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南巡第一站:苏州(上)
王雨森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就爬了起来,甚至准确点来说,他在头一天的晚上就压根没有睡觉。
皇帝圣驾将至苏州的消息早几天由通政司传达到苏州府上的时候,让整座城都忙碌起来。
作为苏州的知府,王雨森同时接到的还有内阁的一份通知。
皇帝这次南巡,着重要看的是经济这一块,苏州搞男女同工、大搞实业纺坊,成绩非常喜人。
如果皇帝不临时变卦出什么幺蛾子的话,那么苏绣坊和大作坊那是一定会去到的地方。
城外三十里,王雨森带着苏州府上上下下的官员、当地的粮长以及皇商苏州分会、苏州本地商会的主要人员都在这里候着。
天公不作美,这天上还下着淅淅沥沥的细雨,这群人就这么在雨里生生淋了有一个时辰。
谁也不敢打着伞等皇帝啊。
虽然浑身上下早已湿透,守着早春这个时节,害上风寒的几率会大大增加,但也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不等了。
慢说下雨,就是下刀子也得挨着。
谁让朱允炆是皇帝呢。
只不过此时的王雨森完全没有把心情放在这上面,他的身边时刻有快马来回奔驰,这当然不是探查皇帝的御驾动向,他没有这个胆子。
他是在遥控指挥城里的安保工作。
“所有的地痞流氓、犯过前科打架斗殴的小青皮都抓完了没有?”
“那些跟地方县衙闹官司,天天喊冤的刁民抓完了没有?”
这才是王雨森,准确来说是整个苏州府眼下的头等任务。
不管那些告官的是不是真冤,是不是真的受了什么不公正的对待,又或者只是憋着心思胡搅蛮缠,都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冲撞御驾,拦路喊冤的狗血戏码来。
刀砍在谁的脑袋上,谁才知道疼。
很显然,这种疼痛,苏州府上下没有一个人愿意体验一下。
“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声响起,带着溅起的雨水,一骑快马驰骋到了迎驾阵容的正前方。
这是一骑锦衣卫。
“圣上有旨,着苏州知府王雨森面圣,余下众人各回署衙。”
皇帝就是可以这么任性,这一个时辰的雨,大家伙算是白淋了。
任谁也不敢多说什么,甚至还都觉得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纷纷谢恩后,看着王雨森随着这名锦衣卫而去。
只不过临走前,王雨森还找到苏州同知嘱咐了一句。
“回到城里,抓紧时间再清查一次隐患,防微杜渐,切莫闹出什么泼天的祸事出来。”
后者自是郑重点头,而后才组织着接驾队伍迤逦着返回苏州城。
等王雨森抵达中军御辇的时候,这个年轻的苏州知府周身上下已经是彻底淋了个通透。
“臣,苏州知府王雨森叩见吾皇圣躬金安。”
御辇里有后妃女眷,王雨森进不去,只好跪在御辇外见礼。
“不用多礼了,先去副车换身衣服候朕,朕等下过去。”
御辇后面有副车,也都是极宽大的车厢,倒是方便了王雨森,可以由小宦官领着去换身干净的素袍。
王雨森也没等太久,便见到同样一身简装的朱允炆撩帘进来,忙恭恭敬敬的跪伏于地。
“起来吧。”
从王雨森的脑袋旁走过,朱允炆落了座,接过双喜递上来的热茶美美的喝上一口。
“朕这次来苏州,主要还是看一下苏州这两年搞得怎么样,想看看你们苏州府的成绩都做的如何。”
“苏州上下皆仰赖陛下如天之德的庇佑,不敢谈成绩二字。”
车轮辘辘前行,朱允炆扭头侧看,已经可以透过车帘的缝隙处看到远处苏州城墙影影绰绰的样貌。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朕这次南巡,点了名的便有苏州和杭州,既是鱼米之乡,也是人杰地灵之处,
听说还有一句谚语叫做‘苏湖熟,天下足’,是这么说的吗?”
王雨森忙回应道:“这都是先北宋时期流传的俗谚,而眼下我大明物阜民丰,尤其是自陛下登基以来,各省的民生都趋鼎盛,苏湖熟三回,又哪里比得上天下万一呢。”
一句话回应的,可谓把马屁拍到了地方。
“抬今朝贬前朝的事可做不得。”
朱允炆哈哈一笑,虽然摆手训斥,但面上还是极其自得的。
谁不爱听好话啊。
忠言这玩意也不能总听,听多了膈应。
君臣二人聊了能有一个时辰,车队便进了苏州府城里,朱允炆再侧首去看,脸色就稍微有些黑了下来。
“朕在南京都听说过,说苏州人声鼎沸,街道上的行人游商接踵而行,你告诉我现在这城外宛如鬼蜮,是朕来错地方了吗?”
王雨森顿时汗如雨下,吓得匍匐在地顿首:“臣死罪。”
皇帝来了不封城,这接下来的工作不好开展啊。
朱允炆也知道在这个年代,这都是没办法的事,他良久才叹了口气,催促双喜道:“加速行军,直抵府衙所在,令京营兵城外驻扎,苏州府里没有反贼,三千锦衣卫够用了。”
“诺。”
双喜出车传令,朱允炆才挥袖:“罢了,你们当地也是一片赤诚之心,担朕之安全,这次就免了。”
王雨森唯唯诺诺的领命谢恩,等天子驾辂一停,这货便迫不及待撩开车帘,躬着腰候着朱允炆先出。
驾辂外,早前在城外接驾的苏州各级官员、商人早早候着,一看到朱允炆露面,都齐齐跪了一地。
“朕让你们该忙什么忙什么,都拿朕的话当耳旁风吗。”
一看眼前这乌泱泱几百号人,朱允炆又发了火:“都没有正事可做,来看朕这个猴子吗?滚!”
哪些人负责接驾,通政司早都晓谕过地方,主官接驾即可,负责具体事务的公员还是要该忙的忙。
现在倒好,连小到各县的县官都跑到苏州来面圣,地方工作还做不做了?
几百号人被吓得面如白纸,朱允炆也懒得管他们,下了车迈腿就往府衙里走,人群跪伏着挪开一条道,各自留下的汗水都差点在地上聚成水洼。
“那就是大明的大皇帝吗?”
在府衙远处近百丈的位置有一处阁台,这里是苏州商会的据点。
而在此时的阁台之上,几名看容貌便不是大明本土的番邦外商正眺望着远处的巨大阵仗。
其中一名商人先是感慨于朱允炆的圣驾规模,而后又疑惑道:“为什么那个皇帝一点礼貌都没有呢,外面还在下雨,他就任由自己的臣民在那里跪着,而自己则进入了官衙之中,是生气了吗?”
“可能是吧。”
“那他实在是太过霸道了,苏州各界都那么恭敬的迎奉他,欢迎仪式搞得如此盛大,他为什么还要生气。”
苏州人,用自己最大的恭敬和盛大的场面欢迎着大明大皇帝的驾到,可眼前看到的场景,换来的却是大明皇帝毫无礼貌可言的对待。
朱允炆没有礼貌吗?
他现在确实不想跟这群苏州官僚讲一丝一毫的礼貌。
离京之前,他就让内阁向地方三令五申,他这个皇帝是来观察的,不是来被观察的。
地方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能影响民生。
但现在倒好,地方完全拿他的话当放屁了。
“朕本来还打算见一见你们苏州府的官员,现在倒是可以免了。”
冷着脸,朱允炆说道:“直接去苏绣坊和布市吧。”
“诺。”
王雨森领命退下,他又要去‘安排’了。
等他离开后,随驾的朱文圻不解的向朱允炆问道:“父皇,儿臣之前看书,书上说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若君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为寇仇。
苏州上下为父皇所来毕恭毕敬,父皇又缘何要如此呢?”
朱允炆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因为朕从来没有来过这苏州啊。”
见朱文圻不解,朱允炆解释道:“孩子,你记住,为君者恩威并济方为行王道。
这苏州的官从未见过朕,朕若是一上来就对他们和气宽恩,他们就会觉得君权软弱。
所以朕要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收起轻慢之心,以为稍有不对之处就会有杀身之祸。
而后,等离开的时候,朕只需要略降恩惠,他们就会欢欣鼓舞,感恩戴德了。”
朱文圻听得懵懂,但还是点点小脑袋:“多谢父皇教诲,儿臣记下了。”
“除了懂得利用恩威之外,你更要懂得,为什么这种方法可以压制住这群官僚。”
朱允炆语重心长的说道:“不要小看每一名官僚,大到封疆大员一省布政,小到胥吏文书,他们都有自己的圈子和纽带,所以一味的恩威并济也并不能折服他们。
只有你打断他们赖以生存和自我保护的政治生态圈,他们才会卑躬屈膝的服从你,不然,就算你有天大的手段,当他们壮大起来的时候,也不会在买你的账了。”
大明中后期的文官集团力量,那是可以比肩两宋的士大夫集团的。
嘉靖皇帝也算颇有政治手段了,也一样被逼的难以喘气。
这些东西,朱文圻还听不懂,朱允炆也不急,总有的是时间慢慢教。
第三百四十一章:南巡第一站:苏州(下)
“苏绣眼下的产出,一年大概可以达到一万余匹,是扩产前的三倍。”
巨大宽阔的苏绣坊,王雨森亦步亦趋的跟在朱允炆的身侧,君臣两人连着数百名随扈在坊内边走边瞧。
这次王雨森倒是没把整个苏绣坊清空,都清空了,皇帝看谁去?
来就是来看生产的,把绣女赶的一干二净,那还生产个屁。
“这苏绣不好做吧。”
拿过一匹成品过手,朱允炆感受着触感上的舒适,由衷的赞叹一句:“苏绣甲天下,堪称我大明纺织之极品,宋元两代皇帝的冕服均出自苏州绣女之手,不是没有道理的啊。”
“是的,近千名颇有经验的绣女,一年的功夫也只能做出这寥寥几千匹来。”
王雨森介绍道:“虽说苏州家家养蚕、户户刺绣,纺织几乎成为了眼下苏州府一项群众性的普遍副业,但民间所织的苏绣只是冠上了苏绣的名头罢了。
苏州地区织造的纺织品统称为苏绣,唯独这江南织造局苏州营纺司出来的,才是真正的顶尖苏绣。”
苏绣的优点和特点有很多,朱允炆也懒得听王雨森科普般的背书,没等后者说完便出言打断道:“跟朕说说销量吧。”
任由王雨森这么介绍下去,挥挥洒洒怕是几千字都介绍不完,朱允炆实在是听不得。
“眼下苏绣的主销便是来自皇商苏州分会、苏州商会和御前司的采买。”
王雨森说道:“苏州府本身并不承担寻找销路的职责,大多都是这三个采买大户直接下的订单。
其中皇商分会下的订单最大,一年有将近五千匹,苏州商会和御前司就要稍微少一些,前者能有个两千匹左右,后者更少,只要几百匹。”
御前司采买苏绣的主要原因,当然不是拿来卖的,而是用来给京城里的官员织官袍。
这几年朝廷有钱了,朱允炆也不是那种小气的主,不可能在让京官像洪武朝那般,官服破损了,自己找地缝缝补补又三年去。
苏绣扩产,一匹布不过几十两纹银,几百匹也不过一万多两。
这笔钱朱允炆都懒得走国库,伸手向夏元吉要钱,他实在是懒得看后者那抠抠巴巴的神态。
这钱一直都是走他自己的内帑出,算得上是给京官们额外的加恩了。
一年发一身,皇帝不差饿兵。
“效益不错嘛。”
听王雨森说到每年的产销都极其平衡,朱允炆便心情大好起来。
“扩产三倍,仍然能做到供小于求,这不就说明眼下我大明民间多富吗?好事,这是好事啊。”
皇帝开心,王雨森也就跟着笑:“前些年,苏绣的产量不高,价格一直居高不下,臣有感于此才决意行扩产之举。
虽然营纺司扩产后,苏绣的价格略有回调,但没曾想去年开始这苏绣的布价又跳了起来,一般的粗布、一般的绣品反倒价格下降了许多。
现在看来,都是陛下去年开办银行带来的连带效应啊。”
“眼下跟苏州商会纽带最深的是哪里?”
虽然不太明白皇帝怎么突然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件事上,但王雨森还是急忙回禀。
“是全国各地的布市,苏州商会拿了货都会走漕运转销到全国各省。
皇商分会的主销还是通往海外,跟泉州的纽带更深,泉州那边有许多的海商,这些海商拿货多是走皇商分会接。”
海外倾销才是暴利,恰恰因为这其中的暴利,皇商分会压根不愿意跟地方进行分润。
苏州商会作为苏州的坐地虎,在市场的争夺上反而不是皇商苏州分会的对手,只能在国内挣点辛苦钱。
朱允炆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泉州的海商转手销售,为什么只从皇商手里接货,不从苏州商会接呢?是苏州商会的定价高了还是供货量达不到泉州海商的需求。”
就算有代理费之争,朱允炆就不信苏州商会的财力连一块市场都抢不下,任由皇商形成垄断。
王雨森便苦笑起来。
这个时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朱允炆解释,这里面的曲曲折折还用的上他来汇报吗?
大家伙都是一目了然的啊。
皇商是什么机构?
人家背后靠着的不就是您这个皇帝当大股东吗。
苏州商会的商人就算想赚钱,那也不敢跟皇商掰腕子啊。
看王雨森支支吾吾的劲,朱允炆心里才算明悟过来,知道自己这个问题算是白提出来了。
他问这个话,跟说‘何不食肉糜’有什么区别。
愚蠢至极了。
垄断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啊。
皇商总会属于整个朱明皇族,这群闲散亲王从最初离开封地独立王国到现在成为大明最大的资本家,也算一个个享进了荣华富贵。
当年皇商刚成立的时候,一家的分润不过十余万两,现在倒好,一个个一年连吃带喝都快捞到一百万了!
虽然这里面最大的赢家是他朱允炆,但朱允炆却并没有沾沾自喜,反而为此紧锁眉头。
任由皇商这么垄断下去,将来他的这些亲戚,一个个就全成资本巨鳄了。
他们利用身份天然带来的特权和尊贵,加上海量金银铺路,染指一个接一个产业的时候,反而会对民间自营经济产生巨大的冲击甚至是破坏。
而真正可怕的,便是当垄断的局面形成,那么作为垄断的商品持有方,生产源头的统治方,就可以随意为商品定价,攫取百姓的财富。
“人生三大不可避免之事,死亡、税收和皇商?”
这种念头一升起,朱允炆就有些满背冷汗的感觉。
得想个办法改善一下大明的商业形态平衡性,不能任由垄断的局面继续维系下去。
“泉州海商或者说泉州海运司,是不是跟皇商达成了排他性的交易协议?”
朱允炆这个问题一针见血,直接说到了王雨森的心窝中。
后者连连点头诉苦:“这个问题不仅是我们苏州商会,包括浙商也面临这个情况,除了广州商会自营以外,我们江南几个省在商业的运作上都被地方的皇商分会拿捏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朱允炆冷着脸没有说话,又在这营纺司转了一圈后才会府衙。
“朕接下来要去杭州,让苏州皇商分会的会长去杭州等我。”
王雨森既然说浙商也面临这种情况,那这杭州朱允炆是得好好去看看。
一旦说的属实,那是要好好考量一下如何处理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南巡第二站:杭州(上)
走苏州往杭州,朱允炆没有选择陆路,而是选择绕一大段,改由徽地走水路。
往杭州,怎么能不见识一下杭州的水上美景呢。
他这次南巡又不是一门心思就奔着国家的事来的,顺道带着自己的几个媳妇和孩子看看风景,也算是为这几年的高压工作松松乏子。
看水景,杭州一路上的水景可是不少啊。
比如新安江,又比如富春江。
新安江很美,毕竟这坐拥着大片的水域,甚至要远远超过大名鼎鼎的西湖。
它由歙县街口镇流入浙江淳安县境内,至建德梅城镇与兰江汇合始称桐江,至桐庐县桐庐镇与分水江汇合,到这么一段时就被称富春江了。
也就是位列中国十大名画之一的《富春山居图》的背景地。
至于富春江流经富春至闻家川与衢江汇合后,则就被称为钱塘江。
朱允炆前世的时候到过杭州,见识过富春江的美景,也见过钱塘江的波澜壮阔,也同样见识过西湖。
但朱允炆仍然还是觉得新安江一点都不比富春江的美景逊色,甚至于,可能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原因,没有后世游西湖时那密密麻麻的数不尽的人头,朱允炆更加觉得新安江要美上许多。
“你们看这两岸的秀丽景色,峰峦叠翠,松石挺秀,青山翠树,沿江游玩。等到盛景季节,这里实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龙船上,朱允炆双手撑住护栏,感受着迎面扑来的清凉之风,一低头,便可以透过清澈的江水看到水面下织密的鱼潮。
这种来自视觉上、感觉上的体验实在是太棒了。
“那里是何处,怎得雾气霭霭,看不真着?”
眺目望去,朱允炆陡然发现远处一处山头被云雾遮盖,恍若仙境一般,顿时来了兴致,询问着身后的随扈。
但随扈们多在南京,一时半会都回答不上来,急的抓耳挠腮。
最后为朱允炆解惑的,还是双喜。
“那里是霭云洞,每逢雨前,便会有团团云气从洞中逸出,漂浮飞散,是为此地之特有奇观,能看到此处,陛下,咱们应该快到杭州运河码头了。”
双喜的回答让朱允炆一怔,跳了跳眉毛:“你这家伙咋啥都知道,朕记得你不是杭州本地人啊。”
“陛下圣驾走水路欲往杭州,这沿途的风景地貌,奴婢自然要派人去收集府志,这些日子没少看,总算有了用武之地,没让陛下失望。”
“有你在,朕省多少心啊。”
朱允炆由衷感慨了一句,以手拍了拍双喜的肩膀,让后者顿时受宠若惊的连声傻笑。
果不出双喜所言,船行不足一个时辰,朱允炆已经看到不远处岸边有着无数的人影了。
南巡的第二站杭州,到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杭州运河码头上,黑压压的一片浙江官员、富商、百姓跪在地上。
接驾这件事上,杭州知府,准确来说应该是浙江承宣布政使司的左布政使王钝是耍了心眼的。
苏州搞接驾,但搞得全城成为空城,引得皇帝龙颜不喜,那他的杭州就反其道而行之。
我组织百姓一起接驾,让皇帝老子见识到江浙人民的热情,这样的话,皇帝就应该不会在生气了吧?
他倒是小心眼不少,朱允炆也确实没好意思当着百姓的面耍一通脾气。
对待百姓跟对待官员,朱允炆完全是两个态度。
因为朱允炆更知道他的今天是怎么实现的。
掌握全大明最至高无上的权力,是因为他朱允炆的威望高?
威望的基础就是民心和军心,老百姓相信只有朱允炆这个皇帝才是名正言顺的统治者,换任何一个他们都不接受。
大明的军队也只愿意相信只有朱允炆这个皇帝能给他们吃饱饭、挣足银饷和授予荣耀。
这才是朱允炆最牢固的皇权宝座。
“改朝换代,任你千古一帝、青史贤相、豪门望族最后都要消亡,唯独人民一直存在。
一代代,诞生繁衍出新的帝王、丞相和士族。
无论到什么时候,这个国家的主人都是人民,大明这个国家是属于所以大明人民的!”
朱允炆在杭州运河码头亲切接见了杭州当地的耆老,寒暄了几句高寿、身体健康状况之后,返回御辇时,同朱文圻如此说道。
“人民参军入伍,跟随太祖高皇帝的步伐打跑了异族,这是人民的功劳。
人民种地交粮,养活了朕这个皇帝和天下的官员、军队,这是人民的功劳。
开国、立国、稳国、卫国都离不开人民。
朕可以对官员肆意施为,打也好杀也罢,因为这是朕的特权。
但朕不可以对百姓也如此,因为如果朕这么做了,百姓就会收回朕的这个特权,你能听懂吗?”
君为轻,民为贵的思想虽然几千年前就由孟子提了出来,但在权力的划分上,显然孟子还没有这种眼光。
包括孟子提出的那句“君视臣如何,臣视君就如何”的废话,都是因为他自己本身就站在臣子的身份上罢了。
他作为一个臣子,不说这种话,那不就是所谓俗称的屁股歪了?
朱允炆的这番话朱文圻显然是听不懂的,他懵懵懂懂的点头,随后又回过神来摇头。
这幅痴傻得样子惹的朱允炆哈哈大笑起来。
“皇权的尊贵性在于至高无上的统治权,而统治权的核心在于稳定。
一个稳定的国家体系,无论是百姓还是商贾,任何一个只要生活在这个国家的人都能从中受益。
人人能吃饱饭、穿暖衣,有房有产,有家有院,这就是稳定。
稳定,是每一个人都愿意去维护的东西,或者说秩序。
你胆敢去破坏这个稳定,那就是所有人的公敌,会被天下人摒弃和排斥。
国家稳定了,那么统治层的统治权力就稳定了。
统治权并不是统治阶级自己创造或者说天生拥有的,而是底层那一群希望稳定的阶级共同创造的。
所以,昏君并不是无能的君主,明君也未必是厉害的君主。
只要保持国家稳定,哪怕这个君主只会纵情享乐,但他能在放纵的同时惦记着解决会影响国家稳定的矛盾,他就是一个有能的君王。”
说到这,朱允炆话锋一转:“如果有人或者有一个人群体正在影响,或者将来有可能影响国家的稳定,该如何?”
年仅七岁的朱文圻思考了半天,才看向朱允炆,严肃的回答道。
“解决他!”
朱允炆宽慰的笑了起来。
第三百四十三章:南巡第二站:杭州(中)
可能连朱允炆自己都没有想到,小小的朱文圻竟然能做出如此果断的回答。
谁破坏稳定,就解决谁!
这话说道朱允炆真的是极其开心,这种开心被朱允炆毫无隐藏的表现了出来。
他摸着朱文圻的脑袋,向后者说道:“你爹我这次南巡,为的就是看一看这几年我大明商业氛围最浓郁的江南几省的情况。
虽然一切看起来形势大好,经济的增长迅猛,税收情况更是喜人,但也不是全然没有需要担心的地方。”
朱文圻问了一句:“父皇,怎么了?”
“皇商。”
朱允炆沉声道:“这个由朕一手成立起来的商会,已经在这几年的时间中,不知不觉的发展到一个相当庞大的规模了。
咱们这些亲戚,你的叔爷爷们已经开始暴露他们内心中的贪婪,想要全部控制咱们大明所有赚钱的商业活动。
他们赚的多,交的税也多,朕的内帑分到的钱也更多。
眼下看起来,似乎都是好处,但是如果任由他们继续这么扩张膨胀下去,将来,他们就会破坏咱们大明的稳定性了。”
说着说着,朱允炆又叹了口气。
想要压制皇商,那么反垄断法案就势必要推行,而一旦推行反垄断法,宗亲那边又该在背后说他朱允炆的坏话了。
虽然朱允炆在宗人府的名声已经‘臭不可闻’。
自己作为朱家的家主,却一点不为自家人着想,还千方百计变着法子的给自家人添堵,这算不算是屁股歪了?
就一如自己作为这个国家最大的统治者和既得利益者,却又在不停的反统治阶级和既得利益阶级,这也是板上钉钉的歪屁股行为。
但自己终究是这个国家的领导者啊,朱允炆摸了摸朱文圻的脑袋,问道:“现在,你知道了这破坏国家稳定的是怎么一群人,你觉得还应该坚持处理吗?”
这个问题让朱文圻认真的想了半天,才郑重其事的点头。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臣子应该忠于君王,君王应该忠于国家。
国家、国家,国在家之前,因此忠于国,就不能尽孝于家。”
这个回答让朱允炆仰天大笑起来,他感觉心里所有的郁结都一扫而空,自己这个二儿子,这个从小长在自己身边,没有接受过一天乱七八糟古人传授的孩子,在思想上确实更贴合他这个老子。
看朱允炆笑的畅快,朱文圻也跟着笑,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老爹为什么会笑的那么开心。
“你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是因为你现在的岁数还小,有着一个纯净的赤诚之心。
还不懂的什么叫做羁绊和顾忌,能够纯粹的分辨是非对错,朕希望你能永远的保持下去,记住你说过的这些话,君王要忠于国。
君王的立场永远只有一个,他的屁股也只能坐在一个位置上,那就是国家和人民。
如果领导这个国家的过程中,你不是为国家和人民着想,那才是真的屁股歪了。
圻儿,老子送你一句话,希望你可以永远的记住。”
话头在这里顿住,朱允炆蹲下身子,平视着朱文圻,极其严肃的说道:“我将无我,不负人民。”
我将无我,不负人民!
小小的朱文圻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的父亲刚才还开怀不已,现在却又如此严肃。
但他也一样被朱允炆的话所感染,神情端肃起来。
“儿臣一定谨记父皇的教诲,终身不忘。”
“去找你舅舅,让他带着你在这杭州城里转转玩玩,看看风景啥的。”
有些宠溺的揉了揉朱文圻的小脑袋,朱允炆就这么蹲着目视朱文圻离开,而后才起身冲身后的双喜展颜一笑。
“生子如此,夫复何求?”
这话从朱允炆这个皇帝的嘴里说出来,其中肯定的分量实在是太足了。
如果要是一个外臣,那是万万不敢接朱允炆这句的话茬,但双喜哪里又是外人,朱允炆开心他就开心。
“比起大皇子来,二皇子确实要更加赤诚许多。”
“就不知道大了是个什么样子了。”
为人父者,朱允炆也一样不能免俗的具备一个父亲患得患失的感觉,尤其是在对孩子未来的把握上,朱允炆尤为不踏实。
“文奎小的时候就坏在了母后的手上,终其原因,症结还是出在朕的身上,朕那时候刚登基,朝廷的事牵挂了太多的精力,没时间去关心和教育,导致文奎小的时候接受了太多不该接受的教育。
好在前两年草原发生的事,让文奎的性子果断了很多,这两年也越来越加成熟稳重,倒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至于文圻,他母亲教育的好,一直看着管着,跟朕又亲,倒是甚合朕意,就不知道等大了又是怎么一副样子了。”
朱允炆这幅作态让双喜忍俊不禁,忙出言宽慰道:“陛下且放宽心,两位皇子将来想必都会成为陛下的得力助手,将来,也都会是咱们大明的国家柱石。”
“行了,不管这些孩子的事了,将来如何,路是他们自己来走。”
朱允炆摇头,把脑子中乱七八糟的感慨通通甩掉,又恢复了一代帝王的威严:“通知王钝,朕要召见浙商的负责人,和皇商在浙江分会的会长。”
“诺。”
虽是双喜领命,但这跑腿传召的活计自有小宦官去做,也没让朱允炆等多久,他这边才堪堪看了几篇浙江的省志趣闻,一壶茶都没喝完,王钝就领着三四个人来到朱允炆的临时行在。
一处位于西湖畔边的行宫。
这里本是一处大宅,是杭州本地一豪商的居所,皇帝要来杭州的消息经通政司传到杭州之后,这里就被征用了。
豪商自然是开心的举双手赞成,甚至还自掏腰包几日内把宅邸外的路给夯实了不少。
面圣的几人一进来便见到朱允炆那张不善的脸,心里都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看皇帝这幅神容,这是要发飙啊。
果不其然,等他们见罢了礼,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平身的恩准,反而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王卿果不愧是朕的忠臣啊,杭州运河码头接个驾,都能动员好几万百姓,属实让朕甚是欣慰,将来杭州的百姓也不用从事生产了,春耕也省了吧。
卿家没事就带着大家伙来南京磕几个头,朕管饭,你看如何?”
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今日只有一更,作者君偷懒过个生日去,各位衣食父母海涵。)
第三百四十四章:南巡第二站:杭州(下)
一见皇帝似有生气的样子,王钝便知道自己的马屁算是拍错了地方。
早前内阁晓谕地方,接驾的事不用搞得多么盛大,但地方他也不信啊。
苏州没能搞对,到了杭州,搞得更是跟内阁的指示南辕北辙,王钝差点都把整个杭州城搬到运河码头上。
毕竟谁也不知道皇帝是不是开玩笑,万一皇帝表面上要求地方不扰民,实际上真要是接驾者寥寥,在生气了咋办?
做人臣的,他是真不容易啊。
王钝心里叫苦,但面上还只好硬着头皮认错,顿首请罪。
“行了,起来吧。”
到底是一省布政,朱允炆也不能真个拿这么点小事就喊打喊杀的,再说这种事情上,做官的是真不容易。
“朕此番来杭州,不为浙江地方之事,只是想要了解一下这几年浙商的情况,毕竟明年就是五年计划的收官年,浙江这几年的成绩也是很喜人的。
浙商的情况跟朕说说吧,都主要抓的哪些方面,浙江的商管衙门又都遇到过哪些棘手的问题。”
被皇帝点了名,浙商商会的会长便打袍袖中取出一份奏本,开始逐条逐句的汇报起来。
浙江的商业形态、环境、体量,包括浙江商会这些年的扩大,一年能做到多少营收,上缴多少的税,都做了明细的汇报。
“时至建文八年底,浙江商会成员共计一百四十余户,共同营收六百四十七万两,缴税额达到一百一十万两。”
仅从数字上来说,浙商的成绩还是很突出的,虽然比不上福建和广东,但浙江的地理位置在这里放着,他的主营业务毕竟不是海外。
“江南织造局的大本营在你们杭州,这些年丝绸一直都是我大明外出口的主要商品。”
朱允炆的眼神有些不善的扫过皇商浙江分会的会长:“浙商这些年怎么没有一项海外业务呢?”
果如那王雨森所言,浙商跟他的苏商面临着同样的问题,织造局的订单和业务,基本都被皇商一手把持。
浙商的会长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皇商的会长,嗫嚅着说道:“我们浙商给织造局下的订单,主要还是把精力放在了国内,出海风险太大,我们合议着就放弃了这事。”
到了这个时候还惦记着给同行打掩护呢。
只有同行才是**裸的仇恨,更别提一切以利益为中心的商人了。
这个时候不借机会打击皇商,反而为后者提供掩护开脱?
浙商的这个态度让朱允炆更是心情恶劣,他的直觉告诉他,浙江的情况可能比苏州还要复杂。
于是,朱允炆也就懒得再问当事人,而是直接调转枪头看向了皇商的分会会长。
早前蜀王府的管家。
皇商在各省的负责人,基本都是跟朱明皇族沾亲带故的自己人。
“皇商这两年的收益不错吧,朕听朱植说,皇商眼下一年的营收都快到三千万两了,交易额更是达到上亿,在这个数字中,海贸的比重尤其之高。”
有些猜不透朱允炆这个皇帝的心思,但皇商会长还是觉得皇帝应该是在表示肯定和鼓励嘉赏。
毕竟皇帝自己就是大股东,皇商的收益越高,这流进内帑的钱也就不少啊。
自己的产业越搞越大,皇帝不开心难道还能生气不成?
“仰赖陛下的洪福庇佑,浙江这边一切都好的很。”
恭恭敬敬的话中夹带着不少的得意:“这几年商会这边跟江南织造局达成了长期订单合作,同时在海外的扩展上顺风顺水,这都是沾了朝廷的光。
没有闽浙水师在南洋纵横驰骋,没有那些土著对我大明仰慕向往,咱们的成衣也卖不了那么好。”
战争的影响绝不仅仅局限于一场军事冲突中死去多少人。
当大明的船炮轰碎南洋土著的城市,当大明将士的军靴踏上他们土地的那一刻,土著们就会打心眼里产生一种惧怕和崇拜。
因为崇拜和军事实力上的巨大差距,这群土著就会潜意识的觉得大明的一切都要高过于他们本土的传统文化。
大明人都是高贵的,大明的月亮都比他们国家的圆。
薛恪领军征南洋,这些年靡费的国力是巨大的,但带来的收益一样是巨大的。
炮弹打出去的越多,大明商人赚的钱就越多。
甚至如果朝廷不支持闽浙水师拓海,这群商人都能干出自掏腰包给朝廷赞助军费的事来。
资本尝到甜头的时候,他们是绝不会收手的,只要付出小于回报,花再多的钱他们都乐意。
这就是资本其积极性的一面。
“看到你们能挣到钱,朕还是很开心的。”
朱允炆笑眯眯的说道:“朕对海外这一块的贸易向来不太懂,咱们大明一件顶级的苏绣,在南洋大约能卖多少钱?”
“三百两!”
这个数字让朱允炆有些瞠目结舌。
苏州营纺司的出品价格才二十两,走皇商的手一转,直接就是十五倍?
暴利!
“而且苏绣这种顶级商品,也不是什么人有钱都能买的。”
皇商的会长洋洋自得,向着朱允炆炫耀他们的手段。
“在南洋,许多土著商人想要买到苏绣,必须参加一年一次的竞价。
原则上,在南洋这么多的国家,一个国家我们只寻找一个合作的商人。
他们谁出的价格更高,我们就把商品卖给他们,至于他们各自在国内卖多少钱我们就不管了。”
三百两,还是批发价?
这就是格里安奇提到的,小资产靠勤劳获取财富,大财主玩的都是代理。
“我们商会原则上是不会跟兄弟省份打架的,比如我们浙江主做丝绸生意,那么茶叶、瓷器这些就很少染指,交给福建和江西的兄弟来做。”
说到这,朱允炆算是听明白了,皇商的垄断早就伸到了大明眼下各个领域。
大家各自垄断一摊,外人根本插不进手。
浙江的情况让朱允炆心头沉甸甸的,他现在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泉州。
去看看泉州海商们到底有多富,顺便看看,皇商都是如何霸占整个海外市场的!
(有惊无险,稳住心神,明天五更。)
第三百四十五章:泉州(上)
泉州,这片眼下大明所有商人最趋之若鹜的热土,终于迎来它最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这里被格里安奇赞誉为‘东方的威尼斯’,是天地之间最繁盛的所在。
它是天堂,也是地狱。
“经过近四十年的恢复,泉州之繁盛更胜往昔,尤其是近十年,泉州凭借其得天独厚的位置条件,一跃超过福州、广州、珠江等地,成为我大明眼下商贾最多、海船最多、财税最多的府。”
泉州知府李清泉接了圣驾,而后便被朱允炆召到了御前进行汇报。
“建文八年,泉州港通贸的国家达到四十余个,其一年的税收便达到了八百六十万两,按照市场价值的换算,超过了南宋时绍熙年的水平。
其中现银有近五百万两,余下的便是银行的等价票券。
这些现银多来自南洋和部分东瀛的大名。”
年税八百六十万两,一府之税超过洪武三十一年时,全年的国家现银收入?
改开的成就是巨大的。
朱允炆也是大受鼓舞,脸上挂起了笑容,抚掌赞叹:“好啊,好啊!
这些年,那句治隆唐宋的话听的朕这张脸皮都快磨厚了,直到今天,朕总算有资格应下这个赞美。
泉州给朕的脸上争了光啊。”
皇帝龙颜大悦,这泉州府上下的官员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十年奋斗,泉州凭借一枝独秀的经济实力,在大明政坛中的政治分量也是水涨船高。
做泉州的知府,进步起跳也是一省布政,就不存在从参议、参政慢慢熬的可能。
而上一任的泉州知府,更是直接码过地方,进了商部做左侍郎。
“你刚才说,部分现银来自东瀛的大名?”
开心之余,朱允炆陡然想起方才李清泉说过的话,略有疑惑起来。
他对日本这个国家本身就没有太多的好感,准确来说是对这个国家具有偏见。
不仅是因为国与国之间的立场和战争史,更因为这个国家拒不承认曾经犯下的屠杀史和累累罪行。
自己祖上做过的事不承认,还玩了命美化自己,咋跟某些人一个德行。
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可以说绝大多数的国人对日本这个国家都有偏见。
也因为这其中夹在的偏见,朱允炆自然对日本史很难提的上有多少的了解。
朱允炆印象中的日本,除了是中原上千年的附庸国以外,在明朝时期,就属戚继光抗倭算是有关联的史实,虽然经过多方佐证和地方府志,沿海闹倭,跟当时的日本政府没有一毛钱关系。
“是的,自从沿海倭寇肃清后,来自东瀛的大名就开始寻找与我大明通商的合作。”
李清泉似乎想起了什么,忙回答道:“陛下,东瀛人管当年海上的倭寇叫浪人,他们也在捕杀。”
“他们为什么要捕杀这些倭寇?”
朱允炆乐了,而后语带嘲讽的说道:“这不都是他们国家盛产的垃圾吗。”
“听那些东瀛商人说,他们的将军希望能向咱们大明称臣。”
历史在朱允炆这打了一个急转弯。
洪武三十年,日本南北朝统一,室町幕府完全执掌日本的国事,时任征夷大将军的足利义满野心勃勃的想要窃取属于天皇的权力,为此派遣使团来到大明,向太祖高皇帝称臣进贡,但被太祖拒。
太祖认为日本的天皇(对明称日本国王)才是正统君主,不承认足利义满这种类似曹操、董卓之流的军阀派的军官做君主,属于乱臣贼子。
为了争取太祖的支持,足利义满还派遣军队清缴‘倭寇’,将人头献给大明,仍然不得支持和敕封。
太祖驾崩后,朱允炆登基,支持复开洪武海禁,足利义满看到了机会再次向大明派遣使团。
这次的足利义满才得偿所愿,被朱允炆敕封为日本国王,从此算作正统,虽然日本国内仍然不支持足利义满的政治正统,但是在国际政治地位上,足利义满是名副其实的日本君王。
但是这个时空,足利义满没有这个机会了。
穿越来的朱允炆极度厌恶日本,日本第一次派遣来大明的使团,时任礼部尚书的郑沂向朱允炆汇报过,结果后者连见都懒得见就打发了。
后来郑沂坐反诗罪被斩,继任的礼部尚书王谦和朱高炽就更懒得对日本使团上心了。
这么多年过去,足利义满还是没能得偿所望。
日本的历史朱允炆不感兴趣,但他现在对日本的银子特别感兴趣。
南洋有银子和铜金他朱允炆现在已经知道了,听李清泉刚才话里的意思,日本的商人似乎也挺有钱?
“东瀛的商人很富有?”
“是的。”
提起钱来,李清泉顿时兴奋起来:“这群东瀛商人这些年一直从咱们泉州大肆采买,在泉州银行开办的户头,第一笔就直接就注存了一千万两!”
开户存一千万?
朱允炆的脸色马上灿烂起来。
有钱好啊,他朱允炆现在最喜欢的就是有钱的韭菜。
“这群玩意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东瀛国内盛产金银。”
接过朱允炆问题的是身旁的顾语。
“回陛下,臣当初在泉州做皇商分会会长的时候,也跟这群东瀛人打过交道,他们的国内地动频繁,有大量的露天银矿和金矿。
这群东瀛大名的手笔一向极大,当初东瀛人找过臣,希望从咱们大明的手里购买福船,用以扩大海运所用。
当时这件事臣具悉奏本交过内阁批复,同意东瀛人以一艘三十万两的价格购进福船,这群东瀛人一口气就买了整整二十艘。”
福州船厂下的福船,成本在四到五万两,卖三十万,也算是够狠了。
但朱允炆心里还是一阵别扭,早知道这时候的日本那么有钱,说什么也得卖五十万、八十万啊。
“泉州的海商里面,有东瀛人吗?”
开心之余,朱允炆突然想到这么一个严峻的问题。
“有啊。”
李清泉连想都没想就回答道:“不仅泉州商会里有东瀛人,包括泉州海商几个大型的商号,都有东瀛人的股份。
这些东瀛人的手笔大方,动不动就是几船几船的银子输送,海运司的胥吏,光每次称银子的重量都要忙活好些天。”
朱允炆哪里知道,在十五到十七世纪,整个世界的白银三分之一以上都来自于日本。
张居正一条鞭法的顺利推行,绝大部分依靠当时日本的白银输送,使得明末时期国家的现银暴涨,同时也催生了资本萌芽。
后来日本政府在十七世纪初出台政策限制白银对明流出,更是直接导致崇祯朝白银流入锐减,国家出现严峻的通货紧缩,使得本就已经不堪重负的明末王朝经济体制崩溃。
而现银的进口量不足,也使得铜钱汇率发生贬值,民间出现通货膨胀。
紧缩和膨胀两个完全矛盾的经济点,竟然在崇祯朝同时发生,看似不可思议,但却恰恰一起发生了。
这个问题,其实朱允炆眼下的大明本也会发生,只不过银行的成立将这件事压制住了,这一点上,格里安奇在银行建立之前曾向朱允炆做过解释。
“大宗的贸易行为,商人都使用白银货币,而在日常生活中,百姓用到的都是铜钱交易。
铜钱本身就是一种独立的货币体系,并不是单纯的作为白银的辅币存在,如此一来,铜钱和白银之间就存在一个汇兑的问题。
但这个汇兑的关系并不稳定,一旦现银流入过量,对外的贸易顺差无限扩大,那么国内的铜钱就反而会增值,因为白银不值钱了,再想以一两现银汇兑一千文铜钱,本身就不会被市场所接受。
民间的小额交易才是国家经济体系的基础,纯粹使用高价值的白银货币来结算是不方便且不合适的。
所以,想要稳定汇率,就必须要由国家出面监控。
贸易顺差大到一定地步的时候,必须由国家出面进行货币调控,包括但不仅仅局限于大规模印发铜票,回购市面上的现银,通过本身并不值钱但却具有信用价值的银行有价票券来替代大宗的白银货币。
总而言之,就是国家要为民间常用的铜钱货币体系进行兜底,稳住铜钱跟白银的汇兑不出现太大波动。”
这些涉及国家经济体系的知识,朱允炆听得云里雾里,但他还是觉得格里安奇似乎说的有道理,一副很厉害的样子。
要不然,他怎么能愿意让格里安奇这么一个洋鬼子担任中央银行的第一副行长。
建文朝有银行,崇祯朝没有啊。
所以当日本限制白银出口之后,崇祯朝那早就不堪重负的糟糕国家经济,直接炸了盘。
朱允炆突然发现,治理一个国家好像真不是他以为的那么简单,不单单是把国内内政搞好,国外的仗打好就成的。
他本来来到泉州的主要目的是清查皇商垄断的事情,但泉州的资本好像已经高度的发达,这里的经济体系完善并且无数个个体在其中受益,关系更是盘根错节。
如果他现在就直接搞一刀切,会不会重创掉这条经济大腿?
就眼下的情况来看,大明经济体系中,最亟待解决的不是皇商的垄断问题,而是这么一群已经将触手伸进泉州的外国游商。
能够吸引到外资注入,本身就是资本兴起的前兆。
“派人往南京,召格里安奇来泉州。”
涉及经济领域的事,朱允炆不懂,所以他要选择用懂行的人。
不拘于国家和地域之分,能对大明有用的高精尖人才不用可惜了。
“现在泉州城里,除了东瀛人掺了一股以外,还有没有其他国家的商人?”
“天方,也就是陛下唤作阿拉伯的国家也有。”
李清泉如实回禀:“泉州海商的贸易对象有很多,做生意嘛,有钱赚就大家齐心合力,所以泉州海商的成员中,国外商人的比重也是极大的。”
一大串的泉州信息走朱允炆的耳朵进入大脑,弄得朱允炆都有些脑仁胀痛之感。
泉州太‘大’了,大到一时半会朱允炆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泉州的事情,这里的经济体量超过整个南直隶,这里有着无数国家的海商掮客,所以朱允炆决定在这泉州多待上几天。
“朕来之前的路上,顾语就跟朕汇报过,说在泉州有一处海湾酒楼,是泉州最好玩的地方。”
李清泉脸上闪过一丝暧昧,嘿嘿笑道:“陛下若是能莅临,那自是极好的。”
“那就去看看吧。”
朱允炆微微侧首,顾语便心领神会的点头退下。
他得去执行清场任务了。
这可不是一件小工程。
海湾酒楼成立几年来,别说清场了,往来的达官显贵就没断过长龙,属于排队都挤不进去的地方。
停一天,那可是几万甚至几十万两的营收!
“吃、喝、玩、乐,这海湾酒楼应有尽有,也不全是污秽的风花雪月之地。”
陪在皇帝身侧,李清泉大力推崇着这张泉州的名片地标。
“全国各地的戏班、国外蛮夷的玩意、杂耍,这海湾酒楼全齐。”
“妓女也是各个国家的全齐吧。”
朱允炆随口一说,反倒让李清泉会错了意思。
男人嘛,大家都懂。
皇帝也是男人,关心一下这方面的事也不见得有什么不合适的不是?
“这个,臣就不太理解了。”
李清泉虚伪的一本正经:“泉州的事多且冗,加之各国往来游商如过江之鲫,臣这几年可谓是埋在案牍之中,这海湾酒楼也就是偶尔去几回,跟那些外商吃顿饭。”
“那这么说来,卿家的外语应该学的不错了。”
朱允炆只是恰好想起了这么一个梗,随口一说,但是看李清泉那变颜变色的脸,好像还恰好说准了?
“都是为了地方之事,臣才自掏腰包请了几个蛮夷当老师。”
李清泉还在这跟朱允炆打马虎眼,顾语已经折返回来。
“恭请陛下移驾。”
古有云,窥一斑而知全豹。
朱允炆想起来去海湾酒楼,自然不是纯粹去见识一下这个大明眼下最顶级的娱乐场所。
圣驾起,数千锦衣卫拱卫着御辇从知府衙门起驾,直驱目的地而去。
说实话,像这种场所,朱允炆真的没少去过。
虽然那都是记忆中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但他也算是吃过见过的人。
在几百年前的大明,一个古人没有电、没有现代化的时代,就算是娱乐会所又能有什么好玩的。
无非就是听戏子唱唱曲、跳跳舞,喝点小酒助助兴的功夫睡一觉。
多么枯燥乏味的时代,能有什么值得流连忘返的?
但朱允炆现在不得不承认自己小觑了古人的‘情趣’。
如果不是门头上高悬的匾额上写着‘海湾酒楼’四个烫金的大字,光看门头和两侧那高大的石狮雕像,朱允炆还以为他来的是一处行宫呢!
“占地高达三百亩,内里亭台阁楼无数,还有一个小型的苑林,中外诸国奇珍异兽皆蓄与内。”
不提雕梁画栋的软件,单说一个占地的硬件配备,在堪称寸土寸金的泉州包下如此大一片,那就不是一笔小投资。
“叩见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酒楼背靠大海,正面又是一片宽阔至极的跑马地,几排大好几百名莺莺燕燕此刻跪满了朱允炆的眼帘。
这顾语倒也是真会安排,把酒楼里的除了厨子以外的男人全部赶了个一干二净,戏子,甭管是卖艺的还是卖身的倒是都留了下来。
这还真是应了一句什么妖魔鬼怪都有。
朱允炆打眼扫了一圈,好家伙小半数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不是大明人。
你说这些戏子也好、婊子也罢。要是有南洋人、阿拉伯人,甚至是欧罗巴人,朱允炆都能理解。
但是这里面竟然还有几个黑妞!
玩挺嗨啊!
第三百四十六章:泉州(中)
海湾酒楼再如何的好玩,朱允炆也不可能在这里待多久,准确来说,他只是在这里吃了一顿饭。
听一首曲子的功夫吃完顿饭,然后逛了一圈这里的苑林,登高望远看了下万里碧波海景,就离开了这里。
总不能在这里真个过夜,来为民间的野史趣闻提供素材吧。
一顿饭两个时辰,朱允炆问顾语价值几何的时候,得到的回答让他大吃一惊。
“这一顿,最少也要两千两。”
这就是吃龙肉凤胆,也不能这么狮子大开口吧。
当然这个钱是没人找皇帝要的,朱允炆就算想表现亲民也不能在这个年代就真个掏钱出来。
算是厚着脸皮吃了顿霸王餐。
“有人愿意花这个钱,这里就敢收这个费。”
顾语说道:“在泉州这地界,海湾酒楼是各方掺股成立的,主要还是泉州商会和泉州海商们牵的头,然后知府衙门、皇商、海运司都来掺了一脚,这是泉州共有的产业。
背靠大树好乘凉,在泉州,所有一应吃喝宴请都在这里举办,坊间风言,泉州如何发展都是在海湾酒楼酒桌上谈妥的。”
“**也是在那里滋生的吧。”
回到临时行在的朱允炆推开窗,远远都能看见数里外,明月下那座趴伏在江边的猛兽。
他一走,海湾酒楼的人声便鼎沸起来。
“当初泉州海运司耿江落马,牵连的官员数百,直接关联到税部清查地方账目的行动。
一名朝廷的命官,一个月能来这海湾酒楼十余次,消费近万两,而今天朕观那李清泉轻车熟路的样子,估计也是没少来。
好一句泉州如何发展都在这酒楼里定的政策。
依朕看,就是这么一群我大明的命官,你一杯我一杯,推杯换盏的功夫,就把国法良心给抛诸脑后去了。”
叹了口气,朱允炆转身示意顾语落座。
“屋里就你我两人,别拘着,自己添茶喝。”
自古有言,一分价格一分货。
贵的东西自然有其贵的道理。
海湾酒楼的环境和服务,甚至包括菜的种类那都堪称是穷极想象的尽头了。
而如此一个奢侈至极的场所,竟然可以做到车水马龙,宾客络绎不绝。
泉州商人的财力堪称雄厚。
“你之前在此地负责泉州的皇商分会,一个月,大约要在那海湾酒楼开销多少?”
“不出海的话,大约一个月要花一万多两。”
朱允炆沉默了一阵:“你们做买卖的事,朕从来不过问,一直都是由朱植负责。
但是现在朕不得不问一下,你跟朕交个实底,早前苏州知府王雨森说的情况是否属实。
皇商,是不是跟泉州海商和海运司达成过排他性贸易协议,海运司的港坞,是不是只出泉州海商的货,而泉州海商的货,都是由各省的皇商分会提供。”
见顾语点头,朱允炆仰首叹了口气。
“你们啊,赚了那么多的银子,为什么就不知足呢,别光顾着自己吃肉,偶尔也给别人一口汤喝。
世人不患寡独患不均,这话朕都跟你们告诫了多少遍,贫富悬殊越大,矛盾就会越加的激化。”
见顾语默然不语,朱允炆轻轻敲了几下桌面:“跟朕说说,你们都是操作的。”
垄断从来不是一个人打声招呼,批个条子就能成的事情。
皇商就算背靠着一众朱明皇族,也不能让人望而却步,说到底,这只是一群闲散王爷,手里无兵无权,巨大的利益面前,那些商人未必就怕到不敢插手利益。
内阁跟宗亲不穿一条裤子,不可能帮着宗亲攫取利益。
症结,一定还是出在别的地方。
“当初永城候薛恪领兵征南洋的时候,楚王那一支的孟炯随军,算是皇商染指海外市场的第一步。”
随着顾语的娓娓道来,近几年,皇商是如何一步步坐大的原因开始和盘托出。
皇商并不是在国内事先实行垄断操作,而是从倾销地抓住了源头。
东南亚那一堆国家都扶持出了亲明派,而想要成为亲明派的代言人,就必须要跟皇商达成合作协议,在各国的贸易港,没有皇商的批条,其余大明来的货一律不接。
而后攥住这一块的皇商开始在国内大打价格战。
江南织造局的货,皇商下的订单价格,一直都要比当地商会上浮两成。
而后,拿到货的皇商找到泉州的海商,在脱手上,又反过头来比国内各商会的价格更低。
也就是说,在大明境内的这一次转手,皇商是亏钱的。
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
这个钱,皇商能从东南亚赚回来啊。
泉州海商接完货出海,倾销出去的价格不是泉州海商说了算的,要皇商来定价。每一笔交易前,皇商向泉州海商缴纳一笔保证金,如果这批货物不能按照这个价格卖完或不得不降价兜售,那么亏损的部分皇商托底。
赚到的钱,皇商要拿走七成。
久而久之,只要货物能够卖掉,皇商和合作的泉州海商都赚的满腹流油,两方合作共赢可谓是皆大欢喜。
随着合作的加深,现在的泉州海商,包括出海前负责查验的泉州海运司,干脆就跟皇商一道签了长期合同。
自协议签订之后,泉州港就完全成为了皇商的私港。
再也没有任何一家商会能从泉州出掉货物。
“朕有一个问题。”
虽然顾语已经解释的非常明白了,但朱允炆还是有些纳闷弄不明白的地方:“既然南洋诸国那边已经跟你们皇商达成了独家合作的协议,而且你们皇商也有自己的船只,为什么还要跟泉州的海商合作呢?
你们完全可以自己接货自己出,这样还省得跟海商分钱了不是吗?”
听到这个问题,顾语苦笑了一声:“陛下有所不知,最初的时候我们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但是后来的货物实在是量太大,我们皇商的船只完全输送不过来,而且这其中的利益过大,泉州的海商也不太乐意。
我们出货,他们就从地方商会手里接货也出,我们出南洋,他们就出给天方。
后来辽王一核算,还不如跟海商合作,这样咱们让口肉出去,整个海外就全部霸占掉了。”
一番话说得朱允炆彻底没脾气了。
刚才他还训斥皇商不懂得知足,现在看来,皇商还是懂得退步的。
只是资本的退步只有在迫不得已和能够换取到更大利益的前提下才会退。
“你们呐。”
朱允炆指着顾语,虚点几下后失声一笑:“朕是拿你们一点辙都没有。”
见顾语还能腆着脸笑,朱允炆马上就变了脸色。
“朕虽然拿你们没辙,但是律法总能管得了你们,垄断绝不可行,所以,朕欲出台反垄断法。”
顾语的脸色顿时变成一副苦瓜样。
虽然他不懂什么叫做反垄断法,但是朱允炆之前的问话和意思他还是能够从中推敲出一二的。
皇帝这是要打破皇商在海外贸易的独霸权了。
“陛下,皇商也是做买卖的,不偷不抢不骗,都是正经的商业手段,没必要还专门出台律法来限制吧。”
“正经做买卖?”
朱允炆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现在他们还能正经做买卖,那是因为朕现在还在,等朕不在了,他们也该富可敌国了,那个时候他们还愿不愿意正经做买卖,谁又知道呢。”
这话把顾语吓得脸色大变,忙离开位子跪下顿首:“陛下正直春秋鼎盛之年,这话从何说起啊。”
皇帝老子今年才刚刚而立,连身后事都开始操心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朱允炆蹙紧了眉头:“而眼下,远虑近忧都有了。”
不来一趟泉州,朱允炆那是万万不相信资本的发展能如此迅猛。
泉州豪商遍地,巨富者家私数千万,小富之家也能有数万之多。
民间富了,未必全是好事。
民间贫穷,也未必全是坏事。
起码就眼下来看,泉州的高度富庶,对于大明来说,就是一颗不稳定的雷!
这里的买卖,内连全国各省,外通海外诸国,利益纽带盘根错节。
对上影响国家的财政收入,对下影响民间的物价,百姓的日常生活。
这就是坐地的猛虎,将来,就是吃肉不吐骨头的狼!
“行了,你先退下吧。”
挥退了顾语,朱允炆捏着眉心苦思良久,才唤双喜拿过纸笔来。
摊开,提笔。
笔墨挥洒间,一条条章程开始跃然于纸上。
“为全面鼓励民间经济自由化和深化沿海商业行为的改革,提高商业经济运行效率。特定十项禁止基本原则,四项鼓励开放原则。
禁止签署妨碍正常交易的协议。
禁止对不同销售对象实行价格悬殊化。
禁止签订排他性的交易协议。
禁止采取降价倾销的办法争夺市场,压制竞争对手。
禁止采取不公正的竞争方法以及欺诈性行为来垄断市场。
禁止商会与商会之间,同领域之间的可能导致多方垄断的联合。
禁止商会主体之间滥用、调整市场支配行为,包括并不限于随意提高、降低商品价格;限制商品的生产数量或者销售数量;抵触和排斥外来商会的产品经销。
禁止商会垄断销售市场或者原材料采购市场。
禁止商会在未经商部批准之前,私自接纳外资融入的行为。
禁止商会违反有内阁规定的其他特定时期适用条款。
鼓励跨领域的开放性合作。
鼓励市场有度的竞争行为
鼓励市场经济主导商业化行为。
鼓励跨地区的扩产行为。”
一项项、一条条的款则在朱允炆的UU小说浮现,而后,朱允炆又复看了一遍,才拿出随身携带的玉玺上印。
这只是发垄断法的草案,只规定了哪些是不能做,哪些是被鼓励的。
具体的处罚措施,朱允炆打算回京后到宗人府碰个头!
也好些年没跟这些家里人一起坐坐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泉州(下)
得到朱允炆的召见后,格里安奇这个春风得意的老外,以最快的速度从南京走龙江口直驱杭州运河码头。
“伟大的皇帝陛下,您最忠诚的仆人格里安奇很荣幸得到您的召见。”
欧洲人的马屁听起来远比大明更加肉麻。
这让负责翻译的一名小宦官自己都说的鸡皮疙瘩直掉。
朱允炆在等待格里安奇的这几天里也没有闲着,把泉州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资料都整理了一遍,格里安奇一到,他就都拿了出来。
“这是泉州的资料,朕已经命人给你编译好了,你仔细看看,朕打算出台相关明确的商业立法,规范泉州的商业行为,希望你能提供些建设性的意见。”
格里安奇接过后整个人便安静下来,朱允炆也不催他,自己抄过一本书来,俩人就这么静静的对坐,各自忙活。
就这样能有一个多时辰,格里安奇才算放下手里的一摞本本。
刚打算开口,就看到皇帝身后那个叫作太监的‘男人’冲自己使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格里安奇马上缄口。
朱允炆这会看的正入迷呢。
要不是中间的时候,双喜添了一次茶,朱允炆都忘了自己对面还坐着一个老外。
“看完了?”
“是的。”
“你这可不地道。”
朱允炆打趣了一句:“为了这摞资料,朕写了几个时辰,编译更是忙乎了一整天,你这片刻钟头就看完了。
用你们那里的话说,这叫做不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
屋里都笑了起来。
“既然看完了,那就说说看,有什么感触。”
“叹为观止。”
格里安奇惊叹不已的说道:“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伟大的陛下,您拥有一个多么强大和富庶的国家,拥有着多么聪明的一群臣民。
在这个名叫泉州的城市,贵国的商人正在创造属于商业的奇迹。
我一直认为,只有欧罗巴的商人才是真正的商人,他们聪明、狡诈和贪婪,但是贵国的商人显然要更甚。”
这一番话说的朱允炆脸色一黑:“这算是赞美吗?”
“当然。”
格里安奇并不觉得自己的表达方式有什么问题:“对于商人来说,这些词汇就是赞美。
商人本就应该是贪婪和狡诈的。
因为商业行为本身就是一种欺诈行为。
贵国有句话叫做‘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本来并不甘甜的水果也一样要夸得天花乱坠,这不是在欺诈吗?”
朱允炆顿时语塞,话糙理不糙,人家格里安奇说的还真没毛病。
“任何行业都有行业准则,更不能以诚实守信这种美德来套用社会的每一个角落。
如果这个天地之间没有了谎言的存在,那您也一定不会喜欢的。”
格里安奇对泉州的发展赞叹不已,他从来没有想象过,竟然能有一个港口城市可以做到如此大规模。
“泉州,一个奇迹的城市。
这里的城市商业化已经全面成型,这座城市里的人,无时无刻不在为了攫取财富而奋斗。
这就是对商业最大的尊重,是商人这个身份最好的诠释,一切为了财富。”
见格里安奇三句不离开一个钱字,朱允炆有些烦躁的挥手。
“朕不是来听你宣扬你那套资本至上论的,朕想要听你有什么好的办法,来给泉州眼下过热的商业化泼一盆冷水。”
给泉州的商业体系泼冷水?
格里安奇觉得大明的皇帝简直是疯了!
这样已经完全成熟的经济体系,不想着继续扩大化,反而要打压?
“伟大的皇帝,泉州,就是一只坐落在海边的资本城市猛兽,而开放的港坞就是这只吞金怪兽的血盆大口。
想必以您那媲美上帝的慧眼一定可以看到,这座城市正在为您的帝国吸纳无尽海量的财富。
为什么要打压他呢?”
“因为资本的贪婪性是永无止境的。”
朱允炆沉声道:“他们在吸纳所有能够看到的财富和利益,将来,这只猛兽壮大起来,就会无限吸食人民的血肉。
在朕的国家,他们只拥有财富的支配权和享有权,而不应该拥有经济体系规则的制定权。
如果不在现在把这只猛兽关进笼子里,他们将来就会染指不该他们惦记的东西了。”
格里安奇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无法理解朱允炆的思想。
这个世界弱肉强食,丛林法则本就适用于社会的方方面面,有什么好纠结和担心的?
“好吧,伟大的皇帝陛下,这个国家的一切都属于您,您希望如何做,我一定尽心尽力的帮助您。”
格里安奇选择了妥协,反正打压的也不是他,他也就无所谓了。
“首先要限制非大明的资本的流入,不能让非我大明的资本占比率增加到可能会威胁到本土资本的地步。”
朱允炆提出了第一个要求,日本和阿拉伯的掺股入资,让朱允炆心情很不爽。
这让他有种国家的钱进入外国人口袋里的感觉。
“其次,你早前提过的,随着贸易顺差的扩大化,势必会冲击到我大明民间的经济体系,使得铜钱与白银的汇兑体系崩溃。这一点,你要想办法。
最后,朕觉得眼下我大明的商人一直在追求资产的数量扩张化,而不是鼓励技术的质量化。
产出能力一直在原地踏步,只是一味的雇佣人手,招募更多的劳动力,这不还是在原地打转转吗?”
面对朱允炆提出的这三点要求,格里安奇的脸庞一阵抽搐。
大明的皇帝,好难伺候啊。
“限制非本土资本流入可以依靠律法来解决,或者出台注册许可限制。”
格里安奇思忖片刻后才开口:“贵国有着严明的商业授权条例,未经批准的商业行为是禁止的,这一点略作补充即可,比如一个商会中的非本土资本一旦占比达到多少,就无法进行注册。
如果注册后的资本引入,地方的商业管理部门可以进行年审,审查违反条例的话,就将商业许可注销掉。
至于第二点也好处理,通过贸易获得的现银,亦或者南洋、日本这些国家的商人来到大明之后进行采购。
达到一定数额的大宗交易,禁止直接使用全数现银与当地商会进行财货交割,可以将这笔交易中的现银按比例存入当地的银行,持银行等价的票券使用即可。
即现银加票券的支付方式来完成大宗商品交易。
只要银行的信用体系不崩溃,完全可以承受下来,还能增加中央的储备银。”
格里安奇的回答让朱允炆频频点头,而后便急迫的问道:“那第三点呢,该如何引导?”
资本的积极性是扩张和进步,朱允炆只知道欧罗巴就是在资本主义大兴后,科技水平得到了迅猛的跃升,而眼下的大明,资本已经开始彰显其凶猛性,论财富,整个欧罗巴绑在一起也不见得就比大明富有。
没道理生产力一直原地踏步啊。
“有前两点就不能有第三点,这是相互冲突的。”
格里安奇无奈的一摊手:“伟大的皇帝陛下,您要求的第三点想要实现,就必须鼓励和支持资本继续强盛下去,这根您想要打压资本的初衷恰恰南辕北辙。”
这个回答是朱允炆始料未及的,他怔住了。
“为何?”
“伟大的皇帝,您不觉得,您的帝国人力有些过于膨胀了吗?”
格里安奇用他那一贯的夸张的肢体语言表达自己内心想法:“上帝啊,一个拥有七千万人口的强大帝国,就好比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能够走动已经殊为不易了,还如何健步而飞呢?”
生产力不进步,跟人口有个毛线关系!
朱允炆听得有些糊涂,好在他脾气好,知道不耻下问。
“你就别卖关子了,抓紧说。”
“直白点解释,就是劳动力过于廉价导致的不思进取。”
格里安奇说了一个朱允炆从来没有注意到的点:“既然劳动力本身的价值并不高,以资本的特性,他们当然会去追求资产的数量扩张化,而不是把重心转移到技术的质量化。
这就是为什么您会发现,拥有着上亿财富的皇商总会,那么多的大财主们拿着这些钱去吃喝玩乐,而不是投入到技术研究中去。
皇商总会的财富来源,其实就是在吃政策的红利或者说,是在吃他们脑袋上那个金字招牌的红利,并不是他们本身有多少本事。”
廉价的劳动力,限制了资本的进取性,放大了资本的贪婪性。
这个回答还真让朱允炆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而眼下皇商那群宗亲的表现,可不就恰恰是如这格里安奇说的那般无二吗?
“双喜,今天接下来的安排都取消掉,派人去那海湾酒楼买些好菜回来,朕今天到要好好请教一番。”
忽必烈都能对绿教徒礼贤下士,召来给自己盖皇宫,当朝堂大臣,朱允炆有什么好端的架子。
“您的开明使我受宠若惊,您的光辉比肩上帝,作为您卑微的仆人,可不敢当请教二字。”
“别客气,饮茶。”
朱允炆手一摆。
“今天由你来给朕好好上一课。”
第三百四十八章:经济内卷化
充沛的人力才是限制了大明社会生产力进步的主要原因。
格里安奇的观点毫无疑问是朱允炆从没有思考过的问题,在他对古代社会的认知中,一直都是坚定不移的人口党。
即国家丁口越多、地越多,这个国家就越加的强大。
即使是几百年后,拥有四万万人口的满清被几千名英法联军打的欲罢不能,绝大多数人也只会认为那是因为西方的火器发达所致。
在火器化没有全面普及或者说进化到可以大规模屠杀成建制军队的时候,人口数,不就是国力最直观的表现吗?
“大明的劳动力有多么廉价?”
格里安奇举出了一个生动的例子来佐证他的观点。
“一个地主拥有一万亩田地,他雇佣了一千个无地的佃农来耕作,每年每个佃农只需要支付一两银子,平素里也只需要管中午一顿饱饭即可,这些就是地主一年的投入,回报是一万亩田地的产出。
这个地主还可以选择购买一百头耕牛,然后给这些耕牛拴上犁耙,再雇佣一百个佃农来驱赶这些耕牛就可以耕完一万亩地。
一百头耕牛,即使以大明现在拥有整个草原的情况下,价值也远远超过五千两,人吃牛嚼,一年的开销就算三百两。
以十年来算,雇佣佃农十年的开支才一万余两。
而购置耕牛虽然是一次性投资,但十年下来的开支也达到了八千两。
投资的回报率太低,而风险又太高。
如果耕牛十年内死了,田产遭到了天灾,这些投资就是打了水漂。
所以,地主仍然会选择最原始的生产方式来进行生产,这就是劳动力廉价的主观表现。”
在提出这个例子之后,格里安奇继续阐述着自己的观点。
“这就是社会文明的发展、社会主要生产方式沿着某一种模式达到了上限,从而停滞不前的一种内部无法完全消化过剩产能,从而导致在劳动所获取的报酬上不断按照层级递减的现象。”
格里安奇这一段嘚吧嘚的内容放在后世有一个专业的名词,叫做经济内卷化。
中国的经济内卷化进程是具有标志性和独有性的人口过剩。
“在大明,随处可以看到的是游手好闲的闲散之人。“
格里安奇的话有失偏颇,但却也是一个很严峻的事实:“每年的农忙之后,民间就会闲置大量的劳动力,早些年,大明国内还有着官办的工程来雇佣这些闲散劳动力。
随着近几年,贵国在印度掳掠了大量的劳奴之后,最最需要劳动力的基建工程被印度阿三所替代,使得民间劳动力一下空出了几十万。
空出来的劳动力想要寻求工作的岗位,而雇佣的资本方自然可以在这种情况下降低工钱的支付。
劳动力成本降到了极低的水平,极大压制了民间的消费能力,即使是南京城,百姓超过半数都处在勉强糊口的贫困经济状态。
而陛下您看这泉州,像南京城里那种勉强糊口的家庭有吗?
没有,泉州百姓的生活质量,完全是贵国首都南京的数倍,这不足以让您感到反思吗?”
“照你这么说,反倒是朕的不是了?”
朱允炆脸上稍微有些挂不住,他感觉自己的智商或者说见识被一个古代人按在地上摩擦是一种身为现代人的耻辱,尤其当这个古代人还是一个老外的身份。
“基建工程朕不抓劳奴,难不成还拿我大明子民的血肉来填吗?”
基建哪里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可以开干的。
永乐朝初期修山东运河,前后死伤工农数万,直接逼得齐鲁大地白莲教造反。
有洪武、永乐两朝盛世,局域性、时段性的造反也层出不穷,更遑论明中后期嘉靖、万历朝了。
十年九反已成常态化。
“还有,你说劳动力产能过剩导致了生产力下降,资本方裹足不前,难不成你还让朕杀自己的子民来释放?”
朱允炆一瞪眼,把格里安奇吓了一大跳。
后者连连摆手,脸色变得煞白:“不不不,过剩的人口产能未必就全是弊端,也是有好处的。”
见皇帝不说话,格里安奇小心翼翼的打量两眼,字斟句酌的说道。
“劳动力过剩,对于封闭的社会是绝对不利的,因为内部无法消化就会不停的产生在内部的经济层级递减。
不仅会破坏城市化进程,更会使得除农业外的其他工业副业重心转移。
但是劳动力过剩,对于开放的经济环境则是相对有利的。
这就是我之前提及的,皇帝陛下您前两点对经济的要求和第三点产生冲突的原因所在。”
限制资本的发展,严控外资的流入,就是一种封闭的社会经济体系,大明过剩的劳动力资源就势必不可避免的产生内卷化。
“没有外部资本的流入,大明国内的资本方可以畅享人口红利,安然享受着数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人口资源。
粮食不够,他们就雇人来种,布匹不够,他们就雇人来织,煤矿不够,他们就雇人来挖,这就是通过堆人口数量的方式来增加生产数量。
而一旦放开外资的准入,在雇佣关系上,可供劳动力的选择就会多出,虽然性质都还是压榨。
但起码可以增加劳动力的雇佣成本。
在对外的贸易中,因为大明本身的商品成本因为劳动力成本极低而相应化降低,在大宗交易中是占据绝对竞争力的。
同样的纺纱,欧罗巴的价格就要比大明昂贵,这就是劳动力差矣导致的。
如此一来,贸易顺差就会出现,这就是我之前提到的相对有利的地方。
而大量引进外资,对内抬高劳动成本,可以使得资本方的发展重心发生转移。
一旦依靠人数来增大产量的方式入不敷出,那么就势必要想办法如何降低人力成本同时,仍然还能使得生产力不降低。
要么死命压榨和剥削劳动力,要么在技术层面革新。
而眼下,泉州已经在这一块迈出坚定有力的步伐,也看到了成绩。
大明的海船技术对比我看到的十几年前的记载,已经有了明显的进步,这就是资本方为了海贸往来速度能够增快,多出两趟货赚取更多财富所引导推进的。
所以我建议皇帝陛下,泉州前进的脚步不能在这个时候停住,相反,您还要鼓励和支持更大规模的开放,不仅是在泉州,包括福州、广州、珠江等地都要如此。
大明是一个伟大的帝国,眼下也是一个充满了财富和机遇的帝国,是无数海外商人趋之若鹜的宝地。”
格里安奇的话说完了,朱允炆陷入到沉默之中。
他听懂了格里安奇的意思,所以他需要仔细考虑一下这其中的利弊。
是全面放开和鼓励资本的进步和在这个国家占据的比重地位,还是有限度的画出一个框架,让资本在其中蹦跶,只作为大明这个国家的税收来源之一。
不过格里安奇说的确实有道理。
大明包括之前的历朝历代,无论是盛世如开元,还是南宋时期高度发展的自由商贸。
中原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从来没有真正实现过富庶。
绝大多数超过九成以上的百姓,仍然是处在勉强及格的温饱线上。
大多数人一直在强调生产力,却又有几个真正懂得什么是与生产力关联的社会关系呢。
朱允炆本来以为他懂,来到大明后才发现他其实并不懂,而现在他明白了。
技术革新使得生产力增加只是能够一目了然看到的结果,变更社会经济形态才是推动技术革新的前置条件。
而这一点上,几千年来的中国王朝都懒得去思考这个问题。
唐宋元明清都是如此,甚至经济内卷化最严重的时代,就是乾隆、嘉靖时期。
整整四亿多的中国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地方的小地主、小资本家可以安然趴在几亿人的脑袋上吸血。
现代话来说,就是在享受‘人口红利’。
人口红利从来不是老百姓享受的,而是工厂和资本家享受的。
因为人越多,劳动力越廉价。
而劳动力越廉价,老百姓辛辛苦苦生产出来的手工品就不值钱,或者拿命去打猎、翻山越岭翻找的名贵药品也不值钱。
人命都不值钱,那你拿钱换的东西还能值钱吗?
这就是经济内卷化过程中的低水平均衡陷阱。
在这种社会经济体系之后,只有统治阶级和资产阶级是最舒服的,至于那四亿多老百姓的生活质量,那就无法想象了。
吃不饱,也不可能穿的暖。
近现代的中国甚至没有经历过变更社会经济形态的过程,而是直接一步就走到了技术革新使得生产力增加的结果阶段。
只不过这种获取技术革新的方式,不是咱们自己衍变出来,而是在鸦片战争后,被动的将西方科学技术拿来进行学习罢了。
“伟大的皇帝陛下,我在南京的翰林院,看过由您的语录收集整理而成的一些书。
在这本书中,您曾经提到过,当大明国内环境达到饱和的时候,就势必需要寻求对外的扩张来转移国内的矛盾。
您的高瞻远瞩让我感到敬仰,您的这个想法不正恰如我之前的建议吗。”
“先吃饭。”
这个功夫,一排内侍捧着美食进入,朱允炆也不再多说什么,开始招呼其格里安奇吃饭。
“你的提议朕会好好想想,过几天,你跟朕一道南下去广州再看看。”
格里安奇顿时喜上眉梢。
他这种殊荣在大明有一个说法,叫做伴驾御前。
再接再厉,说不准自己脑袋上那个副字就可以拿掉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朱允炆的决心
朱允炆本来是打算带着格里安奇继续南下去广州的,但他的行程被一纸军报所打乱。
西南战场的军情送来了,马大军这家伙不负众望,在阿拉哈巴德重创了德里苏丹国,随后驱军西进,靠着几百门重炮轰开了德里的城门。
德里苏丹马赫穆德迁都去孟买了。
不过这一仗打下来,大明联军也是重创严重,又不得不退出德里,留师于阿拉哈巴德。
至于为什么选择留师于阿拉哈巴德,马大军也在军报中向朱允炆汇报了这座城市的重要性。
这支参与过战争的疲惫之师再等到新的援军赶来换防之后,撤回云南修整。
军报的最后请示了下一步的处理。
“这一次,马大军又在印度掳掠不少的劳奴。”
朱允炆想了想,说道:“停止军事行动,守住阿拉哈巴德即可,等国内消化完这批劳奴再说。”
大明眼下的劳动力都被格里安奇夸张到一个相当不得了的地步了,再掳下去,容易撑着。
前后两次加在一起也能有个一百来万,十年内给长江、黄河两岸筑个大堤,把京杭大运河,江北段开两条支流出来难度不大。
等这些大的工程都忙完,这批人也该死的差不多了,正好可以抓下一批。
不能跟朱老四学,再逼出个什么白莲教、红花教的之类的玩意。
“对了,传道诏令,让马大军回南京来,西南一应军事,暂由副指挥使陈春生代,交趾都指挥使朱允熞为副。”
等接了谕令的锦衣卫离开后,朱允炆才说道:“派人通知广州,朕此番就不去了,不过广州的一应事务朕以具悉,他们的自营商业做的很不错,朕予以鼓励。”
交代完这些事情后,朱允炆便回到御辇中继续思考着格里安奇的建议。
鼓励,甚至是放开资本脖子上的枷锁,提倡自由贸易,实现资本诞生的第一阶段,对眼下的大明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他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在这种路线上的重大决策国事上,没有任何人能够给他出主意。
朱允炆向格里安奇提出的三点要求,第一第二点严格来说属于资本的第二阶段。
也就是城市化进程已经完全完成,工业资本主义诞生。
而第三点,属于资本的第一阶段,想要推进社会生产力的跃迁,就需要自由贸易资本主义。
也就是欧罗巴人那一套。
欧罗巴有文艺复兴,大明一样有思想解禁。
朱允炆推进思想解禁运动也算有七八年的光景了,虽然时间上没有欧洲长,但大明底子厚啊。
欧洲乱七八糟的一大堆国家,大明自上到下只有一个皇帝说了算,自上而下的推行根本没有阻力可言。
其次,欧罗巴的科学知识,其最初的基础是依靠着一本《几何原本》推演出几百个数学的定理,这些相关的知识,大明眼下就有。
郑和去阿拉伯带回来的这批欧罗巴人里面也不是没有看过类似数理知识书册的人。
东西合璧,相互践行论证,大明一样可以像欧洲一样实现科技的跃迁。
朱允炆这个纠结。
这就属于是犯了穿越者的毛病。
在资本还没有诞生第一阶段的时候,朱允炆已经开始按照第二阶段的思想准备给资本套笼子了。
至于之前他定下的反垄断法草案,那更是属于第三阶段,资本完全成熟体的产物了。
有的没的,朱允炆这个皇帝恨不得一口吃个胖子,把所有的玩意都搬到此时的大明。
“即使是贵国的首都南京,半数百姓的生活仍然处在温饱线上。”
一想起格里安奇直言不讳的话,朱允炆就觉得心口堵得慌。
南京是天子脚下,老百姓的生活质量是什么水平,他这个皇帝当然知道。
只不过朱允炆一直觉得,这就应该是古代古人的生活。
能吃上饱饭,穿上暖衣,年年再有点存粮,赶着过年的时候吃一顿鸡鸭鱼肉。
还有啥不满足的啊。
这难道不是盛世吗?
苛捐杂税能砍的朱允炆都砍了,粮税只有三十税一。
朱允炆觉得自己就算没有朝野上下吹捧的那般,是什么千古一帝。但起码一句明君,当的起了吧。
结果来到泉州一看,好家伙,这里的老百姓过的还真比南京好了太多。
不敢说顿顿有肉,十天半个月吃一顿一点压力没有。
隔三差五还能买身新衣服,哪怕不是针密的丝绸,只是一般的粗布。
这啥也不是,这只是他朱允炆自己一厢情愿认为的太平天下罢了。
大明的经济内卷化太严重了,而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国家太有钱,百姓太穷!
一年赋税足有上亿,尤其是当南洋和日本的白银成船成船输送进入大明之后,为了稳定民间铜钱货币体系跟白银货币的汇兑,朱允炆甚至开始操心朝廷该怎么替民间兜底了。
老百姓呢,一年能多挣几两银子?
“苛捐杂税一定是坏事吗,轻徭薄赋就一定是好事吗。”
格里安奇看待问题的出发点跟朱允炆完全不一样。
“眼下大明的粮税太低了,低到老百姓家家都有大把的余粮,这些余粮放的时间一长就发霉没得吃,所以百姓就会去卖粮。
家家户户都卖,粮价就贱。
其他生活中的物价都在按照一个均速进行上涨,而粮价在下行。
这会直接导致,这个国家几千万靠着种田为生的百姓,生活质量持续下降。”
自打跟格里安奇这么个玩意交流之后,朱允炆都不知道该怎么治理这个国家了。
感觉怎么搞自己都搞不好。
国家有钱,皇商也有钱。
各省的商会个个有钱,地主个个有钱。
唯独老百姓穷的连命都不值钱。
这算哪门子盛世!
朱允炆闭上眼,脑子里尘封多年的记忆支零破碎的开始浮现。
好像,那个时候,家家户户,顿顿起码能吃上肉,想买件新衣服也不至于犹豫几个月吧。
“继续推进商业开放!”
御辇内,朱允炆猛然睁大了眼睛。
什么给资本套笼子,栓链子。
那是下一辈、下下一辈的事情了。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以绝对的权力和恒心推动大明向强国进步。
如果自己这个穿越者都不去做,怎么指望自己的后世子孙去做。
没有第一阶段的自由贸易资本,哪里能推进产生第二阶段的工业化资本。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一旦现在就拴住资本这只猛兽,那大明,大明的百姓和朝廷,就会进入一个安稳的享乐期。
将来势必会出现矛盾,但有矛盾怕什么,有矛盾就解决矛盾!
朱允炆决定了,他的脚步一刻也不能停,大明这个帝国,也一刻不能停。
直到,日月交辉的旗帜,插满这个世界!
第三百五十章:这几章好难写
朱允炆突然回京还让内阁好悬闪了腰。
皇帝这也没出去多久啊。
算算时间,从南京往广州一个来回,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没有一丁点通知,等内阁知道朱允炆要回京的时候,后者都已经进入南京城了。
“广州朕就没有去。”
朱允炆风尘仆仆的回到皇宫,甚至没有来得及洗漱,就神色匆匆的召见了几名阁臣。
“朕在泉州转了一圈,感触颇多,所以便直接回来,打算跟你们说一下朕在泉州的见闻。”
见朱允炆这幅样子,内阁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心里都不约而同的浮起一个念头。
皇帝又要出幺蛾子了。
一定是朱允炆在泉州被什么事情刺激到了,这才火急火燎的跑回来跟内阁碰头,不然以皇帝的性子,这次难得离京,不在外面玩个痛快,那是万万不会回来的。
“陛下都在泉州看到啥了?”
杨士奇按住笑意,打趣道:“能让陛下这般心急火燎赶回来,连难得放次假的机会都放弃了。”
“都坐都坐。”
朱允炆也懒得端架子,招呼着几个人落座,自己随手拎个凳子跟几人坐到了一起。
“叹为观止,叹为观止啊。”
开口先感慨了一句,朱允炆才娓娓道来:“泉州实在是太富有了,平素里咱们在这南京城里,除了看奏本上那一串串空洞的数字,哪里能知道那些数字背后的泉州,是怎样的一副光景呢。
朕一直听说泉州的百姓生活富庶,而且泉州府的发展一直是热火朝天,这次亲眼去看才知所言不虚。”
“难不成,这泉州的百姓,还能比这南京城里的百姓还要富庶?”
哪怕是一直主管国家财政的夏元吉对泉州也谈不到多少了解,他只知道泉州年年缴税位居全国之首。
这才是他唯一在乎的地方。
“可比这南京的百姓富庶多了。”
面对夏元吉这个问题,朱允炆摇头苦笑一声:“跟泉州百姓的生活比起来,朕都想要让这应天府尹去泉州学习了。”
几人都觉得有些不信,若说泉州富庶他们承认,但是在泉州的百姓要说比南京天子脚下过活的还要舒适,这就让人觉得有些难以相信了。
“泉州人靠做工获取工钱。
在那里,没有文化的可以做水手、纤夫、力工,有点文化会写字识数的就跟船做文书,无论做什么吧,挣得钱都比种地来的要多。
而且让朕啼笑皆非的,便是眼下的泉州随着国外海商的涌入,在泉州当地,会说外夷话的人最是炙手可热。
无论是外夷还是本地的商人,都在大力招揽这些通两国话的人才。
有需求就有供给。
很多读书识字的读书人日常生活中也愿意找门路学习外夷语。
而人有了钱,就舍得花钱。
泉州注册的商户数量极多,虽然都是小规模的,但是自营酒楼、小餐馆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在大明,在泉州。
一个完整的城市体系雏形已经诞生了。
看着朱允炆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这乾清宫里的众人都面面相觑,相互间看到了各自脸上的惊容。
如果皇帝所言不虚,那这泉州可真是不得了。
“如果说大明是一艘宝船,朕是船长,你们内阁就是舵手。
所以朕觉得,不仅朕要知晓天下的事,你们这些内阁辅臣也应该要知晓天下的事。
天下的事,不应该仅仅只在这南京坐宫,也要多出去转转,学习学习开开眼界。”
大明下一步的工作重心,必然会是经济领域,那么,下一步内阁需要学习和了解的知识,也应该是在经济领域。
“朕打算让你们内阁定一个轮巡制度。”
朱允炆说出了自己的一个想法:“你们内阁自己来排这个顺序,每年由谁来南行巡视,就沿海这些府县多走走看看,顺便了解一下当地的府县官员都做些什么,地方的经济都是推进的。
而且,过热的经济会滋生**,你们轮巡的时候,顺道正好监察一下地方的官员存不存在权财交易、官商勾结中的利益输送问题。”
几人心里俱都叹了口气。
就知道皇帝不务正业,现在倒好,皇帝还要带着他们一起不务正业。
当官的还要去学经济。
入仕学商。
这算什么事啊。
“谨遵陛下圣谕。”
甭管大家伙多不乐意,但还是微微欠身,把这份差事领了下来。
“除了这事以外,朕还有个想法想跟大家伙通下气,你们也给朕拿拿主意。”
这话说的大家伙心里都撇嘴。
谁不知道皇帝啥德行啊,这么多年来,在国家路线性的大局上,政策的出台向来都是你朱允炆自说自话,内阁除了拿小本本记下来,谁替皇帝拿过主意?
见几人脸上的神情,朱允炆有些讪讪,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虚伪了。
遂轻咳一声正经道:“此番南巡,朕有感国家岁入之盛,加之海外大量的现银涌入,钱这方面,朝廷算是底气十足。
所以,朕打算取消民间的实物抵税,一并取消除粮税、商税以外的所有苛捐杂税。”
几人都大吃一惊。
“这……这……”
夏元吉几次张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洪武年,民间课税种类繁多,盐课、铁课、绢课、茶课算是主类。
余下的,百姓一户多子者应出一丁服徭役,无法服劳者要缴丁口税。
百姓擅离生产,去打猎、采药、私纺换取钱财的,被抓住也要缴一笔税。
除了这些以外,各省地方还有根据不同的生产设置不同的课税,而现在皇帝脑子一抽,要砍个干净?
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但夏元吉转而想想,这又是实打实的利民仁政。
国家眼下又不是穷的入不敷出,让利于民的大好事将来史书上记一笔。
他们这群建文朝的官员也算脸上有光不是。
“民间申办自营的铁矿、布纺和茶园,无须再按照生产的数量按比例缴纳课税。
朝廷只征收他们实际销售出去的营收额的比例商税。
同理,他们再缴纳的商税一律缴纳现银,或银行的等价票券。
实物税废止。”
大明的官仓这些年都快蓄满了,再收下去,户部库仓度支主事招再多都点不过来。
万一赶上失火,全成青烟飞灰。
“废止实物抵税也并无不可。”
想通之后,夏元吉倒也干脆,第一个表态支持:“眼下朝廷不缺钱,这项政策已经不适合眼下的国情。
因时制宜,停就停了吧而终止一切的杂课,也是为民的仁政,臣无异议。”
抓财政的夏元吉一开口支持,其他几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劝拦。
停吧,国家财政又少一块,对明年五年计划的考核不利。
但不停吧,就是拦阻仁政,对名声不利。
怎么选?
(这几章不太好写,写的脑袋都疼了发现也只是表达了大致意思。
哪位帮作者君算一下,欠多章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被封驳的人事任命
有明一朝,各课杂税琳琅满目,实物税会同粮长制一直是明朝维持社会体制的基本方针。
明朝废除实物税在历史上要等到嘉靖十年,桂萼提出的‘一条鞭法’在个别地方开始实施,而后经张居正的手推行全国。
随着一条鞭法的推行,实物税开始陆续消失于历史长河中。
这是在唐朝两税法的基础上进行的一次重要财政体制改革,同时也为雍正提出的摊丁入亩政策打好了政策基础。
无论是一条鞭法还是摊丁入亩,都被视为利大于弊的好政策,因为这项政策放开了人口上限。
明清以前,鲜少有王朝丁口超过一亿后还能维持社会体系的稳定,不使地方出现流民,唯有明清两朝,前者人口达到两点三亿在册,后者更是一举突破四亿大关。
但是朱允炆并没有打算推行这两项政策。
他废除实物税,砍掉所有的杂课。
目的不单单是为了给老百姓减压,而是为了让民间的经济‘活’起来。
往后缴税要缴银钱,不能拿实物折抵,那么老百姓就需要自己想办法把货物卖出去。
而且一条鞭法或者说摊丁入亩的税基是地。
朱允炆这里仍然以人为准。
不能种地的交地钱,织布的也交地钱。
只要中枢对民间的人身控制不松弛,那么人口的上限就无法被放开。
这样就不会降低劳动力的价值,不会使得国家在经济的发展上被锁定在特定的阶段而难以突破。
也就是会减缓经济内卷化的进程。
“砍掉所有的苛捐杂税,废除实物税,可以推动百姓们的劳动价值增加。”
也就是让百姓不再抢破头为了区区一天几文钱的工钱就忙碌一整天。
中国的家庭农场面积因为耕地面积过小,为了维生而不得不在劳动力边际回报极低的情况下仍然持续投入劳动,社会的主流经济就是一种纯粹的糊口经济。
这种环境下,国家的经济形态就成为了特别顽固、难以发生质变的小农经济体系,无法突破和发展。
基于这种情况,技术的跃迁就无法出现,庞大人口的超大规模性,劳动力的极度廉价性,成为了极重要的历史变量,限制了思维模式的转变。
朱允炆这将近十年的时间里一直在思考和焦灼于大明这个社会生产力的停滞不前,现在他明白过来,在这件事情上,社会的经济体系是占到一定因素的。
乾清宫里有些安静,几名阁臣都在沉心思考朱允炆这个皇帝的提议。
可惜的是,他们并不懂得国家经济学、
如果不是格里安奇的到来,准确来说,朱允炆这个皇帝跟内阁几名大臣的思维是高度一致的。
那就是想尽办法追求人口数的增加。
似乎只要人越多,地越广,税越高,这个国家就越加的强大。
而实际上,这样走到了尽头,那这个国家就会垂垂老矣,被无数看不见的细丝缠住手脚,成为一个举步维艰的巨人。
“臣无异议。”
想了半天,杨士奇也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很是干脆的支持了朱允炆的想法。
“砍掉杂课,在政策上为民间的自营经济注入活力,让自营的矿场、布坊、茶园、农场等经济体,根据市场经济的需求来决定产量和雇工。
而不再一味的追求以投入劳动力来决定产量的生产方式。
让他们可以安然的思考一下如何以技术实现节约劳动力成本,如此一来,便可以推动社会技术的进步革新,埋下工厂、大规模生产集群诞生的种子,或者说,埋下工业革命的种子。”
朱允炆一顿嘚吧嘚的长篇大论,听得几人也是一阵头晕眼花。
皇帝的话,每一个字他们都能听懂,连成一句话可就像是听天书了。
什么叫做工业革命?
虽然听不懂,但是并不妨碍他们习惯性的把这些话全部誊抄下来,记录在小本本之上。
“除了这项政策以外,朕还有一个人事任命。”
朱允炆一开口就是重磅炸弹:“由格里安奇出任工商联副大臣,于严卿一道,深化经济体制改革转型,全面放开对商人的监管限制,争取先一步让沿海有条件的省府都富起来,再一步步让内陆的省府也富起来。”
完了,皇帝这是不知道被那个蛮夷灌了什么**汤。
解缙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表示了反对。
“陛下,哪能让一个蛮夷身居高位啊,这先唐朝之安禄山可就是前车之鉴。
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举断不可行。”
他还算克制,没有说出什么昏君明君之类的诤言。
而在解缙之后,其他几人也都纷纷表态反对。
在这件事情上,内阁的意见出奇一致。
这大概就是时代的偏见与傲慢。
泱泱天朝,国大民骄,谁能看得起一个蛮夷。
今天让一个蛮夷做工商大臣,将来谁敢说蛮夷就不会当大明的阁臣。
这不成禽兽在朝了?
来自内阁的强烈反对让朱允炆顿时一怔,这么多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内阁如此团结一致的封驳。
虽然朱允炆可以拿出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威强行通过,不过确实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洋人来刺激到内阁这些人。
“既然各位卿家都反对,那看来是朕考虑不当了,既然如此,便让这格里安奇去工商联做个经济顾问总行了吧。”
几人这才松了口气。
大明不是元朝,不可能也无法接受汉夷同朝为官的现象。
今天这个欧罗巴人做了官、明天那个南洋人做了官。
几十几百年后,这个国家还是大明的吗?
“陛下圣明。”
面对这句轻飘飘的马屁,朱允炆心情还是有些不爽的。
作为一个帝王,无论政策的对错,朱允炆现在都不太愿意听到反对的声音。
而今天,他竟然被内阁封驳了!
皇帝一沉脸色,内阁几人心头都恍如被阴云笼罩般,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们去忙吧,早日把朕今天说的这条政策完善条文,刊发各省,等到明年尹始就推行。”
皇帝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几人心里都苦笑起来,不得不老老实实起身告辞。
封驳皇帝这种事虽然听起来很爽,但哪里能总干。
尤其是封驳一个‘千古一帝’。
太刺激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拆分皇商(上)
建文九年五月二十二,正赶上太祖高皇帝九年的忌辰,朱允炆领着一众宗亲先谒孝陵,后往奉先殿举行了一场盛祭。
这是大明朝第一次没有礼部官员参与操持的祭礼,只有内阁一众辅臣随同并祭。
等到祭礼结束,朱允炆在华盖殿设了一堂家宴,款待了所有了宗亲。
只是这顿饭,吃的大家伙心里都有些七上八下的。
老话说的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宗人府这些年跟朱允炆这个皇帝的关系一直都很紧张,现在皇帝又招呼大家伙吃饭,总有种鸿门舞剑的感觉。
“朕早些年说过戒酒,今日叔叔兄弟们见谅,朕就以茶代酒了。”
天子坐堂,朱允炆先告了声罪。
“开宴之前,朕先定了调子,今日只说家事,不叙朝礼,叔叔兄弟们唤朕一声允炆即可,就不要喊陛下皇上这些见外的尊称了。”
朱允炆说的谦虚客气,但谁也没有拿他的话当回事。
不少人更是暗自撇嘴,张口叔父兄弟,闭口允炆昵称的,你倒是把那个‘朕’字拿掉啊,一口一个朕,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身份似的。
腹诽归腹诽,大家伙还是应了下来,然后也就放开了手脚,端起酒杯,共同敬了朱允炆一个。
酒杯堪堪放下,大家伙就开始往嘴里胡吃海塞起来。
抓紧吃,吃饱就撤。
宗亲们这幅做派,让朱允炆反倒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只好把目光看向朱植,期待后者能开个话头出来。
到底还是心腹靠的住,朱植接过目光就心中明悟,轻咳一声说道:“陛下,臣...”
“植叔唤允炆即可,莫要如此生分。”
叔侄两人惺惺作态的推脱一番,朱植才应了下来:“那个,允...允炆。
我们这些做叔叔的最近打算在京郊买片地,因为牵涉到要迁一部分百姓,所以应天府没法批,这事本来打算报到通政司转给内阁,这不赶着今天这个日子,就打算让您给拿个主意。”
这番话说的,朱植自己说着别扭,朱允炆这个听的也别扭。
但后者脸上还是挂起热络和煦的微笑细细听完。
“哦,叔叔们打算买地,是准备做什么用的?我记着,宗人府现在已经不涉足粮食买卖了。”
“嘿嘿,这不是最近这些年兜里有了闲钱吗。”
朱植解释道,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加上各家的孩子也多了起来,我们这些人就合计着,想搞个马球场,打打马球,或者玩玩蹴鞠之类的。
您也知道,除了每年一次的宗勋比武之外,咱们这些在京的宗亲也没有什么乐子了,这才想出这么个由头来。”
马球场,蹴鞠?
朱允炆微微一怔,他这么多年还真没关注过业余娱乐活动这一块。
要不是朱植今天开这句口,朱允炆都快把这些古人的娱乐活动忘了个干净。
“好事,应该支持。”
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朱允炆就拍板同意下来。
“打算用多少地?”
这个功夫,那些埋头吃饭的宗亲也停下筷子,有些诧异的抬头看向朱允炆。
今天皇帝是吃错药了,怎么这么好说话?
还是说刚才祭拜父皇的时候,被骂了一顿?
占地建马球场,这可是影响生产的大事,京郊的土地可是老百姓赖以生存的心头肉,平素这南京城里的达官显贵谁敢随意霸占、兼并。
“大概需要,一百多亩。”
报出这个数字后,朱植又有些小心翼翼的瞄了朱允炆一眼,底气不足的说道:“如果多了的话,六七十亩也是可以的。”
由不得朱植不小心翼翼,朱允炆再听到一百多亩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踢个球而已,哪里能用那么大一片?
随即,朱允炆又回过神来,这群宗亲要玩的是打马球,这可比后世几十号人靠两条腿跑要占地方。
“一百亩的话,成!允了。”
朱允炆本是有心拒绝的,但话到了嘴边之后,反而是改口应了下来。
“这一百亩地,我让御前司去选地,搬迁和赔偿的费用也不用叔叔们出,从内帑里拿。”
这话说的,殿里的气氛顿时热闹起来。
大家伙纷纷喜笑颜开的谢过。
难得一向对宗亲限制极大的皇帝这回那么大方,真是天亮了啊。
看到大家伙那么开心,朱允炆觉得自己这笔钱花的也算是值了。
左右不过百十来亩地而已,就算朱允炆溢价三五倍的去买,也不过一两万的银子。
对比他现在兜里的钱来说,九牛一毛都不值。
多赔点,这样老百姓心里就会好受许多,顺道也算催生出第一批明朝的拆迁户。
没了地,家家户户分个几千两银子,去做个生意也挺好不是?
“植叔说要让家里的小弟兄们打打马球,万万蹴鞠,这倒是给我提了一个醒。”
想想看,朱允炆打算把足球这项运动顺手推出来。
“我这边还真有一个小建议,是关于蹴鞠的,包括规则啊、比赛方式啊咱们可以改良一下,回头我就写下来,给你们送过去。”
“成,都按您说的来。”
反正钱你花了,地你批了,不就是改改游戏规则这件小事,天下的规矩都是你定,也不差这点了。
一群人鼓噪着纷纷端起酒杯,又敬了朱允炆一个。
“啥也不多说,哥,都在酒里了。”
朱高燧一开口,脑袋瓜子上就挨了他爹一记巴掌。
“混蛋玩意,轮到你说话了吗。”
“爹,我这不是代表俺们第三辈表个态嘛。”
朱高燧混不吝的还看向朱允炆:“哥,你说是吧。”
一句第三辈,让朱允炆瞬间有些感慨。
“高燧不说我都没发现,咱们老朱家的第三代,还真一个个都成大人,各自成家育子了。”
朱允炆是真真发自肺腑的叹了口气:“这么多年,倒是我这个做家主、做皇帝的,做的不算太好。
之前发生的那些个事,也是很难做决定,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
所以难免跟家里生分了不少。
就好比这次,植叔说你们大家伙合议着买块地下来,都没说提前跟我通个气,直到今天才拿出来说。”
一番掏心掏肺的话,让一众宗亲听得都有些手足无措。
“若说责任,理应都是臣的错。”
这个时候朱棣站了出来,把朱允炆的自责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臣是宗人府的宗正,又是众亲王之首,于公于私,都是臣没能看管好,致使出了那么多不痛快的事情。”
朱棣说完,朱植也跟着接过话头,也是一番痛陈己过。
“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朱允炆等他两人‘自责’完,忙摆手岔开话题:“再说下去,这气氛又该紧张起来了。
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好在眼下看到各位叔叔都稳定下来,皇商也是越来越红火,听植叔说,各家现在也算赚的生活富足,我这心就算是踏实了不少。”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伙的眼皮开始猛然跳动起来。
这聊着聊着,怎么就能聊到赚钱上呢?
看皇帝这意思,不会是看上他们各家口袋里的银子了吧。
这么些年还没来得及赚多少银子呢,再说了,大头不还是都送进你的内帑。
平素里也没见谁跑皇帝面前炫富啊,咋还能被惦记上呢。
要了亲命!
第三百五十三章:拆分皇商(中)
华盖殿里的气氛稍微有些压抑。
朱允炆一看便知道铁定是自己的话引发了一些个歧义。
也是这群人让自己前些年整治的太狠,委实有些杯弓蛇影了。
天地良心,朱允炆设这堂家宴还真不是惦记宗亲们口袋里那些个银子,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个皇帝的身份,他对钱都没有概念,他对钱压根就不感兴趣。
甚至于关于反垄断法案的大多数条款都已经被朱允炆自己给否掉,不打算推行了。
一个时代应该有一个时代的制度,没有最完美的只有最适合的。
他只是想要跟这群宗亲一起吃顿饭,说家里事的同时顺道重新梳理一下各支在皇商中的职责身份。
以往是大家伙年底分账,商会盘子里有多少银子,大家上交三成到朱允炆的内帑里,剩下的各家均分。
这在一定程度上是打击了他们的积极性的。
比如湘王、蜀王、周王这几个对经商不感兴趣的,一年到头基本不会过问一句,除了伸手要钱的时候露一次面。
这么些年,皇商怎么发展,基本都是朱植一个人在把持,辽王是个惫懒的性子,虽说这些年不复几年前那般整日留恋烟花,但也不是啥积极奋斗的主。
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轿绝不骑马。
再这么养下去,依靠着皇商的体量和绝对的垄断权,他们仍然能够躺着把钱给赚了,那跟养一群猪,栓几条狗有什么区别?
失去资本的积极性了。
“仰赖陛下如天恩德之庇佑,这些年,各家的情况都还过得去,过得去。”
朱植摸不透朱允炆的想法,有些小心的谦虚了两句。
他倒是不脸红,一句过得去就打发掉了上百万的年收入。
“那就好,那就好。”
朱允炆面上带笑,连连点头,一副很是开心的样子。
“只要各位叔叔家里的日子能过得越来越景气,我心里就算宽慰了许多,爷爷把咱们一大家子这么一堂家业留下来,不能在我的手里蒙了尘。”
这段话说的大家伙心里都复杂起来。
这些年宗亲跟朱允炆这个皇帝的关系紧张,双方各自都有理说,但真个静下心来想想,又觉得没必要了。
这些个亲王自己心里咂摸几下滋味,觉得这些年朱允炆这个侄子确实也不错了。
诚然,封地没了,铁杆庄稼也没了,连藩王最后的特权:开府建制,拥有专属的卫队、从官、排场仪仗这些更是拿的干干净净。
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他们这些在京的藩王根本不用担心皇帝猜忌他们,天天派西厂、锦衣卫啥的盯着防着,更别说软禁了。
整个南京,亦或者整个大明。
除了孝陵、凤阳祖陵这两个地方去之前要打报告之外,就是皇宫,他们都想来就来。
皇帝一直很欢迎家里人来串门。
个人活动上不做限制之外,皇帝自掏腰包成立的皇商这些年的成绩也算是有目共睹,各家各支都赚的盆满钵满,生活可谓相当的奢侈了。
要是换他们那个抠门的爹,看他们这么糟蹋钱粮财富,恐怕能一手一个都掐死。
朱允炆从来没过问过。
真说个起来,就是只要宗亲们不触犯国法,不去做一些利欲熏心、祸国害民的事,朱允炆这个皇帝还是相当开明和大方的。
“操持一个国家本就劳心费力,允...陛下您已经做的很不错了。”
朱植到底还是觉得别扭,就干脆恢复原称。
“家里的事,有四哥看着呢,不会再给陛下添堵了。”
这话听得朱棣脸皮直抽。
这小老弟是不是喝多了,还有这样拆台的?
不过朱棣还是应了下来,刚打算拍胸脯做一番保证,就见朱允炆直摆手。
“这堂家宴不是点将台,用不着大家伙许什么军令状,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朕也可能因为个别人的失德就偏见其他人,各位都是朕的叔叔,前些年忙国家的事,家里的事朕很少掺和。
现在既然闲下来了,朕就打算找各位聊聊咱们老朱家未来的发展。”
话题说到这里,就算是引入了正题,朱允炆也没打算跟他们卖关子,直眉瞪眼的就开门见山。
“朕打算,将皇商拆成几份,分别主管几个省的业务。
你们各支商量一下,几家联合各领一摊,将来也不用在这南京城里的总会里开会了,各自年底的收入,走税部对完账审计之后,就各自分了吧,至于朕的那一份,由三成砍成两成。多出来的,给你们多分分。”
这一下,华盖殿里算是彻底安静下来。
皇帝终于还是露出了庐山真面目,要对皇商动手了。
但这次改革,并不是如过往那般的所谓掀桌子砸蛋糕,破坏别人的利益。
因为各家的利益并没有受到损失。
只是攫取财富的方式变了而已。
以往是一个盘子装满了饭,各家捧着碗从这个盘子里均饭吃,无多无少。
现在呢,碗省了。
朱允炆把盘子打碎,各家拿其中一个碎碟片,里面装的饭呢各自吃。
甚至为了不引起抵触,朱允炆还自己砍掉了属于他的那一成,分出去。
以后大家伙能赚多少,就真的是各凭本事了。
不会经商,赚的少了,那就看着其他家发财干瞪眼,眼红去吧。
大锅饭制度变成了各自包产。
这样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大家伙各自有了自己的‘地盘’,那么利益的冲突就会出现,促进了商业竞争。
在想一致对外,合其伙来挤占地方商会的利益,破坏民间自营经济那就是不可能出现的事情。
而能力不足的,就会迅速在资本的大潮中被淘汰,所谓鲸落万物生。
一旦被拆分开的皇商在地方被地方自营商会所淘汰,那么以皇商庞大的体量和市场占有量,能养活多少的自营商户。
将来的路,就要靠宗亲们自己走下去了。
“朕这边打算把皇商拆成五份。
漠庭三都户所、辽东、关西、山西、陕西、北平算作一份。
湖广、四川、云南、贵州、交趾算作一份。
南直隶、河南、山东、江西算作一份。
福建、广东算作一份。
海外独算一份。”
这个拆分,是朱允炆按照去年皇商总会各省营收的数额来汇总计算的。
算是相对性比较平均的一个数值了。
而在划分之后,朱允炆更是直接点了朱植的将。
“植叔将来就跟四叔、五叔、六叔搭个伙,负责南直隶这一块区域吧。”
瞧瞧人家朱允炆点的将。
朱棣、朱橚、朱桢跟朱植一块搭伙守在这南直隶?
那不就是让朱植一个人说了算嘛。
朱棣是总参谋长,朱桢这几年也在总参混饭吃,毕竟打小行伍长起来的,跟五军府的关系那不用说。
俩军人带上朱橚这么个潜心养生,问迹于医学的主,哪有一个会做生意的?
南直隶这一块虽然挂上了河南、山东两个商税贫瘠的省份,但到底还有个江西呢。
赚的不算多也不算少,四个人分刚刚好。
剩下的也不剩什么挑头了。
一群人见朱允炆径直开始点将,便是明白这件事情上皇帝的意见已经不容置喙,留给他们的,无非就是怎么瓜分。
各省划下来的区域谁都看不上。
大家眼里只有一块:
海外!
第三百五十四章:拆分皇商(下)
在皇商的利益盘子中,占据最大比例的毫无疑问是海外这一块。
南洋、东瀛,都是眼下大明黄金和白银的主要来源,而来自阿拉伯地区的通船,则可以将大明的货物远销到天南海北。
这笔金额之巨大,甚至无法用一个准确的数字来表达。
即使是宗亲中混吃等死的一群人,也同样知道,只要吃下这个市场,那么他们就可以背靠着大明战无不胜的闽浙水师,聚敛搜刮无尽的财富。
不能奉天御极,将来祖祖辈辈做一个富可敌国的富家翁那也是极其舒适的。
所有人都眼巴巴等着朱允炆来选出这个幸运儿,为此,他们甚至压根不在乎其他几块的任命。
“海外这一块,交给安王叔及下三弟。”
这个选材是出乎所有人预料之外的。
朱允炆口中的安王叔,自然是年仅二十四岁的朱橞,而自朱橞往下的几个弟弟,岁数都不足二十。
华盖殿里顿时一片哗然。
谁也没有想到朱允炆竟然选择将皇商中利益最大的一块让给了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
但,这又恰恰是最好的选择。
这群屁大点的孩子懂得什么?最后怎么办事,还不是朱允炆这个皇帝在幕后说了算。
“几位弟弟还小,海外的事毕竟不是这么好处理的,陛下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有人开口想鼓噪一下,说着说着就发现自己有些说不下去。
都是太祖的亲儿子,哪里还分一个厚此薄彼。
“海外虽好,到底是天南海北的转悠,让年轻的几个弟弟出门见见世面也挺好。”
作为皇商原先的总负责人,朱植站出来把这话接了过去,说了一句让大家无从辩驳的话。
在这件事情上,谁也不愿意硬着头皮跟朱允炆硬杠下去,索性就顺着朱植的话下了台阶。
就是整体的情绪瞬间下滑了一个档次,除了那几个被点了名字的小家伙欢蹦乱跳。
“大家各管一摊,赚多赚少就是一个各凭本事。”
没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朱允炆只留下了这么一句劝勉就将拆分的事揭了过去。
“事呢,今天就这么一件。”
环顾一圈,见没人敢开口反对,朱允炆咧嘴一笑,他现在是越来越喜欢这种乾纲独断的感觉了。
将皇商拆分的事定了调子之后,大家伙又在华盖殿里叙了一个时辰的家常,但情绪大多寥寥,最后落了一个马马虎虎的散场。
只有朱棣一个人没有离开,前者刚走出华盖殿,就被内宦接引着去了乾清宫接受朱允炆的单独召见。
后者找朱棣的原因也很简单,西南的战事暂告一个段落,朱允炆要考虑一下为大明找个新的对手了。
“马放南山、刀枪入库,时间久了国家的内部就会因为过于安定而失去锐意进取的斗志,虽说好战必亡,但只要控制战争的规模和节奏,战争完全可以起到练兵的作用。”
这是朱允炆的托辞,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满足他那对土地的占有欲罢了。
乾清宫里挂着的堪舆图,少了亦力把里(新疆)这一块,就是典型雄鸡没了鸡屁股。
虽然说这个时间节点的大明已经比后世的疆域大了不少。
“西南的仗看似打的火热朝天,动静颇大,实际上前后动员的兵力不到十万,军队的主要组成部分还是西南那几个国家,而我大明的主力,自从草原勘定之后,已经很多年没打过仗了。”
跟朱棣并肩站在西北的沙盘边沿,朱允炆沉声道:“朕决意对东察合台动手,抽调河北、辽东两省的蒙古、女真、兀良哈三卫做主力。”
朱棣心中便明了,这是朱允炆的一石三鸟之计。
除了为大明开疆拓土之外,恐怕借着战争的契机,开始消耗、榨干那群异族的血,才是朱允炆的真实目的。
“仗是必然要打的,只是这规模该怎么控制?”
朱棣问了一句:“通往西北的交通不畅,战线容易拉的太长,糜耗恐怕不小。”
“钱粮不是问题,国库现在充的太满,花出去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
朱允炆提出了一个让朱棣始料未及的观点:“除了粮食的输送以外,军备由武库出一批,等大军出了玉门关之后,后续的补给工作交给陕西、山西两省,让这两省的铁匠作坊和民间自营矿场直接造兵甲弓箭。”
“万万不可!”
朱棣被这个提议吓得一身冷汗,急声劝道。
“陛下三思啊,自古哪有将军备生产之事委于民间的道理,如此以来,倘若这些作坊私瞒生产数量,武装村野刁民,这可都是将来祸乱地方的祸根啊。”
“刀剑的生产哪有什么技术含量,就算禁止,民间的铁匠就不会造了吗?”
朱允炆不置可否的轻笑一声:“民间的富户、矿场主如果真的想要造反,背靠着成片成片的矿山,难道就生产不出刀剑甲胄了?
就连大炮,民间都有会造的,在火器局没有攻克延时引爆技术之前,你真以为朝廷的军工技术跟地方有什么悬殊差距吗?
放不放开的,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地方行省不倒行逆施,陕西和山西两省的矿场主富甲一方,脑子有坑才会冒着诛三族的风险生产军备,培练私军。
既然如此,不如由国库出钱,走地方购买军备,省了一大笔的运输开销,顺道也能鼓励他们生产出高质量的甲胄兵器。”
朱允炆这是拿这个时空的铁匠作坊当军火公司了。
朝廷下军备订单,地方生产供应,省去一环走南京往大西北的运输费,还能刺激民间的经济发展。
见朱棣还想再劝,朱允炆已经有些听不进去的不耐烦,直接挥手道。
“不说这事,聊聊西北选将的事情。
朕意让高煦为将,四叔的意思呢?”
朱棣结舌,而后摇头谦拒道:“高煦年幼,恐难承大任。”
燕王一系已经过于耀眼了,朱高炽是礼部尚书,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闲职熬资历的,下一步铁定入阁。
二儿子朱高煦又是漠庭三部之一的都护,在择为征西北的元帅,将来一旦灭了东察合台,论功行赏,妥妥又是一个一等武勋。
树大招风,委实不是什么好事。
仗还没打,朱棣已经开始担心朱高煦立得功劳太大,好似灭国拓土,倒是成了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关键是,国朝名将凋零啊。”
朱允炆陡然叹了口气:“西南一系出来的将领都只适合在西南那里,成建制、大规模的奔袭战,能指挥的无非就是那么寥寥几人,盛将军罹难,平安要镇守辽东。
西平侯宋晟的岁数太大,不适合奔波万里,含山侯杨文的能力,又差了三分。
朕思来想去,数天下名将,唯四叔一人了。”
“既如此,不如让六弟去?”
思忖再三,朱棣提出了一个人选的建议:“老六早年也参与过三次北伐,后来平贵州、克南蛮,定两广,论指挥能力,绝不在臣之下。”
楚王朱桢?
朱允炆微微一怔,他倒是真把这个六叔给忘却了。
太祖的早几个儿子,个顶个是英豪,倒是难为一个乞丐出身的太祖,能教育出那么多名将。
“可。”
颔首,朱允炆应了朱棣的提请:“既然四叔保荐,那就让六叔挂帅,高煦为副吧。”
见皇帝主意已定,说什么都要让朱高煦参与进来,朱棣也不好再多劝阻,替自己的儿子谢了恩。
“就这般,四叔回府草拟军令吧,朕这边加印,让六叔自京营擢将选军,早日北上吧。”
“是,臣告退。”
抱拳躬身,朱棣转身快步离开乾清宫。
可以预见,燕王同志今晚又睡不好觉了。
除了找朱桢聊一下行军的事情,朱老四还得给自己的儿子写一封嘱咐的信。
既为人父,也为人臣。
这个度,可不好把握。
(一大早出了次小事故,伤着了腿,够点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