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四章:一带一路(下)
“你说多少钱?”
文华殿里,内阁首辅许不忌不在,眼下主抓财政的朱高炽坐堂,再见到顾清宇之后,几乎被吓得从桌子上出溜下去。
没办法,主要是顾清宇报出来的预算实在是太高、太巨大了。
一条北京--德里的环线要四千三百亿,然后便是北京--撒马尔罕线的五百亿,北京--西伯利亚的八百亿,整个下来,三条铁路线的总开销预算已经达到了五千六百亿。
这个数字,你让朱高炽怎能不惊?
几乎在震惊退去之后,朱高炽就摇了脑袋:“不行,国库没钱。”
真不是他哭穷,这是事实。
国库,确实没钱啊!
“怎么能没钱呢。”
顾清宇腆着脸凑上近前去搀扶朱高炽:“朱阁老,咱们眼下一年岁入不也有好几千亿了,其他地方省点,再挤挤国库里前些年积存下来的金山银海,五年怎么都凑出这五千六百亿了。”
“你想的倒是简单。”朱高炽从地上爬起,打么两下袍袖,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你知不知道,就在前几天,总参谋府打报告要换装,张嘴又是一笔巨资,本来军费就已经居高不下,现在还要大换装,关键是君父还批了,我们内阁没办法得听话啊,捏着鼻子也得把这钱给安排到位。
亏了谁不能亏军方的钱,穷了谁不能穷教育的钱,苦了谁不能苦孩子和子弟兵,这三句指示你也知道吧,我们内阁没钱了,最多给你挤出来三千亿,剩下的缺口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才给三千亿?
顾清宇才不管朱高炽说什么呢,脸上虽然是堆满了笑,但嘴里说出来的话可是没脸没皮极尽耍赖:“朱阁老,先前内阁下来的批示可是说上不封顶的,这一带一路政策也是内阁议定下来交到我们交通运输部手里的不是。”
这话说的朱高炽挑了眉,嘿了一声,瞥一眼顾清宇:“事是我们内阁议定的不错,但我们可不知道你们能搞出那么多亏空出来。”
京津线的花销才七个多亿,内阁又不是一群专业的施工测绘人员,哪里能想过,仅仅修三条铁路,能掏国库那么多家底子。
几千亿,朱高炽想想都觉得脑仁疼。
“你也别跟我这耍无赖,实话不瞒你,内阁眼下能给你挤出来的,最多再加一千亿,剩下的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朱高炽见顾清宇赖着不愿意走,只好在许出一千亿,但末了还加上一句:“再多真没了,不然你看我们内阁五人能值多少钱,你可以归了包堆的扔油锅里过火,看看能榨出几两肥油吧。”
文华殿里哄堂大笑,一些正在办公的官员属实是没忍住笑。
一个内阁阁臣,一个部院尚书,又开始为了钱在这里扯皮账。
俩人正僵峙着,殿外面走进一人,众人观瞧都纷纷起身见礼:“见过许阁老好。”
缘是许不忌走了进来。
“诸位快坐,别管我。”
许不忌一边去履换鞋一边摆手,看到顾清宇还愣了一下:“你不在衙门里抓紧定施工,来这做什么,我不说了吗,有什么事直管放手大胆的做,内阁全力支持你。”
听了许不忌这话,顾清宇心里那叫一个踏实,这才是他的大靠山啊,当下就叫起了屈:“阁老,实不是下官想来,主要是这次铁路的修建工作花销实在是巨大,下官这边不敢拿主意才来寻朱阁老批示的。”
“多少钱啊,还至于这么纠结。”
许不忌走过两人身边,坐到自己位置上,有眼尖的公员早在看到许不忌后就已经手快给添了茶,让许不忌这会得以端杯慢饮。
“五千六百亿。”
“噗!”
满满一口热茶被许不忌全喷了出来:“多...咳,茶有点烫嘴。”
关键时刻,许不忌还是控制了自己的惊愕,努力维系住作为内阁首辅的气度和从容,只是自己接下来的话多少也有点哆嗦。
“五千六百亿也不算什么大数字嘛,就是,怎么会那么高。”
顾清宇多少有点忍俊不禁,但还是强抑住,稳住心神解释了原委,道明北京--德里直通的困难程度,提出要绕路修建一条环线的想法。
这可让许不忌眉头蹙紧。
他是不懂,自然也没有想过,这修条铁路竟然要绕如此之远。
可自己刚提出‘一带一路’的大国策,眼下就遇到了第一个棘手的问题。
财政口的严重超支。
就算是之前朱高炽许给顾清宇的四千亿,那也是内阁多次考量后,打算通过借贷皇商以及加大银行印钞才能挤出来的,想从其他各领域压缩释放财政资金都极其困难。
可目前来看,四千亿都不够,还差一千六百亿的亏空呢。
更何况,现在顾清宇报出来的数字能是最终的定数吗?
这只是立项前的预算,实际动工起来,谁敢保证全部顺利。
万一不是刮风就是下雨,这工期不变的情况下就需要加拨人手和增大物资量的供应。
亏空和超出只会更大。
一旦动工就不能停,这就成了无底洞。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内阁会想办法的。”
思来想后,许不忌还是决定接下来这个麻烦,而不是否掉顾清宇。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你们交通运输部的职责就是把路修好,把内阁交付的任务完成,其他的困难我们来想。”
指望顾清宇解决几千亿的窟窿账显然是不现实的。
交通部能有什么办法来解决?
靠着偷工减料吗?
那更不可取了。
待顾清宇走后,许不忌才皱着眉头看向朱高炽:“朱阁老这边有没有什么办法?”
朱高炽苦笑拱手:“很难,毕竟工费和粮秣调度和原料输送这边口子卡的都很严,该花的钱没法省。
除非不招募工人,全部征用劳工,但这对于明联几个盟国的压迫力度就太狠了,光德里一条线就征用四百万人,加上北京--撒马尔罕、北京--西伯利亚,几个盟国很难提供如此多的青壮力。
而且我们还要解决一部分国内的用工压力和内需问题,所以招工是必行之事,如果一百万打不住界,就可能要到一百五十万,工钱上不能短了。”
这个时候,朱高炽真可谓是无比怀念古时候的徭役制度。
这样可就有免费的劳动力了。
工人的保障法案才刚刚出炉,这个时候要剥削工人的工钱那不是自扇耳光。
朝廷不能干出这种事,更没人敢往朱允炆的脸上抹黑。
“实在不行,就用置换的方式抵工钱!”
这时候,许不忌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将工钱以票据的形式给付给工人,这些票可以换物资。”
“换物资?”
朱高炽一时间有些没明白许不忌的意思。
后者颔首,解释道:“户部可以在招工的几个省建直营供销商铺,出售米面粮油,盐醋茶叶、成衣绢布、瓜果蔬菜和肉奶等生活一应物资,但这些物资不卖钱。工人做工拿票,凭这些票在这些朝廷的供销商铺直接折兑。”
这番解释让朱高炽登时睁大了眼睛。还能有这种操作?
但心里细细一咂摸,这眼又亮了起来。
这事端的可行啊。
眼下国库是缺钱,但这些生活物资的储存量绝对是够得。
就算偶有短缺又如何,明联那么多盟国,绝对能够提供源源不断的支持啊。
工人完全可以换一些南华国的果蔬到市面上贩卖变现。
对大明来说,盟国的所有一切物资都有的是办法搜刮走。
再不行,也可以说是‘借’的嘛。
将来等有钱了慢慢还,老大哥欠小弟点钱,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毕竟老大哥的军队一直没日没夜的保护大家,手头紧了支援一下难道不应该吗?
只要能够解决国内的亏空问题,偶尔耍耍无赖算什么。
“可行。”
“那就这么定了。”
想到就要做到,许不忌大手一挥:“给顾清宇回信吧,批了,让他们尽快立项,顺便通知户部,尽快在铁路涉及的几个省筹建供销商铺,并且印发价值不低于三千亿的粮票、肉票、油票等一应生活物资兑券。
通知各个官仓府库,清查库存,有哪些不够量、供给有难度的,尽快汇总提交内阁,着外交部照会印度、日本、南缅、暹罗、南华等国,全力筹措,保障供销体系,不能让百姓吃亏。”
一名通政司拟稿的公员心里直呼好家伙。
用盟国的免费劳动力,还要‘借’用盟国的生活物资。
许不忌是真没拿他们当外人啊。
嗯,明联一体化,都是自家兄弟。
分什么你的我的。
第六百二十五章:开工动土
得到了内阁的肯定答复之后,交通部在顾清宇的带领下,很快就正式对三条铁路的修建工程进行了立项。
在测绘期间,无数醒目的标语横幅拉满了整个交通部。
“人心齐、泰山移。”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未来五年,将会是属于人民创造奇迹的五年!”
“万里长城不是一天盖的,但万里铁路一定是五年修的!”
“为了让君父的光辉可以洒遍明联,那天下就没有什么困难险阻是大明人民解决不了的!”
一声声振奋人心的口号喊出,一条条激荡豪情的横幅拉开,顾清宇算是把宣传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
苦不苦、累不累已经不是顾清宇和交通部上下工程师傅们操心的事了,他们也浑然不会去在意。
再苦能苦过三十年前?
再累能累过三十年前?
“今天的生活来之不易,更要倍加珍惜,响应君父的号召,坚信撸起袖子加油干,就没有我们完成不了的伟业。”
“再难不过血和汗,终让天地焕新颜。”
测绘、定线、分段、开工!
帝制国家的施政优越性和动员优越性在这一刻展露无疑。
一个全方面集中起所有力量的国家,辅以高度集中的民心所向,一带一路政策很快经报业、五省地方公员的口宣传到百姓那里。
即使没有工钱,只能给付票券折兑,依然有无数的百姓踊跃报名,参与这项建设。
甚至有些中年男子提出了不要工钱,只管饭就行的口号。
“我们虽然都是平头老百姓,但也一样能为君父、为国家做些什么。”
还别说,这种口号竟然得到了非常广泛和积极的相应。
五省计划募工一百二十万人,竟然有超过六成的百姓都在入工之前表达了个人的热衷,但无一例外被地方官衙谢过后拒绝。
“国家虽然暂时没钱给,但工票必须会发到每位工人的手里,不愿意要工票的,就不许参与这项伟大建设。”
这绝对是中国历史上的头一遭。
老百姓坚持要免费参与劳动建设,而朝廷却是说什么都不愿意。
两者的相互谦让坚持最终还是以朝廷的胜利告终。
“看到了吗,这就是宣传的力量,精神的力量。”
许不忌将这事拿到了精神文明建设部的会议上做了典例通报,郑重其事的说道:“为什么吏部录官、考官一直要强调《建文大典》的重要性,那就是只有这样选出来的官才是真正有能力为国家建设和发展做出有用贡献的官。
我们聆听君父的指示,学习君父的伟大精神,才能真正的用君父的思想武装我们自己,让我们可以可以做一名心中牵挂人民、施政有为国家的能官。
精神的力量、宣传的力量是看不见的,但他远比所有物质层面的力量更加强大,只有我们这些做官的和天下所有的人民都拥有这种力量才能推动我大明永远强大和昌盛。”
物质保障辅以精神宣传和信仰塑造,那么人民自然会迸发出移山填海的伟力。
大明有今日的强盛,能走到今天,用短短二十五年左右的时间便比原时空的大明强大如此之多,朱允炆从不认为是自己这个皇帝占了多大的功劳。
他不会科技研发、更不会指挥打仗。
何德何能到今天被天下人齐颂伟大、颂他万古一帝,光耀青史春秋。
“奇迹是人民创造的,功劳只会属于人民,伟大也只属于人民。”
这是朱允炆每逢新年向全国致贺词时都会说的一句话,在朱允炆的心里和嘴里,永远都将人民高举过头顶。
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大明。
有了这个伟大的国家。
这一点上,朱允炆毫不脸红甚至底气十足拍着胸脯的敢说一句。
朱棣再如何也比不上他!
前者只能在青史留有一席之位,而绝不可能达到他朱允炆今日之地位。
国内的动工建设很快就上了正轨,从定线之后,包括动迁当地百姓的工作都很快进行了妥善的处置,形势积极且一片大好,可国外的形式就没有这么乐观了。
印度还好,在萨娜的领导下,这些劳工也当的上一句任劳任怨,加之现在有了地瓜番薯之类的高产作物,填饱肚子可比以前容易的多,对比一下大明和之前的突厥贵族,压迫和剥削瞬间少了一大截,生活质量那也算得上是提高了不少。
只有帖木儿汗国原土地,也就是撒马尔罕、喀布尔等地的抵触情绪比较大,金帐汗国更是掉链子,应招之人少之又少。
这可惹得张辅很不开心。
一带一路是国策,什么是国策,国策就是全国都要配合的政策。
张辅作为西北战区的总指挥,军方重将,当然也接到了朱允炆和内阁的指示,要求西北战区全力配合。
配合的主要任务,就是解决这可能出现的不配合麻烦。
而现在,还真就出现了不愿意配合的刁民!
“弹压,坚决予以弹压。”
张辅坐在帅位之上,一脸的森然杀气,双目之中全是冷漠:“对于这种对抗皇命、对抗国策的人,就已经不属于明联的人民了,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们对其行以雷霆手段了。”
说罢,唤了一句军中文书,提声道:“告知所有铁路干线涉及到,所需沿路征用之人,沐皇恩而不知报、承太平而不知恩,不忠不孝,枉为人子实畜生尔,凡拒绝服劳,不遵政令者,皆为悖逆反贼。
即刻通传撒马尔罕集团军、月即别集团军,对于这般悖逆反贼,即刻尽诛之,谋逆之罪,妻儿不赦!”
张辅这是,搬出了连坐酷法!
文明永远都是建立在累累尸骸之上的,这是不争的事实。
一个国度的强大,绽放出来的耀眼璀璨的文明之花,需要的肥料不是花团锦簇,而是猩红的鲜血和哭号的冤魂。
大明没有时间去跟这些地方的人讲道理,谈未来,更不可能跟这些人坐下来,细语慢声的搞谈判。
不服者杀!
仅此而已,因为在国家的面前,没有正义与邪恶。
与大明有利,皆正义。
第六百二十六章:挖朝廷的墙角?
新年都还没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冷空气便席卷了河北、北京,保定、沧州几个地方更是降的最狠,瑞雪降下来的前几天,便冻得让人有些瑟瑟发抖。
就连燕赵之地,这些世代习惯了北方天寒地冻的原住民都有些受不了的感觉,走在大街上得频频哈手跺脚。
这也算是出了奇。
面对这般变故,内阁都有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倒不是因为降温,而是因为皇帝派内宦送了一张纸条。
而写在纸条的谕令着实让内阁有些啼笑皆非。
皇帝竟然要求内阁做好防灾的准备。
自古只听说过洪灾、旱灾、蝗灾这些个自然灾害,头回知道这天降温,冷也算是个灾了?
不过内阁还是很快响应,毕竟皇命大于天。
皇帝既然特意为此传了谕令,那内阁就必须全员上阵,高度对待。
这不仅仅是嗯哦一声表示知道就行的,内阁为此还专门开了堂会,请了朱文奎这位北京知府,还把河北的左布政使给召了过来。
“今年这天降温降的厉害,咱们这些穿貂配绒的都有些扛不住,老百姓单衣薄衫,身体哪能吃得消。”
室内温暖如春,文华殿里十几个暖炉的炭火烧的噼啪作响,许不忌高坐案首,仅着一身里衣,喝口热茶的劲,这脑门子都能渗出两三点汗珠。
“而且降温突然,很容易出现这个流感,百姓极易冻病伤体,万一再出现前朝那般严寒一过,死伤甚巨的情况,倒显得咱们这些人忒不吃粮食了。”
许不忌看了眼朱文奎和河北的左布政使,郑重交代道:“陛下降了谕令,着内阁这次要严阵以待,做好应灾准备。
前些日子我已经命山西、辽东、漠庭三地紧急调拨了一批蜂窝煤和冬装入京,很快也会发送到河北一部分,府县两级公衙对那些特别贫困的百姓人家,一定要做好送煤、送衣上门的工作,无多有少,也是朝廷对百姓的一点心意,确保他们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挺过这个寒冬,可以在过年的时候阖家团圆、安享天伦。”
朱文奎和河北主官都站起身,端肃神情应了下来。
朝廷这边严阵以待,倒是河北、北京两地的百姓不当回事。
保定府公衙的门外仍是车水马龙,人潮汹涌的长龙从公衙门都快排到了南门的农贸市场,绵延了小二里地。
没有一个老百姓关心眼下的天气变化,下降些温度嘛,又不是天上下刀子能要人命,加件衣服搭个坎肩还怕顶不过去?
早早报上名,参与进这次国家铁路的建设工程才是正事。
虽说现在大明国内的用工岗位多,老百姓们干什么都能混口饭吃,家家户户怎么都有个事做,便是孩子小的,上学也上不好,总还能送到军队里当兵入伍,也算是吃上了皇粮,没必要苦哈哈的做苦工卖劳力。
但这次铁路大建设在老百姓的心里面,那可是神圣的国家建设工程。
能够参与进来,那是为国献力,说道出去给邻里们知道。
嘿,有面子!
保定府的交通建设司公员好悬忙断了腰,才在十天的时间里完成全员造册的登计工作,一统计那也是惊的很。
好家伙,小两万!
保定府一府拢共才多少人,这两万人可是全府男人的一成了。
“嗬,好家伙的,这可是够热闹的。”
南城的农贸市场,老李收拾着自己的摊铺,看向大街上这满满的长龙,嘴里吆喝了两句。
“这队可有的排呢,要不要先买点个甘蔗,可甜嘿。”
若说眼下大明国内最受宠的水果,那么老李眼下正在兜售的这甘蔗绝对是可以排进所有水果的前三。
没办法,谁让甘蔗是甜的呢。
糖类这种东西总是招人喜欢,尤其是当生活条件开始逐渐变好之后。
毕竟,如果有的选,跟地里面刨食出来的野菜比起来,糖类食品和水果那自然是无数人趋之若鹜的首选。
眼下大明的糖类消耗速度便正呈直线的表现形式在飞升,虽然没有正经的做过相关统计,但是商务部皇明四十二年记录的食品业商业销售报表中,糖类的消耗量已经达到了趋近二十万吨。
一吨两千斤,这便是达到了四亿斤,大明丁口一亿,人均的年消耗糖类便是四斤的数量。
虽然这个数据对标二十一世纪工业发达化国家那高达二十五公斤以上的人均食糖分配简直是少的可怜,可如果拿洪武三十年时全国糖课的区区几千万斤来看,这个数据已经翻了十倍不止。
硬数据不骗人,这就是时代的成绩。
而大明糖的主要来源便是这蔗糖。
这个最初在印度种植,后转种东南亚的水果,在引进入大明后很快便风靡全国,江南、东北、甘肃等地都开始不停的扩大这一水果的种植面积,其在种植业、果蔬农业经济领域所占据的比重一直保持着稳定的增长速度。
排队的人被老李的吆喝声吸引,倒是会扭头看看,可也就是咽口唾沫,没得人过去问津。
怎么说毕竟是水果,这价格跟肉制品相比也就便宜那么一点,老百姓不是吃不起,但也不舍得在这排个队的功夫,一人抱着根甘蔗啃。
一根甘蔗,小三十文钱呢。
老李也就吆喝一阵,见没有人搭理,索性也就不再白费口舌,搬了把竹椅坐门口,翘着二郎腿跟那些个排队的汉子聊起闲天来。
“我说你们这,一大早就跑来排队报名,那什么建铁轨的招工公文我也看了,一天才给八十文,还不是现钱,说抵的什么粮油票,你们干个什么劲。”
说着,老李拿起一个糙茶壶,仰脖子灌了一口:“我自己搁城外包了块地种这甘蔗林,现在正缺人手伐蔗打捆,有没有兴趣来做的。”
一些个排队的汉子都笑了起来,好家伙这老李挖墙角都挖到朝廷这来了。
果然,临近过年的日子,哪哪都有缺工的用人单位。
保定府建铁路招的这近两万名壮劳力,怎么可能不招人眼热啊。
而挖朝廷墙角这种事,老李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第六百二十七章:资本的力量
估计许不忌做梦都没有想到,成为这次朝廷招工修铁路的最大拦路虎,不是户部那些心疼经费的度支郎而是地方的工厂!
涉及铁路线的五个省中,广西、交趾离得远,信息不便一些具体的情况一时半会还到不了北京,但,河北可就在北京眼皮子底下。
河北几家刚成立不久的榨糖厂可是跟河北布政使司正儿八经的打了一场擂台赛。
这几家榨糖厂的掌柜不单单只是商人,股份里面有蔗林农场的农场主一份呢。
每年,河北几个蔗林大农场里面,大好几万名蔗农挥动着锋利的砍刀,将一片片树林般的甘蔗砍下,但砍下之后怎么处理?
整个河北连着北京才能消化掉多少。
这一车车的甘蔗要是全靠陆运的话实在是麻烦了,而成建制的榨糖厂和相应的工艺又多在江南,河北当地的蔗林场主当然不会愿意,所以几个大的场主和商人一拍即合,直接从江南学了相应的技术,在河北建了厂。
直接在自家当地出成品的砂糖和蔗糖分销卖到全国。
新厂建立当然得需要工人,释放出来的用工岗位这一下就空了出来,需要的就是新劳动力,而朝廷这次大招工,光在河北当地就拢走了大几十万,这些商人坐不住了。
真等朝廷把人给招的一干二净,他们这刚刚建好的榨糖厂就该面临用工荒,投资了那么多钱岂不是直接打水漂?
一天不开工,要少赚多少银子啊。
这别说是朝廷的面子了,你就是今天亲爹来了,这做生意也没有退一步的道理。
抢工人吧。
而这些商人招工人的宣传也很简单,他们就拿着这次建铁路的工票说事,同时也拿出了自己的政策。
一天管两顿饭,工钱九十文。
这小气巴拉的劲,也就算是比朝廷多了十文钱,愣要说出个什么优势来,也就算是剩个现钱这么一项。
一边给现钱,一边给兑票。
这就成了考验老百姓思想高度的一道选择题。
喊口号的时候都可以喊得很响亮。
‘参与伟大的一带一路,为国家建设做贡献。’
喊这口号的时候,这些老百姓可还没有面临眼下的选择题呢,而现在这选择题出来了,还能有多少人坚定内心?
起码就内阁这边从河北拿到的统计数据来看,河北一省,短短三天的时间里,就有小一万人又跑到衙门道不是,最后还是去到了几大榨糖厂里做工。
离开的多都是一些个年轻人。
而后河北的民间还为这件事没少口水争波。
老一辈人对这些年轻人的选择那是嗤之以鼻的,但嘴里说来说去的无非也就是诘责几句没良心、不懂事。
可这群年轻人也没个善茬,两句话不搭就呛了回去。
“我们不赚钱拿什么来娶媳妇过日子?”
理是这么个理,想赚钱能有什么错。
这件事如果认真起来,那就不是什么大事。
也是嘛,左右不过才一万人而已,同整个上百万人的大工程来说,这一万人,连百分之一都不到,还没有影响到国家整体建设的资格。
但许不忌还是很不开心,并且为此专门开了一堂会。
“我们应该从这件事中看到一些看似微小,但却至关重要的信息。”
许不忌嘴里的微小却又至关重要的信息指的可不是这些个工厂主挖朝廷的墙角,也不是那一万多名拒绝服朝廷之劳而去改换门庭做工的年轻工人,他指出的是一种看不见的意识形态。
“我们必须承认一点,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这些年轻人当然可以有权去选择他们更想要从事的工作,但是是什么影响他们更换的呢。”
许不忌在会议的题板上郑重写下了两个字。
资本!
“咱们在大搞宣传的同时,这些商人同样在宣传,而他们的宣传可比咱们朝廷的宣传要更加给力,也更加触动人心。”
说到这里的时候,许不忌苦笑一声:“咱们的口号立意高远,人家的口号真金白银,别提什么俗不俗的,真个论起来,朝廷确实抢不过人家。
这也得亏他们的用工岗位就这么一万左右,要是也需要个十几二十万,河北一个省估计一半的工人都能被他们的宣传给挖走。”
几个负责搞宣传工作口的官员有些不服气,嘟囔了一句。
“这也就是年轻人好骗,一个八十文、一个九十文,但一个是给朝廷做工,一个是给那些个泥腿子财主做工,那能一样吗?
给朝廷做工,咱们说,是,虽然给的只有兑票不是现钱,那到底稳当吧,票子是稳到手里面,给这些个商人做工,全国各地哪年不闹出几次要薪的案子闹剧。
再说铺铁轨户外做工,下雨刮风大雪啥的,能休息,虽说不给钱但在工地上照样管两顿饭吃。
再说了,给这些个厂里做工,哪有什么休息一说,天天都得忙活,说是跟朝廷一样都是做工五个时辰,哪个工厂做到过,还不是找遍一切理由偷摸的加点工时。”
“这些话,你跟那些个年轻人说,他们听的进去吗?”
工部的官员不置可否的笑了一声,打自己桌前取出一道本子摊开来。
“看看人家这宣传手段,有头有尾的。”
一桌子人接过转圈观看,可是都笑了起来。
原来这些个商人的宣传可不是上来就去强调他们那微不足道的九十文工钱,而是剖析了一下眼下大明社会的经济‘现况’。
吃穿住用行。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如果不是青学、大学的学历,如果不是技工职业学校出身包专业分配,那么从十四五岁开始进入社会,想要娶上媳妇过日子,得花多少钱?
可不是家家都有足够的底子下聘礼。
兄弟两人娶一个媳妇的在古代可不是什么稀罕的事。
这惦记嫂子都算是一个传承千年的典故了。
加上大明没有明令限定纳妾,所以这也导致官员、有钱的商人往往拥有很多的媳妇。
姑娘的数量她终究是有数的。
头部分完了,基层哪还有的分。
“你觉得人姑娘是愿意做大财主的十八房小妾,还是做你明媒正娶的发妻?”
“宁愿坐马车里哭,她也不愿意坐你自行车后座上笑啊。”
一句句剖析现实的宣传语跃然纸上,可谓是直戳每一个年轻人的心。
这就是,贩卖焦虑。
资本的惯用手段了。
先把这些个焦虑的情绪抖楞出去,让年轻一辈急的两眼上火,然后才是他们诱导的机会。
“要工票有什么用,换肉奶果蔬?这肉奶果蔬是咱们现在该去惦记吃的吗?”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
“明天的你一定会感谢今天的努力。”
“商人才是你们真正应该感恩的人,因为他们付出的是能够解决你们所有问题需要到的东西。”
这些个宣传标语才是许不忌专门召开这堂会议的主要原因。
因为资本已经开始影响舆论和思想形态了!
第六百二十八章:思想自由、百家争鸣?
对于眼下大明国家中出现的一些‘不合时宜’的言论导向,许不忌是非常之重视,要不然他也不会大动干戈的为此专门开一堂会了。
谁让眼下的大明仍然处在整体规划发展的道路上呢。
在中央为国家制定的整体发展规划中,社会的各个领域就应该配合国家的宣传来进行发展,而不是进行所谓的自由演化或者说进步。
诚然资本是生来自由的,资本追逐市场,压根不存在一个定性的一成不变的标准,也因此,资本拥有着蛊惑人心和行为方向的能力。
这一点是许不忌无法接受的。
内阁在大肆宣传和弘扬国家精神以及国家向心力,偏生这个时候,地方上的大商人们为了募集工人,开始往外捣鼓一些不好的、消极的焦虑情绪,影响新一辈年轻人的价值观和现实观。
即使这些商人说的都是现实,那也是消极、不好的现实。
放大了生存、生活的压力性,鼓吹商人的财富才是解决这些压力的唯一良药,将资本美化成为救世主,实际上却仍在偷偷大行压榨之举。
抓住年轻一代迫切想要赚取财富的心,广募工人,加大剥削力度,工厂机器的轰鸣声都快昼夜相连了。
现在,更是开始伸手挖朝廷的墙角,从朝廷的用工队伍中拉壮丁,抢劳力。
任凭这么自由下去,还不是无法无天?
一堂会开到一半,阁部那么多大臣还没有议出个明确的章程,一个内宦就跑进了文华殿。
“许阁老,皇爷请您去一趟。”
会场内多少安静了一下,许不忌先是错神,而后匆匆起身:“诸位自便吧,陛下有召。”
众人自不敢留,但在许不忌离开后还是议论纷纷,心里面揣测不少。
时下年节将至,朝廷里又无大事,皇帝咋的突然想起来召首辅。
能派人直接到文华殿把许不忌唤走,那应是大事。
大家伙疑惑,被召见的许不忌一样疑惑,他跟着内宦走进乾清宫的一路上心里都在思索,但脑海里一大堆大大小小的事走马灯过一遍,也没想明白有哪件事当得紧。
“参见陛下圣躬安。”
进到了乾清宫的暖阁里,许不忌提振精神见礼,耳畔就听到朱允炆的声音。
“阁老来了,快来坐。”
暖阁里面没什么人,就朱允炆和双喜两人,前者坐在案几旁边看书,后者则一个人对着一盘围棋发呆,手里攥着黑白两色子各几枚。
主仆二人倒是谁也不打扰谁,安静的很。
许不忌眼尖,坐下来的时候,看到了朱允炆手里的书。
《史记--孟荀列传》。
看到这个名字,许不忌还愣了一下。
似这般春秋时期,孔孟等先贤的相关书籍和传记皇帝一般是不看的。
抬手拿起案几上的茶壶,许不忌往朱允炆面前的茶碗里添上些许,而后也不见外的给自己倒上一碗,轻声问了句:“陛下唤臣来,可是有指示示下。”
“唔。”
这一边,朱允炆端起杯子喝茶,但也就应了一声,继续自顾自的看书,见此,许不忌便也沉默下来。
等了能有十几分钟,朱允炆才放下书。
“喊你来没别的事,朕前几天听说,阁老你因为最近河北用工的事很不开心,今天还专门开了堂会议此事,所以朕才临时叫了停,把你请过来。”
一听朱允炆说起这事,许不忌马上就来了劲,当下就要开口,却被朱允炆一抬手给摁了下来。
“别管、别问、放任。”
这可让许不忌傻了眼。
不管不问的放任?
以皇帝的智慧,难道看不出来任由资本坐大的危害性吗。
“陛下,资本的贪婪是无穷尽的,他们现在敢将手伸向思想和舆论领域,将来就敢伸向更多不该他们去惦记的地方。”
许不忌虽然一时搞不懂朱允炆的心思,但还是开口拦了一句。
“朕这两年经常听到一些声音,有人想要自由啊,朕就给他们自由。”
“那哪行啊。”许不忌是真有点急了:“自由能是好事吗,无限度的自由只会加剧强权者对弱权者的盘剥以及扩大两个阶层之间那不可逾越的鸿沟壁垒,所以一些官员和富商才在这两年大肆鼓吹和宣导追逐自由化,穷人接受的教育使得他们眼界有限,遭到了这种蛊惑,也跟着摇旗呐喊,殊不知这压根就是一个陷阱。”
“行了,属你聪明。”
朱允炆见状失笑,伸手拍了拍许不忌的小臂,压下后者的激动:“有很多的事是一代人做不完的,朕终究不是真万岁,亦有命数早定。”
说着,朱允炆便将刚才自己看的书递给许不忌:“这种书,卿这些年也很少看了吧。”
许不忌接过笑笑,复又放回到桌面上:“臣洪武年参加科举前倒是经常看,后来臣蒙圣恩录朝为官之后,确实看到少了,陛下日理万机还余闲暇读书温习,实为天下楷模,臣惭愧。”
“朕就问你看了没有,你倒好,又拍朕马屁。”朱允炆哈哈一笑,举杯邀许不忌饮茶:“朕才看完孟子的故事,多少有些感慨罢了。”
叹了口气,继续道:“孟子提出的许多主张,朕其实是很赞同的,还有他那仁者无敌的思想,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朕更是赞不绝口。”
细琢磨,孟子提出的仁政思想和如今的为人民服务是何等的相像,都是将人民摆在国家的前面,将人民举过头顶。
提出了执政的当权者,更应该要时刻将人民的利益摆放在心间。
“圣人之所以是圣人,就是因为他们的思想经过几千年的岁月,仍旧被时代证明是正确的。”
朱允炆这句赞叹让许不忌心中大吃一惊。
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打算为孔孟翻案了?
但接下来朱允炆的话又让许不忌松了一口气。
“可惜啊,没有经过实践的思想只是一句空洞的口号罢了,而喊口号这种事谁不会呢。”
许不忌这时候便彻底明白朱允炆召自己来的意思了。
有的事如果做不成,那就只是一句口号,做成了才是可以于史书上千年流芳的伟大。
“陛下放心,就快了。”
第六百二十九章:上刺刀,准备殉国!
阴沉的天穹,厚重、晦暗的云层似就在人头顶之上一般,让人抬头一看,眼帘之内全是没有边际的灰色铁幕,压得人喘不过气。
在这般天象之下的荒凉大地上,是呼啸席卷着的土黄色狂风,卷积着尘土石砾。
若是正面这风沙,慢说睁眼,怕是连呼吸都做不到。
更何况在这环境下,还有着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这里是,伏尔加河畔。
这里是,莫斯科大公国!
金帐汗国的招工法令早就传到了保佳尔和莫斯科,但后者似乎并没有顺从的意思,金帐汗国只好把情况如实的向张辅汇报,而后,一直驻扎在月即别地区的明联军队就踏上了北上的征程。
月即别集团军和大明边防地区的军队不同,这不是一支纯粹的明军,而是一支混编军。
整个集团军五万人,大明军人只有五千人,余下的四万五千人基本都是当初东察合台、帖木儿两个汗国的降军或者当地土民。
五万人的军队却有多多少少十几个民族。
除了五千人正统明军是成建制装备四二式燧发枪之外,这四万五千人的从军仍旧用着他们祖辈传下来的弯刀。
倒是有一个整编的骑兵卫算是精锐力量。
而这支整编的骑兵卫的任务就是在经过萨莱之后,扫荡整个西西伯利亚。
时下,已经是皇明四十四年。
初春的暖风已经吹过了西西伯利亚平原,也剥夺走了这片土地上土著民最强大的武器:寒冬!
莫斯科公国的寒冬实在是太可怕了,自从张辅下达了进攻命令之后,月即别集团军指挥使朱林可谓是在这吃尽了苦头。
为了尽快完成张辅交代的作战任务,年关前朱林就下达了全军北进的命令,结果先头的一个由回鹘族组成的步兵卫连一个月都没有顶住,就生生被冻死了三成,余下的全部溃散,等到收拢起残部,还有小一千人被严重冻伤,落下残疾失去战斗力。
这可连一个敌人都没看到呢!
朱林没辙只好退回去,一边给张辅发战报,一边写了封请罪信。
后者的回应很快就送到,没有怪罪朱林,同时批准了朱林开春后的作战计划。
这才有了这一次的重整进军。
失去了寒冬的庇佑,莫斯科公国能够跟明联相抗衡的资本便明显不足。
正规的明军都还没有投入,仅仅靠着从军,朱林的部队便连续攻克沿途十几个堡城,完全切断伏尔加河到乌拉尔山脉这一区域与莫斯科之间所有的联系。
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数十万莫斯科公国人完全成为了明联的饺子,随时可以下进锅里。
而如今,朱林的皮靴已经踏到了伊热夫斯克。
“这里的鬼天气实在是让人很不爽啊。”
没有穿铠甲,朱林穿的是一身厚厚的绒衣,外面批这件大氅,背绣猛虎。
这个天穿甲胄,实在是太遭罪了,而且朱林也觉得没什么太大的作用。
他是指挥使又不是先登卒。
身先士卒和冲锋陷阵不是他的职责,自然不用担心什么流矢无眼的风险,多暂能让这群毛夷端到他的指挥部,穿不穿甲胄都是死路一条。
因为那说明他战败了,就算侥幸活下来也没颜回国,还不如一刀抹脖子死战场上对媳妇孩子更好呢。
好歹也算拿命换一个烈士遗孤了。
“军座,情况不太对啊。”
朱林的身旁,参谋长皱着眉头:“咱们这一道走来,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就连偶尔打上一两场,也多像是地方毛夷自行组织的,莫斯科公国的军队呢。”
毛夷是对这片土地上土著民的称呼,因为朱林等人发现这地方的土著民各个身上的毛发都极其旺盛,所以戏谑的称之为毛夷或者毛子。
“坚壁清野、诱敌深入的把戏罢了。”
朱林紧了紧肩头的绒氅,并的严实些防止寒风顺着脖颈处的口子钻进怀里。
“加派几支侦查旗出去,找出来这些毛夷撤退的方向,如果是往莫斯科方向去的就不要管了。”
这次行军的主要战略目标压根就不是一口气灭掉莫斯科公国,朱林只想抓一批劳工回去,尽快凑足铺修铁轨的人手。
灭不灭国、开不开疆的不重要。
即使开疆灭国的殊荣对一个将军来说实为生命最重要的一份荣誉。
但如果不是撤回莫斯科的话,那就值得朱林小心了。
按照金帐汗国的统计,莫斯科大公国可有着十几个万户,这么多的人手兵力一旦藏匿起来,憋着给朱林来次反包围,那可就事大了!
即使是开春的西西伯利亚平原那也是冷的要命,加上坚壁清野,真要被反包围,还没等跑回月即别就饿死、冻死在这里了。
“已经安排了。”参谋长跟了一句:“一共派出了两个百户,都是咱们自己的小伙子。”
朱林嘴里念叨了两句那就好,这才踏下心在城中临时的帅帐内观看沙盘。
而就在伊热夫斯克的东南六七十里的位置,一场遭遇战打响了。
董志是一名斥候,不过现在更名了,叫侦查兵,而他则是侦查兵的一名小旗。
执行侦查任务就是董志和手下几个战友每天的唯一职责,陪伴他们的,便不过是各自一匹蒙古马罢了。
“咱们这是到哪了?”
骑在马上,董志哈着热气,他的双手已经冻得有些青肿,作为一名甘肃籍的汉子,他竟然也有些受不得这里的苦寒。
这一刮风,可比朔风更冷冽多了。
“快到卡马河了。”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摊开地图看一眼:“董哥,咱们已经跑出了七十多里,该回转报信了。”
“嗯。”董志抽抽鼻子:“咱们这条线是跑的东南方向,这个方位都是咱们自己的友军,确实没有必要侦查的太深,主要还是西、北两个方向,回吧。”
能回去,大家伙都很开心,一个个勒转马头就打算挥鞭,但董志却又急喊了一声。
“停!”
众人不明所以,刚打算发问,也是脸色一变。
视线中,几十匹奔马出现了。
马匪、还是敌军?
如果是马匪还则罢了,如果是敌军的斥候队,那可就事大了,说明在伊热夫斯克往乌拉尔山脉这一区域,藏着一支成建制的军队!
那他们为什么要藏在这里?
切断明军指挥部和从军之间的联系!
西西伯利亚平原太大了,大到藏下一支军队简直不要太容易。
董志虽只是一名小旗,那入伍之前也是正经上过几年学,入伍之后也看过书,他可还想在部队里考军校呢。
兵法中打蛇打七寸的战术最常用,一目了然。
“准备迎战。”
董志端起枪,架在肩窝,身旁九名战友有样学样,都各自屏住呼吸。
奔马跑的很快,须臾间就让董志等人看得真切,这不是一群马匪。
而这支不速之客显然也看到了董志等人,一样的惊愕,但很快惊愕一过,奔马的速度更快了。
奔驰中,这伙敌骑在马背上抽出了腰间的刀。
“小军。”
董志陡然喝了一声,身旁早前那个应声的年轻人愣了一下,但还是下意识喊了声到。
“你先走,回大营报信。”
叫做小军的战士显然愣住了,开口急道:“董哥......”
“快!这是命令!”
董志喝了一句,而后面向远远奔来的敌骑扣响了扳机。
小军咬咬牙,但也知道军情之重,嘶声喊了句是,驾马跑了出去。
他的战友为他殿后已将生命抛之度外,目的就是送出军情。
对向冲刺而来的敌骑显然注意到了,几名骑手分出阵列,取下弓箭准备追击,被董志和几名战友举枪瞄准,啪啪便是几枪。
子弹穿过寒风没入这些敌骑的马颈,嘶鸣声中将背上的骑手摔下,闹得一阵人仰马翻。
弓箭终究还是没有子弹的射程远啊。
噼里啪啦的枪声响起,四二式燧发枪的威力虽不如后装步枪,但百米之内,射穿薄甲还是不成问题的。
更何况董志他们主要瞄准的,还是敌骑的马匹。
要是能把马射死,他们自然不会恋战,可以直接跑路了。
但敌骑数量太多,两轮排枪纵是弹无虚发又能打死打伤多少敌人。
很快,这伙敌军已经迫近到了近前。
枪口停了火,但寒芒刺骨的三棱刺却在阳光下泛起了清辉。
董志深吸一口气:“上刺刀,准备殉国!”
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有严肃、有紧张、有亢奋,独独没有恐惧。
默默的加装刺刀。
上刺刀,准备殉国!
第六百三十章:跨越时代的战争
卡马河附近很有可能藏着一支莫斯科公国的军队?
当朱林获悉这份军情之后,整个人的眉头都紧皱起来。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意外了。
虽然朱林自己心中也在担心,这些个毛夷会不会对他的军队来一次反包围,但这个担心也只不过是担心罢了。
毛夷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这还真不是眼下大明的将军一个个飘的太自负,完全是因为毛夷的战斗力实在是太差了!
他们连金帐汗国的蒙古人都打不过,还能打得赢大明?
对明联实行反包围,不得不说,便是有这种想法,那都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更别说毛夷现在不仅想,还真的敢动手来实行了。
至于损失了一支小旗,朱林虽然有些感伤,但这情绪很快也就不复存在。
他现在也没有多余的心思沉浸这件事当中。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啊。
眼下朱林更想弄明白的就是这支藏匿起来的毛夷军队到底有多少人,具体的藏匿地点又在哪里。
西西伯利亚平原太大了。
“参谋长你说,这些个毛夷想做什么。”
手指在沙盘上划过,朱林不屑的哼了一声:“就是为了切断我们和从军之间的联系,将老子的指挥部一口气端掉?”
话里话外,满是嘲讽和不屑。
“简直是痴人说梦!”
朱林笑话道:“如果他们玩纵深断补给,老子估计还怕他们三分,但想要直接端了咱们的指挥部,那实在是太可笑了。”
明军眼下可就在伊热夫斯克,随时可以南撤回萨莱,纵深的问题还没到严重不可轻退的地步,如果毛夷再退个几百里,不跟朱林的中军本部打正面战,就断补给线,那朱林才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月即别呢。
“只能说,毛夷的将军傻大胆。”
参谋长脸上的笑有些僵硬,他可没有朱林那么好的心里素质,眼下本方指挥部随时有被包围的风险,朱林还能反过来嘲讽毛夷。
可是连敌人的具体数量都还没摸清楚呢。
“得想个办法抓紧把这支藏匿起来的毛夷勾出来,歼灭掉。”朱林紧皱眉头:“不然让这支军队在,咱们从军扫荡的效率就会奇慢,劳工迟迟抓不够数,就会延误工期。”
朱林不太喜欢打这种仗,准确来说,每一个军人都不喜欢指挥这种战争。
因为其本身不够纯粹。
就像这一次率军北上扫荡西西伯利亚平原,张辅下达下来的军令任务就是硬性的要求,要求朱林部尽快结束战争,掳掠足够多的人力回到撒马尔罕,全力保障铁路的修建工作。
这就限制了朱林的发挥,没法让他沉下心、稳住气的指挥一场战争。
作为军中宿将的张辅难道不知道吗,他当然知道但他也没有办法。
因为皇帝和内阁的指示已经下达了,他只能服从中央的决议,为实现国家的政治目的做服务。
有困难就去克服,要不然,如何体现军人的价值。
“那如果要赶的话,这伊热夫斯克咱们还不能走呢。”
参谋长沉吟了片刻后开口:“既然如此,那就传令从军各部,加快扫荡的力度和深度,咱们留在伊热夫斯克。”
朱林同参谋长对视一眼,笑了:“他们不是想端掉咱们的指挥部吗,那就给他们这个机会,看他们敢不敢来。”
别看驻守伊热夫斯克的明军只有五千人,但这才是真正的核心精锐!
从军那四万多人,就是跑腿干杂活的,打起仗来的作用?
朱林和参谋长压根没放在心上。
都什么时代了,打仗谁还靠这些个拿刀跨马的土鳖啊。
俩人憋着心思来一次反诱敌,而这些个毛夷也没让朱林失望,仅仅两天不到的功夫,城外布置的暗哨侦察兵就捕捉到了这支来势汹汹的军队。
这些个毛夷怎么就会认为,能够征服大蒙古的明军指挥部是他们可以端掉的呢?
就凭他们这次来了四万人?
“当年蒙哥汗西征的时候,两万人就踏平了这片土地上所有的国家。”
朱林站在城头之上,拿着望远镜眺望那远处移动而来的黑线,嘴角咧开微笑:“如今咱们五千人,到成了毛夷眼中的软柿子了。”
堡城垛口,十几个军官都哈哈大笑起来。
在这些人的面前,一字排开的,是数十门黑洞洞的炮口。
“校准偏移量,试炮。”
炮阵的百户摇了旗,两名明军炮手便开始操作,打出了一发试炮。
连爆炸都没有,就砸出一片尘土飞荡。
这并不是火药弹。
主要也是怕吓到进攻的毛夷们,毕竟眼下大明使用的准确来说都不是火药弹,而是炸药弹了!
威力早就今非昔比。
果然,试炮用的哑弹给了毛夷信心,他们兴奋的嗷嗷直叫,觉得困守伊热夫斯克的明军也不过如此。
“明人身体孱弱单薄,当年能够击败蒙古人,无非靠这火器之利和趁火打劫罢了。”
一个敞胸露怀,毛发旺盛的毛夷大汉看着视线中越来越近的伊热夫斯克堡城,自信满满道:“正面打杀起来,咱们的人一个就可以打他们七八个绝不是问题,区区几千人的明军,今日就是破城之时。”
“把明人杀光。”
一旁的伙伴很兴奋,但这个提议被否定了。
“不,我要把他们通通抓起来,问明人的大公要女人。”
这领头的毛夷大汉兴奋搓手:“他们的男人虽然瘦弱无能,但他们的女人可是娇媚的很。”
他还在幻想着美好的未来,值得耳畔响起一声声轰隆巨响。
惊转首,天穹之上,几十个带着火花的黑色物件砸了下来。
最近的一个,就在这大汉身前不足五米。
火光迸现,更大的轰鸣爆炸声响起。
一股充沛的热浪瞬间炸开,毛夷大汉甚至来不及开口说话,就痛苦的哀嚎一声。
他的眼睛被灼伤了。
但更快的,是被这热浪撞击腾空而起时周身上下一并感知到的灼烧痛感,胸腔位置的毛发瞬间烧的一干二净。
“嘭。”
亏得是身强体壮,毛夷大汉即使被炸飞倒地,仍然没有死透,只不过躺在地上,也是宛如上了岸的鱼一般。
痛苦的左右打滚,却只能发出些许来自喉咙处的嘶哑哀鸣。
每一声,都伴随汩汩呛出的鲜血。
内脏在这一次爆炸中,被冲击的乱七八糟。
硝烟还没有散尽,第二轮炮击便紧随其后的降临。
漫天激荡的尘埃中,无数的残肢断臂、脏器肝肠,赶等这些尘土落下,已是混着血浆的褐红色泥块了。
伊热夫斯克城外已成人间炼狱!
“贼他娘的。”
城头之上,朱林骂了一句:“现在看这景象,老子竟然还有点反胃。”
他倒是还好,一旁的参谋长突然捂着垛口吐了起来。
哇哇的,那叫一个惨烈。
也不能怪他,来一线之前,参谋长可是正儿八经南京军校的教师,学院派。
城外,毛夷的进攻脚步刹住了。
直接被炸傻了。
在他们简单的大脑里,从未想过有一天,仗还能这么打!
他们是停了,但明军这边可没停,除了大炮的轰鸣外,几个洁白的大球升空而起。
这是,热气球。
不多,只有三四个,但这足让已经傻眼的毛夷再次吱哇乱叫起来。
明人竟然还会飞天?
其中一个热气球上,早先跑回来的小军就在其中,此刻正红着眼俯瞰下方惊慌失措的毛夷,他的脚下,是一个小木箱,里面整齐摆放这两排不规则的小圆球。
这是,前两年科学院最新研发成果。
四二式破片手榴弹!
小军是咬死了牙关,扔下一个又一个,哪里人多往哪扔。
直炸的脚下那些毛夷死伤一片,哀嚎遍野。
最后,抱头鼠窜。
这仗真的没法打。
不怪毛夷不勇敢,奈何明军有科技啊。
就如同慈禧西狩的时候怎么都想不明白,拥有四亿子民,几百万绿营大兵的大清,怎么连一万多人的狗屁联军都拦不住,一点抵抗都没有的就把北京给丢了。
甚至连一丁点的杀伤阻拦都做不到。
因为一个三岁的稚童,拿着一把毛瑟,也能毙掉霍元甲。
“通知骑兵营出击吧。”
朱林端着望远镜看得津津有味:“给老子把他们全歼掉。”
一旁的参谋长去发号施令,完后继续扶墙呕吐。
在伊热夫斯克,明军又创造了一个军事战争史上的小小奇迹。
五千人,正面全歼四万毛夷!
第六百三十一章:岁月静好
西北的捷报很快便送进了北京,不过却并没有引起什么震动。
包括北京城里的老百姓对此都没有什么太多的关注,五千人歼灭俘虏四万多毛夷对眼下大明的老百姓来说,算什么大捷?
这种事还不是谁去领军都可行的吗。
最多不过是茶余饭后能一拍脑门想起来说上几句,便也有转移了话题。
而不过几天的时间,便是茶余饭后都没心思去说道了。
因为一位貌若天仙的昆曲名伶入了京,要在工体办演出。
这出戏还没开始呢,北京城里的所谓话题流量就自动转移到这即将到来的表演上,谁还有那闲工夫去讨论边疆的战事啊。
打不打仗那是朝廷操的心,跟他们老百姓有什么关系?
这种醉心文娱雅事,忽略军国边防的风气,不知道把多少旧儒名士气的捶胸顿足。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当然这种话也就嘴里骂骂,他们是万不敢拿出来说的。
要不然让有心人听到往衙门里一告,少不得一顶大帽子给戴头上去。
眼下大明国运盛隆,睥睨千秋青史,敢风言亡国,往大了说这就是阴谋祸国。
不过有这些旧思想的老读书人虽然不敢明了在大街上挑话,但还是没少往北京知府衙门里写信,尤其是给他们心目中的当朝储君朱文奎写信,信中大致的意思简单总结一下也就是两句话。
“崖山蹈海才过去多少年啊,赵宋历代君王的尸骸可都还没凉呢。现在一代人就又回到了那种沉心安乐的环境中去了。”
朱允炆力主将京师从南京迁到北京,支持派给找的借口中就有说过,觉得南京过于享乐安稳了,不利于保全忧患意识。
但当初杨士奇的话一语成谶。
“将京师迁到北京,权贵云集、社会繁荣,一样会成为新的南京,甚至更胜之。”
这才几年啊,谁还能从北京看出一丁点二十多年前战火纷飞的旧貌?
这就是新的南京,怎么都不会因其近边疆就苦寒贫弊,因为它是大明的国都。
大明的国都无论迁到哪,哪里就是地上天宫,就是歌舞繁荣的盛世之京。
现实,那是毫不手软的给了朱允炆一记耳光,证明后者当初就是纯粹的嘴硬和乾纲独断。
好在朱允炆脸皮厚,呵呵一笑也就置之度外,朝中上下也没有那不开眼的家伙为此给朱允炆写奏疏,来一出金殿骂君的戏码。
当臣子的不敢做,但当儿子的可就说不准了。
起码作为北京第一主事人的朱文奎再接到这么多来信之后,还真煞有其事的思考过。
要不要把这堂大戏给停了?
“就一出戏而已,生生在工体开了两万张票,最便宜一张都卖到了三百八,最贵的甚至是三五万且有价无市。”
一听说这些个相关消息,朱文奎还真有些坐不住的感觉。
唱一晚大戏,就可以挣几千万甚至上亿?
戏子这钱来的也太容易了吧。
但真要说去给停了又哪里那么容易。
票已经卖完了,停下之后就算把钱如数退还给老百姓,那也势必引得北京城里骂声一片。
逆什么,也不能逆民心啊。
现在这几万买到票的观众都开始在家洗耳朵,就盼着演出当天聆听天籁了,期望值达到了最饱满的状态,衙门硬要喊停,老百姓不骂娘才怪呢。
所以这件事也就是个想想。
做不成,朱文奎还是跑到文华殿寻了许不忌,将这事中自己的隐忧说了出来。
“眼下享乐主义在京城内盛行,百姓们对这些优伶戏子的追捧热情十分高涨,家境优渥的那是捧着人场还要送礼送物,便是一般家庭的,也舍得花几天的工钱抢着一张戏票,本宫实觉得,此非好事啊。”
说罢了话,朱文奎就看向许不忌,却发现后者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太多的动容,有种不置可否的感觉,当下便更加着急起来。
他这一催,许不忌才算抬头,却是笑了。
“民心所向,何错之有?”
这一句端的是把话堵到了朱文奎的嗓子眼,憋得后者差点背过气去。
工体几万张戏票一扫而空,这可不就是民心所向。
“那这又怎么解释。”
憋了小片刻,朱文奎实不知该如何反驳许不忌,便拿出一份随身携带的报纸放到许不忌的案首之处:“西北的朱林才在西西伯利亚打了场胜仗,有二十多位军人英勇牺牲成了英烈,这才换回歼敌四万,辟疆千里的大捷。
但是阁老您看看,这则消息眼下北京还有谁去关切,二十多个英烈的名字有谁记得,倒是这优伶戏子,老百姓都能一口叫出人家的乳名,整天眉飞色舞的去议论人家的胸脯有几两肉,屁股要浪费几尺布!”
文华殿里一片低声暧昧的窃笑,许不忌目光一扫,又立时鸦雀无声,便是阁臣、尚书都正襟危坐起来,拿着奏疏、文章之类的细细审阅,只有眼神不时瞄一下朱文奎二人这边。
震住了场子,许不忌的神情仍是丝毫没有动容,轻轻的接过报纸而后说了这么一句。
“那么现在,请大皇子殿下说一遍,阵亡在西西伯利亚平原上的二十七名英烈都姓甚名谁啊。”
文华殿内,众人和朱文奎都愣住了,尤其是朱文奎。
许不忌这句反问可是一下就戳到了朱文奎肺管子之上。
这么多人名,除了看得时候眼光一一看过,谁会去刻意的记一下?
便是看得时候,说句不好听的,一大串的名字也会有人下意识的省略过去。
“再请大皇子替我回忆一下,当年江西抗洪救灾,为了保护人民生命和财产安全,无私无畏,光荣献出自己生命的人民子弟兵,他们又姓甚名谁,籍贯何处啊。”
这一刻,朱文奎彻底的哑口无言。
“唉。”见把朱文奎说的失语,许不忌叹了口气:“大皇子殿下何必如此呢,慢说您了,便是陛下又哪里记得住。
报纸的版幅有限,终究承载不了这么多光辉荣耀的名字,我们每个人的记忆也有限,除了特别重要的人,便是自己的亲朋故友,有时回想起来也难免会有遗漏,临街会晤的时候,也常有面熟而叫不出名字的尴尬。
这种事若是锱铢必较于心,既是给世人添了不痛快,也平平给自己堵心。”
说罢抬手轻摇:“大皇子若是无了事,便早回府处理公务吧,文华殿国事繁忙,我没有太多时间与您耽搁。”
这番对话可是把朱文奎说的多少有些面上无光,当下脸上阴晴难定,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他倒是想据理力争,却发现根本说不过许不忌。
因为许不忌压根就没有和朱文奎讲道理,只是用了最简单的方式。
将朱文奎的问题反向问到朱文奎自己这里。
你说人民应该记住英雄的名字,那么你做为大皇子又记住了吗?
若是嘴硬,说你自己虽然记不住全部的名字,但心里牵挂着英雄的事迹,那你又怎么保证老百姓的心里记不住呢?
真要去采访百姓,他们也会满嘴的称赞,夸耀英烈们的伟大。
“百姓追星爱美,耽于享乐而忘却苦难,这不正是陛下几十年来所做一切的目的吗。”
看着朱文奎的背影,许不忌说的这句话让其身形一顿。
“百姓不整日担惊受怕,不用数着手指头计算哪天交粮、哪天服徭。不用睡觉前担心明天还能不能活下去,不用担心国家会不会灭亡,自己和家人会不会成为异族的刀下亡魂。
他们轻轻松松的生活、开开心心的成长,不用担惊受怕安然的在国家的保护下享受着这岁月静好。
腹有温食、穿有暖衣、兜有闲钱,花几百大千听一场戏都可以承受的起,这不叫盛世,还有哪朝哪代敢说自己是盛世?
这盛世,正如陛下所愿,这便恰是对陛下几十年如一日含辛茹苦的施政最大的嘉奖!”
第六百三十二章:安排(上)
朱文奎到底还是没有能够叫停这一场在他眼里可有可无的戏曲演出,选择眼睁睁看着演出当天,北京城里万人空巷,工人体育馆内欢呼连天。
值得一提的就是,朱文奎也去了。
倒不是表里不一,嘴上喊着严正反对,自己却偷偷的想要欣赏这口口相传的大美人长的什么样子,朱文奎只是想借这个机会,好好看看,眼下的北京百姓们生活方式是不是真如许不忌所说的那般。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朱文奎就得好好想想,将来的施政,老百姓们的生活方式更需要的是哪些方面。
“大皇子要去的话,一道吧。”
也是巧合,朱文奎才离开办公室,坐上自己的所谓‘一号’专属马车驶出知府公衙的院门,都还没汇入长安街的主路呢,首辅许不忌的马车便刚好驶来,稳稳的停在了朱文奎马车的面前,坐在马车里的俩人撩开车帘便可以隔空对话。
得知了朱文奎也打算去听戏后,许不忌发出了邀请。
对此,前者自然没必要回绝,毫不犹豫的从自己马车内下来,迈步登上了许不忌的车辂。
虽然许不忌的车辂远远比不上朱允炆那辆十二匹马拉动的天子驾辂,但到底是六马并驱,不仅大而且很稳。
坐在车辂里,朱文奎完全能稳下身形的喝茶看报。
“殿下,咱俩来下一局吧。”
这当口,许不忌打车里的箱屉内取出一精雕的棋盘放到桌面上,这架势,却是要和朱文奎在车内对弈一句。
“这个点,正是这长安街最堵的时候,有的等呢。”
弯腰拿出棋盒,许不忌念叨道:“此去工体,快的话估计也得小半个时辰,既然如此不如对弈一二。”
接过许不忌递来的棋盒,朱文奎口中应着的也是谦逊之词:“本宫才疏学浅,还望阁老高抬贵手。”
“大皇子殿下不知,其实我才是臭棋篓子呢。”
许不忌哈哈一笑:“我的水平我自己最清楚,那是七窍通了六窍,就剩个一窍不通了。”
说话间,落子天元,这便已经称不上好手了。
“阁老您太谦虚了。”朱文奎捏着子观棋轻笑:“年年通政司搞的新年中央棋艺比赛,您老可都是冠军啊。”
“诶,也不全是冠军,还拿过一次亚军呢。”许不忌挑了个毛病:“那年,还是杨士奇做的内阁首辅。”
朱文奎错愕一下,而后哈哈大笑起来。
他很少与这许不忌有过生活上的接触,今日近距离独处,却是发现许不忌倒也别有一番面目。
也不全是如外界所说那般,是个不近人情,断情绝性的孤僻之人,这不也挺幽默诙谐的。
真个下上几十手之后,朱文奎确实发现了许不忌的棋艺属实不佳,很多时候都是走的随性,很快便失去了对大局的掌握。
再多几十手过去,朱文奎便有把握,将此局赢下。
那赢得也未免太过不给留面子了。
心头一动,这再落起子来,朱文奎便有意开始相让,让这棋局看起来,尽量保持一个不分伯仲。
不过他的小伎俩和棋风的转变又哪里能瞒得过许不忌的双眼,很快就被后者发现,当时借着举杯饮茶的功夫就笑着开口。
“殿下,您与我,咱俩人之间就没必要弄这些繁文缛节了。”
朱文奎还想着装模作样呢,微微一怔做出一副不明就里的神情,不过看到许不忌那微微笑的眸子,当下便挠挠头讪笑一声。
“我许某的棋艺好与坏,我自己是有数的。”许不忌倒是不以为耻,一边捻子自顾自就说了起来:“当年我还在做吏部尚书的时候与那杨士奇偶有对弈,杨阁老的棋艺那才叫个惊为天人。
杨阁老教诲我,说这做官啊,一定得会下围棋,只有围棋下的好,才能培养对大局、对天下朝政、地方政务娴熟的把握能力。
可惜啊,许某苦练几年,还是下的一手臭棋,辜负杨阁老当年的期许,所以入阁之后便再也不跟杨阁老对弈了。”
朱文奎呵呵轻笑,还是捧了一句:“阁老这说的哪里话,阁老的棋艺还是不错的,只不过是本宫平素闲暇时间多,不像阁老坐宫文华日理万机。”
“下的臭就是下的臭。”许不忌站起身去一旁取东西,一道奏疏。
“许某就是有点疑惑,这做官怎么就和下棋联系上了呢,不会下棋就做不好官了?这人呐,精力有限,一辈子能端好一碗饭就已是不容易了,别总惦记着同时在多个领域都做到完美。”
“阁老说的极是。”朱文奎忙点头,但他咂摸一下,却又微微皱了眉头。
许不忌瞥一眼朱文奎,念叨道:“就好比此番,大皇子您同许某去那工体观戏一般,目的都是一样的,是去亲身感受一下当今这天下百姓喜闻乐见的一些生活习性,看看这天下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
如果确实有了变化,那么咱们在施政的过程中,就要学会适当改变一下让政策更贴合百姓的实际民生,这才是对老百姓负责。
所以今日许某能见到殿下,说实话,心里很感动啊,殿下体恤民情,实为天下官民楷模。”
面对许不忌的夸捧,朱文奎以笑回应,但眼神都在许不忌取回来的那道奏疏上。
虽没有开口去问,但意思已是不言而喻。
而朱文奎的眼神许不忌自然也注意到了,他取这道奏疏,本来就是打算让朱文奎注意到。
“这奏疏里的内容,还真与殿下您有点关系。”
将奏疏放到朱文奎的面前,许不忌道:“您这两年在北京的成绩那是极好的,理政治民,内阁里赞誉不断,逢巧,许某打算将工部改制,重点关切一下日趋壮大的工人群体,所以啊,打算让您挑个调研组,去熟悉一下山东、河北、河南、湖广以及江苏、安徽这几个工业大省的情况。”
要调动自己的工作岗位?
朱文奎心头一紧,忙聚精会神的去看这道奏疏,眼可就睁大了。
耳边,又是许不忌的声音。
“殿下熟稔政务,百官交口夸赞,实为我朝之幸啊!”
第六百三十三章:安排(下)
当晚的演出朱文奎那是一点都看不进去的。
换谁遇到这种事情,哪里还有心思去看演出啊。
这边才堪堪结束,朱文奎都没等许不忌带他离开,后者同他也不顺路,后者还要回一趟文华殿,索性朱文奎便自己带着俩随从寻了辆人力车就回了府。
今个在许不忌车里获知的消息对朱文奎来说,实在是太重大了。
挑个专项的调查组,下到地方各省。
单一点,自己离任之后,谁来接北京知府的位置?
朱文奎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甚至他的调研组都还没立起来呢,新的北京知府就进了京,随时可以走马上任。
来者也是朱文奎的老熟人了。
于谦、于廷益!
这位杭州知府就这么一跃,坐到了北京这个直辖府的头把交椅之上,算是成了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
得知于谦来接自己的班,朱文奎自然是开心的很,于谦进京当天,朱文奎便着媳妇在府里备好了家宴,自己坐着马车停到了承天门的门外。
于谦前脚从门内出来,后脚就看到了从马车上下来的朱文奎。
故交见面,两人都笑了出来。
“同吏部谈完话了?”
一上车,朱文奎就笑吟吟的开口:“没想到,你我两人几年未见,竟是在今时今日这番,如今你履职北京府,下一步诸部尚书位便是唾手可得,继而入阁柄国辅政了。”
对功名爵禄向来淡然的于谦面上并无太多喜色,做多大的官对他来说,确也不值得喜,他之所以开心,更重要的是离开杭州。
“杭州是下官家乡,亲朋故旧的太多,现在离开了杭州,便再无这些人情纷扰了。”
“哈哈哈哈。”朱文奎给于谦添上茶水,已是大笑出声:“谁不知道你于廷益的名声,朝野上下齐夸,论私德,你于廷益足堪圣人完人。”
这还真不是朱文奎捧于谦,单论人格和为官操守,能跟于谦比比的,也就一个海瑞了。
在杭州为官几年,不仅没为家里故人寻过私,更是尽量深居简出,连聚会人情往来都甚少露面。
每月发俸,一家五口对付吃喝便足,余下的全被于谦捐给了杭州大学,于谦甚至没想过给自己的孩子留点积蓄。对于这种在外人眼里简直是有些过于不可理喻的行为,于谦是如何解释的?
“古训,子孙如果贤能而钱财多了,则对他们的才智有所损害;子孙平庸而钱财多了,则会让他们更加堕落,所以让子孙自食其力才是最好的选择。
学生是大明、国家、天下的未来,我们这一辈官员终究有退下来的一天,这个天下终究是学生、是未来的天下,他们可以得到更优质的教育、更舒适的成长环境、更齐全的教育设备,这个国家的未来才有希望,这也是为什么我要把所有的财富都捐给学校的原因。
于某之子,或有栋梁之才、或可小富偏安、或为碌碌之辈,皆系其自身是否自律、自强、自重,但无论如何,都应有为民族为国家效力之心,因而,钱财留给子孙毫无益处。”
当时这番话从杭州盛起而传进北京的时候,可属实让朱允炆、许不忌两人皆肃然起敬。
这段话更是被刊登两报,抄送天下,内阁甚至开了一堂阁部专题学习会。
这也是于谦年纪轻轻,就可以从杭州知府的位置直接跃升到北京的根本原因。
无论是朱允炆还是许不忌,都将于谦当成了未来的首辅在培养。
让于谦来接许不忌的班,绝对是两代人之间的伟大传承!
也是伟大这一品质的传承和延续。
偶有时,朱允炆会同许不忌感慨‘卿有一个好的接班人了。’
每当此时,许不忌也会回上一句‘陛下的接班人亦可如此。’
培养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国家和人民的接班人,两代人、三代人、世世代代的帝王君臣都如此,那这个国家何愁不永世强盛、何愁人民不幸福。
所以,朱文奎夸于谦的时候,语气是极其真诚的,他是打心眼里敬佩于谦的为人。
“咱俩之间,十几年交情了吧。”
朱文奎感慨一句:“从当年一道在湖畔学院上学,先是同窗读学,今又同朝为官。到如今,你也贵为北京知府,封疆大吏了。”
“是啊,时间过得可真快。”于谦撩开车帘外看,观北京风景,亦有目眩神迷之感:“曾几何时,何曾会想过,于某微末之才,会成为这宛如天都般城市的父母官。”
这一句倒是提醒了朱文奎,于谦长这么大,还没来到过北京呢。
“你是没见过小二十年前的北京。”
朱文奎笑笑:“那时候我还小呢,跟父皇一道北上去漠庭,那时候北伐草原才刚刚开始,徐玉和做北平布政使,这北京啊,就是一军备重镇,虽不说战火残垣吧,也是萧瑟凋敝的很,短短几十年,到成这景象了。”
于谦频频点头,深以为然,用满是崇敬的语气道:“所以天下齐颂君父之伟绩啊,这才是真正的点石成金之术,上海府您知道吧,君父不过地图上画个圈,短短七八年,渔村破港就变成了繁华的海滨之城,这太不可思议了。”
“是啊是啊。”朱文奎附和道:“年岁越长,对父皇之功业便顿生高山仰止之感,唉。”末了叹口气:“我这辈子便是拍马,也赶不上父皇伟大之万一了。”
吹捧的话说道几句,马车便稳稳的停在了朱文奎的府宅之外。
下车的时候,于谦还感慨了一句:“眼下还能在北京看到这种宅邸,也是不易啊。”
“当初做城市规划的时候,也就长安街和天权街允许这种宅子的存在。”
朱文奎洋洋得意的炫耀了一句:“用我父皇的话说,也算是留下一点时代的记忆,无论怎么发展,这两条街的这种宅子都不允许拆除,而且属权也归国家所有,任何人不得买卖,因因此,想要扩建都是不可以的。”
说罢抬腿迈入宅门,边走边介绍道:“我的这一处规格是三进院,一共二十四间房,有四间厨房和四间卫生间,总占地一万五千尺,属于一等规格了。
内阁阁臣、各部尚书、北京知府、翰林院正、科学院正、都属一等规格,占地都是这般大。只有许阁老还有平西王府是超等建制。
五进院还专配一个苑林豢养奇珍异兽,占地三万六千尺,足比我这大一倍还多。”
说着看一眼于谦,面带喜色的说道:“此番你履新,通政司已经给你也寻一处新宅子,日后咱俩便是邻居了。”
二十多岁的岁数,能堂堂正正的搬进长安街住,这于谦便已是时下大明第一人了。
这份殊荣于谦倒是不甚太在意,跟着朱文奎走进正堂,这会饭还没有做好,两人宾主落座,各自看了一杯茶。
“殿下,您对您的这次履新,怎么看。”
于谦说及正事,神情严肃起来:“工部改制,内阁却让您挑梁去调研,待您回来,您觉得下一步内阁会怎么安排您。”
朱文奎的脸皮抽动一下,这份差事他当然不想担。
“之前您就已经做过改制前的礼部尚书了,这次回来,总不会做工部尚书的。”
于谦缓缓开口,说出来的话,让朱文奎面色更紧。
“所以我认为,您这次回来很可能,就要入阁了。”
(左手肿了,一只手码的字。)
第六百三十四章:坦白
当晚的家宴上,朱文奎的本意是想和于谦叙叙旧的,但两人才聊了没多少家常,这话题就又转到了正事上。
没办法,身份使然,两人虽有多年故旧之情,但真个聊起来,因这身份放在这里,说不得太多几句,便自然说起了国务,更何况,朱文奎这边心里还紧着之前于谦的那句话。
入阁。
“我是皇子,擢我入阁,便是许阁老说的也不算吧。”
等到妻儿都离席回了后宅,朱文奎才面色凝重道:“会不会,是我父皇的意思。”
那日见许不忌,在车内,当前者将工部改制的奏疏拿给朱文奎看得时候,后者便已经觉察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若是说地方出了什么乱子,以皇子身份出钦差大臣的事倒是有,可让皇子担纲挑头带调研组下地方,了解熟悉几省工业情况,这么一看,确实有些像锻炼政务能力,为下一步入阁进行打基础,确有几分培养的味道。
可若是真入了阁,朱文奎多少是有些不愿意的。
他宁愿在北京知府的位置上一直做下去,或者将自己脑袋上翰林院副的职衔给转了正。
这才是朱文奎最迫切想要去得到的。
而后,进一步便该是展望储君的宝座了。
“这里面或多或少必然是有陛下的意思在的,培养您处理政务的能力,应也是陛下这几年的安排。”
于谦看着朱文奎,沉吟了许久,突然道:“有些事,压在我心里有些年头了,今日,于某打算说与殿下听,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言罢,长身而起,冲朱文奎作揖:“早些年,您还在南京做应天府尹的时候,于某是刑房主簿,是您的师爷,您还记得当时上任之后办的第一个案子吗。”
“你说的是,一个官宦之子殴打小二致残的案子吧。”
朱文奎不知道于谦为何突然把话题转到那件事上去,蹙眉苦思了许久才想起来一些轮廓,但对当时案件的当事双方的姓名那是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在当时那起案子中,就有了陛下的身影。”
这句话无疑石破天惊,让朱文奎愕然的睁大了眼睛。
他虽然已经记不得案子的全貌,但也清晰的记住,那只是一件渺小的微不足道的案子,若是对自己的父皇来说,那恐怕比鸿毛还要轻。
父皇竟然还会关切这种小事?
“从进入湖畔学院的第一天开始,于某的所作所为,绝大多数都有陛下的意思在其中。”
于谦再次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直把朱文奎炸的目眩神迷。
这都多少年的事情了。
“您做凤阳知府,做应天府尹,这个时间段,我给您说的绝大多数建议,其实都是陛下对您的建议。”
于谦看着朱文奎一脸的惊然,此刻也是敞开了心扉,毫无保留的和盘托出:“直到您进入礼部之后,我才离开,回了杭州当差。”
自己十几年的故交,竟然是父皇一手安排的影子?
一个密谍?
震惊之后,朱文奎心中升起了怒意,但这怒意很快消散,继而是无限的凉意和恐慌。
自己一路成长过来的所有一切,岂不是说都在父皇的眼里。
是在监视自己,防着自己吗?
这个想法在朱文奎的脑子一转即逝,继而失笑。
自己有什么资格配得上让自己那位伟大的父皇去提防的地方?
别说自己没有李二的能力,就算自己比李二更厉害,或者现在让李二摊上自家父皇这么一个爹,他再厉害多少倍也断然搞不出来大明朝的玄武门事变了。
所以说,自家父皇干这件事的目的只有一个,看看自己够不够资格来做大明朝的储君!
自己身边有于谦这种人,那老二会没有吗?
这一刻,朱文奎只觉得脑海里轰隆一声,几乎都快炸了。
这些年自己和老二在每一件事情上的态度都清晰的在脑海里浮现。
“这些年有些事情,或许本就无事,只是父皇一手炮制出来的,对吧。”
朱文奎涩着嗓子开口,看向于谦的眼神里满是希冀,期望后者能给他一个绝对的答复。
于谦默默的端起茶碗,但放在嘴边迟迟未饮,只是轻叹了一口气。
“有的事是真的,有的事或许是假的,于某肉眼凡胎,看不透圣人行径。”
将茶杯放回桌面上,于谦看着朱文奎:“于某来北京之前,接到了许阁老的亲笔信,在信里面,许阁老对您的评价非常之高,盛言夸赞了您对政务的处理能力,殿下,这种话与臣可以,与君不行啊。”
精于政务的潜台词是什么,就是暗喻要安于本分的做好分内之事啊。
做皇帝,要的不是精通政务,而是精通政治。
政治和政务一字之差,但个中悬差足堪天壤之别了。
国家政务只是国家政治的一部分,其他诸如军事、外交、经济、律法、思想、文明等等一系列杂七杂八的国家事务,都是国家政治的一部分。
朱文奎的脑子里突然就想起了早前许不忌说的那些话,现在一咂摸,这里面的意思太深了。
“这人呐精力有限,一辈子能端好一碗饭就已是不容易。”
“谁说棋下的好,就有掌控大局的能力了?”
想着想着,朱文奎的脸色开始阴晴变化起来,最后化成蓬勃的怒气:“所以说,许不忌是已经对本宫下了定言,父皇那也有了定论,所以才让你来北京接我的位置,是觉得这些事已经没有必要在继续对我隐瞒下去了是吧。”
说着说着,朱文奎就站了起来,负着手在堂内来回走动,边走边看向于谦,嘴里说道:“你现在跟我说这些算什么意思,廷益,你我十几年感情,你现在跟我说,说我不用去惦记储君的位置了是吧,你也觉得我配不上吗?
我不做谁来做,让文圻来吗!他性格偏激固执,执念深重,让他来做就能做的好了吗?”
“殿下。”于谦站起身拦了一句:“您不要这么激动,我没有这个意思,也从来没有人说您不能做储君,再说了,目前为止,这不也就仅仅只是许阁老嘴上随意一说,也可能是我自己悟错了意思不是。”
“不说了!”
朱文奎气呼呼的一抬手:“我累了,不送。”
这是,出言赶人了。
于谦叹了口气,他也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自己一旦坦白,朱文奎势必会有这种反应,当下便冲朱文奎一揖到底。
“殿下早些休息,于某不在此多待了,告退。”
说罢,转身抬腿便走。
身背后,朱文奎的双眼死死盯着于谦的北京,眼圈早已红通通一片。
既是难过,也有愤怒。
可能连朱文奎自己都说不清楚,这一刻,他是怒于谦,还是怒自己那位父皇。
这一夜,注定是睡不好的。
第六百三十五章:真相(一)
入了夜的乾清宫,多少有些冷清。
廊道内,形单影只的只有那么一二十个年轻的宫娥和宦人,散落在诺大的乾清宫内,便显得空荡荡,若不是有那么几十位肃容守卫的大汉将军,那这深宫便更加寂寥了。
“这往后,新的宦人怕是更加少咯,咳。”
双喜紧紧脖领子处的襟口,边走边冲身边的男人道:“时下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这愿意入宫做太监的自然是一年比一年少,咳咳,宫娥呢虽然是聘用,但为了不出现这秽乱宫闱的事出现,也基本都是两年一换。
所以才这般显得冷清,皇爷平时都没少感慨,说这皇宫住着,可是真不如搬出去,皇宫边上的那片内湖就不错,修建一番,就能带着内阁搬过去了。”
跟着双喜一道走的男人正是新任的北京知府于谦,听到双喜的话,便很快应了一声:“孙公公放心,下官明日就专门研究此事,看看该如何施工动土。”
“咱家就这么随口一说。”
双喜笑笑,引着于谦穿廊过道,走到这暖阁外驻足:“皇爷在里面等你,咱家就不进去了,于府尊请吧。”
于谦深吸一口气,端肃衣冠看向双喜,见后者含笑点头,这才推门进去,身背后双喜忙将门带上。
“臣,于谦参见吾皇圣躬金安。”
一进暖阁,于谦便看到了不远处坐着的朱允炆,自是躬身见礼,问了句安。
“过来坐吧。”朱允炆嗯了一声,从桌面上托盘内随手拿出一个小茶杯:“自己来,别客气。”
说着,双眼仍然看着面前的书。
这边的于谦嘴里谢恩,但仍旧远远的肃立着,并没有真个落座,直等到朱允炆看完了书内的那一段,重新抬头看向于谦,说了句‘怎个这般拘谨,快坐。’,于谦这才敢上前坐下,道恩的功夫落下小半个屁股,上半身却是挺得笔直。
“你这么坐多累,太拘束了。”
朱允炆笑了,语气很随和:“朕跟你的谈话时间恐怕不短,随意点,朕聊起来也舒服。”
“是,谢陛下。”于谦多少放松一下紧绷的肌肉,但仍是毕恭毕敬的姿态,双手放在大腿上,不敢真个随意的为自己倒茶,要不是朱允炆作势伸手,怕是于谦今晚一口水都喝不到。
“昨天见过文奎了吧。”朱允炆笑眯眯的开口:“朕估计那小子昨晚怕是睡不好咯”
于谦有些想笑,但忙轻咳一声忍住,点头:“臣昨日见过大皇子殿下了,陛下您交代的话,臣也都说与殿下听了。”
若是朱文奎在这里怕是心里会更加难受,于谦所谓的念及故交之情的坦白,却也是朱允炆的一手安排。
“你心里有不少的困惑吧。”
朱允炆看着于谦,从后者的神情中看出了迟疑,当下便笑道:“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都可以同朕讲,朕今日都可以说与你。”
“那臣就斗胆了。”于谦嗫嚅着,开口也是先赔了罪:“有些话,臣确实压心底十几年了。”
顿了顿,组织一下语言,复开口道:“陛下缘何要将这些事说与大皇子听呢,此番他知道了,心里难免会去猜测他这一辈子经历的种种,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您一手构造出来的呢?”
朱允炆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落下,说出来的话却让于谦大吃一惊:“除了他娶媳妇、生孩子是亲力亲为之外,人生路上遇到的每一件会影响到他心性、成长和性格的事情,都是朕虚构出来的。”
这一句,顿时让于谦目瞪口呆。
这简直无法让人相信,完全构造一个虚构化的成长世界?
这怎么可能完成。
“他遇到过哪些事,朕给你捋捋。”
见于谦震惊的样子,朱允炆似乎很是开心,像是在炫耀一般的开口说道:“在他小的时候,朕带他去草原,而后他被劫持的事,是朕一手缔造的。”
这经朱允炆嘴报出的第一件事就让于谦傻了眼。
这件事他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也知道这件事对朱文奎的影响有多大。
“小时候他随朕的母后生活,礼佛读经,性格太柔太软,朕不满意。”
朱允炆眼皮低垂,缓缓道来:“所以朕利用了那个叫失捏干的俘虏,配上伪造的弓箭,朕的苦心没有白费,这次事后,他总算变得稍微刚硬和血性了一点。”
有些事,憋得时间长了,难免会有些不舒服。
二十多年的皇帝岁月,朱允炆的事,只有双喜一个人知道。
大草原的劫持案,除了失捏干是地道的蒙古人之外,其他的随从全是西厂和锦衣卫。
这才是当时朱允炆敢纵身扑救朱文奎,而且那么近的距离,那些弓箭全射到了朱允炆的后背软甲上,离奇没有伤及到朱允炆一丝一毫。
而当时,失捏干是没有射箭的,他连假的都没有!
更何况,从朱文奎被劫持开始,朱文奎可一直都是被失捏干的‘亲兵’劫持,就没有到失捏干手里过。
也是为什么,当时朱允炆身后的军队没有将失捏干包括他的一众‘随从’就地格杀,而是由几名神射手将这些人肩胛骨射穿活捉。
第一点自然是不能伤害自己人,第二点,那就是为了朱允炆后面的安排。
朱允炆问朱文奎。
“这些人怎么处理。”
“儿臣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这个回答让朱允炆非常的满意,他交代了一句‘凌迟处死’。
又怎么可能真的是凌迟处死,反正朱文奎是不会去观刑的。
朱允炆要的,只是朱文奎的那句话!
一出大戏,换的就是那一刻!
要知道,当年的朱允炆正是杀气最盛、性格最横的阶段,这事如果是真的,漠北老营那几十万鞑靼、瓦剌人唯一的结果只会是一条路。
那就是全部杀绝!
朱允炆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之辈,他双手沾满的鲜血已经足够多了,不差多个几十万。
于谦彻底的骇然了,从未想过,这一件至今都让朱文奎念叨的‘生死时刻’竟然从头到尾压根就是假的!
“那后面的一切呢?”
这一刻,于谦已是迫不及待想要探知事实的真相了。
第六百三十六章:真相(二)
暖阁内,随着朱允炆的娓娓道来,许多曾经在于谦心中,那些被迷雾层层笼罩的往事,开始重新浮出水面并且逐渐清晰起来。
“自从草原劫持的案子之后,文奎总算是洗去了身上带着的那浓厚的佛性。”
朱允炆啜了口茶水,目光也出了神,回忆着之前十几年的种种琐事。
“后面,朕成立了湖畔学院,把你安排到了文奎的身边,从那一刻开始,朕给文奎构造了一个完全虚构的世界,他遇到的人、听到的话、看到的事,都是假的,都是朕和双喜安排好的。
离开了学校,你还记得,你和文奎的第一站是哪里吗。”
于谦睁大了眼睛,这一刻,他仿佛找回了无数的记忆:“应天府刑房,大皇子做主簿,我是他的师爷。”
“然后他挑了一个案子,一个叫张东升的案子。”
朱允炆笑了起来:“刑房那些公员给文奎准备的案子,全都是假案子,无论他挑哪一个,你都会跟朕说,朕就会让西厂接手,安排接下来的一切。”
听了这番话,于谦的思维开始清晰起来,甚至不用朱允炆继续说,他自己都开始分析起来。
“所以这才是为什么,一件如此简单的案子,来回出现反转,也是为什么,那个叫张东的吏部郎中会站出来,将原本可以推卸掉的罪责,抗在了自己的身上。”
“没错。”朱允炆耷拉着眼皮:“这件事之前,那个叫张东的官已经在吏察中没有通过即将要被罢黜,朕不过是让他退隐的稍微不那么体面罢了。
案件的前半段,朕不停的给文奎出选择题,目的呢是想看看他如何处理和对待这种棘手的、权贵与百姓之间的争端之事,想要锻炼的,是他的能力和魄力。
而在案件的后半段,朕让张东出面顶这个案子,又给他另一种教育,那就是,人性的难以揣测。”
即使没有朱允炆来解释,于谦也已经知道了朱允炆的用意。
因为当时这个案子对朱文奎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初出茅庐的朱文奎正是亟待大展拳脚的时候,他热情高涨、他信心满满、他踌躇满志。
结果呢?
现实给了朱文奎当头棒喝,让朱文奎知道,现实中的大明,很可能随意的一件小事都是他处理不好,甚至说,朱文奎压根就没有能力去处理!
在张东升的案子中,朱文奎是绞尽脑汁、费尽心力才觉得自己已经‘摸透’了朱允炆的用心,加上许不忌的佐助,最终将案子定了性。
抓了张东升,定了张东升的罪。
在权贵和百姓两个阶级中,坚定不移的选择了捍卫老百姓,选择了保护百姓。
即使案件的真相无法查明,哪怕是办冤假错案,什么对百姓有利,他就做什么!
“很多事情,真相不重要、对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国家需要什么,做皇帝的需要什么!”
这句话,让于谦笑了起来。
做了几年的父母官,于谦对这句话是有切身体会的。
爬到越高,越接近政治权力的中心,越能明白这句话的真谛。
这就是政治本身的特殊逻辑。
一件事如何处理,普通老百姓的视角和政客的视角永远不会一样的。
在这个时期,老百姓日常生活中接触的,还多受元杂曲这一文化的影响。
而元杂曲的主要内容多是类似‘窦娥冤’之类的一些人间惨剧,展露出来的多是权贵官员迫害百姓、压榨百姓的黑暗。
老百姓受到压迫和权贵欺凌的时候,心里往往悲哀的自我安慰。
受着吧,这就是现实。
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官官相护,当官的都是人上人,被欺负就被欺负吧。
朱允炆要破掉老百姓心里这种想法!要让老百姓站起来!
可是他朱允炆是皇帝啊,他的这种理想哪里是说几句话,喊几句口号就可以实现的?
这种事需要在一次次事件的具体落实中,潜移默化的影响到老百姓才行。
就如同老百姓为什么会自怜自艾的忍受压迫欺凌,认为这是一种理所应当?
因为这就是在几千年的封建史中,平民阶级就是受压迫的,就是活该遭受欺凌的。
祖祖辈辈如此,跪了几千年,能是几句口号就喊起来的?
朱允炆自己知道,他再如何伟大,就算喊出‘人民已经站起来了’这句话,终究作用不大。
他不是神仙,他只是一个皇帝。
一个**凡胎,几十年后就会病亡去世的男人而已。
等他死了之后,这个国家、这个国家的人民。
怎么办啊?
所以,张东升的案子就是在塑造朱文奎的性子,想要看看朱文奎有没有同样的理想。
就让法律,也偏颇一次弱势群体。
也希望在这一次次的偏颇中,让这个国家的人民不在只是习惯跪着,而是站起来,勇敢的向权贵阶级呐喊出声。
“丫的跟你们死磕!”
那一刻,朱文奎对待国家的基本政治观得到了朱允炆想要看到的塑造。
塑造完了这一基本政治观之后,朱允炆又给朱文奎留了一句告诫式的结尾。
那就是张东升的爹张东站出来,扛下了本可以推卸给管家的罪责,把自己送上了‘断头台’。
所以才有朱文奎发问“为什么一个草菅人命的**官员,会在最后一刻良心发现呢?”
而朱允炆说了这么一句“人性复杂,谁又能说的准。”
这不是一个准确的答案,却也是最合理的答案。
人性是说不准的。
当法律从偏颇权贵阶级到偏颇平民阶级的时候,平民也一样会变坏。
他们中的一部分也一样会讹诈、耍赖以及无理取闹。
所以人性说不准,将来的政策路线也要适时的再去改变。
至于如何改变,那就是该朱允炆接班人,乃至往后一代代接班人操心的事了。
“一个成熟的政治家,不仅拥有着对这个国家发展洞若观火的细致观察力,也要有把控力。”
朱允炆念叨着:“断案之前要的就是观察力,断案之后要的就是把控力,朕很欣慰,起码在那个时候,朕对他的处理和成长非常满意。”
这个时候,于谦已经屏住了呼吸,因为他知道。
最重要的话还在后面,会出现两个要命的字眼。
“但是!”
第六百三十七章:真相(三)
“但是!”
暖阁里,朱允炆果真如于谦所预想的那般,说出了这两个字眼。
而这天底下的事,恰恰最怕的就是但是两个字。
在这两个字之前,纵是说的话再如何的花团锦簇,都会因此而被全盘否定和抹杀掉。
于谦自己也是个官,还是个高级官员,经历过这仕途浮沉,日常工作中没少听过类似的话。
“谁谁谁工作的非常出色、能力出众、任劳任怨,但是还是年轻,资历不够啊。”
就这一个但是,之前说的便全无任何意义了。
提拔那是绝轮不到的。
而现在,朱允炆对朱文奎的成长与期望,也用上了但是。
“朕一手安排,将他皇子的身份泄露出去,引起他与文圻之间的争执与龃龉。”
说起这段绝不光彩的过往,朱允炆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歉意,他也确实不欠两个儿子什么。他已经给了两个小家伙皇子的身份,给了两人一个全天下谁都没资格登上的历史舞台,使其拥有了表现自己的机会。
仅凭这一点,朱允炆就已不欠两人任何了,因为这个国家、整个明联数亿人做梦都想给朱允炆做儿子却苦无这般好的投胎技术呢。
“朕欲让文奎成长,除了之前的引导之外,还想看看他是否具有掌权者应有的决然之心。”
朱允炆冷着声反问了于谦一句:“你说,如果朕的宗族犯罪、妻家犯罪、孩子犯罪,朕应不应该惩罚他们。”
这问题于谦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这个问题其实并不是朱允炆再问他。
这只是一句陈述句。
因为这个所谓的问题,在朱允炆二十多年的帝王生涯中,已经用事实去回答过了。
包括至今为止,朱允炆当年说过的一句话,都让于谦每每回想起来有种遍体生寒的感觉。
‘国丈犯罪朕杀皇后,若是连皇后都犯罪,那就砍了朕的脑袋以谢天下!’
严以待人,更严以律己。
“当我们面对危害这个国家和民族的严重犯罪时,是否应该拥有大义灭亲的思想水平?”
朱允炆呵了一声,神色有些疲惫:“如果朕不是皇帝,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姓,朕绝不会做任何大义灭亲的事情,朕也不提倡普通的老百姓去做,因为人心都是肉长得,做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才是他们生命的意义,没必要以如此严苛的方式和行为来做自己的立人之本。
但朕不是老百姓,朕是皇帝,是这个国家的唯一领导者,这个国家上亿百姓的吃穿住用、他们的喜悲生死,朕要负全责!
朕抗起了这个国,就顾不上自己的家。
所以,皇帝注定了是孤家寡人,那朕的孩子,朕的接班人,能有这个决心是至关重要的。”
看着朱允炆那已经有了岁月掠影的容颜,于谦突然便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发紧,想说些什么却也只是徒劳张嘴。
他似乎感知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奈?
朱允炆是真的狠辣到,打算一手鼓捣文奎、文圻兄弟二人反目成仇吗。
或许是,又或许不是。
但最重要的目的,一定是希望看到朱文奎能展露出一种霸道的决然。
表现出‘谁也不能拦我的路,便是亲兄弟都不行。’这般一种对皇位势在必得的强横气势。
这或许才是朱允炆最希望看到的。
但可惜的是,这人心终究是肉长的。
“当年这事,大皇子跟臣说过。”于谦稳住心神,总算是张开了口,为朱文奎辩护道:“大皇子非痴傻之人,当年这局大皇子还是看出了端倪的,想过是否为陛下安排。
大皇子说,如果一个君王连骨肉亲情都不顾,那还会对这个国家的百姓施仁政吗?”
“那李二呢。”
这一句话,顿时把于谦噎住了。
可不是吗,杀兄囚父的李二一样是青史留名的仁义之君,任谁来言,都不能睁眼说瞎话的批评李二非仁君。
“北齐倒是有一个皇帝,朕记不得叫什么名字了,他是顾家的很,家里大小亲戚能安排的都安排了,国家搞得乌烟瘴气,老百姓命如草芥任凭这些皇亲国戚欺凌施暴他是一概由之,骨肉亲情倒是顾及了,算仁君乎?”
这一刻,于谦那是无话可说。
“朕也知道,仅用这些个例来对比,那是有失偏颇的。”
还是朱允炆自己开了口,倒是没有一意孤行的固执己见。“这两人是不同的极端,拿出来做比较,倒是显得过于刻意了,只是朕没办法啊,咱们大明朝太大了,掌握如此庞大的一个国家,若不是一个内心坚定的君王,那是万万做不好的。
爷爷死前将这个国家交到朕手里的时候,一再嘱咐的只有一句话,就是希望朕,能对天下的老百姓好一点。
朕险些把头发都熬白了,也没有想明白,到底该怎么做才算是对百姓好,只是吃饱穿暖吗?
没多久,朕就获悉了朱榑在山东整出的案子。
这个该死的东西,他为了一己私利,害死了数百工人,强抢民女意欲奸淫,遭到反抗后竟将人活活烧死。
那个时候朕突然就知道了,让这天下百姓活得像个人,才是真正的对老百姓好!”
回忆起几十年前的过往,朱允炆的眼眶红了:“百姓不是权贵眼中的草芥猪狗,百姓是人,跟朕一样活生生的人,有家庭亦有亲友子女。
他们本就该堂堂正正的活着,而不是畏惧权贵,躲在泥土之下苟延残喘的活着,他们同朕一样,是大明这一伟大国家的一份子!
这就是朕当政之后的唯一信条,朕坚定不移的在这一信条下执国家之政,那么,朕的接班人也必须拥有一个坚定的信仰,心软的人,绝不配做大明的皇帝。
因为这山河日月,亿万黎庶,朕放不下啊。”
这一刻,于谦已是离座拜倒在地,额头贴于地上,泣声道。
“君父慈恩。”
“文奎就是太不坚定了。”朱允炆叹了口气:“他去凤阳府主政,被徐王府弄得昏头转向,政务理弄的堪称是一团乱麻。
朕御驾北上去山西的时候,途径凤阳府,当时朕本来是带了封手谕打算给徐王府的,但见了文奎这般无奈,真是恨铁不成钢,但朕还是给了他机会,便让双喜把信烧掉,希望他能靠自己的能力来处理掉。
结果啊,这些事他还是办不好,还要文圻来给他出主意。
那个时候朕便知道,朕或许,该重点培养一下文圻了。”
于谦跪伏在地上屏住呼吸。
连大皇子的世界都是朱允炆一手构造起来的,那得到‘重点培养’的朱文圻,他的世界又怎么可能是真的。
可是,这些宫廷秘事,皇帝为什么要说与自己知道?
第六百三十八章:真相(四)
静谧的暖阁里,一时便只剩下朱允炆的喘气之声。
他方才的情绪罕见的有些波动。
“嗒。”
饮尽杯中茶,朱允炆将茶杯放于桌面上,所有的情绪也在这清脆的一声后归于平静。
“起来吧。”
趴在地上的于谦忙起身,先忙着给朱允炆添上茶,这才落下屁股。
“文圻这孩子身上的优缺点也很明显,最大的缺点就是功利心太重,小聪明太多。”朱允炆对两个儿子的态度还是不偏不倚的,并没有因为对朱文奎失望了,便偏爱老二。
“他没有做皇帝的胸怀和气度,对一丁半点的小事都要争个胜负输赢出来,上学的时候就该好好学习,非要鼓捣什么学生会去参加新年大宴。”
说及这件事,于谦陡然脸红了一下。
因为当初为了参加那次内阁搞出的新年大宴,就是他于谦给朱文奎出的点子,才让后者可以顺利的以凤阳知府的身份列席参见。
要不是因为朱文奎,朱文圻又怎么可能一门心思的削着脑袋都要挤进去。
所以虽然朱允炆是在批评朱文圻,却又何尝不是隐晦的批评于谦和朱文奎呢。
别动不动就斤斤计较这些小事,以为能在这种事上露露脸就有了光,就能显示出自己多么有权谋手段,这些个微末伎俩在皇帝这个层面去俯瞰,就是在耍小聪明。
而治国,却是绝不可以耍小聪明的。
现在于谦自身也算的上是高级官员了,你在让他以眼下的眼界、格局重新对待这种事,他自己绝不会再干出这种事来,因为参不参加的已经不重要了。
去结识更多的官员,增加自身在仕途上的政治资源,增强自己的政治力量,方便提拔进步吗?
这政治资源、政治力量两个词不是随便用的。
听起来挺唬人,也就骗骗老百姓和底层公员。
底层、基层的公员、官员想要获得提拔,确实需要人脉关系,这实打实来说几千年来一直如此,不然千军万马独木桥,凭什么提拔你。
而中上层以上级别的官员再想获得提拔,甚至到了于谦这个级别,政治资源的多寡、政治力量的厚薄占据的主导地位并不大。
核心是官员在政治大局中的方向和路线是否正确。
谁让大明是帝制国家呢。
这不是多党派多元核心政体,哪一方占据的席位多,手里握着的票数多就可以上台执政,大明只有一个核心,那就是朱允炆这个皇帝。
那么如何在执政理念上和朱允炆保持一致,才是到于谦这个级别之后能够继续提拔的唯一途径,各部尚书在往上的内阁阁臣,不是某个人、某个党派可以越过朱允炆直接决定的。
而朱允炆的执政理念又很简单。
‘为人民服务’!
这既是朱允炆的执政理念,也是天子即国家,阐述出来的思想和大局要求。
任何一个官员,哪怕他官做的再大,当他丧失这一政治理念之后,最终的结局一定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锒铛入狱被人民和历史唾弃。
眼下的大明朝,绝没有谁会想去做第二个胡惟庸。
“不过好在,文圻要比他大哥坚定的多。”
此刻朱允炆的话锋一转,说起了朱文圻的优点来:“这一点来说,算是朕最看重的,而朕要做的就是给他塑造一个正确的价值观,给他安排到一条正确的道路上,他只需要坚定不移的走下去就可以了。”
说到这里,朱允炆便笑了起来:“不过朕这个安排可不是直眉瞪眼的冲他去的,而是给他兜几个圈子。”
于谦亦乐了,二皇子的人生旅程说起来,可是要比朱文奎还要精彩。
可不是吗,如今都混到去龙江造船厂做工了。
前十几年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泉州知府,如今一把打下尘埃,重头再来。
他就不怕这辈子都没有复起的机会?
“大丈夫嘛,起起落落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就看他能不能扛得住。”
朱允炆长吐一口气,冲于谦笑笑:“这些事憋朕心里也有几十年了,今日倒是难得同你在这里说了出来,痛快多了。”
他是舒服了,这一边的于谦却是愈加紧张。
自古伴君如伴虎,自己今天知道了皇帝那么多秘密,怎么想也不是件好事啊。
这也就是于谦年轻,加上一片赤诚之心,没有那么多花花心思喜欢瞎揣测,要是放在当年那一心七窍玲珑的杨士奇,那是绝不会跟这里听朱允炆说那么多皇室秘密的。
“将来的事,朕只做最后一件。”
朱允炆一起身,于谦也跟着站了起来,随在朱允炆身后离开暖阁,在廊道内迈步走着。
“山东的案子还在悬着、江南六省的工厂也会随着时间,闹出越来越多的幺蛾子,朕今日让文奎去江南,这便是给他最后一个机会了。”
于谦顿时觉得周身上下的血都冰冻起来。
二子夺嫡的戏台皇帝已经搭好了,就在江南六省。
是啊,朱文奎这次挑头下江南,怎么可能不去南京,又怎么可能不去见见朱文圻这个兄弟。
两人可能谁都不知道,皇帝已经给他们安排好了一出大戏,两人从小到大虚构的世界将在这次见面彻底融做一体。
而后在这新的虚构的世界中,真正的短兵相接。
大明的皇帝只能有一个。
“朕从来没有考虑过分封。”
就在于谦还胡思乱想的时候,耳边又响起了朱允炆的声音:“朕初登大宝的时候曾经短暂的考虑过一次,但如今朕不考虑了。
咱大明的发展速度只要按照眼下继续保持下去,最多两百年,这天穹之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将在中央的直接管辖之下,现在分封出去,后代承继之君就没有探索未知和开疆拓土的**了。”
西北张辅的兵锋已经打到了莫斯科,等将来铁路铺过去的时候,征服欧洲还算什么难事。
英法还在百年混战之中,眼下的欧罗巴全部绑在一起,便是连大明一个战区都打不过。
眼下的大明,可以压得全世界都喘不过气!
朱允炆亲手缔造出来的这一个庞大帝国,只要后面的路不走歪,已经注定会实现新的秦皇扫**。
“奋六世余烈。”
朱允炆仰起脖子看向骄阳,笑了起来:“一两百年之后,大明也该换六七代君主,到时候,朕的后世子孙必定会做出统一全世界的伟大功绩,留下冠绝万世的美誉。”
“但陛下您的功劳,注定是最大的。”
身背后,几十号人拜伏在地,于谦喊了一句:“历史将会永恒铭记,君父才是我大明最伟大的帝王,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