,这天下不是朕一个人的。皇嗣事关重大,非谁一言可定,说说你的看法。”

    邵璟道:“陛下与普安郡王,虽为君臣,更为父子。俗话说得好,知子莫若父,普安郡王好不好,是否适合立为皇嗣,陛下心中最有数。臣与普安郡王私交不错,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说到这里,他有意停顿,皇帝淡淡点头:“朕知。”

    邵璟就又接着道:“说句不避嫌的话,郡王平日也曾私下与臣说过,男子汉大丈夫,当尽己所能为国解忧,为陛下解忧,更该孝顺双亲,礼让手足,这才不算枉来人世一遭。所以,还是陛下说了算。”

    “……”周相看着邵璟那张漂亮而认真的脸,深觉此人奸猾不说还不要脸。

    立嗣这种事,当然是皇帝说了算,再怎么说是国事,众臣理当参谏,始终还是要看皇帝的心愿。

    这次的事,分明是小羊被架到了火上,邵璟这个普安郡王党也该没有好事,偏偏他这样不要脸地说了这样的话,阿谀奉承把自己摘出来的同时,还顺带替小羊表了一把忠心。

    二十多岁的人,怎会有如此深沉的心机和圆滑的手段?

    断不能放任此人长大,否则假以时日,必成大敌!

    邵璟察觉身侧刀剑一样锐利的目光,自是知道那是谁,于是微微一笑,坦然回眸看向周相,朗声道:“周相以为如何?”

    周相完全没料到邵璟竟然敢把自己拉出来,心中冒火,压根不理,什么东西,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点他?呵~

    却没想到皇帝跟着也点了他的名:“周卿以为如何?”

    周相何等老奸巨猾,岂能被这么一点点事就被为难住,当即上前道:“回禀陛下,老臣以为,陛下春秋正盛,普安郡王与尚国公尚且年轻,皇嗣非同儿戏,理当从长计议。”

    算是谁都没有得罪。

    皇帝淡淡颔首,说道:“行了,既然大多数人都认为此事理当从长计议,今日不必再提。”

    说到这里,这件事就该完结了,然而有人不死心,大声道:“陛下请三思!普安郡王已经成人,恭俭勤奋,聪明英毅,当为皇嗣!皇嗣既定,天下可安!”

    皇帝便沉了脸,冷冷地看向那人。

    那人却是个胆子大的,跳将起来道:“陛下为何不肯听谏?”

    皇帝怒火中烧,难道要他当众说出,他还年轻,他还想试试,他还想自己生个亲生儿子?

    不能说不能发作,这口气憋在心里,真是难得发散出来,看小羊就颇不顺眼。

    正咬牙切齿想着要怎么才能把这口气发作出来,就见邵璟上前一巴掌拍在那呜哩哇啦乱叫的臣子肩上,皱着眉头道:“你这人怎么不识趣呢?故意捣乱不是?陛下都说了,立嗣事关天下安危,必须慎重行事,你乱叫什么?难道你比陛下还圣明?”

    “我不是……我没有……”那大臣听了这话,下意识地否认:“陛下自然是比我圣明的……”

    “这不就结了?别添乱了,大过年的,这么不懂事!”邵璟严肃地说完这话,看着皇帝灿烂地笑了笑。

第570章 融化

    “……”众人震惊地看着邵璟,包括小羊在内,都没有想到邵璟竟然是这样的人。

    刚才这些行为,一点不朝臣,更像是市井之徒。

    邵璟突然一凛,后悔又羞愧地对着皇帝行礼请罪:“请陛下恕罪,微臣自小颠沛流离,长于市井之家,没学过规矩,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给您丢脸了。”

    众人默默地想,怎么是丢了陛下的脸呢?和陛下又有什么关系?

    皇帝却是淡淡地道:“没错,朕钦点你为探花,你是丢了朕的脸面。罚你三个月俸禄。”

    “谢陛下隆恩。”邵璟转过身,又态度诚恳地对着刚才被他拍着肩膀教训的大臣赔礼道歉:“璟以下犯上,给您赔罪。”

    那大臣气呼呼的瞪着邵璟,想骂又不好骂,只能道:“老夫不与你这竖子一般见识!”

    “谁是竖子?”穆二先生不干了,“忠君爱国,直率热忱,怎么就是竖子了?”

    眼看就要变成臣子之间的争吵闹剧,皇帝终于找到机会发作:“闭嘴,谁再嚷嚷就叉出去!”

    本朝礼敬文人,不时兴把朝臣拖出去打板子,把人叉出去就算是极大的羞辱了,谁也不想大过年的丢这个人。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拥立皇嗣之事就这么儿戏般的结束了。

    与此同时,后宫之中。

    众命妇给太后、皇后朝贺完毕,按品级年资入座领宴。

    这种宫宴一般都没啥意思,基本全是蒸菜,送到众人面前早就凉了,穆老夫人虽不爱吃,却舍不得浪费食物,便低着头很努力地吃。

    梁皇后瞧见了,小声说给太后听,太后不由微笑:“她啊,一直就是这样实在的人。”

    梁皇后知道婆母高看穆老夫人一眼,便道:“穆老夫人年纪大了,吃多了恐不克化,母后不如赏她个恩典,把她吃不完的菜肴赐给她带回家与儿孙分享,如何?”

    太后欣然点头:“好。”

    自有宫人将这话传给穆老夫人知道,穆老夫人感激不尽,起身行礼谢恩。

    太后笑眯眯看她行了礼,叫宫人扶她到自己跟前赐座:“你好些日子没进宫了,正好咱们说说话。”

    穆老夫人叹气:“老身没脸坐。”

    太后听着这话颇有意思,看她一眼,也未多问,将话带了过去。

    穆老夫人也不着急,安静地等着。

    等到赐宴之事顺利结束,太后起身更衣,叫宫人把穆老夫人叫入暖阁,问道:“什么事?”

    穆老夫人叹息道:“家门不幸,出了个胆大包天的小子!竟敢撺掇他媳妇儿做不该做的事。”

    太后来了兴致,好笑道:“谁不知道你治家严谨,竟然也会发生这种事?”

    “年纪大啦,管不住野马了,何况这野马从前也没套辔头……”穆老夫人叹息着将田幼薇女扮男装进入修内司官窑制瓷的事说了,只将此事尽数推到邵璟身上,“虽然起意是好的,想要为君分忧,到底是欺君之事……”

    太后虽然收了笑容,却也没有发怒的意思,只淡淡地道:“你与本宫说起此事,是想要替你的孙儿孙媳求情?”

    “老身羞愧,老身不敢,别说是惩罚他们,就算惩罚老身不教之过,老身也绝无怨言。”

    穆老夫人诚恳地道:“今日说与娘娘听,不过是因为太过羞愧,辜负了您的信任与喜爱……那孩子身怀六甲,即将临产,好歹让她平安生产完……”

    太后追问道:“为何挑在这个时候说起此事?”

    穆老夫人道:“那不孝的小子说是做了个梦,梦见他爹痛骂他一顿,心里不安,熬不住了。”

    太后听她提起穆子宽,便是一阵沉默,良久方道:“此事我知了,前朝的事,还得按着律令来,看陛下的意思吧。”

    穆老夫人也未哭哭啼啼、苦苦哀求,颤巍巍行了礼,说道:“还请娘娘开恩,让穆家留后。”

    “哪里就至于这样了?行了,大过年的,不说这些事,外头大家都等着呢,走罢。”太后把手递给穆老夫人,二人互相扶持着一道走了出去。

    天将向晚,繁琐的旦日大典终于结束,众人各自归家。

    邵璟和穆二先生在宫门外候着了穆老夫人,一起将人扶上马车,也不多说,默默地回了家。

    小穆夫人早就领着儿子儿媳候在门前,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饭,穆老夫人起身道:“老了,身子骨不行了。”

    小穆夫人闻音知雅意,当即起身赶小辈散开,又招呼邵璟:“你不在家,有人送来一封说是极其重要的信,让我亲自送交给你。”

    邵璟也不避讳穆老夫人母子,当众撕开信封看过,又将信递给穆二先生。

    却是田幼薇使人连夜送来的急信,说的是在明州发生的事,以及阿九将曦哥拎了悬在三楼窗外胁迫她的事。

    穆二先生看得怒火中烧,本打算避重就轻以免吓到穆老夫人,穆老夫人已然道:“念给我听。吓不死我。”

    穆二先生只好把信交还给邵璟:“你来念。”

    大过年的,因为自己家的事搞的穆家人不得安生,邵璟非常不过意,并不想给穆老夫人添更多的堵,因此尽量把信念得和缓。

    穆老夫人垂了眼皮静静地听完,问道:“曦哥没吓着?阿薇没动着胎气吧?亲家有没有被惊吓着?”

    邵璟抬眼去看穆老夫人,见她神态平静、眼里更多是关怀,绝无嫌弃他们拖累多事的意思,心里那层客气隔阂突然间变薄了许多。

    “都很好。曦哥和他娘一样是个白大胆,阿薇又是岳父生的……”邵璟这话,等于将田父、田幼薇、曦哥一网打尽,祖孙三代的白大胆。

    “你怎能不敬岳父?”穆老夫人看不惯了,严肃地教训他:“虽然你岳父不知道,你也不能不敬长辈。”

    “是。”邵璟低头垂手,乖巧得很。

    “此人喜怒不定,心性刻薄狠毒,表里不一,若为储君,又该亡国了。”穆老夫人评价完阿九,说道:“把你们在前朝遇到的事说说。”

第571章 告别

    “能做的事都已经做了。其他的,只能等着了。”穆老夫人打发邵璟和穆二先生回去:“忙了一天,你们也累了,都去睡。”

    “是。”邵璟和穆二先生一道服侍穆老夫人躺下,这才一同出了门,各自离开。

    邵璟将要走到转角处时,听到穆二先生在身后叫他:“阿璟!”

    他回身行礼,恭敬地道:“请叔父吩咐。”

    穆二先生走到他面前,温和地注视着他,沉声道:“自家子侄不必如此拘礼。二叔是想告诉你,你今天做得很好,能屈能伸,审时度势,不是没有骨气,而是智慧。竹在骨而不在皮。”

    穆二先生重重地拍着邵璟的肩头,赞道:“好样儿的!”

    这一番话,让邵璟颇为惊讶。

    毕竟今天他受到不少攻讦,有些同年甚至嘲讽他没有文人风骨,奸商本质,两面讨好。

    他沉默片刻,笑了起来:“能得叔父夸赞,侄儿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穆二先生道:“别人的话不必放在心上,懂你的自然能懂你,不懂的不必在意。”

    邵璟默默一礼,目送穆二先生离去。

    他和田幼薇成亲时居住的小院安静得很,秉承穆氏勤俭持家的传统,只亮了一盏灯。

    如意垂手立在廊下候着,见着他就高兴地道:“大人回来了!”

    邵璟轻轻点头,把披风递给如意:“谁在里面?”

    如意小声道:“霍先生。”

    门开处,霍继先沉默地对着昏黄的灯光擦拭朴刀,刀口雪亮,冷光反射到他的眉眼之间,杀气腾腾。

    “大过年的擦什么刀,收起来。”邵璟稳步而入,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霍继先忙放下刀站起身来,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邵璟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给您拜年。”霍继先眼里闪着淡淡的泪光:“我们所有人,愿您和夫人、公子平安康健,如意吉祥。委屈您了……”

    这是他们这帮人的心声,很少有人能够做到邵璟这样,心态平和,无恨无怨,想的不是个人那点事儿,而是怎么尽己所能为国家做有用的事。

    邵璟端端正正地受了霍继先的礼,再亲手扶他起来,严肃地道:“告诉大家,我不委屈,我很好。我和阿薇也愿大家阖家欢乐,平安康健。”

    霍继先重重地点头:“属下一定将您的话传达给他们。他们都按着您的吩咐各自成家立业,生儿育女,过得很好,请您放心。”

    邵璟道:“你呢?”

    霍继先一笑:“属下不喜欢羁绊。”

    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成亲了。

    这些年来,邵璟逐渐改变他们这些人的想法,要求他们过正常人的日子,也很少有事让他们去做。

    既然邵璟愿意放弃这一切,他也愿意放弃自己的一切,终身追随。

    只是这些都不必和邵璟细说,只需记在心里默默去做就好。

    比如这次的事,比如在明州发生的事,他们自有他们的方式去解决。

    邵璟并不知道霍继先在想什么,只吩咐如意:“去安排几样小菜,我与霍先生小酌几杯。”

    没多少时候,酒菜上桌,二人就着酒,天南海北的聊。

    天将亮时,外头飘起了小雪。

    霍继先揉揉发红的眼睛,起身和邵璟告辞:“邵爷,属下这就走了。”

    邵璟不在意地挥手:“去吧,回去好好睡一觉。”

    霍继先却拜倒在地,不等邵璟去扶,他自个儿站起身来,抓着他的刀,大步离去。

    如意打着呵欠收拾桌子,评论道:“霍先生这次来,感觉怪怪的。”

    邵璟心思微动,快步追赶出去,只见一片昏暗之中,早就没了霍继先的影子。

    他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他们之间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鸡叫声响起,如意端来一盆热水:“大人,赶紧烫烫脚躺会儿。”

    邵璟却完全没有睡意:“你立即往明州走一趟,给主母送封信。”

    “是!”如意连忙准备笔墨纸砚,伺候邵璟写信。

    邵璟的信写得并不长,用语也很隐晦。

    用火漆封好信封,看如意出了门,他躺到床上,脑子仍然乱纷纷一片,除了对复杂局势的担忧之外,更多是对妻儿的牵挂和愧疚。

    说好此生要把田幼薇照顾好的,却在她身怀有孕,最需要照顾之时离开了她,留她独自面对那些糟心事。

    有人敲响了他的门,看门的婆子小心翼翼地道:“三爷,四爷有事寻您。”

    穆冰的大嗓门无比响亮:“三哥,三哥,你还没起吗?我娘说了,初二是回娘家拜年的日子。虽然三嫂不在,礼不可废,您必须去岳家拜年,礼品她已经备好了。”

    邵璟只好打起精神开了门,放穆冰进来。

    穆冰鼻子灵,使劲抽着鼻息道:“有酒味儿,而且是好酒,三哥你吃独食!”

    穆氏家规严,子弟无事不得饮酒,更不许喝醉,穆冰偏偏有些喜欢好酒,这可苦了。

    邵璟一笑,俯身从柜子里抱出一坛子酒扔过去:“故都丰乐楼二十年的眉寿酒,拿去!”

    穆冰欢喜不尽,道一声谢,抱着酒坛子飞快地走了。

    被这么一闹,邵璟是彻底没了睡意,索性收拾出门,去田家拜年。

    路上遇到好些同是回岳家拜年的官员,好些以往与他交好的人都假装没看到他,扭着头避开了。

    邵璟不以为意,之前是什么样儿,现在还是什么样儿,光明磊落的,丝毫没有要避开的意思。

    走到大街上,忽见迎面来了一队装饰奢华的宝马香车,那香味儿飘得满大街都是。

    小厮松墨打听一回,道:“是周相家接女儿回娘家呢。听说梁家不肯放人,说是梁三奶奶新寡,尚在热孝之中,不方便出门,为此两家人险些吵起来。”

    邵璟立刻拨转马头往隐蔽处躲去,不想再和周袅袅有任何交集。

    有人大声喊他:“邵兄,邵兄!”

    他回头,只见人群之中挤过来一个衣着鲜亮的纨绔子弟,笑嘻嘻地看着他道:“我远远瞧着一个人和神仙似的,猜着是你,果然是你!”

第572章 闲话

    “钱兄。”邵璟下了马,和来人招呼:“许久不见,府上都安好?”

    来人姓钱名不缺,是从前和邵璟一起蹴鞠打马球的,其父白手起家,最大的愿望就是不缺钱,故而给幼子取了这么名儿。

    钱不缺是幼子,没有继承家业的烦恼,成日好喝好玩,交游官宦子弟,对各家宅邸的密事知晓最多。

    “都安好,都安好。”钱不缺扶着邵璟的胳膊,仔细打量着他:“又春啊,我说你是怎么长的?好些人成了亲做了官,立刻往横处长,你怎么越来越好看?”

    邵璟使劲拍着钱不缺的肚子,道:“我看你既没成亲也没做官,怎么也往横处长?”

    “哎哟,轻点轻点,打坏了说不着媳妇儿。”钱不缺夸张地叫着,示意邵璟看前方:“瞧见没有?咱京城最吃香的寡妇,人人都想娶。”

    他说的是周袅袅。

    邵璟对于梁三的死、周袅袅的处境颇有些不明白的地方,便道:“梁家不是不许改嫁么?”

    “拦得住么?”钱不缺嗤笑一声,很是不屑的样子:“皇后无子,百年之后谁记得梁家是谁。周家大公子却是很有可能继续做丞相的,最多熬个一两年,周家姑娘还是周家姑娘。”

    邵璟佯作不信:“不能吧,周大公子继续做丞相?”

    “你外放好几年,自是不晓得这里头的事。我和你说啊……”钱不缺搂着邵璟的肩,凑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大通:“我交好的那些人,家里做官的父兄都这么说!你要小心啊,邵兄,要么从了周家,要么人和前程都没了……”

    “乱说!”邵璟嗤道:“什么乱七八糟的都相信,有那闲工夫,不如学着做生意是正经,下次我见着你父兄,一定让他们好好管束你!”

    眼看周袅袅的马车走远,邵璟便把钱不缺推开:“行了,我还得去拜年呢,回见!”

    “这人,好心提醒还不肯信!”钱不缺也笑,和长随说道:“最难消受美人恩,何况是个毒杀丈夫的蛇蝎美人,是我也不敢娶啊!”

    长随吓得赶紧捂住他的嘴巴:“小爷,慎言!”

    田家还住在原来的地方,一切如旧,只是田秉和廖姝又添了个儿子,家里两个孩子热闹得很。

    门房见着邵璟,惊喜的大喊出声:“邵爷回来了!”

    于是好些下人赶了出来,围着邵璟七嘴八舌问个不停,田秉和廖姝紧跟着赶出来,同时嗔道:“要回来也不提前使人说一声,好给你做好吃的。”

    邵璟熟门熟路地往里走:“回自己的家要说什么?你们吃什么我吃什么,又不是客人。”

    田秉和他开玩笑:“谁说的,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你们都是客人。”

    廖姝生怕邵璟当了真,忙道:“胡说八道!看你闲的,去给阿璟拿好吃的。”

    田秉笑道:“既然是自家人,为啥还要我伺候他?自己来呗!”

    “就是,我自己来!”邵璟和田秉你来我往地逗了会儿趣,将凑过来的小胖丫头抱起来,笑道:“恬妞妞还记得我是谁不?”

    田恬天真地道:“姑父老了吗?您前些日子才来过我们家呢,好几次呢。”

    邵璟回到京城就时常过来,和两个孩子都熟了,只是一夜没睡,逗起孩子来晕乎乎的,于是赶紧挽尊:“怎么不见秋宝?”

    “臭小子长大了,翅膀硬了,和同学一起出去玩啦。”田秉嫌弃中带了骄傲:“长得和我一样高了。”

    邵璟往屋里瞅:“先生呢?没过来?”

    “我在。”廖先生慢吞吞地走出来,严肃地看了邵璟一眼,说道:“你还记得我啊。”

    普安郡王府事多,廖先生操劳得很,两鬓已然斑白,瞧着是老了许多。

    邵璟立刻凑上去套近乎:“弟子什么时候忘了您?前几天不是才去拜见过您吗?”

    廖先生淡淡地道:“我说的不是这回事,而是昨天的事。”

    这是对自己昨天在旦日朝会上的行为不满意?邵璟收了笑容垂了手:“昨天的事……”

    廖先生叫廖姝把孩子们带走,没好气地道:“你可知道散了朝后,有多少人在骂你?这些年积累的名声,就这么完了。”

    他说得有点快,田秉吃力地盯着他的唇形辨认出意思后,不以为然地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阿璟不但没害人,还帮了人,多好?”

    邵璟则是听出了些端倪:“郡王爷对我有看法?”

    廖先生叹道:“我也不知道,郡王爷这两年越发沉稳寡言,这么多人说你的坏话,他硬是没有谈论过一句。”

    邵璟笑道:“不表态,未必就是不满,他若一直为我辩解,并不是什么好事。我有事要和先生商量。”

    他把钱不缺的话说给廖先生听:“您觉着陛下会让周大公子继任丞相一职么?周袅袅和梁三究竟怎么回事?”

    “陛下对周家恩宠至极,周大公子年纪轻轻,青云直上,权柄在握,人称小周相。但是能做到哪一步,可不是由大家说了算的,而是陛下说了算,依我看,难……”

    小羊身边跟随了许多能人,日日都在分析朝政大局,廖先生作为小羊亲信,对于这些事自是比常年外放的邵璟把握精准。

    “周袅袅,有传言说梁三是被她下了慢毒慢慢毒死的,梁三的尸骨有砒霜中毒的迹象,但又说,是药方里本来就有少量砒霜,日积月累造成的。总之没有确凿证据,周家抵死不认,梁家不忿,所以闹得有些难看。”

    邵璟沉默片刻,问道:“周袅袅和尚国公有往来么?”

    “为何这样问?”廖先生有些惊讶:“周相与尚国公私底下自是有往来的,上次你遇刺那个事情就与他二人脱不掉干系,但是周袅袅和尚国公……”

    “查一下,先生,必须查一下。”邵璟的脸色很不好看:“我觉着要出事。若是不出我所料,今日周袅袅再不会回到梁家。我大概得马上往明州走一趟,稍后弹劾我的那些事,怕是要请先生替我善后了。”

第573章 黑状

    “你立刻要去明州?”廖先生和田秉都唬了一跳。

    明知稍后会有一场疾风骤雨来袭,他却要抛下这一切,赶去明州?

    “我怕去得迟了,阿薇他们会有危险。”邵璟已经坐立不安。

    上次周袅袅在他家住,他和田幼薇故意说什么“他不爱洗澡换衣,脚臭”之类的话,想让周袅袅知道,她所迷恋的他,不过是个外表光鲜、内里生活习惯很糟糕、甚至不如普通人的男人,不值得迷恋。

    当时周袅袅的反应,确实像是对他失去了兴趣,没那么执着了。

    但仔细想来,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一个可以给丈夫下慢性毒药的女人,一个能和继兄一起制造事故谋害半数以上仆从的女人,一个可以破釜沉舟、冒着同时背叛父兄和夫家的风险,跑到明州给他报信,替他挡箭,如此疯狂执着,会因为他和田幼薇几句话就改变主意?

    显然不可能。

    只不过当时形势迫人,周袅袅得依靠他们解决迫在眉睫的生存问题,所以假装信了。

    成日打鹰的反被鹰啄了眼睛。

    是他们这两年过得太顺太舒适,失了谨慎,太过自信太过大意。

    邵璟很是后悔。

    廖先生知他所想,轻叹一声:“你无需后悔没有趁势除掉她,若你是那样的人,便不是我所认识和喜欢的阿璟了。不管如何,她算是救了你的命,若反戈一击,未免太过。”

    邵璟苦笑不已,有时候,他真的很不喜欢自己这过分夺目的外表——给他带来好处的同时,却也给他带来许多麻烦。

    “我的建议是,你别着急走,咱们这就派人去查,也请白师傅过来商量商量,谋定而后动。”廖先生把随行的小厮叫进来吩咐了几句,小厮便快步赶出安排人手办理此事。

    三个男人面对着面,各有忧色。

    自从邵璟和田幼薇去了明州,小虫成了家,白师傅便不再来田家过节,而是住在小虫家里。

    小虫家距离田家不过两条街远,白师傅很快赶来,听说了情况,便道:“我这就动身先赶往明州,无论如何,总会护得阿薇几个周全。”

    恰当饭时,贤惠的廖姝忙着招呼众人吃饭,几人边吃饭边商量,廖姝就趁这个时候给白师傅简单收拾了行囊。

    等到饭吃完,马也备好了,白师傅拱一拱手,跃上马背赶往码头。

    傍晚时分,消息终于传来。

    周袅袅果然是不回家了,梁家跟去的人苦劝无果,只好回家叫人,梁二夫人作为婆母亲自去周家接人,周家客客气气招待着,就是不让她见周袅袅,更别说把人带走。

    粱二夫人气急败坏,坐在周家哭了起来,周家人根本不在意,还让人给她送上帕子和热水。

    接着,梁家的男人又上了门,说是要和周相商量此事,同样没有得到好。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梁家终究要顾忌梁皇后的脸面,做不来泼皮的事,又没有确凿的证据拿捏周家,只好气呼呼地回了家。

    坊间传言,周家还想问梁家要回周袅袅的嫁妆,梁家憋着气坚决不肯还,然而回去一看,不过是个空壳子而已,周袅袅真正值钱的东西早就被挪走。

    这个时候,周家就放话说,周袅袅的嫁妆算了,不要了,留给梁三将来的嗣子。

    梁家气了个半死,有苦说不出,两家人算是撕破了脸面。

    消息传来,邵璟已经回了穆府。

    小穆夫人只是感叹:“好好的做亲,如今却成了仇人,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当初别结亲呢。也不晓得谁敢娶这周家姑娘。”

    穆冰等人都没接话,下意识地看了邵璟一眼。

    邵璟郁闷得,脸色自然好看不起来。

    穆老夫人道:“周家这事儿做得太绝,多行不义必自毙,倘若梁三真是周袅袅毒死的,皇后不会放过她的,你们且等着。这天下始终是陛下的,不是周家的。”

    这事儿讨论不出结果,穆家人也不是爱嚼舌头的,各自散了。

    邵璟又留下来,单独和穆老夫人、穆二先生说了半宿的话,回去后倒头便睡,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开始收拾行李。

    午后,田秉和廖姝携着两个孩子登门给穆老夫人拜年,顺便将廖先生那边查到的消息递给邵璟。

    周袅袅当初从明州回来之后,梁三爷的病情好转了一段日子,周家人四处传扬,说是周袅袅心诚,烧香拜佛起了用。

    梁家虽然对周袅袅的行为颇多微词,却因为各方面的形势牵制,也因为梁三爷病情确实好转而不好做得太过。

    因此周袅袅是没有被限制出门的,还经常和周夫人一道参加各种春宴聚会,有好几次,尚国公也同时在场。

    邵璟听到这里,百分百肯定,周袅袅后期和尚国公确确实实成了一伙。

    他便不再耽搁,立刻骑马往码头赶去。

    与此同时,一本奏折被秘密送到了皇帝的案前。

    上面罗列了邵璟许多罪状,其中有一条正是有关田幼薇女扮男装、入修内司官窑参与烧制祭器,导致烧制失败出了不祥之兆的欺君之罪。

    扯上的人正是当初那位风流厨娘芳娘,言之凿凿地说,当初芳娘正是为田幼薇背了黑锅,人人都以为是因为芳娘的缘故才烧坏了祭器,实际并不是,是因为女扮男装的田幼薇。

    还说,当时所谓支钉质量不过关,不过是为了让田幼薇逃过一劫而炮制出来的冤案。

    之后又有邵璟勾连明州地方官和商人,豢养私兵,与海匪勾结,派人悄悄前往海外构建据点,转移财产,随时准备出逃等等罪名。

    最为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奏折附带了一叠证人证词,上头尽是鲜红的指印。

    皇帝见着这本奏折,当时就发了大脾气,厉声道:“把邵又春给朕叫来!马上!”

    整个殿内伺候的宫人都战战兢兢,明眼人都知道,这瞧着是在攻讦邵璟,实际主要针对的是普安郡王。

    要知道,当初修内司官窑一事便是由普安郡王牵头负责的,而邵璟去明州任职,也是普安郡王力保的。

第574章 不舍

    邵璟是在半道上被截住的。

    追捕他的人直接把他的行李和人一起送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将奏折摔在了邵璟面前,微微冷笑:“大过年的,你不在家里还好待着,要往哪里去?”

    邵璟没去捡奏折,恭顺地道:“启禀陛下,臣妻动了胎气,长子又受了惊吓,臣实在不放心,便禀告了家中长辈,前往明州探望他们母子。”

    皇帝冷笑:“不是畏罪潜逃?”

    邵璟惊讶地道:“陛下此言何意?臣所犯之事,陛下仁慈,已经允许微臣辞去明州市舶司提举一职以作责罚,臣的奏本已经写好,只等节后便呈到御前……实在用不着畏罪潜逃。”

    皇帝不耐烦地道:“谁和你扯这个?看那个!”

    邵璟这才捡起奏折细看,越看越是冒火,心里则是惊涛骇浪一般。

    他虽事先做了防范,也猜到阿九和周相会从什么地方攻讦陷害他,却没想到阿九竟然把他早年派人往海外置产的事都查了出来。

    皇帝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邵璟,顺便瞟了一眼侍从呈上来的、邵璟的随身行囊。

    不过一套换洗衣物,两包糕点和茶盒茶壶茶杯,还有两样儿童玩具,一盒簪钗而已。

    从京城到明州,水路不算太远,这么点东西足够路上用度。

    而到了明州家里,什么都有,自然不必带太多,玩具和簪钗自然是带给妻儿的礼物。

    皇帝心里已经确信邵璟是去明州,怒火便降了些许,眯了眼睛道:“看完了?你怎么说?”

    邵璟长叹一声,意兴阑珊:“倘若微臣说,微臣夫妇此生最大的愿望只是国泰民安,我夫妻二人能够相濡以沫、平安携手度过一生,再亲人康健,儿女双全,生活富足就够了,陛下信吗?

    应该再加上一条,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譬如臣喜欢经商,喜欢和番人打交道,譬如臣妻喜欢制瓷,每每做出一种特别的瓷器,调配出稀罕稳定的瓷釉,就能高兴很多天。

    微臣自小颠沛流离,朝不保夕,喜欢挣钱,喜欢华服美食,喜欢漂亮舒服的家私,喜欢蹴鞠,喜欢马球,喜欢一家人高高兴兴围在火炉边喝酒说笑。

    微臣,舍不得死。舍不得死的人,要做奏折上面这些事,实在是太难为人,太需要勇气了,臣不是那种人。”

    邵璟苦笑着,面有愧色:“微臣不如家父。请陛下恕罪。”

    皇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邵璟,不放过他的任何表情和动作。

    他有一种强烈的不信任之感,却又莫名被邵璟的陈述所打动,觉得这确实就是邵璟这个人一直以来的性子。

    以蹴鞠、马球交游权贵,为的是做生意挣钱,就连科考也是自己让他去,他才兴起这么个念头的。

    喜欢依恋田幼薇,恨不得到哪里都黏着,经常打扮得花枝招展,走到哪里都能引起女人尖叫,贪图享受,成个亲也要买宫里都舍不得用的螺钿家私……

    日常也不乱来,就喜欢猫在家里或是店里,读书或者和家人说笑、吃喝玩乐。

    这么多年以来,邵璟一直如此,真的是个没什么大志向大野心的人。

    虽则早前有好几件事与他有关联,但最后都查明是阿九、周相等嫉妒他的人在背后捣乱。

    这次的事情也是,从旦日那天的立储风云再到今天的奏本,背后都是指着小羊。

    邵璟太能挣钱了,小羊需要他,自己同样也需要他……

    皇帝一阵头痛。

    他的私库,在之前是需要户部往里添钱的,每每总是惹得朝里那群老家伙拿脸色给他看。

    这群人只看着他往私库里藏钱,就没看到朝廷发不出百官俸禄,无钱开销军饷时,都是他从私库里贴的钱。

    自从有了邵璟之后,他再也没看过那些老家伙的脸色,再没听过有关这方面的难听话,难得扬眉吐气。

    皇帝低咳两声,威严地道:“不管怎么说,空穴不来风,这些事未曾查明之前,你就是罪人。即刻起,回到家里闭门思过,等待查验。”

    “陛下圣明,微臣领旨。”邵璟毫无疑议,只在起身时,希冀地问道:“陛下可否准许微臣前往明州把家眷接回来?”

    皇帝莫名鄙视这个妻奴:“田氏身子不适,你确定她不需要静养?”

    邵璟便垂了眼,满脸都是“我不辩解,但我坚决不同意”。

    皇帝看不下去,生气地抓起他的包袱砸过去:“滚!”

    邵璟被押解回穆府,非诏令不许外出,更不许会客。

    皇帝背负着手,沉默地在殿内来回绕圈,鼻翼一张一合。

    宫人们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皇帝早年经历国破、兵变、丧子、多次逃亡,最终成功建国并活到现今,靠的就是远超常人的多思多疑。

    “来人!”他拿定了主意,下旨命人秘密前往明州查证很多事,包括官商勾结豢养私兵,包括邵璟派人前往海外置产,包括田幼薇为何动了胎气,曦哥为何受惊。

    与此同时,很多消息传到了他面前。

    譬如说,旦日朝贺之后,小羊怎么处理邵璟的事。

    譬如说,周相与皇后娘家彻底撕破脸的事。

    得知小羊并未替邵璟说过任何好话,他哂然一笑,不置可否。

    至于周家和梁家撕破脸,他更是乐见其成。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祖宗留下来的话,总是最有道理的。

    邵璟突然被押解入宫,又被幽禁在家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朝中众人反应不一。

    有人替邵璟可惜,这个开朝以来最为俊美多艺的经商天才,这辈子大概完了。

    也有人幸灾乐祸,觉着邵璟这种两面讨好的奸商活该。

    消息传入普安郡王府,小羊正和张五娘对坐弈棋。

    他的指尖不过稍微停顿片刻,就坚定地落了子,和张五娘说道:“你输了。”

    周夫人亲自把这个消息告诉周袅袅:“女儿,眼看大仇将要得报,今晚理应庆贺一下。”

    周袅袅面无表情地拈起一根绣花针,狠狠扎进红绸,绣了一只鸳鸯眼珠。

第575章 认尸

    天蒙蒙亮,两个差役拍响了邵宅的门。

    老周头一跃而起,小心地隔着门问:“是谁?”

    “我们是明州府衙的差人,码头边上发现一具死尸,是府上的人。”差役的声音不小,震得老周头心慌意乱。

    他忙着开了门,果见两个差役都是明州府衙的,从前是打过交道的,心里便信了大半,忙着把人请进去,询问情况:“两位差爷瞧清楚是谁了吗?”

    一个差役道:“瞧着像是府上的如意,就是之前一直跟着提举大人的那个管事。”

    老周头大惊失色:“如意?他不是跟着我家大人入京了吗?”怕不是邵璟也出事了?

    差役道:“谁知道呢?大过年的真晦气,赶紧地禀明你家主人,跟我们去认尸。”

    老周头不敢耽搁,请两个差役坐了,忙着要往内宅通禀,却见邵璟的幕僚马恩东披着衣服赶过来:“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死了人?”

    老周头忙说了情况,马恩东皱眉思忖片刻,道:“我去看,主母前两日才动了胎气,别让这些事惊扰了她。”

    马恩东虽是可信的人,但涉及到人命,又是邵璟贴身得用之人,老周头并不敢隐瞒田幼薇,便委婉道:“这事儿肯定要先生出面处理,但如今这情况,怕是瞒不得主母。这会儿没人招待差人,还请先生去招呼着,多打听一下情况。”

    马恩东边穿衣服边往外走:“你说得是。”

    老周头赶到内宅,田父和谢氏已经起了,老两口正商量着要给田幼薇做点啥好吃的,见他匆忙而来,俱都有些胆战心惊:“怎么了?”

    老周头三言两语说完经过,谢氏脸色发白,手脚发软,紧紧抓住田父颤声道:“怎么办?如意出了事,阿璟他……”

    田父一把捂住她的嘴,生气地道:“老娘儿们不懂遮掩,如意是如意,阿璟是阿璟,胡说八道什么?这事儿不能叫阿薇晓得,不然要见鬼。”

    “是这个道理。”谢氏鸡啄米似地点头,手忙脚乱:“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我来照看阿薇。”

    田父到底经过事,慌了一阵就安排老周头:“马先生呢?请他与我一起去,若是一个时辰后我这里还没信回来,你立刻往吴七爷家去,请他出面相帮。”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出了门,谢氏勉强稳住心神操持家务,还未准备好早饭,田幼薇已然起了床,喜滋滋地牵着曦哥的手过来寻她:“娘在忙什么?我爹呢?”

    谢氏忙叫她回去休息:“你爹被吴七爷请过去了,你怎么就起来啦?大夫不是让你卧床休息?”

    “我没事了,总躺着也不好,就这样带着孩子在家里慢慢走动走动,对身体和胎儿都好……”田幼薇不但不回去,反而坐了下来:“刚我好像听见外头有人嚷嚷,怎么了?”

    谢氏唬了一跳,忙着否认:“没怎么,就是吴七爷家的人过来,你爹睡着了,我叫他大声了些。”

    “吴七爷大清早的使人过来找我爹,是发生什么事了?”田幼薇看着谢氏躲闪的眼神,越来越生疑。

    谢氏忙道:“就是过年的普通宴请嘛……”

    田幼薇毫不客气地戳穿了她的谎言:“年节里宴请都是要提前送帖子的,吴家在明州是数的着的人家,最讲礼节,客人和菜肴都是要提前准备的,断然没有临时起意的道理。”

    谢氏辩解:“那就是其他事。”

    田幼薇一言不发,起身往外。

    谢氏忙追上去:“你要去哪里?”

    田幼薇道:“娘不肯和我说实话,我只好自己去问了。相信我只要走出大门,立刻就能弄清楚。瞒不过的事,就别瞒了,我没那么弱不禁风。”

    谢氏急得跺脚,胡嬷嬷把曦哥抱在怀中,叹道:“是这么个理,一知半解更急人。”

    谢氏无奈,只好把情况说了。

    “差役说是如意?”田幼薇扶着可儿,慢慢坐下来,尽力深呼吸,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也让心跳别那么快。

    “是这么说,不过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多了去,或许是他们看错了也不一定。你乖乖在家等着,你爹和马先生一会儿功夫就回来了。”谢氏给宋婆子使眼色,让她去请大夫备用。

    “不用请大夫,我还撑得住。”田幼薇的目光缓缓从谢氏、胡嬷嬷、可儿等人脸上扫过,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慌乱和惊恐。

    她前两日才给邵璟送过加急的密信,算来邵璟怎么都该使人送信回来了。

    这个送回信的人,多半就是如意。

    所以如意出事,未见得邵璟也跟着出了意外。

    想通这一环,田幼薇便稳定人心:“如意多半是送信回来的,阿璟这个时候肯定还在京城呢。”

    “应该是这样。”谢氏和胡嬷嬷互相安抚着彼此,也安抚着田幼薇。

    天越来越亮,田父和马恩东始终没回来,也没消息传来。

    老周头正准备往吴七爷家去请人,田幼薇便带着人走了出来:“不必惊动吴七爷,我自己去看。”

    她也不要老周头跟着,只叫他留在家里守护好曦哥和谢氏等人,然后坐着马车,带着一群膀大腰圆的壮仆往码头去了。

    然而码头上冷冷清清,并没有预料之中人山人海围着看热闹的情况,更没见着田父和马恩东二人。

    田幼薇心里犯了疑,便叫马车停下来,让仆从去打听。

    忽见前方茶寮里出来一个人,扬声道:“是阿薇妹妹吗?”

    正是吴十八本人。

    他已成亲数年,有了三个孩子,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日子过得挺好的。

    年少时的那点心思,早已随着年岁渐去渐远,也因此,与田幼薇、邵璟平日常有往来。

    田幼薇见着吴十八,好比瞌睡来了就有枕头,忙着答应了,扶着腰下了车,问道:“十八哥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可曾见着家父和我们府上的马先生,有没有听说什么人命案子?”

    吴十八道:“之前是看到令尊和马先生跟着两个差役到了这里……”

第576章 讹诈

    “但也只在这里停留片刻,就坐着船出海了。我去和令尊打招呼,问是什么事,需要帮忙不,令尊不肯说。”吴十八关心地道:“到底怎么回事,我看他行色匆匆,很是着急。”

    出海了?这倒是田幼薇没想到的,她转头看向海面。

    今日风和日丽,海面平静,微风吹碎一片金芒,也没什么船只出没,看起来静谧安好。

    重重危机往往隐藏在风平浪静之下,正如暴风雨来临之前往往总是最平静的。

    田幼薇心里生出浓重的不祥之感,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田父和马恩东跟着那两个差役出了海?

    田父不怎么靠谱,马恩东却是个仔细稳妥人,不然也不能得邵璟倚重。

    理论上她必须去看看,但是茫茫大海,叫她往哪里去寻田父和马恩东?

    “是要追寻令尊和马先生的去向,是吧?”吴十八道:“这个好办,我来替你安排,你安心在马车上歇着,我办好就来跟你说。”

    吴家在明州经营多年,手下自是有一些能干的人,尤其是码头上的人偏多。

    吴十八低声交待了长随几句,长随领命而去,过了小半个时辰,就回来禀告:“是往筲箕湾那边去了,说是那边的什么岛上死了人,被出门游玩的人发现,报去了县衙。”

    筲箕湾是从京城到明州水路的必经之地,近旁有好几个小岛,平时渔民也会在那里躲避风雨,从前海匪闹得凶时,听闻也曾躲在上头拦截过往船只。

    田幼薇听到这个,下意识地脑补出一个场景——如意拿着邵璟给她的密信,从京城赶往明州,在半道上被人截杀,将尸首扔在了小岛上。

    有人出门游玩,刚好发现了如意的尸体,于是赶紧地报到府衙,府衙又派人来她家里通报……

    可儿道:“主母,我们要跟去看看吗?还是就在这里等?”

    茶寮老板道:“去了这么久都没回来,怕是得去看看。筲箕湾那边有几个小岛是有暗涡的,会把船只和人卷下去。”

    吴十八便道:“我带人去看,阿薇你不方便,就在这里等我消息。”

    田幼薇虽心急如焚,却也知道不能逞强,便谢了吴十八,走进茶寮要了个炉子,一壶茶水,几样吃食等着。

    吴十八只一会儿工夫就点起人手出了海,然而又是一去不复返。

    田幼薇等得着急,疑心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正要叫人去府衙问知州点兵,就见一艘小船破浪而来。

    小船很快靠了岸,下来一个人大呼小叫的,正是马恩东。

    田幼薇连忙迎上去:“马先生,我爹呢?”

    马恩东全身湿透,站在那里瑟瑟发抖:“夫人,死的是如意无误,田老爷失足落水,情况不太好……”

    田幼薇吓了一跳,忙着往前走:“我爹失足落水?他怎么样了?”

    小船有蓬,船夫站在船尾,两个差役立在船头,蓬里躺着一个用草席裹着、看不清脸面的人。

    田幼薇腿脚发软,指着那个用草席裹着的人颤声道:“这个,这个……”

    马恩东忙道:“这是如意,老爷像是中风,不好随意搬动,属下就把他老人家暂时留在岛上,叫咱家跟去的下人伺候着……等属下带了大夫和担架过去再动……”

    那两个差役纷纷点头:“嘴都歪了,瞧着真像是中风。”

    田父从前就有过小中风,这次骤然瞧见如意的尸体,担心之下再次发病是完全有可能的。

    田幼薇心乱如麻,好容易才稳住心神,先安排了人去请大夫,再叫人:“把草席打开我看看。”

    马恩东为难道:“夫人,您还是别看了……不好看。”

    田幼薇油然生出一阵烦躁:“我让你们把草席打开!”

    马恩东无奈地轻叹一声,朝那两个衙役拱拱手。

    一个衙役打开草席,露出一张被水泡得发胀的脸孔,惨白而扭曲,眼睛大大地睁着,却是两个黑洞。

    “这是被鱼给吃了……”一个衙役嘀咕着,打算把草席再盖上:“夫人别看了,不好看,当心吓着自个儿。”

    田幼薇的牙齿控制不住地上下磕击着,眼泪就要冲破眼眶倾泻而出。

    这确实是如意。

    就算被水泡得变了形,她也能一眼认出这就是如意。

    她愤怒她心疼她想哭想嘶吼,却什么都不能做。

    因为她的腹中还有一个孩子,父亲发病滞留在海岛上,母亲和曦哥还在家里等着她,而邵璟,她虽然不知道他怎么了,但从如意的死来看,可以推断出他那边绝对好不了。

    “夫人千万稳住。”马恩东劝她:“您别担心,先回家去,属下刚才回来时遇着了吴十八,他承诺会去照看令尊。等到大夫来了,属下立刻去把田老爷接回来。”

    却见一艘更大的船快速而来,吴十八的长随站在船头,高声叫道:“邵夫人,不必担心,我家船上刚好有担架,已把田老爷抬上船拉回来啦。”

    马恩东气得跺脚:“这是怎么搞的,都说了中风不能乱动,怎么就搬到船上了!”

    田幼薇也是又急又烦躁,刚好大夫到了,就陪着大夫上了船:“我爹在哪里?”

    吴十八的长随领着她往船舱里走:“田老爷落了水,身上的衣物全都湿透了,我们十八爷把他安置在自己的舱房里……”

    田幼薇走进舱房,突然觉着不对:“吴十八呢?”

    吴十八的长随脸色微变:“十八爷发现一些线索,留在岛上了……”

    田幼薇不听,飞快转身向后,却听“啪”的一声响,舱房的门被猛力拍上,与此同时,船飞快地开动起来,外头传来“噗通”的落水声和惊叫声。

    “船怎么开了?”

    “你们怎么把人往水里推呢?”

    “怎么回事?”

    “夫人!夫人还在船舱里!”

    乱七八糟的声音汇聚在一起,绞成一股乱麻,田幼薇头大如斗,剧烈乱跳的心却渐渐稳定下来。

    她抓住一旁的板壁稳住身形,镇定地问吴十八的长随:“怎么回事?”

第577章 海匪

    吴十八的长随已经崩溃不成人形,抱着头跪在甲板上嚎啕大哭:“我不想的,邵夫人,您是好人,但我若是不听他们的话,我家十八爷就会死。

    他不能死,吴家下一辈全靠他呢……七老爷说过,小的命是和十八爷连在一起的,他活着,小的就活着,他若死了,小的就跟着去死……”

    田幼薇没听他往后说什么,因为她的腹部又在隐隐发紧,她一边深呼吸,一边靠着板壁坐下来,暗自告诫自己不要急,不能自乱阵脚。

    她带来的大夫在一旁“吱哇”乱叫,使劲拍打着舱门:“怎么回事?快开门!”

    “闭嘴!”一个人从舱房里走出来,一巴掌打在那乱叫乱跳的大夫脸上,成功地消了音。

    大夫惊恐地捂着脸:“你要干什么?”

    “把他扔下去。”那人冷冰冰地说了这么一声,就有人过来把挣扎的大夫和吴十八的长随拖了出去。

    随即,外头响起“噗通”两声水响。

    田幼薇缓缓抬头看向那人。

    一张全然陌生的男人面孔,满面胡须,鹰鼻细眸,她完全不认得。

    “你是谁。想做什么?”她将藏在掌中的东西扣紧,努力让自己更有气势。

    “鄙人花青红。”那人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慢吞吞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说道:“邵夫人应该听说过我。”

    田幼薇倒吸了一口凉气,微眯了眼睛,认真打量面前的人。

    之前横行明州附近海面的海匪中,势力最为强大的便是以花青红为首的一支,暗杀邵璟那件事,据说也是他一力操持的。

    但是,暗杀邵璟那件事,背后另有隐情,与其说是海匪干的,不如说是阿九和周相利用海匪的名义干的。

    “我不信。”田幼薇缓缓道:“我觉得你是冒名顶替。”

    一张脸骤然凑到她面前,花青红俯着腰,与她面对面:“为何?你见过花青红?”

    田幼薇嗅到了一股浓烈的海腥味儿,又看到了对方发红干燥起皱的眼角,带着杀气的眼睛,以及满是黑斑的脸。

    只有常年在海上飘泊讨生活的人才会这样,她歇了心思,确信这人就算不是真正的花青红,也绝不是好人。

    “花青红,民间传说他身高九尺,目似铜铃,手有蒲扇那么大,箭术高超,可以射中大海里的鱼……”田幼薇胡编乱造着,紧张地思索对策。

    “花青红”惬意地大笑起来,倏地收回身子,霍然起身,朗声道:“你看花某身高是否有九尺呢?目似铜铃?呵~你也信?箭术嘛,你男人的腰疼不疼?”

    田幼薇瞳孔微缩,失声道:“你怎么知道是射中了腰?难道是你?”

    花青红睥睨道:“就是花某人射的!邵璟断我财路,杀我弟兄,为那亡国败家不思进取的废物玩意儿皇帝卖命,不杀他要杀谁?”

    田幼薇心思微动,低声道:“那你今日把我哄到这里,是想利用我把邵璟骗来吗?”

    花青红嗤笑一声:“你还不知道么?邵璟勾连海匪,豢养私兵妄图谋反,已被革职查办,关起来了!就算我想诱他前来,也要他来得着!”

    田幼薇闭了闭眼:“你的消息可真灵通。”

    从种种迹象来看,她确信邵璟是出事了,否则他不会扔下她不管。

    而对方,作为一名海匪、绑匪,消息如此灵通,结合上次的刺杀事件,她今天凶多吉少,大概可能是真的要死了。

    真是没想到,前世死在这片海上,这一生又要再次死在这片海上。

    “你这女子胆识过人,听说还做得一手好瓷器,倒是难得。说说看,你可有遗愿?”花青红打量着田幼薇,满脸可惜。

    “我爹呢?”既然已经落到这个地步,田幼薇反而平静下来。

    “谁耐烦管那个糟老头子?还在海岛上挺尸呢。”花青红的语气表情里满满都是不屑。

    “吴十八呢?”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么?”花青红笑了:“羊入虎口,你说能有什么下场?自然是要逮着狠狠咬一口,叫吴家大出血,好好换一笔钱咯。”

    “我也可以给你钱的。”田幼薇声音轻柔:“你看,邵璟已经获罪,自有人替你出气。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做过什么坏事,更不曾得罪过你。你杀了我什么都得不着,不如留我做人质换钱,不但积了阴德,还能得着一大笔钱,何乐而不为?”

    花青红眨了眨眼,颇为心动,然而下一刻,他就反悔了:“不行,你必须死。”

    “为什么呢?”田幼薇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拿出做生意的功夫轻声细语,哄了又哄:“杀了我只会让你背上两条人命,我有很多很多钱,不说十万百万,凑个七八万两银子,几万石粮食还是可以的,足够你上岸过富家翁的日子,你再想想?”

    花青红没动心,却有人动心了。

    角落里走出个人来,站在花青红面前小声道:“大哥……我们可以……”

    “不行!”花青红厉声呵斥那人,把他叫到舱房外头说了一大通。

    田幼薇趴到窗前偷听,只听到断断续续几个字:“得罪不起……拿了钱也要有命花……就是要她死……”

    田幼薇抚了抚手臂上倒竖的汗毛,海匪得罪不起的人,非得要她死,除了周家之外,她想不出别的人。

    一瞬间,她想明白了很多。

    这个局,对方早就布下了,从阿九来明州巡查开始,再到她出海偶遇海匪身亡结束。

    阿九不来明州,邵璟就不会这么匆忙地去述职。

    邵璟若在她身边,一切平安,她就不会莫名其妙上贼船。

    如意身亡——差役报信——田父认尸——吴十八帮忙——利用吴家的下人和吴家的船引她上当登船——这一环环的,都是为了这一刻。

    对方要她死,只要她死。

    她死了之后,邵璟就成了鳏夫。

    若是周相与阿九,谋的只会是邵璟的身家性命。

    只有女人,才会只顾着谋她的命,而不是其他——这背后的黑手不是周袅袅就是周夫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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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8900/ 第一时间欣赏画春光最新章节! 作者:意千重所写的《画春光》为转载作品,画春光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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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春光介绍:
重生后,田幼薇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如果前世她不嫁,邵璟是不是不会死!如果她不做温室的花朵,是不是父亲兄长也不会死! 眼睁睁看着亲人一个个死在面前,利刃穿腹,烈火焚身,那种滋味真的撕心裂肺!再活一世,田幼薇这辈子不想再做温婉小女人,她要全家团圆做富豪,有钱又有权,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至于邵璟,她可以默默守护助他上青云,就是别再做夫妻! 邵璟黑脸:重生个锤子哟,田幼薇你胆儿肥了,竟敢始乱终弃!!!于是,这辈子,当邵璟长成绝世美男,时尚达人,文武双全,精通多国语言,日进斗金,御前红人的探花郎后,田幼薇仍然没能甩掉邵大人!两世为人,邵璟隐藏至深,只为用温柔深情织就一张天罗地网陷住一个人!阿薇,不管世事有多艰难,我只想让你生活甜如蜜。画春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画春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画春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