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大明版打黑除恶
在朱允炆的亲手推动下,大明商业改革开始如火如荼的展开,在这种情况下,朱允炆又跑到了五军府。
“全国剿匪?”
徐辉祖对朱允炆这个提议明显一愣。
“对,剿匪!”
朱允炆点点头,“剿匪的目的就是最大化保障商人的利益,商人行商过程中难免碰到劫匪,这群劫匪收保护费,又不交给国家,不剿灭他们留着干什么?”
大明有没有山匪路霸?
有,还很多。
不要觉得盛世就没有土匪,在古代,再如何恢弘的盛世,土匪都多如牛毛。
土匪哪来的?
要么是活不下去要么是想着不劳而获捞偏门,这两种人在古代还是很多的。
哪里遭了灾,就难免出现卖地卖身,做地主家的佃农下人,都是七尺男儿,心气高。做不得几天就偷摸跑了出去,身上又没钱,加上是逃奴,被官府缉拿,只有两条路走,要么参军、要么落草。
前者占了绝大多数,后者自然也有。
而且这年头青皮无赖也不少,有时候喝醉了生事起衅,打起架来没个轻重,不是致残就是致死,那被官府抓到就要杀头,没办法只能落草。
冷兵器时代,落了寇,只要跑得快,往大山丛林、偏僻乡村里一钻,地方府县想要剿灭的难度是极大的。
一个县,三班衙役加一起才一两百人,想要剿灭一个三四十人的土匪团伙都难度不小,地方又没资格调动卫所,因此,只能装睁眼瞎,不闻不问了。
这些土匪路霸流窜不定,主要的收入来源,要么是劫掠乡村,要么就是劫掠商队了。
碰到有镖局保镖的商队,那也要留下一笔买路财来,这算是每个大商人都习以为常的日常开销之一。
“朕召通政司问过了,除了京城脚下的南直隶,几乎天下各处都有山匪,以河北、山东为最多,朕决意来一次大规模的清剿。”
徐辉祖想了想,也觉得这事不错,倒不是打击匪霸能抄多少钱,主要还是可以通过这次行动锻炼一下地方的军卫所,提高一下实战能力。
“地方军卫所在册的军籍,有大概一百八十万人。”
徐辉祖报出了一个庞大的数字,“除了漠南卫不动,山东、北直隶、山西的军卫所最多,南方江西、湖广其次,福建、两广就最少。但浙江、福建又是最富庶的地方,也是匪患最重的两省,要不要调京营南下?”
朱允炆摇了摇头,“没那个必要了,各省卫所就地清缴,闽浙,自北方调军户过去。”
剿匪罢了,动京营?
这不是大炮打蚊子吗?
“军户所日后就专司地方治安和剿匪,让他们多增加点经验。”
徐辉祖心里马上明白过来,朱允炆这指定又是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这不是废话吗,不出幺蛾子的皇帝会是一个好的穿越客?
这群卫所兵,朱允炆打算以后都改成地方武警类似的兵,正规军还是要以募兵制为主,明初卫所的兵,战斗力确实不低,但终究不是职业军人,每天种地的时间占去了大半,像农民多过像兵。
而且再过几十年,军户大规模繁衍,便开始**,大量侵占国有田,变公为私,战斗力下降的就更加严重了,朱允炆得提前给他们安排好后路。
“剿匪的工作,就以卿为首,统筹五府,提调全国吧。”
朱允炆点了徐辉祖的将,“朕的要求只有一点,能抓活的尽量以招降为主,抓不到,再杀!但是招降不代表朕就宽赦了他们此前的罪责,告诉他们,愿意投降的,死罪免了,视曾经的罪孽,处以五到十五年的劳动改造。”
“劳动改造?”
皇帝嘴里的新鲜词汇层出不穷,好在徐辉祖只是一愣神,就大概咂摸透了字面意思,“陛下是指,送到工部去?”
朱允炆便点了点头。
“没了山匪路霸,商人可是要少一大笔不必要的开支,所以这群劳改犯的任务,就是给朝廷修路,过路费呐,朝廷来收。”
五军府上下的武勋好悬一口血没喷出来!
皇帝这脑回路,是真清奇!
徐辉祖苦笑一声,觉得自己有必要拦一句,“陛下,岂有朝廷出面收过路费的道理,这灭了匪霸,咱们官家当路霸,像什么样子。”
“朕这怎么能叫路霸呢?”
朱允炆登时笑了起来,“朕把这群山匪路霸都抓光,地方治安是不是好了?抓捕的过程中难免死伤,朕还要支出抚恤银子,是不是朝廷的开支?
朕驱使这群匪霸修路,是不是要朝廷出钱给他们饭吃?也是开支吧。
修路之后,陆运通畅,地方的行商减少了时间和运输成本,他们又多赚一笔吧。
没了土匪,他们不用雇佣镖局,又减少了一笔开支吧。
天底下哪么那么的多的好事落他们脑袋上,所以,这路费,朕是一定要收的。”
得!
徐辉祖彻底没了脾气,皇帝脑子里的歪风邪气太多了,再说了,自己是武勋,又不是那些文官,劝皇帝不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
“谨遵陛下圣谕。”
五军府上下皆躬身领命,就见朱允炆伸出手。
“朕还有一件事,险些忘记了。”
“请陛下的示。”
朱允炆便起身走到大明堪舆图跟前,徐辉祖等人慌忙跟上。
“这,是济州岛。”
朱允炆接过双喜递上的教鞭,在地图上几处点了一下,“这是广东治下的海南道,朕以拨款与龙江船厂,加造战船,明年,朕决意海上剿匪,这两个地方要多造港口,届时,朕打算扩充后拆分闵浙水师,一分为三,分别是渤海水师、东海水师和南海水师。
你们五军府要尽快遴将,届时,东海水师屯长江口、浙江,南海水师负责两广和福建,渤海水师负责山东、辽东海防,三路齐出,给朕把我大明近海的倭寇,东南游荡的海盗全数剿灭,为朝廷复开海禁做好准备。”
说着话,朱允炆又点了点台湾岛,“这是此前的澎湖巡检司,海禁后,咱们把这地放弃了,导致海盗盘踞于此,一定要把这给拿回来,祖宗留下的土地,不能委于贼手。”
听到皇帝要打仗,这下大家伙顿时开心了许多,打仗好啊,不打仗哪来的军功。徐辉祖都是特进光禄大夫了,大家伙可还都是二品三品的勋阶,心里早都急的不得了。
“遵陛下圣谕,臣等竭心尽力,绝不辜恩。”
第一百零七章:小人物
“一二三,推!一二三,推!”
深秋时节,空气中已有阵阵凉意,但是秋日下的齐鲁大地,几百名山东汉子却赤膊上身,奋力的推着一辆辆满载石头的大车。
朝廷要开运河的支流,在山东地界规划了一条,山东布政使司自年初就开始招募工人开工,通渠挖河道,为此前后招募了几万百姓。
河道内,几十个汉子正挥舞着镐头拓宽河道,不时刨出一块块嵌在泥土中的石块,便磕磕碰碰的滚到河道底处,几秒钟后发出‘砰砰’的落地声,过不得多久,石块便被装上车,待多时装满一辆车,就会有几个工人将大车推走。
整个工地井然有序的忙碌着。
“快快快!”
有监工抬头看了看天色,深秋天黑的早,没了光亮,眼看要完结的工期又得拖上一天。朝廷定的日子是年关前后,眼下是九月底,早完成一天,便可以省下一天的工钱,上头有了肉吃,他们这些下面的胥吏也可以跟在屁股后面喝口热汤。
“都他妈快点!”
监工急的催促,手中的金锣连赶了好几声,“等咱们这段完了工,你们就可以各自回乡去了。”
赶工锣敲得震天响,那些忙碌的汉子便小声骂咧起来,募工之前定好的每日五个时辰四十文钱,来到之后却变成了六个时辰三十文钱,为了赶工,连喝口水的功夫都不给,一个三伏天,这条河道便多了十几条亡魂。
“狗娘养的,呸!”
一个正在拓河道的汉子听到锣响,便抬头看了监工一眼,恨恨的吐了口唾沫,但手里的镐头却不敢停下,生怕被发现扣了晚上下工后的吃食。
汉子身边的工友忙拦了他一句。
“老唐,小点声,小心被狗咬一口。”
叫老唐的汉子又不服气的嘟囔两句,终究还是闭了嘴,擦擦额头的汗,环顾一圈河道,咧开嘴,“不容易,终于快完工了。”
打三月份来参工,半年的光景总算是熬了出来。
“也不知道家里的婆娘怎么样了。”
铁汉柔情,想起家里的媳妇,老唐风吹日晒的刚毅脸庞上便绽放了笑容。
他这一笑,连身边跟他搭话的工友都被感染了,也笑了起来。
“这半年工做下来,小两百天了吧,到时候能拿个五六两银子,我得回去给媳妇和儿子整几身新衣服穿。”
老唐便哈哈一笑,“老林,难道拿了银钱不是应该先上交咱家俺大嫂子吗?”
“胡说!”
老林一瞪眼,“俺们家,当然是我这个老爷们当家做主,你嫂子敢说半个不字,看见哥这蒲扇大的巴掌吗,直接就是一巴掌下去。”
老唐不屑的一撇嘴,
“你我还不了解,巴掌永远是扇自己的,还打媳妇,借你俩胆。”
俩人聊得开心,耳畔的赶工锣确敲得越发急促起来。
“妈的!”
老唐恨恨的一挥镐头,“这群狗官,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有本事倒是自己来做工啊,就他娘的催命催的紧,老孙爷俩都他妈死在这了,家里就剩老孙那口子当了寡妇,这辈子可怎么活啊!”
“人家是官咱们是民,能有什么办法?死都死了,咱们活着的就更得好好活着。等回了乡,咱们平日里多照顾一二便是。”
老林的语气充满了无奈。
“老唐,你打小读书,要是当年能考上个秀才啥的,说不准现在也混个官皮穿咯,哪里沦落到现在这般,靠出苦力过活。”
老林的话让老唐一度沉默下来,似乎回忆到了七八年前那段挑灯夜读的岁月,良久才洒然一笑。
“我总不能读一辈子书,心心念念盼着考取个官身吧。
我爹前几年走的早,家里老娘身体又不好,我要是还继续闷头读书,堂堂七尺男儿,莫不成靠着老娘种地养活?这般混账,还读哪门子圣贤书啊,现在有了媳妇孩子,我得养她们娘仨咯。
真要怪,就怪那个什么齐王,自打他到了咱们山东,咱们啥时候有过一天好日子。”
大明地方上的行政,在初期掣肘的地方还是很多的,因为明初的藩王,权利都很重,身份也很尊荣,因为这些藩王毕竟是太祖的亲儿子,子仗父势,太祖的威名放在那,藩王就藩,地方上行事虽奉朝廷的命令,但平日执行的时候,难免要听亲王置喙几句。
山东偶有旱灾,加上离南京近,一闹灾灾民就往南直隶涌入,朝廷脸上也不好看。所以内阁就打算先开山东的运河支流,山东布政使司领了命,执行的时候却不是省里自己说了算的。
齐王朱榑和孔家都要伸手捞块肉吃,山东左布政使盛任敢得罪哪一个?
老唐的话把老林吓了一跳,忙低声喝斥。
“你不要命了!这种话也敢说!”
非议亲王?这可是杀头的罪过。
“他们能做得,咱们还说不得了?”
老唐是个热心肠,一想到老孙爷俩的死就急红了眼睛。
“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我看青州那位就不是个玩意,前两年圣人做皇帝的时候,还收敛些,现在倒好,换了他侄子,哪里还敢管这些叔叔,就说如今这招工的事,咱们被骗来受罪,将来还不知道出什么幺蛾子,唉,哪年是个头。”
眼瞅老唐越说越离谱,老林吓得放下镐头一把捂住老唐的嘴。
“算哥哥求你,别说了,你这是打算连俺一起害死啊。”
老唐便对他怒目而视,但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唉,罢了罢了,是我孟浪,我不过草芥之命,哪里说得。”
“这才对嘛。”
老林长出一口气。
“安安心心做工挣份糊口的钱,养媳妇孩子才是咱们老爷们的正事,至于那些官老爷什么德行,俺不操心,咱们也管不得。
俺呐,就盼着将来俺家那小子能争口气,我这两年挣点钱,回头在县里给他寻个老秀才为师,希望将来等他大了能考个官身,不用再受老子这份苦就成,万一要是还能中个三元,嘿嘿,那俺老林家可就真的是祖上积德咯。”
看到老林一副憧憬未来的样子,老唐叹了口气。
“你还好,只可惜,俺家生的是个姑娘,要是个小子该多好,将来这日子还有个盼头”
“那不叫事!”
老林一条眉毛坏坏一笑,“姑娘好啊,嫁给俺家的小子,等将来俺家那小子当了状元公,你姑娘也是个状元夫人不是。”
“呸!”
老唐故作不屑的一吐唾沫,“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个没文化的爹在,还指望你家小子能成才?瞧那名字起得,三更生出来就叫林三,你爹要活着,能被你给气死咯。”
“你还有脸说我?”
老林一瞪眼,争论起来。
“瞅瞅你给你家姑娘取得名字,赛儿?咋地,你还打算把姑娘当小子养啊。”
哥俩聊着干着,时间便不知不觉过的飞快,天色很快就擦了黑,河道里的工人便开始逐渐停止手里的活计,就见一监工跑了过来。
“还有半个时辰呢,谁让你们停了!”
“监工老爷,这天都黑了做不得,这河道拓的深,万一黑了看不得,掉下去可就摔死了。”
有工人诉说缘由,哀求监工,但后者却只是冷笑一声。
“呵,这不还没黑透呢吗?我可告诉你们,不干够时辰,慢说晚上的吃食,就是今个的工钱,你们也不想记了。”
一听这话,哪里还敢有人多嘴,只好低着脑袋继续干,但是走动的时候明显小心了许多。
监工也不打算离开,生怕离得远了看得不真着,就守在河道两边居高临下的监视着,弄得老唐想骂两句也不敢,只好闷头继续干活。
“老林,你...”
老唐准备继续找好哥们聊两句家常,也不知是因为饿的还是长期做工累的厉害,只觉脑子猛然一炸,眼前便天旋地转起来,这一下可要了命,还没等听到声的老林扭头,整个人的身子便打狭窄的木板道上掉落下去。
“老唐!”
老林吓得亡魂尽冒,大吼一声忙扑过去,伸手去抓,又哪里来得及,只得眼睁睁看着老唐一头栽在河道底部,几个呼吸身下便形成了一个血泊。
“老唐!老唐!”
老林红着眼珠子哀吼几声,只觉得睚眦欲裂,一扭头看向头上不远处的监工,怒吼一声。
“干你娘的王八蛋!”
爬起来几步翻身就上了岸,一把攥住监工的脖领,抡起胳膊正打算扇过去,却被其他的工友抱住。
“老林,冷静啊。”
殴打监工,可是要发配边疆的,那这辈子才是全完了。
监工倒是一脸的淡然,只是皱了皱眉头,他在这段时间里见得死人多了去,这根本不足以吓住他。
他皱眉头,纯粹是因为要多付一笔抚恤银子。
“哼!”
看到周围一群人都对自己怒目而视,监工也怕犯了众怒,眼瞅着一天的工期还有一刻钟,便冷哼一声,“算了,今天就到这了,那掉下去的谁认识,下去拿车拖上来,明儿到我这领他的工钱和抚恤银子,给他家里送去吧。”
说完话整理一下自己领口的褶皱,一扭身离开了河道边。
剩下的人一个个摇头叹气,但也没人敢拦他,夜色渐深,很快只剩下老林一个人推着车跑到河底,将老唐血淋淋的尸体拖上推车,月光下,老林的背影佝偻而凄凉。
第一百零八章:大人物
齐王府坐落青州,占地三十余亩,门宽庭阔、雕梁画栋。
朱榑少负勇略,自幼从征,封爵青州却常年镇守北地,从燕王棣北征蒙元,直到洪武二十八年之后才回转青州做安乐王爷,也因为这段戍边的经历,齐王府上下的护卫俱是骁勇健儿,掼甲执刀往府外一站,杀伐之气点缀的整个王府威严肃穆,宛如一只猛虎盘踞在齐鲁大地上。
这地方,寻常人家连驻足观瞧都不敢,经过时哪个不是步履匆匆,但今天却有一架马车稳稳停在了齐王府正门前,打马车上下来一小厮,鼻孔冲天,比上前来盘问的王府护卫还要傲气。
“曲阜令孔老爷在车里。”
护卫的脸色顿时变了,方才的凶神恶煞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忙转身跑进王府,不多时,王府中门大开,朱榑长子朱贤烶亲自迎了出来。
小厮这才撩开车帘,现任曲阜令孔希范弯腰打车里走出。
“学生见过恩师。”
堂堂的齐王世子竟然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冲着一个小小的县令叩首。
孔希范生生受了下来,这才笑呵呵的上前将朱贤烶扶起。
“世子千金贵体,老夫哪里受得。”
“天地君亲师,恩师与吾亦师亦父,此乃礼法,断不敢疏忽。”
朱贤烶虽然岁数不大,但说起话来却稳重有礼,让孔希范大为宽慰。
孔希范在前,朱贤烶垂首落下半个身位,师徒二人一并入了王府,正堂之外,朱榑已经候着了。
“下官见过齐王殿下。”
孔希范快走两步上前见礼,也只是拱手,还没等躬身下拜便被朱榑双手扶住。
“孔兄太见外了,快快请进,正好前两日孤差人打南京买了些上好的香茗。”
朱榑把着孔希范的手臂入了正堂,却并没有分宾主落座,而是将孔希范请到了正堂两张主位的右手,跟自己平起平坐。
一个县令,配的上跟亲王平起平坐吗?
如果这个县令是曲阜的话,那就配了。
大明的亲王,哪怕是宗亲之首的燕王朱棣,都不敢说顺天府是他的独立王国,但只有曲阜令,敢说曲阜是他孔家的独立王国!
大明唯一一个国中之国,就是曲阜县!
曲阜的税收,是孔家的,曲阜的地也是孔家的,曲阜的官谁来当,也是孔家人自己选,朝廷是不能干涉的。
衍圣公府,甚至有小半个南京皇宫那么大,僭越之处甚多,朝廷上下也是充耳不闻,视若无睹。
孔家地位,是蒙元捧起来的。
别看汉人是蒙元的三等奴隶,每年大朝会,衍圣公入朝一定是“位列蒙古王公贵族、群臣文武之首”。
蒙元为了正统性,就差在自己的龙椅旁边加把椅子让衍圣公坐了。
大明立国,太祖皇帝不是没想过跟孔家碰碰,山东四大家,孔孟曾颜,除了孔家其余三家都被太祖打倒,连孟子都打倒了,唯独孔子的画像,碰不得。
打倒孔家的唯一结果,就是天下读书人跟你朱洪武拼命!
哪怕明知是螳臂当车,他们也不怕。
他们当然怕死而且特别怕,但就是因为越怕死他们心里反而越踏实。因为他们知道只要他们都死了,大明也就死了,这一点,朱洪武也一定知道,所以他们更怕的是朱洪武不怕亡国。
一个空印案已经让地方乱成了一锅粥,再开更大的杀戒,大明就真的要亡国。
还是那句话,天下不缺想当官的,但不是想当就能当好的。
种地的老农还想当丞相呢,他有那本事当吗?
山东发水灾,时任曲阜县令孔希文隐瞒不报,甚至趁机霸占灾民土地,这事传到太祖耳朵里,太祖也只是叹了口气,“圣人之后,不可问之。”
不做处罚,只是要求衍圣公府免了孔希文的曲阜令一职,该由孔希范担任。
这,就是山东孔家!
“孔兄今日怎得有空莅临孤这寒舍了?”
占地三十余亩的齐王府到了朱榑口中,竟然成了寒舍,不过这倒也是实话,齐王府跟孔府比起来,确实只能算的上寒舍。
孔希范细细品了两口茶,不自觉皱了下眉头,这朱榑真是粗莽武夫,就这种茶还配得上‘上好’二字?
眉关舒展,孔希范将茶碗放下,淡然一笑。
“殿下言重,下官只是来了解一下运河的工期罢了。”
这是要账来了!
朱榑心里马上明悟,山东地界,孔家的眼线遍布,连布政使盛任都跟他孔希范是儿女亲家,整个山东官场,哪个地方大员不盼着拜倒孔家门下做学生?
运河即将竣工的事,根本瞒不住的。
“哈哈。”
朱榑爽声一笑,连连摆手。
“孔兄真是玩笑了,运河的工期一直是山东布政使司在监管,孤只是一闲散亲王,哪里知晓。”
“但是钱在齐王这啊!”
孔希范盯着朱榑,语气里根本没有尊敬二字。
“朝廷最后一笔工程银刚到济南府库,殿下府里的管事就接了手,下官不来您这,找谁去?盛任?他配的上让下官亲自去找吗?”
朱榑心里顿时杀心暴起,他九边征战近十年,整个山东上下谁敢对他如此不敬?
“孔兄能亲自莅临孤很开心,但孔兄的态度孤很不喜欢!”
“是吗?”
孔希范不屑一笑,对这扑面而来的浓郁杀机根本毫不在意。
“山东运河是朝廷钦定修建,工期的安排;工钱、死伤银都有定数,齐王差人擅自增加工期,削减工钱和死伤银,自三月初至今,为修运河已经死了几百人,其中原委,殿下是准备到南京自叙吗?”
说到这,孔希范突然扭头看向朱榑,咧嘴笑了起来。
“当今皇上,颇有太祖之风,殿下的事,还是尽量别让皇上知道,削藩事小,杀头事大啊。”
“啪!”
朱榑气急,竟不自然生生捏爆了手里的茶碗。
“当初赶工期,明明是你孔希范让盛任去做的,说年底你孔家要年祭,不希望施工扰了先人安眠,现在反倒赖在孤的头上?”
嘴里这样说,朱榑心里却知道。
如果孔希范要把这事赖到他朱榑头上,那他朱榑只能背这口锅,因为盛任不可能帮他朱榑说话的!
“堂堂亲王千乘之尊,怎么这般沉不住气。”
孔希范厌恶的看了看自己衣服上溅染的茶水。
“齐王的名声在山东可不好,听说前两年还掳掠了一个民女,民女不从,被你活活烧死,把骨灰倒进了河里是吧?”
朱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事当初可是下官让青州府压下来的,想着齐王殿下能知错悔改,谁知道现在变本加厉,唉,我辈读书人,就是应该替天行道,为民伸冤,明日我便书信一封,送给暴昭和陈瑛,齐王,等着皇帝的鬼头刀吧。”
“王!八!蛋!”
朱榑眼珠子瞪的通红,低吼着,“逼急了老子,老子跟你同归于尽。”
“哈哈哈哈!”
孔希范顿时仰天大笑起来。
“同归于尽?齐王啊齐王,你配吗!”
这种事捅到南京,死的只有朱榑一个,大明,还没有杀他孔家人的刀!大不了,这曲阜令不做便是,换一个不还是孔家人吗?
都是为自家人争取利益,他孔希范不当这个曲阜令,每年宗族里分润各支利益,他还是拿他拿一份罢了。
“既然齐王想同归于尽,那就自便吧。”
孔希范起身就走,被朱榑一口喊住。
“孔县尊。”
朱榑挡在孔希范面前,瞬间变了脸色,仿佛刚才的事从未发生过一般,冲着孔希范嬉皮笑脸的躬身行礼。
“吾儿贤烶可是您的学生,这层关系在,你我兄弟二人,何必为此翻脸。”
“齐王殿下这般态度,下官心里可就舒服多了。”
孔希范冷哼一声,从朱榑身边迈过。
“齐王在济南府这几个月拿了多少银子,下官心里都知道,麻烦齐王,明日送七成到曲阜,山东的事,我保证一个字都进不到皇帝耳朵里。”
孔希范离开了,只剩下一脸怒容的朱榑和战战兢兢的朱贤烶父子二人。
所谓齐王,就是一个笑话!
第一百零九章:人之初
建文二年十二月,山东左布政使盛任入京汇报运河事宜,同他一道入京的还有齐王朱榑一家。
后者入京倒不是因为运河的事情,临近年关,山东距离南京又近,朱榑是去给朱允炆拜年的。
太祖当年定皇明祖训,藩王无大事不得入京,这条家法在这两年逐渐失去了约束力,主要是这两年朱允炆前后削掉了六藩,其他的藩王也算看出了朱允炆的本心,一些离南京近的太平藩王就开始有意识的往朱允炆这边靠。
趁着还没削藩国,先给皇帝表表忠心,没事多在皇帝眼前卖卖好,将来清算的时候,也能给留个好差事。
倒是没人想过反抗,燕王都跑南京享福去了,谁还有本事反朱允炆?
有时候这些小兄弟都打心里羡慕朱棣,以燕王尊领宗人府宗正,又身兼总参谋长和武英殿大学士,一人领三个正一品衔,宗亲、军队、国政,人家都到了顶,做臣子做到这一步的,几千年也就这一个了。
“参见吾皇圣躬安。”
朱榑只在南京的齐王府里歇了一晚,就在第二天一大早跑到皇宫觐见问安。
“七叔来了,快坐。”
朱允炆看了朱榑一眼,又低下头。
“七叔先坐一会,朕批完这几份奏本。”
双喜给朱榑奉上茶水,激动的朱榑忙抬起屁股接过。
“谢皇上,臣不急,国事为重陛下先忙。”
不急,那你就等着吧。
朱允炆这一批起来可就没了时间,临近年关,各省岁入开支的统计陆续都出了数,内阁还要拟定明年的几块支出,朱允炆现在忙得连找朱棣、朱植打牌的功夫都没有。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朱允炆才放下笔,伸了一下懒腰,自责的一拍额头。
“你看朕这,一忙起来都忘了七叔还在呢。”
我信你个鬼!
你就是单纯想给我个下马威。
自打给太祖服丧之后,这还是朱榑第一次入南京,对朱允炆的话,心里腹诽不已。
“臣此番进京只是来看一下皇上圣躬金安否,并没有什么正事。
见陛下如此心系社稷国事,实在是臣等的典范,臣有幸近观陛下批政,哪里还能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呢?”
朱榑装作一副猛然回神的样子,陪笑道。
朱允炆端茶的手一顿,好悬没被这突如其来的低级马屁逗乐,忙轻咳一声绷住脸。
“七叔过奖了,爷爷多次教诲朕不能怠慢朝政,论勤政,朕又哪里比得上爷爷万一,真要说勤劳,诸位叔叔哪个不比朕辛苦。
四叔既要操心军国重事,还要去讲武堂授课,各地的王叔更是保土一方,日夜不怠。便是七叔,这几年在山东不也操了不少心,朕这算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朱榑这心里就猛地一跳,打皇帝嘴里说出山东两个字,听到朱榑耳朵里就跟一把利刃扎在心窝上一样。
大着胆子抬头看了朱允炆一眼,朱榑勉强挤出三分笑容。
“此皆臣分内之事,哪里敢当得起皇上挂怀,臣感激不尽。”
“昨儿盛任入朝同报运河的事宜,说一切顺遂,分流已经疏通,等明年开始,山东半省之地就不会在受到旱灾的威胁了。”
朱允炆舒心一笑,“为了给山东通运河,朝廷前后拨款四百余万两,加上南直隶、江南供粮,不容易啊。”
皇上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不可能!山东有任何事,历来都是大家先坐一起商量好,才会报道南京,可谓捂的滴水不漏,不可能传到皇帝耳朵里。
朱榑心里安慰自己,强迫自己不要多想。
“都是托皇上的洪福庇佑,这大半年来才能风调雨顺,不然哪里会如此顺利的竣工。”
“甭管如何,完工就好啊。”
朱允炆交代道,“有了这条支流,可以极大程度上减少旱灾的危险,山东的子民将来就会好过很多,朕这心里就很开心。
不过朕也告诉了盛任,让他回去后,要加强沿岸的堤防,别让水利变成了水灾,反倒不美。”
朱榑忙拜伏颂赞,“陛下爱民如子,心系百姓,实乃我大明之福,父皇在天有灵,见陛下如此,一定会很开心的。”
“行了,七叔去忙吧。”
朱允炆摆摆手,“正好马上过年了,临近南京的叔叔都陆续进了京,朕此前以命辽王叔任右宗正,此番好好招待诸位叔叔。”
“谢陛下隆恩,臣告退。”
朱榑恭恭敬敬的在地上磕了一记响头,起身一路退行着离开乾清宫。
诺大的寝宫,再一次陷入了寂静之中。
双喜摆摆手,殿内侍候的宫女宦官纷纷低头退下,便有一人自偏侧暖阁中走出,默默跪倒在朱允炆不远处,以额贴地。
“朕方才给了他机会。”
朱允炆闭着眼睛靠在龙椅中。
“他不说,朕不能问。”
那人身子一直在颤抖,听到朱允炆的话便颤的更加厉害。
“陛下仁义。”
“几百条人命,上百万两工银,若是爷爷在天有灵看到了,恐怕心里会很难过吧。”
朱允炆捏的指节发白,咬牙切齿道。
“朕本只想赐他一杯鸩酒让他体面些,他却偏要挑战朕的底线,他是觉得,朕不会剥宗亲的皮,抽宗亲的筋吗?”
呼呼~
几次深呼吸后,朱允炆的声音又一次平静下来,冲那人的方向一挥手。
“你下去吧,朕知道了。”
虐杀百姓、贪墨工银!
朱榑啊朱榑,你把太祖皇帝的脸丢完了!
朱允炆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世上的人,明明都已经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明明已经高高在上了,还要贪婪的吸食朝廷的血,还要通过蹂躏百姓来获得快乐?
人性这东西,朱允炆活了两辈子都摸不懂。
“陛下,现在要拿人吗?”
双喜低着脑袋,语气淡然的仿佛接下来要杀得不是大明的亲王,而是一只鸡一般。
按了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朱允炆轻轻摇了摇头。
“不能打草惊蛇,让他,在活几年吧,不然以后,可就不好收集罪证了。”
说到这,朱允炆突然一挥手。
“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双喜啊,静妃,快要生了吧。”
双喜便笑开了颜。
“给陛下贺喜,太医之前号了脉,估计,最多半个月之内就要临盆了。”
“朕这些日子天天为了名字的事想的头疼,不想了,朕要去看看静妃,你回头差人给杨士奇、解缙捎个话,他俩比朕有学问,让他们想几个字送进宫来。”
朱允炆站起身往后宫走。
叫什么名字好呢?
第一百一十章:聪明人
南京城上下在这一天完全紧张了起来。
静妃临盆,为皇帝添龙嗣,若产下的还是龙子,母凭子贵,静妃一家可就沾了光。
静妃当然不可能真个叫丁香,那是入宫后统一起的名字,人家也不是打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静妃姓顾,入宫完全是因为家里穷,加上有兄有弟的,这才被家里卖进宫换笔养家银子。
自打怀了龙种,第一时间朝廷就操办了婚典,上了嫔妃尊号,恩封三代,家里的父母兄弟都接进了南京,御前司给挑的府宅产业,让静妃一家可以安心在南京里舒舒服服活一辈子。
如果这次能产下龙子,那静妃的父亲就可以封个侯爵,两个兄弟也能混个伯,这就是大明一门新的外戚了。
“皇上您别担心。”
产室外,朱允炆端着碗茶,却是怎么都喝不下去,双喜站在一旁小声宽慰道。
“可着全南京,最好的几个稳婆都接了进来,一定没问题的。”
朱允炆也知道,自己担心也没用,自己前世又不是妇科医生,但是耳边,顾静那声嘶力竭的痛呼让他不自觉就把心给揪了起来。
一定不会有事的。
“静妃的家人都接来了吗?”
临盆不太顺利,虽然未必是难产,但是目前来看风险还是有的,而且给皇帝生孩子,真出了问题,不存在保大保小这个选择题。
“都在乾清门外候着了。”
足足煎熬了一刻钟,就当朱允炆坐不住打算出门透透气的时候,一声嘹亮的婴啼总算是响彻耳畔。
这对里里外外守着的几百号人来说,都无疑是仙音一般。
“给皇上贺喜!”
双喜第一个跪下来,喜出望外的说道。
“给皇上贺喜!”
宫里宫外跪了一地,声音一直传出了后宫,乾清门外等候的静妃一家也总算是如释重负,开心的手舞足蹈。
寝室的门被推开,几个稳婆满头大汗的走出来,当先一人怀抱着襁褓跪在地上。
“给皇上贺喜,是个龙子。”
真不容易,又从鬼门关旁走一遭啊。
稳婆这一刻真的觉得,给皇帝家接生,一定是自己职业生涯最大的赌博。
成了荣华富贵,不成人头落地。
“去御前司领赏吧。”
朱允炆小心翼翼的接过,这是,朕的孩子!
这是朕自食其力生下的孩子!
也是奇怪,小不点哭的有劲,一到朱允炆怀里反而不哭了,似乎,这小子是打算给大明皇帝留下一个好印象。
“奶妈已经候着了,别再饿着小殿下。”
双喜招手,几个宫女忙跑过来,小心翼翼的打朱允炆怀里接过襁褓,打算带下去喂奶。
哭声又嘹亮起来,把朱允炆逗乐了。
“这小崽子,离了朕还不乐意。”
“父子情深,小殿下刚刚诞世就对陛下这般依依不舍,日后史书上一定会留下这段佳话的。”
朱允炆心头压力一朝清空,走起路来总算轻快了许多,越过门槛走进产室,两三步便走到顾静的床边,打宫女手中接过一块毛巾,擦拭起顾静额头上的汗渍。
“辛苦你了。”
“这是臣妾应该做的。”
顾静的声音很虚弱,但能听出来语气中浓浓的幸福跟喜悦。
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有朝一日能给皇帝生个儿子,母凭子贵,就算将来自己年华老去不再得君王宠幸,有这个儿子在,自己这辈子的尊荣都享不尽了。
若是运气再好些,有朝一日,自己的儿子当了太子?
朱允炆细心的帮顾静擦去汗渍,盖上棉被。
“内阁送了几个字,朕拿给你看看。”
“陛下做主便是。”
朱允炆便点了点头。
“那就叫圻吧,圻者,界也,有保疆卫土之意,他是朕的儿子,是大明的皇子,将来,要担负起保卫我大明的责任。”
圻、朱文圻。
朱允炆的小翅膀扇啊扇,第一个不属于这时空的生命出现了。
“臣妾代圻儿,谢过陛下赐名之恩。”
顾静刚动就被朱允炆双手摁住。
“好好歇着吧,朕去给你的父母报喜。”
双喜便走过来,“给静妃娘娘贺喜,陛下加恩的旨意已经拟好了,国丈恩封顺宁侯、两位国舅加恩安和伯、安定伯。”
顾静便愈加开心起来。
其实圣旨早都拟好了,甚至早在朱允炆册封顾静为妃的那一天,圣旨就已经拟好了,只是恰逢那时候封西南,朱允炆对于封爵的事就很膈应,若不是这次顾静有了产子的功劳,她一家亲戚,最多也就是这辈子不愁吃喝,是断断不会恩封的。
等朱允炆移驾乾清宫,顾静一家子脸上的喜色还没有完全褪去。
“草民叩见皇帝陛下。”
朱允炆还没说话,双喜已经走过去,亲手把顾静的老爹给扶了起来。
“给国丈贺喜,静妃娘娘顺利产下龙子,国丈一家,与国朝立了功。”
听到生的是个儿子,这个半辈子的老农民差点没当场背过气去,他在南京这大半年来,不知道多少上门拍他马屁拉关系的人,话里话外都有这么一句,‘若是静妃娘娘怀的是龙子’那可就如何如何。
一个儿子在天家,可比闺女金贵的太多太多了。
说句诛心的话,别看是庶出,那也是除了嫡长子朱文奎之后的二儿子,万一皇后日后无出,皇长子再有个三长两短?
朱允炆就是一个鲜活的例子啊!
朱标嫡长子朱雄煐早夭,本来太孙位应该是嫡二子朱允熥的,结果赶上蓝玉案,朱标元妃常氏被其兄牵连赐死,侧妃吕氏成为太子妃,朱允炆这才庶变嫡,一步步鲤鱼化龙,做了皇帝!
老两口开心的不能自己,只有年岁稍轻的小儿子看起来淡然的很,一脸的风平浪静,连双喜宣读完恩爵的圣旨后,都只是淡定的谢了一句恩。
“这是静儿的弟弟顾语吧。”
朱允炆来了兴趣,拿手一指,“你父母兄长都很高兴,你为什么看起来不开心呢?”
顾语躬身施礼,语气淡然。
“所谓丈夫,勋荣富贵理应靠自己,姐姐得蒙陛下临幸为妃,已至于恩封三代。草民一家不过是沾了姐姐的光罢了,何喜之有?”
“你读过书?”
“没有,只是自幼给村里的老秀才家里帮闲,换来了识字的本事,姐姐做了妃子,草民一家才得以入南京享福,这半年多,登草民一家送礼者甚多,草民就拿了钱去买书看。”
顾语答起话来不卑不亢,朱允炆心里便更加的欣赏。
“你现在是安定伯了,要自称臣。”
“臣也好、民也罢,一个称呼而已,窃民以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草民拙见,无论为官还是为民,都应该为我大明做贡献才是。”
朱允炆面上动容,开怀大笑起来。
没想到啊,顾静家里还有这么一块璞玉,一个高度自律的聪明人。
打小懂得识字的重要性,说明他知道,在这个时代,只有读书人才有鲤鱼化龙的机会,不然,一辈子是个农民。
沾光进了南京,久贫乍富也没有花天酒地,纵情享乐,而是拿钱买书看,为的就是这面圣的一天给皇帝留下印象!
机会永远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呐。
既然顾语已经准备好了,朱允炆也乐意给他这么个机会。
“你是静儿的弟弟,不能参加科举了,这样吧,去御前司任锦衣卫千户,怎么样?”
朱允炆身后的双喜眉心一跳,直接授千户衔,顾语这是深得圣眷啊。
“臣,谢吾皇隆恩浩荡。”
顺杆上爬,顾语现在倒是改口改的快。
这个顾语,不得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心累三人组
顾静给朱允炆添了个龙子,整个南京都开心的不得了。
时逢过年,心情大好的朱允炆给夏元吉下了批示,在京的官员胥吏一律多加了一个月俸禄,让大家伙都跟着开心开心。
但是,内阁六部却没有一个为此而欢呼雀跃的。
眼下,是建文三年,嫡长子朱文奎,已经六岁了!
白日渐红,坠落西山。漫天的鹅毛大雪总算是告了停,但内阁首辅暴昭心里却刮起了更大的风雪。
赶上放年假,暴昭特意将郁新、方孝孺都请到了自己的府上,至于杨士奇和解缙,这俩可不是他暴昭的朋友,故此,没有招呼。
书房被暖炉烘烤的室内如春,几个下人往来添续木炭和热茶,小心翼翼的走动着,整个书房里沉静的有些压抑。
“都出去吧。”
一直埋头看书的暴昭突然放下手里的《中庸》,书房里的下人便纷纷低头离开,只剩下三位大明的阁老重臣。
“皇上又添了龙子,开枝散叶,是我大明的福气。”
郁新坐在暴昭大案前的椅子上一动不动,看得出来他在出神,就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暴昭的话并没有把他唤醒。
“去年太后和皇后有懿旨,让地方选秀入宫,现在最终的名单已经递进了御前司,要不得多久,后宫就充实了。”
暴昭瞥了一眼郁新:“等将来,龙嗣只会越来越多,群龙无首不行。”
方孝孺怔了下神:“暴阁老是打算上疏,请立太子吗?”
郁新还是在出神,暴昭就轻咳一声:“东宫空着,国本不稳,不早立太子,等将来陛下子嗣越来越多,难免人心浮动,与国朝无利。”
郁新总算回过了神,默不作声的端起茶碗,他在想,暴昭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了。
立不立太子,那也是皇帝的家事。
就好比洪武朝时,兴宗宾天,是立太子还是立太孙,最后不还是太祖皇帝乾纲独断吗?老朱家的家事还是少说话的好,除非你不想活了。
“太祖定皇明祖训,立储首立嫡,嫡无出改立长,大皇子是嫡长子,皇后坐镇中宫,贤良淑德,母仪万国,谁能动摇国本?暴阁老完全可以稍安勿躁。”
郁新劝了一句,他不想拿皇帝的家事去说,皇帝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万事以齐黄二人为师的太孙了,自打继位以来,幺蛾子层出不穷,而且城府极深,每次面圣,郁新都只谈公事,谈完就撤,绝不久待,他不想跟皇帝有什么别的牵扯。
暴昭添茶的手就停了下来,看了一眼郁新。
“东宫未立,詹事府成了空衙门,再说,大皇子也不小了,是不是也该从文华殿选几个老师?”
郁新瞬间心里跟明镜一样,笑了起来。
“太子的人选,陛下已定下来了。”
暴昭的瞳孔就紧缩起来,他咂摸一下郁新的话,已定而不颁诏,是什么意思?
是在保护吗?那又是在防谁?
郁新轻轻叩了一下大案,眼神玩味的跟暴昭对视,然后两人都笑了,只是这笑,很苦涩。
暴昭的后面,有坏人啊。
当年,朱允炆被立为太孙,所有人就把齐泰、黄子澄推了出来给朱允炆当潜邸之臣,这俩人可是搞学问的一把好手,加上大家伙没少给出主意,总算是把朱允炆给教育成了大家伙都想看到的样子!
尊师重道、仁明孝友。
太祖皇帝太过于残暴,天底下的官,不想后继之君也如这般,更没人希望让朱棣当皇帝,哪有在马上立国,还在马上治国的道理?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寄托了大家所有希望的好圣孙朱允炆,怎么一登上皇位就变脸变得那么快呢?
本来眼瞅着咱们文人阶级就要翻身做主,一展胸中报复了,好嘛,上来的这个皇帝明显比太祖玩的还狠。
普通老百姓还有个坟呢,这位?连自己陵寝都不修了!就为了给官员加薪,只希望官员不贪不枉!
这个明诏发出去,天下的民心起码收走一大半。
既然玩不过,大不了不跟你玩呗。
算你朱允炆厉害行了吧,我们认输,告辞!
玩政治的,眼光要长远,既然咱们的建文皇帝有向太祖看齐的意思,那就再将希望寄托在下一个皇帝身上呗。
选太子,然后从小教育!
“有了内阁,又废了一日一回的大朝会,陛下每天的时间多得很,大皇子由陛下亲自教育,哪里还需要外臣?”
郁新啜了口茶:“这天底下的事,都在皇上胸中,明察秋毫,不需要咱们置喙。”
郁新现在真的是心累,皇帝太精明了,一点也不像一个年轻人。
齐泰黄子澄这两个白痴,教了太孙那么多年,都没看出来一丁点端倪?还有脸成竹在胸的告诉大家伙,这是一个圣人皇帝?
看看人家的政治玩的多么熟稔,从他登基的第一天,天下这盘棋怎么下,人家心里早都有了初稿,就算有的地方稍显急躁,但马上就能调整回来,温水煮青蛙,六个亲王是怎么丢的藩?
这几年,朱文奎压根没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东宫坐殿理事的文华殿都成了内阁办公所在,詹事府完全成了一个空衙门,负责皇子的起居注,到现在一个字都没写过!
说句不好听的,朱文奎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谁都不知道!
现在定太子,朝堂上马上就有人蹦出来,拿礼法说事,拿祖制说事,詹事府就要选材,东宫就要选老师。
教育,必须要从娃娃抓起,一个人大了之后什么样,跟他从小的家教、学识有直接的关系,如果后天长大后不经历人生的剧变,外部的刺激,他是不可能有大的变化的。
现在皇帝把朱文奎藏起来,关上门自己教,等什么时候朱文奎成了朱允炆理想的样子,等到朱文奎可以完全承继朱允炆的思想后,朱允炆会把朱文奎推出来走向前台的。
暴昭和郁新都在笑,只有方孝孺一头雾水。
你们俩,再说什么?
为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
“咳咳,两位阁老。”
方孝孺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好歹我也是阁臣之一,有什么事,总得让我知道吧?
“那个,能不能麻烦二位说的简单明了一些,咱们三人也好共同商议一下。”、
“没什么。”
暴昭冲方孝孺展颜一笑:“老夫年迈,打算辞官归乡了。”
方孝孺差点没被气死,刚才还在聊太子,你脑回路那么快,这就转到辞官上?
你俩这么聊天,我感觉我自己就是个废物。
第一百一十二章:大朝会
正月的年假一结束,大朝会上暴昭就提出了给朱文奎选老师的想法,被朱允炆一口回绝。
“文奎顽劣,朕以命皇后严加管教,待日后定下心性后再选良师教诲。”
朱允炆是不可能让自己的孩子以后接受传统儒学的教育,都不用举例,一句话就可以概括,凡是历史上著名的大帝,没有一个是传统儒学教出来的。
儒学只是统治阶层用来愚民的工具,士人阶级还想拿来愚君,这样一代代下去,这天下,可不就成士人阶级的了?
“商税今年才开始正式征收,所得税银暂无法估算,内阁审议了一下今年朝廷的开支,赤字大概有七百万两。”
朱允炆拿着一份奏本,俯视着满堂衮衮诸公。
“主要的大头开支在于扩充闽浙水师、南京往河南、北京修路,内阁希望少修一条路,等年底商税的税银收上来,明年再修。”
说着说着朱允炆就笑了,点了夏元吉的名字,问道。
“钱留在国库里不用等着下崽吗?如果卿不愿意寅吃卯粮,朕这到有个解决的办法,朕让辽王叔打皇商府库里拿出一千万两,贷给户部,户部支付利金如何?”
国库从商库贷款?朝廷向商人支付利金?
这也就是皇帝的脑子里能想出的主意!
夏元吉心里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贷银搞建设,年底户部清算的时候,还要多一笔支出,这一笔多支出的,国家的钱就进了宗亲私人的口袋,他说什么也不愿意,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请陛下放心,修路的开支,户部还有些积蓄,撑的下来。”
洪武三十余年国税攒下的家底子本就不多,去年就多开了千万两,今年又要多开几百万,这样下去,要不得几年国库就干咯。
夏元吉一脸的便秘表情落到朱允炆眼里,后者就一阵好笑。
古人管钱,只知道节流,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去想开源,永远都是盘子里有多少就控制在这个小圈子里,没想过前期投资能换到多少后续的回报。
“朕让五军府提调全国剿匪,南京往开封、北京、闽浙的通途,户部可以跟地方布政使司合作,设立路卡,按照通商的货物总额按比例收取路费,几百万两而已,最多两三年就收回来了。”
朝廷收过路费?这跟土匪有什么区别?
夏元吉下意识就想开口劝谏,就看到朱允炆一摆手:“这事就这么定了,具体的章程卿家自己跟地方协调吧,下一项。”
放下户部的奏本,紧跟着便是兵部的。
“辽东、甘肃换防以来,裁汰老兵一万八千人,兵部遴选的兵员已经全数补充完毕,老兵该如何安置?”
以往军中的老兵退伍,洪武朝的办法就是编入军籍,各归其乡做军户,内阁本身也是这么批的,但是奏本到朱允炆这被留中,没有批复,而是拿到了朝会上。
大明的军户已经足够多了,而且军籍早晚要被裁汰编入民籍,都是大明的子民,哪里需要做的那么泾渭分明,朱允炆不想把阶级固化。
等什么时候朝廷足够富裕了,能够承担起正规军现银军费之后,军籍制就会被撤销,地方直接上武警制或生产兵团,各省按照军田数量设置兵额上限,其余的就转成普通百姓。
“兵部记录一下,有愿意回乡的朝廷发给他们粮种,直接归乡垦荒吧,免他们两年的粮税,每人限垦十亩,地方府县要严加稽核,登记在册。”
大明立国初,地方的荒田无主田还是很多的,毕竟才六千多万人,现在户部在册的田亩仅有四百余万顷,就算民间有瞒报加上地方政要大员的免赋田,也不可能超过五百万顷。
但是大明有多大?
现在的大明不包括新疆和西藏,但辽东比后世的东北大、云南包括了大半个缅甸,国土面积比后世最多少一百多万平方公里,可耕面积更是基本没有区别,而且由于没有工业化和西北沙漠化,某种意义上来说,大明现在的可耕面积是完全可以再膨胀四到五倍的,只是因为人口不足、没有现代机械,所以没本事开垦罢了。
而且,辽东可还有一大块可供恳荒的处女地。
辽东平原可耕面积有多大?最少几百万顷,朱允炆记得他以前看过一份报道,东北平原一年的产粮占了全国的三分之一还多,是养活我国的最大饭碗。
这年头的辽东平原可没人去耕种,主要原因就是兵祸。
辽东没有长城,容易受到鞑靼人的袭击,而且由于太大了,朝廷也不可能保护的过来,现在的辽东户籍,竟然只有三万余户,十几万丁口。
“不愿意归乡的,就迁到辽东做军户,垦田不受限制,全部编入军田。”
说到这朱允炆又看向朱棣:“四叔,北地的军事你熟,回头总参谋府给宁王叔、宋晟、盛庸、平安拟个军令,让他们四个协调一下,把兀敌哈人;北山、野人、海西这三部女真都迁出来,编成我大明的军户,分散的撒在漠南、河北、山西和辽东地界,对于不愿意的,那就全灭了!”
朱棣心里盘算一下,北地这四人加一起,足有三十多万大军,比那几个部族加一起的总人口还多近十倍,这简直就是平白送的军功。
在辽东平原,都不用其他人帮忙,就他当年留给盛庸的几万铁骑,就足够驰骋千里,把这些蛮夷都赶尽杀绝了。
“臣领命。”
先让辽东稳定下来,至于日后如何抵御鞑靼人的侵袭,朱允炆还在想辙,游牧文明对农耕文明的侵扰足足持续了三千多年,谁也没本事彻底解决过,现在如果不是草原内斗,阿鲁台跟马哈木互相咬,辽东也不可能这几年那么平静。
拿互市拴着阿鲁台,他现在可不敢破坏互市的平静,不然,断了互市,都不用大明动手,过两年,瓦剌就把他鞑靼部给吃掉了。
兵部的事处理完,然后是吏部跟都察院的,干部任免的人事问题,朱允炆一向是不太看重,因为他没有一双透视眼,能够直接看出一个官员的能力和派系,所以这个方面,他一直都是交给内阁自定的,不操这份闲心,浪费没必要的精力。
他要做的,是控制内阁,只要控制了内阁,就间接控制了天下。
礼部更没有什么正事,无非就是周边几个小国、瓦剌和鞑靼送来了几分贡礼,然后眼巴巴的希望大明能还一份,直接被朱允炆给拒绝了。
还个屁!
“告诉他们的使者,还礼没有,最多朕给他们写一份褒奖的诏书,以后不愿意来朝贡也无所谓,朕的大明不缺那点东西,等朕想要了,会派人去拿的。”
礼貌和死要面子这种民族习俗,朱允炆打算在这个时空,这个时间点就从汉人的骨子里淡化掉,老子跟你客气你妈呢?
你以为每年上份供,派使者在这奉天殿磕个头,老子就拿你们当好哥们了?给你惯得臭毛病!
现在不是地球村,同活在这片天地之间,要么你有本事灭了大明,要么就等着接受被大明同化或者毁灭,欠的债一定要还!
新年的大朝会开了两个多时辰,总算把所有的待办事项搞定完,大家伙各自回署衙办公,只有朱棣被朱允炆留了下来。
复开海禁之前,要先把台湾拿回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拟定台湾事
台湾,即明初的澎湖巡检司衙门。
隶属福建承宣布政使司管辖,洪武后期海禁,将台湾的原住民迁往泉州、漳州等地,澎湖巡检司衙门被废,这一年的台湾岛,就是东南亚、倭寇等海贼的大本营。
其实东南亚海盗也好、倭寇也罢,他们的大部分主力其实还是汉人为主,南宋末年,大量汉人乘船南逃东渡,就在大海上定居下来,捕鱼为生,两百多年来,有的跟东南亚地方土著融为一体,有的就在海上飘荡做海盗。
至于倭寇,完全是因为这群人里面有岛国人,幕府时代后期,日本也是打成一片,流浪的浪人武士有的就跑到九州岛,与逃难跑到九州岛的闽浙汉人先民混居,大家伙一合计,得嘞咱们出海劫掠去吧。
九州岛距离琉球群岛近,到了琉球离台湾也就不远了。
当然,也有胆大的直接西渡,打九州岛直接往朝鲜或者山东跑,而这部分倭寇的下场,基本都是全军覆没,后来的发展大家都知道,倭寇不掠山东改掠闽浙,这才有戚继光剿倭的历史。
海战不同于陆战,陆上那一套放大海上完全行不通,朱棣对于海战也是一窍不通,加上朱允炆这个臭皮匠,俩人合计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好的战术。
“干脆平推吧。”
朱允炆发了急:“让闽浙水师发战船五百艘,兵八万直接攻打,朕不做指挥,全权交由水师将领,一年之内,给朕把台湾拿下来就成。”
台湾?
看到朱棣发蒙,朱允炆遂轻咳一声:“朕给起的名字,等将来赶走了海盗,就改这个名字,设台湾布政使司。”
巡检司级别太低,不符合朱允炆心里对沿海的统治归划。
行吧,你说啥是啥,不过一个名字代号而已。
朱棣不操心政治规格,他只是拿起闽浙水师的军情奏报看了看,所谓的台湾岛上盘踞的海盗顶天只有一万多人,大明发八万军过去算的上是狮子搏兔了。
“龙江船厂正在加工战船,闽浙两地的船厂也在赶工,一年之内最少可以下一百艘战船,国库如果不愿意出钱,朕就自内帑里出,两年之内,闽浙必须扩充到一千两百艘战船,二十万水师。”
朱允炆财大气粗,也懒得去计算成本,复开海禁对大明太重要了,不提东南亚和南海令人眼红的财富,单说他为大明计划的帝国体系,东南亚都是其中必不可缺少的一环。
“那就打吧。”
朱棣也没什么好的主意,反正对他来说,皇帝喜欢打仗他也很开心,总比一个守成之君要好的多。
“六叔久在南地,也长以军略闻于天下,家风与四叔颇近,此番征讨台湾,让其次子孟炯一道随军吧。”
朱棣猛然怔住了。
朱允炆口中的六叔是楚王朱桢,朱桢长子朱孟熜和次子朱孟炯都是庶出,楚王系世子是三子朱孟烷,长子朱孟熜早夭,朱允炆却点了次子朱孟炯的将。
皇帝这是有意在锻炼各支宗亲子嗣,有才能的都给安排了出路,淡化了世袭王爵的吸引力,等将来陆续削藩,所谓的王不过是一个耀眼的头衔,真的比不上一个手握实权的将军更有话语权,各支也就因此分化了向心力。
更重要的,便是当宗亲越来越多的出现在朝堂和军队后,也可以加深皇权在各个领域的烙印。
一石三鸟啊。
“陛下圣明。”
朱棣拱手告退,朱允炆便看向双喜,自袖中抽出一道奏本:“去东陵,将这些人给朕带过来,朕在谨身殿等他们。”
新学时间上虽然很短,仅仅只有一年多,但发展的势头很凶猛,总体的思路上已经跟朱允炆有了三分的契合点,现在,可以先试试他们的深浅。
台湾的地域挺大,但人口很少,海禁前太祖又把大量的百姓迁到了福建,现在的台湾恐怕连几万平民都没有,就是一张完全空白的白纸。
正好留给新学的学生来随意画染。
双喜领命告退,能有一个多时辰才折回,带着十几名新学的学生走了进来。
这还是这群天南海北的学子第一次履足南京皇宫,见到朱允炆都有些激动,匍匐在地山呼万岁。
“都起来吧,看座。”
对这群新学学子,朱允炆是打心里喜欢,也只有跟这群人在一起,他才不会做作的摆出帝王姿态,弄得自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幽水。
“知道朕叫你们来,是为什么吗?”
“请陛下谕示。”
朱允炆面上含笑:“你们这一年多来的进步,朕都看在眼里,对于施政变法的事,你们也算有了三分各自的心得,现在,朕打算给你们安排个去处,好让你们一展所学。”
去处?
现在的大明一根萝卜一个坑,哪里有什么多余的去处?
大家伙心里都有些纳闷,只有一个学子站了出来:“陛下说的,是故澎湖巡检司吧。”
朱允炆眉头轻抬,这个学子他认识,也是这一年多来表现极聪慧的一人。
“陈墨非是吧,你怎知朕心中所想的?”
陈墨非躬身施礼,回答道:“这一年多以来,送往学生等处的誊抄政事,多以沿海为主,且陛下加征商税,可见陛下心中重商,深知商贸富国之道,先宋有大世,皆赖海运,所以学生斗胆猜测,陛下欲开海禁,开海禁,必复设澎湖巡检司。”
跟聪明人聊天,总是省心。
朱允炆心情大好:“不错,朕确实打算复设澎湖巡检司,已经命闽浙水师筹备征讨海盗事宜了,今日召尔等来,便是为将来做准备,因为朕打算,待海盗靖平之后,将故澎湖巡检司改设为台湾承宣布政使司,尔等,便在此施行新政,让朕看看成效。”
承宣布政使司!
十几人心里都一阵狂喜,甭管皇帝取得名字是叫台湾也好、叫澎湖也罢,承宣布政使司六个字的政治含金量可不得了。
哪怕所谓的台湾,只有几千甚至几百个老百姓,这都不重要,只要政治品级上去了,对于官员来说,这就足够。
封疆大吏,一省部堂!
“此事你们知道就行,这段时间就不要回驻地了,朕在京内当年有一处潜邸,你们这段时间就先住在那,顺便各自回去写一份关于施政的假想,朕过几日要看,先说好,谁写的最好,这将来的左右布政使,就是谁的了。”
说道这,朱允炆一顿:“哦对了,那个纪纲就不用写了,你这人心思缜密、冷静,朕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差事,届时你负责筹立锦衣卫衙门,朕给你个镇抚使当。”
众皆谢恩,然后欢天喜地的离开皇宫。
第一百一十四章:必让尚武之风蔚然
赶在上元节的前一天,徐辉祖和朱棣牵头又一次在南京举办了一场宗勋比武大会。
上一次举办,还是在太祖龙驭宾天的孝期,后来,本打算每年举办一次,由于徐辉祖挂帅征西南,加上各地藩王也鲜有在京者,才作罢。
这回,难得南京城里宗勋云集,朱棣和徐辉祖一合计,闲着也是闲着,再整一回呗。
为此,朱棣和徐辉祖两人还特意入宫,找到朱允炆说了这件事,后者直接一挥手:
“办!要大办,朕当亲往。”
朱允炆也实在是闷得厉害,难得有这么一个出门透气的好机会,哪里还愿意待在宫里。
“除了咱们自己人,愿意观礼的京官大臣都可以去观看。”
京郊演武场要办一堂比武大会,而且皇帝亲临的消息一透露,整个南京城里里外外的气氛,瞬间到达了巅峰。
京官们也很开心,因为又能找个机会给自己放一天假了。
至于皇帝为什么要让大家伙来参加这次观礼,这些文官私下里的看法都很统一。
“估计跟去年的阅兵一样,皇帝又是在找咱们秀肌肉的吧,”
一个尚武的皇帝,对他们来说,真的不是一个好皇帝。
历朝历代的皇帝,热衷兵事的,无非就是通过消耗国力来为自己增加无上的威望,对国家带来的好处几乎微乎其微,而往往一场大败,就有可能葬送一个国家几十年的奋斗,耗尽天下百姓的鲜血元气,所以才有这么句话,好战必亡!
只能说,朱允炆登基这三年来,在对待战争方面的手段要比之前那些动辄就奔着灭国的君王要高明的多,西南之战,打完就走,因为还没到摘果子的时候。
朝鲜之战,大明掳掠、索取到了近千万两的银钱、物资,让内阁朝廷品尝到了战争的红利甜头。
但是大家伙还是很担心,大明,难道能一直这么赢下去吗?
西南打完了,辽东也打完了。下一步打哪?
大家伙都不用猜也知道,除了北伐,没地方打了。至于即将开展的东南剿寇海战,朝堂上下就没人在乎过,都是一些弹丸荒岛,有何没有,又如何呢?
中原历代大帝,凡是心气高的,都喜欢北伐草原,汉武大帝以两败俱伤的代价吞灭匈奴,终究还是反伤了自己。
太祖高皇帝北伐沙漠,一路打到贝加尔湖灭了北元王庭,最后的结果也只是换来今朝瓦剌、鞑靼并立,草原还是游牧蛮夷的地盘,而看建文皇帝这个架势,他估计还想打下去。
建文?这个年号真是自欺欺人。
外界的纷扰并没有什么作用,时间依然来到了正月十四这一天,大明第二届宗勋比武大会顺利举行。
一大早,上万京营的兵便把京郊演武场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几千名锦衣卫更是四处巡视,如临大敌一般。
“呱哒哒、呱哒哒。”
马蹄声响,一行几百人的队伍承马而来,分成两列,一着飞鱼蟒服、一着刺绣龙纹,个个是精神抖擞、容光焕发,正是这次比武的两大主角:武勋和宗亲。
朱棣骑高头马在宗亲一列的最前端,与不远处的徐辉祖并驾齐驱,两人齐齐在演武场的营门前翻身下马,便有几个锦衣卫上前躬身告罪。
“王爷、国公勿怪。”
说着话,几名锦衣卫上前对着二人上下其手,仔细检查一番后又是告罪后退,朱棣和徐辉祖二人这才整理仪容,迈步走进演武场。
因为朱允炆要来参加的原因,所以演武场里的所有兵器、箭矢都被换了一遍,而参与比武的宗勋,也要接受搜身,确保没有夹带的利刃兵器。
当然,也不可能有人脑子抽风,敢在这时候偷摸带一把利刃参赛,不然,你想干什么?
刺王杀驾?那可是要诛连满门的。
“今儿这天,可真不错。”
朱棣抬头观瞧,笑了:“天公作美啊。”
朱棣身后是朱高煦,这小子是上一届的元魁,今儿是来给他爹长脸的,听到朱棣的话豪气道:“今日我大明宗勋皆在,锐气冲天,便是有乌云遮盖也给冲散咯。”
“外甥此言差矣。”
徐辉祖扭头瞥了朱高煦一眼:“明明是陛下亲临,龙威浩荡,所以老天也得给陛下这个面子。”
观礼的人里面有皇帝,皇帝最大的道理都不懂?
呸!马屁精!
朱高煦心里思忖,最好这时候能下一场暴雨,看你老脸往哪里搁!
等参赛和观礼的宗勋、京官都进了演武场,打远处,一架奢华的御辇才在数千锦衣卫的拱卫下缓缓而来。
御辇一路驶入演武场,抵至观礼台的位置停住。
双喜自御辇上跳下,四处张望了一番后才搬来一个软凳放在御辇旁:“陛下,到了。”
站在车辂上两名新军禁卫左右撩开车帘,却是一白发老者先走了出来,能与天子同辇的殊荣,可着大明,现在也只剩下一个耿炳文了。
耿炳文守在车外,以手遮楣,才见朱允炆低头出来。
“参见吾皇,圣躬金安。”
守在观礼台下宗勋百官伏跪于地,将头埋进尘埃之中。
“都起来吧,朕先放下一句口谕,今日免跪!”
朱允炆面向群臣喝了一句:“诸卿随朕,登台。”随后把着耿炳文手臂,踩着软凳走下御辇,这时耿炳文说什么也不敢跟朱允炆并肩而上,错慢两步,跟在朱允炆的身后走上观礼台,再往后,便是不用参赛的宗勋百官,分为两列,泾渭分明的同登高台。
观礼台是此前御前司会同京营连夜修建的,用了三天两夜的功夫,在原点将台的基础上进行了扩建,完全可以容纳下两三百号人而不拥挤。
观礼台的正中是两丈见宽的御案,后置龙椅,将演武场一览无遗,这自然是给朱允炆准备的。
左手是京官三列坐席,右手是宗勋的三列坐席,都已经摆好了美酒、瓜果和糕点。
“今日比武,卿等这边的章程是怎么定的?”
落座之后,朱允炆便目视徐辉祖,询问道。
徐辉祖起身躬礼:“回陛下,依陛下圣谕,此番参赛者共五十人,宗亲八人,臣等武勋二十二人,另自军中擢好手二十人,共比六项。
射靶十矢,环数最高者加三分,其次两分,第三名一分,同环数者并列同分。
骑射十矢,与射靶同理。
举重,以重量计,最高者三分,次两分,第三名一分,同重量者并列同分。
步战,两两作战,胜者计三分,负者无分。
摘缨,陛下可见那处高台,内置缨盔,先摘缨敲锣者,计三分。
献宝,左右各有口袋,内有捕获的候鸟数十只,其中只有一只染了金羽,射中该鸟者登台献于陛下,计五分。
总分最多者,为本次比武之元魁。”
朱允炆颔首:“卿有心了,本次比武的彩头,是什么?”
“自是金腰带一束。”
朱允炆便自腰间摘下自己的一块龙纹玉佩,放到御案上。
“这次是朕第一次观此比武,就给盛会加点彩头吧。”
众人皆起身躬礼:“谢陛下。”
抬头看看天,冬日微醺,阳光正好,朱允炆便轻咳一声。
“行了,既然章程已经定好,那就开始吧。”
皇帝一声令下,这堂第二届的大明宗勋比武大会就算正式拉开了帷幕。
演武场内五十名摩拳擦掌的大明健儿皆互相对视后,迈步走向了自己的位置,开始此次比武的第一项比试:射靶!
“上一届的元魁,朕记得,是高煦吧。”
听到朱允炆的话,朱棣忙要起身,就见朱允炆伸手:“今日就别那么拘谨了,这不是朝堂,都坐着说就成。”
“劳陛下挂怀,确实是犬子。”
朱允炆便笑看朱棣身旁的楚王朱桢:“孟炯今日也参赛了,六叔心里有把握吗?”
后者微微摇头,苦笑:“臣是事事不如四哥,教孩子这方面也差得远咯,依臣看,今日这堂大会,高煦侄儿的机会还是最大的。”
“四叔家高煦、高燧;五叔家是有炖、有燻;六叔家的孟炯;朕的弟弟允熥、允熞加上以大欺小亲自上阵的辽王叔,咱们宗亲方面,这回说什么也得争口气啊。”
说到最后朱允炆乐了:“若是可行,朕都手痒的想要下场试试。”
当然,这话也就是玩笑说说,朱允炆也知道自己要真是亲自下场,那就是玩赖了,谁敢赢他啊,他要是射箭的时候拖了靶,谁还敢中靶?
朱允炆最痛恨的就是看单位里领导们之间打乒乓球!
观赏水平让人作呕。
观礼台上气氛融洽,但是比武场上的火药味可就浓的狠了。
前四项都是各凭本事,朱高煦一马当先,连斩四项第一,豪取十二分,长兴侯耿炳文之子耿瑄以十一分紧随其后。
而等到第五项摘缨的时候,武勋则完全团结在了一起,依靠人数上的优势团团围住朱高煦,任由耿瑄击败一众军中好手,先登姿态上得高台,摘缨击锣。
“这不是玩赖吗?”
观礼台上,朱榑咋咋呼呼的喊道,然后就看见朱允炆的目光扫来。
朱榑跟他身后的朱贤烶都吓得哆嗦了一下。
“逆子!”
长兴侯耿炳文气的须发皆张,向着朱棣起身躬礼:“老夫教子无方,竟使出如此手段,回头必打断他的腿。”
朱棣忙站起来还礼,不还不行啊。
耿炳文胸前挂着一块晃眼的金质勋章呢,皇帝都不受他的礼,他哪里敢受:“老将军折煞俺了,犬子高煦不过莽夫,夺不得缨也是他自己没本事,这与令公子有什么关系。”
“耿老将军勿要羞恼。”
朱允炆这时也搭了句腔。
“高煦不知藏拙,锋芒太露,也不知道团结帮手,吃了这个亏,倒也是好事。”
皇帝开口定了调子,两人便也不再客套,朱棣等着耿炳文落座后才坐下,而后瞥了一眼演武场上在那气的原地暴跳,骂骂咧咧的朱高煦。
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脑子的玩意!
摘缨之后便是献宝,两个口袋近五十只候鸟齐飞,朱高煦明显受到了方才痛失缨盔的影响,两次弯弓都没能射中,反倒是那耿瑄,不急不缓,屏气静心之下,一发得中,忙上前拔下箭矢,双手捧着猎物跑上高台。
“末将耿瑄,献宝物与御前!”
耿瑄低着脑袋,双手将候鸟高举过顶,激动地浑身战栗。
元魁!
余光不经意间就瞥到了不远处的老爹,心里顿时吓了一跳。
老头子看起来,似乎很生气的样子?
完了完了,看这架势,回家要挨揍啊。
心里的喜悦之情顿时去了大半。
正悲喜交加之际,只觉头顶阳光一暗,微微抬首又吓的忙低下头,身子躬的更深三分。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朱允炆走到了近前。
“你很不错,头脑冷静,心思缜密。”
手上一轻,耿瑄听到朱允炆的声音,心里早已是一片空白,什么悲喜交加早跑的一干二净,只剩下满腔的激动。
“御前献宝,是末将的荣幸。”
朱允炆看了看被射中的候鸟,后者早已死透,鲜血染了自己一手。
双喜捧着一个托盘走过来,朱允炆便将候鸟放上去,却并没有在金盆里洗手,就这样用满是鲜血的手拿起那束金腰带,亲手给耿瑄盘到了腰上,并将染血的玉佩挂到腰带之上。
“你要记住,只有鲜血,才能点缀我大明健儿的荣耀!”
耿瑄激动的再也不能自持,扑通一声匍匐于地:“陛下教诲,末将终身不敢忘,假日必为我大明血战沙场,死不辜恩。”
“去吧,下去接受属于你的欢呼。”
朱允炆话音一落,身后的双喜便尖声唱名。
“本届宗勋比武的元魁,中军都督府都事耿瑄!”
演武场内外,上万京营兵顿时一片齐声大吼:“耿瑄,威武!”
等到耿瑄退下高台后,朱允炆听着耳畔一阵阵欢呼声,也难免心潮澎湃起来,伸出双手下压,顿时天地一片寂静。
提起一口气,朱允炆朗声高歌。
“看,银装素裹,层林尽染;
看,大明儿郎,竞争魁首!
赞,少年风华,气盖河山;
赞,手持吴钩,可搏公侯!
壮哉我大明少年,英气冲天;
壮哉我少年大明,与天不朽!
今日比武盛会,看到我大明健儿不缀武艺,骑射步战具精,朕,很开心。
朕希望我大明的儿郎能够永远怀揣一颗好胜的心,多习文韬武略,保境安民,开疆辟土。
不坠祖宗威名,不使子孙蒙羞。
朕今日在这里看尔等比武,将来尔等上了战场,朕也会看着尔等杀敌,朕永远与尔等同在,守土开疆、并肩作战!
只要日月山河还在,则我大明江山永在!”
万人皆挺胸抬头目视朱允炆,齐声怒吼,惊雷炸响。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炎炎大明,绝不坠汉唐雄风!
巍巍华夏,断不忘祖宗余烈!
第一百一十五章:遴将
豪情干云的朱允炆在比武大会的当晚喝了个酩酊大醉,直接导致翌日上元节愣生生睡到了正午。
他一睁眼,守在龙榻边的双喜忙捧着一碗温茶走过来。
“几时了?”
朱允炆一口饮尽,拍拍自己的额头,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明朝的酒酒味不浓,喝起来就止不住量,搞得现在头痛欲裂。
“午初三刻了。”
那就是快到十二点了?
朱允炆吓了一跳,这还是他这几年以来第一次睡到这个点。
自己怎么会喝那么多?
朱允炆发现自己似乎断了片,昨晚上的事忘了七七八八,这种感觉朱允炆最是不喜,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习惯了万事简在心中的掌控力。
断片这种事,还是年轻时上大学的时候才出现的事情,喝大酒失忆,就是超出自己掌控范围的空白区域,这无论是对一个秘书还是对一个帝王来说,都是大忌讳。
因为醉酒往往失言,而失了言又忘了说的啥,那就会让自己无形中很被动。
“昨儿,朕在宴会上都说了些什么?”
双喜忙去拿过一个小册子递给朱允炆。
古代没有监控,但是皇帝专门有几个小宦官守着,负责给皇帝记起居注。皇帝的言行举止、喜好什么、厌恶什么、哪日哪时跟谁钻被窝都在这上面。
“亥正一刻,齐王榑敬酒,言山东通渠之事。
帝复曰:‘山东具赖王叔有持,朕自宽心’。
亥正二刻,帝与燕王饮言:‘宗族血亲,理当一体同心,叔多美言,勿使诸藩有误与朕。’
......”
通篇看下来,朱允炆总算松了口气,看来自己虽然喝多了,倒没有什么失言的地方,那就好,以后一定要注意,断不能在喝这么多了。
这边刚放下心,那边又猛然想起一事。
今天,是上元节!
设百官宴、耆老宴与宫,宴后观灯,是一场大型的政治秀,赐宴百官,体现帝王与士人阶级的亲密和信赖,赐宴耆老,便是符合圣人敬老的古训,体现皇帝爱民的情怀,这也是一件大事,不能忘。
“皇宫里里外外,皇后娘娘都已经差人全部布置好了。”
看到朱允炆急着下床,双喜心里便猜到朱允炆在着急什么,赶紧为朱允炆披上厚氅。
“陛下小心着凉。今天晚上赏灯,京官们家中高堂尚在的,都会入宫,皇后娘娘已经给尚膳局传了懿旨,赴宴的名单、设宴的规格都确定了下来,陛下勿急。”
上元观灯,皇帝一般会邀请大臣及其父母高堂入宫,赐耆老宴,太祖时期上元节会广邀各地耆老入宫,只是后来发现,旅途劳顿,来来往往的也不太方便,加上上元前后天寒地冻,若是路上染了风寒,偶有一命呜呼者,赴宴就成了赴鬼门关。
就将大规模的耆老宴改称了仅招呼在京耆老。
耆老,古先贤书礼记定六十高寿。
但礼记是哪一年的事?距离大明都两千多年了,那年代的人寿命跟大明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虽然说在明朝六十岁也算是高寿,但还没到‘百户中,耆老鲜少’的地步,加上大明人口基数大,南京城上一百多万号人,怎么凑也凑出万八千耆老了。
没办法,规模只能再控制一下,就将赴宴人群改为京官六十岁以上的父母高堂,这样一来,每年的耆老宴也就十几桌,百来号人,就完全可以招呼过来。
“亏得皇后了。”
听到马恩慧都安排好了一切,朱允炆这才放松下来,复又躺回榻上,宿醉实在是难受,不歇一会,他都怕自己猝死过去。
“陛下要不要用膳?”
“吃不下去,算了吧。”
知道这些琐事都已经安排妥当,朱允炆心里便是放松下来,脑子就转到了别的地方。
“召徐增寿入宫。”
徐增寿,徐辉祖的亲弟弟,中山王徐达二子。
朱允炆登基前,徐辉祖是中军府都督,徐增寿是右军府都督,兄弟俩几乎操持了大明一半的军权,可见徐家在洪武皇帝眼中的分量。
朱允炆革制五军府,徐增寿改领了闽浙水师,算是大明的海军总司令。
到底还是闲不下来啊。
这年代没有音视屏、没有电话,很多事交代下去,地方办没办,上不上心,皇帝真的很难抓的紧牢,加上朱允炆又老是想一口吃成个胖子,很多已经交代下去的事,朱允炆都会记下来,几乎每隔几天就要问一下。
在勤政这方面,朱允炆绝不逊色太祖皇帝,他只是不喜欢天天上朝罢了,都是假大空的事,一个月一回倒是正好,有什么事抓紧处理落实,等交代完基本上两三个时辰就过去了,饿的前胸贴后背的百官就没有力气在说废话。
徐增寿进宫的时候也是一身酒气,可见昨晚喝的不少,但整个人的状态要比朱允炆好的太多,准确来说,五军府的这群武勋,每天下了值基本就剩下喝酒了,不然也没个正事干不是。
自打朱棣入了南京,打仗的事,都是皇帝跟朱棣两个人商量,他们五军府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弱,要不是前段时间全国剿匪,徐增寿都快忘了自己还是大明的一品武官。
“臣徐增寿,参见吾皇圣躬安。”
徐增寿进了暖阁,一见朱允炆靠在床上,心里就一阵好笑。
都说皇帝颇有太祖遗风,但喝酒这一块,可差的远了。跟武勋拼酒?大家伙捂着半张嘴都能给你喝趴下!
“朕看起来很好笑吗?”
朱允炆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吓得徐增寿忙肃容起来,低下头老实了不少。
“请陛下的谕,召臣面圣有何示下。”
“朕前两日跟燕王拟了关于征讨台湾贼寇的军令,五军府遴好了人选没有。”
徐增寿马上拱手回道:“以永城侯,东军都督府佥事薛恪领征。”
朱允炆便点点头:“朕知道他,前永城侯薛显的儿子对吧。”
薛显,洪都保卫战的一员猛将,随太祖皇帝征陈友谅、张士诚,后随徐达、常遇春北伐,是少有通会水、步、骑作战的名将。
“都说将门虎子,薛恪,能有他爹几分能耐?你是东军都督府右都督,含山侯不在京,东军府上下都是你署理,有了解吗?”
“臣以考校,薛恪复言‘海战不同于水战,大海广袤,福船可尽展,无需仰赖兵法,自是大船欺小船、大炮欺弓弩’。”
闵浙水师战船,最大的便是福建船厂所造战船,始于南宋,大成于忽必烈两征日本,“上平如衡,下侧如刀,贵其可以破浪而行。”
一个字:大!两个字:宽敞!
福船是海战利器,可置千斤炮六到十门,辅以火箭弩数十架,简直就是巨舰大炮时代的原始版,无论是海战还是对陆战,都堪称是这个时代,地球上战斗力最强的海军战船。
以大明的国力,福船也不过一百艘,更多的战船还是自龙江船厂下水的小型战船,不可放千斤炮,多还是以巨弩、抛石为主。
鄱阳湖水战,太祖靠的就是小船灭了陈友谅的大船,因为大船吃了体积的亏,无法腾挪变向,被贴近后一把火烧了个灰头土脸,陈友谅也是胆碎,仓惶而逃,被朱文正家将朱军一箭射死,六十万大军降了一大半,太祖兵不血刃就鲸吞了陈友谅的全部主力和战船。
但是大海就不一样了,福船虽大,出了长江,也不过只是茫茫大海上的一叶小舟,想怎么玩怎么玩。
“嗯,既然没有问题,那就让薛恪领征吧。”
朱允炆又点了两个名字:“楚王叔的二子孟炯,让他随军学习,另外,去一趟燕王府,四叔府上的那个总管是个人才。”
“陛下说的是,马三保?”
徐增寿面皮一抽:“那是个阉人啊,哪有阉,额太监领军打仗的。”
一句阉人,徐增寿马上就感觉到了双喜的眼光开始不善起来,连着朱允炆似乎都有些不高兴,吓得他马上改了口。
宰相门前七品官,双喜是皇帝心腹,连内阁见了都还要喊一声孙公公呢,他当着孙双喜面唤阉人,不是嘴欠是什么。
“莫要小看他,他可是打小跟着四叔学军略的,有时候四叔忙着总参的军事,讲武堂那边,都是这个三保太监去教授军略,去吧,就说这是朕的意思,让四叔割爱,顺便跟马三保说一声,等这次台湾收复回来,朕给他起个正经的名字。”
“是,臣告退。”
徐增寿忙躬身告退,临走前还不忘偷摸看一眼双喜,可是后者脸上早已经古井无波,看不出丝毫端倪。
第一百一十六章:上元佳节(上)
上元节,或许比不上除夕阖家团聚那般温馨,比不上元旦走亲拜年那般喜庆,但绝对是华夏民族最热闹的节日。
整个南京城,自夕颜染红天之后,四处便张灯结彩,各式各样的灯笼挂满了大街小巷,而最最繁华的里仁街、西长安街更是涌满了达官显贵家的士子小姐,秦淮河上的鼎沸人声,更是响彻了半个南京。
上元节设百官宴、耆老宴,这个习俗就算是典型的异化儒学的产物,隋唐时可没有这个习俗,自宋朝与士大夫共天下后,这天底下的规矩就突然就变得越来越多,然后需要官方出面做的事也越来越多。
朱允炆都不知道由他这个皇帝出面,赐宴百官、耆老到底有什么意义?就是为了强化天下人敬老尊老的礼貌吗?
秦汉时,民间有耄耋老者,天子赐杖,以为其人瑞,应受礼敬,后也废止这个规矩,因为皇帝发现,不是每一个老头都是慈祥和蔼的好人,万一节杖所赐非人,便平白污了帝王颜面。
一个都不了解的陌生人,为什么还要去尊敬他?就因为他上岁数了所以就要尊敬他?
皇帝不愿意吃这个亏,也就不愿意亲自出面礼敬老人了,敬老,完全是民间自发的一种出于人性美丽一面的行为,大家家长里短互相都认识,知道这个老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所以才会去尊敬,而不是强制的要求天下人就必须要去尊敬老人。
但是这个规矩到了宋元明清就被加强和异化了,似乎不敬老,成了一种罪过。就应该受得世人的指责,哪怕你有千般好,老人千般坏,世人因为不知你二人的过往,故仅以此就言你不敬老人为罪,可谓是畸形的礼貌。
没有敬老爱老,哪来倚老卖老?
礼貌的规矩、礼法的约束越来越多,生生把华夏民族从征讨四方不臣的雄狮玩成了绵羊。
一群打小生活在“人之初,性本善”美丽幻想世界中的学子,当他们成长到朝堂之上,成了这个国家的内阁辅臣、六部尚书,当他们开始步入到教育储君的岗位上后,这个朝代上上下下就都变成羊了。
偏生他还说不得,因为赐宴耆老这个规矩还是在太祖手里发扬光大的。
太祖爱民如子,觉得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地方上的政事该如何处理、民生状况怎么样,地方的老头能给他一些建议,所以很乐衷耆老宴的招待。
后来太祖发现,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头,他就算是活三百年,眼里也只有那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怎么可能提出什么治国良策后,加上往来交通不便、天气苦寒,故此改成了招待南直隶一地。
甭管这些老头老太太有没有用,这个习俗还算是保留了下来,弄得朱允炆登基之后,每年也不得不遵祖制来办,他现在不能推翻太祖定下的规矩,哪怕有些是他不喜欢的,他也不能碰。
设宴的地方被安排在了华盖殿,华盖殿是三大殿中间的一个殿,用于册封皇后、诏立储君、节日贺典款宴百官、诏封藩王、公主,接见衍圣公、接受大朝贺等大型政治活动及贺典的地方,算是三大殿之中人气最旺的一个殿。
(别啥都以百度百科为准,册封皇后、诏立储君不是在谨身殿,是华盖殿!作者翻明实录翻了快两个小时,从太祖到嘉靖皇帝,这两项都是在华盖殿举行的。
嘉靖之后,三大殿遭雷击,重建没多久又遭雷击,被大火夷为平地,大明朝已经没有余力重建三大殿,只草草的将华盖殿修了一下,很简陋,因此才把华盖殿的职责转到谨身殿和乾清宫,如果华盖殿还在,有明一朝必然全是在华盖殿办这些贺典。)
(苦逼的朱老四一支,自打迁都北京之后,几百年都在跟三大殿做斗争,有没有天象学和地理学的老师受累讲一下为什么北京皇宫老是挨雷劈。)
“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允炆登殿,礼乐齐鸣,数百人齐齐跪伏,同唱万岁之声,震的琉璃瓦上的积雪都扑簌而下。
“今日佳节,诸卿免礼,众耆老免礼!”
朱允炆甩开双袖,款款落座。
一声磬响,山呼谢恩后复起就座。
朱允炆一打眼色,双喜就拿出准备好的佳节诏书出来宣读,无非都是翰林学子们的锦绣文章,一大堆华丽的辞藻歌颂盛世的废话,宣读毕,朱允炆举杯:
“为佳节贺!”
大殿内众人皆举杯。
“为佳节贺!”
朱允炆皱着眉头将杯子举到嘴边,鼻翼微动,顿时眉头舒展,不动声色的一饮而尽。
这个小机灵鬼,啥时候给朕换成了白开水?
还是白开水好,包治百病!
这下朱允炆心里踏实了,昨晚他差点没被宗亲和武勋们灌死,今天拿白开水来顶,这举杯的频率可就高了很多,内阁四人差点没被朱允炆给灌吐咯。
“臣不胜酒力!”
方孝孺喝的脸红脖子粗,说起话来都是舌头打结,嗯嗯啊啊的再也不愿举杯。
皇帝老子太能喝了,这般海量,不愧是太祖的孙子。
朱允炆便一本脸,又举起杯子冲方孝孺比划:“今日上元佳节,方阁老还不给朕这个面子不成?”
谁也不会想到皇帝会那么不要脸,方孝孺哪里敢生硬的拒绝朱允炆,见告饶都不行,只好捏着鼻子皱着眉头,一咬牙扬起脖子一饮而尽。
方孝孺这幅样子,让朱允炆想到自己前世刚参加工作时,陪办公室领导一起喝酒的场景,就是这样硬着头皮莽。
“年轻就是好啊。”
暴昭看着方孝孺心里就乐,他都年过六旬了,皇帝可不会灌他酒,所以乐得一旁看笑话,还有闲心挤兑方孝孺一句。
方孝孺此时只觉天旋地转,哪里还有工夫搭茬,一听暴昭这话,估计方孝孺打小也没这般喝过那么多的酒,此时也算是放飞自我喝嗨了,摇摇晃晃端起酒杯:“来来来,暴阁老,后进敬您一个。”
叫你嘴贱!
暴昭面皮微抽,尴尬一笑:“希直,你醉了。”
“我没醉!我还能喝!”
方孝孺咋咋呼呼的:“佳节配美酒,甚好,快来与吾满饮此杯。”
两人扯皮半天,终究还是暴昭败下阵来,苦着脸陪方孝孺干了下去,还没等暴昭吃口菜,就见朱允炆冲他展颜一笑:“暴阁老,内阁一应国事,幸赖操持,朕敬你。”
好嘛,皇帝都用了敬这个字眼,不喝都不行。
暴昭知道,自己今天晚上,估计也别想直着出宫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上元佳节(中)
酒越喝越多,华盖殿里的气氛也愈加热烈起来。
等到大家伙都吃饱喝足,暴昭便起身提议道。
“陛下,上元佳节,可否请圣驾同观灯会。”
暴昭实在是喝不下去了,没看见方孝孺都被几个小宦官送回了家吗,所谓酒要少吃,事要多知,堂堂一个内阁辅臣,喝的酩酊大醉像什么样子。
“暴阁老,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时逢佳节,朕心里开心,这酒,感觉也就不醉人了。”
朱允炆可不愿意就这么散场,他就打算把这几个阁臣全给灌醉,正好省了心不用在陪他们观灯了,一群大老爷们赏哪门子灯,有这功夫,我回去陪陪老婆孩子不香吗?
皇帝耍赖,谁也没辙。
大家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喝下去,为了断了大家的念想,朱允炆还授意让双喜把所有的耆老都送回了家。
“夜已深,天凉,耆老们年岁已高,还是早些回府安歇的好。”
这些老头老太太倒是没啥意见,反正他们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又不能打包带回家,所以都是欢天喜地的谢恩离开,把他们的孩子留在这华盖殿继续跟朱允炆拼酒。
“佳节美景,当吟诗作对。”
杨士奇这时候站出来,他也喝嗨了,酒这东西,一喝多就感觉喝不够。
“不如请陛下出个灯谜,臣等来猜,猜不到的,罚酒三杯如何?”
这就是古代有文化人的酒令吗?
朱允炆倒牙,喝酒这么开心的事,划拳什么的不比出题好玩吗?
大家伙都纷纷叫好,朱允炆也不好扫了大家的兴,只好憋着眉头苦苦思索。
他还真不会什么灯谜,脑筋急转弯倒是还记得几个,至于荤段子那就会的更多了,但这玩意哪能登大雅之堂,这场合比后世国宴还正经,皇帝猜荤段子像什么样。
正在纠结,还是双喜救场,跑朱允炆耳边嘀咕了一句。
“那就猜个字谜吧。”
朱允炆赞赏的看了一眼双喜:“今日是上元节,也叫元宵节,就以今日为题,‘元宵节上人欢乐’猜一个字。”
出问题,朱允炆便偷偷摸摸的问双喜谜底是什么,后者小声道:“莞。”
宵、节两个字的上半部分加到元字上,叫莞,莞的意思就是开心,通‘人欢乐’,算是押了题。
朱允炆很是得意,因为他猜不出来,所以他觉得大家伙也猜不出来,结果一扭头,发现所有人都在笑。
“陛下出题高深莫测,臣猜不出来。”
杨士奇轻咳一声,正色道:“适才臣看到郁阁老莞儿一笑,应是心中有了数。”
你这还叫猜不出来?
郁新暗骂杨士奇这个马屁精,但脸上还是微笑不止:“臣也没有猜到,只是想起方才方阁老醉酒的样子,这才不禁莞而。”
“够了。”
朱允炆脸皮再厚也撑不住,这群玩意一个个都猜出来,但碍于皇帝的面子不好明说,但一个个都开始拿这个字来说事。
“朕输了,当饮。”
反正老子喝的白开水,喝多少也不怕。
“朕学识有限,比不上诸位臣工,还是诸位出题,也让朕开开眼界吧。”
朱允炆心眼小,直接点了杨士奇的将:“士奇来出个上好的谜面吧。”
来来来,你行你上,搁这笑话谁呢。
杨士奇丝毫不慌,论玩别的他可能玩不过朱允炆,但拼文化这种东西,满朝上下,除了一个解缙,他还真的是谁也不怕。
“那臣便献丑了。”
杨士奇思忖了片刻,却是读了前些日子朱允炆在宗勋比武大会上的两句。
“银装素裹,层林尽染;大明儿郎,竞争魁首。少年风华,气盖河山;手持吴钩,可搏封侯。”
大殿内都安静了下来,谁也猜不透杨士奇为什么要引用朱允炆的话。
朱允炆也皱起眉头,他的知识太浅薄,根本猜不透杨士奇这个谜面的谜底。
那,这个谜底是什么?
大殿内一片安静,谁也猜不出来,一时间场面都有些尴尬,朱允炆便乐出了声。
“看来,果真还是士奇有大才啊,竟然考的满堂文武哑口无言。”
听到朱允炆开口夸赞杨士奇,大家脸上都有些挂不住,自古文人相轻,虽说杨士奇是靠着才华和能力高居的一品大学士,但也不能就这么被比下去啊。
“解大绅,你怎么看?”
解缙急的抓耳挠腮,好歹他也是自幼神童美誉伴着长大的,朱允炆点他的将,他要是想不出来,这脸可真的丢完了。
可是杨士奇这没头没尾的,一时半会确实猜不出来啊。
大家伙都是饱学之士,哪里有脸让杨士奇给个提示?真要给了提示,就算猜出来这面子上也挂不住,还不如不猜。
“双喜啊,点香。”
朱允炆乐的安静,看殿内上百人都陷入沉默中,心情顿时大好,让双喜燃上香。
“朕给诸位臣工一刻钟的时间,若是猜不出来,每人向着杨士奇敬酒三杯。”
说着,朱允炆率先举起酒杯:“朕有自知之明,士奇啊,朕才疏学浅,慢说一刻钟,就是一天朕恐怕都猜不出来,先敬卿家了。”
看到朱允炆哐哐三杯下肚,杨士奇忙也给自己斟上酒:“当陪陛下共饮。”
一刻钟的时间过得很快,开始陆续有人向着杨士奇举杯敬酒称赞,包括暴昭和郁新都苦笑着连饮三杯,整个大殿中大家就都看着解缙一人还在硬着头皮冥思苦想。
“大绅。”
朱允炆含笑问道:“猜不出来,就不要勉强自己嘛。”
解缙苦笑一声,起身拱手向着杨士奇施礼:“解某愚钝,猜不得,当敬士奇三杯。”
说完话,便举起杯中酒,连饮三杯,摇摇晃晃的一屁股坐回原位。
“既然无人猜的出来,那朕便要让士奇揭露谜底了。”
朱允炆哈哈一笑,杨士奇也站起身,打算揭露谜底,偏生在这个时候,大殿末座突然一人站了出来。
“臣,后进学子杨溥似有所悟。”
大殿中,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转向了这个庚辰科的状元公。
第一百一十八章:上元佳节(下)
杨溥,庚辰科殿试朱允炆钦点的状元公,现在履职文华殿翰林学政。
这是大明朝堂上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他的政治前途一片光明,这一点没人怀疑过,毕竟殿试的题不好做,而杨溥又是这其中表现最出众的,但杨士奇这个谜面,云里雾里,衮衮诸公没有一个猜的出来。
这杨溥,他能行吗?
朱允炆臂压御案,来了兴致:
“状元公猜出来了?说与朕听听,也让众臣工听听。”
杨溥先是向着杨士奇的方向拱手躬身一礼:“后进浅见,让阁老笑话了。”
杨士奇面带微笑,不以为然:“弘济莫要自谦,吾洗耳恭听。”
杨溥这才轻咳一声,起身胸有成竹的面向朱允炆。
“杨阁老所言两句,乃是陛下昨日与京郊演武场所做,是一首极工整的颂赞诗歌。
从这首诗的格式上来说,迥于唐诗宋词,因其为四言。四言诗歌源起两周春秋,多以古诗歌所用,见于《诗经》为多,所以臣斗胆猜测谜底是一首出于《诗经》的古诗歌。
从这首诗的内容背景上来说,陛下这两句诗的创作出处,源于宗勋比武,而比武的目的是竞选出元魁,比武的本质就是竞争。
从这首诗的作者上来说,是陛下,陛下是天地主宰,天下万事皆简在帝心,操于陛下一手,此是谓执。陛下执至尊权柄御极天下。
故杨阁老此谜面的谜底,便是《诗经》中的一首诗歌:执竞!”
朝堂上先是一片寂静,继而一片恍然。
杨溥的答案可谓是极其工整,大家伙在仔细回忆一下执竞这首诗歌的内容,看向杨士奇的目光可就充满了佩服。
只有朱允炆一头雾水,偷偷摸摸的看向双喜:“什么是执竞?”
双喜嘴角抽搐,便小声提醒了一句:“一首古诗歌。”
准确来说,《执竞》是一首赞歌:
执竞武王,无竞维烈。
不显成康,上帝是皇。
自彼成康,奄有四方。
斤斤其明,钟鼓喤喤。
磬筦将将,降福穰穰。
降福简简,威仪反反。
既醉既饱,福禄来反。
这首赞歌是周昭王祭祀武王姬发和周王朝历代大王祖先时所颂,主旨是歌颂武王的勇猛和贤明,歌颂周王朝的大世和繁华。
而这这首诗歌中的周武王姬发跟朱允炆还真有几分神合之处。
武王是承继之君,周文王姬昌的儿子。
朱允炆也是承继之君,明太祖朱元璋的孙子。
武王姬发好打仗,分封四海、勘定八荒。
朱允炆登基以后也在忙着打仗,先平西南,后定朝鲜。
杨士奇出这个谜语,就是在拍朱允炆的马屁,夸朱允炆就像姬发一样,是一代勇猛武烈的帝王,也相信朱允炆以后能像姬发那般,立下无人能比的功业。
而斤斤其明,钟鼓喤喤。磬筦将将,降福穰穰。就是说天下四海咸歌,老百姓们锣鼓喧天的赞美,皇帝的恩泽好像天上的神仙降福一般。
拍马屁谁都会,但是拍马屁拍得不动声色,还比直眉瞪眼的夸赞还要肉麻一百倍,这种水平,朝堂上可真的没人能比得上杨士奇了。
朱允炆听不懂,他也没听过执竞这首诗歌,但这并不妨碍他看向杨士奇。
“士奇,杨溥猜对了吗?”
杨士奇哈哈一笑:“回陛下,猜对了。”
说完,端起酒杯面向杨溥:“弘济大才,杨某敬你。”
杨溥激动的忙举起酒杯:“不敢当阁老敬,阁老才是大才,谜底执竞用于陛下身上,可谓应时当令,甚是恰当合理,后进学生杨溥,随扈于文华殿学政,日后还望杨阁老多多教诲。”
你那么会拍马屁,以后有功夫多带带我。
杨士奇一饮而尽:“我等同朝效力,自当一心为公,为陛下分忧,弘济莫要自谦,你我二人当共同学习。”
你小子也不差,应时当令、甚是恰当这种话都能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出来,论厚颜无耻,颇有我杨士奇的风范,只要你保持下去,入阁还不是早晚的事。
呸!臭味相投的两个马屁精!
俩人惺惺相惜的样子让百官都一阵恶心,连郁新心里都苦笑,这杨士奇鬼精鬼精的就算了,这杨溥不过刚刚而立,就如此厚颜无耻了,这可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妖孽辈出啊。
大家伙看着杨士奇和杨溥的眼神里本来是满满的不屑,但一看朱允炆还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心里又都乐开了花。
拍马屁之前也不看看皇帝的学问,你们这马屁拍的太高深,皇帝都听不懂,哈哈,白忙活了吧。
朱允炆听不懂吗?
他确实听不懂,但是他听不懂不要紧,他身后的双喜却是听懂了,凑到朱允炆耳边一阵嘀咕,惹得后者龙颜大悦,喜不自禁。
这两位都是我党的好同志啊。
政治立场明确!
“士奇的猜谜让衮衮诸公束手,你杨溥既然能猜出来,朕当赏。”
朱允炆心情一好,便是大手一挥:“自明日起,你便至御前,负责为朕拟旨吧。”
伴驾御前,拟制圣旨,这可是妥妥的皇帝近臣啊。
杨溥激动地无以自持,以头抢地。
“臣,谢陛下隆恩。”
皇帝马屁拍的好,仕途才能走的高。
大家都有些羡慕杨溥,但也有很多人心生妒忌。
大家伙都在熬资历,凭什么就你能平步青云,会拍马屁那么了不起吗?
皇帝开心,那甭管你们开不开心,面上都要表现出开心的样子。
由于杨士奇珠玉在前,后面再出的灯谜可就达不到杨士奇这么高的高度了,大家明显都有些拘谨,生怕出的不够精妙,让人看笑话,这堂上元晚宴也就开始逐渐到了尾声。
“陛下亥时已过了。”
双喜这时候站出来提了一嘴。
朱允炆也算是身心愉悦,过足了皇帝瘾,满意的打了个饱嗝。
“今日佳节盛宴到此为止,诸卿各自回府吧,朕差御前司护送大家。”
大多数人都喝的头晕眼花,勉强站起身,乱七八糟的向着朱允炆行礼。
“谢陛下隆恩,臣等告退。”
看到朱允炆大步流星的离开华盖殿,大家伙还在身后挑指赞叹,皇帝好酒量!
第一百一十九章:坐看西南战不休(一)
广西承宣布政使司,桂林。
当急报两个字传进耳朵里的时候,坐堂批政的左布政使储颙还以为闹了兵乱,吓得他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去。
广西布政使的位子不好坐,这里年年土民闹暴乱,洪武三十年年末才刚刚勘平,当年的左右布政使还被太祖顺手砍下了脑袋,他储颙才坐到这个位子上。
等到朱允炆登基免了三年广西的税,这里才稍稍安定,现在建文三年,刚过了免税期,要又生乱子,储颙真的怕自己的脑袋保不住。
“出什么事了?”
储颙擦去自己额头的汗水,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但语气中的颤抖却出卖了他。
报信的小吏跑进大堂,往地上一跪:“禀藩台,太平府、忠明府报安南事。”
安南打来了?
储颙直接蹦了起来,马上又愣住,不对啊,安南往广西只有谅山一条小路,沿途也有看守,真有大军的踪迹,早就应该燃起烽火传讯,他不可能到现在才知道,大军压境,怎么会选择走谅山。
“出什么事了?”
“自去岁年关,大批安南百姓入太平、忠明两府,言安南有兵乱,是谓逃难之事。”
逃难。
储颙这才松了口气,不是打仗就好,不是打仗就好。
至于闹兵乱逃难,那算什么大事,就算不闹兵乱,每年边境这地方,广西的土民、安南人互相逃窜定居的也不少,算个什么大事。
“知道了,让太平府、忠明府好好安顿便是,地方上那么多荒芜的耕地无人耕种,发给他们便是,若是安顿不下,那就迁往桂林来。”
小吏挠了挠头:“藩台,这逃难的人,有点多。”
多?
再多能有多少?
储颙就笑了起来:“有多少啊,还至于报道本官这里来。”
“谅山小道全被安南的难民堵满了,连着入境五六天了,仍然是一眼望不到头,预估最少二十万!”
“噗通!”
储颙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小吏吓得赶紧上前扶起来:“藩台大人您没事吧。”
二十万?
整个广西才他妈一百万不到的丁口,这是逃难还是打算把广西给占了?
这么多人的吃食怎么解决?广西本来就吃不饱,这些年一直打江西救济,再涌进几十万的难民,一旦让他们饿着肚子,难民顷刻变匪寇!
二十万流寇?
储颙似乎看到了朱允炆那怒火冲天的模样,虽然他这么几年没见过新皇帝长什么样子,但并不妨碍他把朱允炆的脸想象成太祖皇帝。
而一想到太祖,储颙就差点尿裤子,因为他看到了自己满门抄斩的下场。
“快快快,八百里加急报云南西平侯沐晟,四川蜀王朱椿、报南京!”
慌归慌,储颙还是第一时间做出决断:“请云南兵入广西、各地军户立刻集结忠明府,阻断边境线,不可在放一人入境,通传贵州、江西、广东三省,调一批口粮过来,断不能让这群安南人闹事!”
西南的事,蜀王朱椿因为是宗亲所以算是总指挥,当然,他就是挂个名义,具体的事,还是云南西平侯府拿主意。
小吏慌慌张张下去安排送信的事,储颙在大堂里来回踱步,实在是静不下心,只好跑出去寻右布政使张拱辰。
这么大的事,储颙一个人实在是拿不定主意。
跟储颙一样,得知消息的张拱辰也是吓得面如土色,急的在原地团团转。
几十万的难民涌入,广西本就贫瘠,加上土民闹独立闹了几十年,好容易这几年才稳定下来,要是在出一次大规模的兵祸,整个广西,恐怕真要被杀成不毛之地了。
“本官不单单怕这群难民作乱。”
储颙叹了口气:“就怕这群安南乱民乱起来之后,本省那些心怀不轨的土司又蹦跶起来,届时与安南人勾结,可就是滔天大祸。”
万一广西的土司真反了,天知道皇帝一怒之下会干什么?
反正无论土司会不会被皇帝灭种,他们这些地方官铁定被皇帝砍头是跑不掉的。
“先开官仓吧。”
张拱辰一咬牙:“万不能让这群难民闹出乱子来。”
人要是吃不饱肚子,那可真的是什么事都干得出。
储颙就吓了一跳:“开官仓?没有皇上跟内阁的批示,擅开官仓可是要砍头的。”
广西的粮食本来就不够吃,几年里全靠着兄弟省份的援助,官仓里留的都是防止土民吃不饱闹事的时候拿来平乱的。
“现在哪里还等的及?”
张拱辰急火攻心:“等南京的谕旨下来,恐怕广西已经处处刀兵了,到那时候,不仅你我脑袋搬家,连咱们的家人都是个死!”
储颙恨恨的一跺脚:“罢了,就按你说的办,来人!”
府衙外几个胥吏忙跑进来,躬身候命。
“传令桂林仓、南宁仓全开,赈济安南来的难民,同时调集全省的军户严加看管,断不能让他们离开忠明、太平两府!”
只要不糜烂全省的局势,便是太平、忠明两府丢了,也不算什么大事,等云南的兵支援来到,届时再重新夺回来便是。
储颙还盘算着等云南支援,他却不知道,现在的云南比他的广西还忙。
安南是小村体系国家,大量的人口并不是集中在河内、清化这种城市内,而是星星点点的以村落的方式撒在红河平原为中心的土地上,所以当刀甘孟的麓川军自寮国踏入安南国境的那一刻开始,这安南的百姓已经开始逃难了。
刚开始他们还以为麓川的兵跟大明军一样,只是来打仗的呢,但是当刀甘孟的军队举起屠刀的时候他们才知道,这哪里是来打仗的,这就是来抢粮食杀人的!
刀甘孟之后是寮国和暹罗的兵,南亚就这么大一点,谁能想把自己壮大起来。
西南完全成了一个乱战的大战场。
先是寮国追击刀甘孟,然后还在沿途攻打安南的城市,而暹罗却仿佛认定了河内,十几万主力驱赶着战象,就闷着脑袋往安南的国都莽。
这种情况下,安南的王室撑不住了。
大将军简定第一时间先是找到了河内城外驻扎的明军,但明军却直接拔营离开:“没有我大明皇帝陛下的圣旨,安南国内的事,安南自己处理吧。”
大明唯一一支驻军在看到安南陷入内乱后果断撤离,扔下简定无可奈何。
“迅速募集青壮,保卫河内。遣使者赴南京,求天朝王师入境护我安南国统。”
第一百二十章:坐看西南战不休(二)
广西的急报前脚刚踏进南京城,后脚就被连夜召进了宫。
等了那么长时间,朱允炆自己心里也在嘀咕,还以为西南那边几个国家都是老实孩子呢。
打仗好啊,不打仗,大明哪里有机会光明正大的进入安南呢?
朱棣也是深夜被召进的宫,他进宫的时候,时间上都过了子时。
“陛下还是应该以龙体为重啊。”
朱允炆兴奋的在寝宫里来回走动,闻言毫不在意:“朕当初谕内阁说过,一应国事当日毕,更何况这种军国大事,朕不处理完哪里睡得着。”
这时候双喜捧着两盏热茶进来,见到朱允炆忙慌得把茶盘放下,从一旁的支架上取下大氅给朱允炆披上。
“虽说暖阁里烧着炉子,终究是寒冬,陛下这般深夜乍起,还是应该注意,小心风寒侵了龙体才是。”
朱允炆倒是没有什么感觉,这具身体可比他前世的身体好太多了,不抽烟、不用天天喝酒,虽说操心的事更多,但又不用劳心伺候领导,也没有家长里短的琐事和人情往来,精力和体力方方面面可谓正鼎盛。
“安南的难民逃难到了广西,人数足有数十万。”
朱允炆把急报递给朱棣,负着手四下走动:“安南乱成了一锅粥,据逃难的安南人说,现在寮国、暹罗、刀甘孟的麓川叛军都在安南国内,处处都是战场。”
朱棣只看了两眼,便喜上眉梢:“这么说来,要不得多久,安南就会派使者就会来我大明求救了。”
安南终究跟中原有着上千年的交情在,汉朝时本就属于交州的领域,虽然这些年独立出去,但到底是自家人。
安南上下一水的汉文化王公贵族,他们宁愿接受中原的统治,也不可能接受暹罗阿瑜陀耶王朝佛文化的等级统治制度。
等级统治?那跟当年被蒙元迫降时的四等人制度有什么区别?
安南人除非脑子被驴踢了才会选择投降那几个佛文化国家,当年沐英征云南,安南还派兵帮助大明赶走暴元呢,没人想当奴隶,除非祖宗就是奴隶,所以习惯了。
“安南人是一定会来我大明求救的。”
朱允炆坐到朱棣旁边,端起桌子上的热茶:“朕在想,如何耗尽他们最后一滴血。”
不能太早的帮助安南人赶走侵略者,那安南的国体被完全保存下来,他们就又不会老实了,可是完全放任不管,万一亡了国,那大明就得跟暹罗那几个国家正面作战,几十万人规模的大战,大明的健儿死一个他朱允炆都心疼。
朱棣还在蹙眉苦想,就听到朱允炆点了他的将:“西南的事,怕还是要四叔辛苦些,亲往一趟了。”
朱棣猛然愣住。
自打他进了南京以来,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在离开南京,他位极人臣,却也一辈子被牢牢软禁在南京城中,没曾想,皇帝竟然愿意让他去西南?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就算去西南又如何呢。
自己调教半辈子的精锐之军都在北京,云南沐家的军队是铁杆皇权派,新组建的山地军也是新军政治一手调教出来的,谁认他朱棣算老几?
“朕给四叔节钺西南四省之权,突发事件四叔独断专行,不用时时奏报中央,以免延误军时。对安南逃亡进我大明的百姓不要拦阻,能吸纳多少吸纳多少,临近的南方粮仓皆可开仓赈济,咱大明粮食多的吃不完,务必要保证云南、广西两省别出乱子,更要保证安南不被亡国。”
朱允炆下定了决心,西南的事,除了朱棣,他对谁都不放心。
起码朱棣去有一点可以保证,真到了不得不打仗的地步,有朱棣这个半生戎马的战神在,大明输不了!
“等安南的使节到了之后,朕在南京耗耗他们的耐心,然后朕也会去西南。”
皇帝要往西南?
朱棣吓了一跳:“西南兵凶之地,陛下万金之躯岂可亲往,若有不甚,乾坤社稷不稳。请陛下放心,臣保证,即使真打起来,暹罗、寮国无非土鸡瓦狗,臣翻手可灭。”
“四叔莫急。”
朱允炆宽慰道:“朕有自知之明,朕不通军事,真要御驾亲征也是再拖前线将士的后腿,朕只到昆明,届时打仗的事还是四叔拿主意,朕绝不会插手指挥,朕往西南,是涉及西南的事朕有其他的打算。”
听到不是御驾亲征,朱棣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朱允炆当皇帝以来,虽然手段颇为老辣,万事熟稔与胸,但玩政治跟指挥打仗是两回事,他朱允炆出生的时候,大明定国都多少年了,就算时时伴驾御前,又能学到太祖皇帝几分本事?
估计皇帝是对西南诸国另有安排,南京毕竟离西南太远,一来一往就是一个多月,这跑来跑去的送信确实麻烦的紧。
“那臣明日便启程?”
朱允炆点点头,朱棣越早往西南他心里越踏实。
“辛苦四叔了,尽早往西南稳定局势,咱大明就越是主动。”
“既然陛下主意已定,臣就不多做劝阻了。”
朱棣起身:“臣先告退,陛下早些休息。”
等朱棣离开之后,双喜看着仍然一脸兴奋的朱允炆,担忧起来。
“陛下,燕王毕竟是诸王之首,半生荣耀缠身,若是这次再给他添了平定西南诸国的威望,怕是不好吧。”
所谓功高震主,自蓝玉死后,论武功,大明没有比朱棣更高的了,先前太祖在世的时候,那自然是手握乾坤压得朱棣没法喘气,现在朱允炆登基,好容易用手段把朱棣逼进了南京城,这放出去,无疑与猛虎出柙。
倒时候朱棣再立旷世齐功,怎么处理?
杀还是不杀?
杀了天下哗然,不杀放着这尊大神在,双喜怕文武百官人心浮动。
等将来朱允炆着手改革,万一这群文人玩一出黄袍加身,推朱棣这个朱明宗亲出来当皇帝跟朱允炆打擂台,怎么办?
“所以朕才要亲临西南啊。”
朱允炆叹了口气,他刚才跟朱棣只说了一半的话,他往西南,一是为了就近方便处理西南的事,另一方面就是为了压住朱棣。
“四叔是聪明人,他回头会悟出这里面的滋味。”
甭管皇帝是不是御驾亲征,只要朱允炆的行在往昆明一停,西南所有的功劳,都会自动安到朱允炆这个皇帝亲自指挥的脑袋上。
“毕竟除了四叔,西南的事,国朝上下没有能人了啊。”
朱允炆解下大氅,翻身上床:“所以,为了我大明,朕不得不亲自跑一趟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