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审察(上)
“你怎么回来了?”
一大早,刚刚抵达总参的朱棣一进署衙就怔住了。
他竟然在总参看到了马大军!
“你不好好在西南署理你的军务,谁准许你回来的。”
朱棣有些生气,边疆重将私自入京,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
见朱棣误会发火,马大军心里却一阵暖意,不是拿自己当心腹,人家凭什么要关切自己行径的对错。
“末将这次是奉圣喻回来的。”
上前两步接过朱棣接下的披风,马大军解释道:“陛下圣谕末将回京交差,找燕王殿下汇报西南军务。
本来末将是想直接入宫面圣,不过陛下最近忙着国事,就把臣给打发了,让臣先来见燕王,到了连面都没能见上一次。”
朱棣的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
皇帝就算再忙,也不可能忙到连见人的功夫都没有,尤其是见像马大军这种军功卓著的边疆重将。
礼贤下士和开明宽和一直都是朱允炆的帝王魅力,没道理这么耍马大军。
不远万里召回来却不见?
“你是不是在西南惹出过什么幺蛾子?”
朱棣敏锐的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不提则罢,他这话一开口,便见到马大军脸色满是懊恼悔恨。
“燕王明查,末将此番回京,乃是来负荆请罪的。”
说着,便将自己此前觐献芙蓉粉一事的原委和盘交代,直听得朱棣目瞪口呆,而后指着马大军的鼻子浑身哆嗦。
“你...你这是在找死!”
马大军献毒的事,除了朱允炆和双喜之外,朱棣完全是不知情的。
他甚至都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种毒物,能让人上瘾且欲罢不能,难以自拔。
一个边疆重将向皇帝献这种毒品,若说不是包藏祸心,饶是朱棣大咧惯了都是不信的。
更何况,一个猜疑心重的皇帝。
骂了两句,朱棣负手开始原地踱起步来,愤怒过后的冷静,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同的意味。
如果说皇帝心里定了马大军的死刑,一道圣旨下来,由不得马大军不尸首分离。
没道理再让后者先来总参找朱棣这个燕王来汇报西南军情。
这说明,朱允炆的心里现在也是摇摆不定,打算让朱棣先了解一二,然后再议论这件事。
“末将深知罪大恶极,特请燕王殿下能带末将面圣。”
停下脚步,朱棣的眼神微冷:“你是想让孤替你求情?”
“绝不是。”
下意识的,马大军已经脱口否定,而后轻叹一口气,垂头耷耳道:“末将罪该万死,哪里还敢厚颜求燕王陈情,只是希望燕王知晓个中原委后,能求陛下开恩,宽赦末将一家老小,不使其被流放万里。”
马大军的忠心朱棣从来没有怀疑过,明知回南京极有可能是死路一条,如果马大军包藏祸心,那是绝对不敢孤身回京的。
大不了,在西南番邦搞割据?
虽然成功性寥寥,但终究算不上束以待毙。
敢回来求死,就足以说明在为人臣之秉性上,还是靠得住的。
念及至此,朱棣幽幽一叹。
“孤尽力而为吧,你啊,你真是胆大包天,惹出这番弥天大祸。”
匆匆扔下马大军,朱棣也顾不得去找朱桢商榷西北军务的细节,匆匆奔皇宫而去。
等朱棣赶到的时候,朱允炆好像早有预料,已经抢先开了口。
“四叔如此形色匆匆的来见朕,是为了马大军的事吧。”
还没等朱棣点头应下,朱允炆已是自顾自的开口道。
“四叔倒是惜才,这么多年,朕还从未见过四叔为了谁如此焦急过。”
见朱允炆还有心打趣自己,朱棣悬在嗓子眼的心便微微回落,踏实了不少。
“陛下圣察,臣确实是为了那楞种而来,方才马大军跟臣解释了一二,个中原委......”
“朕不想听解释。”
挥手,朱允炆毫不留情的打断,而后不屑一笑。
“四叔你觉得,解释这种东西能信吗?”
朱棣顿时结舌。
这不是寻常家常琐事、鸡毛蒜皮。
这是涉及到一个皇帝,涉及到江山社稷稳定的大事,在如此重大的事态面前,解释是最无力的一种方式,其本身的真假甚至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作为皇帝的朱允炆到底还愿不愿意相信马大军。
杀或者留,都要朱允炆自己来做决定。
想明白,朱棣黯然一叹,勉力拱手道。
“马大军这个楞种虽说此番犯了大错,到底是在西南履立功勋殊荣,陛下应该对此人也是有所了解的。
这是一员虎将,甚至是一个正在成长的统帅。
这么一员帅才,折了太过于可惜了。”
朱棣决口不提忠心这两个字。
是不是忠心耿耿,他说了不算,马大军自辩也不算。
朱允炆要是不信,那马大军就是剖心挖肝,那也是乱臣贼子。
不说秉性为人,只说军功能力,朱棣算是抓住了朱允炆这个皇帝的弱点。
自己这个大侄子的为人,那么多年朱棣是了然于胸的。
对国朝有用的人才,纵使有些小毛病,朱允炆这个皇帝都能包容,要是能起到半壁江山的作用,那皇帝更是赞不绝口,开明宽仁的。
“臣当年猪油蒙了心,不忿父皇生前力主陛下为储,当年陛下登基,谕臣国朝之重,是以宽赦。”
旧事重提,朱棣拿这件事为马大军做起了开脱。
“若此獠真真胆大包天,断无有孤身回京卸职交差的道理,西南屏障,七国联军,马大军可擎半壁,望陛下慎察。”
朱允炆没有说话,因为他自己都已经记不清楚他当年跟朱棣说过些什么了。
如果现在朱棣要有反意的话,他还能饶得过朱棣吗?
未必见得了吧。
他是朱允炆,不是朱允文。
是皇帝,不是秘书!
“朕许他高官厚禄,让其做手握雄兵的大元帅。
不念皇恩,不粉身相报还则罢了,还阴谋行径,四叔你说,不该杀吗?”
说着,朱允炆怒气勃勃的一砸大案:“朕养出来一条白眼狼!”
朱棣的心头猛跳,背心瞬间渗出了汗水。
自己这个大侄子的威势,日趋盛隆了。
虽然心里紧张,但朱棣还是觉得自己这个侄子断然是没有下定决心的,所以他选择相信自己的感觉。
复请道。
“臣斗胆,为马大军求情,还望陛下慎察。”
暖阁里的气氛凝重而压抑。
高居首座的朱允炆良久才吐口道:“既然燕王一力担保,那朕就再给他一个机会。”
不唤四叔唤燕王,朱棣已是心中冰凉。
“双喜。”
“奴婢在。”
尖细的声音响起,朱棣便听到朱允炆那冷冰冰的指示。
“你跟燕王一道,将马大军拿入诏狱审问,三法司主官会审。”
审察一个马大军,皇帝派出了一个规格超标的队伍。
越是如此,朱棣越是摸不清头脑。
皇帝到底,想不想杀马大军?
第三百五十六章:审察(中)
昏暗阴冷的牢房中,除了墙壁上挂着的几盏微弱的烛火,便再无一丝光亮。
便是烛火,也是弱不禁风恍如随时可能熄灭一般。
这是整个大明人人谈之色变的地方:诏狱!
在这个地方,任何一处角落、墙面都能看到已经干涸的,脏浊的血迹,这些凝固的、风干斑驳的红褐色浸透在每一块砖石之上,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这还是马大军第一次见识到诏狱,他的心情格外的沉重,因为他是以一个罪犯的身份进入,坐在特制的囚凳上,手腕卡在镣铐中,微微一动,便被无数驳杂不平整的铁皮摩蹭的痛入心扉。
只不过,马大军还没有彻底的绝望,甚至,他还有些感激朱允炆能给他这个‘待遇’。
下诏狱大审,说明在皇帝的心里,并没有把自己彻底打成死刑。
事犹可为。
耳畔,脚步声响起,马大军抬起头,借着暗淡的烛光,看到了几个人影正在靠近。
他看到了当先身材魁梧壮硕的朱棣,看到了一个面白无须,俊秀的太监,那是皇帝身边最当红的近侍孙公公。
而后,马大军也看到了三个穿红绛紫,环佩珠玉的二品大员。
都察院、大理寺、刑部尚书,三法司为了他马大军一人,到齐了。
“把人先放开。”
看到马大军一脸的憔悴,朱棣顿时皱起眉头,不满道。
“人都从天竺不远万里回来了,就没打算逃,用的着上镣铐带刑枷吗?”
诏狱内肃立的锦衣卫没有动,他们的系统注定压根不会买朱棣这个燕王的账。
“把人放开,换个舒适点的软凳。”
还是双喜开了口,算是给了朱棣一个面子。
“燕王是主审官,这点旁枝细节,当然以燕王说的为算。”
这话说的不软不硬,算是给朱棣提了个醒。
朱棣展颜一笑,也懒得跟双喜呛火,坐下后一伸手。
“孙公公请。”
五人落座,马大军总算是解开了困在身上两三天的层层禁锢,得以舒展起自己的脖颈肩膀来。
噼里啪啦的一顿筋骨关节声,让马大军恢复了几分往日的英姿神俊。
“罪将马大军,谢过燕王殿下,谢过孙公公宽恩。”
“行了,客套的话就别在这里说了,挺煞风景的。”
双喜自顾自展开几份宣旨,舔墨提笔。
“你真正应该感谢的是皇爷,又给了你一次戴罪自陈的机会。
定南侯,咱家希望你能够如实的回答接下来的问题,是有罪还是无罪,不是咱家跟燕王说了算的。”
朱棣侧首瞥了一眼,便看到宣旨上密密麻麻写了不少的字,都是一些锦衣卫收集的情报,心里顿时一揪。
“定南侯、云南都指挥使、七国联军总指挥马大军,勋至二品上护军、加授龙虎将军衔。
武官这个班列,在进一步就位极人臣,领柱国,特进大夫衔了。”
啧啧赞叹了几声,双喜的声音陡然转冷。
“马大军,咱家这边收集的情报,关于你的风劾可是不少。
先问一下,你的俸银是一年两千两,外加几次立功的嘉赏,这几年,也不过是几万两的收入。
可是你在云南的侯府,占地巨大、内饰奢华,奇石林立、珍禽亦是不少。
建文八年高堂拜寿,你更是从湖广、四川多地请了戏班,流水席开了三天三夜。
这个问题,你先交代一下吧。”
朱棣的眉心陡然跳动起来。
先前他还有所疑惑不解,搞不明白皇帝的动机,现在双喜一开口,朱棣便全部明白。
难怪皇帝要钦点三法司会审了!
马大军根本就不是只因为区区一件献毒的事被皇帝审察。
无孔不入的锦衣卫,发现的问题不在少数,皇帝钦点三法司会审的目的,就是借马大军的事来敲打三法司的主官。
这天底下的事,没有皇帝不知道的。
你们三法司在全国的署事衙门、科道言官、外驻地方的胥吏查不出来的事,大内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么,这算不算也是在警示自己呢?
朱棣面容古井无波,但内心已是一片涟漪。
现在的他只觉得朱允炆这个大侄子越来越陌生了。
“云南都指挥使司成立之后的扩军补充,满员定额是十万人,但这两年兵部清点一直没有满员过,马大军,你是不是吃空饷了?”
这个问题一抛出来,朱棣便勃然色变。
空饷,那是妥妥杀头的罪过。
双目几欲喷火,朱棣恶狠狠的盯住马大军,猛然一拍桌面:“说话!”
“没有的事。”
这个问题,马大军很是镇定,并没有惊慌失措。
“云南都司的兵员补充一直没能满额,原因便是因为择优不易,末将一直恪守招录的章程。
对于身薄体弱、超龄的一律不予招录,加上这几年一直在打仗,死一批、补充一批,人数浮动不定,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但是空饷的事,末将是从未行过,每一年没有用完的银钱,都被封存在昆明的府库内,这一点,云南布政使司可以作证。
因为考虑到地理的原因输送困难,多出来的银子并没有原路输送回南京。”
这个解释朱棣是无法接受的。
“那为什么每年后勤部都没有收到这笔饷银使用的相关奏本。”
“末将不识字,而且末将觉得,一年空下来的左右不过几万两,没必要大动干戈再让后勤部派专员来清点。”
马大军闷声道:“联军攻克章普尔的时候,仅掠夺王宫,就得金银数百万计,大军每一次用兵,都所获颇丰,发到士卒儿郎手里的嘉赏银,没有八十,也有五十两。
末将自己就是起于行伍,深知一名卒武儿郎流血卖命,一年的饷银不过二十两,所以每次嘉赏发放的时候,都是亲临监管。
这一点,三军上下都可为末将澄清。
大把大把的嘉赏银都一两不差,末将何以贪墨空饷,这笔银子,至今绝对还在云南府库,一两不短!”
“那还真是奇了怪。”
双喜笑了起来:“既然定南侯不贪不墨,这侯府是怎么盖起来的?”
大明律没有财产来历不明罪,但解释不清楚的,皆视为贪墨!
而对于贪墨,大明律记的很明白:
剥皮实草!
第三百五十七章:审察(下)
一个军人,一个位抵元帅的高级军官。
不经商、不贪墨,哪里来的钱营造府邸、纵享奢华?
这个问题抛出来,马大军一度无言失声。
“你说话啊。”
见马大军缄默,朱棣反倒是急了起来。
要是马大军栽在了这种事情上,那可真是贻笑大方了。
一个大元帅,因为一笔来源不明的财产,因为家私雄厚而被斩,整个大明的武勋可就成了那群朝堂文官的笑柄,是会被写进书里的。
“家里的事,末将实在是不知道啊。”
马大军苦着脸辩解道:“营造宅府、给母亲办寿的事全是末将贱内一手操办,倒是末将前两年纳了一门妾,是暹罗一名大臣的女儿,当时的嫁妆不菲,这几年,倒也没少走动送礼。”
谁能想到,谁又会相信马大军这么个人物还会吃软饭?
朱棣当时就笑出了声。
“只听过姑爷往泰山家里送东西的,马大军啊马大军,你小子也算是个人物,能让泰山家里倒过头给你送礼。”
说着,朱棣还侧首看了一眼双喜。
“孙公公,这婆娘家里串门送礼,算不上受贿吧。”
暹罗侧室,这个身份大家就算心里门清了。
马大军到底是西南七国总指挥,私下里,铁定是跟暹罗这个小妾家里有一些其他的纽带在。
毕竟查公不查私嘛。
这一条,算是马大军过了关。
撞了个软钉子,双喜倒也不恼,笔画在宣旨上勾勒而过,又是紧跟着的第二个问题。
“建文五年,你率军征章普尔,大军一路行进,你多次或默许、或密令屠城,整个章普尔被屠杀一空,是与不是?”
如果说第一个问题还能让朱棣、亦或者马大军神情轻松的话,那这个问题,就让两者心神剧晃,尤其是后者更是面色大变。
“征西南的军事目标,是为了掳掠更多的奴隶,但实际上从章普尔掳掠回来的丁口仅有几十万,超过上百万天竺民死在刀口之下。”
双喜翻着情报,逐字逐句的说道:“在建文五年,你向总参谋府递交的军报中写到,此举是为了增强联军的虎狼悍勇之气,图以鲜血磨砺军威。
而实际上,你多次行屠城之举,是因为你毒瘾发作难以自持,性格癫狂燥戾所致,嗯?”
这个问题,让马大军陡然遍体生寒。
在他的身边,他的亲兵之中。
有着皇帝,亦或者锦衣卫、西厂的探子!
密令、暗中授意屠城的事,马大军从未曾假手三人,连陈春生这个生死兄弟都不知道其中内情。
而时隔四年之久,皇帝这边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上百万的奴隶,仅按照最低的价值计算,也超过一千万两,因为你自己的擅作主张,让国朝蒙受了如此巨大的损失。”
轻轻放下笔,双喜好整以暇的向后一靠,用鼻孔对着马大军。
“解释一下?”
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次,马大军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件事根本没得辩解,因为这本身就是实情。
虽然现在的他已经戒毒成功,但那段时间的痛苦过往是刻在骨子里的,就算是想要忘,也忘不掉!
“末...末将有罪。”
哆嗦着嘴唇,马大军只能面色苍白的说这么一句。
“孙公公。”
这个时候,朱棣是时候的开口了,语气很是不满。
“军队在外打仗,屠城本就是常事,难道为了一群奴隶的贱命,还要以此来问主将的罪责吗?
那将来外出打仗的时候,都把主帅捆起来吧,顺便也把嘴堵上,如何?”
战争本身就是杀戮的盛宴,无论是杀抵抗者还是杀手无寸铁的平民,本质就是杀戮,既然不是一个民族,也非同一个国家之间的内战,两个阵营,从来不分对错。
“燕王是主审官,也是军旅宿将魁首,既然燕王觉得不算是问题,那就不算。”
双喜笑着看了朱棣一眼:“咱家只是把这纸上的问题一一核实一遍罢了,要不燕王您看一下,觉得哪些没必要讯问的,直接划掉?”
这番话怼的朱棣大为不满,冷哼一声懒得搭理。
“第三件事。”
见朱棣安静下来,双喜复又继续开口。
“今年初,你领军第二次征西南,攻略德里苏丹国,在大军开拔的时候,你却擅自离开中军,去了交趾点验军备。
定南侯,你虽然是西南七国联军的总指挥,但是,好像还没有资格想做什么做什么吧。”
“末将听说军备送到,有大炮,一时心痒,所以想去看看,一饱眼福。”
马大军的这个回答中规中矩,也合乎他粗莽汉的性情。
“因为你的私自绕路,中军在榜葛剌多待了七天就为了等你,导致军情耽搁,大军动向被德里苏丹国获悉。
继而引发了德里苏丹马赫穆德向阿拉哈巴德增兵,并且有充足的时间召开总督会议,抽调了南方本用来防备巴赫曼尼的大军回援。
阿拉哈巴德一战,联军损失惨重,后虽克德里,但整军元气大伤,不得不放弃德里,在天竺,仅留下阿拉哈巴德一城之地。
咱家是个太监不懂兵事,但这一仗,联军损兵折将十余万,靡费的钱粮、军火无计其数,到头来只换回了一座城,甭管这座城的重要性是否如你所说那般重要,仅以战果论,可谓一塌糊涂!”
这个问题毫无疑问又是一颗炸雷,马大军结舌半晌愣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粗莽之人,猎奇心重,本就是常有的事,至于耽搁军情哪有孙公公说的这么严重。”
关键时刻替马大军解围的还是朱棣。
后者老神在在的说道:“二征西南的军报总参有留存,大军之所以在榜葛剌多待了几天,是因为暹罗的军粮输送不利,这件事的源头是能找到的,跟马大军看不看军备没有任何关系。”
“跟看军备没关系,但是跟简定有关系吧!”
双喜话头一转,语气森然阴冷。
“定南侯没事去交趾转悠个什么劲呢,还专门胁迫交趾布政使简定一道去军营,又是恫吓又是煊赫军威,随后点完军备的当日于河内,宴待交趾众官的筵席上,很是耍了一通威风,折了简定的面子。
甚至酒醉狂言,要简定的小妾陪寝。
哦对了,建文元年,定南侯还是原山地军百户的时候,简定是胡逆大将,领兵追剿山地军,可能马百户那个时候没少吃苦头是吧。”
汗水,开始沿着马大军的额头一点一滴滑落。
锦衣卫太可怕了!
风闻洪武朝,大臣在家里吃饭、出恭、睡觉,事无巨细都会被太祖皇帝察知,这些事都为锦衣卫加了一层令人望而生畏的神秘面纱。
但马大军从来没有看得起锦衣卫。
一群‘藏头藏尾’的老鼠罢了。
真到自己亲身体验一下,马大军才发现,在锦衣卫的面前,他这个所谓的权贵重将,就像一个被扒光的羔羊一样,毫无秘密可言。
皇帝还知道他多少事?
可能皇帝知道的事,连他马大军自己都忘了!
“还有很多呢,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定南侯,你僭越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审讯还在继续,两个时辰后,双喜志得意满的起身与三法司主官离开,牢房中,只留下马大军和朱棣两人,相视默言。
“好自为之吧。”
沉默许久,朱棣起身幽幽一叹。
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可能这一次,谁也救不了马大军了。
(这章算昨天的,今天还有四更。)
第三百五十八章:各有安排
双喜找到朱允炆复命的时候,后者正就着一张小案几,简简单单的四菜一汤吃的不亦乐乎。
“陛下。”
双喜凑上去喊了一声,而后将那一摞材料放到另一旁:“锦衣卫查实的情报,马大军都认了下来。”
“唔。”
简单的回复,朱允炆继续埋头吃着饭,似乎压根不在乎一般。
这个时候在皇帝的脸上,根本看不出前些日子跟朱棣相对时的愤怒。
“忙到现在还没吃呢吧,坐下来一起吃点。”
主仆二人的默契是极高的,双喜端着一碗饭也没有继续汇报马大军的事,慢悠悠的夹起菜来。
直到左右撤下了残羹剩饭,沏上新茶后,双喜才开口。
“陛下打算怎么处理?”
“你说呢?”
这个皮球被朱允炆一脚踢了回去,答非所问的提出了一个问题:“你觉得,马大军有反意吗?”
“奴婢不敢妄言,恐扰乱圣听。”
面对这个问题,双喜很是谨慎,不敢非议。
虽说朱允炆远比太祖开明,也不拿那块‘内臣不得干政’的祖训当回事,但是面对这种事关国朝重将的定语,双喜还是不敢随意置喙。
“谁都会反,唯独这马大军不会。”
朱允炆一开口,就让双喜为之一怔。
既然皇帝在心里如此信任马大军,为什么还要对马大军的所作所为表现出如此燥怒的状态?
“马大军此人是有野心的,而且从来没有遮掩过自己的野心,性格粗狂单纯,这种人恰恰最是简单可以信任。”
一抹笑意浮现在朱允炆的脸上,他的神情极其轻松。
“朕跟这马大军虽然仅有几面之缘,但朕这双眼绝不会看错人,这家伙就是性子野惯了没规矩。不过此人有着明确的人生追求,现在,他距离他的追求只差一步,又怎么会自掘坟墓呢。”
朱允炆口中的只差一步,便是马大军心心念念的国公宝座了。
“当年这马大军将芙蓉粉送来的时候,朕确实在猜忌他,甚至恨不得对他处以极刑。”
朱允炆拿起桌子上这一摞摞锦衣卫的密报:“但是看到这些情报后朕又改变了主意。
一个无论是私下还是公事上,都处处僭越的人,会是反贼吗?”
处处僭越,恰恰是最没有反意的表现。
因为把柄、痛脚太多了。
僭越这种行为可不是哈哈一笑就能过去的,在帝制时代背景下,僭越是要脑袋的事情。
好比朱棣打算造反之前,人前人后那都是忠臣孝子的做派,生怕让人发现一丁点僭越的地方,从而导致满盘计划一朝溃散。
哪能像马大军这样,娶个暹罗大臣的小妾,连招呼都不给中央打一声。
封存饷银、查验军备、恐吓一省布政。
不该他马大军干的事,马大军是一件不落的全干了。
而且还都是招人眼球,光明正大的干。
这只能说明一点:马大军这个粗人,压根就不懂这些事属于僭越,是要掉脑袋的。
而最最重要的一点,也是基础核心的地方在于,马大军想要造反,拿什么造?
凭他那在军中的所谓威望?
不提朱允炆这个皇帝本身在军队系统中的神圣地位。
仅以现实论现实。
十万云南都司的官兵,一年人吃马嚼不加军备,都是几百万两的开支,他马大军养不起!
为什么朱允炆一力推行重酬养军,除了鼓励百姓从军入伍之外,这一点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除了中央,除了朱允炆这个皇帝,全天下没有第二个人有实力能将边军变成私军。
就是把云南整个省扔进油锅里榨,一年也榨不出几百万两。
至于西南那几个国家,朱允炆就是借他们胆子,他们也不敢合起伙来支持马大军的谋逆割据。
海防港可是建好了的,大明的军队,最精锐的京营,随时可以走海路登临交趾。
到那个时候,数千门重炮,能炸的西南化为焦土。
朱允炆正愁着国家的钱不知道往哪里花呢。
“既然陛下认定马大军不会造反,为什么......”
“你想问,为什么朕还要摆这么一堂大戏是吧。”
朱允炆随手将这叠供词撕成两半。
“项庄舞剑,又不是真的想跳舞。
天竺那个地方,近几年是不会在打仗了,既然不会打仗,马大军在不在那里并不重要。
朕把他拿进诏狱问罪,主要是想看看四叔和五军府的反应,顺便等一个人。”
皇帝的话没头没尾,双喜一时半会也听不太懂。
“等,谁?”
朱允炆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埋头于案牍之中。
一五计划即将临近收官,各省汇报成绩的奏本连日不绝,他现在都快睡在龙书案后面,都批阅不完。
“你不用管了,让马大军在诏狱里待着吧,整个单间,好吃好喝的招呼,也算对得起他的身份和这么些年的功劳了。”
留下一句交代,朱允炆就算是把这事抛掷脑后,不再过问。
他这边轻描淡写,皇宫外则是热闹的跟一壶开水般,沸反盈天。
朱棣愁云结眉,不知该如何才能把这马大军从鬼门关拉回来,而五军府则一众弹冠相庆。
咱们大明的燕王殿下还真没跟这马大军有什么私交,他纯粹就是惜才。
可能就是所谓的英雄惜英雄吧。
从脾气、性格、秉性上来说,朱棣跟马大军是一类人,好打仗,准确来说是好战争。
两个纯爷们都觉得只有战争才是体现一个男人真正存在价值的行为,除去战争以外,所有的一切都是胡扯。
至于五军府的弹冠相庆,那自然是出于私心了。
云南设都司,马大军顶掉了沐家的差,这岂止是在往沐家府上的脸狠狠打一巴掌,整个大明开国武勋都面上无光。
传世的勋贵,让一个泥腿子干到抬不起头,退居二线让路,说明在皇帝眼里,武勋是没有价值的。
如果这要是一个中庸的皇帝,五军府早就闹破天的抗议、耍脸子了。
偏生,换了一个比起太祖不遑多让,甚至更加心狠的皇帝。
抗议是不可能抗议的,没人愿意拿自己的脑袋走进乾清宫大闹一番。
这个时间节点没有西游记,谁也不敢教孙猴子什么叫做大闹天宫。
忍得云开见月明啊。
西南的擎天玉柱,马大军终究是栽了。
“花无百日红。”
曹国公李景隆开心的不得了,在自家的晚宴上大放厥词。
“泥腿子,狗一样的东西,懂得什么叫做教养、什么叫做规矩?
全凭着一股子不怕死的悍勇罢了,侥天之幸立了米粒大的功劳,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寻死耳!
今朝下了诏狱,那就是他应得的下场。
诸位明日且随本公一道上参奏本,枭其首,安天下军心。
国朝有战,战必征我等勋臣重将,方可保江山无虞。”
而在人群中,作为特邀嘉宾的朱孟炯却跟身边的薛恪相视无言。
大明的军方,自从蓝玉死后,这么些年一直都是宗勋在把持着,是一块生人勿进的禁区,马大军就是一个外来者。
西南一系,严重扰乱了大明军方的派系。
这也跟朱允炆这些年的对外政策有关联。
大明动兵,侧重与攻略西南,北方有战,也多是朱棣挂帅。
眼下正值征西北,五军府眼巴巴的看着,结果皇帝挑了楚王朱桢。
连着副将都被朱高煦拿走,弄得大家心里都不是滋味。
什么时候,五军府成了养老的地方吗?
狠狠的参马大军一本,放大这群泥腿子身上不规矩的黑点,将来朝廷或者说皇帝倚重边疆大将,还是要从勋臣中挑选。
二代或许能力不足,起码有一点可以保证,那就是:
根正苗红!
“国公爷喝醉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与李景隆相近的同袍拦了一句,反换回一句喝骂。
“本公何醉焉,实乃甚喜。贼子僭越放肆,不恪守为臣之道,其罪当诛!”
喧嚣吵闹一直持续到了深夜,方才堪堪散去。
直至一抹,东方吐白。
(明早去一趟交警事故组处理一下事故的事情,欠章明早会发一章,回来后补上)
第三百五十九章:朱文奎的谨慎
天光大亮,五军府的武勋们就以李景隆为首,开始齐聚午门外,上了本子进大内等候召见。
曹国公徐辉祖没到,他这会正忙着全国各地的军卫所转悠调研呢。
朱允炆给徐辉祖交代了一个任务,去芜存菁,着手将地方军卫所改制,将这些个军户统计个总数,一家出一丁组建新的地方军卫,负责地方保境安民、打黑除恶的任务即可,不在承担种地任务。
就跟眼下大明的京营、边军一样,属于正儿八经的募兵、职业军人。
不打仗、没任务的时候就专司训练、备战。
而且也不再是打白工,徐辉祖这边统计出一个整数出来,回头就能跟朱允炆谈谈这支新部队饷银。
至于被裁汰的统编民籍,原有国属军田改民田,按人口数均分。
享受与民田一样的税收政策,而不再是如以往那般,留存口粮,余下的全部上缴国库。
全国设军户、成立羁縻卫所算是洪武祖制,也是为了大明万世基业成立的,但终究是一条注定会被淘汰的制度,军户代代相传,三代四代之后,不仅战斗力消亡殆尽,就连最基本的种田交粮任务都完成的不尽人意。
洪武年的统计,全国的羁縻卫所能交粮一千三百余万石,到了正统年间,竟然才交了四百多万。
空头太大,早被地方瓜分的一干二净。
与其让这条制度腐朽消亡,朱允炆干脆现在就给他砍掉,改制无非是花钱,国家不缺钱那就没必要畏手畏脚。
即使是改制,也不全然一刀切,朱允炆定了个调子,贵州、两广和辽东的军卫所不在此次改制之内,仍实行与地方合处生活的羁縻卫所制,用以加深和巩固中枢与地方的纽带联系。
徐辉祖不在京,五军府武勋们的领头羊自然是李景隆这么位‘大明战神’,这个二代这些年虽然在大明军方的存在感极低,但脑袋上顶着的那块国公金子招牌可不是假的。
大明惯例,非宗亲,活着的不授王爵。
国公的含金量,可不比宗人府那一票亲王来的差。
“曹国公,陛下今日龙体不适,不便召见诸位勋臣。”
求见的大部队在午门撞了墙,一个小宦官带着口谕就将大家伙给挡了下来。
“陛下说了,勋臣们有什么事,就上奏本即可。”
就这么,一摞摞弹劾西南一系众将的奏本输送进了暖阁,看得朱允炆双目喷火。
他当然不是气西南系有多少不守规矩的粗蛮汉子,以马大军为首的,原山地军骨干现在都是云南都司里的重将,这群人平素里的作风问题他这个皇帝是心知肚明的,朱允炆气的是五军府这么些个勋二代。
一个个整天在南京城里飞马溜狗,军略兵法不见得学出什么门道,倒是这文官集团闻风奏事、弹劾攻讦的本领学了一个十成十。
“朕一直想着要出台一项关于军队作风整顿的条款,正好可以借着这五军府勋臣们这一次的弹劾,顺水推舟了。”
搪住了勋臣,朱允炆紧跟着就等到了另一个求见的人:
燕王朱棣。
“朕这个四叔看来真的是动了惜才恻隐之心,为了这马大军如此不遗余力的来找朕说情。”
“这燕王如此行径,是不是打算拉拢人心,换取那马大军的感激之情?”
“恰恰相反。”
朱允炆哈哈一笑。
朱棣的反应是在朱允炆的预料之内的。
“在这件事情上,朕的目的就是想要看看四叔现在能否摆正自己的位置,他到底是把自己当成大明的总参谋长,还是那个仍然有机会却而代之的大明燕王。
前者为人臣一心系国朝,为公就会为马大军开脱求情,为私,那就明哲保身,甚至是落井下石。
所谓上恶者,下甚恶之。
朕摆出来的姿态可谓是对这马大军恨的牙痒痒,四叔能在这个节骨眼,硬着头皮,冒着被朕猜忌的风险来求情,说明其现在考虑问题的时候,不是一个身怀野心之辈,更不会行韬光养晦之举,无私者无畏矣。”
悬着马大军的事不解决,朱允炆等的就是朱棣和五军府的反应。
他的目的达到了。
“跟四叔说一声,朕就不见他了。”
朱允炆摆手:“朕还要等一个人。”
等完了勋臣等朱棣,还有一个人朱允炆没有等到。
那就是自己的大儿子:朱文奎!
十三岁的孩子了,该懂事了,朱允炆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懂事。
朱允炆在等朱文奎,而此时的朱文奎也正面临着这个抉择。
湖畔学堂内,在闲暇休息的时间,于谦已经找到了后者说起这件事。
“定南侯下了诏狱,风闻是因其平素里多有僭越之举,然此事多空穴来风,殿下应速速寻陛下求情,网开一面,许定南侯戴罪立功。”
“本宫何尝不想。”
在乾清宫、在朱允炆的面前,朱文奎是个谨慎维诺的孩子,但是在这湖畔学堂,小家伙负手一站,倒也有了几分气度。
居移气、养移体,身板虽小,倒也能让一眼看出几丝尊贵。
“但马大军乃是西南武将之首,僭越之事,你等只听风闻,本宫可是看的真着。
板上钉钉,此番势必死路一条了。
本宫若是这个时候忤逆父皇,为这逆贼求情,连僭越都可以宽恕,那本宫岂不是成了不忠不孝之人。”
十三岁的朱文奎、十一岁的于谦,两个半大小子就这么为了求不求情的事展开了争论。
“殿下是嫡长子,眼下更获陛下批准,可以坐宫文华,旁听国政。
将来这东宫之位,非殿下莫属,还望殿下以国事为基,找陛下求情。”
于谦的话并不足以打动朱文奎,后者断然拒绝。
“军队系统内的事,连内阁都无权过问插手,这是父皇的禁忌所在,于谦,你虽然聪颖,但政治的事你不懂。
为什么军权与君权同音,就是因为谁手握强军,谁就是君。
眼下本宫岁数渐长,更不能贸贸然开口不该开口的事,本宫此番求情,倘若父皇真宽赦了马大军,西南系势必对本宫生感激之情,这还得了?”
这番话说的于谦无言以对。
圣心难测,也难为朱文奎小小的岁数瞻前顾后。
但于谦还是觉得要争取一下。
“马大军可是刚立了大功,这个节骨眼杀了他,会寒了西南系的军心,与国无利,殿下三思啊。”
“够了!”
朱文奎很是气恼,却不知气的是于谦还是他自己。
“本宫有什么资格置喙父皇的决议,父皇之功,远迈汉唐,威压四海。
怎么处理自有考量,这事就此揭过吧。”
说罢,头也不回的直奔学堂而去。
新的一节课要开始了。
第三百六十章:孩子大了
“下学了?”
朱文奎前脚迈进暖阁,后脚耳畔就响起了自己父皇的声音。
“儿臣见过父皇。”
见罢了礼,朱文奎便绕过几案,轻手轻脚的为朱允炆面前的茶碗添水。
“今天学的什么?”
只抬头看了朱文奎一眼,朱允炆就继续忙起自己的事来,嘴上倒是分心问了一句。
“今天学堂请了几个匠人,讲了这几年造船的工艺变化和火器局正在攻关的炮弹技术。”
朱文奎回忆道:“这几年朝廷有了钱,加上重视海运的原因,大笔的投入进龙江船厂,咱们大明的海船技术进步明显。
眼下听说龙江船厂正在试船,准备打造一艘可以满载二十门炮的战船,到时候,闽浙水师的战斗力又要增强了。”
朱允炆埋着头没有回应,任由朱文奎在那里滔滔不绝。
“听说火器局正在攻关的延时引爆技术进度喜人,儿臣为此还特意问寻了解了一下这名工匠。
原来在三十年前,欧罗巴人在贾德拉战役中已经将不成熟的引信炮弹通过前膛装置炮射出,但是这种炮弹的性能实在是不稳定,一场仗下来,竟然自毁了数十们炮,炸死了本方几十名炮手。
而自打那几名欧罗巴的工匠来到之后,以眼下我大明的基础,本身的研发也已经可以生产出这种技术水平的炮弹,卡在的关键节点就是如何稳定炮弹的撞针点火装置,只要攻克这一点,将来咱们大明就可以使用火药引爆弹,而不用再依靠造价昂贵的实心弹了。”
欧罗巴人似乎天生就对火药的使用有着天赋,十四世纪研究出不成熟的延时引爆炮弹并在贾德拉战役中使用,而在十五世纪初,攻占科西嘉岛的战役时,这种火炮便开始大规模成建制的装备进入军队。
换算成东方时间,大约是永乐十八年左右。
“嗯,你了解的倒是不少。”
放下笔,朱允炆问了一句:“那你对此有什么想法吗?”
“儿臣早些时候在火器局见过这种炮弹引爆的威力,一旦解决了其稳定性和安全问题,可以大规模的普及军中使用,那么只要炮手打的准,在我大明军队的面前,就再也不会存在攻克不了的雄关,也就自然不会出现攻城时依靠原始的人命去填的行为。
所以儿臣想,自军中挑选出精锐的、有天赋的炮手,专门教授这方面的知识,培养出更多的炮手。
成建制、成规模的火炮集群,杀伤力绝对要远超所谓遮天蔽日的箭雨。”
精良的铠甲挡得住箭矢,在炮弹面前终究是一张纸。
好家伙,炮兵这个专业兵种,竟然在这个时期,由朱文奎提出了相关的概念。
朱允炆笑了起来,站起身拍了拍朱文奎的肩膀。
“好小子,这两年除了个头窜起之外,想法倒也不少,很不错,走,跟你爹一道去坤宁宫吃饭。”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的离开暖阁,走在偏道走廊之内,朱允炆似无意般随口说了一句。
“你爹这些日子,可让你四叔祖烦的够呛。”
身旁,那小小的身板顿了一霎。
“四叔祖是为了那马大军的事吧。”
“嗯,三天两头的来找朕求情,说什么国朝重将,不以区区旁枝细节就打杀,惶恐寒了军心,希望朕从轻发落,再不济,贬个三等戴罪立功也是好的。”
朱文奎小心翼翼的瞄了自己老爹一眼,通过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他那年轻的阅历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
故此,颇为谨慎的说道。
“偶立尺寸之功就颇多行僭越之举,此獠目无君父......”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朱允炆开口打断。
“你现在也大了,除了学习之余,也多有自己的考虑思量,给老子说说看,这人应该怎么处理。”
朱文奎语顿,斟字酌句的说道:“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僭越是为臣者大罪,依儿臣的意见,应正军法、肃军纪。”
正军法、肃军纪。
那不就是一刀砍了?
朱允炆不再多说,他等了那么久,想等的是一句求情,没想到等的竟然是这么一句。
这孩子到底还是谨慎啊。
他甚至不敢试探一下他爹的底线,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跟军队系统划清立场,作壁上观了。
朱允炆还怕养出一个李二吗?
“唔,你说的不无道理,五军府的意见也是这般,只是这马大军毕竟军功卓著,就这么一刀砍了,干系太大,恐动摇西南军心,与社稷不利。
所谓僭越,无非就是作风上毛躁些、大胆了些,还是要给点机会的。
这样吧,你明天先别去学堂了,找燕王商量下,看看在现有的军纪基础上,再推定些关于作风整顿的纪律条款出来,然后你这个大皇子,代朕去京营、边地给那些主将通传一下吧。”
“儿臣年幼,这事事关我大明数百万将校士卒,干系重大,还是让齐部堂会同总参拟个章程吧。”
朱文奎下意识的选择了拒绝。
连着朱允炆交代的,代天子巡边这种大好事都婉拒掉。
在有摸透自己老爹的明确态度之前,还是要尽量跟军队保持一定距离的。
就算自己现在是太子,这事也不能做啊。
整肃军纪作风,怎么个整肃法,限赌还是限嫖?
亦或者更严肃些,连着饮酒都给限掉。
这可是得罪全国的军队,自己现在就做了这件事,那可就把五军府、总参府得罪透了,将来没有了宗勋的支持,还能当这个太子吗?
朱允炆心里一阵感慨。
短短的一阵交流,没曾想自己的儿子现在已经这般‘过于成熟’了。
人大了,这想法也多了。
该考虑的、不该考虑的,全都能考虑到。
说好点叫做通盘筹谋,难听点就叫瞻前顾后,优柔寡断。
“也是,你现在年岁还小,应当以学业为重,这件事,朕另安排人去做吧,你觉得曹国公李景隆怎么样?”
“魏国公不在京,这事还真非曹国公不可。”
父子俩简单两句话,就把李景隆当成了枪使。
曹国公是个好同志。
第三百六十一章:大明军队整风运动(上)
这些日子,大明初代战神、洪武朝最佳男演员获奖者、正统皇帝朱祁镇的灵魂导师、建文朝施瓦辛格、南京金川门首席城门官李景隆同志总有些心神不宁的感觉,自打头上这位建文皇帝登基之后,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有这种坐卧难安的不舒适。
新帝宽仁,不喜猜忌。
在京的宗亲、武勋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除了一个月一次的大朝会,李景隆会跑到奉天殿当几个时辰的木头之外,平素里就是在这南京城里享福。
他爹给他留的家底可是殷厚的很,光爵俸田就数万亩不止,这些年陆续卖了不少,效法皇商,武勋们也牵头搞了一个商会,赚的银子不算多,但每天灯红酒绿倒也足够。
没道理在这个节骨眼针芒刺背。
“曹国公,陛下传召,宣您往武英殿面圣。”
自大内赶来的小宦官,让李景隆心里的阴霾感再次无限放大。
对着铜镜端肃衣冠,看着自己这张白皙的俊脸,李景隆眉关紧锁。
国朝有事,大事皇帝历来只找内阁和朱棣、徐辉祖等人商议,小事,皇帝也没有小事。
这么多年来,还是我李景隆为数不多被皇帝单独召见。
难不成是前些日子弹劾马大军的奏本让皇帝恍然大悟,决定要对我李景隆委以重任?
这就对了嘛,论统兵的才能,我李景隆才是做大元帅的最好人选。
管他西南群山、西北戈壁、海波万里。
就没有我李景隆打不赢的仗!
念及至此,李景隆顿觉一阵胸腔烫热,这腰板再次直了几分。
在武英殿见到朱允炆的时候调门都高了几度。
“臣李景隆参见吾皇圣躬金安。”
武英殿里的环境比不上奉天、文华两殿,这里是当年太祖北伐时的指挥营,到处挂满了堪舆图和太祖曾经穿过的战甲,充满了萧瑟肃杀的疆场之气。
在这么一个所在,朱允炆自然是坐不住的,他正守在西北的沙盘旁发呆,李景隆这一嗓子委实吓了他一跳。
“曹国公来了,快来,跟朕一道看看这西北的地貌。”
皇帝果然是打算重用我李景隆!
老李同志心头狂喜,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朱允炆跟前,探头探脑的瞅了两眼,而后便急不可耐的请缨道。
“出了河西走廊,便是东察合台,这里环山相抱,有沙漠、盆地、江流,与行军颇为不顺,不过同样因此,东察合台汗国的几个重要城市都集中在哈密卫往西,也就是他们的亦力把里本部,南下过了天山山麓,便是叶尔羌,是他们察合台汗国最早的国都。
臣对这些了然与胸,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臣自幼苦读军略兵书、熟知边疆地貌,陛下欲征西北,臣敢立军令状,不破亦力把里、叶尔羌,绝不回转。”
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说的朱允炆目瞪口呆,连连上下打量起李景隆来。
“卿,是不是误会了朕的意思,楚王的中军旬日前就已经北上了。
不过只是顺道看看罢了,既然西北的地貌曹国公都了然,那就不看了,走,跟朕一道喝杯茶。”
李景隆的脸腾一下就烧红了。
表错情了,好尴尬啊。
“朕此番召卿来,是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想要委于卿来办,而且,非卿不可。”
刚才的尴尬顿时烟消云散,李景隆再次挺起胸膛,容光焕发。
“陛下言重,但有驱使,臣必效死命。”
朱允炆忙笑着摆手虚压:“没有那么严重,就是关于军纪军法的事。
曹国公前些日子呈递的奏本朕看了,深以为然,谓左右云,料军纪之内务,国朝无出曹国公之右者。
西南系就是因为军纪涣散,才出了马大军这么一个狂妄之徒。
为保将来此间之事不再迭出,朕决意好好的整肃一次军队的军纪作风,这事,非卿这个提倡者莫属啊。”
李景隆很是兴奋,连连点头如捣蒜。
“陛下英明、陛下英明。草莽之人侥幸立了尺寸之功,就敢妄自尊大,行僭越之举,就是因为军纪散漫所致。
臣有感于此,才上书直言。
非臣与那定南侯不合,实是为国朝根基考虑,陛下慧眼如炬,一下就看透臣之本心,臣荣幸至极。”
倒是拍的一手好马屁。
朱允炆含笑点头,这个姿态更是给了李景隆莫大的鼓励。
“曹国公忧心军务,是五军府的楷模,魏国公不在朝,上下一应事务都赖卿操持了。
朕不通行伍,军纪涣散如何整风,还是想曹国公多多费心。
不过有了马大军这个例子在,朕觉得啊,将来行伍之中,宿夜聚赌、结伴入城逛窑子这种行为那是断然不可再有了。
另外,当兵就好好当兵,不应该还插手地方的政务之事,这就是僭越。
所以各省的都司也要自我约束,不要在出现时逢年假,各百户所的官兵成群结伴回乡时耀武扬威、招摇过市的情况,白白折损了当年抗洪时在百姓眼中留下的光辉形象。
朕能想到的不多,其他的地方,还望曹国公再附充些,尽快完善后,与边疆、各省都司好好传达一番,将来但凡有这些般违反军纪条例的行为,该怎么处罚,也由曹国公拟个章程。”
李景隆顿时傻了眼!
这么一通下来,还是当兵吗?
什么样的人选择当兵,还不是打小野惯了,好勇斗狠,不服管教,穷困潦倒读不起书才当的兵,只有军营才是属于他们的小世界。
平素里训练一天,下了值躲营帐里,哥几个聚在一起赌骰子耍耍钱,每个月放那么一天闲假进城嫖个娼,再不济也能就近的村落踹个寡妇门。
穿着身军爷的甲胄,那些斗大字不识的村民屁也不敢放。
完事后扔一角碎银子,这事也就罢了。
几千年来,当兵的都这样,到了建文朝,很多的毛病已经改了不少。
甚至连抗洪抢险这种事都出了,皇帝咋想的。
“陛下,其他的都好说,这戒赌、戒嫖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李景隆丧着脸,苦苦争取道:“军营本就枯燥苦寒,当兵的操练一天,还要站岗值哨,就这么一些个小乐子,砍掉了,积郁在胸,时间长了可是会营啸的。”
大明又没有电视手机,没有综艺娱乐节目,就连大家耳熟能详的拉练唱歌项目都没有,生活那个单调,可谓乏善可陈。
“朕没有说戒,是限。”
朱允炆强调了一遍:“在军营内不允许聚赌,包括休假时,也不允许成群结队的外出参赌、嫖宿、饮酒。
朕也是男人,也知道一群大男人聚在一起饮酒过量会闹出什么事来。
不说西南涣散之地,连北平、辽东都时常出现醉酒士卒聚众斗殴,致地方出现伤亡的事件来。
在那福建、浙江,竟然还有一群大头兵为了争嫖,把人嫖客打残的行为。
说到底,一是酒精惹祸,二一个,就是脑子里没有军纪、军法。
认为只要打仗勇敢、不怕死、不临阵脱逃,平素里不欺压百姓、不横行乡里,就不属于触动军法。
没错,军法确实需要,但军纪一样必不可少,曹国公以为然否?”
李景隆顿时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自己好像被皇帝给坑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大明军队整风运动(中)
带着一身消极的丧气,李景隆一到家就一头闷到了床上,一双眼盯着天花板失神。
媳妇看得一头雾水,捧着杯热茶走过来:“怎么去见了皇上一面,回来就成了这幅德行,跟霜打的茄子一般。”
能做曹国公的正室妻子,媳妇家的背景自然也是武勋之后,李景隆倒也不藏着掖着,干脆利落的把这趟皇宫之行给自己媳妇做了汇报。
“这是好事啊。”
媳妇兴奋的说道:“皇上以军国重事相委托,说明在心里是信任你的,你都多少年没领受过皇命了,咱们这曹国公府再不办点皇差,外面人都该嚼舌根子说咱们这块国公的牌匾要落灰了呢。
就门前这条西长安街,就咱们家门可罗雀,可不能这么下去了。”
“头发长见识短,你们女人思考问题都不用脑子的吗?”
李景隆怒哼一声,斥道:“这皇差不办也罢,整肃军纪,还要为夫大张旗鼓的巡边、各省都司的通传整风运动,这是要为夫把全国的兵将得罪一遍啊。
你说,哪个当兵的能老实咯,军营那地界,养条狗急了都能飞天上去,那些地方的主将谁平素里不都好喝个花酒、尤其是各省的都司,有家有院搂着娇妻美妾还好。
那些四五品的副将、千户光棍汉,下了值谁不去青楼嫖宿,为夫这拿着尚方宝剑下去,可是要把他们连着大头、小头一道砍了。”
媳妇臊的啐上一口:“什么大头小头的,好不知羞。”
“老子说的是军纪,你他娘的关注点都在哪呢!”
李景隆好悬吐出一口血来,气的连连挥手:“算了,你该干啥干啥去,别在我面前招眼。”
赶走了自家媳妇,李景隆翻身坐起,在屋内来回踱步。
这个差事是他李景隆自己领下来的,想找皇帝撂挑子不干肯定不行,皇帝的要求那是必须要写进这次条陈中,木已成舟,现在要考虑的就是该怎么让这件事平稳着陆。
军中破坏军纪的人肯定不在少数,前期必然有一大批铁头娃要撞得头破血流,那么怎么处罚就需要慎之又慎。
军纪不是军法,要是搞一刀切,皇帝也不愿意。
那还不天下大乱了。
李景隆算是看出了朱允炆的‘险恶用心’。
违反军纪的,酌情给予处罚,要么就是打军棍,要么就是革出军队之中,而诸如军队的中层,那些多少年培养出来的中层将官,更是要慎重。
左右无非军籍簿上记过,或者降级使用。
那么,同样因为纪律作风问题的马大军,就不能杀了。
二品的上护军都斩,那往下谁还能因为违反军纪而苟活?
这个口,得他李景隆来开。
皇帝压根就不想杀马大军!
这都是皇帝的套路啊。
李景隆气的原地跺脚,自己这是一头撞进了皇帝挖的坑里面,真是白白吃了那么多年粮食。
论辈分,他李景隆还是朱允炆的叔父辈呢,被耍的愣是一点脾气没有。
本来自己一心看不起西南系那么一群泥腿子出身的寒酸东西,现在倒好,自己还得想法子去救。
又踌躇了一刻钟,李景隆一跺脚,夺门而出。
朱棣不是一直惦记保马大军的命吗,这种事得找他这个总参谋长一起办,这口黑锅,俩人一起背!
如此看来,李景隆倒也不算是个傻子。
而在总参待着的朱棣一碰上李景隆还着实愣了半晌。
“你来就来,咋还把你家门带过来了,我这总参谋府还不缺一扇门的钱。”
“燕王,我可不是来找你开玩笑的。”
一屁股坐到朱棣对面,李景隆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上杯白水一饮而尽,开门见山的说道。
“你不是想救马大军的命吗,我这眼下就有个办法。”
“屁,孤都束手无策,你能有什么办法。”
朱棣当然是不信的,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结果举起来的茶碗临到嘴边停了下来。
“说来听听。”
“陛下要整肃军纪。”
李景隆一条胳膊压在桌子上,小声嘀咕道:“是这么一回事......”
巴拉巴拉一大通,朱棣才算是听明白,双眼不由自主的亮了起来。
出台相应的军纪条陈,自然要有相对的处罚,马大军的事往大了说是僭越,往小了说,就是没有规矩。
皇帝果然是如当初自己预想的那般,压根就没想杀马大军,所有的姿态都是做样子罢了。
既然是没有规矩,这新的军纪条陈一出,该怎么处罚怎么处罚呗。
人马大军犯的事,就那么些。
强抢民女,还是暹罗的。
夜宿王宫,不是大明的。
下令屠城,那是战争。
封存饷银,一两没花。
真正要命的,无非就是私自离开中军查验军备,恐吓交趾布政使简定,醉酒闹事,意欲奸淫简定的小妾。
这些事用军纪条陈的方式出台,不就是陛下口中的“不得干预地方政事、不得招摇过市、不得醉酒胡闹”吗?
罪不该死啊!
朱棣一拍大腿,自家这个大侄子的所有想法他现在全都搞懂了。
皇帝早就想整肃军纪,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由头罢了。
这次悬着马大军不处理,就是朱允炆算计到了五军府会落井下石,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由李景隆这个玩意当出头鸟,整肃军纪。
而一旦整肃军纪,势必要得罪一大批军中将校士卒,李景隆生性胆小,不敢一个人做,恰恰他朱棣一心想救马大军的命,这件坏事,就得俩人出面替皇帝背了这口黑锅。
到时候,军纪整肃好了,俩人在军中的名声也臭了,想要继续安享富贵,那就得老老实实听皇帝的话,夹着尾巴做人。
现在他们两人就是被‘自己’给逼得无路可走。
严查军纪的奏本是李景隆写的,上蹿下跳要救马大军也是他朱棣自己干的。
要是这个时候反悔,那不就里外不当人了?
“干了!”
朱棣现在也顾不上感叹自家大侄子的腹黑阴险,救人要紧。
“按照陛下的意思,咱们早日把这军纪条款拟出来,等下个月大朝会的时候,咱俩一道署名奏呈,然后我以总参的名义向边军发通知,你以五军府的名义向各省都司发通知。
这件事,马上推行,只等皇帝一批,就拿这条陈奏请皇帝,处理马大军。
该打就打,该罚就罚。”
如何定性处罚的权利朱允炆可是‘故意’交给的李景隆,为的就是借李景隆的手转移到朱棣的手上。
救马大军的虽然是朱棣,但终究还是李景隆。
这可是朱允炆为马大军亲手挑选的救命恩人。
泥腿子跟五军府的勋臣有隔阂,这个隔阂该怎么消融,朱允炆找到了一个最佳的解决办法。
“事不宜迟,告辞。”
事情谈妥,李景隆也不久待,起身就走,耳边响起朱棣的呼喊。
“把门带走。”
第三百六十三章:大明军队整风运动(下)
九月份的南京转了季,说凉就凉了下来,朱允炆也是养尊处优惯了,一时不甚着了道,这喷嚏鼻涕就没停过。
为此,双喜还专门备了俩伺候的,俩人捧着托盘,放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手帕。
坐在奉天殿的龙椅上,昏昏沉沉的大脑让朱允炆恨不得抓紧下令散朝,但一大堆喋喋不休的官僚又让他不得不打起精神。
“今年应天府、浙江、江西的省考,准备引进《建文大典》中的部分内容,计划是以人文、青史为主,这部分内容以分数计,总分一百,按照吏部的考定计划,占到总成绩的六成。
策问考商鞅法的影响和时代意义,占总成绩的四成。”
吏部尚书许不忌的奏禀让朱允炆稍稍恢复了些许精神,虽然《建文大典》的编修还没有彻底完结,或者准确来说,《建文大典》是一部永远不会完结的著作。
不过适用于眼下大明的地方省考,也属实该搬上日程了。
以往学生们背经史典籍,考八股定士,现在背《建文大典》,通晓人文青史。
朱允炆不来细分好坏,高下优劣,时间一定会给出答案。
“吏部定题的事,内阁什么意见。”
内阁虽不喜许不忌的为人,但在这事上还是给予了支持,解缙作为《建文大典》的总裁,这次选定考题是他跟吏部做的对接,因此站出来表态。
“吏部的选题内阁没有问题,《建文大典》第一次适用于地方省考,在南直隶、江西、浙江三地先行试点,也是恰到好处的。”
“既然都没有问题,那就这么定吧。”
许不忌堪堪退回班列,李景隆便站了出来。
今天这堂朝会,朱允炆总算等来了精神。
“陛下,臣前些日子风闻边军、地方都司的兵将颇多恣意妄为之徒,深感立朝以来,承平日久致使军纪散漫,而军纪散漫不仅会为祸地方,更会使一支强军变成散兵游勇。
虽说眼下我大明仰赖陛下之威,四海太平仅余疥癣战事,但居安思危,故与燕王一道草拟了一份《整肃军纪疏》,用于整肃军纪,望陛下批准。”
李景隆一番废话大意上还是要往自己脸上贴一层忧国忧朝的金。
当然,朱允炆才不管他的借口是什么,只要这件事给办了就成。
玉阶下的小宦官接过奏本转呈到御案之上,朱允炆假模假样的翻看了几眼,着重看了看军纪的处罚力度,而后嘴角就挑起一丝淡淡的微笑。
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燕王也有这个想法是吗?”
面对朱允炆的询问,看着这张隐带笑意的脸,朱棣心中一阵发苦,我有个屁的想法,我只是想要拉那马大军一手而已。
“回陛下,臣与曹国公所想不谋而合,都有这个想法。”
既然朱棣抢着要背这口黑锅,朱允炆也不能拦着不是,当下也不再多做搁置,抄起大印就在这份奏本上卡上了章。
“军伍之事朕不懂,总参和五军府拿主意便是,朕无不允。”
一句不懂,朱允炆便把所有的脏水泼到了两人身上。
两人对视,俱都看出彼此眼神中的苦涩,到底还是朱棣强打起精神来,继续说道。
“既然陛下批准,臣斗胆言定南侯之事,还望陛下开恩。”
朱允炆大惑不解:“马大军?他犯的事都有章程可依,哪里还需要朕开恩,该怎么处罚便怎么处罚就是。”
皇帝装的一手好糊涂啊。
这下两人谁也不吭了,再不多说,老老实实的退回班列,开始盘算起回头下了朝,该怎么处理那马大军。
“行了,今天朕龙体不适,朝会就到这里,散了吧。”
眼瞅着还有一大帮文官跃跃欲试,朱允炆忙敲了鸣金锣,扔下一句起身就走。
他委实是有些难受的紧。
“恭送陛下!”
送别的声音倒是整齐划一,出了奉天殿可就乱成了一锅粥。
一大帮子总参、五军府的武官围着朱棣、李景隆两人喋喋不休,他们事前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情况,从哪里突然就冒出了一个整肃军纪的条陈,这谁受得了啊。
武官叽叽喳喳的跟一群老娘们一样喋喋不休,什么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的,而文官集团则围在一旁看热闹,指指点点的好不开心。
用屁股想,这群文官也知道,此事必有内情,而以皇帝的脾气来说,这一刀落到武官身上,也绝对轻不了。
“吵吵吵,吵个屁啊!”
实在不耐其烦的李景隆当场暴走:“看看你们的德行,一个个最低都是三品的武官,有点三品大员的样子吗?
上梁不正下梁歪,连你们都这个德行,地方各省都司能好到哪里去,再不整肃,都烂到骨子里去了。”
好一个李景隆,这番话说的,还真是够伟光正。
“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只想知道曹国公打算怎么处理那马大军。”
嗣祖父之爵的武定侯郭兰拦住李景隆问了一句,就换回后者一记白眼。
“没听到方才皇上说的话吗,军纪条陈在,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问本公作甚。”
说罢,一挥袍袖扬长而去。
他得去诏狱把马大军的事给处理了。
虽然救马大军的是朱棣,但到底这份功劳算在他李景隆的脑袋上,任谁说,都会说是他李景隆一力将马大军救出来的,既然事已如此,那当然要卖个顺水人情了。
就当,交个朋友吧。
等李景隆赶到诏狱的时候,马大军还傻住了。
“你是来杀我的?”
在这诏狱里呆了快一个月,这还是李景隆第一次来。
要说是探监,马大军那是一百个不信。
五军府这群勋臣是个什么德行他心里有一定的认知,没少在自己背后捣鼓。
“定南侯说的哪里话,大家都是武将,天然就是一家人,定南侯落狱至今,本公一直忙于军纪的事这才无暇探视,倒是本公的不对,搞得莫名生分了。”
诏狱的环境让李景隆很是恶心,硬忍着翻滚的不适感,李景隆脸上挤出几丝虚伪至极的微笑,还煞有其事的双手拍了拍马大军的肩头。
“还好本公不是瞎忙,总算是为定南侯做了一些事情,所以这次本公来可是为定南侯带了一份大礼。”
“是吗?”
马大军有些狐疑的看向李景隆,后者说的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当然。”
李景隆献宝般的将那份朱允炆加印的奏本拿出来递给马大军,却被后者推拒。
“我不识字。”
这个泥腿子,呸!
心里暗暗嘲讽不屑,面上李景隆笑的更灿烂了。
“定南侯真性情,一点不做作,真是我辈武将的楷模,不妨紧,本公读给你听。”
说着,便开始喋喋不休的宣读起来,直把马大军听得傻眼。
他就算再傻现在也听明白了,自己‘活’过来了。
“定南侯见谅,咱们这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
李景隆清了清嗓子,当着一众看管的锦衣卫大声宣读道。
“定南侯、云南都司都指挥使马大军酒后胡闹、干扰地方政事,触犯军纪,按由本公、燕王草拟,陛下御批通过的《军纪整肃疏》之规定,着:
黜落马大军云南都指挥使一职,降三级,发往南京讲武堂读书识字。
另罚军棍四十,以儆效尤。”
读完之后,李景隆便一摆官袍,坐到一张椅子上,挥手间,左右带来的两名五军府差吏便一人拎着一根木棍走到了马大军的左右两侧。
打军棍,降三级?
这算个屁的惩处啊。
马大军顿时喜笑颜开,都不用李景隆催,自己把裤子一拖,露出黑黝黝的俩屁股蛋,就往条凳上一趴。
“来!”
四十军棍委实不是好扛的,但终究是皮外伤,声是挺响,打得也不轻,血肉模糊的样子让人看着都疼。
但马大军还一连声的说着:“谢谢曹国公,谢谢曹国公。”
作孽啊!
李景隆心中长叹。
自今日起,他这个曹国公,就算是马大军的‘靠山’了。
晚节不保。
第三百六十四章:湖畔学堂的课业
处理一个马大军算不上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但其中释放出去的信号却事关整个大明数百万将校士卒。
各省都司收到这份《整肃军纪疏》的拓版之后,无不对朱棣、李景隆两人恨的牙龈发痒。
感情你们两人在南京享清福,吃香喝辣睡娇娘,就闲到这种地步?
招你惹你了!
好在这次整肃军纪,真正难熬的是最底层的大头兵,对于中层往上的领军将领,限制并不算太深,主要集中的就是限制经商、插手地方政事两点。
至于嫖赌等行为没有明确。
毕竟军饷待遇放在这里,中层以上军官的束缚也比起最底层的兵要宽松,不用一个月到头拴在军营里,多数还是有家有室的。
只有小部分喜欢留恋烟花之地。
现在有了这台新出炉的军纪限制条陈,这么一小部分,也是要抓紧时间成家,虽然嫖娼不至于被赶出军营,但被抓住记到军籍簿上,这辈子升迁估计就够呛了。
而负责监督、纠察的任务,自然是需要招募人手,搞一个宪兵队出来,正好跟这次地方军户改制的工作一起推行。
“大明在册军户超过两百八十万,这个数字委实是太过庞大,砍掉整数,留八十万基本上就够了。”
去芜存菁,上岁数的老兵也该是时候退出舞台了。
为此事,朱允炆还找内阁算了一笔账,那就是以大明眼下近七千万的丁口、五六百万顷的田亩,能不能养得起,连着边军在内,加上改制后的八十万地方军。
毕竟这一百多万人是完全脱产的,在没有现代机械的辅助下,养活一个兵,最少要五到八个人。
还要加上大几十万的统治体系,大明脱产阶级的数量将超过两百万。
“压力不大。”
夏元吉为朱允炆算清楚这笔账。
“地方军卫所改制后设置的地方军,军饷只有边军的一半,一年无非加上几百万两,军费对财政的压力已经不像当年那般严重,而且朝廷开支的大头,工部的基建工程基本被来自天竺的劳奴承担,光此一项,朝廷每年就要减少数千万开支。”
占据历朝历代开支大头的,永远都是国内的基建盘子,不提万里长城、京杭大运河这种需要举国之力的顶级工程,就光每年修路筑堤、疏通河道的钱,那都是千万级的。
看过大明王朝1566的会对第一集的一幕有着深刻印象,那就是内阁找嘉靖皇帝汇报财政情况,修几条河,就花了五六百万两。
而在嘉靖年,太仓银一年的岁入只有两百八十万两!
太仓虽然不代表国库的全部收入,但林林总总加在一起,嘉靖朝一年的岁入折算下来也绝不会超过一千五百万两。
甚至不抵洪武朝的一半。
积重难返、病入沉疴。
给百姓加的税都加到几十年之后也挡不住国家财政的崩溃。
大厦将倾的亡国之势,神仙亦难救。
而眼下的大明,靠着来自天竺源源不断的劳奴,唯一的开支除了每天的口粮之外,就是为这群玩意,建上几十座简陋的印度教神庙供他们寻找一个心灵的港湾罢了。
当然,在吃这一块,朱允炆那是相当大方,绝不会饿着肚子上工地。
要不然一旦罢工说啥都不愿意干活的话也挺麻烦。
财政这块没有问题,那么事情就变得很好处理了。
首先动刀的便是南直隶脚下的十余个中枢直辖府,被裁汰的军卫所多达六十余个,将近四十万亩军田被改为民田,发放到七万多名军户的手上。
而挤出来的,则是一万两千余名正当年的健儿,他们穿上比京营兵稍微轻薄的甲胄,配上一把腰刀,摇身一变就成了正儿八经吃皇粮的正规地方军。
这一万多人分散在南直隶脚下各府之中,但是指挥权却仍旧在五军府手中攥着。
地方有什么紧急性、大规模聚众性的行为,地方知府衙门最多可以抽调不超过两百人。
这种军队,五军府称其为省府军,因为散于各省、各府之内,而朱允炆私下里却用上了他所熟悉的,印象中那个称呼。
武警。
打仗是用不到这支军队的。
他们的任务就是在地方平乱、剿匪、打击所谓的‘武林人士’。
朱允炆可没有兴趣了解大明朝有没有龙门客栈,有没有所谓的六大派。
会不会武功,也不过只是一群动乱地方治安的暴民罢了。
自南直隶改制之后,临近的浙江、江西、山东、河南等省也开始展开大规模的改军编民行动,力争在建文九年结束之前完成这项工作。
而在这次全国性的改制工作中,内阁也给予了五军府巨大的支持,不仅是在拨钱上连眼皮都不眨一下,连同清查规划那都是加派人手,帮着跑腿办理。
谁让建文十年是一五计划的收官年,抓紧落实了五军府的工作,内阁才好统计各项成绩,然后做一份能让朱允炆满意的政治答卷,也让天下的老百姓看看,这届内阁的成绩如何。
文武大臣们都很忙,反倒让朱允炆这个做皇帝的闲了下来,后者便干脆跑到湖畔学堂,找这么一群大明的精尖小天才讲起了故事。
而在跟这么一群孩子交流的时候,朱允炆才能依稀找到自己身上当年的影子。
那个生活在现代化城市中的芸芸众生。
“咱们这节是开放课,聊聊天,没有规矩,不搞本本框框的那一套。”
朱允炆坐在十几个孩子之间,也没有拿书、拿本,两个手随意的放在大腿上,左手坐着朱文奎,右手边坐着于谦。
“你们有没有想聊的,朕来听,或者想听朕聊什么。”
每个月朱允炆都会来一次湖畔学堂讲学,不过之前讲的都是书本大套,讲一些晦涩高深的观点,而今天则是闲了下来,再去讲知识点,朱允炆到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十几个孩子七嘴八舌起来,有想听奇闻趣事的,也有想听前段时间如火如荼的那个所谓银行,而于谦和朱文奎则各提出了一个人名。
前者想听听楚霸王项羽的故事,后者则提了宋钦宗赵桓的名字。
连朱允炆自己都怔住了。
“怎么想起来提这两人。”
一个盖世的霸王,一个有污点的君主。
还真不是多好聊的话题。
但话是自己这个皇帝说出去的,不认账肯定是不行。
“那朕就聊聊宋钦宗赵桓吧。”
皇帝当然要聊皇帝的事,这是对等的身份,项羽再如何豪气干云,终究化为一声绝唱,故此褒贬不一,反而不好细说。
“你们都是不得了的神童,平日里这二十一史不敢说烂熟于胸,但也足称得上如数家珍,所以这宋钦宗的身份家庭情况,朕就不做介绍了,聊聊一些好玩的趣事吧。”
朱允炆当然不敢介绍史书上记载的那些内容,虽然他这个皇帝这么多年也没少看书,勉强说得上一句学富一车,但比起自己身旁这些个神童还有些力有不逮,聊史实万一哪里记岔批可就丢了脸。
“聊赵桓之前,先聊聊他的职业身份,皇帝。
别用那副吃惊的样子看着朕,皇帝就是一职业,跟内阁首辅、地方县父母、当兵、种地都一样。
或许高低贵贱有差距,终究不过是一个身份罢了,没什么好忌讳不能谈的。”
朱允炆的话有些离经叛道,或者说有些过于客观的站在局外人的身份来聊这个话题,难免让一屋子的小孩都大吃一惊。
“一个农民不想种地了,拿着家里的钱去做买卖,身份是不是就变成了商贾,亦或者他通过读书参加省考,而后转变成一名胥吏、公员,这也是身份的转变。
朕身边这小子你们都熟,朕的儿子,你们口中的所谓大皇子。
等这小子大了,找到朕说想去当兵,那他的身份就是我大明的军人。
啥时候朕要是不在了,他继承了这个国家,那他的身份就是皇帝。
所以皇帝只是一份职业,不对任职的人做任何限制,只对任职后要做的事情有限制和要求罢了。
这历朝历代的皇帝朕虽然没有细数过,但想来三四百位也是有的,这些个皇帝在当皇帝之前、当皇帝之后,什么身份都有。
有当皇帝前做和尚的,也有当皇帝后做和尚的。
有将军、有宰相。
文武两派也都轮流当过皇帝。
但是皇帝不好当啊,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危险。”
说到这里,这一大群孩子都笑了起来。
青史记载的很清楚,清楚到每一个皇帝的生老病死都有。
这是没法欺骗和虚报的东西。
“这些个皇帝啊,死于非命的居多,而且岁数一般都不大,能活到四五十岁寿终正寝的,那算是享福了,更多的还是稀里糊涂,亦或者病痛缠身而死。
当然,还有不少是风流鬼,死在牡丹花下,算是最舒畅的一种死法。
而死法最多的一种,则是被毒死的。”
朱允炆笑道:“青史明明白白的告诉了我们,皇帝一样是个**凡胎,一杯鸩酒下肚,也要魂飞冥冥,血染金台。
永远不要去相信所谓的天人合一,哪有什么天人合一,皇帝就是一人,吃再多的灵丹妙药也成不了天,倒是那玩意吃多了能升天是真的。”
一群孩子笑出了声。
这也让他们源于对朱允炆皇帝身份的恐惧感、生疏感消融了许多。
“既然当皇帝这么危险,还为什么都想当皇帝呢。”
“源于对权力的渴望。”
回答问题的是朱文奎,也只有朱文奎有这个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对啊,权力。”
叹上一口气,朱允炆微微摇头惋惜:“因为对权力的向往,在他们还没有做皇帝之前就蒙蔽了他们的双眼和心智,让他们不惜一切的想向这个宝座发起冲锋,根本不关心做了之后要遇到哪些棘手的问题,可以说九成以上的皇帝都是如此,唯独这个宋钦宗是个另类。
他压根不想当这个皇帝。”
朱允炆这个解释倒是让一群孩子频频点头,他们熟知历史,自然知晓赵桓即位的时候,北宋王朝面临的巨大险境。
“赵桓性格软弱,面对蛮夷的入侵早就吓得六神无主,朝堂之上也为了是战是降吵得不可开交。
这更让性格本就优柔寡断的赵桓不知如何是好,浪费了时间、贻误了军情,最后,耻辱般的等来了靖康之难。
批评的话也好、写在史书上也罢,终究赵桓做了亡国之君,到底也只是一个可怜的倒霉蛋,是彼时种种偶然与必然的交织,促使他成为了这段历史的罪人。
那座只记载于史书上、留存与书画间的天宫般的汴梁城,就这么化作青烟散尽,再也没有了。”
《东京梦华录》和《清明上河图》所展现出来的汴梁城,是一座可以媲美现代北京三里屯和台北西门町的繁华都会,不提科技力的差异,只说喧闹繁盛,那是明清两代拍马都赶不上的。
民国的旧上海或许可以拿出来比一下。
“拥有这么一座都市,北宋王朝的王公贵族、将校大臣们的骨头早就在温柔乡中被泡软了,没人想要真刀真枪的跟蛮夷打一场国破山河在的壮丽悲歌,如何活着,成为了当时从皇帝往下到一个普通老百姓都在考虑的问题。
很不幸的事,就这么降临到了赵桓的脑袋上,为了自己不成为亡国之君,成为‘抵抗军的罪魁’,赵桓他老子也就是宋徽宗,兴高采烈、急不可耐的将皇位禅让给了赵桓,自己连夜逃出了边梁。
而咱们这位赶鸭子上架的新皇帝,还来不及擦干自己脸上喜悦的泪水,就被按在了垂拱殿的龙椅上,戴上那顶通天冠,开启了他新生命的职业生涯。
而后,这位新皇帝,在是战是和中摇摆不定,今天喝了二两酒,当着自己女人的面大呼要北伐,收回燕云十六州,酒醒之后就能抱着李纲的大腿,哭求向金人讲和。
他的政治软弱性和神经性,促使其在短短一年内连续更换二十几名宰执,简直把国家当成了一块尿泥巴。”
同是亡国之君,在这一点上,赵桓可比崇祯同志差得太多。
这还是朱允炆第一次以讲故事的口吻来阐述一件历史上的事情,没有主观的受到靖康之耻的情绪影响,没有愤懑和怒其不争,口吻平淡,吐字真着。
也引得一群孩子听得有滋有味,不时还会笑出几声。
“而当蛮夷的大军抵进汴梁城下之后,最耻辱的一幕发生了。”
说到这里,朱允炆的口气出现了一丝波动和低迷。
“史书中记载的靖康之耻,非耻于亡国,真正耻辱的,便是亡国前赵桓,亦或者整个北宋王朝王公大臣们的所作所为。
堂堂一个皇帝,离开自己的首都和军队,怀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进入蛮夷大营,卑躬屈膝,行跪拜大礼与蛮夷元帅,乞求投降。
一应丧权辱国之条约,签起来更是丝毫没有迟疑怠慢,在金人的大营住了一个月,睡草炕、马厩,勾践的生活他是体验了,但勾践的雄心壮志他是一丁点没学会。
回到汴梁城,不去想怎么找回自己失去的尊严,反倒上下攒跳,力争早日筹措到条约上的金银、女人,光自己的妃嫔就被赵桓亲手送出去十几名,还有他的姐妹、姑母,只要稍微有点姿色的,一车车往金人的军营里送。
估计也是金人嫌弃这种速度太慢,千八百个女人哪里能满足十几万的军队需求,得了,干脆继续打吧。
事实证明,躲在女人裙子底下的男人,永远等不到和平。”
赵桓的故事并不长,讲到亡国也就算结束,朱允炆好奇的问了一句。
“为什么要听他的故事?”
“因为儿臣想知道,到底是基于一个什么原因,如此富庶、带甲百万的宋王朝,会以这般屈辱的方式断送自己的江山。”
朱文奎郑重其事的说道:“结果只不过是几行空洞的文字,也只是一种直观的表象,一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导致了北宋的亡国,故此,儿臣想听这段故事,然后思考一下这个中的缘由。
到底真如这故事中的那般,是因为赵桓的软弱亦或者优柔寡断,还是北宋确实已经到了必然亡国的地步,无力回天。”
朱允炆双眼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好,朕的故事讲完了,那么今天留一堂课业,就是你们大家基于朕这个故事,结合青史上北宋的多方面记载,写出自己对于北宋亡国的理解,三日后,朕派人来收。”
这还是朱允炆第一次在湖畔学堂留课业。
因为他发现,不知不觉之间,这些孩子已经开始思考一些远超他们这个岁数的事情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杨士奇的中庸之道
结束一天繁琐的朝政,杨士奇蹙着眉关回到自家那座占地极广的首辅大院,一出车辇就微微怔神。
自己的儿子杨稷正肃立在府门外。
“你怎么回来了?”
忙忘头的杨士奇都忘了眼下正是湖畔学院一月一度的休假日。
“学院放了两天假,正赶上陛下布置了一堂课业,故没有留在学堂,想回来聆听父亲大人的教诲。”
杨稷上前两步,打算搀扶自家老爹下车,被挥袖拒绝。
“你爹我还没老呢。”
“看您都有白发了,国事繁冗,您也少操些心。”
“你都说国事繁冗了,为父是内阁首辅,哪里能不用操持。”
杨稷不提,杨士奇自己都没有注意鬓角不知何时染上了年华。
当下欣慰的一笑,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头:“懂事了,还知道心疼老子,这学没有白上。”
“那是。”
杨稷接下来的话让杨士奇好悬没气死。
“您可是咱们大明政坛的常青树,您要是露了老态,不知道多少人心花怒放呢。”
“为父要是退了,你这个首辅之子的金子招牌是不是也就没了?”
不满的冷哼一声,杨士奇拔腿就往后宅走,屁股后面跟着一脸讪笑的杨稷。
官宦子弟和富家子弟可是截然相反,后者巴不得自家老子抓紧归西好继承家产,官宦子弟就整天烧香拜佛保佑自家老爷子身体康泰步步高升。
杨士奇越是春秋鼎盛,屹立政坛,作为他的儿子杨稷永远都是南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衙内。
弱一弱的宗亲郡王也比不上他啊。
“你小子鬼心思就没少过,这趟回来也是带着目的回来的,说吧,什么事又能用的上你爹了。”
杨稷也不再作假,便把朱允炆交代下来的课业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写出关于北宋亡国的理解?”
杨士奇听完后就明白了,杨稷这是打算让他开小灶辅导班啊。
便很是不满的说道:“陛下让你们写,你却回来问为父算什么,凭自己本事去写便是。”
“谁还能真个自己写啊。”
杨稷嘿嘿一笑:“这次休假,很多同窗都回了家,便是那籍贯在地方各省的,也是选择去京中叔伯家串门,为的目的不还是完成这堂课业吗?
大家心照不宣,陛下也不可能多做细查,说不准,陛下本就打算通过我们的嘴问各自尊府上的态度。
毕竟这个命题也不小,让我们这么一群小孩子来解读亡国大事,是不是不太合适。”
这番理解杨士奇也是频频颔首,觉得确有道理,当先便沉吟起来。
皇帝的行径从来不能只看表象,一如好比这次马大军的事情,皇帝的套路深着呢。
那如果这后面的深意真的是皇帝打算借这群孩子的口传达到各自背后的达官显贵,那么这堂课业可就不好做了。
要好好斟酌。
“这样,你呢不要光基于陛下口述的故事来写,但也不要过度解读北宋的其他因素,一句话,不能太深亦不能太浅。”
这话说的杨稷直挠头:“那么麻烦啊,这怎么好写。”
“就是让你不要太招摇。”
杨士奇提点道:“你不是大皇子,更不是于谦那种寒门学子,用不着你来卖弄才华和能耐,你就踏踏实实的一步一个脚印就成,在那个湖畔学堂内,既不能垫底也不能拔尖。
这堂课业,你要是写的不好,人家会说为父教子无方,写的太好,人家也会以为这篇文章出于为父之手,会觉得为父身为堂堂首辅,在孩子之间的事情上还要横插一手,处处争先恐后的拿第一,恨不得把咱们杨家的能耐都卖与帝王家。
所以你就写个差不多水平的拿过来,为父给你斧正一番便就成了。”
中庸这两个字蕴含的为人哲学,对于杨稷这个岁数来说属实是有些高深,所以难免拿不定主意,尤其是经过他爹这一顿嘚吧嘚的指点之后,甚至还出现了一些自我否定的意味。
“万一陛下没有那么多含义,确实是想要考校我们,到时候别的同学都写的锦绣文章,只有儿子写的不明不白,岂不是白白浪费这次难得的考校机会?”
小小的年纪,想法倒是挺多,瞻前顾后的。
杨士奇很是不满的哼了一声,训斥道:“既然你自己拿不定主意,还来问为父作甚,自己想好了再来找为父吧。”
挨了训斥的杨稷果真老实了不少,马上起身表态,要按照杨士奇的意思来写这篇课业,临出门时被喊住。
“难得你这次休了假回来,明天跟为父去一趟城郊。”
“城郊?去哪里做什么?您不去文华殿坐宫啦。”
“明天夏元吉当值,辽王不是在城郊搞了片地,要举办一场陛下赐名的足球比赛,让为父去消遣消遣。”
大明足球超级联赛是朱允炆亲自取得名字,目前只有两支队伍,还都是一群宗勋的少年郎。
“不单单这么简单吧。”
到了这般的身份,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杨稷心里一百个不相信朱植只是单纯邀请自家老爹去消遣的。
“嗯,皇商现在拆分了,朱植想要在工商联里争取几个位置,除了为父,还邀请了严震直。”
“嘁~”
不屑的一撇嘴,杨稷嘲讽一句:“堂堂的亲王,每天的心思都放在怎么赚钱上,委实是掉价的紧。”
官本位制的国家,赚再多的钱又有什么出息。
杨稷就想子承父业,最好把首辅也搞成父传子才好呢。
“就你话多,滚回房写你的课业去。”
挥手赶走杨稷,杨士奇把目光转回书案,看着那一摞摞的各省、部奏本,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么一大堆工作可怎么做啊。
孔明先生的压力现在杨士奇算是深有体触,没有五年计划之前,内阁首辅天天哪有那么多的正事要处理,更多的奏本都是口水废话,批个阅字就能回复了,现在倒好,光说正事的本子都比建文六年以前要多上好几倍。
相比起来,只治理巴蜀一隅之地的武侯,应该还要省心些吧。
真可谓是心力交瘁。
第三百六十六章:建文十年
当时间迈着势不可挡的步伐坚定的走进建文十年,当转年关时那洪亮的钟声响起,整个大明君臣上下都迎来了最至关重要的一年。
“当今陛下御极十年,又适逢一五收官,从中枢到地方,都要拿出心意和贺礼来。”
别的不说,光地方上报祥瑞的奏本,通政司就收了将近一百道!
更别说什么万民伞、万民书之类的东西了,毕竟只要是需要老百姓签名的,那都是最廉价、最不值钱的。
有多少是真心实意自发组织的?
这玩意跟街访幸福度一个道理,回答的好送袋大米,回答的不好直接剪掉。
“地方粮长组织的,每户送十斤糙米。”
锦衣卫的一封信报,就让朱允炆突然觉得眼前的所谓万民伞失去了价值。
跟这些比起来,反而是那些报祥瑞显得有些诚意了。
毕竟投资可不菲。
泉州报有渔民见了‘龙’,打捞上来还真是一条体积巨大,头尾近三尺长,周身橙红锃亮的龙鱼,便连夜派人送进南京,为了保证送到的时候还是活的,泉州府还打造一辆水车,每隔三个时辰换一次水。
奏本上写的是,渔民亲眼看着那条所谓的‘龙’落水时化的鱼形。
事实上,这是泉州海商花了几万两银子从南洋买回来的,为了整回这么一条鱼,他们在南洋雇佣了几百个有经验、水性好的渔民下海捕捞。
“这条鱼好漂亮啊。”
实事求是的说,这是朱允炆两世为人第一次见到这种所谓的红龙鱼,连他自己都看的目不转睛,也就怪不得小文圻大为赞叹了。
“漂亮,当然漂亮,几十条人命染红的鱼,能不漂亮吗?”
为了下海抓这条鱼,泉州海商开出了一笔天文数字般的悬红,有的是不怕死的南洋渔民铤而走险。
“鱼送到尚膳局杀掉,试试看能吃否,顺便走内帑出五万两,给泉州海商送过去。”
要提醒一下地方,别拿皇帝当傻子。
双喜应了下来,心里便明白,虽然皇帝没有挑明这件事,但这笔银子一到泉州,写这封祥瑞奏表的官员,就得畏罪自杀!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朕若是拿这‘祥瑞’当宝,地方必争先恐后的派人去深山挖掘那些天材地宝,现在死的是南洋人,将来就会死地方的山民猎户。”
五万两的鱼就这么杀掉吃,朱允炆那个心疼,动了两筷子之后,整张脸都纠结到了一起。
“奴婢回头差人给泉州海运司打声招呼,加那群海商一笔税。”
看出朱允炆心疼的双喜提出了一个建议,却换回一声喝斥。
“胡说八道。”
朱允炆大为不满的说道:“这事到此为止,不许擅作主张。”
人家也是好心给他这个皇帝上贺礼,朱允炆把银子退回去本身就足够那群商人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转过头加税,反倒显得皇帝心胸狭隘了。
“天下哪有那么多的祥瑞,都是一群溜须拍马之辈乱弹琴。”
作为天子第一号的马屁精,吏部尚书许不忌在家里吃饭的时候,对此事可谓是嗤之以鼻。
“咱们这位当今,那可是从不信牛鬼蛇神一说的,倒不是不喜谗臣谄媚,但你得投其所好,皇帝喜欢的是什么,是地方听话,认真办事,在思想上跟中央保持一致。
而不是像泉州这般,就属于典型的瞎搞,这下倒好,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吧。”
论拍马屁,许不忌那是相当有发言权的。
无论是上朝还是到署衙公干,走哪都得拿着那本《建文皇帝语录合集》,用他的话说,那就是时刻都要学习,用皇帝的精神武装自己,提醒自己不能空怠国事。
一副鞠躬尽瘁与国事的态度,让人大倒胃口。
“不过今年的事也不少倒是真的。”
虽说是靠拍马屁才混到一个身居庙堂之高,但许不忌这些年在这个位置上锻炼的也已是颇为成熟,在文华殿里说起国事来亦是井井有条。
“吏部今年有一次大查,清理全国各省府县官吏冗沉的情况,还要评测各省的省考机制是否能够与省府衙门的对接,保证每年录取的官吏能够足额补充那些年龄超线退下来的位置。”
文华殿是内阁并朝堂十部尚书讨论国事的地方,没有大朝会的日子,每天这里的议事就相当于朝会。
作为吏部的一把手,许不忌正向内阁汇报着自己这的一摊子工作。
“吏部计划向各省派遣一个督察组,希望内阁批个条子,让地方布政使司全力配合,顺便,批十万两经费。”
夏元吉连丝毫的犹豫都没有,甚至头的没抬,就直接回了一个字。
“批。”
吏部的工作还好处理,多的是弹性空间,只要确保《朝廷官员胥吏致仕、丁忧、停职、开除适用条例》全面贯彻落实就成,甚至就算某些地方有瑕疵,也可以遮盖的住,不像其他几个部门,全是硬性指标。
“今年户部要召集一下各省的户房主簿,让他们带着各省的勘合、簿籍册来汇总,还要向各省派出度支郎,清查各省的官仓,清点银、粮的实际入库数。”
夏元吉着重的强调了一番户部的工作,对新任的户部尚书祁著下了指示。
后者早前就是户部的左侍郎,但是一直都是一个性格惫懒的主,属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类型,这种官员好处不多,但坏处也相对较少。
兢兢业业工作,老老实实做人,不贪不枉,干上几年荣誉致仕倒是恰当其份。
“工部呢?”
魏均挺起胸膛,傲然的起身邀功:“当初内阁为工部制定的计划,工部在去年底就全面落实,今年,工部上下都在配合火器局,全力攻克火药弹的延时引爆技术,顺便,还能附赠一段大运河北平段的沿岸大堤修筑工作。”
说完话,魏均一脸的洋洋自得,等着内阁的嘉奖。
但是,换回的却是内阁几人带着怒火的瞪视。
你把计划完成也就罢了,还抢着修大堤?
一五计划是完成了不假,谁敢保证没有二五计划?
现在皇帝一看,好家伙,你们内阁那么能干啊,正好,二五的时候加加工作量。
还活不活了!
“工部,工部真是一帮能臣干吏啊。”
解缙咬牙切齿的说道:“我看魏部堂不应该在工部,屈才了,该去户部挑大梁,说不准干个十年,咱们大明的丁口就能破一万万了。”
这话说的魏均摸不着头脑,还当是解缙打算提拔他,忙摆手。
“阁老谬赞了,下官在厉害,十年也生不出几千万个孩子来,下官这身体,吃不消的。”
好家伙,他倒是想得美。
第三百六十七章:礼部两大雷(上)
文华殿里的气氛因为魏均的原因变得轻快起来,原本压在各部尚书脑袋上的指标压力顿时消失一空。
魏均自己也知道工部这回是好心办了坏事,但话都已经说了出来,只好装糊涂拿自己打趣,正二品的部堂大员,哪个真能听不出好赖话。
“魏部堂这也算是心系国朝民生重事,要予以嘉奖,届时向陛下汇报一五计划的时候,各部的成绩都是要具悉奏本之上的。”
这个时候杨士奇开口结束了这个话题,继而继续今天的工作。
“兵部今年的收官工作有没有什么难题亟待解决的,有就现在提出来,内阁会同各部,能帮的一定会尽力帮,争取在年尾的汇报上,各部一个掉队的都没有。”
这话说的许不忌暗暗撇嘴,朝野上下都说他许不忌是天字第一号马屁精,却忘了在他许不忌之前,这杨士奇才是正儿八经靠见风使舵,逢迎上意做的内阁首辅。
听听杨士奇这番话说的,可见平素里这皇帝的语录没少看,个中精神没少解读。
“兵部能有什么难题,工作都让总参和五军府干完了。”
大明政坛之内,最没有存在感的大概就是兵部尚书齐泰了,这个朱允炆还在做太孙时的潜邸之臣,早早就接了老六部之一,主抓兵权之重的兵部尚书位,但这么多年下来,反倒在政坛被边缘化。
兵部的主要工作全数被两府拿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清点兵籍册这么一项,防范吃空饷的问题出现,所以导致兵部的部衙胥吏那也是十部当中倒数第二少的。
工作少,权力小,油水自然也是没有了,整个兵部尚书现在就只剩下在南京城里溜达,要么就摆个排场下到地方溜达刷刷存在感,正事一件没有,就剩溜达了。
齐泰心里不平衡,干起工作来也是半死不活,反倒是分管兵部工作的王谦提出了一个问题。
“现役募兵制的落实和补充,兵额数、年龄的红线问题,合格率有几成。”
作为从通政司一步步走上来的大学士,王谦抓工作绝对够细致。
也正是因此,齐泰更是懒得搭理王谦,他做兵部尚书的时候,后者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通政,说难听点就是负责收拢奏本,权力还不如应天府尹。
十年荏苒,青骢逝去,自己还在原地踏步,这王谦反倒是一跃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这哪说理去。
“齐部堂?”
见齐泰不说话,杨士奇皱着眉头敲了两下桌子:“兵部的工作进度希望你给内阁交个底,也好让我们心里有个数,你也是久居中枢的要员,要有配合内阁的大局观。”
“是,我知道。”
齐泰抬了下眼皮:“兵部眼下清点的籍册,现役兵员八十六万七千人,年龄基本都在十六至三十五周岁区间,合格率超过百有九五。”
“嗯,辛苦齐部堂了。”
对于这种老刺头,杨士奇也是没辙,只能抓紧时间结束对兵部的问政,将目光转到朱高炽的身上,语气便客套了许多。
“礼部这边有没有什么问题。”
这几年,礼部算是十部中工作最得罪老百姓的了,因为要清查地方的佛道两教,而无论是佛还是道,因为种种原因,在地方都有很多百姓拥趸,动人信仰,可等同于杀人父母。
也基于此,礼部也是这几年内阁给予支持力度最大的一个部门,准确来说,应该是五军府给予的支持力度最大。
地方各省都司全力配合,对于敢于纠集信徒抱团抵抗的,从众要缉拿,一般判个三五年工期,劳动改造去,而组织者,对那些所谓的大师、天师一类的领头人物,全部处决。
拿刀打不过就架炮,一门炸不死就十门。
除旧运动可谓是毫不留情手软。
“问题基本没有了,只不过还剩下两个地方没有查。”
朱高炽犹豫了一下,说道:“一是龙兴寺,二是京郊的霞云寺。”
这两个名字,顿时让内阁一阵牙疼。
前者的身份大家都知道,前身就是皇觉寺。洪武十六年敕建,赐名龙兴寺,被定为大明皇家宗寺。有明一朝,龙兴寺但又建筑老旧、损毁、失火,那都是朝廷自掏腰包修复,哪怕是国家财政吃紧的时候,也从来没有短过龙兴寺。
这里毕竟是太祖高皇帝当年待过的地方,养活太祖好些年呢,而后者霞云寺则是当今吕太后常去降香礼佛的所在。
大明以孝立国,这两个地方打算怎么动?又能怎么动!
没有皇帝吐口,内阁是一点辙都没有的。
“这事,世子没有入宫请示过陛下?”
想了半天,杨士奇还是只能把皮球踢回去,他也麻爪,毫无办法。
“还没有。”
朱高炽叹了口气:“陛下的性格大家都了解,说与陛下知晓,陛下一定会下令取缔,太后的凤体江河日下,这几年全靠着这霞云寺顶着呢,万一断了这最后的念想,这对陛下来说,史书上这一笔留的可不光彩。”
文华殿便沉默下来。
朱高炽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不告诉朱允炆,大家伙商量着,找个替罪羊出来把这事办了。
“就没派人去谈过?”
杨士奇皱着眉头:“不过是清查一下田亩数,顺便遣散多余的僧众罢了,未必不能通过谈来解决嘛。
不愿意可以花钱,多少钱都给,十万两不行就二十万,不然全天下道观寺庙都清理一空,这两个寺还香火鼎盛,僧众千百,朝廷的脸就丢光了。”
内阁向区区寺庙妥协,杨士奇也顾不得丢人了,诚如朱高炽所说,这俩地牵扯太多,谁也不想上报皇帝,到时候平白在史书上给皇帝留一笔污点。
“能谈早就谈下来了。”
朱高炽有些烦闷:“霞云寺都还好,愿意接受应天府的清量工作,缴纳粮税,但是对于解散僧众,仅保留一二十人的要求拒不接受,说什么慈悲为怀的废话,不愿意赶走那群孤苦伶仃,矜寡一人的僧众。
至于龙兴寺,唉,态度更蛮横了,礼部的官吏直接被赶了出来,啥都没谈妥。”
“行了,我知道了。”
没等朱高炽继续说下去,杨士奇便开口打断,只见他皱紧眉头:“这件事先搁在一边,其他各部继续汇报,这件事,终究还是要找陛下的。”
虽然大家都不想给朱允炆添麻烦,但这种事涉及的地方连皇帝本身都棘手,内阁更没办法做的十全十美。
还是交给朱允炆自己拿主意吧。
如果皇帝爱惜羽毛,大不了找个锦衣卫指挥佥事来当替罪羊,三下五除二全砍了。
事后再补偿重建便是。
办正事要紧。
第三百六十八章:礼部两大雷(中)
杨士奇从文华殿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月上西头,这堂小朝会持续的时间之长是超出他想象的。
顾不得浑身上下久坐导致的酸痛,杨士奇便趋直往乾清门的方向而去,这个点,皇帝一般还是没睡的。
后宫有宵禁,一般过了申时就会闭门,但这对杨士奇来说算不得什么,他的身份决定了他甚至不需要在门外驻足。
宫楼上执禁的宦官第一时间便发现了杨士奇,匆匆开门确认身份后,便恭恭敬敬请着后者往乾清宫而去。
“陛下今晚去了西六宫,小的已经派人去通禀,容阁老在这乾清宫外候一阵。”
杨士奇还没有来得及客套一句,就发现不远处灯火阑珊处走出一人,定睛一看忙见礼:“大皇子。”
能这个点出现在乾清宫外随意走动的,除了皇帝,只有同住在乾清宫的朱文奎了。
“杨阁老怎的这个点过来了。”
朱文奎纳闷的走过去见礼:“虽说现在未及深夜,但冬夜天黑的早,又添三分冷意,阁老今日文华殿坐宫一日处理朝政,不早些回府歇着却来面圣,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杨士奇顿时苦笑:“哪里有什么大事,倒是有两件棘手的事。”
也不瞒着朱文奎,便原原本本的将龙兴寺和霞云寺的事说了出来,末了叹一口气:“这两个地方各有牵涉,而且一个比一个麻烦,内阁不敢擅权,所以老夫这次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来找陛下圣心独裁了。”
一听这事牵扯到这么两个地方,朱文奎也是语挫,不敢随意开口。
毕竟无论是太祖皇帝还是当今太后,那都是大明朝不能碰触的神圣,一句话说不对都要负责任。
一老一小也没多说太久,便有匆匆脚步声响起,暮夜下,几十个宦官扛着肩辇慢慢走近,赶到近前压下肩辇,朱允炆沉着脸走上前来。
任谁正忙着泡在温柔乡中被拽出来,心情都很难谈得上开心。
“不用见礼了。”
当先迈步穿过两人,留下一句交代,朱允炆已经走进了乾清宫内。
“杨阁老说吧,什么事非要这个点来找朕。”
跟在朱允炆后面走进乾清宫,杨士奇也没心情找位子坐,干脆就站着禀告道:“今天内阁在文华殿跟十部尚书开了一次关于一五计划收官的碰头会,礼部遇到一些没法处理的问题,内阁不敢随意拿主意,所以来找陛下请示。”
“礼部能有个屁...”
朱允炆张口就想骂一句,马上皱紧眉头:“龙兴寺?”
脑子里刚才一瞬间划过的名寺古刹,只有这么一个地方能让内阁无法处理。
杨士奇苦笑点头:“陛下圣明,但不仅仅是龙兴寺,还有霞云寺。”、
见朱允炆诧异,杨士奇忙解释道。
“是太后常去降香礼佛的寺庙,在京郊。”
说罢便将两个寺庙如何蛮横拒不配合的情况如实汇报,末了建议道:“陛下,这两地非同寻常,臣和内阁的意见,是由内阁出面洽谈,看能否给予一定的银钱或其他方面的补偿。”
如果这两个寺庙不是有着极其深厚的政治因素牵扯,就算他是所谓的雷音寺,杨士奇都敢找到五军府,调一支地方军平了他!
但这两个地方,内阁不敢,甚至,连朱允炆这个皇帝都未必愿意这么做。
见皇帝缄默不语,杨士奇又提出了那个想法。
“亦或者,使锦衣卫......”
“这事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听完杨士奇的汇报之后,没等杨士奇把最后那个寻求替罪羔羊的坏点子出口,朱允炆便直接挥退了前者。
他现在可以明白内阁的难处了,因为他一样极其纠结。
龙兴寺是养活太祖的地方,而太祖的身份不用多说,对大明,对整个汉族的功绩在这里,在心底,朱允炆对朱洪武的敬重一直没有减少过。
毁了龙兴寺,甚至搞得血溅金殿,人会说老朱家恩将仇报的。
会说他这个皇帝皇位坐稳了,开始不拿太祖当回事了。
皇家宗寺说砸就砸,说毁就毁。
但这一点,朱允炆还可以克服,唯独霞云寺,反而更加的棘手。
生母吕氏的身体在这里放着,估计凤驾归天也就这两年了,寿终正寝的话,朱允炆这个皇帝守孝百日也能落个孝名,但要是这个节骨眼毁了霞云寺,继而太后再去世,气死生母这个污点,就要背一辈子!
前脚毁掉龙兴寺,后脚又把太祖的以孝立国的规矩给抛诸脑后,朱允炆还姓个屁的朱。
“父皇。”
看着朱允炆眉关紧锁,朱文奎守在一旁谨慎开口道:“既然暂时棘手,不如先搁置着,过个些年,慢慢再处理,再不济,就如杨阁老所言,让内阁出面跟他们谈谈,看其需要什么,能补偿的,咱们补一些,只要他们退这一步,把一五计划的要求落实便是,皆大欢喜不好吗。”
“皆大欢喜?”
朱允炆冷言冷语的哼了一声:“大明国朝,绝不会跟任何宗教做交易!”
这两颗雷,朱允炆决意要靠自己来拔掉他,他要客串一次拆弹专家了。
“早点睡吧。”
朱允炆侧首看向朱文奎说了一句,而等到小家伙施礼离开后,乾清宫殿内,便只剩下朱允炆一个人在结眉深思。
“陛下为何不允了杨阁老的提请。”
虽然刚才杨士奇的话没有说完,但双喜也是一个人精,只听前半句,便已经知晓了前者后面的意思。
“奴婢遣一队锦衣卫深夜过去,诛其上下,以火焚之,言其深夜走水,足可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一件难题,那就用最粗暴的办法解决制造难题的人。
“龙兴寺或可行此事,但霞云寺不行。”
朱允炆摇头:“母后的凤体才是眼下我大明的重中之重,仓促行此事,恐母后心神受创,天下人不知,朕知你知,朕便不忠不孝了。”
越想越愁,朱允炆索性不想,起身往暖阁而去。
“睡觉,明一早,朕就去见母后。”
解铃终究还须系铃人。
第三百六十九章:礼部两大雷(下)
在宫城内有一处僻静的,有点与世隔绝之感的屋舍,没有琉璃瓦,也没有朱漆红门,更没有金灿灿的京砖铺路,整体风格更像是一间民房,在这富丽堂皇的皇宫之内显得格格不入。
看起来似是冷宫,但皇帝自身才只有几个媳妇,哪里还有所谓的冷宫一说,这里是吕太后的居所。
一处禅堂。
吕太后是中国式的传统妇人,中国妇女的特点在兴宗皇帝朱标薨天之后尤其突出,朱允炆当了太孙,她就日夜祈祷,盼着自己的儿子少灾少难,顺利继位。
而等到朱允炆真个当了皇帝,她也绝不在大明政坛寻找所谓的存在感,整个人就好似不存在了一般,每天含饴弄孙,抄抄佛经,就是吕氏的全部生活。
直到,她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自己的孙子和儿子。
这种近乎冷血、毫无人情的晚年生活,对一个中国传统妇女、母亲来说是极其悲惨的,继而间接导致了吕氏的身体开始断崖式的衰老。
即使平素里,每隔三五天,朱允炆总会来到这里见吕氏请安,有时也会陪着吃一顿饭,但很少说话,母子二人很难寻找到共同的话题,一个念叨六根清净,另一个执念太深。
天然就是争执的祸根。
而今天,朱允炆更是带着明确的目标来的这里。
“儿臣要拆了霞云寺。”
开门见山的通报没有任何的委婉,亦没有太多的转圜态度。
“儿臣希望母后如去降香的话,能够跟那里的主持说一声,让他们配合礼部官吏的安排,不要妄想搞对抗,朝廷不会让步的,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让朝廷让步,对抗的最终结果,一定是阖寺上下被夷为平地。”
吕氏合十的双手有些微微颤抖,她不在闭目默念,平生第一次表现出怒意。冲着她的儿子,冲着大明的皇帝强硬道。
“不可能,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不能拆霞云寺。”
喘了一口气,吕氏的口气又软弱下来,甚至有些哀求。
“我没有几年好活了,你就不能等我死了之后再去做这事吗,他们只是念个经而已,不伤天不害理,甚至还收养养活了那么多被遗弃的孩子,是行善举的地方,你为什么非要搞得不留余地。”
“全国的僧众,仅有文牒的,便高达十七万六千多人!”
朱允炆报了一个天文数字:“佛教行善举儿臣从来没有否认过,但这个善举是对个人来说的,对国家就是恶举。放任下去,做和尚的越来越多,对国家是好事吗?对天下是好事吗?
您总说佛不争不夺,六根清净,但是礼佛的人,每一个都如此吗?
如果佛门的僧众都这般,哪里还有我大明国朝,爷爷就是个和尚,他放下佛经也能打天下。
可见,只要是手里的力量足够,野心是可以吞灭佛祖的。
龙兴寺您是知道的,光这一个寺庙就有一千多名僧众,数万亩良田,从一无所有扩充到这个数字,仅仅用了二十多年,而且还在增长,再过几十年,疥癣就变成了瘤子。
天下那么多寺庙都在改,只有龙兴寺和霞云寺不动,到时候天下会非议,朝廷的脸也就丢光了,无论基于哪一点的考虑,不拆不行啊。”
吕氏说不过朱允炆,她也从来没指望过从大道理的层面能讲过自己的儿子,但她有自己的坚持。
“既然你拿定了主意,还来问我作什么,去呀,你去做啊!”
看着吕氏摇摇晃晃的身子,朱允炆下意识的心头一紧,忙上前搀扶,却被一把推开。
“当年,你严令文奎不许他接近我,这么多年,你每一个孩子,除了婷婷这个丫头之外,我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任何一个孙子,你狠了那么多年,还在乎我一个老妇人的生死吗。
我是瞎了眼,当年跟你爹、跟你爷爷说尽了你的好话,让你嗣了正统的位子,你就该当个庶子,就该这辈子做个庶子!”
“母后说的对。”
朱允炆甚至一点怒气都没有,反而极其认可的说道:“如果当年元妃常氏不是坐罪而死,当然,对外说的,史书写的都是病亡,一个养尊处优三十余岁的女人会病亡吗?
不还是因为她是常遇春的闺女,受了他大哥的连累,坐了谋逆罪,她一个女人,手无寸铁拿什么去造反。
她死了,您扶正了,儿臣我沾了您的光,成了嫡子,做了太孙,那个时候,您怎么不说常氏死的冤,爷爷心狠呢。
您该退位让贤,父皇又不止您一个侧妃,您谦让一番,少在爷爷面前表现一个好儿媳的贤惠,我都一辈子是个庶子,这不就成了。
皇帝,呵,您真觉得我很稀罕当这个皇帝吗,屁!
老子有家有院,有儿有女的,真他妈稀罕来当这个狗屁皇帝!”
皇帝这是说胡话了?
双喜还以为朱允炆是气糊涂了,赶紧上前抚背:“太后息怒,陛下也是最近操劳国事,这心神难宁,国朝的事千头万缕,陛下也实是不易。”
“是啊,他是皇帝,这天下他说了算。”
吕氏冷笑几声,她知道,早几年就已经知道了,这个陌生的朱允炆从来都不是她的儿子。
藏的太深了,没坐上奉天殿那个位子上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拿真面目示过天下。
“我当不得他的家,他不是要拆霞云寺吗,要杀人吗,随他去吧。”
把这话扔下,吕氏转身就走,走的干脆又果断。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只要她在霞云寺被拆之前还活着,这事就会成为朱允炆一辈子的污点。
“陛下,陛下。”
双喜感觉到朱允炆的身子在颤抖,吓得连连唤了好几声。
“朕,没事。”
深吸一口气,朱允炆撩开袍摆,冲着吕氏离开的方向跪下,重重的砸了三记,起身,裂开的额间有血珠渗出。
“敕令龙兴寺、霞云寺,七日之内,务必遣散所有僧众,销毁所有文牒,不可保留超过二十人的数量,多一个,毁佛烧寺,主持问斩。”
国家前进的脚步,从不会为了任何一个人而停下,历史的车轮,也不会因为一个石子而停止滚动。
“天子不是国家,国家才是天子,天子的意志也从来不是国家的意志,只有国家的意志才是天子的意志。”
是为了国家的利益,国家的意志要拆这两座寺庙,所以在国家的意志面前,朱允炆做不得一个孝子,他的行为要受到国家意志的支配。
当然,他当然可以天子即国家,朝令夕改便是。
定好的一五计划也可以推翻,把国家的公信力扔进尘埃中。
朱允炆没得选,亦或者说,他在来找太后之前,就已经做好了选择。
皇帝决议用不可置喙的强硬态度来拔除龙兴寺、霞云寺,内阁的工作就简单的多了。
地方军卫所的清查组,直接带着刀闯进了这两座寺庙开始丈量田亩和财富。
六根清净的寺庙里,不谈香火钱、功德银,光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财富都有数万两,这笔数字或许对眼下的大明来说不算什么,但却是实打实的逃了国家的税积攒下来的钱。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任何可能动摇国家根脚的,再小的事,其性质都等同于危害国家安全!
国家无税,财政崩溃。
继而国亡,离乱之下,逃税者亦亡,是为覆巢之下无完卵。
逃税的人只能看到自己的利益很正常,但征税者亦不重视,那才叫危险。
龙兴寺和霞云寺的主持起初还是比较强硬的,他们拒绝接受这般粗暴的处理,前者甚至拿出了太祖当年回凤阳祖地祭祀时留下的丹书铁券,来证明其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但领兵的指挥使该磕头磕头,起了身照样拔刀。
“一群秃子,还敢扯太祖的大旗横行霸道,大逆不道罪加一等,杀!”
丹书铁券被请进了南京,供奉进入奉先殿太祖的画像下,这已经不是这些年朝廷陆续收回的第一份丹书铁券了。
从宗勋大发国难财开始,到泉州海运司报出的地方税课司贪腐大案,这些年,多少家手握有着‘免死金牌’功能的丹书铁券被收回。
“国法之前,不可能有丹书铁券,将来也绝不会有。”
见到朝廷的态度坚决,两大寺也没有那副‘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勇气了,老老实实的接受命令,遣散僧众,归还土地,再也不敢谈其所谓的政治背景。
但霞云寺的没落,亦或者说是朱允炆的态度,还是刺激到了吕氏,后者这口气积郁在心,直接引了重病,沉疴在榻。
这一下,皇宫上下的太医算是彻底慌了神。
御前司负责起居注的小宦官把朱允炆前些日子找吕氏的那段进行了删改,解缙也是连夜进宫求见,谈及了这一段。
“史书怎么写?”
起居注可以改,宦官不是史官,他们有个屁的原则,但是史官怎么办。
作为负责文学著作总编的解缙现在那是六神无主。
史书是叙事的手法,是不能带有主观态度的,更不像内阁做报告那般,分析个中利弊,照实来写,任谁看都是皇帝自己忤逆太后的意愿,导致后者气火攻心,一病不起。
更严重的话,那就是一命呜呼。
“照实写。”
朱允炆抄出原版的起居注,一把扔到地上,寒着脸:“朕不怕被后人骂,爱怎么骂反正朕也听不到,再说了,这些年背后骂朕的还少吗。
武勋先骂,武勋骂完宗亲骂,然后地主们骂、官员骂,连着商人也在骂。
这天下,除了老百姓和当兵的,就没有不在背后骂朕的,朕脊梁骨硬,脸皮子厚,就不怕他们戳。”
解缙拿起那份起居注,看得手都抖楞起来。
皇帝这是疯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太祖当年敬重高皇后,说要以孝立国,故此厚待和支持丁忧的官员,认为人无孝不立,百善孝为先。
似乎一个人只要孝顺,做什么都是对的,相反,人不孝,做什么都是错的。
朕是不孝了,那朕将来做什么都是错误的,既然如此,那朕就干脆一条道走到黑,将错就错。”
大不了就是骂一句千古昏君,大不了就是被骂成灰,朱允炆一气之下,大不了‘昏’到底。
“你马上去翰林院写一篇署名为朕的文章,交由通政司润色后发到求是报上,大意就是,将来丁忧的时间从百日改为三十日,有想做孝子的可以辞官,好好回家当带孝子,父母高堂抱病在身的,可以请假照料,但超过三十日不复职的,朝廷不再保留职位品轶,想做官,重新考!”
解缙彻底慌了神,皇帝这是要破罐子破摔啊。
早前一个一体纳粮的政策,早就让传统派官员对其恨之入骨,现在又这般行径,这要等百年之后,还不被人骂的体无完肤。
生前只有几十载,身后却有百世名啊。
“陛下三思啊。”
解缙苦着脸劝道:“陛下之功,威盖千古,已是一代明君圣主,何苦这个时候为自己平添不孝骂名,太祖祖制,不能碰啊。”
“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忠孝不能两全吗!”
朱允炆寒着声音说道:“要么忠于国家,要么孝顺高堂,朕已经做了选择,接下来,该你们选了。”
说罢,转身就走,留下解缙一个人苦笑连连。
现在这事木已成舟,内阁别的倒是不甚担心,最怕的就是太后真要一不小心出了灾厄,那皇帝可能就真会一条道走到黑了。
名声反正都臭了,那么人就不会在乎再臭狠一点。
而一个放飞自己的皇帝,将来,又会闹出多少的幺蛾子?
不过也因为这么一件事,让内阁看出了皇帝的决心。
一五计划是必须要完成的,没有任何事或者人可以拦在国朝的面前做拦路虎。
这一点,委实吓住的内阁,也吓住了各省的布政使司,因为他们接到了来自内阁一封,在语气措辞之严厉上,前无仅有的通报。
“截止至建文十年十一月三十日,内阁往各省摊派的任务指标务必完成,希望各省布政使司要有高度的政治责任感,同时,内阁不希望看到任何关于难度和阻力的奏报,望诸位自勉。”
这是把刀架在脖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