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日月永在TXT下载日月永在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日月永在全文阅读

作者:煌煌华夏     日月永在txt下载     日月永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一章:坐看西南战不休(三)

    朱允炆的心思,朱棣在翌日一早,带着朱高煦,还有他自己三百名驻扎在京郊新军大营的亲卫出发时就明白了过来。

    因为朱允炆没有出面送他!

    不仅皇帝没有露头,甚至整个大明朝堂没有一个人代皇帝为他朱棣践行。

    整个南京上下,没人知道朱棣是去哪,更没人知道朱棣到底是去打仗还是出门旅游。

    “爹,皇帝这也太无情了吧。”

    朱高煦又看了一眼通济门的方向,发现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忿忿不平的嘟囔道:“爹,你为了咱们大明出生入死去前线,皇帝倒好,就算不愿意亲自送,好歹也派个大学士带着朝堂百官啥的做做样子啊。”

    “你懂个屁!”

    朱棣喝骂一句:“小崽子,你要学的还很多呢,你若是能学到陛下十分之一的本事,都够你吃一辈子了。”

    他朱棣打南京去西南是做什么的?

    打仗?怎么可能。

    那是西南到了不得已的地步之后他朱棣“被动”之下做的事而已。

    名义上他只是去镇抚云南、广西两省的安南难民罢了。

    他不是挂帅出征,这样,等将来就算打了起来,皇帝圣驾一到昆明,战争的胜果、威望、功绩就会全算在朱允炆脑袋上。

    皇帝这么做,终究还是在防着他朱棣,不希望再给朱棣脑袋上平添军功威望。

    但是朱棣现在已经完全了解朱允炆这个人,朱允炆这么做压根不是在担心他自己的皇权,他只是怕将来有朝一日,有人拿他朱棣做文章。

    黄袍加身、分裂国家,到那个时候,就要内战。

    朱棣嘴角浅笑。

    大侄子,你也太小看你叔叔了,我现在既然知道了你可以治理好这个国家,我又哪里还会萌生野心,都是太祖的子孙,别以为就你一个人心怀国家,其他人都是野心勃勃的不轨之徒。

    “走吧。”

    看朱高煦还在张望,朱棣气的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不想跟老子去,就留在南京,让你辽王叔带你玩。”

    “可别了。”

    朱高煦吓了一跳,调转马头:“他玩的我可不喜欢,整天烟花美酒的,算什么爷们。”

    朱棣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他三个儿子,就这个二儿子最是像他,脾气秉性,性格爱好都跟他完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朱棣有时候都想,如果自己当年真要在北京造反成功了,当上了皇帝,这太子,说什么都得让朱高煦来做。

    当然,他是那么想的,他将来也是那么做的,只可惜他得位不正,又篡改历史,作为政治交换,他只能顺从了士人阶级的意愿,立了朱高炽。

    皇明祖训定的就是嫡长子继位,他如果不按照皇明祖训来,那他所谓顺祖训兴靖难,就成了笑话。

    一行百人御马急行,踏着初升的朝阳,直奔西南而去。

    朱棣前脚刚走,后脚徐辉祖就入宫来找朱允炆。

    后者这会才刚刚起床,围着后宫跑圈锻炼身体呢。

    古代的医疗水平终究比不上现代,所以朱允炆一直很注意锻炼,他要做的事太多,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万一哪天一命呜呼,他可就太多遗憾了。

    “出什么事了?”

    接过毛巾擦擦额头的汗渍,朱允炆看着徐辉祖:“能让朕的魏国公卯时刚过就匆匆入宫。”

    徐辉祖抱拳拱手道:“臣为剿匪之事而来。”

    “剿匪?”

    朱允炆顿时乐了:“疥癣小事,卿自己拿主意便是。”

    区区清剿土匪村霸,还至于堂堂国公入宫找皇帝汇报?这皇帝也是够掉价的。

    “非臣之意,乃含山侯的递呈。”

    徐辉祖打袖袍中取出一份奏本:“言山东剿匪之事,不太顺利。”

    朱允炆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山东,提起山东朱允炆就感觉心里扎了根刺。

    “有人在帮助山东的土匪藏匿,含山侯怀疑,这群匪寇,应该是有人在养着。”

    朱允炆接过奏本观瞧,良久才冷笑起来。

    “朕还当什么呢,左右无非是为了抢掠财富,没出息的玩意,养着这千八百的流寇有什么用?还能颠覆朕的江山不成?”

    这群丢人现眼的玩意,养着千八百的私兵有什么意义?培植自己的武装力量?想等将来玩一手武力割据?

    脑子秀逗了吧,你们最大的优势是名义,是祖宗余荫,不是财富和武装,如果没有了名义和余荫,你就算养几十万大军又如何?能打得过朱允炆的朝廷精锐?

    舍本逐末,这智商完全是因为高高在上几百年,飘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偷偷摸摸,跟老鼠一样。”

    朱允炆冷哼一声:“朕知道了,自会有处理的办法。”

    看到朱允炆胸有成竹的样子,徐辉祖便不再出言,皇帝这几年的手段让他对朱允炆充满了信心的,所以直接告辞离开。

    “拟旨。”

    朱允炆一走回乾清宫,就喊道,不远处随时候命的杨溥便马上提起笔。

    “山东匪患,自朕降谕以来,数月未能勘平,山东卫都指挥使杨文有负圣恩,特降旨申饬,罚其三月俸禄,闭门思过,剿匪一应事宜,交由齐王朱榑。”

    杨溥拿起笔挥挥洒洒,很快便拟写完毕,双手捧着放到朱允炆的御案前。

    将山东剿匪的事交给朱榑,朱允炆这就是在给朱榑挖坑。

    他倒想看看,这个匪,朱榑到底是剿还是不剿!

    不剿,正好给了他削藩的借口,最重要的是,用这个借口削藩,不会打草惊蛇的吓到孔家。

    用通渠的事来拿朱榑问罪,孔家可就知道他朱允炆有眼线在山东了。

    朱允炆得找个借口。

    至于朱榑会不会一咬牙真把这个匪给剿了?朱榑没那个胆子!

    自从他打北地前线回到山东安享太平,这些年,他骨子里的血性早就被美酒佳人磨的一干二净,现在的他,只想着下半辈子潇洒享乐,他不敢得罪孔家,因为孔家手里攥着他横行不法的罪证。

    他只能硬着头皮把朱允炆交给他的差事办砸。

    有皇商这个退路在,朱榑哪里还愿意鱼死网破?哪里还愿意重振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骨气?

    “这算是,朕最后给他的一次机会吧。”

    朱允炆看着眼前的圣旨,加上印后,黯然的叹了口气。

    如果朱榑还是太祖的儿子,还有点朱家儿郎的骨气,他朱允炆愿意将来清算的时候,让朱榑稍微死的体面一点!

    也算,给太祖一个交代。

第一百二十二章:坐看西南战不休(四)

    二月份的大朝会才刚刚结束,南京,这座建立于长江和丘陵地带的华夏古城,迎来了一行特殊的访客。

    人数上大约在五六十位,有的顶盔着甲,有的锦袍玉带,还有的破衣烂衫,但却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大多蓬头垢面,身上有着斑斑血迹。

    值守城门的总旗吓了一跳,还当是一伙土匪流寇,又觉得不可思议。

    多没有脑子的流寇才会这般大张旗鼓的往南京跑,咋的?你们还打算打破南京城,冲进奉天殿做皇帝不成?

    总旗响锣一敲,驻扎在瓮城内的京营新兵便像上了发条一般,顷刻间涌出城门,将这一伙土匪给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咔!”

    刺刀上膛,几百把钢刺带着锋利的杀气直接顶在了这群人的面前:“下马!”

    一阵慌乱,被吓得面如土色的‘土匪’纷纷落马,好几个还摔了一跤,倒是当下一个年轻人神情冷静,翻身下马后无惧钢刀,朗声道。

    “吾乃属国安南使团正使简正,有军国大事使天朝,求觐天朝大皇帝陛下。”

    听到这伙人是安南使团,一名新军的百户便迎了上来,上下打量一眼,一伸手:“国书、通关文牒。”

    简正打腰间取出两封书信,一封上书着‘递呈天朝建文皇帝御览’落款是安南王陈安,另一封则是广西布政使司所开文牒证明。

    国书军官不敢看,但是另一封文牒证明倒是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脸上的杀气才消去。

    “原来是使者,怎么弄成这幅样子?”

    安南再不济,也是几百万丁口的属国,出使天朝的正使跟从土匪窝跑出来一般,像什么样子。

    简正叹了口气:“往事不堪,不提也罢。”

    现在的安南国,朝政大权都在大将军简定手中攥着,简正是简定的嫡长子,也是这次出使大明的副使,使团一共两百人,大多都是安南王公贵族的孩子,其目的也有来大明避难的打算。

    结果一出河内,没走多远就碰到了一支寮国的偏军,这碰面还得了,自是一番衔尾追杀,两百人的使团死的还剩十几人,正使也死了,留下简正带着十几个小兄弟逃亡进广西。

    好在广西地界安南的难民很多,广西布政使储颙也怕这一伙使团还没到南京,就在路上被山贼什么的给干掉,让简正打难民中选了几十个身强体壮的充当护卫,又给了他们武器,这才披星戴月的赶到南京。

    知道是正儿八经的使团,百户就踏实下来,见简正不愿意说,他也不再多问,拱手道:“那就请使团卸下兵甲,暂与瓮城内落脚,在下马上遣人通报有司上官。”

    南京城,外军和制式兵器一律不得入内,连大明亲王的亲兵卫都不允许进城,各亲王府的安全护卫都是御前司负责,安南的使团可以进,但兵器不能进。

    “有劳将军了。”

    简正哪里敢有不同意见,躬身致谢,随后转身喝道:“卸下兵甲,这里是天朝国都,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了。”

    方才的将军二字就让这百户眉开眼笑,又听到简正这般嘴甜,马上便热络起来,招呼着使团入城。

    “这城墙里面,怎得还有城墙?”

    使团中,一年轻人看得眼花,指着城头上咋咋呼呼:“简兄,那是什么东西,看起来好生吓人。”

    简正面上尴尬,一巴掌拍过去:“没出息的东西,小点声。这里叫瓮城,是外城墙跟内城墙的区域,你刚才指的那个叫大炮,打仗用的。”

    小年轻挠了挠头:“为什么要搞两个城墙啊,还有那大炮又大又粗,看起来很重的样子,谁能拿的起来作战。”

    简正的嘴角猛一抽搐。

    “咳咳。”

    百户这时候轻咳一声:“那个不是人拿的,是一种远程火器,知道火铳吗?就是放大的大号火铳,可以打到八百步外,威力巨大一发炮弹可毙十几人。”

    年轻人的眼珠子都直了。

    他感觉百户在拿他开玩笑,天底下怎么可能有武器打到八百步开外,威力还如此大的,那打起仗来,谁还能打得过天朝。

    “那你还没说,这瓮城是做什么的呢。”

    “驻军啊。”

    百户一指两侧几十个小型营帐:“这些都是斥候住的,他们晚上要在城外巡逻,白天军营里操训太吵了,就在这瓮城里休息,我们这些守城的,有时候下了值,也会在这休息。”

    “天朝那么厉害,这里又是天朝的国都,谁敢来这里放肆?你们这样警戒,也太辛苦了吧。”

    百户就哈哈一笑,一挺胸膛,脸上挂满了骄傲:“就是因为我们能吃苦,所以我们天朝才厉害啊。”

    年轻人哦了一声,嘟囔道:“在天朝当兵那么苦啊,那还当的有什么意思。”

    原来刚才从这瓮城里冲出来的天朝军人,是值夜巡逻的斥候啊。

    简正突然想起刚才城门口,一名大明军人敲锣的声响,从锣响到集结出来警戒,好像只有短短一恍神的功夫,这么短的时间,这群熬了一夜才入睡的兵就能迅速的完成集结警戒,并且做好战斗的准备,这样的军队,如果安南也有的话,哪里还需要来大明求援?

    就在简正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身后一人突然走到他跟前,一抱拳:“大人,天朝国都已至,在下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就此告辞。”

    简正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这个喊他的人:“广宁,你也算现在的副使,跟我一道入南京,说不得还有机会看到天朝的皇帝陛下,这个机会,便是我父亲这辈子还没有这等荣幸呢。”

    简正当初在广西难民营选护卫,眼前这个叫霍广宁的便自告奋勇,不仅武艺不错,难得还有学问,允文允武,简正便任命霍广宁做了这使团的副使,反正都是临时编,他简正这个所谓的正事也是自己任命的自己。

    没曾想,到了南京,霍广宁就要离开,简正就很是不解。

    好歹也是安南国的副使,将来留在大明的国都,怎么也能当一辈子寄生虫混吃等死,逢年过节跑皇宫里给皇帝老子磕个头,还能混点赏赐,霍广宁你不过一个难民,有这般好机会,安享富贵不好吗?

    霍广宁浑不在意,只是淡然一笑。

    “我志不在此,还望大人成全。”

    见霍广宁执意如此,简正也没了办法,只好勉励的拍了拍霍广宁肩膀:“既如此,为兄便不留你了,你自己多保重吧。”

    霍广宁又冲着百户拱手施礼:“属国之民护送正使来京,任务已毕,就此告辞。”

    对这般不贪恋富贵的爷们,百户也很是钦佩,点点头:“保重。”

    霍广宁转身,大步流星离开瓮城,自城门外领了自己的佩刀,翻身上马,又扬起脖子,瞻仰了一下高高耸立、威严肃穆的大明首都,一拨马头,扬尘而去。

    (整了个群,群号在本书简介中,欢迎大家进群吐槽。)

第一百二十三章:坐看西南战不休(五)

    通政司,相当于大明的中央办公厅。

    自打早前通政司左通政王谦升任礼部尚书后,原左参议胡嗣宗竟然绕过右通政邱显,直升左通政,算是惊掉了政坛一地眼球。

    后来大家才想明白,胡嗣宗是杨士奇的同乡啊!

    新官上任三把火,杨士奇入阁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小老弟扶上马,内阁其他几人,也都乐意卖杨士奇这个面子。

    安南使团抵达的消息传进通政司后,胡嗣宗便拿着国书匆匆奔大内礼部而去。

    中枢六部,刑部只挂了一块空牌子,主要办公地点在太平门外,其余五部到是联署,这里面,最冷清的就属礼部了。

    没油水、没实权,但却是加俸后,眼下所有官员削着脑袋都想进的衙门。

    礼部一年办的事没有户部一旬署理的公务多,大家俸禄又都一样,何必给自己找事呢?当老朱家的官贪污,那不纯属是给自己找刺激?

    胡嗣宗进入礼部官衙的时候,王谦正低着脑袋练书法,空荡荡的正堂内,还有几个年轻的学子摇头晃脑的读着《周礼》,整个署衙给人的感觉,就是两个字:惫懒!

    “部堂。”

    胡嗣宗垂着手,看着眼前这位当初的老领导。打忙成一团乱麻的通政司调到全大明最闲的礼部,王谦的精神头明显比以前好上许多,四十多岁的年龄,正值春秋鼎盛就领了正二品衔,沉淀几年,未尝没有入阁为相的机会。

    王谦没有抬头,只是虚抬一下手,继续专心致志于眼前的文房,胡嗣宗果断闭上了嘴,上前看了一眼:祇畏神明,敬惟慎独。

    甭管礼部有没有实权,到底是大明中央六部之一,王谦作为二品部堂,也算的上是政坛一方巨擘,拉拢他的人自然不可能少,大明的官场文化就是以同乡、同窗为纽带,继而进化成同党。

    胡嗣宗心里顿时明镜一般,王谦是山东籍,跟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瑛还是同科进士。

    “博渊来了。”

    放下笔,王谦这才抬头,同时抬手示意胡嗣宗就坐。

    “今日你来的赶巧,御前司刚给各部发了上好的香茗,品一品。”

    胡嗣宗便笑了起来:“倒是下官有了口福。”

    顿了下,胡嗣宗开口说明了来意:“安南的使团来了,现在瓮城候着呢。”

    王谦却只是轻轻哦了一声,仍然四平八稳的坐在位子上,仿佛来的不是属国使团,而是一群小猫小狗一般。

    胡嗣宗就怔住了,不是,这算是什么回应?属国来了使团,你礼部不用派人去接待安置吗?

    “部堂?”

    胡嗣宗还以为王谦是不是闲的太久,耳朵被耳屎堵住了,又唤了一声。

    “急什么?”

    王谦微微皱眉,接过胥吏奉上的茶碗,惬意的品上一口:“哈,唇齿留香,好,甚好。博渊也尝尝。”

    这人升了官,就那么喜欢装淡定?显得自己老成持国?

    看胡嗣宗不饮,王谦就乐了,自己这个老部下,偏生年轻性子急躁,又兼升的太快,典型的脑子跟不上屁股。

    也是,三十来岁的岁数,能有几个像杨士奇那般的人精。

    “安南的使团,来便来呗,现在不年不节的,来做什么?”

    王谦还是决定好好再教育一下胡嗣宗:“属国再大的事,对咱们大明来说,都是小事。”

    胡嗣宗便取出国书,放到王谦大案上:“安南的国书。”

    王谦看了看这封染血的国书,仍然是不以为然,还笑了出来:“看来此番,安南国内的兵祸不小。”

    安南打仗的事,这些中枢大员消息灵通,早都知道了。

    毕竟,这几年国内的商运发达,走商两广、云南的商人不在少数,来往之间,这些消息就传了开来。

    “既然兵祸不小,何不早早报与陛下知晓。”

    愚蠢!

    王谦心里很是失望:“你觉得,陛下想现在接见他们吗?”

    看到胡嗣宗纳闷,王谦叹了口气。

    “博渊啊,这做臣子的,脑子要活泛,你现在是通政司左通政,署理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政令往来,天下之事你都要简在心中,你不能乱,你乱了,政就乱了。

    等你将来若是高升六部、柄国辅政,就更要学会从每件事情上分析出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信息情报,只有你懂别人不懂,才能显示出你的智慧,你才能步步高升。”

    王谦的话说的胡嗣宗一头雾水,但胡嗣宗也不全傻,知道王谦这么做一定是有深意的,所以便踏踏实实坐下来,蹙眉苦想。

    安南正闹兵乱,这时候派使团入京,为了什么?

    想都不用想,当然是来求援的。

    王谦方才问,皇帝想现在接见吗?意思就是见当然要见,但不是现在!

    当年平乱安南,诛胡季犁后,大明便撤军云南,皇帝的心思没人明白,现在仔细咂摸一下,胡嗣宗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一些线索。

    当年大明的军队进入安南,甭管名义上是什么,起码在安南国眼中,那就是侵略,如果大明赖着不走,对安南人来说就算是亡国,一定会引起安南人的反抗,而现在安南的使团来求援,大明再往安南就算名正言顺了。

    得让这群安南的使节着急,他们现在有亡国之祸,但就算是亡国,那也分两种。亡于外族和亡在自己人手里面是两码事!

    “安南如果被暹罗等国家灭了国,灭了就灭了,从此尘归尘土归土。”

    胡嗣宗顺着自己的思路开口道:“但是如果在灭国之前,这群安南的王公大臣,主动提出把安南并入我大明,起码,还能为自己换一场富贵。”

    假使把安南这个国家当成一个筹码。

    被外族灭国,这个筹码就输掉了,但在灭国之前,把这个筹码兑出去,同样都是失去筹码,但也算是做到了利益最大化。

    王谦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现在我大明去救援他们,他们能开出什么条件?无非还是以前那一套,称臣、纳贡、感恩。没了。

    现在帮他们打走暹罗又如何,等着吧,等到他们即将一无所有的时候,他们就会选择提出将安南并入我大明,到时候,他们也可以混上一任土皇帝又或者一世的富贵,所付出的,无非是将来安南百姓作乱,他们主动帮咱们平乱罢了。”

    胡嗣宗这时候打心眼里佩服王谦,要么说人家能高升呢,揣测圣意这一点,自己还是嫩啊。

    “听明公一席话,后进所学甚多。”

    胡嗣宗起身深躬一礼,王谦哈哈一笑,忙走过去搀起胡嗣宗:“博渊不要太客气了。”

    怎么说胡嗣宗也是杨士奇的同乡,就杨士奇的能耐,王谦毫不怀疑他将来有一天成为内阁首辅,到时候,胡嗣宗怎么也是一路青云。

    “来人呐。”

    堂外便跑进一胥吏拱手候命。

    王谦想了想,说道:“着主客清吏司至城隅迎接安南使团一行,好生安顿,其他的事,一概不问。”

    “是。”

    胥吏下去传话,王谦这才一整官袍。

    “博渊且去忙吧,老夫要入宫面圣了。”

    这是要跑皇帝面前表现一下,让皇帝看看他王谦多了解圣意。

    胡嗣宗心里暗挑大拇指,忙开口告辞:“部堂先忙,下官告退。”

第一百二十四章:坐看西南战不休(六)

    “好吃好喝好招待,不管不问不召见。”

    这是王谦皇宫之行领下来的旨意,朱允炆的肯定让他很是兴奋。

    燕王几天前离开南京,到现在都没有回来,真当南京这群大官都没脑子吗?燕王这时候离宫,除了去西南等着摘果子,还能去哪?

    皇帝从来都没打算放弃开疆辟土这份帝王梦寐以求的伟业。

    等王谦离开之后,朱允炆便拿过一份空白的丝帛,双喜忙给毛笔舔上墨。

    “陛下要写什么?”

    “遗诏。”

    朱允炆说的轻巧,却把双喜吓的亡魂尽冒,扑腾一声跪了下来:“陛下何出此言啊。”

    皇帝才二十出头好端端给自己写哪门子遗诏?虽说皇帝平时爱出幺蛾子,但哪里有这么出幺蛾子的,没事给自己写遗诏,这不是咒自己吗。

    看到双喜都快被自己吓哭了,朱允炆不禁失笑起来。

    “瞧你这吓的,朕这不是打算去西南吗,未雨绸缪先拟好,都未必用得上。”

    御驾亲征,甭管上不上前线,朱允炆都得先把自己的身后事准备好。

    没人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按理说朱允炆届时往西南,必然是京营尽出,加上西南四省的军队,不可能出现任何意外,但再小的几率也是几率,打仗这种事,万一点背呢?

    朱允炆可不能接受一旦战败当俘虏的下场。

    皇帝活着做俘虏,国格和民族的脸就丢光了,这种奇耻大辱,不亚于亡国。

    自己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真出这种意外,宁愿自戕也不可能接受这种耻辱。

    “双喜啊,朕教你,无论做什么事情,一定要先把最坏的打算做好,只有这样,你才能自如的控制损失、减少损失。”

    朱允炆挥笔就写,没有一点心理障碍:“一旦朕出了意外,又没有明确的储君,宗族虎视眈眈,文奎年幼无知,天下人心浮动,江山社稷不稳,所以,朕要早做准备。”

    双喜哆里哆嗦的爬起来,瞄了一眼。

    “以大皇子继皇帝位,皇后暂摄国事,杨士奇为内阁首辅与燕王朱高炽同朝辅政。”

    皇帝都遇到意外栽了,肯定是朱棣死在皇帝之前,到时候确实是朱高炽成为燕王。

    以宗亲和朝臣同柄国政,相互制衡,总能给新皇帝成长的时间。等到朱文奎大了,自然会重操神器。

    “当然了,这份遗诏确实没机会用的上。”

    加上大印,朱允炆轻松一笑,往袖袍中一揣,迈步便往后宫走。

    大明的国力、军力放在这里,加上朱棣的能力,就西南那几个弹丸小国,绑在一起也比不上鞑靼、瓦剌任意一部,看看西南的军报吧。

    暹罗现在打仗竟然还在用战象?

    朱允炆当初看得时候好悬没笑出来,暹罗人还当这是几千年前呢?打仗用大象,一炮炸下去,那群受惊的畜生能把你自己的军阵踩得稀巴烂。

    不仅朱允炆笑,就连朱棣当时看完之后的态度也是如此,直言一旦两军对垒,暹罗人只要敢把战象驱上战场,遣万骑,破暹罗十几万大军都不用一个时辰。

    朱允炆本想去坤宁宫找马恩慧,结果却扑了个空,一问之下,原来带着文奎去顾静那串门去了,心里顿时很是宽慰。

    马恩慧是个好媳妇,自己不会伺候月子,太后又一直忙着修禅,这一个多月来,一直都是马恩慧在照顾着,丝毫没有半分不满醋意。

    “走吧,正好一家人一起吃个饭。”

    朱允炆到的时候,俩媳妇还有些不适应,一般中午这顿饭,朱允炆很少回后宫里跟她们一起吃,都是在前殿就对付了,有时候忙起来,便是晚饭都不一定赶得上,今天倒是稀罕。

    “看来今日倒是没什么琐事缠身呢。”

    马恩慧给朱允炆备上碗筷,笑话了一句:“倒是让咱们的皇帝陛下百忙之中抽出了功夫,陪妾等吃了顿便饭。”

    “大胆,就会笑话朕。”

    看到马恩慧转身准备回座,朱允炆便是轻轻一巴掌打在了前者的腰下三寸,顿时惹得殿内俩媳妇都红了脸。

    平素里,朱允炆跟她们在一起,就跟普通夫妇之间没有任何区别,做皇帝已经很累很孤单了,要是连跟媳妇在一起,还端着帝后的架子,不敢有什么夫妻情趣,那这日子真没法过活下去。

    “这不刚转过新年么,能有多少大事。”

    拿起筷子,朱允炆乐了出来:“嘿,你们整的还挺丰盛。”

    长长的餐桌上,琳琅满目的放着二十多道菜,除了年节,这还是头一回马恩慧那么大方过。

    “妹妹刚出了月子,正是补身子的时候,哪能在这种事上俭省。”

    夹起一块五花肉放到朱允炆碗里,马恩慧还嗔了一句:“得亏弄得丰盛了些,不然依你无肉不欢的胃口,又要饿肚子了。”

    “多吃肉是好事,壮身子嘛。”

    朱允炆厚着脸皮为自己的饕餮之欲辩解,又把目光转向闷头吃饭的小文奎:“小家伙,老子给你夹个鸡腿吃,多吃肉才能长得壮实,看你现在瘦的。”

    看着眼前这块四下流油的鸡腿,朱文奎猛摇头:“不吃,奶奶说了,吃肉是杀生,吃素的才是好孩子。”

    正打算夹菜的朱允炆猛然顿住了筷子!

    “哼!”

    皇帝变脸总是很快,朱允炆这一哼,马恩慧就吓了一跳,一扭头气道:“怎么跟你父皇回话呢,跪下!”

    朱文奎低头耷耳的离开座位,老老实实的跪下来认错:“父皇,孩儿错了。”

    “站起来。”

    朱允炆没有责怪,而是直接冷言下了命令:“把老子给你夹的鸡腿给吃了。”

    小文奎扭头看看桌子上的鸡腿,脑袋摇的厉害,却是说什么也不愿意吃。

    “啪!”

    看到朱文奎的反应,气的朱允炆直接摔了筷子:“老子在问你一遍,吃还是不吃!”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了一个荤素的问题让皇帝发那么大的火,但秉着天大地大皇帝最大,千错万错皇帝没错的原则,整个大殿瞬间跪了一片,马恩慧更是气的掐住朱文奎耳朵。

    “你这个逆子,连你父皇的话都不听了是吗。”

    双喜跪在朱允炆旁边,也是小心翼翼的劝道:“陛下,大殿下许是不爱荤腥,这胃口因人而异,何须动怒恐伤龙体,既然大殿下爱吃素,便由他就是。”

    “羊,也吃素。”

    朱允炆冷然道。

    他气的哪里是朱文奎不愿意吃荤,而是朱文奎那句吃肉就是杀生的无知仁义。

    如果朱文奎是个普通家庭的孩子,打小知晓仁义,那这是这个家的福气,但朱文奎是他朱允炆的儿子,是大明未来的储君!

    一个过于仁义的储君,是国家的灾难!

    “仁义,应该用在自己人身上,而不是用在畜生身上。”

    朱允炆盯着朱文奎:“老子最后问你一句,吃还是不吃?”

    小文奎眼眶里转着泪水,但还是倔强的昂着脖子:“不吃,就不吃!”

    “好!”

    朱允炆这下是真的气了起来,指着朱文奎:“老子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双喜,给我把他关起来,饿着!老子就不信了,他妈的我还治不好他,连老子的话都敢不听。”

    关大皇子的禁闭?

    看到朱允炆气成这幅样子,谁也不敢再多嘴劝阻,双喜小心看了看马恩慧,发现后者也是缄口不言,只好硬着头皮爬起来走向朱文奎。

    “大殿下,皇上正在气头上,您先跟奴婢下去吧。”

    朱文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爬起来就跑出宫殿,慌得双喜忙拔腿追了上去。

    “唉。”

    朱允炆苦笑着摇摇头,赶紧手忙脚乱的扶起马恩慧和顾静这俩媳妇。

    “朕也是为他好。”

    有宫女送上新的筷子,马恩慧接过放到朱允炆的盘子上:“陛下先吃饭吧。”

    得,媳妇生气了。

    朱允炆哪里还有吃饭的心思,看着马恩慧,解释道:“日后,别让文奎去母后那里了,母后可以信佛,但文奎不能。”

    马恩慧的心里猛然一紧。

    她心思聪慧,刚才也只是被朱允炆没头没脑的发火气住了,现在细细一想,朱允炆这话的深意海了去了。

    这哪里只是一个简单的荤素问题。

    吃荤与吃素本身并不重要,真正让朱允炆生气的事,是朱文奎被太后带跑偏的那句吃荤杀生,杀生非仁义。

    衡量仁义的从不是杀生多少,而是活命多少!

    若杀一人可活千百,便是大仁义。

    朱文奎毕竟是嫡长子,将来就是大明的储君、九五之尊。天地一盘棋,如果一个帝王眼光狭隘的为标榜仁义而慎杀戮,那反而是最大的残暴。

    因为这种仁义会养出大量喂不饱的饿狼,这些饿狼,会造成更大的杀戮。

    而且,作为执掌乾坤的帝王,便是佛祖都没有皇帝大,皇帝怎么能信佛呢?

    换而言之,信了佛,还有什么资格称为合格的帝王?

    以前对于朱文奎亲近太后,马恩慧还不当回事,现在眼瞅着孩子越来越大,在朱允炆心里的地位可就至关重要起来,要知道,朱允炆现在可不止这一个儿子了!

    “西南现在乱的狠,朕马上还要去一趟。”

    朱允炆攥住马恩慧的手,交代道:“此事事关我大明百年大计,朕不得不亲自处理,届时离了这南京,教育文奎的重任都要落在你身上,你要知道,一旦孩子从小定了性,大了再想纠正回来,可就要难上许多。”

    马恩慧吓了一跳:“陛下要御驾亲征?”

    “算不上。”

    朱允炆忙解释起来:“朕哪里会打仗,朕也不会亲上前线,前些日子四叔已经去过了,朕去,也最多是在昆明、成都两地待着。”

    甭管朱允炆怎么解释,在马恩慧的心里,就认为这是御驾亲征,心里难免惶恐不安,那战场哪里是什么好地方,兵凶之地,刀剑无眼,万一伤着了,怎么办?

    这种担心,在朱允炆打袖中取出圣旨之后,更是被放大了无数倍。

    皇帝连遗诏都拟好了,还说这不是御驾亲征?

    这下可好,马恩慧跟顾静俩人都开始哭了起来,拉着朱允炆说什么也不让后者离宫,弄得朱允炆是又气又乐,只好苦笑着冲俩媳妇仔细解释起来。

    “虽说朕不上前线,但终究天有不测风云,所以朕这也只是未雨绸缪,以免到时候中枢混乱而已,你俩没必要整的跟朕已经宾天了吧?”

    朱允炆假意一生气:“就那么盼着朕死?”

    一通连哄带吓之后,俩媳妇这才安静下来,但坐在那里还是抽泣个不停。

    “就因为朕这一去,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所以文奎的教育才格外的重要。”

    朱允炆拉着马恩慧的手,嘱咐着:“你一定要仔细认真的教育,如果你不知道该如何教,就让高炽来做文奎的老师,他跟外廷那些大臣不一样,他的骨子里还有咱们老朱家的锐气,你看着点,别让文奎长歪了就成。”

    朱允炆可不希望自己这趟西南之行,一别经年回来之后,朱文奎被教成了一个满脑子吃斋信佛的乖宝宝,那就完全废了,说句不客气的,如果就这么一个儿子,那他朱允炆宁愿将皇位传给宗亲,也不会给朱文奎!

    大明六千多万百姓的君父,不能这般六根清净。

    当然,这样的皇帝,天下的士人阶级会喜欢的不得了,因为一个淡泊名利的皇帝在,他们可以安心攫取皇权,最后搞一个众正盈朝出来。

    那可就全完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坐看西南战不休(七)

    成贤街,南挨里仁,西接鼓楼,算是南京上好的地段。

    所有你能想到的玩意,想看到的文娱项目、想吃的各省美食,在这里都能找的到。

    安南使团的驻跸就在这里,礼部给安排了一处上好的酒楼,一度让简正等人有些乐不思蜀起来。

    拿天朝的繁华、歌舞升平,对比起安南国内的处处战场刀兵、杀戮荼毒,这些不大的孩子,哪里还愿意再回家?

    他们终于理解为什么自己的长辈要把他们从到大明来了。

    大明的月亮真圆啊。

    眼瞅着自己的小伙伴们完全把祖国抛到了脑后,简正可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们是来求援的,不是来享受的。

    一连十几天,简正找礼部主客清吏司的官员提了十几次,都被搪塞过去,简正实在是有些坐不住,在这么下去,他的安南国都亡了!

    “求上官替属国之臣引见。”

    眼瞅着礼部这位名叫苏乾的官员又开始招呼着喝酒,简正坐不住了,撩开崭新的袍摆跪到地上,痛哭流涕起来。

    “故乡深陷战火,刀兵四起,贼寇屠我百姓,求天朝垂怜,发兵救援。”

    苏乾擦了擦手上的油,将简正扶起:“正使莫要如此,实不是本官不愿,只因为我天朝有制度。”

    说到这,苏乾双手抱拳,向东凌空拜了三下,仿佛磕头一般:“我朝皇帝陛下有旨意,只在每月初一开大朝会,所以我等官员,平素里是看不到皇上的,引见一说谈何说起啊。”

    看简正一脸如丧考妣的样子,苏乾便拉着简正坐下。

    “稍安勿躁,还有几日便是三月初一了,届时本官一定替正使阁下引见,让阁下入宫朝拜皇帝陛下。”

    胳膊扭不过大腿,见苏乾都这般说了,简正只好叹了口气,看着桌子上的吃食发呆。

    “哟,几位怎么停筷了。”

    这时候有人来上菜,却是一盘烤的色泽金黄的鸭子。

    “尝尝,地道的南京烤鸭。”

    “哟,老周你回来啦。”

    苏乾一看来人,站起身乐道:“这几天跑哪去了,快坐快坐,一起喝两杯,你不在这几天,你们这店里的烤鸭我是一口都没吃,那些个伙计可没有你的手艺好。”

    “这不我也是刚刚回来,听到下人说璞初你来了,我就先做了这只烤鸭才敢上来见你,不然,你苏大官人一生气,还不拆了我这小店啊。”

    这上菜的人叫周喆,南京人,也是这家酒楼的老板,跟苏乾打小玩到大,一起考上的秀才,只可惜后来乡试不中,也是脾气大,扭回头子承父业,搞起了做鸭子的生意。

    俩人发小,虽说苏乾现在是朝廷命官,但南京这地界,一块砖头能砸好几个五品以上干部,苏乾这个礼部的郎中,实在算不上什么大员,所以周喆一点拘谨都没有,搬过一张圆凳就坐了下来。

    “我哪有什么正事,这不这段时间在闽浙逛逛,寻思着也搞点小生意。”

    说着话,周喆就开始滔滔不绝的介绍起沿海的风土人情,他这人健谈,这些年做买卖招待四海宾客,所以这嘴皮子贼溜索,一说起来可就没了头。

    苏乾知道自己这老哥们的脾气秉性,所以也不觉得聒噪,便有说有笑的跟周喆聊得欢快,但,简正受不了啊。

    他就坐在苏乾旁边,看两人聊得山南海北不亦乐乎,更觉得心里煎熬难忍,尤其是听到周喆口中,大明处处的繁华盛锦,心里便是隐隐作痛。

    有心起身离开,又恐恼了苏乾,过几日的大朝会不找皇帝去提,自己的国家可就完了。

    “这位?”

    聊到口干,端起酒杯的时候,周喆才注意到简正。

    “我给你介绍,安南国使团的正使阁下。”

    “哎哟哟。”

    周喆吓得蹦了起来,忙给自己的酒杯斟满酒,连连告罪:“你看我这双招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这么一尊贵人在眼前,到现在才发现,我得自罚一个。”

    嘴里说的客气,但是嘴角那一丝不屑和轻蔑却显出周喆并没有他话里那般卑微,安南属国来的正使?那算个什么玩意,前几年,被朝廷两万人就灭的国家,用得着给面子吗?

    看着周喆饮尽杯中酒,苏乾便含笑着看向简正:“正使阁下,这是本官的发小,这家酒楼就是他的产业,小老百姓一个,没见过您这么尊贵的客人,怠慢之处万望海涵。”

    嘴里说着告罪的话,但苏乾的眼却直勾勾的看着简正面前的酒杯,意思就是,这是我兄弟,他敬你酒呢,不陪一个?

    简正觉得自己的心都快滴出血来了,他堂堂安南国的大将军之子,在安南国的地位之尊荣,不比大明的王公世子要差,今日,竟然连一个草芥贱命的商人,都能无视自己,还要自己拉下脸来陪酒!

    原来,这就是人在异乡,做二等公民的耻辱!

    内心自怨自艾的简正,面上却哪里敢发作,挤出三份笑容来,端起面前的酒杯,也站起身说道:“不用客气,天朝有句话,叫四海之内皆兄弟,本使远道而来,还要感谢东道的招待之礼,这些日子住在贵店,叨扰了。”

    说完话,仰首连着内心的屈辱一饮而尽。

    “哎呀,太客气了。”

    周喆笑吟吟的摆摆手:“我看尊使比我年轻不少,不嫌弃就喊我一声大哥,咱俩兄弟相称,在大哥这地界,吃住我一定捡最好的招待你,别跟大哥客气。”

    简正差点背过气去!

    听听,听听!这话说的算什么意思?简正感觉周喆这就是拿着一个饭盆扔到自己面前,就差说上一句‘嗟,食之。’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简正差一点就掀了桌子,但涨红的脸却在扫到不远处把守楼梯,名义上保护使团安全的四名锦衣卫后,瞬间回归了平静。

    这里是大明!

    在天朝爸爸的土地上,他简正,只是一个即将亡国的属国之臣,大明看得起他尊他一声尊使,看不起他,把他扔出这南京,没有护卫的情况下,他都没法活着回国!

    国家军力不强,则其民永远直不起腰。

    简正这时候都在怀疑,大明那些儒家圣贤书上说的都是真的吗?为什么他进入大明以来,碰到的人丝毫没有礼貌呢?

    不是说好的礼仪之邦,天朝上国吗?

    底层的官员百姓,就这素质?

    简正有心用圣贤书教化一下苏乾和周喆,又害怕被殴打,只好在心里暗骂一句。

    圣人误我!

第一百二十六章:坐看西南战不休(八)

    在南京的这近一个月时间,一定是简正人生中最难熬的岁月。

    好在苦难总有过去的一天,熬到三月初一这一天,简正总算接到了礼部的通知,他将会跟着礼部的朝官一同入宫,只是,要在午门外候着。

    如果皇帝召见,他就可以面圣了,如果皇帝不愿意见他,那就打午门回驻跸,等啥时候皇帝想起来再说吧。

    那就等着呗。

    这还是简正人生第一次进入皇宫,比他想象中要更大、更恢弘,他想不明白,天朝的帝王到底有多么尊贵,才可以住在如此尊荣华贵的殿宇之中,说书人口中的天宫琼楼,怕也不过如此了。

    对比一下,虽然很伤自尊,但简正也不得不承认,安南的王宫,跟狗窝根本没有什么分别。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纵使皇宫再如何瑰丽也比不上故乡对简正的重要性,所以仅仅一个时辰,他就急的开始来回踱步,好在这时跑过来一名小宦官。

    “尊使,陛下传召,请。”

    仙音灌耳,这就是仙音灌耳啊。

    简正只感觉整个人瞬间放松下来,安南国有救了!

    来之前,他的父亲多次告诉过他,只要能见到天朝的皇帝,你就只管哭,玩命哭,你哭的越惨,天朝的救援力度越大,他们就是这么要面子,对周遭的属国和外番人是很友好的。

    卖惨,是对付天朝最好的招数,而且屡试不爽。

    从午门往奉天殿,步行不过寥寥几分钟,简正已经开始酝酿好自己的情绪,只需要一步入大殿,随时可以滔滔泪下、放声大哭。

    隔着几十步,简正就看到了那高高在上的金台之上,坐着一年轻俊朗的男子,面容清秀,颔下还没有太多的胡须,气势上,并不像想象中那厚重的让人喘不过气,更没有说书人口中,宛如天帝神明一般,让人一看就自觉渺小的神威尊贵。

    这就是天朝的皇帝?

    号称这九天十地,万里河山的至尊主宰?

    那么年轻,应该很好骗吧。

    “属国之臣...”

    “放肆!”

    简正才刚刚开口,还没来得及泪水决堤而下,耳畔就听到一声怒吼。

    “谁允许你抬头的!”

    喊着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些日子陪着简正在京城里胡吃海喝的苏乾,此时的后者哪里还像前段时间那般文质彬彬,简直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指着简正的鼻子吹胡子瞪眼。

    “就算你是属国来的使者,未经陛下降恩,哪里有资格抬头观瞧龙颜。”

    啥玩意?我还不能看看皇帝长啥样?

    简正还在懵逼状态中,就听到苏乾继续说道:“冒犯天颜,依我大明律当斩!”

    我敲里吗!咱俩有仇吗?你们这那么大规矩,之前咱俩在一起二十多天你倒是给我说一声啊,你这不是玩我吗?

    简正两股乱颤,眼泪还没下来,倒是差点尿了裤子。

    “蛮夷小国之民,不通教化礼法,情有可原,我天朝上国乃礼仪之邦,先贤皆有言,应以德服人才为王道。”

    就在简正万念俱灰之际,只见两班朝臣之中走出一人,轻咳一声为简正开脱道。他的发言还是颇有群众基础,大殿中纷纷响起支持的声音,都觉得为了这有失礼法的小事枉开杀戮,有失大国胸襟。

    “就算是蛮夷,既然来到我天朝的土地上,犯了法也应当受到处罚!”

    苏乾义正言辞的驳斥道,并且走出班列跪在地上。

    “请陛下严惩此不法之徒,如此才不坠我天朝国格。”

    简正现在哪里还有什么话说,他是又恨又惧,整个人跪在殿门处哆嗦成了一团。

    高坐在龙书案后面的朱允炆现在也来了兴趣,其实这些细节上的小事他从来没注意过,要不是这个礼部的小官吏站出来,他都记不清楚这朝堂上到底有多少朝礼。

    只是,礼部的官员不是一向都很注重天朝上国气度的吗?

    怎么在这件事上,那么咄咄逼人。

    难不成,这个小官吏跟安南的正使有仇?

    杀当然是不能杀的,杀了的话,正事还办不办了,倒是可以借着这个借口来个下马威也挺好。

    想到这,朱允炆遂轻咳一声。

    “好了,既是无心,朕便宽宥一二吧。”

    简正喜极而泣,刚欲道谢,就听耳边,那年轻的声音再次响起。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叉出去,先打二十廷杖再来叙事。”

    殿外便迈步进来两名大汉将军,先是看了一眼站在朱允炆身后的双喜,见后者两脚呈外八字,心中便是了然。

    外八活,内八死!

    简正心里还在哀怨自己的皮肉之苦,却哪里懂得这里面的门门道道,他应该庆幸,得亏双喜没有脚疾。

    廷杖若是留活口,那二十棍就没有那么要命了,虽说难免皮开肉绽,那也不过皮外之伤,简正打小军营长大,这点苦头对他来说,完全小意思。

    挨完了棍子,简正再进奉天殿可就老实的多了,脑袋低到怀里,进殿就跪,以头抢地。

    “属国之臣叩见天朝大皇帝陛下,祝大皇帝寿比天齐万万年。”

    见简正明显比方才恭顺了许多,朱允炆便开心了不少,对这些外夷,光靠礼貌有个屁用,人家本来就不开化,骨子里刻着的就是狼性,你得打,先打老实了才能教的好。

    “使者近前说话吧。”

    朱允炆瞅着这孩子也怪可怜,一后背打得鲜血淋漓,还命近侍给搬了个凳子过去。

    “这奉天殿赐座的尊荣,使者还是那么多年来,第一个享受到的。”

    简正一听这话,哪里还敢坐,生怕哪点乱了规矩再遭毒打,说什么都不愿意爬起来,就跪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求皇帝陛下救我安南。”

    朱允炆还没开口,就见方才那苏乾又蹦了出来。

    “大胆!皇帝陛下赐座,尔不知谢恩,还敢拒不领命,莫非是觉得我大明没有斩使者的刀吗?”

    干得漂亮!

    要不是简正在,朱允炆恨不得现在就给这小官吏来了连升三级。

    看看,这才是天朝应该有的样子,给不给你脸是我们的事,但如果给了你就得要!

    简正现在突然觉得,出使大明这件差事,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舒服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坐看西南战不休(九)

    耍也耍了,吓也吓了。

    该聊的正事,终归还是要聊得。

    等到简正颤颤巍巍的在软凳上放下半个屁股,却是再也不敢乱哭一通了,生怕又哪里不合规矩,被那个苏乾抓住由头。

    他现在算是看了出来,那苏乾就是憋着心思想要弄死他,动不动就蹦出来要砍他的脑袋。

    没有添油加醋,也不敢鬼哭神嚎,简正只好老老实实的递上国书,并恳求朱允炆能发兵救安南。

    但是朱允炆似乎并没有听见,而是岔开话题问道。

    “正使姓简,莫不是现在安南国大将军简定的公子?”

    听到连大明皇帝都认识自己的父亲,简正也觉得面上有光,心气陡然又提高了不少。

    “回陛下的话,简定正是家父。”

    朱允炆便哦了一声,脸上顿时挂起了慈父般的微笑。

    “早年沐英大将军征云南蒙古,安南国还随军为前驱,当时有两部偏师,一为阮景真,一为汝父,没曾想,正使原来是故人之后,朕观史书,当初沐英大将军为汝父指派了一门婚事,为此,汝父还拜了沐大将军为义父,是如此吗?”

    一看到皇帝那这件事来叙旧,简正顿时笑开了花,忙不迭的点头:“确有此事,而且干祖父为家父所指婚事的女子,正是臣的生母,陛下,臣也算是半个汉人呐。”

    顺杆子往上爬的技能,简正作为简定的儿子,那自然是胎里就带着的,不可能全然不懂,皇帝愿意拿这件家事来说,毫无疑问让简正有一种大事可期的憧憬感。

    “唔。”

    朱允炆沉吟一下,笑的更开心了:“这么说来,使者是自家人了,你可知,沐英大将军,乃是我大明太祖最最器重和疼爱的义子干儿。”

    干祖父是大明开国皇帝的干儿子?

    那也就是眼前这位皇帝的干叔叔?

    那不就是说,大明的皇帝是我简正的干叔叔?

    都想到这了,简正哪里还要脸,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侄儿简正,叩见叔父。”

    “哎呀,早知你我还有这层干亲,说什么朕刚才也不能打你的廷杖不是?”

    朱允炆装模做样的说道:“快起来吧,跟朕好好说说,安南国内现在都如何了。”

    金銮殿里金碧辉煌,也映的简正心里一片亮堂,他自忖有了这层亲戚关系在,只要他卖点惨,还怕感动不了朱允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父爱如山啊。

    届时朱允炆慈父光环一开,安南国还怕没救?

    一念至此,简正那憋回肚子里的泪水立刻喷薄而出。

    “陛下,我安南国现在正直水深火热之中啊,那暹罗、寮国入侵,欲灭我国统,山河颠覆,百姓遭殃,如今之安南,遍地是刀兵。求陛下念及百万生灵之性命,快快发天兵救援啊。”

    说完,还煞有其事的干嚎两嗓。

    “安南是我大明的属国,安南有难,朕自当救援。”

    朱允炆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班列中的杨士奇,然后开口,和颜悦色的说道。

    “只是安南离我大明,遥遥数千里,那暹罗、寮国等又集结了几十万的军队,朕遣大军而去,也是靡费甚大啊。”

    有句话说得好,只要是钱能搞定的问题,那就不能叫做问题。

    朱允炆谈起开销来,简正心里反而是踏实下来,只要能请到大明的军队介入安南国内的战役,区区一些金银粮食,算得上什么玩意?

    那都身外之物!

    “请陛下放心!”

    简正的嗓门陡然充满了喜悦:“前些年,我安南灭了占城,那占城国世代通商东南诸国,国库颇巨,现我安南金银足有五六百万,愿系数献于天朝,另自今日起,天朝拔营的一应后勤粮秣开销,待赶走敌国后,我安南都为天朝补上。”

    看到简正如此识趣,朱允炆面上‘大喜’,马上就要开口允了下来,恰在此时,杨士奇走了出去。

    “陛下,臣有异意。”

    “哦?”

    朱允炆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快:“杨阁老为何不愿意啊。”

    阁老?

    来前简正对大明的政治结构还是打听了不少的,知道此时的大明,中央之中有一个行政机构,谓之为内阁,内阁署理整个大明的国事,内阁阁臣就被叫做阁老,论权利,甚至比以前的宰相还要大,可以批复国事,附署诏令。

    简正小时候听说书人说三国,那权势熏天的曹丞相如何把持国政,比皇帝还牛气,大明的阁老比丞相权利都大,那岂不是说,此时的大明,皇帝说话也没多大用?

    哎呀,只恨来前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不然应该先贿赂一下大明的内阁,这样才能十拿九稳啊。

    杨士奇瞥了一眼此时都已经陷入懊恼之中的简正,款款走出班列。

    “前两日,闽浙水师刚刚拔营澎湖,东南海战一触即发,江南多地要供应后勤,工部和火器局要提供炮弹火药,此时,不是出兵救援西南的时候。”

    一听杨士奇说的如此严重,朱允炆便有些纠结起来,看了一眼简正,发现后者脸上挂满了期待和可怜,就叹了口气。

    “朕也知杨阁老所言不虚,但,安南终究是我大明的属国,属国有难,怎么可以不伸出援手呢?”

    “安南算属国吗?”

    杨士奇的调门陡然高了起来,义正言辞的指着简正:“三年前,麓川造反,刀甘孟兴兵作乱,被先滇国公击溃后,遁往安南,是安南国收容的叛逆,不仅如此,还发兵帮助刀甘孟,已致使滇国公罹难战阵,自那一刻起,安南,已经不是我大明的属国了!”

    你们大明人,这么不讲道理的吗?

    简正傻眼,看着杨士奇在那例数安南的种种不是,只觉得喉头滚动,似有一口心血不吐不快。

    造反的是胡季犁好不好?

    再说了,当初不是你们自己说的吗,诛胡季犁一家三族,余者不纠,现在还拿这陈年旧账来说?不是你们的属国,那前几个月过年,我们送贡礼的时候你们咋不说,现在吃干抹净翻脸不认账了?

    无耻!

    不仅简正被气得眼前发黑,大殿中的群臣百官也有些面上挂不住,他们早都习惯了万事端天朝上国的架子,对待这些番夷之民,向来都是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说话做事的时候极其爱惜羽毛,生怕污了一丝脸面。

    连三句重话都不舍得说,更别提当着番夷的面耍无赖了。

    杨士奇啊杨士奇,你端的是无耻至极!

    “啪!”

    一声脆响,大殿中的目光便齐刷刷聚到了御阶之上,原来是朱允炆摔碎了手里的茶碗,站在那气的胡须直颤。

    皇帝发彪了?

    简正顿时心里大喜,发飙好啊,快把这个什么姓杨的给砍了,这样看谁还敢拦着你出兵救安南。

    “杨阁老说的对!朕差点都给忘了!”

    朱允炆恶狠狠的盯着简正。

    “滇国公英灵不远,朕有什么资格替先人原谅安南所犯下的罪孽!现在就该让安南为他们曾经犯下的血债而后悔,朕决意了,绝不出兵救援,给我把他打出南京。”

    说完话,朱允炆一摆袖袍,扭头就走,留下彻底傻眼的简正。

    说好的父爱如山呢?

第一百二十八章:坐看西南战不休(完)

    有杕之杜,其叶湑湑。独行踽踽。岂无他人?不如我同父。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无兄弟,胡不佽焉?

    站在正阳门外,看着来来往往如织的行人,简正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这首古诗,来时的他仓惶失措,走时的他孤独一人。

    一首杕杜,恰如他悲凉欲死的心,南京之行,他想象中的一切都没有能够实现。

    没有援兵、没有保护,甚至自己还被打得皮开肉绽,像一条死狗般被扔出了南京城。

    来时他的那些小伙伴,他的同胞甚至没有一个送他的,更别提跟他一起回国参军救国了,安南亡国只在朝夕之间,这群安南的权贵子弟,却没有一个愿意为国效力的,他们在南京城里很安逸。

    “尊使,请吧。”

    唯独让简正没有想到的,送自己离开的竟然是那个一心在皇宫中要自己命的苏乾。

    “你不是口口声声请命斩我的脑袋吗?”

    看着苏乾在给自己的马匹上装干粮、水壶,简正气哼哼的上前一把将苏乾拉开,指着后者的鼻子破口大骂:“何须现在在此假仁假义,是在笑话我吗?”

    苏乾也不着恼,冲着简正笑了笑:“尊使何必如此,我这人最有原则,尊使远道而来,招待你是我的职责,你在我天朝的宫殿之中不遵礼法,提议惩处你也是我的职责,同样,送你离开,准备干粮水壶,都是我的职责。”

    说着话的功夫,苏乾继续着自己手里的工作,直到将所有的吃喝之物准备齐全后,又自城门处要回了简正的佩刀,递了过去。

    “尊使,一路保重。”

    看着眼前这把已经有些破烂不堪的佩刀刀鞘,那上边溅染上的斑驳血迹,简正的脑子里瞬间就想到了来时一路上的不平和艰辛。

    先是逃亡追杀,而后又要千里奔袭,不时还要跟一些山贼流寇拼命,现在掉头回去,自己能活着到安南吗?

    就算回去了,又如何呢?

    没有援兵,安南亡国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回去做亡国奴,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到底是年轻,想到这,简正不自觉便眼含热泪,赌气的接过佩刀,翻上上马就要走,却被苏乾一把拉住。

    “尊使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你的同伴不愿意跟你一道离开吗?”

    “胆小怕死之辈,无耻苟活之徒!”

    听到苏乾提起这茬,简正就气的睚眦欲裂,看着南京城里驻跸的方向,咬牙切齿道:“他日国破家亡,此皆亡国奴尔,竟还有面目苟活于世,实无耻之尤。”

    “非也。”

    苏乾轻轻摇了摇头,失笑道:“使团五十余人,皆为我汉人血脉之后,便是尊使你,不也有一半汉人血脉吗?贵国国王陈安,更是纯正的汉人之后,安南上下百万之民,缘何战乱一开,纷纷逃亡我大明呢?还不是因为他们追根溯源,都是我汉民吗?

    因为尔等是汉民,故我大明作为汉人正朔之国,自当全力保护我汉人后嗣,只要大明还在,这天底下,哪个敢说你们是亡国奴?”

    只要大明还在,汉人,永远不会是亡国奴!

    简正顿时缄默下来,默不作声的翻身下马,跪倒在尘埃之中,向着苏乾叩首:“求上官替我入宫求见皇帝陛下,恳求陛下,哪怕不救安南,念及安南国内近百万汉人后嗣,也应保全百姓啊。”

    苏乾忙将简正扶起,为他拍打尘土:“其实本有一个很好的办法拯救安南,尊使莫非不知?”

    “何解?”

    “拿掉安南国号,内附我大明!”

    图穷匕见,苏乾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獠牙,但却是极其慈善的笑着。

    “千年前,安南就是我汉人疆域,如今不过认祖归宗罢了,拿下国号,则安南所有国民,都是我汉民,大明,是绝不会看着我汉民被蛮夷欺凌的!

    当年暴元如此威势,我太祖北伐,追击万里之遥,终全歼元庭,俘降十万,皆押解回来,斩之祭祀先民英灵,欺我汉民者,势必杀之。”

    欺我汉民者,势必杀之!

    汉民族骨子里的荣耀创造了璀璨的文明,同样也是这份高傲,才有百折不挠,浴血重生。

    几千年的恢弘大世都是在汉民族手中创立的,源起于的就是这份凛凛锐气,如果这份锐气被消磨掉,那汉民族,跟那些最终被历史淘汰,最终灭种的民族还有什么两样?

    苏乾脸上的高傲让简正心折之余也难免自艾,若是安南国上下也有这般志气,哪里会沦落到今时今日这般田地。

    废国?

    “尊使还是要仔细考虑一二。”

    看到简正面上阴晴不定,苏乾知道,这是简正心里已经有了三分动摇,这时候,更需要的就是再添一把柴火。

    “若安南不愿意,尊使阖府上下难免殉国而亡,届时安南一片废墟,后世谁还记得尊使的父亲为安南立下的功勋呢?”

    苏乾步步紧逼,一句句话都像利箭般扎在简正的心头之上。

    “自战乱开始,为何安南的百姓不愿意与国同休,而是逃亡大明?这就足以说明,安南的百姓在内心中本就向往我天朝之安定繁荣,愿做我大明的子民,既然如此,尊使何不顺民心,与我大明签下内附的诏书呢?”

    其实苏乾这话,完全就是不讲道理的瞎扯淡。

    安南百姓逃往大明的才多少人,几十万罢了,只是安南国总人口的十分之一左右,而且这批逃亡大明的,严格来说本就是纯种汉人,是自南宋末年逃到安南去的,他们回大明就是回故乡,能有什么心里障碍?

    安南纯正的土著现在就在河内、清化一带誓死抵抗呢,这些苏乾不提,只拿逃亡的来说事,就是以偏概全,以点遮面,关键是现在的简正心乱了,加上年轻,哪里能找出苏乾话里的语病。

    就算他心里咂摸着老觉得不对劲,那也架不住苏乾一句句的往偏处带啊。

    总结一句话就是,他被苏乾带沟里去了。

    “如果尊使真的以安南百姓为重,就应该做出内附的选择,这哪里是卖国,这是在救国,为安南的百姓,认祖归宗罢了。”

    苏乾后退三步,拱手施礼:“如不愿,尊使自去,本官就不做阻拦了。”

    三月,春风拂面,万物生长。

    满眼的花团锦簇,满心的悲怆哀伤。

    简正扭回头面向故国方向,却怎么都迈不出离去的步伐。

    回去了,又能如何呢?

    与国同休,青史焚毁;百年后,山河易貌,又有谁会记得?

    良久,长叹口气,泪流满面,自怀中取出一方大印,又跪于地。

    “请上官递呈皇帝陛下,就说安南,愿内附大明,乞求护我百姓。”

第一百二十九章:第一次御驾亲征(上)

    当安南国的大印被苏乾捧进皇宫之后,朱允炆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

    自从安南的使团来到之后,他就跟礼部尚书王谦合伙导演了这一出戏,当时朱允炆的意思是让王谦安排一个机灵点的接待员,没想到,超额的完成了任务。

    整个使团,除了简正这个正使之外,其他的人都被酒色财气腐蚀的乐不思蜀,这也间接动摇了简正的决心,辅以言语上的蛊惑,总算是将简正给带进了阴沟里。

    “让简正入宮吧。”

    拿起大印看了看,对于简正拥有安南国的大印,朱允炆是丝毫不会觉得奇怪的,安南亡国在即,简定肯定会将玉玺托给简正带出安南,万一将来复国的时候还是能用得到的。

    苏乾领命,正打算退下,就听见朱允炆开口道。

    “你今日立了功,该赏,礼部右侍郎岁数大了,让他明日致青辞吧。”

    一步登天,莫外如是。

    七尺男儿身激动的难以自持,推金山倒玉柱般匍匐在地:“隆恩浩荡,吾皇万岁。”

    看着苏乾离开的背影,朱允炆不在乎的轻笑两声。

    区区一个礼部的侍郎,三品衔,足以让这天下的士子欣喜若狂,但对于他而言,让谁做不让谁做,完全看他的心情好坏。

    万生万物,富贵荣辱,皆一念之间。

    等简正再一次见到朱允炆的时候,后者明显要比方才看起来和蔼可亲了许多,而且接待的地方也放在了谨身殿,更为简正备上了吃食和酒水。

    “属国之臣,参见皇帝陛下。”

    早已万念俱灰的简正伏身下拜,就被朱允炆亲手搀了起来。

    “这里不是朝殿,你与朕又有干亲,就不要如此拘谨了。”

    天威难测,看着眼前这张近在迟尺的皇帝面庞,简正怎么都无法把这和善微笑跟方才那个雷霆之怒的君王联系到一起。

    这是一个人吗?

    “方才朕看到了你送上的国印,又听闻你愿意托安南全国内附我大明,是这样吗?”

    我能说不是吗?

    简正心头都在滴血,但还是勉力挤出微笑:“回陛下,臣苦思良久,自觉还是依附大明的话,才是我安南国上下唯一的求生之道了。”

    “唔。”

    朱允炆负着手走上御阶,回到自己的龙椅上。

    “既然愿意内附,那安南就是我大明的国土,安南百姓,自然也是我大明的百姓,暹罗等国,自然就是我大明的敌人,消灭他们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说着话,朱允炆招呼着简正动筷:“快午时了,别据着,先吃点东西压压饿。”

    看简正面有难色,朱允炆马上回过神来,冲着双喜道。

    “去召几名御医,给朕的大侄子先把背伤敷上药。”

    这还不是你刚才下令让人给我打的?

    心里腹诽,简正还是马上起身谢礼,但兀自嘴硬:“臣自幼军旅中长大,这点些许皮外伤,不碍事的。”

    “是吗?那就算了。”

    本来就是假客套,看到简正嘴硬,朱允炆才懒得跟他继续客气下去:“真不愧是健儿,嗯,现在就有我大明儿郎的风采了。”

    这大明的皇帝,不是好人呐。

    如果不是这身旁周围金碧辉煌,如天宫琼楼,简正都怀疑自己来的到底是不是书上所记载的天朝上邦,一个帝国的君王,竟然如此的不要脸皮!

    “属国上下心慕天朝久已,数百年来,也未曾断过一年贡奉,早年讨平暴元,我安南与天朝也有助战之先例,而今安南有今日之灾难,万望陛下以安南百万苍生黎民记,早日发兵。”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简正毕竟是年轻人,哪里有什么城府可言,想到入大明以来的种种,又一想如今连国家都无法保全,一横心说了几句气话。

    什么叫做助战之先例?

    朱允炆眼睛就眯了起来。

    这是在拿当年沐英讨云南蒙古来说事啊,话外之意,就是当年你们大明遇到兵乱的时候,我们都帮你们一起打侵略者了,现在我们遇到了侵略,你们不应该帮助我们吗?

    礼仪之邦,是不是应该有最起码的患难与共之底线?

    看来,直到此时,简正心里还惦记着用三寸不烂之舌来说动他朱允炆呢。

    “大侄子这是在气我大明,趁火打劫吗?”

    朱允炆可没工夫跟一个区区的安南玩语言游戏,直接开门见山的把话给挑了明。

    “朕记得,当年南宋的时候,暴元克江西,兵锋趋近两广,我汉人山河社稷毁于兵戈铁蹄,汉奸张弘范一道传令,当时的安南就举国投降了是吧。”

    忽必烈灭南宋,先以伯颜为将,奉行的就是大屠杀政策,伯颜打了六年,死伤惨重都没能取得多少战果,后以大汉奸张弘范为都元帅,将蒙古本部、汉奸投诚军尽交于张弘范。结果就是,短短两三年,逼得赵宋一朝,崖山跳海。

    自此,神器蒙尘,华夏陆沉。

    而在这个时间,安南国可完全想不到我华夏对他们国家几百年的恩情了,他们不仅第一时间跪舔蒙元,甚至主动出兵进入广西、云南,消灭南宋的军队,对于民间组织的抗元组织,也是大肆杀戮。

    这个世界就是那么现实,国与国之间,什么旧情、礼往,那都是盛世的点缀,就好比一个人发家致富之后,他需要一大群狐朋狗友在他身边,吹捧他,供着他一个道理。

    花钱,要的就是一个面子。

    身无分文的时候你再看,十把钢钩你也钩不到亲人骨肉。

    “朕,似乎没有计较过吧。”

    朱允炆变脸变得快,说发飙那情绪马上就到位:“若不是当年你们附庸沐英大将军讨平云南,你认为,朕还会给你们留下一条内附的退路吗?”

    让安南主动内附的好处,就是利益最大化,朱允炆并不想接手一个完全被打成废墟的安南国,这毕竟是冷兵器时代,安南国几百万的丁口,不仅可以帮大明迅速的垦荒,更可以提供大量的壮劳力来修路开渠。

    这年代,人口,就是国力最直观的代表!

    简正被怼的哑口无言,加上一看朱允炆又要翻脸,哪里还敢多说废话,木已成舟,无非是左右一咬牙的事,低下头叹了口气。

    “一切,听凭陛下圣谕。”

    朱允炆脸上马上阴转晴,允诺道。

    “待消灭了暹罗等国之后,安南改回祖名交趾,置交趾承宣布政使司,汝父简定任布政使,如何?”

    布政使?一个文官罢了,能有多少含金量。

    以蛮治蛮的一种怀柔手段而已。

    这种明谋,简正一听就懂,见也算换回了一个名义上最高官员的利益,这个国,卖的不亏。

    “臣谨遵圣谕,愿马上书亲笔信与家父。”

    简正话音一落,站在朱允炆身后的双喜便一打手势,两个偏殿的小宦官就捧着文房走出来,默不作声的放到简正面前。

    你们这是,早有预谋啊!

    苦笑一声,简正马上提起笔,挥挥洒洒之间,便书成了一封劝谏信,如释重负般扔下笔,委顿于座。

    小宦官忙抄端起书房走到朱允炆面前,跪在地上将书房高高举过头顶。

    抄起安南国的国印,朱允炆微微侧首看了一眼简正,见后者早已一副万念俱灰的神情,嘴角不屑一笑,将印玺摁了上去。

    “八百里加急,送呈燕王。”

    话落,朱允炆起身肃声喝道。

    “传令五军府,京营即刻整军。朕要,御驾亲征!”

第一百三十章:第一次御驾亲征(中)

    皇帝要御驾亲征!

    京营几十万军队的集结,动静怎么可能瞒得住朝堂百官,虽然他们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入宫找到内阁询问。

    内阁也是一脸的懵圈,他们也不知道皇帝打算做什么啊。

    但是一联想到早前离京的朱棣,再一想今日上殿求援的安南使者,心里便有了三分揣测。

    咱们的皇帝,喜欢出幺蛾子啊。

    看这架势,估计是想要御驾亲征!

    没办法,大家伙只能抓紧推内阁去面圣,还没等几位阁臣走到乾清门,迎面就撞上了一身戎装外套赤红龙纹披风的朱允炆。

    场面一度十分的尴尬。

    “陛下,您这是?”

    杨士奇眉心一跳,心里的猜测瞬间变成了肯定。

    朱允炆本来是打算等自己进了军营之后,再派人通知内阁这件事的,怕的就是被他们拦在皇宫里磨嘴皮子。

    “朕这?”

    冷场了少顷,朱允炆到底是轻咳一声,挺起胸膛:“去京郊大营,整军南下。”

    说完这句话,朱允炆便做好了一级战斗准备,果不出他所料,内阁果断跪了一地,在乾清门把朱允炆给拦了下来。

    内阁拦朱允炆的原因很简单。

    大明多少年没出过皇帝御驾亲征这种事了?

    太祖皇帝马上打天下,最后一次御驾亲征还是在洪武七年,自那以后,哪怕是北伐沙漠都是采用的遥控指挥,亲临一线的事都不做了。

    一个是存在风险性,另一个也是国内的政局不稳,皇帝要坐镇中枢监管法令政策的落实。

    连太祖皇帝都放弃了御驾亲征这种事,一天战场没上过的朱允炆,去前线不是添乱吗?

    杨士奇不愿意的原因就比较简单了,眼下国内的政局相对毕竟稳定,自朱允炆登基以来颁行的种种新政都开始陆续上马,这时候,中枢必须要有一个重量级的看着,朱允炆不在京,他这个刚升的内阁阁臣,怕镇不住啊。

    “都别跪着了。”

    对待内阁阁臣上,朱允炆一向都是很客气的,亲自上前将四人一一扶起,又冲双喜交代道:“派人去召高炽来。”

    说完便转过身,引着内阁四人往乾清宫走。

    既然事瞒不过去,那就干脆坦白吧,正好交代一下自己离开之后,南京监国的安排。

    “都坐吧。”

    朱允炆将坚固厚重的头盔卸下,招呼道:“本来朕是打算等出了宫,再派人去通知几位卿家,没想到被撞上了。”

    看到一向脸皮奇厚的皇帝都闹了尴尬,几位阁臣俱都苦笑一声。

    “陛下,御驾亲征,终究不是一件小事啊。”

    暴昭站出来劝阻道:“陛下身系江山社稷,哪里可以轻动,再说西南那,燕王不是已经去过了吗,燕王长于军略又兼半生戎马,百战百胜,有他在,西南不会出乱子的,陛下若是对安南有什么安排,遣人给燕王送个信便是,待将来燕王凯旋,再回京封赏便是。”

    暴昭话里说的是燕王凯旋,没说大军凯旋,其实就是在提醒朱允炆,就算朱棣打仗打赢了,他也还是一个人孤身回京,有什么好怕的,至于你堂堂一个皇帝亲自去前线看着吗?

    不就是怕朱棣功高盖主吗,他都半生戎马这个岁数了,你还怕熬不死他?

    暴昭的话还是很有支持基础的,起码其他三人都有这种想法,大明立国才刚刚三十多年,天下也才稳定十几年,实在经不起一次大的动荡了。

    “西南诸国的事,牵涉我大明百年大计啊。”

    朱允炆叹了口气:“西南稳定下来,朕和大明才能安心攻略南海,才能安心经略国内建设和民生,京城毕竟离西南太远,来往信息传递动辄一个多月,实在是过于延误,朕才不得已亲往,当然朕最多行在昆明,不会亲往前线的。”

    昆明就一定安全了吗?

    几人心里都腹诽一句,战局百变,谁说大后方就稳如泰山了?胡季犁都能在王宫里被斩首,足可见兵凶战险之地,什么事都是有可能出现的。

    见四人还要再劝,朱允炆只好板起脸来。

    “好了,朕意已决,这事勿要多言,朕离京之后,国事有劳四位卿家劳心操持了。”

    正巧这个时候朱高炽奉召进宫,朱允炆便目视朱高炽,嘱咐道:“高炽,朕欲御驾亲征西南,朕离京后,你便与内阁一并监国吧,你是宗亲,内阁有哪些事拿不定注意的,你来负责入宫向母后和皇后禀报。”

    皇帝御驾亲征的消息,朱高炽早就心里清楚,这里并没有多少意外之态,恭恭敬敬领了命。

    他才不打算劝皇帝呢,自家这个皇帝是什么一个人,他门清,就是幺蛾子层出不穷,偏生还头铁的狠,劝了也没用。

    见皇帝心意已决,劝也劝不好,暴昭又站了出来,跪伏于地。

    “既然陛下圣心独裁,臣等也不好再劝了。不过臣等终究是臣,监国重任恐难胜任,请陛下立国本,以太子监国,臣等必尽心辅监国事。”

    乾清宫里顿时安静下来。

    这个暴昭,可真是会挑时机来找事啊。

    朱允炆眼皮微垂,手指在御案上轻敲几下,猛然一顿。

    “朕有两个儿子,文奎不过是一个稚童,文圻更是在襁褓之中,监国之事,泰山之重,哪里担负的起来,四位卿家老成持国,除了尔等,朕哪里放心委政与他人。”

    立太子也不是现在这个节骨眼立的,现在立了之后,朱允炆前脚离京,真要耽误一两年的功夫,还不知道朱文奎被这群人教成什么样子呢。

    见暴昭还要在拿这件事来说事,杨士奇已经抢先一步走了出来。

    “陛下如此信任臣等,臣等绝不辜恩,必鞠躬尽瘁国家事。”

    这个杨士奇!

    话都到嗓子眼的暴昭被杨士奇一嘴噎住,却怎么也说不出有异议的话,只好恨恨的看了一眼这个皇帝的忠实狗腿。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总不能向皇帝说,我们不值得你信任吧。

    除了杨士奇以外,其他三人也只好老老实实的领下了命。

    见摆平内阁,朱允炆便直接起身,抄起头盔给自己戴上,大步流星的走下御阶。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第一次御驾亲征(下)

    南京,京郊大营。

    五军府的武勋几乎悉数到齐,当然,他们不是来随军出征的,他们只是来为朱允炆践行。

    此番朱允炆决意御驾亲征,京营二十几万大军可谓是倾巢而出,自关西七卫(甘肃)和辽东撤回来换防整训的边军都会一同兵出西南,南京,只留下铁铉的教导卫和两个预备卫,共计三万人。

    三万人,足够了。

    为了保证南京京畿的卫戍安全,闽浙水师的一部将会屯扎长江口,防止倭寇自海上劫掠而来,而在山东、浙江、南直隶治下都有大量的军户卫所,可谓万无一失。

    朱允炆来到的时候,一众大明的重将已经在兵营门口守了快一个时辰。

    站在队伍最前面的便是耿炳文,作为大明唯一一个硕果仅存的老将军,他被朱允炆点了将随军御前。

    朱允炆不会指挥,也不打算越俎代庖的瞎指挥,一日行军多少里,如何选地扎营这些他都不懂,虽说是在国内,但兵事一开,不能因为在国内就瞎搞,所以,他需要一个来替他指挥的。

    耿炳文,就是被选中的实际指挥官。

    等到了云南,朱允炆也会和耿炳文留在昆明,毕竟耿炳文的岁数在这里,前线已经不适合他了。

    耿炳文的任务就是保卫中枢,负责昆明的防务,其他的指挥任务会被移交朱棣。

    至于铁铉这个青史留名的皇权死忠,则留守南京。

    他将会在朱允炆离京后,带三千新军入洪武门驻守,与御前司殿前军、锦衣卫负责皇宫宫禁的拱卫。

    “参见吾皇圣躬安。”

    数十名武将齐齐躬身下拜,阵前的朱允炆踩着马镫翻身下马,来了大明三年多,没少在宫里苑林里骑马,倒也不至于丢人。

    朱允炆身后,双喜也是匆匆翻身下马,倒是比朱允炆还显得矫健不少。

    “都平身吧。”

    阳光下的朱允炆,一身太祖当年穿过的龙纹金铁对襟甲,倒也衬托的朱允炆英姿焕发。

    “大军集结的如何了?”

    除去留守南京的三万,这次随朱允炆亲征南下的军队高达二十四万,仅从数量上来言,甚至高于蓝玉当年的北伐,这个数量,足可以称得上一句无边无际。

    “回陛下,全数整军待命了。”

    耿炳文之子,年初宗勋比武的元魁耿瑄跨前一步,抱拳拱手:“请陛下移驾校阅。”

    校阅?还是算了吧。

    朱允炆只是微微偏首,便看到耿瑄身后几百步外,那黑压压的一片,他根本看不到尽头。

    这年代又没有扩音器,而且点将台距离军阵有近五十步,他去校阅说什么?

    反正说啥部队也听不见,这种过场完全没必要讲。

    其实就算拔营,朱允炆也不是说跟这些军队一起走。

    御驾亲征并不是说皇帝跟军队在一条进军线上,因为军队的数量大,不是每一条路都像京郊这般有大片的空地,可以让军队走的齐整。

    所以二十几万大军会被分成好几个部分,考虑到皇帝的安危,行军路线上耿炳文定了一日八十里,这个数字对京营来说完全是毫无压力。

    前军会先行五十里,随后朱允炆跟耿炳文的中军拔营,左右两翼是京营骑兵,他们会距离中军八十到一百里,这样一来,大军的翼展可以辐散两百里,以骑兵的脚力,报信中军的往来不过一个多时辰,足可以保证中军两侧不会出现敌情。

    后军就完全是辎重,但并不是粮食,而是盔甲、刀枪之类的武器,防止大军在行军过程中淋了暴雨而生出锈迹,方便急时补充。

    粮食根本不需要携带,自南京往云南的沿途官仓都会提供,而且南京的中央储粮也会通过长江漕运直接到达湖广,在由湖广方面运输到贵州、昆明,总之一句话,饿到谁都不可能饿到皇帝。

    大明一年年税三千五百多万石,这几年的储粮之广,根本无法用数字计。

    “直接通知拔营吧。”

    朱允炆一开口,耿瑄便领命下去。

    “五军府和臣拟了行军计划,请陛下圣裁。”

    耿炳文开口道:“中军走南直隶入湖广,先至四川,圣驾抵成都后,在酌情南下云南。”

    贵州这几年并不稳定,虽说没有闹出过什么大的乱子,但防微杜渐,皇帝的圣驾是绝对不能走贵州的,所以只能舍近求远,由湖广转四川,最后在成都落行在。

    如果届时西南战事奏捷,再考虑让皇帝南下昆明转一圈,勉强也算是到了前线,御驾亲征这四个字就实现了。

    为了全力保证朱允炆的安全,五军府和耿炳文可谓是煞费苦心,多走半个月的脚程又如何,能浪费多少粮食?

    保护皇帝的绝对安全才是第一任务。

    朱允炆也是听的心里明镜,但他到没有任何意见,早在他下定决心去西南之后,他就先跟徐辉祖通了气,路线上的事情,全由五军府来拿主意。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更改行军路线这种事,朱允炆不可能插手干涉,他已经许诺了耿炳文,所有的事情他一概不问。

    “老将军宽心,朕无异议。”

    朱允炆拍了拍耿炳文的小臂,感慨道:“鬓衰头似雪,行步疾如风。不怕骑生马,犹能弯硬弓。国家有事,有劳老将军了。”

    耿炳文大为感动,正待说些什么,身后军营中已是号角声四起,甲胄摩擦声、步调一致的踏地声已是响彻起来,便不在多客套。

    “请陛下上马。”

    “老将军先。”

    这种事情上,朱允炆从来没有拿过一次皇帝的架子,他对耿炳文这种老将,可谓是将礼贤下士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令郎不在,朕当小心看着。”

    这是怕耿炳文岁数大了,又十几年没经过战阵,上马的时候伤着啊。

    徐辉祖等人无不心旌神摇,甭管皇帝这几年都出过哪些幺蛾子,又如何剥削五军都督府的军权,但对他们这些人,一直都是极其礼敬,对于军队,皇帝也是想尽办法加大照顾。

    “老将军请吧。”

    见耿炳文在那里泪水潸然,朱允炆忙笑道:“朕御驾亲征,那便是上了战阵的将军,不是朝廷的帝王,老将军战阵一生,朕只是跟着老将军学习罢了,老将军莫要如此,先请上马吧。”

    郑重的冲朱允炆一抱拳,耿炳文再不多言,转身步伐矫健的翻身上马。

    朱允炆这才上马,目视徐辉祖等人。

    “朕此番离京,国家之事,皆赖诸位了。”

    “臣等,死不辜恩!”

    “出发!”

    微微拨转马头,身后近卫便自腰间取出令旗招展,顿时便有十几骑四散而出,手持小号,驰骋中吹角连营。

第一百三十二章:皇帝不好当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阳春三月,正直莺飞草长之际,也是踏青的大好时节。

    这是朱允炆自来到这个时空四年来,第一次离开南京城,如果不是身边周遭十几万杀气冲天的金戈铁马坏了风景,那朱允炆一定会好好逛一逛这古荆九郡之地。

    大军一路出庐州,顺江往西至湖广,二十余日的功夫才堪堪通过荆州,抵达夔州,算是进入了四川地界。

    二十几日行程两千里,这次行程对于朱允炆来说绝称不上愉快。

    他的两条大腿内侧早被磨出许多水泡,挑破后,为了不耽误行军,朱允炆也是咬牙忍着。

    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这还是朱允炆第一次亲身感受跋山涉水的艰辛,难免心里对当年靠着一双肉足长征万里的战士更加钦服。

    自己骑着马走两千里都苦的不行,步履两万里?这需要多么坚韧的意志力啊。

    耿炳文不止一次找到朱允炆,提出暂止行军,都被朱允炆给拒绝了,至于改乘马车的提议更是不行。

    怎么说也是御驾亲征,坐马车?那还不如叫巡游。

    再怎么说朱允炆也是个男人,这个面子丢不得。

    “等到了夔州,陛下移驾夔州城暂歇两日吧。”

    晚上扎寨的时候,看到朱允炆在帅帐内龇牙咧嘴的敷药,耿炳文劝了一句。

    皇帝到底是年轻,打小没经历过战阵,细皮嫩肉的哪里受得了这种行伍之苦?

    “不行。”

    朱允炆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结果手里重了些许力道,又疼到倒吸一口凉气:“行军计划不能改,早点到成都,等到了成都朕再落行在。”

    耿炳文七十多岁的老头还天天支棱的很呢,这口气,朱允炆说什么也要争,他不能给太祖皇帝丢脸。

    耿炳文叹了口气,但也心生敬佩,拱拱手不再多劝,转头走出帅帐,正好迎面撞上了备药的双喜。

    “哎呦,老将军。”

    一看到耿炳文,双喜都快哭了出来,拉着耿炳文就诉苦:“大军哪里能这么赶啊,到底是军情重要还是陛下的龙体重要?前两天奴婢给皇上换药的时候,那髀里都磨出血来了。”

    双喜在原地急的跳脚,耿炳文也没辙。

    “老夫也劝不动,陛下执意要在定日抵达成都,君令不可违啊。”

    说完话,耿炳文也是叹气,扭头离开,他还要安排夜禁的事宜,哪里有功夫在这里干着急。

    双喜无奈,只好撩开帘布走进帅帐,步履匆匆的走到朱允炆跟前,看着那一片片的擦伤,哭的可怜巴巴。

    “陛下,您这又是何苦呢。”

    朱允炆正闷着脑袋换药,听到动静头也没抬:“有事说事,哭个屁,朕又不是死了。”

    皇帝就不能受伤了?皇帝就不能流血了?

    一个个的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吗。

    “诶?”

    手忙脚乱的将药换好,朱允炆总算长舒一口气,抬头看向双喜,突然惊咦一声。

    “你小子怎么一点事没有?”

    不对啊,大家伙都骑马,你要说耿瑄一点事没有还情有可原,人家打小就是在军营里长起来的,这双喜打小进宫,也算是吃福食长起来的,怎么两千多里地下来,一点问题没有?

    “奴婢哪里配的上跟陛下比。”

    双喜挠头:“陛下万金之躯,理应乘御辇才是。”

    “胡扯。”

    笑骂一句,朱允炆系上衣服,走到一旁洗了下手。

    “贵州的奏事题本送来了吗?朕让陈亨改土归流,成果如何了?”

    朱允炆是个闲不下来的主,以往在南京,天天几十上百份奏本要批阅,现在领军出征,哪里闲的下来,正好湖广离贵州近,想起土司的事,便索性派人去了趟贵州,点名要所有关于土司的奏本。

    贵州、广西一直不太平,这两个地方的土司势力根深蒂固,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彻底摆平,其实说到底,还是地方的官员懈怠、懒政。

    太祖曾先后派楚王朱桢、杨文两征贵州、广西土司,那时候根本懒得用政策来分化,直接就是强迁,土司之所以厉害,无非还是手底下有人,而且宗族意识强而已,把人口迁出来,放到中原,土官还算个屁。

    结果刚开始执行的还比较顺利,等大军回转,地方上就不敢用这么强硬的手段,导致土司部族很快又死灰复燃,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土司,几千人就敢对抗官府,拒不缴税。

    听到朱允炆询问,双喜就走到偏处一大案挑出两份奏本来。

    “昨就送来了,奴婢看陛下入了寝,没敢惊扰。”

    “朕说过多少次,但有国事,务必当日处理,不可怠慢。若朕不问,岂不是又要拖下去?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嘴里批评一句,朱允炆忙翻看起来。

    两份奏本,一份是贵州总兵官陈亨的,另一份则是贵州都司汤成的。

    “这两个废物!”

    不看还好,一看之后差点把朱允炆气死。

    朱允炆派陈亨去的目的,就是辅助汤成,贯彻太祖的政策,软硬兼施,晓谕贵州各部土司,愿意迁离的,给三年免税田,不愿意迁移的也不是不行,按照大明律,足额缴纳洪武三十年至今年的粮税即可。

    同时,朱允炆让内阁此前批了银子,按照高饷招募土司部族的壮丁入伍,以此来实现以土治土的策略。

    结果这两份奏本写的什么玩意?

    陈亨弹劾汤成督抚不利,愿意从军和迁离的贫苦土民在路上根本拿不到足额的赈粮,导致三地出现土官作乱的情况发生,甚至袭击了一处军户所,造成六死十七伤!

    而汤成的奏本更是完全的报喜不报忧,说一切形势大好,再有几年,应可见成效。

    应可见成效?

    “好一个天高皇帝远!”

    朱允炆一拍御案而起,连大腿根的疼痛都顾不得了,气的在帅帐里来回踱步。

    “四年了!朕给他俩四年的时间,一个总兵官,连一个土司部落都没有平定还让人袭击了军卫所,另一个都司同知,到现在竟然还在跟朕拖,朕让内阁批的银子,一年五十万两啊!就他妈的这么进了谁的口袋?”

    贵州的宗族意识就算再怎么浓,终究是大明朝不是三千年前的社会了。

    土司内部有没有贫困户?有没有生活艰辛的百姓?

    有!而且非常多!

    土司制度本身就是极其落后的,奉行的还是几千年那种遗留下来的宗族统治制度,土官统治着部族并侵占大量的资源,那些土民不见得就认头接受统治。

    内阁为什么要批银子?

    目的就是招募这一部分土民,实现贵民治贵,实现均田交税。

    结果倒好,四年多,贵州都司什么成绩都没有出。

    内阁拨下去的银子呢?

    朱允炆都不用猜也知道,天高皇帝远,他们以为只要皇帝不出南京城,哪年哪月能记得起贵州?

    毕竟,贵州一个省的税收,甚至比不上半个苏州府!

    “都是一群猪,枉辜圣恩!”

    朱允炆怒喝一声:“拟旨。”

    帅帐内,杨溥便抄起毛笔。

    “贵州都司同知汤成,懈怠政事,以致于四年间,贵州土司作乱不休,赐死!以佥事俞让充任。”

    “贵州总兵官陈亨,懈怠兵事,致土官反叛杀伤军户,赐死!调龙场千户卫所千户吴得充任。”

    顿了顿,朱允炆又转头看向双喜:“你派人回一趟南京,命...就让那个景清,让他走一趟贵州,给朕好好查查,这四年多,朕批下去的二百万两银子呢!”

    双喜忙不迭的点头应了下来。

    “陛下息怒,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行军呢。”

    一提起行军,朱允炆就觉得大腿火辣辣的疼,心里更是怒的不行,甩头走向行军床,嘴里还骂咧着。

    “内阁也是一群混蛋,四年没有进展,就不知道派人去查吗?”

    贵州和广西,自太祖年就是一片刀山火海之地。

    税赋极低又错综复杂,南京的京官谁也不想趟这池浑水,一不小心就容易踩着雷,与其冒风险,吃力不讨好,还不如放养不管。

    如果不是这趟离开南京,突然想到这件事,朱允炆可能还真的会以为,贵州这四年都平了呢!

    气的朕腿疼。

第一百三十三章:公事为重

    贵州的事,着实给朱允炆提了一个醒。

    天高皇帝远,皇帝,贵为天地主宰,到底只是一个名头而已,地方上,尤其是越加偏僻的地方,哪个官员真的会日日夜夜惦记着皇帝交代下来的差事?

    通讯发达、交通便利、中枢军权。

    只有这三样都占上,才能让地方跟中央做到步调一致,而在此时的大明,除了第三点之外,前两点根本就是遥遥无期的事。

    贵州都司,一文一武两个最高长官没有一个拿朱允炆当回事,或许他们想过好好做事,结果发现难度很大,随着时间的推移,又看到中枢没人过问,索性也就不再兢兢业业了。

    四年啊,朱允炆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都在滴血,他有几个四年?大明又有多少个四年?

    整整四年一事无成,靡费的,何止是四年来朝廷拨付下去的两百万两银子?亏损的,何止是贵州四年的税赋。

    就贵州这个省,就算足额上税,也只是很微小的一个数字,朱允炆根本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改变!

    改土归流、迁民与外,汉贵合处这才是最重要的。

    区区陈亨、汤成之流都敢将他朱允炆的谕令置之不理,四年来办事不利甚至不知道向中枢交一份如实汇报的奏本。

    那四川、云南、关西七卫这些地方呢?两广呢?

    这些离南京几千里的边疆行省,对朱允炆、对内阁下达的政策,有多少落实了?

    朱允炆突然想起了后世的巡查组制度。

    不查不行啊!

    朱允炆突然明白为什么太祖皇帝生前如此勤政了,也明白为什么太祖会在死前着重叮嘱自己要勤政。

    想要国家强大,在这个通信落后的年代,皇帝真的要殚精竭虑,真的要万事追踪到底。

    这几年,朱允炆为了强化中枢对地方的领导管制,复启了各地锦衣卫千户所,效果上还是非常好的,起码监督的作用非常明显,虽然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冤假错案,这一点,朱允炆也开始着手补充和强化都察院的官吏人数。

    但是在偏远的,没有锦衣卫千户所的地方,监督机能下降,那中枢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了。

    “日后要适度放开民间的监管监察。”

    朱允炆苦思一夜,没能睡得着,就在翌日一早行军的时候,跟双喜交代了这事。

    “各省、府的千户所,监察民间行为的胥吏,裁撤一半或一多半,下到县里,主抓官吏的监察。

    你的西厂,要加速扩充和培养一批有文化的底子,下到各千户所领副职实习,一个是商税的监察,另一个就是官吏的监察,地方一旦松懈**,恐怕各种税收会贪墨大半,这都是朝廷的损失,等有了钱,朕会再扩充西厂和锦衣卫。”

    朱允炆不能再让贵州这么胆大包天的事情出现了,一寸光阴一寸金,一想到被浪费的四年,他都恨不得把陈亨、汤成两人的皮给剥下来!

    西厂和锦衣卫必须加快扩充和壮大,并且要下沉地方,下乡不切实际但起码要下沉到县一级。

    放开民间的监管不算什么大事,老百姓有什么好监管的?防止他们造反吗?还是防止他们嘴上没有把门,乱说中央和朱允炆这个皇帝的坏话。

    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太祖定下的田赋如此之低,朱允炆登基之后,更是停了无偿的徭役行为,无论是通渠修路还是筑堤,朝廷都有拨粮秣银钱支付。

    只要地方不贪腐或少贪腐,按照中央的政策执行,老百姓为什么要造反?

    要把人力腾出来,留在更有必要的方面。

    “陛下,需要清查的更彻底些吗?”

    双喜策马跟随在朱允炆身侧,闻言便问了一句。

    “比如,各县的田亩丁口?”

    现下,大明登记在册的田亩是四百万顷,丁口六千四百万。这个数字必然不是全数,地方上瞒报的概率是极大的,只是瞒报的出入,到底有多么严重的问题罢了。

    “暂不管。”

    田亩也好、丁口也罢,这两样又不会飞,朱允炆没必要急于这一时,就好比他刚刚登基的时候就决意削藩一般,四年了,不还有十几个藩王没削呢。

    五年要做哪些事、十年要做哪些事;都在朱允炆的心里和计划之中。

    定好的事情,他不会急也更不会拖。

    “主要抓的就是府县官吏在执行朝廷政策这一方面。”

    朱允炆嘱咐道:“贵州那两个废物的事情,不能再出现了,一定要仔细和严格,朕绝不允许地方再拿朝廷的政策拖延,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

    后世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一个官员,最怕的就是不作为!

    你呆在位置上啥也不干,你为什么要当官?单纯为了**?

    双喜应了下来,又抬头观瞧了一下天色。

    “诶?这天看起来,是要下雨啊。”

    正说着呢,不远处耿炳文便打马回转,来到朱允炆跟前。

    “陛下,天象有变,估计是有雨,要扎营吗?”

    眼下刚拔营,还没有走一个时辰,朱允炆虽然恨不得停住脚,好缓缓大腿的伤,但还是摇了摇头。

    “以往行军的时候若遇降雨,扎营吗?”

    耿炳文语塞。

    白天下雨扎哪门子营,虽然路有泥泞,又不是不能走,只要不是陡峭的山路,下雨也是该怎么行军还怎么行军,最多傍晚早些扎营,然后在营房里打磨盔甲、兵刃,防止生锈罢了。

    朱允炆虽然不通战阵,但当初跟朱棣一起钓鱼、打牌的时候,没少听朱棣说他当年的军事。

    什么深夜袭营、冒雨追杀。

    大半夜都能跑能杀的,白天下个雨算哪门子阻碍。

    如果不是自己在,耿炳文绝不会考虑这事。

    “那请陛下稍驻。”

    耿炳文想了想,提出了一个办法。

    “臣先为陛下扎营,随后去附近看能不能搜寻到马车。”

    冒雨走没问题,那也不能淋着皇帝不是。

    “不用了!”

    朱允炆双腿一夹马腹,毫不在乎的说道。

    “我大明男儿,淋点雨算的上什么,朕记得解大绅少年时曾说过一句,叫做春雨贵如油,说明春雨是好东西,朕也尝尝滋味。”

    人家朱棣当皇帝之后北伐,别说什么春雨夏雨的,枪林箭雨都敢淋,他朱允炆还没那么娇贵。

    行军不能停,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

    万事为公!

第一百三十四章:帝王的排面和形式主义

    桃梅两月交际之日,朱允炆的中军按时准点的抵达了成都郊外,早在半个月前就得知消息,期间一直食不甘味,宿不能寐的蜀王朱椿出城三十里摆场候驾。

    “臣,朱椿参见吾皇圣躬金安。”

    朱椿本来还在眺望大军,他以为朱允炆应该是乘坐御辇来的,结果怎么都找寻不到,朱允炆都乘马到了跟前,朱椿才反应过来。

    三千五百多里地,皇帝一路骑马过来的?

    “朕安。王叔就不用多礼了,快起来。”

    翻身下了马,朱允炆含笑着扶起朱椿:“王叔与朕,数年未见了啊。”

    上次君臣两人相见,还是太祖宾天后的孝期,蜀地离南京太远,近几年朱椿都没有再回过南京。

    “是啊。”

    看着眼前这个一身戎装的皇帝侄子,朱椿心里也是一阵唏嘘感慨。

    当年朱允炆登基,一众藩王能有几个服气的?其实大家心里都不服,但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太祖钦定,天下哪个人敢说一个不字?

    弱冠之年的侄子做皇帝,大家转念一想,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大家只要离京各自回藩,还是做自己的土皇帝,该怎么享清福还是怎么享福,但是谁也没想到这个侄子,做起事来倒还真颇有太祖遗风。

    这几年削藩、革军、制阁、新政,天下的权利,快被眼前这个看起来一脸无害的年轻皇帝收光了。

    就是幺蛾子太多,现在怎么还学着玩起了御驾亲征的戏码?

    “一别经年,陛下更添三分英气,丰神俊秀,臣远远不如矣。”

    朱允炆便哈哈一笑,这个朱椿也才堪堪而立之年,竟也学得一嘴好马屁。

    顾不得跟朱椿叙旧寒暄,一步越过朱椿,朱允炆快步来到成都一众候驾的队伍前,唤了一声平身。

    朱椿忙扭身紧紧跟随。

    “这几位是四川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吴彦真、右布政使蒋青、都指挥使何福。”

    看到朱允炆微微侧首看向自己,朱椿忙开口一一介绍,被介绍到的官员便再次伏身下拜,向朱允炆行礼问安。

    一路顶风冒雨,吃了几十年来都没尝过的苦,总算是到了成都,再看向眼前这群四川的大明官僚,朱允炆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四川这两年税赋日高,盐课、铁课都与日俱增,内阁多次提及表扬,两位卿家辛苦了。”

    朱允炆先表扬了吴彦真和蒋青两人,末了目视何福,却是直接上前亲手扶起了后者。

    “洪武三十年,将军随滇国公征刀甘孟,以左将军之尊亲为先锋,身先士卒,立下万骑破二十万叛军之奇功,名传天下,朕也是心慕久已。”

    听到朱允炆的话,本一直沉默不语的何福直接泪崩,自忖自己何德何能,竟然配得起皇帝都记着他的功勋,到今日当着众人面如此盛赞自己。

    “昔日具仰赖太祖庇佑,滇国公指挥之功,末将尺寸微末之勋,岂配得上陛下赞赏,愧不敢当。”

    轻轻拍了拍何福抱拳的小臂,朱允炆凝声褒奖道:“朕当年便有法令,五品以上的武勋非大典、年节免跪,将军是百战猛将,朕本早想召将军入南京,授以表勋奖章同兹国庆。

    只因西南几年不稳,滇国公又罹难于阵,西南总要有名将镇守,卿名震诸国,这才不敢轻动,唯恐卿离川后川滇不稳,朕此番御驾亲征,待破敌后,卿当随朕同回京师,领授勋章。”

    朱椿就站在朱允炆身后,听完这番话只觉心神颤动。

    何福是谁?早年前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大明前将军,加授的正二品上护军,戎马几十年那也是履历功勋,可是没能在第一次国庆混上奉天殿授勋,这几年中枢也没有举行过第二次,何福难免心里会有不舒服的。

    但是这事到皇帝嘴里怎么解释的?

    不是不给你,是因为你何福名震西南诸国,有你在那些国家才老实,你一走领勋章,那些国家就该不老实了。皇帝这次亲自来,就是为了早点平定这几个国家,好让你何福踏踏实实的来南京领勋章!

    看看皇帝这说话的水平,老四输的一点都不亏。

    论笼络人心,估计也就传说中的刘大耳能跟现在的皇帝比肩了吧。

    念及至此,朱椿也是苦笑,估计等这次平了西南几个国家,估计自己这个藩王也该削了,成都这个天府之国再也不是自己该待的地方,去南京靠着皇商的分润安心养老吧。

    削就削了,怎么也比杀头好不是?

    一行人又寒暄了一阵,耿炳文回转过来,他之前要先领军入成都接管城防和检查隐患,主要还是蜀王府,皇帝来了不是,成都只有蜀王府最大最舒适,理所应当的被征做行在。

    然后朱椿的蜀王府几千亲兵要被下掉兵器,送到城外跟大军屯扎在一起,这都是他这个大将军要亲自操心的事情。

    “请陛下入城落行在吧。”

    一身征袍的耿炳文昂首阔步走来,冲着朱允炆抱拳道:“中军已经入城,四军落驻成都附近扎营,拱卫圣驾。”

    二十几万大军把朱允炆团团围在中央,这么大的阵仗也只有中国的皇帝配享了。

    法国路易十四出行,身边带着“瑞士百人警卫队”就以为他是世上最有权势的人了,朱允炆此次出宫,自南京往成都,沿途几千里数百万人都要操心,几十万大军的唯一任务就是防微杜渐的保护皇帝安全,半个大明的官府要时刻关注后勤补给。

    披日月与脊背,系江山与腰间。

    朱允炆哪怕动一下手指,整个东半球都要晃动起来。

    “那就入城吧。”

    朱允炆这才起身,不远处双喜忙牵马过来。

    “派人往云南走一趟,看一下四叔那边的情况,速报回来。”

    等朱允炆进了成都,耿炳文才算是踏实住,开始署理起这次御驾亲征的正事,而后派人往云南,忙着调兵遣将起来。

    只要皇帝落了行在,这个天下才算是松口气,可以安心办正事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乌斯藏

    成都,又名蜀都、蓉城,是蜀文明的发祥地,两周之时第一次称成都。

    前世的时候,朱允炆的初恋女友就是成都女娃,所以难免对这座城市充满了感情。后来参加工作之后,就再也没有到过成都,没曾想这一世倒是来了。

    遗憾的是,这一年的成都城内没有火锅、没有锦里、更没有春熙路。

    人呐,还是不要太成熟的好,一旦过于成熟,就会难免睹物思人、伤春悲秋,做了几年皇帝,心态上难免老的快了些。

    站在蜀王府内的香榭阁楼之上远眺,却看不到一丝一毫印象中成都的样子。如果不是脚下园林中的几只食铁兽,那朱允炆一定会很失望。

    “陛下在想什么?”

    看到朱允炆出神,小心翼翼守在不远处的朱椿心里就哆嗦,提心吊胆的问了一句。

    “朕想到了一个人。”

    嘴角挂起一丝浅笑,却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以手指着那几只憨态可掬的食铁兽。

    “蜀王叔也喜欢养这大熊猫。”

    大熊猫?那是什么玩意?

    虽然愣了一下神,但顺着朱允炆手指的方向,朱椿还是明白过来,不就是食铁兽嘛,算了,既然皇帝以为这玩意叫大熊猫,那以后就改名了。

    “臣可没这雅兴,都是府里的贱内和孩子喜欢。”

    话音刚落,朱椿就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

    什么叫贱内和孩子喜欢,看皇帝这态度,明显也喜欢,自己真是眼瞎,看不懂眉眼高低。

    朱椿以为朱允炆会发火,结果后者似乎没有搭理他的想法,冲双喜说道:“下去,把那只小的给朕提上来。”

    朱允炆也是心里突然想到的。

    前世到四川,也只是在大熊猫基地看,隔着层层的保护措施,从未近观过。谁让这玩意号称特级保护动物不是。

    现在自己可是皇帝,算是有了欺负这大熊猫的权利了吧?

    “带点食物一扔就没事了。”

    看到几个小宦官哆里哆嗦的样子,朱椿忙站出来表现道。

    “别怕,这玩意就是块头大,性格倒是温顺的紧。”

    有朱椿提醒,几个小宦官才算是踏实下来,其中一个胆大的扔了几块风干的肉脯,便一把抱起朱允炆点名的小家伙,一路小跑上了阁楼。

    “这小家伙。”

    拿起几块肉脯扔给小熊猫,趁着埋头啃食的功夫,朱允炆伸手揉了好几下毛茸茸的脑袋,脸上就笑开了花。

    看朱允炆那么开心,朱椿嘿嘿一笑:“陛下如果喜欢,晚上臣让厨子...”

    话才刚说到一半,就看见朱允炆盯着自己,吓得他马上缄口不言。

    “这熊猫,成都府里有多少?”

    朱椿想了想:“不少官员的府上都有养,城郊也有,很多猎户就靠着捕捉这熊猫为生呢。”

    熊猫成为保护动物,不是没道理的啊。

    适合当宠物,看朱椿刚才那话的意思,估计还挺好吃。

    “回头差人送二十只去南京。”

    皇宫里的苑林,养的珍禽走兽也不少,难得现在碰到了,朱允炆也就随口说了一声。

    朱椿应了下来,整个阁楼又陷入一片沉静之中。

    过了近半个时辰,朱允炆总算是逗弄的尽了兴,这才起身离开,同时跟双喜交代了一句,让后者派人去布政使司衙门将这几个月有关开禁民商的记录公文拿过来。

    “还有不多时就到饭点了,川蜀上下文武臣工无不翘首以盼,陛下要不等吃完饭再?”

    “吃饭的事就算了,让他们各司其职去。”

    这一路走来,沿途的知府都跑来请求面圣,无一例外领了申饬,有那功夫,就不知道把心思用在工作上,更何况自己是来打仗的,不是来视察的。

    自己行在落成都,四川的父母官当然盼着能给皇帝接风洗尘,毕竟很多的官员打一落生,活几十年也没有见过皇帝长什么样子,当然都想赴宴一睹天颜,有什么好看的?

    贵州的事给朱允炆留下的印象很差,跟这群玩意吃饭,无非就是听他们拍马屁,有那功夫,自己还不如多看几分题本,多看看四川这地界这些年都做了哪些事来的重要。

    见朱允炆不愿意召见大臣,朱椿也不敢多劝,只好匆匆下去安排。

    “对了,布政使司署衙里有关乌斯藏那边的情报,也一并给朕拿过来。”

    在这蜀王府里转悠了一圈,看着朱椿书房里那副西南堪舆图,朱允炆猛然想起了这件事。

    乌斯藏,就是西藏啊。

    当年大明立国,太祖不是没想过收复乌斯藏,结果发现好像没什么意思,这片土地很广袤,但人口很稀少,最重要的就是文化上的巨大差异。

    西藏地区早先有过吐蕃王朝,因为跟唐朝的密切文化联系,汉化程度还是非常高的,并且除了放牧牦牛、马、羊等畜牧业之余,也开始事产农耕,培植大麦、青稞等农作物。

    但是自从被蒙元统一之后,忽必烈将西藏赏给了他最宠信和供奉的大臣:蒙古国师八思巴,八思巴就是个神棍,宣传经他手改良加工的佛学,于是,已经逐渐中原化的西藏又玩了一次大转型。

    扭曲佛学。

    同时,八思巴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仿照元朝四等人制度制定了严酷的阶级,将乌斯藏的社会制度分出了三六九等。

    只有僧侣、佛道徒才有资格食肉娶妻,普通人全部被打成农奴,事生产而不配享,只有崇佛学修禅才有资格晋级,如此百年下来,等大明立国,整个乌斯藏地区的社会制度几乎僵化定型。

    这么一个地方,占下来又有什么作用?无非又是一个贵州土司罢了。

    而且乌斯藏比贵州可大了太多太多,你玩强硬的也没用,人家一躲起来你上哪里去清缴?

    再考虑高原反应之类的水土不服情况,太祖也就看不上这么一大块版图疆域了。

    太祖看不上,但朱允炆看上了啊!

    乌斯藏比后世的西藏略大,面积应该在一百五十万平方公里左右,只需要拿回乌斯藏,大明的疆域,可就超过后世了!

    有生之年,从关西七卫西征,走朵甘都司再拿下哈密国、亦力把里,想想都让人热血澎湃有没有?

    所以现在的朱允炆,迫切的想要了解一切关于乌斯藏的情报。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8882/ 第一时间欣赏日月永在最新章节! 作者:煌煌华夏所写的《日月永在》为转载作品,日月永在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日月永在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日月永在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日月永在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日月永在介绍:
“先帝学究天人,立言开学,泽被世人,当谥文。”“先帝爱民如子,在位四十年,天下大治,百姓富足,当谥仁。”“先帝五次御驾,开疆十万里,纵秦皇汉武亦远不如,当谥武。”“那,庙号如何?”“父皇乃万世不祧之君,非圣字不可诠其伟。”穿越朱允炆,推动大明横推天下。本书群:960694319日月永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日月永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日月永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