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2章 起复
“阿薇,人家都在传你家邵探花要起复了。”
邱夫人带人来买瓷器,忍不住和田幼薇咬耳朵:“他和番人谈生意谈得极好,朝廷很赚了一笔,还推销出了许多瓷器、绸缎什么的……陛下很满意,想让他还去做市舶司提举。”
田幼薇也听说了这个传言,不是没有期盼,却得沉稳地压着:“传言始终是传言,没影子的事。”
邱夫人道:“哎呀,怎会没影子呢?空穴不来风,总是陛下透露出这个意思,底下人才会猜。我和你说,赶紧走动走动,争取谋个更好的位子。”
始终是好意,田幼薇笑着谢了,送走邱夫人,她便让人去寻邵璟。
邵璟赶回来:“什么事?”
田幼薇把邱夫人的话说给他听:“你怎么看?”
邵璟一笑:“不是传言,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但又黄了。”
田幼薇睁大眼睛:“真的?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你说。”
邵璟将她的手握在掌中,轻轻摩裟着:“陛下是有这个意思,但周相不乐意,和陛下说,听闻我和人夸口,能制作出一种与世间所有瓷器都不同,更加精美的瓷器,流芳百世,或许让我去做这个更为妥当。”
做瓷器与做市舶司提举,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件事,然而周慧久伴君侧,最是晓得什么能够打动帝王。
帝王爱财,做了市舶司提举,忙起来打理私库的时间会变少,私库的收入也会变少,不如做瓷器精力多。
帝王爱权,做了市舶司提举,与番商水师富商打交道的机会就多,势必增加壮大小羊的力量,不如做瓷器省心。
“陛下现在还没下决定,我想着没定的事,先和你说,万一不成,反倒让你白高兴一场,因此没提。”
邵璟很认真地问田幼薇:“阿薇,如果我真去了修内司一辈子烧瓷,你会失望吗?”
田幼薇觉着他真奇怪:“我为什么要失望?做瓷多好啊,不然我也不能冒着风险、那么辛苦地奔走这么久。”
“那就行。我试试能不能和陛下说说,让你协助我一起去做这件事,即便不能做市舶司提举,能制出传世名瓷也是极好的。”
邵璟漂亮的眼睛格外亮堂,笑容也极其灿烂,那是经历过所有后,堪破世情的豁达与坦然。
田幼薇搂住他的腰,郑重其事:“那就拜托邵探花了,我很想做。”
这些日子以来,她貌似过得悠哉乐哉,实际上她总觉得生活里少了点什么,总是让她魂牵梦萦,十分牵挂。
今天听邵璟说起这件事,她霍然明白,是因为少了制瓷这件事。
她想念修内司官窑的匠人,想念窑场里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瓷泥,还有一座座的窑炉,瓷器出窑时的惊喜与期待,甚至是那充满烟火味道的空气。
夫妻二人就这么说定了,也没四处乱窜找人,而是静下心稳稳当当地等着。
时间一晃便进了十月,天气渐凉,依依叫了第一声“娘”。
邵璟嫉妒不已,抱怨:“这小没良心的丫头,我成日有空就抱她逗她,陪她说话,她怎么就没学会叫爹呢?”
田幼薇得意洋洋:“谁让她是我闺女呢?”
邵璟送了她一记白眼:“这会儿知道她是你闺女了,日常不好的时候就总说是像我,我还以为是我一个人生的呢。”
“你生一个我看?”田幼薇被逗笑了,邵璟索性扑上去对她上下其爪,呵她痒痒。
田幼薇受不住,抱着他的脖子低低求饶。
邵璟看着她,眸色渐深,低语:“邵夫人,你在勾引我。”
“我不是,我没有。”田幼薇连声否认,眼里却波光潋滟,春色荡漾。
“是时候让你再生个孩子了!”邵璟正要大显身手,忽听可儿在门外叫道:“三爷,宫里来人了。”
邵璟大为扫兴,虚点田幼薇:“给我等着!”
夕阳下,傍晚的皇宫一半辉煌,一半阴暗。
皇帝从龙案后头缓步走出来,认真注视着面前的邵璟。
邵璟躬身行礼,坦荡地任他看个够。
“朕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总觉着这么好看的人,恐怕只是虚有其表,难有内采,没想到你一次次让朕刮目相看。”
“那是因为陛下圣明,未曾以貌取人。”邵璟语气欢快,仿佛能见到皇帝是一件让他分外高兴期待的事。
皇帝听出了这份欢喜期待,不由微微一笑:“朕本来想让你还去做市舶司提举,然而反对的人很多,毕竟之前你犯下的事不小。”
“陛下宽厚,微臣铭感五内。”邵璟情真意切地接上去,“微臣市井之徒,若非陛下赏识提拔,绝不能有今日。”
皇帝摆摆手:“朕最是惜才,放任你在外头逍遥自在,总觉着可惜了。思来想去,觉着你最懂制瓷,修内司那边最合适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陛下觉着合适,那就一定合适。臣不会给陛下丢脸。”邵璟笑嘻嘻的,唇边的酒涡若隐若现,一如当年那个俊美俏皮的少年。
皇帝勾起唇角:“你不嫌弃?”
邵璟笑道:“为何嫌弃?臣与臣妻,打小儿就是在窑场长大的,制坯、调釉、上釉、烧窑,卖瓷,什么都做过,一家人能过上好日子,全靠它呢。
何况修内司那边烧制祭器与宫中日常用器,于国于陛下都十分重要,陛下将它托付给臣,是信任。臣很欢喜。”
皇帝由衷笑了,拍拍邵璟的肩,温声说道:“你懂得就好,先做着,且待将来。”
多数时候,且待将来不过是一说,邵璟自不会当真,他想的是另一件事,于是欲言又止地道:“陛下~臣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因为他的懂事,皇帝很想给他个恩典,便爽快地道:“何事?”
邵璟难为情地道:“做生意是臣在行,做瓷器是臣妻在行。臣不想辜负圣恩,总想搞出点动静来,然而臣妻凶悍,必然会在一旁指手画脚。只怕世人要说臣沽名钓誉,冒领内子之功,更要弹劾臣欺君。”
第603章 相濡
“那你想如何?”皇帝似笑非笑,表示自己早已看穿了邵璟,“夫为妻纲,不是你让她做什么,她就该做什么?”
邵璟赧然:“禀陛下,微臣夫妇与普通夫妇不一样,您也知道,微臣幼时孤苦,臣妻对臣有抚育之恩,更何况,微臣心悦于她,舍不得~”
他说着,俊美的脸上浮起两朵红云,是真的很害羞很难为情,一点不隐瞒自己“惧内”的事实。
“何况,制瓷一道,她是真的很出色,臣总不能因为要树夫纲就不听她的,毕竟陛下让臣监制御瓷,是为了让御瓷办得更好。臣可以不要虚名,却不想辜负陛下的期望。”
邵璟很认真地解释着,格外诚恳,毕竟他是真的想要让田幼薇能够施展所长。
世间女子不易,习得一身本领又能学以致用的就更少。
最好的爱人和夫妻,就是成就彼此,田幼薇值得他倾尽所有。
这个傍晚,皇帝破天荒地听邵璟说了很多他和田幼薇的事,小时候怎么学瓷,长大了如何制瓷卖瓷,这些年,他们在明州又做了什么。
邵璟没有夸大其词,也没有特意修饰,他面带微笑,朴实地描述着他和田幼薇所经历过的那些事,说她怎么做吃的,怎么和匠人打交道,怎么照顾他和孩子,怎么照看家中下人。
皇帝静静地听着,目光越过邵璟,看向暮色蔼蔼的窗外。
“陛下,臣失礼了,唠叨起来就收不住,让您见笑。”邵璟停下话头,羞愧地给他行礼,“时辰不早,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皇帝回了神,温和地道:“朕记得之前烧制祭器,用模子规范器型的法子是田氏想出来的?”
“是臣妻想的,也是她带着人做的。”邵璟心中窃喜,这是被打动了。
“那就让她给你做帮手。不过,朕可没俸禄给她。”皇帝想想又补上一句:“当然,倘若她真能制出传世名瓷,另当别论。”
他可是明君,想在他手里骗钱,那一定是不能行的。
邵璟欢喜不尽,叩谢再三,行礼退下。
皇帝坐在灯影里沉思许久,莞尔一笑。
有宫人来报:“皇后娘娘求见。”
“宣。”他很随意地往榻上靠了,等梁皇后进来。
二人是患难夫妻,早年国破家亡,他的正妻与孩子尽数被靺鞨人劫走,只余下他孤身一人在外奔逃。
梁皇后那时只是他身边一个姬妾,她无怨无悔地跟着他,照顾他,体贴他,在无数个狼狈孤寂悲愤的日夜里陪伴着他。
后来复国建朝,又历经多次战败追杀兵变,他惶惶然如惊弓之鸟不敢安睡,是梁皇后穿着铠甲拿着兵器守在他身边。
今日邵璟与他说起与田幼薇相处的事,让他想起了那些难忘的岁月,是以他答应了邵璟的恳请。
“陛下再忙,也该准点进膳才是。”梁皇后带着宫人入内,亲自将饭菜摆放好,再去请皇帝过来用膳:“听说陛下今日秋燥,臣妾看着他们做了几样润燥的膳食,您尝尝可有喜欢的,再叫他们做。”
皇帝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皇后陪朕一起。”
梁皇后看他两眼,笑道:“陛下是遇到什么喜事了吗?这么高兴?”
皇帝笑道:“刚才邵又春和朕说他惧内,又说了许多他与其妻的琐事,很有意思。朕想起了从前的事,咱俩也是这么过来的。”
梁皇后心中感叹:“一晃眼都这么多年了。”
“是啊。”皇帝摸摸鬓角:“朕老了。”
“陛下正当壮年,哪里老了?”梁皇后崇敬地看着他,娇羞地道:“臣妾觉着,陛下风采更胜当年。”
“哈哈哈~”皇帝大笑起来,抓着梁皇后的手道:“皇后说话总是能让朕欢喜。”
梁皇后有意引着他说话:“邵小郎与陛下都说了些什么?臣妾对他们可是好奇得很。”
起于市井乡野,身世离奇,不贪慕荣华,抵死不肯屈从周袅袅,两度被幽禁,险些身死,最终斗死了周袅袅的夫妻,确确实实很让人好奇。
皇帝心情好,便和梁皇后说了邵璟之前的话。
虽是民间夫妻,曲折多过和乐,然而相濡以沫,倾心相顾,远胜富贵天家许多。
梁皇后心中惆怅,良久,笑道:“陛下待田氏不公。”
皇帝扬眉:“哪里不公?朕不但没追究她的欺君之罪,让她安享富贵,还给她机会跟着邵璟制瓷,还不公?”
梁皇后掰着手指道:“她家父兄夫君立下的功劳,咱们就不提了,只说她自己的功劳。当初制作模具,力助祭器如期烧制完成,确保郊祀大典顺利举行。这是大功劳一件吧?
陛下没有赏她,却也没追究她的欺君之罪,不功不过,赏罚分明,就不提了。后来她又立了一件大功劳,陛下却没赏她。”
皇帝道:“什么功劳?朕怎么不知道?”
“海匪头子花青红,是她打伤的,也是她设计拿下的,这件大功劳陛下还是一点没赏赐她,这说不过去呢。”梁皇后笑道:“陛下赏罚分明,理该给她些好处才是。”
皇帝大笑起来:“皇后提醒得好,是有这么回事。那你说,该怎么赏赐她才好?”
梁皇后笑道:“依着臣妾看来,给她无数钱财也不如给她个官职更为荣宠。”
皇帝皱了眉头:“官职?”
他其实疑心皇后是不是被收买了,竟然这么帮着田幼薇说话,只是这话说出来太伤人,所以忍了。
梁皇后道:“修内司早前归内廷,陛下要用田氏之才,何不按着内廷的规矩给她个七品司宝监管窑务?想必她一定感激涕零。世人知晓,也该赞一句陛下胸怀大度,不计前嫌,爱惜人才。早前小羊呈上来的那些瓷器,您不也很喜欢的?以后您就可以让田氏按着您的想法烧制新瓷了。”
与客死他乡的先帝一样,今上也很喜欢制作精美的瓷器。
先前小羊曾呈上一批精品瓷器,十分讨巧可爱,做工精良,尤其是釉面开片特别与众不同,他很喜欢,特意问了,就是这个田氏制的。
第604章 搬走
皇帝有些心动,问梁皇后:“皇后很喜欢这个田氏?”
梁皇后笑了:“陛下担心臣妾被收买了吧?臣妾有您的宠爱,贵为国母,天下间还有什么能够收买臣妾呢?臣妾不过是听陛下说了这些,有感而发。
天下男女,皆为陛下子民,田氏既然有这个能力和心气,合该给她机会为朝廷效力。要说女子这不能做,那不能做,当年臣妾也曾着戎装,跟随陛下左右呢。”
“行,那就听皇后的。”皇帝还不放心:“叫她一人独立掌管窑务,怕是许多人不服,嚷嚷起来朕也觉着烦,就叫她做邵璟的副手罢。”
梁皇后达到目的,便不再提及此事,笑吟吟地陪着皇帝进膳说话。
她与今上感情非凡,一直受宠,贵为国母,这世间的确没有什么能够收买她,然而有一件东西是她没有的。
那就是儿子。
宫中诸妃皆无子嗣,皇帝却终有一日殡天。
届时新帝登基,宫中一切都将被打乱重来,她需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阿九不堪大用,小羊德才皆备、行事稳妥,将来必成大器。
邵璟和小羊先后都曾恳请过她帮忙,而田幼薇的本事有目共睹,她为国母,爱才惜才并没有错。
三日后,邵璟正式就任将作监从六品司使,掌窑务,程保良与另一名刘姓官员任副使,田幼薇为七品司宝协助监理御瓷制作。
任命一出,简直炸了锅。
但凡知道的都在议论这件事,许多守旧的官员更是坚决反对。
反倒是最有发言权的各家制瓷窑场与名匠始终保持缄默,这些年来田幼薇做过的事、制作的瓷器,都在大家眼里,邵璟做明州市舶司提举这几年,利国利民的事更没有少做。
草微山人不是沽名钓誉之辈,不过是个协同监理的职位,当得,也是实至名归。
御史们嚷嚷个不停,皇帝不耐烦了:“主事的又不是她,且早年修内司本就归属内廷管制,内廷监理织染、香药的女官一个不少,你们怎么不说?田幼薇不能做此事,你们倒是来个比她做得更好的啊。”
一个御史艰难地道:“陛下,不是这么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皇帝冷冷一笑:“此乃小事一桩,不必再提。”
与此同时,穆府同样气氛凝重。
穆老夫人坐在榻上,半垂着眼,慢慢捻着佛珠,一言不发。
小穆夫人、方氏等人依次立在下手,担忧地看着立在穆老夫人面前的田幼薇。
田幼薇乖乖的束着手,双脚并拢,站得直苗苗的,神色可怜极了。
“啪”的一声轻响,穆老夫人将佛珠放在矮几上,淡淡地道:“阿薇,自你嫁入穆家,我对你如何?”
田幼薇忙道:“家中从上到下,待我极好,没得挑。”
穆老夫人严肃地道:“从前我曾与你说过,女子最大的责任便是相夫教子,琴棋书画机巧不过是闲时的消遣罢了,抛头露面更不是什么好事。早前你女扮男装入窑场制瓷,引起多少非议,更是险些以欺君之罪论处,前车之鉴在此,你还不吸取教训吗?”
田幼薇把头埋得更低了些,她不想让穆老夫人不高兴,但这个机会来得如此不容易,她每次努力了那么多年,吃了那么多苦头,她不想错过。
“祖母,孙媳觉着,能做女官,发挥所长挺好的……”她小心翼翼地想要说服穆老夫人:“若能做得好瓷,流传百世,也是难得的殊荣……”
“你们夫妻铁了心要去做这件事,圣令已下,我不阻拦你们。”穆老夫人沉声道:“你们搬出去住吧。”
“祖母?”田幼薇想过会被批评被责罚,唯独没想过穆老夫人竟然要她和邵璟搬出去住。
要是早几年刚嫁过来那会儿也还好,大家都是陌生人,住在一起要磨合诸多冲突不习惯,她就想着自己当家做主就好了。
现在不同,大家正是相处融洽开心的时候,孩子们也日渐亲密,她舍不得走。
小穆夫人、方氏等人也都惊呆了,见田幼薇流下泪来,忙分成两批,孙媳辈给田幼薇擦泪安抚她,小穆夫人则向穆老夫人求情:“孩子说的没错,这是殊荣,是天家恩典,多少人求不来的,就让她试试罢。”
穆老夫人却冷着脸毫不通融地道:“此事我心意已定,就这样了。老大夫妇离世多年,我年纪也大了,阿璟早该自立门户。”
小穆夫人又苦劝一回,穆老夫人始终不改主意,也只得红着眼睛劝田幼薇:“孩子,要不咱们辞了?”
薛氏壮着胆子小声道:“天子之命非是儿戏,岂容得朝令夕改?”
小穆夫人也没了主意。
田幼薇委委屈屈回到房里,想起来又是一番眼泪,幸好两个孩子都是乖巧懂事的,见她心情不好,一个乖乖的不哭不闹,一个则拉着她的手亲了又亲。
邵璟回来时就看到这么一副景象,田幼薇趴在床上抽抽搭搭,依依趴在她背上吃手指,曦哥拿着帕子给她娘擦眼泪,不时嘟着小嘴呼呼两下。
邵璟心里又暖又软,大步走过去,一手拎一个孩子丢出去给乳娘,坐到田幼薇身边轻抚她的发顶,柔声道:“哭什么?不想搬走?舍不得他们?”
田幼薇委屈巴巴地趴到他怀中,说道:“我就是不明白,祖母为什么这样固执,半点不肯通融,我又不是去做见不得人的事。”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坚持自己的想法,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肯更改。倘若她的性子不是这样,也不会冒着风险接纳咱们,庇护咱们。”邵璟替田幼薇擦去眼泪:“好了,别哭了,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呢,田大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田幼薇被他逗笑,捏着拳头捶了他几下,心绪总算平静了许多:“怎么办呀?”
邵璟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搬走吧。”
田幼薇傻了:“真的要搬?为什么?”
邵璟道:“我们给他们添的麻烦已经很多,趁这个机会搬出去,对他们有好处。”
第605章 朋友
是夜,邵璟和穆老夫人、穆二先生秉烛长谈至深夜,具体谈了什么,穆家众人不得而知,只知道说到最后三个人都哭了。
田幼薇心里挂着这件事,把孩子们哄睡之后就一直等邵璟回来,久等不至,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听到门响,她立刻爬起来,揉着眼睛期待地看向邵璟。
邵璟拍拍她的脑袋,亲昵地将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道:“睡吧,等这件事平稳之后,咱们再搬出去。祖母只是不赞同咱们的做法,并不是讨厌你这个人。我们谈了很久,我才知道他们的一些想法。”
穆老夫人和穆二先生很高兴他们和穆冰等人相处和谐,但是邵璟和田幼薇带来的财富太多,人又大方,无形之中改变了穆家的许多生活习惯。
在穆老夫人看来,不劳而获,安于享受,绝不是什么好兆头,是败家的前兆。
同时邵璟卷入小羊与阿九储位之争太深,田幼薇跟着做了女官,就陷得更深。
这不是穆老夫人和穆二先生愿意看到的,若能逼一逼,让田幼薇放弃,也算好事一桩。
“我也开诚布公地说了自己的想法,感谢他们给我们庇佑,但现在的情形确实不够稳定,分家对彼此都有好处。”
邵璟吹灭了灯,轻声道:“祖母和二叔父都同意了,以后咱们自己住,想他们了再过来也是一样。”
田幼薇听完这一席话,总算不再难过,乖乖地蜷在邵璟怀里睡了。
不管众人怎么想的,田幼薇终究是光明正大地走马上任了。
当她以女子的身份,光明正大地站在修内司官窑内,接受昔日同僚们的拜见问候时,她的心情是激动的。
这一天这一刻,来得有多不容易,谁也没有她的体会更深刻。
简单地说了几句话,打发众管事散去后,她走到程保良面前行了个礼:“对不住,之前给您添了太多麻烦。”
她女扮男装的事爆出来,程保良被怀疑贪赃枉法,是她的同伙,被查了又查。
幸亏后来邵璟和小羊在背后使力,又查不到任何证据,窑场这边也急需他主持大局,才不了了之。
但程保良确实是在这件事中吃了不小的亏,遭了不少罪,还被罚了俸。
田幼薇十分内疚,只恨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补偿。
程保良颇豁达,大笑着摆摆手:“多大的事呢,我之前得了奖赏也是因为你,想要得到必须付出,这是天意。既是天意,就和咱们凡人没关系了,不必在意。你若真是想要补偿我,就努力干活立功,让我早日升官。”
田幼薇也乐了:“您等着,一定会的。”
再回过身,白师傅站在远处对她默默地竖了个大拇指,潇洒地转身走了。
窑场每年十月停工,次年二月开工,田幼薇来后不过数日便停了工,变成了闲人一个,正好打理即将搬去的新房。
等到新房弄好,便是年尾。
廖先生看了日子,让他们在腊月十六搬过去,在新房里过年。
田幼薇依言照办,分离之时,她和穆老夫人、小穆夫人、方氏、薛氏等人都哭了。
孩子们则是无知无觉,只晓得家里要摆席面,有好吃的,从此以后更多了个好玩的地方——家中大人看不见不知道,可以玩得更疯,于是欢喜不尽。
这次分家颇为顺理成章,并未引起太多关注。
邀请亲友同僚暖房那日,田幼薇正在忙活,可儿走过来神秘兮兮地道:“后门有位贵人寻您。”
田幼薇忙不过来:“什么贵人?”
可儿道:“说是普安郡王府的,不方便进来。”
田幼薇想着一定是张五娘,便兴冲冲地去了后门。
自从拥立皇储事件之后,她和邵璟就与普安王府减少了往来,这次搬家也没请郡王府,为的就是避嫌。
这种情况下,张五娘若要恭贺,确实不方便进来。
后门外停着一辆青幄小车,田幼薇兴冲冲地赶过去:“五娘~”
车帘掀起,里头坐的却不是张五娘,而是小羊。
田幼薇十分意外,连忙收了笑容恭敬行礼:“不知郡王爷光临,失礼了。下人不懂事,传错了话,我这就去把阿璟叫来,烦劳您再等等。”
“我不是来寻阿璟的。”小羊平静地注视着她:“我是来看望你的。”
田幼薇表面波澜不惊,心里其实乱七八糟。
说起来,她自从跟着邵璟外放去了明州,就再也没见过小羊。
一晃眼好几年过去,他添了几个孩子,她也有了依依和曦哥,彼此都不再是从前的模样,颇陌生。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却看到小羊蓄了胡须,神色更加沉稳静默,眼里属于少年的光彩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深沉与孤寂。
她知道自己和邵璟过得顺利,其中少不了小羊的关照,但他突然这么来见她,却是让她非常不安。
小羊看出了田幼薇的不安和窘迫,静默片刻,微微一笑:“我是替五娘来恭喜你们的,她不便出门,晓得我今日要从这附近经过,便求我替她向你们道喜。”
长长的锦盒送到田幼薇手中,却是一幅前朝留下来的名家字画,正好挂在新家的墙上,同时还有张五娘写给她的信。
“我本想对你和阿璟同时道喜,但他客人多,叫他过来必然惊动太多人,引起注意就不好了。你记得替我和他说一声恭喜。能够光明正大地主持制瓷是好事,愿你早日做出传世名瓷。”
小羊轻轻放下车帘,命车夫离开。
田幼薇目送那车走远,突然醒过来,追上前去高声喊道:“谢谢您!”
车没有停,小羊也没给她任何回应,但她知道,他一定听见了。
她捧着锦盒走回去,可儿好奇地道:“那是谁啊?”
“一个朋友。”田幼薇亲自把锦盒放到稳妥的地方放好,才又出去招待客人。
邵璟趁隙过来寻她,小声道:“他来过了?”
田幼薇回头看着他微笑:“是呀,替五娘给我送信和礼物来,还让我替他道喜。”
邵璟握紧她的手,轻笑:“挺好的。”
第606章 终章
又一年旦日,百官朝贺于御座之前,命妇入宫朝贺太后与皇后。
田幼薇扶着穆老夫人跟随其中,神情肃穆,目不斜视。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朝贺典礼,唯恐失仪,十分谨慎小心。
礼毕,梁皇后特意把她叫到跟前勉励了一番,赏她双鱼玉佩,引得众人一阵艳羡。
梁皇后笑道:“你们也别羡慕她,她受苦的时候你们都在享福。为了做出陛下想要的瓷器,在窑场守了三年,便是有孕在身之时,也没有偷过一天懒。”
于是众命妇看向田幼薇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同情,这种苦头确实不是一般人吃得起的,也有人觉着田幼薇是自找苦吃。
邵璟已经升到从四品将作少监,多得帝宠,家中又有早年做生意积下的丰厚家资。
放着这样的富贵日子不过,偏要和一群男人顶着酷暑烈日玩泥巴,怪得谁?
田幼薇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打量和目光,心平气和地笑道:“回娘娘的话,妾身不苦。”
梁皇后赞许点头:“你是个吃得苦静得心的,很好,要持之以恒,早日制出好瓷。”
田幼薇再行礼拜谢,退回自己的位置。
皇后赐宴,众人领宴,太后仍旧让人把穆老夫人请过去说话,还捎带上了田幼薇。
外朝早就热闹起来了,按着往年的惯例,总是要让马球队、蹴鞠队下场表演的,文武百官也会组队参与球赛。
太后今日兴致很高,着宫人去问:“谁拔得头筹?”
宫人笑道:“是邵探花。”
太后就和穆老夫人道:“年年都是你家这小子,叫他闲一年,也让别人尝尝拔头筹的滋味不好吗?”
穆老夫人顾左右而言他:“新任探花郎比比皆是,还叫他邵探花。”
“你呀,不肯委屈孙子就直说,装什么羊!”太后笑得满脸褶子,是真高兴:“田恭人,是这么个理吧?”
田幼薇含笑应道:“禀太后娘娘,祖母近来老迈,耳朵已经不怎么好使了。”
“你们祖孙就只管糊弄我这老太婆吧!”太后笑着,推过一碟贡橘:“吃吧,你是个有福气的,听说又怀上了?”
这几年里,田幼薇又生了个儿子,如今是两儿一女,家中和睦兴隆,丈夫接连升官,在老人家眼里,这便是有福气。
田幼薇有些不好意思:“回娘娘的话,妾身没有。”
太后道:“该趁着年轻再生养几个才好,将来才热闹……咦,你替我看看这几个小姑娘怎么样。”
后面那句话是冲着穆老夫人说的。
宫人领来几个宫女,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鲜嫩得和花枝似的,举止也很端雅。
穆老夫人道:“很好。”
田幼薇则是警铃大作,难不成是想让她带一个回去?那可怎么办才好?她要怎么才能推脱呢?
却见太后抬手叫人退了下去,说道:“你看人最准,你都说好,那就一定不错。”
也没说这几个宫女是用来做什么的。
平安出了宫门,田幼薇轻抚胸口:“幸好,幸好。”
穆老夫人好笑道:“你以为会赐给阿璟啊?这是精挑细选了要赐给两位皇孙的。”
田幼薇也笑,行吧,身为皇子皇孙,就要随时准备接受来自宫中长辈馈赠的美人,想必这两位府上这个年又要过得不太平了。
到了傍晚邵璟归家,她说起这件事,邵璟笑道:“太后娘娘赐人,未必就是那个用途,你想得太多。”
田幼薇不服气,宫中赐下美人,不是那个用途还能是什么?难不成当作鲜花插瓶里装饰?
邵璟洗浴完毕,突然道:“你说太后让你趁年轻再生几个孩子?”
田幼薇随口道:“是这样说的……”
下一刻,她便陷入晕乎乎的状态,只顾得住小声叨叨:“我不想生了,真的,我今年一定要把好瓷做出来……”
七月,秋老虎正是肆虐的时候。
田幼薇摇着大蒲扇,站在才打开的甲字号龙窑前,焦急地等着窑工将匣钵取出来。
匣钵尚且温热,龙窑内更是热浪滔天,窑工们虽然裸着上身,却也禁不住这般热,个个都是汗流浃背,眉间眼角全是汗水。
把桩师傅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只匣钵,下意识地压低声音问田幼薇:“要打开么?”
田幼薇深吸一口气:“开吧!”
左右这几年里失望过无数次了,也不缺这一次。
土褐色的匣钵被打开,一只紫口铁足、灰青色、釉面泛着酥光、满是纹片、遍布金丝铁线纹的鱼耳炉赫然出现在阳光下。
“成了!”田幼薇看着这只鱼耳炉,百感交集。
“成了!”程保良怒吼出声,在场的窑工们跟着欢呼起来:“成了!成了!”
好几个跟着田幼薇一起苦研釉水配方,又一起经历过多次失败的师傅忍不住热泪盈眶。
“我看看~”
“我看看~”
众人围上前来,朝田幼薇伸出手,都想见识一下这难得的稀世奇珍,这是田幼薇的心血,也是所有人的心血。
田幼薇很小心地把鱼耳炉交给白师傅,兴致勃勃地命窑工:“把其他匣钵打开!”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田幼薇没回家,而是跟着匠工们把新出炉的瓷器挑选出最完美的,再仔细装入锦盒之中,准备呈到御前。
至于有瑕疵的那一部分,虽然很是可惜,却也不能留下,自有监工守着,统统砸碎深埋于地下。
翌日清晨,兴奋的众人终于觉得有些疲累饥饿。
厨房送上来的馒头清粥咸菜总让人觉得少了滋味,一个窑工抱怨道:“这么大的喜事,也不给点肉吃,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小虫生气地道:“你怎么知道不给?来得及吗?几位大人从始至终都和咱们吃一样的食物,熬一样的夜,宝贝还没呈上去,哪里来的赏赐给你肉吃?哼!”
窑工自知理亏,低着头“西里呼噜”喝了半碗清粥。
忽听远处有人高声大喊:“来吃肉饼啊,邵大人给咱们送肉汤肉饼来了!”
小虫眨眨眼,毫不犹豫地丢下自己的馒头清粥,一把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箭一样地蹿到人群之中,大手一抡,推开几个人,毫不迟疑地抓走最大最好的几只肉饼,再夺过厨子的勺子,拎一只壶,装了满满一壶肉汤,潇洒走人。
“饿死鬼投胎啊~”众人笑骂着,并不和他计较,因为都知道他得了这些吃食,最先是供给白师傅和田幼薇二人,然后才是他自己。
“你看怎么样?”田幼薇抓着肉饼,吃得满嘴油,泛着血丝的眼睛只管巴巴地看着邵璟,求夸赞求认可。
邵璟严肃地查看了一番,再严肃点头:“可以呈到御前。很好,很美,堪称精品奇珍,可以传世。”
田幼薇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
邵璟被吓着:“这么大的喜事,怎么就哭了?”
田幼薇狠狠地嚼着肉饼,含糊不清地说道:“高兴的,我高兴还不成么?”
“成!成!当然成!”邵璟忍着笑意,掏出帕子给她擦脸,低骂一声:“傻子!”
东西送到朝中,皇帝爱不释手,召人同赏。
无数官员夸赞皇帝慧眼识人,惜才善用。
又有人胡扯,说什么能得如此宝器雅物,乃是天降祥瑞,更是因为皇帝贤明。
皇帝嗤之以鼻,只撩起眼皮子问邵璟:“程保良好几年没升了吧?给他往上挪一挪。”
“是,陛下。”邵璟心里乐开了花,程保良往上挪,意味着田幼薇也能跟着进一步,全面管理窑场了。
他相信,不管历经多少年,多少风雨,这紫口铁足、釉面泛着酥光、开片美丽、遍布金丝铁线纹的珍贵瓷器终将传下去,让世人惊叹于它的美丽与独特。
而这精美绝伦的稀世奇珍,是他的妻子制作的,他此刻的骄傲与自豪无与伦比。
接连忙了好几天,窑场里的事才告一段落。
田幼薇回到家中,整个人都是飘的,倒在床上一觉睡到天明,醒来就见邵璟急急忙忙穿衣外出,便道:“今日不是休沐么?你要去哪里?”
邵璟回头朝她龇牙一笑:“去喝酒啊。”
田幼薇不高兴:“大清早的你不在家陪我,去喝什么酒?”
邵璟道:“嗯,是有这么一件事。陛下突然命人去查验太后年初赏下去的宫人,普安郡王府的几个完好无损,尚国公府的全都成了阿九的姬妾。你觉着这值不值得喝一杯?”
田幼薇猛然清醒过来:“什么意思?”
邵璟一字一顿:“就是阿九彻底失了圣心的意思,贪财好色狠毒愚蠢,这样的人自然不能继承大统。”
“哈哈哈~”田幼薇大笑出声,觉着双脚这回是真的踩在实地上了。
邵璟拉她起床:“走,咱们一起下厨做几个好菜,一起喝一杯。你做了那么好的瓷器,还没为你庆贺呢。”
夫妻配合,一桌好菜很快上桌。
田幼薇做了邵璟最爱吃的饺子,邵璟做了她最爱吃的米饭。
岁月虽长,却有彼此相伴,足矣。
(全文终)
第538章 象征
如意和马恩东见田幼薇突然红了眼圈,都吓住了:“主母,您这是?”
田幼薇吸吸鼻子:“没事,砂子进了眼睛。”
如意想着自家主母从来坚强,说是砂子进了眼睛,那就是真的,便道:“您等着,小人替您把喜眉姐姐叫来……”
马恩东是成了家的人,比如意更懂女人的心思,当即拦住不识趣的如意,拼命使眼色。
如意讪讪的:“要不,主母,您还是自己回去吧……”
马恩东:“……”
幸亏田幼薇满门心思都在邵璟身上,并未注意这些。
她忍着眼泪回去,见邵璟还在那儿低着头点东西,就走过去从后面将他紧紧搂住了。
邵璟一怔,随即笑着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怎么了?”
田幼薇把头靠在他宽阔温暖的背上,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依赖着这个男人。
她舍不得他辛苦,舍不得他受气,舍不得他强作笑颜,应付完外头的尔虞我诈,回家还要花心思哄她和家人。
“你要是心里不高兴,想发脾气,回家可以冲着我发,不必顾忌什么,我会哄你,给你做好吃的,给你说笑话,陪你开心。”她闷闷的,鼻腔亦是酸酸的。
邵璟听着不禁笑了,转过身将她拥入怀中,低声道:“是听着什么了吧?没事,我不是强颜欢笑,也不是忍着性子不发作,而是我真没把那些事当成事。
多大的事呢,和咱们以前经历过的比起来算得什么?小打小闹而已。我应付他绰绰有余,只是此事不止他一人,还有整个市舶司上上下下的人,急不得,得小火徐徐烹之,慢慢图之。懂得我的意思吗?”
市舶司这些人这些年早就养成了许多陋习,积习难改,他初来乍到,根基不稳,贸然动手只会引起极大的反弹。
所以上船亲自点检也好,与杨墨争吵耍手段也好,与下属吏胥打成一片也好,都是为了摸清情况,站稳脚跟。
活了两辈子的人,早就不是为了一点点事情就大动肝火、沉不住气的小毛头,所以是真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能得田幼薇如此怜惜,倒是让他心底深处最隐秘的渴求生了起来:“不过我累是真的。”
田幼薇刚放了心,又听他说累,心又揪了起来,要拉他坐下休息:“你歇着,我来。”
邵璟拦住她:“歇倒是不用,不过你说要给我做好吃的……”
田幼薇立刻大包大揽:“想吃什么?我这就给你做!”
“晚上那么多好吃的,我肚子还撑着呢。”邵璟俏皮地挤挤眼睛,把头低下去贴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期待地看着她。
田幼薇恍然大悟,握起拳头捶他:“你这个不正经的坏东西!我是白替你担心了!满肚子的坏水,滚!”
邵璟同样微红了脸,嬉笑着任由她捶打,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带了几分羞涩央求之意。
田幼薇打了他好几下,他是一点问题没有,她自己反而觉着手疼,便道:“骨头皮肉那么硬,难怪脸皮厚。”
“阿薇……阿姐……娘子……”邵璟捉着她的手,低低切切地喊了一声又一声。
田幼薇觉着要不是她怀着身孕,这人恐怕得和小时候那样挂在她身上撒娇撒赖,心是早就软了,却撑着不肯松口,急急忙忙道:“你既然不累,就赶紧收拾,我得再去陪陪爹和娘!”
不等邵璟回答,她一溜烟地跑了,身手比一般人还灵活。
邵璟失笑摇头,继续收拾东西,把能用到的、不能用到的,都搜罗了一堆装了箱。
他对田家是真舍得,虽说他告诫田幼薇,他们夫妻二人才是真正一家人,但始终是田家把他养大的,两辈子都没有哪里对不起他,是真正的亲人。
夜深人静,田父和谢氏睡下,田幼薇卸去钗环盥洗完毕,将头发编成辫子,忐忑着走进卧房。
邵璟早就清洗妥当,斜靠在床头读书,英气的双眉微微蹙着,眸子半垂,神色严肃认真,看起来真是再正经不过。
田幼薇便放松了警惕,拍拍邵璟的肩:“别看了,明日一大早要送爹娘,辛苦一天,早些歇息。”
邵璟一本正经地收了书:“好,那我吹灯啦。”
田幼薇躺好:“吹吧。”
瞬间灯灭,不一时,她叫了起来:“你做什么?”
回答她的是男人的沉默。
送走田父和谢氏后,田幼薇开始了养猪生活。
当然,这个养猪生活是她自认为的——不能跑不能跳,每天就琢磨着怎么玩怎么吃喝,和养猪差不多。
其实和普通孕妇比起来,她也算是动得比较多了,日常打理家务,亲自上街买菜,指着厨师做饭,画画写字逛瓷器行,手痒了还亲自揉泥拉坯做瓷像,基本没闲着。
邵璟是整日和杨墨斗智斗勇,杨墨一点好处没占着,手下的吏胥反而被邵璟拉拢了好几个,气得不行,昏招百出。
做得越多越出错,被邵璟暗暗收集整理了许多罪证尚且不自知。
邵璟不再隐瞒田幼薇,捡着重要的说给她听,好叫她随时掌握情况,做到心里有数,不瞎担心。
时光匆匆,转眼田幼薇收着了张五娘的来信,说是如愿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那孩子眉眼肖似小羊,十分活泼康健,小羊很是喜欢,郭氏也松了口气。
田幼薇很是欢喜,张罗着送了礼,同时也和喜眉一道开始给自己腹中的孩子准备小衣服小被子。
入秋之后,她的肚子如同吹了气一般一天更比一天大,穆老夫人写了信来,说要把自己最信任的老嬷嬷送过来,好帮着照顾田幼薇,将来则帮着教养孩子。
这位老嬷嬷姓胡,便是陪着田幼薇三朝回门的那位了,那张脸和穆老夫人有得一拼,都是板着脸垂着嘴角没有笑容,行事一板一拍,刻板讲规矩,不留情面。
田幼薇看完信就扶着额头苦笑:“能不能拒绝?”
邵璟摇头:“不能。必须接着。”
正如田幼薇有了身孕,他要祭告穆子宽夫妇一般,胡嬷嬷的到来,也是某种象征。
第539章 提醒
胡嬷嬷到来的前一日,田幼薇收到了吴悠寄来的信和各色礼物,有给她吃的用的穿的,也有给孩子的,零零总总一大箱子。
田幼薇很是得意,拿给邵璟炫耀:“全都是我们娘俩的,你一样也没有!”
邵璟觉得她真是可爱到好笑:“若是真有给我的,你少不得又要想,真是奇怪了,吴悠为什么要送我东西?”
“我哪有那么小心眼!小心眼的明明是你!”田幼薇刮着脸羞他:“也不知道是谁,见我和吴十八多说了几句话,就跑过去眼巴巴地守着。”
邵璟死不承认:“大姐,你想得真是太多了!我那是怕你嫌他烦了得罪他,过去帮你招待他呢,怎么就变成我心眼小了?”
“谁心眼小谁知道!”田幼薇也不和他争辩,乐呵呵地捧着吴悠给的东西一一把玩,心情好得不得了。
邵璟看着她白白胖胖乐呵呵的样子,再看看她凸起的小腹,说不出的欢喜满足。
次日胡嬷嬷到来,田幼薇早作好了应对的准备,想着不管怎么样,哄一哄,糊弄糊弄就过去了,总之不看僧面看佛面。
果然胡嬷嬷不是个省事的,歇下的第二天,就要喜眉领着她查看田幼薇备下的婴儿衣物和各色药材用具。
见田幼薇衣物用具没准备什么有用的,小孩儿的玩具倒是堆了一大箱子,便皱了眉头:“三奶奶,虽说您的月份还小,但这些东西都该准备起来了,小孩子的衣物做好之后必须几洗几晒才柔软不伤肌肤……”巴拉巴拉一大堆。
田幼薇从善如流,笑眯眯叫喜眉:“都听见啦?照着嬷嬷的话办。”
胡嬷嬷又道:“有没有请人打探乳娘和稳婆?”
田幼薇忍不住:“我这才五个月呢,会不会太早了?”
“不早了!怀胎十月,其实满打满算就是九个月,这才四个月了,必须赶紧的啊!乳娘和稳婆都紧要着呢!得早早打听,知根知底,寻着好的就要先预留下,省得别人抢了。”
胡嬷嬷见一点没准备,也慌了神:“您也别急,这事儿交给老奴去办……”
田幼薇听胡嬷嬷说得严重,遂把那点应付自大之心收起,认真地道:“我是打算自己养……”
她和邵璟商量过了,孩子是多养几个的,但若是生得太密集,对身体不好。
但年轻夫妻正是精力充沛之时,天天在一起,总有失手的时候,服药伤身,不如自己奶孩子,一是对孩子好,二是比吃药好。
胡嬷嬷断然否决:“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哪有自己奶孩子的?老奴来前,老夫人再三交待,咱们家再怎么节俭,也不至于省孩子的乳娘。自己喂奶再辛苦不过,日夜不得安宁,有乳娘帮着喂养,您的身子才能尽快养好。”
这大概就是世家大族所谓的体面了。
“您说得有道理,我年轻不懂得这些。”田幼薇不以为然,养孩子哪有不辛苦的,怕吃苦就别生孩子。
但胡嬷嬷这次过来,占的还是穆老夫人的体面,得给面子,凡事先依着就行,左不过多养一个人的事。
胡嬷嬷也不能一直都在这里守着,她想怎么着,还是她说了算。
胡嬷嬷不知道田幼薇的打算,只当她听进去了,情不自禁露出几分欢喜,感慨道:“当年大老爷,也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呢,三爷上头的几位爷和姑娘,也都是老奴看着生养的,只可惜,还没长大成家就没了……”
穆子宽妻儿皆都在那场耻辱中失去了性命和一切,说起来真是一件伤心事。
田幼薇不用假装,心里就很替穆家人难受了,再想想自己死去的娘和长兄,心里更是酸酸的,对胡嬷嬷更多了几分真切和体贴。
于是邵璟回到家中,惊讶地发现,田幼薇、喜眉和胡嬷嬷聊得热火朝天,自来不苟言笑的胡嬷嬷竟然笑了!
这可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家和万事兴,邵璟高兴地加进去,胡嬷嬷趁机提了许多要求,什么要准备产房了,找乳娘、稳婆之类的,他统统答应,皆大欢喜。
转眼到了新年,田幼薇已经有了八个月的身孕,肚子大得很,人也长胖了许多,然而仍是个灵活的孕妇。
新年里,各类迎来送往的人情活动极多,虽有胡嬷嬷在旁,她却不能完全甩手。
原因无他,胡嬷嬷是从穆家出来的,穆家书香门第,不善经营,因不富裕,家中多年没什么做官的人,此类人情往来难免有所欠缺。
幸亏邵璟是个理事的,各种人情关系心里都很有数,有他帮着,田幼薇倒也没觉着多累。
只是明州与京城一样的习俗,新年之中各府都时兴宴请宾客,比如知州、通判等官员,再如市舶司大小官员,还有如同吴七爷、宋如海这样的巨贾富户。
只要想去,可以说是天天顿顿都能有吃处,夜夜可以玩到天明。
田幼薇大腹便便,自然不能家家都去,便只挑着紧要的、日常交情好的人家出席,多多少少露个脸,人到人情到。
走完了知州、通判等人家,就轮到了市舶司提举杨墨家。
邵璟与杨墨不合,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市舶司另一位紧要的官员吕舶干的妻子私下里劝田幼薇:“你别去了,大家都知道你大着肚子,不能太劳累,男人们爱咋咋地,别去掺和。”
田幼薇心里一动:“嫂子可是知道什么?”
吕舶干原是杨墨的亲信,后来因为那件**以次充好的事,杨墨没能陷害成功邵璟,又不想自己承担,就把黑锅甩到吕舶干身上。
吕舶干险些丢官,是邵璟适时拉了他一把,于是这夫妻二人心里就向着邵璟了。
为防止杨墨搞事,两家日常往来并不密切,吕娘子为人又极小心,今日这么说,肯定是知道了什么。
吕娘子为难许久,才悄声道:“我听说杨提举想要为难邵监官,但也只是听说,并不真切,你怀着身孕,别去掺和了。”
第540章 醉酒
送走吕娘子,田幼薇便让人去把邵璟找回来。
邵璟是应邀在一个小吏家中吃酒,听说田幼薇找自己,立刻赶了回来:“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田幼薇把吕娘子的话说了,邵璟一笑,不以为然:“这事儿我早就知道了,不用担心。不过她说对了,明日你最好别去,老老实实在家养着。”
田幼薇哪里能放得下心:“我总觉得杨墨在憋大招,毕竟这么多次败在你手下,再不做点有用的,眼看着就要被你赶走了呢。”
“那又如何?”邵璟斜斜靠在桌案上,轻袍宽袖,意态闲适,正是浊世佳公子的风流样貌。
田幼薇看看他,再看看自己比水桶还要粗的腰,轻轻叹了口气:“还要再熬些时候才行呢……”
“你嫌他了?”邵璟微微带了些酒气,将手放在她的腹部,叫道:“儿子,儿子,叫一声爹……”
田幼薇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你让叫就叫么?”
正说着,她腹内的胎儿突然动了起来,在她肚子上抵出一块凸起。
“真是爹的乖儿!”邵璟欢快地大笑起来,把手放上去,轻轻推了那块凸起一把,道:“你说这是小脚,还是小手?”
他的笑容太得意,田幼薇不想理他:“不知道。”
“一定是脚。”邵璟推了又推,胎儿不耐烦地收回了脚,顺便又踹了田幼薇一脚。
“嘶……”田幼薇痛得想骂人,给她等着,生出来以后看她怎么收拾他!
“哎呦,我儿子真能干!”邵璟此刻就和那些老年得子,“我儿什么都最好”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田幼薇再次被他惹得翻了个白眼,于是话题被成功带歪。
第二天她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邵璟不在身边,她以为他已经去了,急得只是喊喜眉。
“喊什么?不舒服吗?”邵璟叉着两只手走进来,手上全是白白的面粉。
“你还没走呢?”田幼薇躺回去,轻叹:“我还以为你已经去了杨家。”
“你们母子还没吃早饭,我怎么放心得下。看,我在给你们做饺子呢。”邵璟讨好卖乖,好像家里只有他和田幼薇二人,他不做饭,田幼薇就得饿肚子似的。
田幼薇含笑领了他的情:“有劳邵大人邵三爷了。”
“不客气~”邵璟冲她飞了个媚眼,妖娆地走了出去。
田幼薇失笑,这个男人真的是……
饺子做的三鲜馅,荸荠莲藕虾仁切碎了拌的,又鲜又脆还爽口。
田幼薇却吃不下多少,肚子太大,抵着胃,实在不好受。
邵璟也不劝她,笑眯眯看着她吃了,把剩下的饺子扒拉到自己面前,一会儿工夫就扫了个精光。
田幼薇看出来了,他是尽力在家吃饱,以便稍后在杨墨家中少吃少喝。
邵璟陪着她在院子里溜达了几圈,又一起下了几盘棋,就又到了田幼薇的午觉时间。
“你睡吧。”邵璟帮她盖好被子,看着她睡着了,这才交待过胡嬷嬷和喜眉等人,带上如意往杨墨家里去赴宴。
杨墨长得阴柔,肤白纤瘦窄脸水蛇腰,大约三十多岁,并没有什么官相威严,然而一双眼睛冷冰冰的,一旦朝谁看去,便如同被毒蛇盯上一般,阴冷湿腻,让人极不舒服。
吕舶干从来不敢和杨墨对视,每次见面都会不自然地挪开目光。
邵璟却是从来不惧,总是自在地俯下身子,与杨墨眼对着眼,互相盯着对方看。
若论气质才华样貌,杨墨不及邵璟百分之一,双方对视片刻后,他终于自惭形秽,狼狈地把目光挪开,眼里明明有了怒意,却不发作,反倒是假笑一声,亲切地称呼邵璟的字:“又春怎么才来?”
邵璟叹道:“没办法啊,家里有只母老虎,拉着不肯放我出来,生怕这里藏了美人儿要勾我的魂。”
杨墨干笑一声:“又春总爱开玩笑。”
其余在座的官员、明州有头脸的仕绅富豪都大笑起来:“原来邵监官还惧内!”
“那是自然。我小时候逃难,常听人言,惧内的人有福。”邵璟面不改色地说完惧内的话题,笑呵呵:“今天有啥好玩好吃的?”
杨墨道:“还不是那些!”
少倾席面摆好,水陆珍馐人间美酒,样样不缺。
邵璟略微算了一下,光是一桌就得几十两银子。
酒过三巡,歌舞上阵,一群男人喝高兴了,荤话素话一起上,这个看着那个舞女娇俏要赏,那个瞧着这个歌女眉眼含情好看,想要一起喝杯酒。
一时间群魔乱舞,好些人盯着那舞姬中的魁首,都想沾点儿便宜,唯独邵璟懒洋洋看着,丝毫不为所动。
却见那舞姬不理旁人,只娇笑着过来给他斟酒,顺便要往他怀里挤。
邵璟也没冷脸,只笑道:“这位姐姐,你觉着你这张脸比我还好看?”
舞姬看他一眼,顿时羞红了脸,勉强撑着嘴硬:“大人长得如同谪仙,试问天下间又有几人能及呢?难不成尊夫人比您还要美貌?”
邵璟笑道:“她以品行才干立身,你却是以色侍人,本不可相提并论。”
舞姬血色褪尽,狼狈退走。
杨墨暗自气恼,这舞姬已是他千挑万选花重金择出来的,不成想在邵璟面前竟然一招都过不了!
身为市舶司主官,有的人是愿意为他驱使,他使个眼色,一个富商便拎起酒壶要敬邵璟:“邵大人真是不解风情!如此娇媚的解语花,竟然也能被您气哭,扫了大伙儿的兴,您必须喝了这杯酒!”
邵璟喝了这杯酒,自然又有其他人凑过来,敬酒这事儿吧,都是喝了他的就必须喝我,不能厚此薄彼,否则就是瞧不起人,要结仇。
邵璟不动声色,来者不拒,都是哥俩好,你一杯我一杯,喝到最后,谁也记不得他究竟喝了多少杯酒。
吕舶干看得着急,刚想拦一拦,就被杨墨的毒蛇眼给盯住了,于是吓得不敢出声。
终于,邵璟不胜酒力,“啪”的一下倒在桌上。
第541章 接人
田幼薇在家坐着,心里总挂念着邵璟,怎么都不安心。
喜眉见她焦躁,便道:“眼看日子快近了,咱们把准备好的小衣服、小被子都拿出来清点一下,也请嬷嬷过一下眼,若是有欠缺的正好补上。”
胡嬷嬷道:“正是这个道理。”
待到把箱笼搬出来,田幼薇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
孩子的衣裳、小被、小鞋、小帽等物一共存了整整三大箱子,从一个月到两三岁的、春夏秋冬,全都齐全了。
其中有一部分是她准备的,大部分则是田家、穆家、张五娘、吴悠等人送的,每个人都给,不知不觉竟然存了这么多。
可儿笑道:“主母别急,那边还有整整两箱玩具呢。”
田幼薇扶额叹息:“太多了,哪里穿得下这么多,真是太浪费。”
胡嬷嬷笑道:“哪里就浪费了?大的穿了小的接着穿,您这身子骨好,怀像也好,少不得要生个五男三女……”
田幼薇骇然:“五男三女?八个?那我岂不是成了猪!”
胡嬷嬷生了气:“奶奶为何这样说?多子多福,只要能生就生,又不是养不起!”
田幼薇晓得和这老嬷嬷说不清楚,索性转了话题:“让厨房今晚做些清淡的吃,这天天大鱼大肉的,腻了。”
喜眉最是懂她,立刻笑着帮腔:“已经有了春野菜,不如让厨子做一锅清淡的鸡汤,将那野菜下在汤里,又嫩又鲜,再腌个萝卜丝什么的,怎么样?”
可儿立刻咽了一下口水,笑道:“听着就好吃。”
胡嬷嬷晓得她三人都嫌自己唠叨,板着脸自去将孩子的小衣服按大小季节分类整理出来。
田幼薇给喜眉使个眼色,喜眉笑着接过胡嬷嬷手里的活儿:“您那,坐在这里教着我们做就行了。”
胡嬷嬷道:“不是嫌我话多?”
田幼薇忍着笑意哄道:“不是嫌您话多,是听着害怕。这女人生孩子,不亚于走一趟鬼门关,五男三女,要过八次,连着这样怀,肚子也得变成破麻袋。”
“快连着呸三声!”胡嬷嬷急了,扯着田幼薇的袖子道:“奶奶快呸三声!坏的不灵好的灵!快!”
田幼薇见她满是焦急之色,只好顺着她的意接连“呸”了三声,又道:“坏的不灵好的灵!”
“以后别这么口无遮挡的,该忌讳的还得忌讳。要是在府里,让老夫人知道,必然要把您请过去说道一番。”
胡嬷嬷叹着气,说道:“二夫人也生了四个呢,三男一女,往下又不知有多少小少爷小娘子。长房,就只得三爷一人啦,老夫人也好,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好,都是希望你们能多有几个孩子,人丁兴旺才好呀。”
“您说得是。”田幼薇学乖了,只管顺着毛捋,胡嬷嬷果然被哄得高兴起来,兴致勃勃地和她说起襄阳穆氏族中之事。
田幼薇仔细听着,时间竟然也过得飞快。
眼瞅着到了傍晚,她觉着腰酸腿疼,胸也有些闷,便扶着椅子扶手起了身,叫喜眉:“陪我到院子里溜达溜达,透透气。”
胡嬷嬷不在,喜眉就放心大胆地调侃田幼薇:“三女五男,啧啧……奴婢想想都替您累得慌。”
田幼薇道:“你别说我,我前些日子让你考虑终身大事,你想得怎么样了?”
喜眉有些羞臊地低了头,道:“没想,有什么好想的,奴婢没打算嫁人,就想这样跟着您过一辈子。”
“要是你没想法,那我就亲自动手了。”田幼薇并不当真,这一次,她必然不能再耽搁喜眉一辈子。
“姑娘!”喜眉不好意思地扯了她的袖子一下,低声道:“说了不要!”
“知道了,不要我自作主张,还是要让你点头!”田幼薇见喜眉的脸越来越红,更是想要打趣她。
忽见家中的粗使崔婆子快步走过来道:“主母,吕舶干家使人来见您,说是有事要禀。”
田幼薇想着怕是和邵璟有关,忙道:“快请。”
来的却是吕娘子的丫鬟,走得满头细汗:“我家娘子让奴婢转告您,邵监官喝醉了,让派人去接呢。”
邵璟就算醉了,也还有如意陪着,吕家急急忙忙派人过来通信,多半是有什么意外……田幼薇道:“我问你,男客和女客可是分开接待的?”
“是分开的。”那丫鬟也聪慧,解释给她听:“是我家老爷使人悄悄知会娘子的,娘子叫奴婢避开杨家的人来给您报信。”
田幼薇叫喜眉打赏这丫鬟,笑着打发她回去:“我知道了,替我谢过你家老爷和娘子。”
待这丫鬟走了,她便利索地站起身来,叫喜眉:“去把老周头他们几个叫起,各自准备一根棒子跟我走!”
喜眉傻了眼:“您这是要做什么?”
田幼薇道:“去接人回家啊!”
纵然邵璟让她别管,她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他若是做得天衣无缝,她就在一旁给他鼓掌。
他若是防备不严,留了漏洞,她就给他查缺补漏。
至于怀着身孕、即将临产这件事,对于她来说并不算啥,不是天大的事惊吓不了她。
喜眉见田幼薇神色坚定,晓得她已经下定决心,就不再劝,反倒悄悄教可儿怎么瞒着胡嬷嬷,不叫胡嬷嬷找麻烦。
邵璟自己当了家做了主,家中的下人就没有孬的,男仆都有身手,很会做事,譬如老周头,明着只是个门子,实际却是个练家子,惯会看脸色,七窍玲珑。
不过一炷香功夫,马车已经备好,人也集齐。
田幼薇挺着肚子,稳稳当当坐上马车:“去杨提举家。”
杨家门口停了许多车马,老周头先去打听一通回来,说道:“全明州有头脸的人都在这里了。是分两拨来的,最早一拨是市舶司的人,知州等人则是才来的。”
田幼薇心里更加踏实,宾朋满座,要人命的事是不敢做的,多是阴谋诡计。
她叉着腰,在老周头等人的陪同下,光明正大地走到杨家门口:“我是邵监官的娘子,来接他回家。”
第542章 抓贼
杨家的门子见着田幼薇,一点不惊讶,更不通传,直接就笑眯眯地把人往里头引。
田幼薇一看这架势,心里更加有了底,感觉就是个坑,等着她来跳。
她装着一无所知的样子,扶着腰笨拙而小心地往里走,一路上只听得欢声笑语,丝竹乐音,又看到好些伎人往来其间,行为浪荡,便皱了眉头,问道:“今日请了多少伎人助兴?”
门子笑道:“不多,也就几十个吧。女眷在东院,那边也正好玩着呢,夫人要不要过去坐坐?”
田幼薇把脸沉着,生硬地道:“不了,直接领我去见邵监官。”
活生生一张嫉妒的脸。
门子笑着,叫了一个小厮来问:“邵监官此刻在哪里?去和他说,他家娘子接他来了。”
小厮道:“邵监官么?喝醉了,老爷让我把他扶到客房歇着呢。邵娘子,小人领您过去。”
杨家的客房设在北院,田幼薇走到院子附近,只见一个才留头发的小丫鬟蹲在那里捡石子玩儿,看到她们就飞快地站起来,一溜烟地往里跑。
小厮喝道:“干什么?鬼鬼祟祟的!”
那丫鬟并不搭理,直奔其中一间屋子而去。
小厮对着田幼薇干笑:“才买的小丫头不懂规矩,让您见笑了。”
田幼薇淡淡地道:“你家主母呢?你怎么称呼?”
言下之意,就是说这小厮和杨家都不懂得规矩。
市舶司三个主要官员,一是杨提举,二是邵璟,三是吕舶干,她来了,杨提举的妻子怎么都该出来接待。
然而这家人倒是稀奇,从外到里,都是下人主事,主人始终不露面。
小厮本就是在杨提举面前听用的,很是懂得听声看脸,立刻听懂了田幼薇的嘲讽,恭敬地道:“让娘子见笑了,我家主母正接待着知州夫人,这就来了。”
田幼薇暗自冷笑,好个杨家,她嘲讽他家没规矩,这小厮就能拐着弯说她不够格——监官能和知州比大小吗?不能。
她也不出声,板着脸走到院子里,只见刚才那个鬼鬼祟祟的小丫鬟使劲拍了一间屋子的门几下,回头看了她一眼,惊慌失措地往外跑。
田幼薇淡淡的道:“拉住她!”
喜眉冲上前去,一把薅住那小丫鬟,道:“做什么鬼鬼祟祟的?”
小丫鬟拼命挣扎着,大声叫道:“你放开我!你又不是我家的人,管得宽!”
田幼薇恍若未闻,问那小厮:“邵监官在哪间屋子?”
小厮先是盯着那屋子看了看,再看看这小丫鬟,接着一脸惊慌,推辞道:“小的记错了,邵监官不在这里,这是其他客人,还请娘子先往前头坐一坐,小的问清楚邵监官在哪里,再给您送出来。”
田幼薇目光犀利地盯着那小厮,冷冷地道:“你确定?不是你把人送过来的?这都能记错?”
小厮躲避着她的目光,顾左右而言他:“今天客人太多,大家都高兴,很多人都喝醉了,所以记不得了……”
田幼薇道:“没关系,我先看,错了再赔礼!老周,上!”
“是!”老周头立刻走上前去拍门。
无人应答。
田幼薇便道:“怕是醉死了,这可不行,赶紧把门破开。”
老周头抬腿就要踹门,小厮赶紧拦住:“不行啊,今日来的客人非富即贵,不好得罪的……”
恰在此时,屋里传来一声奇怪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倒在地上,又像是有人压抑不住地闷哼了一声。
小厮脸色苍白,额头甚至冒出汗来。
田幼薇淡淡地道:“我是为了救人,不怕!踹!”
“怎么回事呀!”一条女声及时响起,一个打扮华丽,年约三十多的妇人领了好几个穿着华丽的女眷走过来,加上随行的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得有十多人。
“杨夫人。”田幼薇淡笑着行了个礼,和杨墨的老婆打招呼:“听闻外子醉酒,我来接他回家,本想先去拜见您,但听府上的下人说您忙着接待知州夫人,顾不得这些,就没敢冒昧打扰。”
她这话含义颇多,可谓是一点面子都没给杨娘子留。
杨娘子却也不气,笑吟吟地伸手要去拉她:“都是我的错,今儿确实很忙,这些底下人不懂事,怠慢了弟妹,我稍后惩罚他们给你出气!男人既是醉了,那就让他躺着,咱们去乐乐。知州夫人听说你来了,叫你过去一起玩耍呢。”
另外几个女眷都是明州有头脸人家的,都认识田幼薇,纷纷和她打招呼,笑道:“来都来了,一起去玩玩,不然等着你生了,就没得玩啦。”
田幼薇犹豫片刻,道:“可是我担心内子……”
“不用担心,就在我家,能怎样?”杨娘子上前搀扶她:“走罢。”
田幼薇便改了主意:“也好。”
才走了没两步,就听里头一声尖叫:“救命啊,抓贼啊!”
众人顿时大惊,杨娘子忙道:“我们快回那边去,这边交给男人们。”
女眷们张惶失措,忙着往外挤,喜眉把田幼薇护住,低声道:“怎么办?”
田幼薇轻轻摇头,不用怎么办,只等着看戏就好了,杨墨精心安排了这么一场好戏,怎么肯轻易算了。
果不其然,杨墨本人带了一大群男客,浩浩荡荡地赶过来,大声道:“贼在哪里?哪里在叫喊?”
杨娘子指向疑似邵璟在内的那间屋子:“这里。”
杨墨走上前去一脚踹开房门,扬声骂道:“好你个蟊贼,竟敢闯入我家!瞎了你的狗眼,也不打听打听这是哪里!”
他嚷嚷了这么两句,接着就哑了声,好像被什么吓住了一样,呆呆地站在门口望着屋里,一动不动。
“怎么了?”众人少不得好奇,纷纷涌上去:“怎么回事?”
“老爷,老爷,救命,这个登徒子轻薄强暴妾……”随着这声哭喊,一个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扑到杨墨跟前,紧紧抱着他的腿哭得梨花带雨:“您要给妾做主啊!”
众人顿时哑然,同时眼里迸发出强烈的兴趣,纷纷勾着脖子往里看,这是谁啊?
第543章 可耻
谁能想得到,来做个客赴个宴,竟然也能遇着这种事呢?
女人们虽然没有像男人们那样议论纷纷,却也互相交换着眼色,表示好奇。
却见杨墨勃然大怒,一把拎起面前的女子,目呲欲裂:“是谁?他把你怎么了?快说!”
女子掩面痛哭:“是他强迫的妾身!妾带着丫鬟从此经过,不想此人醉醺醺跑出来,硬把妾身扯进去行那见不得人的事……”
杨墨用力将女子推开,气势汹汹往里闯,大声叫道:“我杀了你!”
领田幼薇来此的小厮上前拦住杨墨,低声说了一句话,杨墨震惊地道:“什么?你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明白?”
小厮低着头道:“老爷,小的说,里头是邵监官……”
“不可能!”杨墨失声叫道:“又春不是这样的人!”
他的声音又大又响亮,所有人都听见了。
“嗡”的一声,议论声四起。
“听说这是杨提举新收的美妾,平时看得就和眼珠子似的,轻易不肯示人,不想今日竟然……这可真是……”男客们边议论边摇头。
也有人表示不信:“邵又春不像是这样的人,他自己就生得极美,又是见过大世面的,怎会看得起这么个女人。”
“那也不一定,酒是色媒人,酒后乱性,这谁也控制不了啊……”
杨墨则是装模作样,摇头叹息:“罢了,罢了,走吧。”
田幼薇面无表情地问杨娘子:“我家夫君到底在哪里?为何这么大的动静,还不见他出来?”
杨娘子苦笑不已。
有人冷笑道:“为什么不出来,当然是因为羞于见人。”
田幼薇转头看向那人,冷冷地道:“你是谁?什么意思?”
那是个三十出头的小吏,乃是杨墨的心腹,被邵璟狠狠收拾过几回,正是一把很好用的刀。
他见田幼薇主动找上自己,真是求之不得,当即大声道:“我的意思就是,邵璟衣冠禽兽,无耻之尤!借着酒醉对上官的小妾行不轨之事,实在可耻!”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邵璟?你亲眼见着人了?”田幼薇朝这小吏走去,扶着腰挺着肚子高声道:“你敢公然污蔑诋毁上官,又是什么禽兽呢?”
小吏大声喊道:“我怎么不知道是他?今日满座宾客,就他一个人喝醉了被安置在此!”
“那也不能确定就是他!真是可笑,谁家的女眷会在明知有客的情况下,不老实在屋里待着,反倒出来乱晃乱走?”
田幼薇冷笑道:“有道是捉贼捉赃,拿奸拿双,还没抓住贼,就先给人定了罪名。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我怎么听,都觉着是设了个圈套害人呢?”
小吏大声道:“你们是一家,你肯定要护着他!”
田幼薇不搭理他,找到站在其中看热闹的明州府推官:“钱推官!您主管刑名,对于这种事肯定见多了,您来评评理,有没有还未确定人犯,就先给人定下罪名,坏人名声的?”
钱推官捋着胡须道:“当然没有这个道理。”
田幼薇咄咄逼人:“那么,这杨家上上下下还未见着屋子里的人是谁,怎么就敢往我家夫君身上泼脏水?”
钱推官盯了她一眼,道:“提举大人,先确定屋中之人的身份再谈其他。”
杨墨摇头叹息:“邵娘子,我劝你还是别管这事的好。你看你身怀有孕,多有不便,不如安心回家养胎,少管这外头的事。如何?”
杨娘子也道:“正是这个道理,我让人送你回去。”
又有人适时说道:“杨提举伉俪真是好人啊,心善!”
田幼薇险些当场“呸”一口,装作倔强的样子:“不,我今日既然撞上这事儿,就不能装作没看到。你们不肯抓贼,我来替你们抓!老周,上!”
老周头带了一帮人,挤上前去,浩浩荡荡往屋里闯。
杨墨满脸无奈:“怎么不肯听劝呢……”
“嗷……”屋里传出一声杀猪似的尖叫,“放开小爷!”
这根本不是邵璟的声音和语气。
众人静默,尤其是杨墨,脸色变了又变,急急忙忙往屋里冲。
杨娘子先是一怔,随即也变了神色,慌慌张张往里挤。
然而已经迟了,老周头拎着一个人大步走出来,将那人用力扔在地上,鄙夷地唾弃道:“看看,做坏事的就这么个玩意儿!是谁污蔑我家主人?站出来,吃俺老周一棒!”
众人纷纷看向被扔在地上的人,只见那人袒胸露怀,衣衫不整,半醉半醒的,耍着酒疯要爬起来去打老周头,只看身形动作就能明确和邵璟没半点关系。
再看那张脸,虽然也生得清秀,差了邵璟却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
杨墨夫妻俩满脸震惊——是真的震惊,不是装的。
杨墨怒声吼道:“你是谁?”
在场众人都跟着竖起耳朵,是呀,这是谁?
那人勾起唇角,冷笑着回头,乜斜了杨墨一眼,打个酒嗝,吊儿郎当地道:“杨提举,你家那小妾是从烟花之地来的吧?她勾引小爷!说吧,多少钱,卖给小爷!”
杨墨一张脸涨成猪肝紫,整个人气得发抖:“你,你,你……来人,给我打死这个找死的坏东西!”
杨家下人一拥而上,把那人按翻在地拳打脚踢,那人大叫道:“小娘子,是你自己勾引我的,你说杨提举年老力衰,不若我年轻体壮,为何此刻你却全推到我身上了!”
杨家那个小妾捂着脸“嘤嘤”的哭:“你这个登徒子,你含血喷人!分明是你用强!”
“噗……”田幼薇大笑出声,抚掌道:“真是一出好戏!钱推官,您自来惯会判案,可看出什么了么?”
众人都是鬼精鬼精的,当然看出来了——这是杨墨想要陷害邵璟不成,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邵璟到底哪里去了?
正想着,就听人懒洋洋地道:“咦,你们这是做什么?列队欢迎知州大人么?”
众人回头,但见邵璟带了七分醉意,歪靠在知州大人肩上,好整以暇地站在院子门口看着这边。
第544章 冤枉
“你怎会在这里?”杨墨气得不行,不顾众人在场,直接质问邵璟。
邵璟笑道:“我不在这里,该在哪里?”
他指着那间大开着门的屋子,道:“提举大人是不是认为,我该在那里?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是在闹什么?”
阴谋已经败露,杨墨索性冷笑道:“我正要问你呢,你酒醉不醒,被我家下人扶到此处休息,好端端的怎会换了这个登徒子进来,害了我家的女眷?是不是你故意使坏害人?”
邵璟“啧”了一声,转头问知州:“大人,杨提举说这件事是你使的坏呢。”
知州姓史,本身是个身材魁梧的络腮胡大汉,不像文官更像武官,性子也是一等一的不好说话,听邵璟这么说,立刻阴沉着脸看向杨墨:“杨提举?”
杨墨赶紧道:“我没这个意思!邵又春,你血口喷人!这事儿和史知州有何干系?”
邵璟道:“是知州大人叫我去说话的,按你的说法,就是知州大人使的坏咯。”
杨墨气得,恨不得把邵璟那张漂亮的脸撕烂。
邵璟却转头做起了好人:“看杨提举气得,今日这事儿确实是他不幸,下官斗胆,请知州大人做主,把这案子的来龙去脉弄个水落石出,给受害者伸冤,再把行凶者绳之以法。”
涉及到两个皇养子之争,史知州不是很想蹚这趟浑水,便问杨墨:“杨提举,你意下如何?”
如果杨墨不愿意声张,这件事也就算了。
杨墨肯定不愿声张:“史兄,家门不幸,遇此惨事。杨某为官多年,薄有清名,上有老下有小,儿女婚嫁在即,实在不愿他们受到连累,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提举大人,这事儿就是您不对了!”
邵璟打断杨墨的话,慷慨激昂:“您身为朝廷命官,必须做出表率才对!既然有人犯法,就得将他绳之以法,再将此事明告坊间,以儆效尤,让恶人胆寒,善者欣慰。”
杨墨恨恨不已:“邵监官……”
邵璟不避不让,与他双目对视:“刚才府上女眷告此人强*女*干,您竟然要放纵恶徒吗?亦或是,其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生怕被揭露出来,所以不敢过堂审讯?”
邵璟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落到众人耳中,杨墨更是恼羞成怒:“我怕揭露什么?我身子不怕影子斜……”
“那就对了!审呗!”邵璟高声道:“知州大人,请您一定要替杨提举做主!”
史知州板着脸不出声,却听那个行凶者大声喊道:“大人,请替草民做主!草民这是遭了仙人跳啦!”
“你住口!”杨墨大怒:“堵住这登徒子的嘴!”
“知州大人救命啊,杀人啦,草民冤枉啊!”行凶者拼命挣扎着,呜哇乱叫。
田幼薇掩口偷笑,这回可好,就算史知州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帮着杨墨把这事儿糊弄过去也不行了。
“你是何人!”史知州将两条浓眉竖起,厉声喝道:“你为何在此出现,又做了什么,还不速速招来!”
行凶者还未回答,后头来了个老者,怒道:“逆子!你解个手也能解出大事,看我不弄死你!”
有人认得这老者,乃是蜀中有名的富商,姓付,不知为何来到明州,又被邀请到杨家做客。
付老者寻了根门闩,当真要去揍儿子,他儿子鬼哭狼嚎,大声喊冤:“爹,我真的没有用强,是这个女人主动勾引我的,是仙人跳!他们想害我,不,想害你,想要谋财害命!”
付老者立刻丢了门闩,一脸严肃地道:“犬子虽不成器,却不是恶人,他说这女子勾引他,一定就是这女子勾引他,还请大人查清真相,还犬子清白……”
杨墨气得青筋乱跳:“反了,反了……”
双方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
邵璟趁着热闹走到田幼薇面前:“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乖乖在家等我么?”
田幼薇道:“闷得慌,出来走走,松一松筋骨,寻个乐子。”
“现在乐子也看了,该回家了吧?”邵璟扶着她,和众人打招呼:“我们先走了。”
众人见他走得干脆,都愣了,有人甚至问道:“又春,你就这样走了?”
邵璟道:“还有事吗?”
那人讪笑:“不是,你看这事儿还没了结呢。”
“这是杨大人的家事,和我没关系,内子多有不便,这样站着挺累的,我得先送她回家,还有嘛,不利于胎教。”邵璟扶着田幼薇,悠悠然走了。
走出大门,里头鸡飞狗跳之声仍然不绝于耳。
田幼薇不甘心:“就这样算了?”
“不然你还想如何?”邵璟小心翼翼地扶她上了车,说道:“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大家都不傻,杨墨的脸面完全丢干净了。他再不能在此留下去了。”
为陷害同僚,不惜让小妾献身,还把目标搞错,杨墨将从此成为官场中的笑柄。
就算他自己脸皮厚,能一直强撑着不走,御史也得弹劾他不修私德,有损朝廷声望,不宜为官。
田幼薇道:“这个姓付的怎么回事?”
“刚好碰巧了。”邵璟泰然自若地笑:“我晓得杨墨要害我,就假装酒醉,知道知州要来,便叫如意去请人,本是想请史知州做个我清白无辜的见证,谁想天意如此,付小爷竟然刚好撞上去呢?”
“我信你的鬼!”田幼薇见他不愿意说,也就不再追问,而是将手轻轻抚着腹部,低声道:“孩子,别跟你爹学,忒奸猾了。”
邵璟笑着凑过去:“儿子,就得跟爹学。坏人奸,好人就得比坏人更奸,不然怎么和坏人斗?”
“你有理!”田幼薇白了邵璟一眼,说道:“话又说回来了,吕舶干家是帮杨家的忙呢,还是被利用了?”
邵璟道:“被利用了,倘若都那么奸猾,这事儿可没这么好收场。”
二人高高兴兴回了家,以田幼薇受了惊吓为由,闭门谢客。
第三天,有关此事的结果终于出炉。
第545章 产子
付家咬着不放,杨家那个小妾经不住逼问,承认是自己主动勾引的付小爷。
然而大家都知道,这小妾是帮杨墨背了锅。
史知州劝杨墨,要不别追究了,把这小妾送给付家,这事儿就算完结。
然而杨墨怎肯将自己的把柄交给别人,坚决不同意,还要以不守妇道之罪惩处那小妾。
不想那小妾是个烈性的,见他如此,索性挑明,自己原本只是个娼妓,才买进门没多久,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等着今日陷害邵璟。
是她太紧张,没怎么看清楚人,只想着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出现的年轻男人,还长得斯文俊秀,一定就是邵璟本人无疑,这才弄错的。
杨墨肯定不承认,一口咬死是污蔑。
这个时候,邵璟施施然出场,将早就准备好的状纸递到了御前。
以此为序章,好些商户状告杨墨贪赃枉法,勒索恐吓商户,御史们有了事做,将杨墨骂得体无完肤,更是将这几年明州港收入下降之事怪到了杨墨头上。
未出正月,杨墨丢了官帽,被查抄财物并押解至京处置,同时邵璟暂代明州市舶司提举之职。
邵璟暂代市舶司提举之职后,不动声色地将杨墨的人挨着个儿换了一遍,只留下得用能干之人。
之后大宴番商,听番商出言献策,为恢复明州港贸易繁荣做准备。
明州港之所以繁荣不再,主要原因是本朝与靺鞨对峙,又有许多海匪流窜海上不断打劫往来商船,加上杨墨这两年为敛私财做了许多不利经商之事,这便导致了今天的局面。
如今杨墨这个弊端已然被除,番商与各大海商那边邵璟协调得当,就只剩下最主要的,也是最难的一件事要解决——保证此片海域平静安宁、商船能够通行无阻。
想要做到这个,必须加强水师力量。
这就牵扯到了方方面面的事,譬如说钱财人员武器大船,譬如说军防、与靺鞨的关系,主战派与主和派之间的利益之争。
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
二月的一天夜里,邵璟正在修改写了很久、陈述加强海防对于增加市舶司收入之重要的条陈,田幼薇突然觉得小腹一阵不同寻常的坠痛。
只是那么一两下,她就已经疼得流了冷汗,再接着,一股热流淌了出来。
“阿璟,阿璟,我不好了!”她惊慌失措,大声喊着:“我要生了!情况不太好!”
邵璟吓得扔了纸笔,一个箭步朝她冲过去,手忙脚乱要撩起来看:“你怎么样了?”
田幼薇比他还慌乱:“我不知道,流出来了,流出来了!”
她想起之前曾听胡嬷嬷说过的,什么宫口未开,羊水先破,是很不好的事情,于是吓得眼泪汪汪:“阿璟,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善待我们的孩儿啊。”
邵璟见她如此,反倒冷静下来,沉声道:“胡说八道!才到哪里,就说什么死啊活的,不许乱想。我这就叫人,一会儿功夫就好了。”
田幼薇紧紧攥着他的手不放:“你别走,我害怕。”
邵璟哭笑不得,耐着性子道:“我不走,我就在这里叫人。”
于是他坐在她身边,扯着嗓子大声喊叫:“喜眉,喜眉!”
幸亏喜眉和胡嬷嬷都记得日子就在这几天,心里一直挂着,睡得不死,才听见动静就赶了过来。
胡嬷嬷经验老到地看了看,沉稳地道:“羊水先破确实不大好,但也没关系,奶奶身强力壮,怀相也好,一定能平安产下小少爷。现在最紧要的是,您别慌,省着力气慢慢使。”
田幼薇怕死了,她怕腹中孕育了许久的胎儿会憋坏,眼泪汪汪的,却又想着要坚强,于是糊了满脸的泪哽咽个不停。
没想到平时那么强硬的人,这个时候这么胆小害怕。
胡嬷嬷看笑了,温柔的拿帕子给她拭泪:“别怕,嬷嬷在呢,家里的姑娘和爷们出世,老奴一直都守着,没事,没事。”
邵璟在外沉稳地坐着,心里乱成一团麻线,面上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他是一家之主,更是市舶司代理提举,一举一动都落在大家眼里,必须小心谨慎。
稳婆和大夫很快赶来,有条不紊地开方子催产,指导田幼薇该如何做。
天将破晓,一声婴啼响起,邵璟从椅子上惊跳而起,冲到产房门口扒着门框往里看。
“看什么呢?”胡嬷嬷走过来,用力把门拍上:“别坏了规矩!”
邵璟用力抵着门,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冷冰冰地盯着胡嬷嬷。规矩,这个时候规矩算个屁啊!
胡嬷嬷从未在他面上见过这样可怕的表情,心里一颤之后,情不自禁地道:“是个小公子,母子平安。”
邵璟这才松开手,退后两步,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
他在这里也没什么特别好的朋友,亲近到可以陪他守着田幼薇生产,男仆们只能留在外院,不能进来。
唯有一个随时待命的大夫坐在一旁喝茶提神。
见他那么表情呆滞地站着不动,大夫小心翼翼地上前,先喊一声:“邵大人?”
邵璟没反应。
大夫就将手放在他眼前晃了晃,颤巍巍再喊一声:“邵大人?”
邵璟这回有了反应,动作迟缓地回头看向大夫:“稍后烦劳您给她们母子仔细看看,需要怎么调养就安排,不要替我省钱,唯有一个要求,凡事得当,不然你就是我仇人。”
“……”大夫闷了片刻,点头:“哦……”
邵璟脚步发飘地往外走。
大夫道:“您要去哪里?”
邵璟不回答,脚步更快了。
大夫觉着他很不正常,也不敢多问,眼睁睁看着他走得没了影子。
产房的门“吱呀”一声响,稳婆喜滋滋地抱着个襁褓出来:“大人,您来瞧,小少爷长得可俊秀了……咦?人呢?”
大夫憋了又憋:“那个……什么……他突然内急了吧?”
“内急?”稳婆满脸懵,悻悻地抱着婴儿回了产房,原本这个时候都会得到很多赏钱的,结果男主人竟然不在?
第546章 生根
“怎么样?”田幼薇身体底子好,虽然刚才又怕又痛累了那么久,但是孩子生出来之后,她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也瞬间轻松自在了。
这会儿精神稍微有点恢复,就开始关心邵璟的反应:“阿璟有没有很高兴啊?”
这可是他们第一个孩子呢,可以说是花了两辈子的时间才有了这么一个孩子,太不容易了。
她很想在此刻,和邵璟一起分享这种外人体会不到的快乐和欣慰。
“邵大人不在。”稳婆很委屈:“听说是内急。”
“……”田幼薇默了片刻,很善解人意地道:“大概之前太紧张,憋得太久了吧?”
喜眉想笑又不敢笑,附和地道:“一定是的。一会儿就回来了。”
谁想邵璟这一去,迟迟不见回来,这回胡嬷嬷都觉着有些嘀咕了:“老奴去瞅瞅?”
田幼薇道:“告诉他,我想见他。”
胡嬷嬷才出去没多会儿,邵璟就来了,隔着门窗问她:“阿薇,你还好?疼不?想吃什么?还是想先睡一觉?”
田幼薇这会儿已经喝过鸡汤,昏昏欲睡,含糊着问道:“我还好,就是觉得累,你怎么样?”
“我很好。”邵璟咽下另一句话,也是觉着很累,全身肌肉骨骼酸痛,因为从田幼薇有了生产迹象开始,他就一直紧紧绷着没放松过。
“那就行,别忘了赏下头的人。”田幼薇摸一摸皱巴巴的大嘴小婴儿,轻声道:“真丑。”
稳婆道:“一天一个样,会越来越好看的。”
田幼薇却听不见了,她闭上眼睛踏踏实实地睡着了。
真的很累,比她跑两个时辰还要累。
喜眉小心地将新生儿交给乳娘照顾,再轻手轻脚将屋子里收拾干净,走出去和邵璟说道:“大人可以进去了。”
“哦。”邵璟异常沉稳:“你们辛苦了,都去休息吃东西,你和胡嬷嬷一道,多上点心,看好孩子和吃食。”
喜眉见他如此沉稳,难免有些小小的嘀咕,她还以为他会欢喜疯了呢,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邵璟又在门口默默站了片刻,才深吸一口气,轻轻走入房中。
房内的味道很不好闻,血腥气和熏香味混杂在一起,很是浑浊。
邵璟想了想,很仔细地观察了角度风向,将窗户打开一条细缝,确保能让外头的新鲜空气流进来又不会吹到田幼薇。
做完这一切,他才在床前坐下,将田幼薇的手紧紧攥在掌中,趴在床上和她一起睡。
太阳一点点地爬起来,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到二人身上,暖洋洋的。
田幼薇睁开眼睛,看到邵璟乱糟糟的发髻横在眼前。
她便轻柔地抚摸他的发顶,一如小时候那样。
“阿姐……”邵璟睁眼抬头,定定地看着她,眼里满是血丝和复杂的情绪:“我梦见前世的事了。”
“我刚才也梦见了。”田幼薇抚摸着他的脸颊,低声道:“睁开眼来,幸好只是梦。”
二人互相对视着彼此,久久没有说话。
那些过往,无需多言,将来如何,更无需多言。
隔壁传来小婴儿的哭声,惊醒了夫妻二人。
他们也并没有急着过问孩子的事,而是慢悠悠地询问着彼此。
“你刚才去了哪里?稳婆抱着孩子去找你报喜讨赏,扑了个空,脸色臭得好好笑。说你内急,我猜她心里应该在想,急什么急?也不知道憋着。”
“不是内急。”邵璟把脸埋在她的掌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突然很想哭,担心被人看见有损威严,就跑去书房里独自坐了会儿。”
“我也很想哭,但是不敢,怕把孩子哭坏了,我不想死,才过上好日子呢。”田幼薇并没有觉着他的行为好笑,很认真地问他:“现在还想哭吗?我可以陪你。”
“不了,现在想笑。”邵璟眷恋地轻轻环着她,低声道:“我们有孩子了,在这世间从此生了根。”
田幼薇没有出声,而是拍拍他的发顶,就像他无数次对她做的那样。
未来还很长,人生境遇不可预料,但她和他都觉着,无论如何,只要加倍努力,相对总会更好。
新生婴儿中午之后才见到父母,这个动不动就红透了脸,眼睛鼻子嘴巴挤成一堆,哭声嘹亮无比的孩子,体现出了他的坏脾气。
醒来之后先是小声哼唧,如果没人理,哼唧立刻变成大哭,再抱起来就要哄很久才会安静。
胡嬷嬷把这个事归罪于,田幼薇和邵璟独自关起门到中午才理这孩子,所以小婴儿生气了。
“别欺负孩子小,以为他不懂事,他心里有数着呢。谁家头胎得男不是眼珠子似的哄着,就咱家,都不耐烦搭理。”
她絮絮叨叨的小声念给喜眉听,到底不敢说给邵璟和田幼薇听见。
喜眉又学给田幼薇和邵璟听,夫妻二人都是一笑了之。
要说重女轻男,似乎田家自来就是这样的传统。
不过他们也还没女儿,并不能知道将来更偏宠谁一些。
第三天,田幼薇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她并不愿意整天躺着,就想抱着新生儿动一动,逗那小孩子说话。
她悄悄给他亲自哺乳,一门心思投到他身上,几乎要忘了外间的岁月。
随着时间推移,小婴儿越来越聪明灵动,吃奶的时候,他会抬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田幼薇看。
母子双目相接的那一刻,田幼薇心里有一股滚烫的溪水在流淌萦绕,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血脉相亲,她想。
正如邵璟所言,有了孩子,从此她在这世上就有了根。
和许多新手父母一样,夫妻俩也冥思苦想很久都没能给孩子想出一个满意的名儿。
每个字都很好,每个字都很不好。
最终还是急匆匆赶来看望外孙的田父,给了小婴儿一个名:曦。
家里多了个孩子,多了一层牵挂,田幼薇和邵璟都很不适应,然而又从中得到了很多非同一般的快乐。
孩子会笑了,孩子会翻身了,孩子能坐了,孩子能爬了,孩子能说话了……每一桩每一件,都是大喜事。
第547章 喜事
时光匆匆,一年过去了。
年关将至,田幼薇指挥着下人准备年礼。
这一年来,邵璟和她已经在明州扎下了根,往来交好的人越来越多,孩子健康成长,不说一切顺意,至少过得不错。
要说有什么不太顺意的,就是邵璟这个明州港市舶司代提举一直未曾转正,以及加强水师装备的事没个定论。
但在邵璟的努力下,明州这边的商户与官兵联合,组成巡查船队,随时在海面上巡查防备,大大减少了匪患,明州市舶司的收入在增加,往来客商也在增多。
因着往来的人家多,她要备的年礼也多。
除去明州的以外,还有京城和余姚、襄阳的亲眷都得备一份。
长长的单子摆在眼前,她一一核对,须臾不得空闲。
一只小手抓住她的裙摆,使劲往下拽,拽着拽着,一个小小的脑袋探了出来。
白白胖胖的曦哥眼睛笑成弯月亮,口水顺着嘴角流了老长,小嘴里几颗小白牙如同玉石。
“娘……娘娘……”他得意地叫着田幼薇,踮着小脚,伸手去抓她的手,然而没有抓住,圆敦敦的身子一晃,往外扑倒。
田幼薇看得胆战心惊,下意识想要去扶,想想又忍住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微笑地注视着曦哥。
曦哥看着笨拙,胆子却大,眼看自己要摔倒,立刻揪住田幼薇的裙子,硬生生稳住身体。
他轻轻吁出一口气,抬起头看着田幼薇得意地笑。
“真不错。”田幼薇轻抚小儿的发顶,心里充满了爱意。
曦哥是这两天才学会的站立,她命人把地上铺了木质的地板,由着他满屋乱爬,爬着爬着,他自己学会了站立。
胡嬷嬷大惊小怪:“到底是大老爷的孙子,比当初老奴带过的少爷姑娘们学站更早,这样子,走路也会很快吧?”
田幼薇笑道:“都是老夫人的后辈,其他人稍微迟一些,怕是因为没放着他们乱爬,而是一直抱着,直接就教学走路了罢。”
胡嬷嬷这才发现自己的话里,有轻视二房的意思,于是老脸一红,道:“应该是这样。”
但只是,除去穆子宽兄弟二人,曦哥是她带得时间最久的孩子,从出生到现在,没有一天离开眼前,始终更偏心。
田幼薇一笑,抽出帕子擦去曦哥唇角的口水,抱着胖嘟嘟的小脸看了片刻,叹道:“又要出牙了。”
“是么?老奴瞧瞧。”胡嬷嬷凑过去,抱起曦哥对着光亮处看。
说起曦哥出牙,一家子都是又欢喜又忧愁,原因无他,曦哥每次出牙必然发烧。
乳娘道:“上次听吴七奶奶提到,有个什么游医,有个啥药,孩子出牙发烧,只要一丸药就能解决问题,以后都不会再犯,主母要不要使人打听打听?”
“没必要。”田幼薇断然拒绝:“孩子出牙发烧是常有的事,烧着烧着就好了,小心照看着,没什么药能一次根治。”
“说得是,那不知根底的游医胡乱配制的药丸,你们也敢随便给孩子吃。”邵璟从外头走进来,带进一股子冷风。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早?”田幼薇把礼单交给喜眉核对,上前帮着邵璟换去官服。
邵璟握住她的手:“别急,我有好事和你说。”
胡嬷嬷就要带着其他人退下,邵璟笑道:“不必回避,大家都听得。”
却是京中来了旨意,一是正式任命邵璟为明州港市舶司提举,二是给了曦哥赏赐,三是今上终于松口同意增强水师力量。
三件都是好事,胡嬷嬷双手合十,连声赞佛。
田幼薇欢喜极了,笑道:“说明你这一年来做的事都落在了陛下眼里,觉着很好很满意呢。”
邵璟之前一直未被正式任命,原因只有一个,他太年轻,资历浅,乍然做了提举,难以服众。
这一年来他做了太多事,可谓殚精竭虑,成绩也是斐然,现在正式任职提举,无人能够质疑。
曦哥之所以得到赏赐,与邵璟勤政能干有关,也因为他是穆子宽唯一的孙辈,今上赏赐一柄玉如意,意为抚恤忠烈遗孤,希望这孩子平安如意。
增强水师力量,却又有另外的条件——朝廷没有余钱,要靠明州这边自己想办法解决军饷辎重等问题。
邵璟将曦哥抱在怀中,苦笑:“你又要受苦了,我今后只会更忙,家里的事管不上,全得靠你才行。”
田幼薇倒不在意这些,左右都是这些琐事,她只是动动嘴皮子而已,繁杂的事自有下人去做。
她只替邵璟担心:“要增强水师力量,那可不容易,花费何止千万,还是个无底洞,想到办法没有?”
邵璟道:“有点数了,别担心,和我说说你这一天在忙什么?”
他就是这点特别好,无论多忙多累,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和田幼薇讨论家里的事,从不会让她觉得自己被冷落。
田幼薇也就拿出礼单一一说给他听,说到普安郡王府时,邵璟道:“今年的礼还得再厚一点,普安王妃又有身孕了。”
“……”田幼薇都傻了,郭氏这也太能生了吧。
邵璟被她的表情逗笑,俯身下去凑在她耳边低声道:“要不,我们也再生一个?”
田幼薇打个激灵:“不,不,不,再说再说。”
邵璟不过吓唬她而已,接二连三地生养,最是伤身子,就算再要孩子,他也希望她再养两年。
“正好的,我有个想法,需要你出手。”邵璟把礼单放到一旁,和田幼薇说起了正事:“如今市面上的瓷器良莠不齐,有些海商只图价廉不顾品质,运到外头低价售卖,销量一时是上去了,对于长远来说却不是好事……”
田幼薇立刻懂了:“你想让我牵头监管这事儿?不许劣质瓷器出去?”
邵璟道:“正是,再没有比你更懂的人了,每一行都该有自己的规矩,这规矩不能乱。岳父当初是越瓷行首,如今你来接着办这事儿也没错,加上草微山人的名头,能服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