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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煌煌华夏     日月永在txt下载     日月永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章:朱家的根

    自古以来,无数人都在打破头皮渴望追求权力的巅峰,却不知,权力是一味毒药,当你的权力越大,距离‘死亡’就越近。

    这个死亡并不是指**的消亡,而是灵魂层面的孤独。

    掌权者要亲手逼走一个又一个的至亲之人,最后在无尽的孤独中崩溃和自我毁灭,这对于灵魂的折磨是巨大的。

    从刚开始做皇帝的时候,朱允炆充满了激动和兴奋,压力反而成为了他的动力,但现在,他是再也不想做这个皇帝了,压力并没有随着国家的进步而减缓,反而愈加的巨大,庞大到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这种情况下,人是需要倾诉的。

    但朱允炆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亲人’都被自己亲手逼的生分。

    虽然跟吕氏没有太多的感情,但良心上的煎熬仍然让朱允炆连着几个大夜彻夜难眠。

    他早前不能理解始皇帝囚禁生母,甚至亲手当着自己母亲的面杀死其两个孩子的行为,更对李二杀兄囚父,赵惠文王饿死生父的举措大为愤懑,至于五代史上那一群道德败坏的走马皇帝的斑斑劣迹,更是丧尽天良。

    但现在,朱允炆却感同身受。

    即使吕氏不是‘他’的生母,但血统上的纽带和吕氏倒卧病榻奄奄一息的绝望,让朱允炆愤恨,这次命运的选择,对他是多么的不公平。

    吕氏的病体并没有撑过年关,就在一片哀鸿声中凤驾宾天,整个南京城便披了白。

    皇帝,要守三十天的热孝了。

    而这个守孝,留在青史之上,可能还会添置无尽的嘲笑。

    人是你这个皇帝这么多年来一步步逼死的,却在死后披麻戴孝装孝子,是不是太无耻了些?

    皇宫中一片哀鸣,皇宫外亦是一片窒息的阴云。

    “皇帝简直疯了,父皇生前的训斥他是忘的一干二净,我大明以孝立国,他却肆意妄为,视《皇明祖训》如无物,孤要去奉先殿,去太庙,到父皇的画像前告他一状。”

    气势岿然的燕王府,朱棣披麻裹白,正破口大骂。

    “不就是两座寺庙吗,拆与不拆的能有多大的影响,是能乱了这个国家,还是能毁了大明的根基,为了这么区区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非要如此行径,他是为了什么,就为了那个狗屁的五年计划吗?”

    “与一五计划的压力相比较,儿子现在最担心的,还是皇帝。”

    朱高炽向一脸怒容的朱棣说了这么一番话。

    “您不觉得,陛下越来越像爷爷了吗?而且在某些方面,做的比爷爷还要绝。先爷爷生前之变故,现在正一点点的发生在陛下身上,倘使他日......”

    朱棣陡然一身冷汗。

    虽然朱高炽的话没有说完,但朱棣已经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朱洪武晚年嗜杀残酷,冷血无情,便是在孝慈高皇后病逝之后,完全被封闭孤僻的朱洪武成了一个极度猜疑的暴君,臣子犯没犯错不重要,只要朱洪武觉得你犯错了,无论品轶高低,上至六部尚书、都察院御史、大理寺卿,都是不做审讯直接问斩。

    导致朱允炆登基的时候,六部尚书空其三,都察院、大理寺更是主官殆尽。

    面对地方的混乱,如洪武三十年龙溪蛮作乱、贵州土司作乱、广西山蛮作乱,太祖便遣强军压境,斩杀殆尽。

    血色的杀戮,成为了朱洪武晚年最后的光景。

    整个大明,完全被笼罩在死亡的威胁中。

    而自太祖往前逆推,晚年的李二一样是个昏君,猜疑冷血,杀戮不止。

    隋炀帝杨广亦是残暴无道。

    始皇帝更不用多说,从其至爱公孙氏病亡,杀起人来便眼都不眨,每一次都是流血漂橹。

    这些位皇帝的行径都与现在的朱允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亲手逼死害死了自己的至亲,亦或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至亲一个接一个亡故。

    孤独,成为了皇帝开始走向残暴的恶性催化剂。

    “爷爷为了我大明的江山,兴胡蓝大狱,四大案,其目的是为了国家。而今上,为了一五计划的顺利落实,亦是不顾太后凤体垂危,毅然忤逆,这也是为了国家。

    爷爷杀了手足兄弟,致使自己成了孤家寡人,奶奶一去世,这天下再无可使爷爷留恋之人事,而当今逼死生母,他日若是皇后等至亲亡故,只怕陛下,就是又一个爷爷了。”

    朱棣的手开始微微发抖起来。

    一个理智的皇帝已经心狠手辣了,那将来一个被良心煎熬、被孤僻封闭的皇帝,又该是什么样子?

    “儿子履任礼部之后,顿觉肩头千斤重担尽去,这是源于当初在吏部时,那无尽繁冗的人事再也没有了,区区一个吏部都如此,那么肩扛着整个国家的皇帝,压力会有多大。”

    朱高炽叹了口气:“父王,这其中的道理连我都懂,皇帝不可能不知晓。我觉得,皇帝做的没有错,他这不仅仅是害死了太后,也害死了他自己,他在拿自己将来的痛苦换我大明的国运。

    他跟爷爷一样,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国朝了。”

    明堂内,一片沉默。

    朱棣抬起头,看着正堂之上高挂的太祖、朱允炆画像,怔怔的看着出神。

    “皇帝说过一句话,‘我将无我,不负人民’。他做到了,虽然这样做的很不光彩。”

    良久之后,朱棣突然笑了起来:“天下的老百姓应该感到荣幸,他们连续赶上两个不得了的皇帝,过上了几十年青史难寻的大治之世,没有横行枉法的权贵,没有敢明目张胆贪腐的官员,也没有能骑在他们脑袋上作威作福的特权派。

    整个天下,可能就算是你爹我但凡敢枉杀一个百姓,恐怕都是一个弃尸三天的结局。

    没有任何人有资格阻拦国朝前进的步伐,一如当年陛下在那次运动后五一阅兵上说的话,他要带领大明一直走下去,绝不会停下一刻脚步。”

    “所以天下人都视陛下如生父,如视爷爷一般。陛下这次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跟自己的母亲之间,做了这么一个选择。换一个立场,当年爷爷在世时,若是我犯了错,爷爷要杀我,父王您也会为了我而死,不是吗?”

    朱高炽道:“所以如果有一天,陛下要动父亲,父亲除了引颈就戮之外,再无任何反抗之力,即使父亲回了北平,北平的兵、民,也一样会反了父亲的。”

    “你也会反我,是吗?”

    朱棣回首一笑,看着朱高炽。

    后者也笑了,但什么都没说。

    “父皇如此,当今亦如此,真希望将来继任之君也能如此,他们要是能记住咱老朱家的根是这天下的百姓,那我大明,真就可以千秋万代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工部的最后冲刺

    还没等出了年关,朝臣们堪堪下掉身上为期三天的孝,内阁几名阁臣就在工部尚书魏均的引领下,走进了城外三十里左右的大明火器局作坊。

    他们可不是来视察的,而是转呈跑过来督促工部的炮弹延时引爆技术的技术攻关进程。

    各部的计划指标基本全部落实,连着礼部的两颗雷都被皇帝一手排除掉,横在内阁眼前的困难,只剩下工部一个部门了。

    什么时候能够跨过这个难关,成了眼下内阁最重视的一件事情。

    “那么多难解决的棘手问题都落实下来,工部,不能拖大家伙的后腿啊。”

    皇帝的决心让杨士奇感觉到双肩发沉,故此在现场的语气也是相当郑重:“不然到时候因为工部一个部,折了所有人的功劳,大家脸上就不好看了。”

    魏均心里便有点不高兴,但他现在压力也很大,正如杨士奇所说那般,各部的任务基本都完成了,很多还是超额完成,如果只有工部一个部门没有什么成绩,那么如此一对比,可不就显得他这个工部尚书无能了吗?

    关键是技术突破这种事,哪里是一大堆高官显贵跑来看一眼就能让底层这群工匠变得聪明绝顶,继而一鼓作气突破难关的。

    再说了,就那群匠户手里的一大堆图纸和数据,魏均自己都看不懂,杨士奇就能看懂了?

    唤过一名研发的匠户头头,魏均让后者介绍了一番大致的情况,果不出他所料,几名内阁阁臣那是一句话都听不懂。

    什么叫撞针引信,哪个叫点火起爆装置预埋,指望杨士奇这群人能听懂,那就毫无疑问是开玩笑了。

    他们是听不懂,也看不懂那一大堆图纸上标注的鬼画符数据,但他们这次组团来就不是解决技术问题,而是提供技术以外支援的。

    “有试炮的数据吗?”

    在一处小高地上,杨士奇问了一句。

    “这个有。”

    魏均忙摆手,让人送来一摞题本,一一翻开:“五年前的试炮数据是十炮六炸,眼下是十炮一炸,但是同一个炮管打出十五炮以上就因为炮管过热易引发炸膛而无法使用了,这种火药弹的引信,有一头是外置的,所以过热的炮管不能使用,如果控制在五炮之内的话,只要炮弹本身没有问题,那就不会炸膛。”

    杨士奇听的眨眼:“那不就是意味着已经解决这个难题了吗?”

    魏均顿时苦笑起来:“要是以五炮为基准的话,那确实是解决了,但打起仗来,前线的将士谁还顾得上数数啊,万一多打两排炮,一旦炸膛就是魂断沙场。

    到时候这情报送回来,陛下还不要了我的脑袋。”

    工部定的目标,最起码也是保证十五到二十炮之内安然无恙。

    “炮管过热,不能浇水吗?”

    解缙提出的问题,充分证明了外行不能领导内行这句话的真理性。

    “哪能浇水啊。”

    魏均苦笑:“解阁老有所不知,咱们用的大部分炮是锻铁打出来的,不可能大规模炼九锻钢来铸炮,一旦过热浇水,顷刻就会导致炮管变形,严重的话,甚至会导致炮弹打不出去,届时就全堵在炮管内爆炸了。”

    大明哪里会有碳镍铬铂等金属元素添加的合金钢,就连九锻钢比起后世土法大炼钢时期的钢铁水平也就仿上仿下,甚至还略有不足,毕竟没有一个准确的先导数据来指导熔点温度,要靠工匠自己摸索。

    大家所熟知的工业革命时期之后的国力,即钢铁加煤炭产量是有道理的,没有高质量钢铁,现代军工就无法发挥出全部威力。

    不能浇水,那就要等自然冷却,而且寿命也并不长。

    “发射火药弹的炮管比起发射原有实心弹的炮管,寿命起码拦腰砍掉一半。”

    魏均现在直挠头:“所以工部眼下遇到的难关,不仅仅是尽快攻克延时引爆技术一项,还要在炼铸精进炮管材质这一块下工夫。”

    诉完苦,又是一顿巴拉拉的专业化分析,听到杨士奇等人一阵头大。

    “行了,这些我们也听不懂,专业的事当然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杨士奇连连摆手:“直说吧,工部现在需要内阁哪些支持?”

    “内阁能支持的,可能也就剩下资金和人手了。”

    魏均想了半天,也就只能想到这一点。

    “要造熔炉来炼出比九锻钢更坚固的钢铁,所以还需要添加一些除了生铁之外的金属,需要白铜或者陨铁。”

    白铜,就是含有锌镍的一种金属,早在公元前就被发现,一直当作银来使用,但因为杂质的原因,购买力无法等同纯银,几千年下来也没发现有什么其他的作用,便逐渐淡出了历史舞台。

    倒是这几年工部为了这造炮的事,挨个尝试,总算挖掘出这白铜的作用,混着铁一起炼铸,坚固性会有所增加。

    至于陨铁,也就是天外陨石,现代话就是宇宙外掉进来的流星碎片。

    包含高纯度的铁和镍,材质坚固纯度高,在中国古代,所谓的神兵利器,动不动就是所谓天外陨铁打造。

    其实就是含了高纯度的镍。

    可惜朱允炆不是工科学出身,不然他一定会熟知合金钢的各大材质,从而帮助指引工部去挖掘,而不像眼下,大明的工部只能靠着一次又一次的添加实验,来确定哪一种金属有用。

    “白铜矿稀少,工部现在在关西发现一个,但供量严重不足,需要加派人手去挖掘,另外南洋有一种条痕褐黑的浅红铜,被沿海的富商烧铸做了些小玩意,工部试验了一下,效能不比白铜差。需要加派人手去南洋采购。”

    魏均口中条痕褐黑的浅红铜,也就是所谓的红砷镍矿。

    听到左右无非就是个花钱,杨士奇心里就踏实了下来。

    花钱能摆平的事,还叫事吗?

    “没有问题。”

    杨士奇直接包揽下来:“先批给工部三万劳奴去西北给你挖白铜,祁部堂,户部出面找到泉州海商,问清楚这个红铜的价格,买,有多少买多少吧,不差那三五百万两银子。”

    说完,嘀咕了一句。

    “反正买回来之后也是用来造大炮,造好了大炮再把这笔钱抢回来便是。”

    周遭一众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花钱雇人卖命挖矿,完后再把钱抢回来。

    这种无本万利的买卖干起来果然令人身心愉快。

    要什么脸啊,脸又不能当饭吃,还是这样更开心。

    “我们这群老家伙也不懂炼钢铸炮的,魏部堂,都交给你了。”

    杨士奇重重的拍了拍后者的肩头,语重心长的说道:“距离交差,只剩下十个月了,工部,决不能够让陛下,让内阁失望。”

    魏均鼻息微重,他从这句话中听到了杀意!

    吓得额头见汗,一挺胸膛。

    “请杨阁老和内阁放心,十个月,工部一定交一份完美的考卷!”

    干就完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兄弟二人

    这是一座完全被白色装裹的殿宇,这里是太后吕氏停灵的地方。

    在停灵七日后,吕氏的灵柩就会被移到孝陵下葬。

    因为兴宗皇帝朱标的灵柩就停在孝陵中的一座偏室,自然如吕氏等朱标生前的正妃要合葬。

    等什么时候朱允炆也葬进去,祖孙三代就算团圆了。

    当然,以孝陵之大,足够老朱家历代皇帝葬到二十一世纪。

    殿内没有太多的人,也没有诵往生经的和尚道士,只有朱允炆这么一个儿子,带着文奎、文圻两个孙子在守灵。

    爷仨都很安静的跪在灵柩前的蒲团之上,这种姿态已经从辰时持续到了申时,中午只进了一些吃食和水。

    过了这停灵的最后一天,明日一早,灵柩就会转向孝陵而去。

    “父皇您已经连着几天没说话了。”

    朱文圻守在他爹跟前,看着后者连着几天默不作声,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疑惑,开口问道:“是为了奶奶而伤怀吧,您多次说过,生老病死乃世间常事,无需因此而动心怀,还望父皇保重龙体。”

    朱允炆侧首,轻轻摇了摇头:“你爹我不是在伤心,只是在想爷爷当年跟朕说的话,这七天难得的静下心来,便一直在想。”

    “是曾祖父高皇帝吗?”

    文圻来了兴致,他出生的时候朱洪武已经宾了天,小家伙还真没有机会见到这位传奇一生的曾祖父,即使是文奎,也没有了什么印象。

    毕竟那个时候的他才只有两三岁。

    他们却不知道,朱允炆口中的爷爷,是脑海中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中,那个老红军。

    那段记忆破碎的实在是太严重了,朱允炆能够记住的,只有自己当年在仕途青云直上,正直意气风发少年得志的时候,爷爷临终前感慨万千的那句话。

    “我对你没有太多的要求,也不需要你光耀门楣,只望你将来做官能对老百姓好一点。”

    对老百姓好一点。

    而后,这一块碎片消失,爷爷的脸变成了朱洪武。

    一样的老态龙钟,一样的倒卧病榻。

    两者的身份天差地别,后者的威势也远比前者要盛隆太多,但说的话却是一模一样。

    “你做了皇帝,要对老百姓好一些。”

    这两句嘱咐出自不同身份,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嘱托,却意外的产生了竞合。

    也因此被铭刻进了朱允炆的骨子和脑海中。

    前世的记忆,朱允炆已经模糊了太多,但这句话却恰恰因为这次意外,而一直留存着,从不曾因为时光的洗涤而淡化。

    相反,随着时间的沉淀,朱允炆自身岁数的增加,而变的越加深沉。

    “对,是你们的曾祖父。”

    朱允炆说了一个模糊的身份代词,而后叹了口气。

    “朕很小的时候,他就教朕孝信仁义,说百善孝为先,讲乌鸦反哺羊羔跪乳的故事,这些故事,陪了朕二十多年,等到朕也有孩子之后,就更加明白什么叫做养儿方知父母恩。”

    跪在吕氏的灵前说孝这个字,身旁已经长大的朱文奎便觉得浑身都很别扭。

    他不是小文圻,他已经大了,这皇宫里发生的事,对他来说基本没有秘密可言。

    “你们没有见过你们的曾祖父,朕也没有见过朕的曾祖父和曾祖母。

    记得很多年前,朕问爷爷,曾祖的故事。

    爷爷便流了泪,后来朕才知道,爷爷当年在前线打仗的时候,曾祖母已经患了病,但那个时候没有军饷。爷爷到处去借,才凑够了一笔稀薄的钱寄回去,而一个月后,这个包裹又被寄了回来,里面的钱变得更多了,而且,还多了一口粮食。

    原来那个时候山河破碎,曾祖母就把自己买药治病的钱,连着最后一口粮食打成了包,都交给了爷爷。

    自己选择了在病痛和饥饿中离开这个世界,好让爷爷可以安心的在前线打仗。”

    两个孩子听的糊涂,这不太像是朱元璋的故事,但朱允炆那情深意切的口吻也绝无有杜撰的样子。

    这是一件真实发生在朱允炆身上的故事。

    “如你们曾祖父这样的故事,那个时代无可计数,一个伟大的母亲,选择将自己四个孩子全部送上战场,后来四个孩子都阵亡了,这个母亲便把四份抚恤钱送到军营,援助国家,还搭上了一只陪着自己很多年的猫。

    说她家里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支持国家的了,只有这么一只猫,杀掉吃可以填肚子。”

    两个孩子听得面上发麻,鼻翼发酸。

    “所以当听闻这两个故事的时候,朕就明白为什么爷爷要求朕要孝顺了,因为他觉得他不孝,他没有能够照料自己患病的母亲,甚至没有时间去安葬处理自己母亲的后事,他的良心煎熬了他的一生。

    他希望朕将来能做一个孝顺的儿子,将朕当成了他生命的延续,寄以此弥补他心中的亏欠。”

    朱允炆静静的诉说着,追寻着自己脑海中零星的记忆碎片。

    “当年,他们毅然决然踏上战场的时候,何曾想过要留在高堂身边,依膝奉孝,他们的选择,整个国家的选择,都是舍小家而保大家,没有他们,就根本不会再有后人大谈百善孝为先的资格了。这不是不孝而是大孝,是将整个国家每一个人的父母都当成了自己的父母,而去舍命保护。

    这就是这群没有文化的百姓在做的事,他们不会说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种有水平的话,也不懂什么高深层次的学问。

    他们简单的相信国家的宣传,国家说国亡则家灭,他们就放下锄头去打仗,去奉献自己的一切。

    等到仗打完了,国家又说,要挖渠筑堤,修路建设,他们又一次义无反顾的投入进去,直到血洒堤头,魂断异乡。

    老百姓一年下来就打下那么点粮食,还要交给国家,剩下的勉强糊口,连卖掉换身衣服的余钱都没有,更别说听个曲喝个闲酒了。

    但就是这么一群人,顶起了这个国家,保护了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民族!这是一群真正伟大的人,真正应该被歌颂万岁的人,但享福的时候永远轮不到他们,他们只配继续回到泥土田间,去挥汗如雨的地里刨食。

    去继续忍受达官显贵们的欺压,忍受富豪商贾的盘剥压榨。”

    两个孩子听得眼眶发红,小文圻更是咬牙切齿:“那群达官显贵、欺压良善的混蛋都该大卸八块,儿臣恨不得将他们剥皮实草,千刀万剐。”

    “我们即使知道这样不公平,但也无能为力,因为这就是现实,是必然,是一个社会形成体系下必然的选择,一个国家,一定会划分出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

    如果均天下,那就是无序的天下,只会造成更大的毁灭和破坏。

    而我们应该做的,就是尽自己的所能,对这群百姓好一点。”

    即使已经跪了七天,但朱允炆的脊梁仍然挺得笔直,笔直的脊梁恰如他此刻的心,坚定不移,无怨无悔。

    “国家的大义面前,每个人都应该有最起码的觉悟,连一点文化没有的百姓都有这种觉悟,那朕做皇帝更应该有,你们做皇子的也应该有。”

    朱允炆的话没有说完,但朱文奎听懂了。

    皇帝皇子应该有,太后也应该有!

    当你要求国家为你让路的时候,那你只能为这个国家让路!

    不能让天下所有的事都指望老百姓来无私奉献,而最大的利益获得者的天家,却安之若素,满嘴畅谈仁义道德。

    “朝廷的公权力基于民众的信任,当民众不信任朝廷的时候,政权结构就会崩溃和毁灭,继而引起一系列大的灾难,无数人会毁灭,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都决不能够动摇民众对朝廷的信任。

    民众信任朕、信任朝廷能够将某些事情做好,所以他们支持朕和朝廷交代下去的任务,所以,某些事情才能做好。

    实际上做事情的人还是民众,朕和朝廷只是提出这个想法而已,是因为他们信任才去做,继而做好。

    如果连信都不信了,那这事还怎么去做,做不好,百姓更不信,如此恶性循环。

    等到外敌入侵的时候,朝廷号召百姓去打仗,百姓还愿意去吗,他们只会为了保全自己而自发组织抵抗,最后的结果就是被外敌各个击破。”

    甲申国难的痛苦,最大的责任永远都要被记在无能的明末政府身上。

    数亿的大明子民,但凡能够拿出抗战时期十分之一的勇气和团结,堆都能堆死那群异族。

    但结果却是,外敌入侵的同时,内部还各自为营大打出手,最后崇祯吊死,闯王李自成魂断九宫山。

    而江南建立的南明朝廷,还在君臣猜忌、争权夺利大搞政治倾轧,甚至还要盘剥百姓修缮宫殿阁宇。

    最后的结果,就是江南被屠戮一空,那几十起不逊于南京的大屠杀,成为了汉民族无法忘记的痛苦。

    这个苦果,是明末政府自己一手种下的,最后,自食苦果。

    而眼下的大明,全国上下的老百姓都在信任朱允炆这个皇帝,也相信大明这个朝廷。

    假使一个战斗力远超明末女真十倍的异族来入侵,他能打得赢大明吗?

    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最多留下一记伤口,咬下一块肉,而绝没有资格毁灭大明。

    便是有数千门重炮,也轰不断几千万大明子民铸起来的血肉长城。

    这就是国家的凝聚力和战斗力。

    “朝廷的一五计划当前,内阁下了军令状一定可以完成,如果因为某个人,明明能够完成的而无法完成,民众会怎么看待咱们的朝廷,信任力是会下降的。

    动摇一次信任基础,不会毁灭这个国家,这就像是千里大堤出现一个小小的蚁穴。

    一次不经心,两次不经心,时间长了,后来者亦不在乎,最终大堤崩溃。

    所以要防微杜渐,一次都不能出现。”

    两个儿子神情各不一样,但都点头表示受教。

    恰恰这个时候,殿外报了时辰,戌时到了。

    七日的守灵到这一刻算是结束。

    “陛下,入了夜早些休息吧。”

    双喜上前来搀扶起已经完全跪木的朱允炆,后者明日一早还要爬起来送灵。

    “你俩早点各自回屋去歇着吧。”

    朱允炆眼下走路都费劲,扔下这句话便在双喜的搀扶下,一点点的往乾清宫磨蹭。

    等朱允炆离开,两个孩子没有让内侍扶着离开,而是改跪为坐,先缓解两条腿的麻木感。

    跪久了确实不是好站起来的。

    “大哥,你觉得父皇做的对吗。”

    突然,小文圻看向朱文奎,问了这么一句,让后者面色一紧。

    “父皇做什么了?”

    下意识的,朱文奎随口搪塞了一句。

    “拆霞云寺啊。”

    朱文圻双手用力,支撑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南京城里就没有不知道霞云寺对于奶奶的意义,也没人不知道奶奶这些年的身体状况,那天杨士奇入宫,就是为了找父皇说这事的,内阁明明能自己办,却非要把这件棘手的事推给父皇,你说是不是其心可诛。”

    “二弟今年九岁了是吧。”

    没有正面回答朱文圻的问题,朱文奎转移话题告诫了一句:“不小了,听说今年就要去湖畔学堂上课,既然是大孩子了,就没有童言无忌一说,内阁和父皇之间的考量,还没到你置喙的时候。”

    “听说母后已经开始着手为大哥选妃了。”

    见朱文奎转身要走,朱文圻在身后又跟了一句:“现在开始物色,用个一两年时间正好,到时候大哥成了亲,再想聆听大哥的教诲怕是就难了。”

    朱文奎的背影顿住,而后侧回头:“你不觉得你有些表现的过于早慧了吗,你那么聪明,再过几年,哪里还用我这个当哥哥的教诲你。

    哦是了,等本宫一成亲,势必要搬出乾清宫,那么到时候,就该轮到弟弟你伴驾御前。

    教诲的事,自然由父皇来,确也用不到本宫。”

    “宫里人都说我打一落生就表现的不同寻常。”

    脸上露出人畜无害的赤子般笑容,但一个小小八岁儿童嘴里的话,却跟赤诚完全沾不上边。

    这更像是一种炫耀。

    “那就看你今年湖畔学堂入学的时候能考成什么样子了。”

    朱文奎冷哼一声:“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湖畔学堂虽说你我兄弟二人仰仗父皇可以直入,但考不过,终究是要丢父皇颜面的。”

    是小聪明还是大智慧,到底要上了台面才能见识出来。

    但兄弟二人之间说起话来,早已是夹枪带棒,火药味十足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一场小风波

    为期三十天的热孝结束,又正好赶上开春,原本死气沉沉的南京城顿时热闹起来。

    热孝期间,所有的娱乐活动可都刹住了脚步,得亏朱允炆改了百日成三十天,不然这南京城里大几万显贵、二代非憋疯了不可。

    现在一解禁,那些兜里有钱的公子哥们便马上开始呼朋唤友,但却没有如早些年那般畅游花船,恨不得一身的骨血都耗尽在温柔乡里,反而成群结队的往郊外跑。

    他们是去看球的。

    正儿八经的球,不是秦淮河、里仁街那般左右对称的类型,是放在脚下踢的,皇帝赐的名字叫足球,竞技的名字叫足球赛事,也不再是蹴鞠。

    大明足球超级联赛。

    这项赛事由朱植一手创建,其核心规则则是朱允炆照搬了后世,如此一来,中国就不仅仅是古代足球的发源国,也是现代化足球的发源国,有着欧洲中国队外号的约翰牛,保不住这个荣誉了。

    朱允炆的恶趣味绝不仅仅到这一步便浅尝辄止,除了朱植负责的大明足球协会之外,朱允炆还为这座署衙加了一块牌匾。

    “国际足球联合会。”

    嗯,简称就是国际足联。

    一套班底,两个部门,朱植哪里能搞得懂朱允炆的恶趣味,只知道当国际足联的牌子挂出来之后,朱允炆以权谋私,压根就没通知其他的国家,便把包括朝鲜在内的,大明周边十几个国家都注册成了会员国。

    然后通知这些国家,每年交一笔一万两的会费,还要组建自己国家的足球队,每四年来一次南京,参加所谓的‘国际足联世界杯’。

    按照朱允炆的安排,等到这个时空大明推进到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六百年,可以办一百五十届世界杯,大明也好,还是将来改朝换代也罢,都算中国,那多了不敢说,拿下一半的冠军应该难度不大。

    如此一来,就算中国足球的进步还是如命运那般不堪,到了二十一世纪仍是一个足球弱国,但在世界杯赛场上,其他国家队光数中国队球衣上的金星都能用掉半个小时。

    哪还有什么五星巴西的事,咱们这是百星中国。

    至于那些番邦小国的来不来参加朱允炆一手搞出的半吊子世界杯,这根本不重要,不来才好呢,大明直接多轮轮空,顺利夺冠。

    自娱自乐也挺好。

    起初朱植还对朱允炆如此上心大为不解,他的印象里,这几年已经很少看到皇帝对某一件除了国事之外的闲情雅事感兴趣,更别提娱乐活动了。

    皇帝是一个特别无趣的人,每天不是在出幺蛾子,就是在出幺蛾子的路上。

    能让朱允炆如此上心,甚至煞有介事的从创立到发展都过问指导,这足球有那么大的魅力?

    直到随着几个月的发展和完善,近距离看了几场逐渐成熟的球赛后,朱植必须要承认,他已经完全爱上这项赛事了。

    朱植不懂什么叫做肾上腺素,他只知道当看到自己创立的‘皇明宗亲队’在比赛中取得进球时,他就会按捺不住的蹦起来欢呼庆祝。

    而原本批下来的地,一大半本身是用来作为马球场使用的,现在也完全被放弃,还搞什么马球啊。

    直接盖一个足球场,顺手在周边盖十几间酒馆、青楼,搞出一整套一条龙的度假区。

    看完比赛,趁着一身的亢奋还没退散,直接呼朋唤友跑酒馆里喝上几碗,然后去青楼里探讨一下人生,不香吗?

    这也是为什么南京城里的贵公子会在热孝结束后,一窝蜂往城郊跑的原因。

    他们现在可都是铁杆球迷,先看球,后玩‘球’。

    这种娱乐方式直接导致南京城里的红灯区生意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青楼是竞争不过的,因为后者不仅有球赛、酒馆和妓女,还有最重要的一项业务:

    赌博!

    有球赛自然会衍生出赌球这项业务,久经商海沉浮的朱植怎么可能把这最赚钱的一项盈利核心业务让出去,那当然是开办的越大越好。

    南京城里的青楼商人们做梦可能都没有想到,击败他们的不是同行,而是跨界。

    朱高燧便是所谓‘皇明宗亲队’的队长,今天这一场球赛没有宗亲队的事,是他们老对手‘大明武勋队’和‘应天府队’的焦点战,当初这场足球联赛草创的时候,本只有宗勋这么两支队伍,而经过几个月的发展,南京城里各种赞助五花八门,那些本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青皮混混摇身一变,都成了球员。

    现在的联赛队伍,从两支变成了十几支,但实力最强的,依旧还是宗勋两队,毕竟身份在这里放着,别的球队实力再如何强,他们踢得时候也要留存一定的‘默契’。

    “有什么好看的,又是一场默契球呗。”

    球场两边的看台上,朱有燻站在朱高燧身旁不屑的一撇嘴:“又是一场经过九十分钟艰苦鏖战之后,以武勋队的大胜为告终。”

    球场边立着一巨大的座钟,这都已经是工部早几年的科研成就了。

    准确来说应该是宋朝的科研成就,工部的工匠只是在先辈的肩膀上再走一步而已。

    “不一定。”

    朱高燧缓缓摇头,吐口道:“你别忘了,上个月两队踢过一次,当时那场比赛,这应天府队的队长被杨晨那小子一脚铲伤了腿,到现在床都还没法下呢,他们有仇。”

    球场上踢球,伤筋动骨自是常有的事,就连断腿这种恶劣至极的伤害也不是没出过,只能说相对克制。但踢上头的时候,肾上腺素一飚,谁还管你天王老子。

    “他们还敢还手?”

    朱有燻是不信的,但身后的兄弟跟了一句话却让他不得不信。

    “孤压了五十万两,买武勋队赢不下来。”

    朱有燻回头,是秦王朱尚炳。

    “秦王兄好大的手笔。”

    朱有燻啧啧赞叹,而后便明白了朱尚炳话里的意思。

    有这五十万两银子托着底,应天府队就算想放水也不敢的,他们不敢得罪武勋,难不成就敢得罪更有势力的宗亲了?

    新仇旧恨加上有人撑腰,那就摆开车马,正面怼一场吧。

    几兄弟还在闲聊,那球场之上,代表比赛开始的尖哨已经响了起来。

    两支泾渭分明的球队迈开了奔跑的步伐。

    没有战术,连教练都没有,两支球队也不懂哪个叫联防、哪个叫策应。

    他们遵循着最原始的战术,抢到球,送进对手的球门!

    除了守门员,大家都是十个前锋,也都是十个后卫。

    这种打法和拼抢,哪里可能没有冲突火气。

    武勋队的临时队长,武定侯郭兰才刚刚抢下球,还没有来得及带上两步,就被一名对手顶翻,摔了个四仰八叉。

    这已经是他本场比赛多次丢失球权了,而抢他球的人,郭兰早都打听过。

    应天府衙门一个小文书罢了,最最下层的公员了。

    就这么一个小人物,却敢在一场比赛中,如此不给他堂堂武定侯面子?

    屁股上的疼痛让郭兰更加恼羞成怒,眼瞅着这小子抢下球要离开,他便在身后,一脚蹬在后者的小腿上。

    结果自然是后者应声倒地,而后郭兰就听到了一声尖哨。

    他犯规了。

    怕什么,大不了一张黄牌呗。

    郭兰从地上爬起来满不在乎,他就不信裁判敢给他罚下场。

    果然,应天府一大帮人围住裁判,但当值裁判却丝毫没有动摇他只出示黄牌的态度,并没有要将郭兰罚下去的想法。

    这一下,球场里的冲突更严峻了。

    但围着看球的几千号人可是兴奋的不得了。

    “揍他!是爷们就揍他娘的。”

    武定侯这个招牌是响,还跟皇帝沾姻亲,但到底就是个侯,南京这地界,一个没有军权的侯爵,还没那么大的威风。

    这年头能跑到现场看球的,哪家最次也是个富户,谁还不认识几个官了。

    你一个武定侯,惹不起那么多人。

    更别说,远比武定侯更尊贵的也不少了。

    鼓噪声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场上球员的心态,比赛重新开始后,两队之间的**碰撞明显增多,有时候抢个球,就一定会顺道把人也给放倒。

    而这里面,被招呼次数最多的就是郭兰了。

    “你们他娘的是踢球还是踢人来的!”

    又一次被放倒后,郭兰爬起身就发火,他两条腿被踢得全是淤青。

    “踢得就是你。”

    趁着裁判没到跟前,放倒郭兰的家伙俯下身恶狠狠的说道:“别摆你侯爷的臭架子,老子还真不怕你,就算下了球场,老子照样敢揍你。”

    “去你娘的。”

    郭兰要是能被这种泥腿子唬住,那可真是丢了武勋的脸,所以他甚至连犹豫都没有,便是一拳砸在了那张令他厌恶的脸上。

    这下好了,球赛成了全武行。

    “打起来了。”

    朱高燧看的抚掌大笑:“秦王兄,你的银子有保障了。”

    几千双眼众目睽睽,这郭兰铁定是要被罚出场的。

    事态的发展果真如此,一张红色的卡片被裁判毫不迟疑的掏出来,但郭兰现在却没有心情关心这场比赛的输赢,他更关心自己该怎么离开球场!

    他被对手十来号人围住了!

    “娘的,揍他!”

    不知道谁吆喝了一句,便见人群中,突然弹出一条腿,狠狠的踹在郭兰小肚子上,将后者踹倒在地。

    还没等郭兰回过神,便觉得周身上下一阵疼痛。

    堂堂大明的武定侯竟然被围殴了!

    武勋队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家队长让人揍,他们这群二代平素里不欺负别人都算太阳打西边出来,还能让人欺负了?

    没什么好说的了,既然动了手那就打吧。

    二十来号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更顾不上彼此双方之间的身份差距,一上了头,谁还盘算得了那么多。

    裁判有心拦一下,结果被揍的最狠,谁让他站正中间呢。

    要不是球场负责安全的差役跑进场,今天这场架,必然得出一个筋断骨折的。

    整座足球场,呐喊声可谓此起彼伏。

    今天来看球的都痛快了。

    一张球票,两场赛事。

    这场比赛最终草草了事结束,打成这个样,裁判被捞出来的时候都快没人形了,谁还有闲心继续踢下去,两队干脆不争不抢,把最后的十几分钟消耗一空。

    比分0-0。

    欢呼起哄的人群冷静下来,突然想到一个严峻的问题:

    下的球注怎么算?

    “该怎么结算怎么结算呗,0-0打平了。”

    朱高燧笑着转身看朱尚炳:“恭喜秦王兄,喜提几十万。”

    买武勋队赢的自然是多数,少半数也不全是买的平局,所以这场比赛最终的大赢家,还是朱植这个压根没有来到现场的辽王。

    “球场上的比赛结束了,球场外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朱尚炳面上带着笑,赢了几十万,自然是心里舒畅,不过留下的这句话就显得意味深长了。

    朱高燧和朱有燻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没有什么比看到死对头武勋队受挫更开心的事了。

    被一群泥腿子打成这幅模样,想想也知道绝不会善罢甘休。

    郭兰被抬出场的时候,几乎被踹的看不出三分人样了。

    “到底武定侯是当今的小舅子,被打成这幅德行,说出去不好听。”

    念叨两句,朱有燻又笑了起来:“也怪他自己,几个叔伯都没有上赶着袭武定侯爵,他这个做嫡长孙的承了皇恩,就开始迫不及待在这南京城里找存在感了。

    嚣张跋扈,自以为是,他觉得都是一群泥腿子,但在这南京城里,哪里有真个十足十的泥腿子呢,这次被人揍的鼻青脸肿,估计最后的结果也是不了了之,平白还折了五军府的面子。”

    宗亲虽然跟武勋是一家,但终究还是有差别的,平素里对抗文官集团时自然一体同心,但免了这事,内部也是有对抗,乐意互相看笑话的。

    如同文官集团也分江西党、浙江党一般无二。

    “所以说嘛。”

    对朱有燻的话,朱尚炳大为赞成,老气横秋的扔下一句。

    “外地人来南京,第一件事要学的,就是规矩!”

    没有规矩的郭兰,已经品尝到现实的铁拳了。

    他还以为是三十年前的大明,天下是武勋打下来,就可以理所当然的颐指气使?

    几人说笑着离开球场,便见到场馆外已经出现了一大队应天府的官差。

    这事,又要闹破天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拿起书和放下书的区别

    做大明的官,就哪一个位置最不好做这问题来一次票选,南京应天府尹绝对要排在大明政坛的第一位。

    这个最早设立之初主要由太祖女婿担任的位置,从某种角度来解析,就是在将非背景深厚的拒之门外。

    光有得罪权贵的勇气不行,你还得有得罪权贵的资格和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没有以上两点,应天府尹最适合做的事情就是当鹌鹑,当一个瞎子、聋子和哑巴。

    南京可不仅仅是全国人口最大的都市,也是拥有达官显贵最多的城市,远超各省相加的总量。

    应天府尹陈绍不仅要劳心劳力的维系着这座拥有上百万人口大城市的治安,还要维系文武两个阶级,那一群一二品的顶级大员。

    这次京郊球场打群架的消息被陈绍得知后,后者的脑袋又开始疼的一阵胀痛。

    二代之所以是二代,当然是因为他们拥有一群好爹,这只是一个群像符号的标记,当然不代表本身的能力及素养,只是因为这个群像符号,让人下意识的觉得二代们能力被背景掩盖。

    大家都喜欢或者希望和二代交朋友,因为后者无论是权二代亦或者富二代,总会在某些方面极其大方,这个大方可以使别人受益甚至改变人生。

    那,有多少人喜欢跟二代做对手或敌人呢?

    这恐怕寥寥,陈绍就绝不会成为其中之一,他为官多年,一直秉承的都是不在政坛为自己树立敌人,更别说跟这么一群人了。

    可今天陈绍哭了,他万万没有想过,自己凑热闹搞出来的足球队,竟然能在球场上把这么一群二代暴打一顿。

    当出勤的衙差把乌泱泱几十号人带回衙门的时候,陈绍坐在明堂上就开始精神恍惚。

    我是谁?

    我在哪?

    我要做什么?

    看看眼下这一群鼻青脸肿但却依然昂首傲然的小伙子吧,一个侯爵、三个伯爵,其他十来个人,虽然没有爵位在身,但最差的一个,家里也有二品的武阶。

    至于另一边自己的队伍,级别最高的也不过只是一个区区的班头,祖上最阔的时候,家里做过这应天府六房之一的主簿官而已。

    身份上注定是天差地别了。

    这都哪里来的勇气!

    陈绍哆嗦着嘴唇发火,狠狠的一拍大案:“都给我跪下!”

    他当然不敢斥责这群武勋下跪,前者见皇帝都免跪,他骂的只能是自己那群胥吏。

    “凭什么!”

    令陈绍始料未及的,就是自己这么一群胥吏中,那个在他眼里可谓罪魁祸首的文书如此刺头,竟然在明堂之上顶了一句:“凭什么只让我们跪。”

    “武勋免跪礼是国法,本官哪里做的不对。”

    文人都有三分傲骨,加上年轻人的血气方刚,促使其怼道。

    “武勋免跪礼是国法,但这些人里面,仅有几人袭了父爵,其他没有爵位在身的凭什么不跪。”

    这便说的陈绍无言以对了。

    潜规则嘛。

    谁还能想到会有铁头娃这般较真。

    指节被陈绍捏的发白,只见他冷哼一声:“你好大的胆子敢质疑本官,咆哮公堂,左右,掌嘴三十。”

    他现在可没心情袒护自己的下属了,这样的下属,应天府有数千个,陈绍可记不住这人的名字。

    堂堂大明的武定侯现在就顶着一头的血污坐在公堂上看着呢。

    不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铁定不会善罢甘休。

    身份的天地悬殊和阶级差距注定这次过堂是不可能公平的,甚至过堂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公平开端。

    以往球场上不是没有过热血上头打架斗殴这种事,京郊的不夜城,本身就是治安最大的不稳定因子,但没有一次过过堂。

    现在轮到武勋挨了揍,马上就要公办,不是差异化对待是什么。

    藤制的掌嘴板抽在嘴上那是极疼的,公堂上的衙役虽然有心对自己人下手轻点,但即使控制着力度,三十板下去也足使的这名小文书血流不止,捂着嘴躺在地上疼到蜷缩起来。

    这一下便让一大群热血上头的小年轻们冷静了下来。

    他们有些怕了,便纷纷老实的跪下来,低着脑袋。

    “武定侯、您看这事该怎么处理?”

    腆着脸,陈绍也是真不嫌自己丢人,把审理权让给了好整以暇喝茶看戏的郭兰。

    “哎,你是应天府尹,这话说的算什么意思。”

    郭兰虽然纨绔,但绝不是无脑傻,陈绍的话被他直接原封了回去,插手应天府审理案件,这便逾了规矩,会授人以口柄。

    在一件双方都有过错的案件中,聪明的人首先要做的就是避免接下来继续犯错,以此换取衙门口在情感上的偏向。

    让他一个当事人来审理自己的案件,轻重都是胡扯,郭兰不说话,难不成陈绍就敢处理的轻了?

    “那就按法办,打架斗殴的打一顿板子,褫去胥吏的身份,送去龙江船厂劳动一年。”

    陈绍也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耽搁,赶紧拍了板子,就打算把这事定下来。

    但这一下,那个还躺在地上呻吟的文书当即便炸了起来。

    “冤呐。”

    十几年寒窗苦读才换回来省考通过,就因为这么一点小事被褫去公员的身份,还要劳改?

    不仅他叫冤,其他十几个人也在喊冤。

    “秉公判案,既然是互殴,凭什么只断一方的过错?”

    这名文书说着都委屈的哭了起来,身上再无刚才球场之上的刚强血性,一个大男人哭的那叫一个肝肠寸断:“府尊开恩啊。”

    但陈绍明显决意已下,压根不为所动,便招致一顿痛骂。

    “陛下的画像就高悬明堂之上,府尊你敢抬头看一眼说你问心无愧吗!”

    这名文书也不顾自己接下来的行径又要触犯哪些律法了,站起来指着陈绍就破口大骂:“趋炎附势,阿谀权贵,这就是你的节气吗。

    在下寒窗苦读十几年,这才通过省考换回一个公员的身份,凭什么就要被你一句话褫夺,被你随意的判定过错。”

    陈绍的面色极度难堪,他发现现在这些基层的泥腿子越来越不好带了。

    以往,胥吏跟狗唯一的区别就是站着走路,但跟老百姓那是没有区别的。

    在地方县衙,县令主簿这种有官身品轶的人眼里,那对胥吏简直就是随意打杀。

    更遑论他身为堂堂正三品的应天府尹。

    应天府上下几千个衙役、胥吏,以往哪个见了他陈绍连头都不敢抬,直起腰都算犯罪。现在倒好,这两年通过省库录进的,一个个也不知道被那《建文大典》等著作灌输了什么知识,说话一个比一个硬气。

    都敢质疑和还嘴了。

    “如果府尊硬要定我的罪,那便定那武定侯的罪,定双方的罪。”

    小文书每说一句,都有淅沥沥的鲜血混着泪水滴下:“不然,卑职不服。”

    “不服?”

    陈绍还没来得及说话,郭兰反而放下茶碗开了口:“你凭什么不服?就凭你所谓的寒窗十年?”

    “对,就凭这一点,我好歹是通过自己的努力才考录的身份,凭什么比不上你这个靠家里余荫的所谓武勋。”

    “笑话了,那本侯倒还真想问你一句。

    我郭家三代为国朝流血奋战,三代人戎马半生,刀斧加身才换回来的殊勋,凭什么被你一句寒窗十年就抵掉?”

    这天下间,可能最怕的就是凡事都问一句凭什么了。

    年轻的文书看着郭兰,眼里噙满了泪水和不甘的屈辱,但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不愿意屈服的态度里充满了年轻和稚嫩,他还不足以挑战这个社会中的阶级体制,当然他也永远不可能拥有这个资格去挑战。

    “你三番两次咆哮公堂,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依大明律,莫怪本官了。”

    陈绍见小文书安静下来,他又起了劲,张嘴大骂一通,马上就要加刑,却见明堂外一大帮人走了进来。

    “咳咳。”

    不经通禀,直闯公堂的事,可着南京城也没几个人敢干,但陈绍一眺目,就吓得马上绕下大案走出来。

    “下官见过辽王殿下。”

    公堂上一大群人都或起身或伏跪:“见过辽王殿下。”

    虽然开了春,但朱植肩头还披着大氅。

    没有搭理陈绍和一大帮子人,朱植径直走到郭兰跟前,托起后者的手臂慰问了一句:“武定侯没事吧。”

    “没事。”

    见朱植这般客套,郭兰顿觉脸上有光:“一点皮外伤罢了。”

    “那就好,那就好。”

    朱植一抬手,后面跟着的下人就捧着一托盘走过来。

    托盘上,放着一些瓶瓶罐罐。

    “孤在府上听闻武定侯踢球的时候受了伤,当时就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还特意为武定侯带了些伤药,这里面有南洋买回来的上好养颜膏,抹到脸上,保准这皮肤光滑水量,不会留下一丁点创伤。

    武定侯在孤的球场上踢球,万一挂了彩,那可就是孤的罪过了。”

    以堂堂亲王千金之体,尚对自己这般礼遇,年轻的郭兰可谓是面子里子都赚到不少,当下感动的一抱拳:“让辽王殿下挂怀了。”

    “诶,别跟孤客气了,宗勋都是一家人嘛。”

    等寒暄完,朱植这才转头搭理陈绍:“陈府尊就别躬着了,孤就是来看看武定侯的,没有打算插手关心你审案,你忙你的。”

    说着话,还摇头。

    “当初孤在保险署衙的时候,就听那里的人常念叨一句话,说什么意外无处不在,这还真是的。

    踢个球而已还能出这种小意外,搞得连咱们武定侯都受了伤,这将来哪还有人敢踢球啊。”

    刚直起腰的陈绍马上就听明白了朱植话外的意思。

    后者压根不可能专门跑一趟,就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文书,也绝不是正义感爆棚来保人。

    小文书的死活压根不在朱植的考虑之内,他关心的是那日进斗金的球场。

    踢球打架的不在少数,今天为了这么一件事,应天府插手偏袒,将来再有球赛,谁还敢投入进去的踢比赛,谁又敢再跟武勋队亦或者宗亲队踢?

    比赛观赏性一减弱或者赛事一少,看球的就少,那还有谁去消费、赌博。

    一年少说百来万两银子呢。

    一百个、一千个小文书的命也抵不上这笔钱。

    所以,今天这个事,朱植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到此为止。

    他堂堂的辽王,替这个小文书来给武定侯赔礼顺道把将来再有这种事的处理方向定个基调。

    陈绍宦海沉浮自然一下就能听懂,但郭兰没闹明白,还催着陈绍抓紧断案。

    后者顿时苦笑一声,心说祖宗,你这不是逼我去死吗。

    朱植话都说的那么明白了,你就不能有点眼色,借坡下驴打两句哈哈把这事揭过吗?

    果然一抬眼皮,陈绍就瞥到朱植那蹙起的眉头。

    这郭兰小聪明是有的,但跟智慧两个字委实沾不上什么边。

    罢了。

    陈绍心中一叹,笑着开口道:“辽王此言甚是,刚才下官已经审理明白,左右无非就是一场意外罢了,踢球嘛,本官也爱看,大家投入比赛,有些肢体上的碰撞不可避免,武定侯方才就训斥本官不要小题大做。”

    官字两张口,上嘴唇一碰下嘴唇,黑白是非就面目全非。

    论及变脸的能力,再好的杂技演员也没有一个官员熟练。

    只听得明堂内几十号人都神情各异。

    陈绍说完,还猛给郭兰打眼色,示意后者。

    关键后者现在傻眼了已经,他脑子没转过来呢。

    “不是,刚才是这么说的?”

    我是谁?

    我刚才做梦呢?

    “南京城谁不知道武定侯为人仗义、大度豪气,果然传闻不虚。”

    朱植一把把住郭兰的小臂,哈哈大笑起来:“走走走,孤带你喝酒去。”

    一侧脑袋,看着这一大帮子勋二代,朱植一本脸:“走啊,都在这傻站着干什么,还要孤一个个请不成。”

    一大帮小年轻也不敢再逗留,也懒得追究下去,都忙跟在朱植两人屁股后面往外出溜,扔下一脸赔笑的陈绍,和那群傻眼的年轻公员。

    这事,就这么简单的处理掉了?

    他们却不懂,让这事变简单的,不是朱植多有能耐,而是朱植的身份让这件事变的简单。

    “回家养伤吧。”

    陈绍回转,扶起那个一脸血泪的小文书,叹了口气:“别怪本官,等你到我的位子就懂了。”

    但这话小文书哪里听得进去,他现在正满心的愤恨,

    又拍拍小文书的肩膀,陈绍扭头就走。

    “你读了十几年书,学到的都只不过是知识罢了。”

    等陈绍离开后,一个上了岁数的中年胥吏走过来递给小年轻一块手巾:“放下书之后,你才会学吃人。”

    拿起书,学的是如何进入社会,只有放下书,才能学会如何活下去。

第三百七十八章:文奎当差(上)

    这天又到了一个月一度,朱允炆去往湖畔学堂的日子,不过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独往,还带上了朱文圻这个二儿子。

    后者是可以直入的,不过再去往直前朱允炆也为他准备了一道考题。

    “论泉州经济改革观国家形态的变化。”

    这绝不是一道简单的考题,难度上因其独有的专业性,甚至是要超过当初其大哥朱文奎他们入学的时候。

    谁让南巡的时候朱允炆的身边就带着他呢。

    “得益于今日我大明之鼎盛,四海靖平,倭寇绝患,没有了外部的安全性威胁,泉州府及泉州港得以保持高度的活力,而不用如洪武海禁前那般,时刻处于动员控制的武备紧张。

    而随着商业行为的活力增长,唐宋时期由官府专办的营坊制度开始逐渐没落,市场自由度大为提高,刺激手工业、自营业和脱离土地通过劳务获取工钱的务工群体增多,使得民间贸易愈加发达。

    而高度成熟的海外贸易行为,使得巨量的现银财富由泉州港涌入,泉州海运司的关税成为了泉州府最主要的财政收入来源。

    设办的银行,得益于此储存了大量的现银货币,而兑付于海外各国商人的则是银行的等价票券和以现银货币为担保的信用票据。

    如此一来,不仅可以对内,依靠这批巨量的现银货币做担保加印铜票,刺激民间经济发展,对外,也形成了在货币上的宗主国体系,无论是在如今的朝鲜、东瀛,甚至是南洋、西南诸国和阿拉伯,所有的商业大宗买卖,脱离了我大明银行的信用票据都是无法完成的。

    一旦有朝一日国内财政出现赤字,经济压力过大的时候,完全可以通过加印票券等行为冲击现银货币与铜钱货币的汇兑体系,迫使兑付给番邦各国的信用票据贬值,攫取各国留存的现银,使得财富回流。

    强盛的经济体系控制,刺激国内的经济改革发展,继而转化成为我大明强大的财政收入能力,加强国力,便可继续获得更大的发展空间,侧重点由陆路向海路开始偏移。”

    总体来说,这份考卷做的是相当漂亮的,朱文圻的回答中,多数内容的来源还是依靠当初在泉州时朱允炆与格里安奇的对话,小家伙润色了几分,加上了一些自己的附充。

    虽然有照猫画虎的成分在,但附充的内容能够紧扣主题不跑偏,说明朱文圻是吃透当初那段对话的核心精神的。

    即以经济行为替代军事行为,实现对海外诸国的控制。

    而开海,最大的好处,则是使得大明沿海地区的官员、百姓逐渐富有进取精神。

    对于海外隐藏着的巨大财富充满期盼,进而想尽一切办法来提高自身。

    这种思想落实体现于泉州港那几乎年年革新进步的造船业。

    能够顺利通过考定,朱文圻的入学便顺理成章,也可以让其他人得以服气。

    “湖畔学堂里没有等闲之辈,你自幼聪慧机敏,但容易自满,在这里切要记住谦虚,虚心向每一位同学学习。”

    晚上回到皇宫吃饭的时候,朱允炆这个做爹的语重心长的教诲道:“天不生无用之人,地不长无名之草,每一个人其身上都有长处所在,你想要变得更强大,就一定要多去发现和学习。”

    “谨遵父皇教诲,儿臣一定少说多听,谨言慎行。”

    “嗯,你能明白就好。”

    交代完二儿子,朱允炆又看向一旁埋头吃饭的老大:“你这边,我倒也对你有个安排。”

    捧着碗的手顿住,朱文奎忙放下:“恭聆父皇示下。”

    朱允炆笑道:“朕本来是打算让你在湖畔学堂再待上几年的,不过最近这南京城里闹了不少幺蛾子,倒是给朕一个新思路。”

    “父皇说的,是最近撒了欢的那群纨绔吧。”

    热孝结束之后,南京城的治安水平直线下降,酗酒闹事的二代不计其数,虽说没出过什么如杀人、奸淫这般恶劣的大案,但烟花、赌档等地打架斗殴的可不少,更别说京郊那座球场了。

    连球迷抱团打群架的事都发生过好几起。

    南京可是国都,锦衣卫和西厂的眼线密布,没有能瞒住的事。

    “应天府尹陈绍虽说是个废物,但也算这么多年不贪不枉,就是有点墙头草,哪方势力大他就偏哪一方,整个应天府衙门都快被他变成了调解室。

    朕想让你去应天府任刑房的主簿,抓一抓咱们南京城的治安。

    吏部察政,这陈绍就只会哭屈,说他官卑职微,不敢管,管不好,动不动就是公侯大将、阁臣要员的,既然他说身份不够不敢管,朕思来想去,倒是你最适合了。

    当年你爷爷在世的时候,咱们应天府尹基本都是驸马充任,为的就是在身份上能够镇住这南京城里的达官显贵,不过南京上下一百多万人,让你做府尹,你也管不过来,索性就干脆干一任班头吧。

    专门就负责处理这些小打小闹的事,让他们松松筋骨,老实老实。”

    朱文奎一时半会猜不透自家老爹的心,但也没耽搁,便干脆的点头应了下来。

    “儿臣领命,不过父皇,儿臣想要问父皇借个人用。”

    “于谦吧?”

    朱文奎笑笑:“倒是什么都瞒不住父皇。”

    湖畔学堂那群孩子私下里开玩笑,鉴于朱文奎走哪都跟于谦一道,便给于谦封了个‘太子少保’的官,这于少保仨字可是没少喊。

    “一个好汉三个帮,曹操当洛阳北部尉的时候,还有袁绍袁本初这个发小帮衬着一起工作呢,确实要给你个帮手,成,朕允了。”

    朱允炆颔首,顺手又附赠了几个。

    “双喜,你从西厂挑几个武艺精湛的,随文奎一道赴任吧。”

    不知道为什么,朱文奎总觉得朱允炆的话里还有别的意思。

    尤其是当朱允炆提到曹操和袁绍两个名字时,朱文奎几乎是下意识的瞄了一眼朱文圻。

    谁是曹操,谁又是袁绍呢。

第三百七十九章:文奎当差(中)

    应天府尹这个官,相当于后世的北京市高官、市长、法院院长、检察院院长等四个高级职务的整合体。

    所以他的工作职责范畴内,并不是如电视剧包青天那般,整天忙着查案和坐堂断案。

    南京的发展才是陈绍每天操心最多的事。

    像所谓鸡毛蒜皮的家常琐事、小偷小摸、刑名诉讼这些事是轮不到陈府尊出面处理的,只有当案件中涉及到南京城里的达官显贵时,陈绍才会出面。

    不然,就算是杀人越货这种汪洋大盗,也有刑房的刑名师爷按照大明律来断。

    一个府的建制是六房,仿照中央六部命名,现在是十房。

    每个房有一个主簿,上级领导有同知、左右参政等,性质像后世的分管副市长,主簿呢就是各直局机关局长。

    应天府脚下一百多万百姓,按照明初官吏与百姓的比例,大约在一百二比一来算,一个应天府就有将近一万名各级别官员胥吏,最大的自然是陈绍这个府尹,最小的便是打杂跑腿的衙役、捕快、文书等基层公员。

    能够做到一个房的主簿,放到后世来说,怎么都算的上是人前显贵了,论级别,首都直局一把手下派地方,怎么也是各省厅长起步,甚至做个高官都足够了。

    只不过在明朝,一房主簿就没有那么大的招眼,更换的事,也没到足以通知陈绍的地步,后者本身也没打算多过问,但偏生这次空降下来的人,身份有些过于显赫了。

    “下官陈绍,见过大皇子殿下。”

    哆里哆嗦的站在府衙正门外,陈绍向着面前的朱文奎见礼,心里却是叫苦连天。

    也不知道皇帝老子脑子抽的哪门风,竟然能想到让自己的嫡长子跑应天府来当捕快头子。

    这算哪门子安排啊。

    “本宫是来做刑房主簿的,不是以皇子身份下来巡视的,陈府尊的自谦用词不当。”

    朱文奎纠正了陈绍口中下官这个词,笑道:“免掉皇子的身份,本宫才应该在府尊面前自称下官才是。”

    “不敢不敢。”

    陈绍吓得哪里敢接话茬,连呼不敢的同时,脸上挤出阿谀谄媚的笑。

    “大皇子殿下能来,真是让整个应天府蓬荜生辉啊。”

    一行人簇拥着朱文奎进入府衙,而后由陈绍亲自带着往此行的目的地而去,一间宽敞明亮的屋舍,早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甚至还点上了雅香。

    两个手脚麻利的小厮正忙着烧水泡香茗呢。

    有一张自南海送来的黄花梨雕龙大案,桌面上摆着几本书,还有一份报纸。

    “真是让府尊费心了啊。”

    这环境,哪里是来当差的,享福还差不多。

    喝茶看报?

    朱文奎算是看明白了,他来应天府当值,以陈绍的性格,估计应天府上下将来的头等大事,就是伺候他这个大皇子了。

    “本宫可不是来这读书养性的,卷宗呢?”

    朱文奎抄起一份报纸随意瞄了一眼,而后就放下抬头看向陈绍:“应天府刑房的卷宗怎么一份都没有?”

    见朱文奎伸手要公文,陈绍的脸色就难堪起来。

    小祖宗哟,你还真打算来办公呀。

    “办案的事自然是下面的衙役捕头来做,您在这坐镇,就算是给下面人打了一针强心剂了。”

    陈绍想的很简单,让朱文奎这尊大神老老实实在府衙里待着,应天府这边也下点狠功夫,抓一抓这南京城里的治安,到时候功劳肯定还是算在朱文奎头上的,也足以方便其交差了。

    朱文奎听懂了陈绍话里的意思,心中便想起朱允炆对陈绍的评价来。

    一个传统的旧官僚,说难听点就是无能、怠政。

    犯不了什么大错,也不是能立功出彩的主,面子工作是其最拿手的。

    “把刑房最近没办结的卷宗都拿来吧,本宫今天就要先看看,熟悉一下。”

    陈绍没辙,只好唤人去办。

    “府尊还有事?”

    朱文奎坐着,应天府一把手的陈绍反倒站着,俩人也分不清一个上下尊卑。

    前者抬头看向陈绍,诧异道:“府尊就这般闲暇吗?要么,您留这给本宫当个副手?”

    陈绍讪讪一笑,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心知这是朱文奎在下逐客令,忙一迭声的见礼告退。

    这么一间屋舍内,便只剩下朱文奎、于谦两个小家伙,和配备的几名打杂跑腿的公员。

    “于谦呐,你说说父皇咋想的,怎么突然想起来让本宫来做这份差事。”

    朱文奎蹙着眉头,心里拿不定主意就想让于谦帮他分析一下。

    “这应天府刑房的差可不好做,太出成绩就是得罪人,不出成绩的话,父皇那里也不好交差。”

    天子脚下,扔个小石头,都能砸到好几个五品以上的官。

    当官的多,二代就多。

    真个较起真来,估计要不了多久,应天府刑房的大牢里,都能被这群二代填满。

    “大皇子还怕得罪人吗?”

    于谦好整以暇的坐在朱文奎对面,看着最新一期的求是报入神,随后回应道。

    “应天府尹的位子不好坐,就是因为不敢得罪人,权贵勋臣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亦或者有姻亲纽带,陈绍不敢管,但殿下您管起来那还不是说一不二,哪家敢跟您置气不是。”

    “就是因为本宫说一不二,所以这心里才没有底啊。”

    朱文奎道:“文圻前脚才进湖畔学堂,后脚父皇就把我调了出来,做的还是得罪人的差事。”

    小小的年纪,心事倒还挺重。

    “你不知道,昨晚在宫里吃饭的时候,我找父皇借你,父皇便拿魏武帝年轻时在洛阳当北部尉的故事出来说,说什么一个好汉三个帮,魏武帝年轻时跟袁本初是发小,俩人一道举孝廉入仕,一起做官,你说父皇这话是啥意思。

    谁是曹操,谁又是袁绍呢?”

    于谦这时也放下了报纸沉吟起来。

    “不好说,毕竟说谁是曹操可不是什么好话,擅权霸道,欺君罔上,不过殿下也不要多心,可能陛下只是随口说了个例子呢。”

    “不不不。”

    朱文奎这会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回踱步。

    “我父皇的为人你不懂,他从来不说一句没用的话,他每句话掰开揉碎了去想都一定有其深意所在,得分析透了,不然路都看不清楚就容易走岔道。

    本宫上次就吃过一次亏。”

    于谦知道朱文奎口中的吃亏是什么意思,指的马大军那件事。

    当初马大军的事,朱文奎就摸不透朱允炆心里的想法,谨慎着没敢贸然替马大军说话,眼睁睁看着这活命大恩被李景隆赚走。

    虽然李景隆也为此付出了一定的‘代价’。

    俩人还在念叨,这个时候门分左右,几个小吏捧着一大堆卷宗、题本走了进来。

    “殿下,最近一个月应天府的刑房卷宗都给您取来了。”

    这下算是吸引走了朱文奎的注意力。

    “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管陛下啥意思,殿下这第一把火可得给他烧旺咯。”

    所谓杀鸡儆猴。

第三百八十章:文奎当差(下)

    南京城里的混世魔王多不多?

    这个问题若是问现在的朱文奎,后者一定会说,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厚厚一摞卷宗,还都是最近一个月内发生且未曾办结的。

    所谓的未曾办结,并非是无头悬案,而是有着明确当事人身份,却迟迟悬而未决的案件。

    这些案件都有一个共同点:双方当事人身份悬殊化。

    原告往往是升斗小民,而被告不是官宦就是豪商。

    “既然每一个被告的身份都清楚,为什么到现在不见抓人来刑房断案?”

    朱文奎看向刑房的师爷,一个留着山羊胡,年迈五旬的小老头。

    “这个...”

    师爷有些不安的双手手掌来回搓动,也不敢欺瞒朱文奎,硬着头皮照实说道。

    “按照以往刑房的惯例,这种事最好的解决方法就一个字:拖。

    左右无非打架斗殴,没有伤人性命的大案,拖上几个月,原告方的气也就消的差不多了,自然不会硬着头皮告下去,届时后在找被告方拿笔钱出来,这事就算摆平了,皆大欢喜,嘿嘿,皆大欢喜。”

    一番话说得朱文奎顿时有些愠怒。

    “皆大欢喜?你指的是你们应天府和被告皆大欢喜吧,原告呢?”

    “也拿钱了不是,现在咱们这南京城里,不知道多少都是靠这种方式改善家庭环境的。”

    师爷恬不知耻的赔笑:“您想啊,老百姓一年才赚多少钱,挨顿打,伤一次胳膊腿,就能换几十上百两银子,可顶得上干好多年了。伤筋动骨不也就几月的光景而已嘛,要是伤的重了,再赶上被告方不差钱,赔千八百两的案子也不是没有过。”

    朱文奎算是听明白了,脸皮开始猛烈的抽动起来。

    “所以说,只要是有钱,能摆平原告那一方,就可以想怎么打人就怎么打人,那既然原告可以自己花钱摆平,还要你们应天府做什么,还要刑房做什么,要律法做什么!

    要你们这群废物吃国朝的粮食做什么!”

    朱文奎气的一拍桌案,身后几名西厂的番子下意识的把刀都抽了出来。

    吓得这师爷连着几个小厮扑腾往地上一跪,浑身抖如筛糠。

    “跪什么?本宫还能杀了你不成?”

    朱文奎看得糟心:“本宫也没权力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本宫的行为举止也要受到律法的约束,但本宫是刑房的主簿,你是刑房的师爷,撤换你的权力还是有的,滚吧,滚回家养老去。”

    师爷顿时叫苦连天,磕头求饶。

    下了他的职位可比拿他的脑袋还让他难受。

    在南京,刑房师爷这个位置可是个肥缺,经手每一个案子都能有好处可捞,每个月要吃拿卡要多少好处?

    见这老头还在这墨迹,朱文奎便更气了。

    “把他扔出去。”

    两个五大三粗的西厂番子走出来,如拎小鸡一般就把老头扥起来,直接把后者扔出屋舍,摔的老头疼的哎呦连天,还没等他叫唤几声,一个西厂番子左右开弓连续几巴掌,马上安静下来。

    灰溜溜的离开了。

    “殿下您这刚到,就把刑房的师爷给裁汰掉,将来这刑房的差不一定好做啊。”

    “没事,要这种和稀泥的废物也没什么用。”

    朱文奎毫不在意的摆手:“你来当师爷。”

    于谦顿时傻眼,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这大明律背的不熟啊。”

    “不熟可以学嘛,你那么聪明,不算是什么难题。”

    把这个随意的任命话题终结掉,朱文奎又把目光转向书案前这一大堆卷宗上。

    “挑个‘鸡’出来杀一下。”

    说是挑,朱文奎也没有真个就去仔细摸排,随手抄出一份来说道:“就他了。”

    于谦凑过脑袋看,点头:“挺合适。”

    这是一起发生在酒肆内的伤人事件,被告姓张,醉酒后使唤府里的小厮打断了酒肆一名小二的腿。

    卷宗中除了原告那名小二的状词之外,还有一张附充的小纸条,详细介绍了被告的个人情况和家庭情况。

    张东升,其父为吏部郎中张东,所以他叫张东升,非常讲理。

    母亲的娘家是富商,是应天府商会的副会长,主做盐粮贸易,家私雄厚。

    事件的起因还是在这张东升自身。

    因其脸上长了不少的麻子,奇丑无比,生平最恨的就是别人唤他的诨号张麻子。

    那日吃饭的当口,小二上菜的时候,多看了这张东升两眼,就刺激到了张东升那脆弱的自尊心,加之醉酒,便怒气勃发的打了小二一顿,小二也是年轻,气的怒骂张东升的诨号张麻子,张东升自然气火攻心,回府唤上几名小厮赶回去报复,生生打断了小二一条腿。

    “一个小小的张麻子还敢如此嚣张,办他!”

    原告小二的状词写的十分明白,朱文奎马上下令道:“去,把这个张麻子给本宫抓回来。”

    “等一下。”

    眼瞅朱文奎马上就要抓人,于谦先开了口。

    “殿下,这卷宗里除了原告的状词之外,可一份证人的证词都还没有呢,万一这张麻子来了不认,还得把人放了,有损殿下的颜面啊。”

    自古有话,公说公理婆说婆理。

    没有证人证词,张东升一口咬定他不知道此事,万一要是小二自己摔断的呢,谁也没辙。

    “有道理。”

    朱文奎颔首,看向于谦:“那就派人先去那酒肆,找到老板和几名当日知晓的酒客,请回来先把证词给做咯。”

    “诶。”

    于谦应上一声,走出屋唤过几名刑房的文书,写了封手条,盖上刑房的印递给后者几人。

    “到班房调一队捕快,去酒肆找几名证人回来。”

    几人领了命离开,迎面撞上了一名大内服饰的宦官,忙吓得闪开避让。

    小宦官身后还跟着一人,穿着西厂的番子服。

    “大皇子殿下,奴婢奉皇命来的。”

    进了屋,这小宦官磕头见礼,便把自己的来意说出。

    “陛下担心大皇子的安全,特意让奴婢带个会易容术的奇人过来,帮大皇子隐瞒身份。”

    朱文奎和于谦几乎都下意识的看向对方。

第三百八十一章:棘手的证词(上)

    自家老爹的心里想法,朱文奎那是瞬间就猜了出来。

    什么叫为了保护他的安全,真个保护安全,就身后那几名精挑细选出来的西厂番子,哪一个不都可以做到以一敌十,精通各种杀人技的高手。

    还需要专门派人来给朱文奎易个容?

    这目的已经很明确了,为了真正检验朱文奎自身的能力,朱允炆这是要前者隐瞒身份。

    毕竟明晃晃的大皇子金字招牌一搬出来,就没有处理不好的顽疾,而且,也无法看透很多事情的本质。

    微服私访的好处在于,你可以真正的看到很多阴暗面,而不是地方联手起来为你缔造的锦绣盛世。

    “回宫的时候,替本宫给父皇谢恩。”

    朱文奎坐直身子应了下来:“来吧。”

    小宦官身后跪着的西厂番子便应声起身,打怀里取出小包,打开来,里面的家伙事可谓琳琅满目。

    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些靠银针刺穴就能让人五官大变的奇诡之术,无非是一些仿制的面部器官。

    鼻子、嘴巴、耳朵甚至是额角、颔骨。

    这些东西贴合盖住朱文奎原先的器官,然后加宽颔下、两腮,将原本光滑的额头做出皱纹、面部皮肤也稍稍做的干涩、苍老些。

    原本一个翩翩玉立的少年郎,就这么摇身一变成了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男子。

    宽鼻大嘴。

    就是这身高有些不协调,还是矮了些。

    不过这事不难办,毕竟审案的时候,朱文奎是坐在桌案之后,外人也看不出他的身高。

    拿过一面铜镜看了看,朱文奎笑了起来。

    “父皇今年也三十余岁,可是要丰神俊秀的多。”

    “陛下乃是圣君明主,自然容貌甚伟,这些下人区区贱才,没得这般能耐。”

    小宦官知道这是朱文奎不喜这幅丑样,故意而言,他也有话来挡。

    朱文奎便笑笑,没有多说,他也没有多余的功夫多说,因为外出的刑房文书,在他易容的这段时间里,已经将这起案件的其余当事人都找了回来,到了刑房的公堂候着了。

    进屋的时候,几名文书还愣了片刻,大皇子呢?

    “走,于谦,跟本宫、本官过堂去。”

    既然要遮掩身份,本宫这种自称肯定是不能再用了。

    “好的殿下...堂官。”

    于谦忍住笑意,跟在朱文奎的后面往公堂走,几名文书这会也听明白了,心知是大皇子做了易容,便晓得要隐瞒身份。

    刑房的公堂摆设更符合电视剧上的过场,有衙役和惊堂木,朱文奎这个主簿坐在正首,左侧下手还有一张小案几,坐着于谦这么位新任师爷,研墨提笔负责记录。

    堂内这会已经有了几个证人,一个个正叽叽喳喳着不知道再唠叨什么,朱文奎一来,两侧的衙役齐齐一顿手里的杀威棍,这才算安静下来。

    这些人大多没有功名在身,见到官员自然要下拜,不过却有两三个小年轻昂首站立。

    “这是,考过功名,秀才还是举人啊。”

    朱文奎随口问了一句,也没打算细争究,但这几个小年轻却傲的不得了。

    “没功名也不拜你。”

    嘿,好家伙,刺头不少呐。

    朱文奎来了兴致,便问道。

    “那本官还真想问问,缘何不拜?”

    于是这些小年轻便七嘴八舌的说道起来,其实就是介绍一下各自的家庭背景。

    一句话,区区一个刑房的主簿,没资格让他们拜。

    “这,是证人?”

    朱文奎有些疑惑的看向此番带队找人的文书,后者便苦笑起来:“确实是当日那起案件的证人,不过,是跟张东升一道吃饭的伙伴。”

    被告一方的?

    那还问个屁啊。

    朱文奎懒得再搭理这几个家伙,一摆手:“见官不拜,犯了无知狂妄,左右拉出去,先打二十杀威棒再说。”

    “你敢!”

    几个小年轻还要闹腾,这堂上的衙役哪还顾得上这群玩意的背景,真的大神就在这堂上坐着呢。

    于是两两一队,将这几人抓了出去,不多时便响起棍棒到肉的闷响和一连串的痛呼。

    “都起来吧,站着答话。”

    赶走几只苍蝇,朱文奎的心情就好了许多,开始找寻正主。

    “谁是酒肆的掌柜?”

    便有一中年男子小心翼翼的应了一声。

    “那马小宝是你店里的小二,说与本官听听,当日都发生了什么事啊。”

    掌柜有些紧张,连续咽了几口唾沫才哆嗦着回道。

    “大人明鉴,小的什么也不知道,那日小人在后厨忙活呢,听到外面一阵喧闹,出去看得时候,就看到马小宝已经躺在地上抱着腿打滚,就赶紧把人送去了医馆,其他的什么也没看到。”

    朱文奎的眉关顿时锁了起来。

    这份证词的真假,朱文奎甚至不用去调查,光看这掌柜的神情便知道是信口胡扯,也就懒得再问,转头看向其他人。

    但得到的答复确是出奇一致,都说没有看到张东升动手打人,只看到马小宝和张东升之间互有口角推搡,然后那马小宝就躺在地上哀嚎打滚。

    动手打人的事没有发生过,更别说如马小宝状词上那般,拿板凳腿朝腿上招呼了。

    这会子外面的杀威棍也算打完,几个傲气凌然的小年轻一瘸一拐的走进来,趴地上就开始哭。

    “闭嘴!”

    心情恶劣的朱文奎喝了一句,止住几人的委屈,问道。

    “说与本官听听,那日发生了哪些事,胆敢虚妄一句,嘴也给你们抽烂。”

    几个小年轻都吓得不清,但还是说了一番让朱文奎大跌眼镜的话。

    “是那小二见张东升喝醉了要偷张东升的腰包,被抓了现行,张东升要把小二扭送官府,小二便一不做二不休,自己卸下一根板凳腿打断自己的小腿,躺在地上的时候还说要讹张东升。”

    多么拙劣不堪,满是漏洞的伪证。

    朱文奎气的双目喷火,刚想拍案而起的发飙,就看到一旁的于谦摇头,这才忍了下来。

    “你们可知道,做伪证是要掌嘴和收监的。”

    “我等断然不敢欺骗堂官,明鉴啊堂官。”

    大人这个词一般用于下人、仆人或者老百姓面对当官者的称呼,亦或者年轻者对年迈者的尊称,而如县令、知府、布政使等主官在衙门里,其他的同僚会称呼其职称,如县尊、府尊、藩台。

    这个称呼后面是不加大人二字的。

    朱文奎是刑房的主簿,掌刑名诉讼、坐堂审案,故称堂官。

    这几个没有功名在身的年轻人应该唤朱文奎大人,而不是堂官,唤堂官,说明他们心里压根看不起朱文奎这么一个小小的主簿郎。

    “按照他们说的,录写一份供词,画押吧。”

    总不能对证人严刑逼供,这群人不愿意说,朱文奎也没辙,只好心头沉重的交代一句,拂袖而去。

    他觉得在不暴露自己身份的情况下,想要处理好这件事委实不是那么容易。

    刚刚上任第一天的朱文奎,就遇到了一个棘手的难题。

第三百八十二章:棘手的证词(中)

    朱文奎连晚上回乾清宫的时候,这眉头都是紧锁着的,正就着两碟小菜喝粥的朱允炆自然发现了自己大儿子的心事忡忡,倒也没多过问。

    “儿臣见过父皇。”

    “吃了没有,坐下吃点。”

    很简单的对话,似乎朱允炆一点没有想要过问朱文奎第一天外出当差的感触或发生了哪些趣事。

    亦或者,朱文奎发生的一切,他这个做父亲的早都已经了知道了一般。

    朱文奎觉得,自己的父亲应该是已经全部知道了。

    南京城大大小小的事,就没有一件能够不传进朱允炆的耳朵里。

    只要后者想要知道。

    所以没等朱允炆过问,盛上一碗粥的朱文奎便坐在朱允炆对面主动开了口。

    “父皇,儿臣今天遇到了一点难事。”

    朱允炆夹菜的手顿住了一刹那,但很快就恢复自然,间隔之短,连近在咫尺的朱文奎都没有发现。

    他本以为,年轻的朱文奎不会说的,孩子嘛,总会有点属于那个年龄段特有的倔劲和心气。

    “是吗,说来听听。”

    朱文奎便把自到任之后他做的事包括张东升的案件原原本本都说了出来。

    “哦。”

    让朱文奎没有想到的,是朱允炆如此随意的回复,这种淡漠的回应让他有些发懵和难以接受。

    本来还有一大堆想说的话混着一大堆委屈瞬间回到了肚子里。

    朱文奎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他决定要靠自己,再不表露身份的要求下,办好这个案子。

    不就一个小小的张麻子吗?

    办他!

    吃完饭的朱文奎很干脆的离开了,没有再多说任何有关应天府的事。

    “陛下。”

    等朱文奎一走,双喜就凑了上来,有些不忍的说道。

    “您为什么不给大皇子支个招呢?”

    这时候的朱允炆已经站起身往殿门外走去,准备开始每日一次的饭后走一走活动,闻言连脚步都没停。

    “朕给他支什么招,他是个皇子不是个孩子,他连那么简单的事都处理不好,将来这个国家他更处理不好。”

    “可是,大皇子毕竟年幼啊。”

    朱允炆就笑了。

    “年幼从不是无能的借口,他的身份注定了他必须要比同龄人更快的成熟和强大,朕绝不可能像寻常老父亲那般保护他,因为朕需要,也希望的是,他能够尽快的成长到足以保护天下人的地步。

    这个案件看似很棘手,但你要跳出来,换一个身份去看的话,就很好处理了,他还没有跳出来,所以这件事他处理不好的,也永远处理不好,甚至有可能,栽个非常严重的跟头。”

    双喜吓了一跳,一件左右无非打架伤人的芝麻大点的案子,能让一个皇子栽跟头?

    “既然如此,陛下为什么不提醒一下大皇子呢?”

    说完,又想起方才朱允炆的话,忙自责。

    “奴婢又给忘了,这是陛下对他的考验。”

    “你知道这个案件朕下午知道的时候,朕怎么想的吗?”

    朱允炆笑道:“对与错、是与非,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样的真相对我们最有利,我们就要炮制出什么真相。”

    双喜便怔住了。

    “所以,这个案子很简单,是文奎自己把他想复杂了,一开头就错了,他后面就会一直错下去,南辕北辙,走的每一步都注定会离正确越来越远。”

    绕着乾清宫走一圈,背心就开始冒了汗,朱允炆摇头。

    “朕这身体真不能在这般养尊处优咯,这才走多久,就开始冒虚汗,老咯。”

    “陛下又玩笑了,陛下春秋鼎盛,数着看,起码还得有个三五百年才能老呢。”

    “哈哈哈哈。”

    朱允炆长笑起来,等笑声停了,就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出神。

    “朕今年三十有一了,当皇帝也快当十一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月朗星稀,又是一夜。

    等到乌升兔走,破晓的阳光重新撒在南京城之后,位于南京城东的一处府宅便热闹起来,有那么几家人家寻到了这座挂着‘张府’匾额的府邸。

    “少爷,少爷!”

    一小厮手忙脚乱的往后宅跑,从一间厢房内拖出了一个睡眼惺忪的少年郎。

    “快醒醒,醒醒。”

    “混账东西。”

    起床气颇大的张大少爷一脚就将小厮踹倒在地,摇摇晃晃的扶着门框打哈欠:“是天塌了还是地陷了,干扰了小爷睡觉,不想活啦。”

    “哎呦,我的大少爷哟,您还有心睡呐。”

    这个功夫,府上的管家也跑了过来,一看张大少这幅德行,也是急的跺脚。

    “快点去正堂吧,老爷都快气死了。”

    一听自家老爹发了火,这张大少才算醒盹,猛打一个激灵,好悬将自己一脸的麻子都给抖楞掉。

    “出什么事了?”

    “还不是您前些日子在酒肆醉酒闹的那次事。”

    管家将张东升把进屋,手忙脚乱的给后者穿衣服,嘴里还不住的念叨。

    “听说应天府换了一个新的刑房主簿,也不知道这主簿是不是愣头青,还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想捞一笔香火钱,昨个上任第一天就要拿您动刀子,把那日在酒肆内的旁观证人都寻了一遍,幸好咱们早都打点通知过才没出太多幺蛾子。

    但谁也保不齐那些下贱才有不经吓的,万一一个嘴瓢把事说了出去,看那位的揍性,估计就得派人来府上把您给抓走过堂了。”

    “他敢,反了他还!”

    张东升到现在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就一小小的主簿,七品芝麻大小的官,狗一样的东西,我爹是吏部的官,他不想升啦,还是想考定的时候被裁汰回家种地。”

    “可别这么说哟。”

    管家给张东升换好衣服,拖着就往中堂走:“那日跟您一道吃酒的几位公子,就因为在堂上不愿意跪拜,就被定了一个无知狂妄,打了一顿杀威棒,到现在还没有下床呢。

    这不,几家的尊大人都找了过来,找老爷麻烦呢,说就因为少爷您的事,让他们那些个宝贝儿子都受了这堂罪,很不满意。”

    “呸。”

    被人兴师问罪可不好受,张东升难免有些恼火,但马上问了一句:“没把小爷我供出来吧。”

    “这个倒是没有。”

    管家跟了一句:“现在他们来,就是督促老爷抓紧把这事摆平,因为那几家公子为了少爷您可是做的伪证,万一这事被那楞种抓住把柄,几家的公子可都得去服劳役,大明律,做伪证可是要坐好几年苦窑,用现在那个什么新词,就是要劳改啊。”

    主仆二人也来不及多说太多,因为正堂到了。

    一进屋,张东升这便收敛起自己一身的傲骨英风,规规矩矩的向自己的父亲和每一位叔伯见礼。

    “不孝的东西,跪下!”

    又是老套路。

    张东升倒也熟练,闻言出溜一下就跪到地上,臊眉耷眼的不吭不响。

    “你呀你,你这个还账玩意,整日游手好闲还则罢了,可你这次可是把你的玩伴给坑惨了,你知不知道,万一这事兜不住,这你几位叔伯家的少爷,都因你遭了大罪。

    我,我恨不得打死你,拿你的命来抵罪,换你几位叔伯心安。”

    说着,张东就抄起摆放在桌子上茶碗旁的藤条,对着张东升就是一顿好抽。

    疼的后者满地打滚,连呼知错。

    “好了好了。”

    几位来上门问罪的同僚一看,得,老张又开始上演苦肉计了,老弟兄们到底几十年交情,总不能真眼睁睁看着老张把儿子抽死吧。

    能抽个七八下,张东就被拦了下来。

    就见张东挣扎着,一副在青楼喝完花酒抢着买单的揍性叫嚷:“老李你松开我,我他娘今天非打死他不可。”

    老李看看自己的双手,心说自己现在那么大力气了?

    压根就没碰到你,做做样子而已。

    眼看自己身旁几个老弟兄有想要撒手的趋势,张东赶忙扔下藤条,恨恨的一跺脚,指着张东的鼻子骂道。

    “罢了,今天看在你几位叔伯的面子上,为父就不揍你了,还不跟你几位叔伯道谢。”

    男主角张东升这会也顾不上疼了,马上跪直身子挨个磕头。

    “侄儿东升,谢过几位叔伯。”

    “行了,贤侄快快起来吧。”

    打也打过了,戏也落了幕,张东升就算杀了青,老张同志一摆手:“滚回屋去,别让老子再看见你。”

    得,感情我就是过来挨顿揍。

    张东升讪讪,忙打地上爬起来就往后院跑。

    他这一走,正堂里的几个老家伙才算开始说起正事来。

    “查没查,这个新上任的刑房主簿,是个什么背景?姓甚名谁?”

    不说案件本身,先打听办案人是谁,这种优良传统算是贯彻了我国几千年。

    ‘爹,我出事了。’

    ‘出啥事了,哎呀,这可处理的狠。’

    这叫法治。

    ‘爹,我出事了。’

    ‘出啥事了,别怕,爹给你找人。’

    这叫人治。

    溯源往上,自有法一字起始,几千年的王朝时代,都是人治,从未有过法治。

    毕竟,只要有超脱在律法上的特权阶级在,法治就永远不可能存在。

    “不知道,来的很突然,而且特神秘。”

    老李皱着眉头叹口气:“昨晚我请了应天府其他几房的主簿吃了顿饭,席上打听了一下,他们都讳莫如深,不敢多言,估计来头不小。”

    皇帝要隐瞒大皇子身份的事,随着大皇子的易容,应天府上下哪个不深知帝心?

    就算有不懂的,陈绍也下了封口令。

    谁还敢吐露一个字。

    就算私下里,谁又敢保证列席的人里面,没有锦衣卫或者西厂的卧底?

    没人愿意拿官帽子或脑袋冒这种风险。

    “陈府尊那边也没有透露过?”

    论品轶,陈绍跟各部侍郎平级,是正三品,等同各省布政使。

    张东只是吏部四品郎中,自然要唤府尊这种敬称。

    “没有,一句话没说,请他吃饭他也推脱没空,看来,应该是知道昨天过堂的事,不愿意插手。”

    张东眉关便紧锁起来。

    “哎呀,这可难办了。”

    站起身负手来回走动,苦思平事之道。

    “老张,你也别太慌,好在现在的证词对咱们有利不是。”

    另一个老孙站了出来宽慰道:“依我说,趁着现在咱们这边还占点优势,不如咱们主动出击,先倒打一耙。”

    主动出击,倒打一耙?

    这一句算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大家伙的眼都亮了起来。

    对啊,坐等那刑房查案,早晚会有漏嘴的证人出现,既然如此,不如先把这个案子的性质翻过来,找一大帮买通过的证人,钉死了那小二的罪,到时候,迫于官府的颜面和威望,应天府能承认自己办了冤假错案,自己推翻自己?

    既然错都错了,那就干脆一错到底。

    黑的变成白的,白的变成黑的!

    “酒肆小二意图盗窃,盗窃不成反诬一口,还敲断自己的腿讹诈令公子,三宗罪加起来,杀头都不为过。”

    老孙狠狠的说道:“只要人死了,将来就算翻案还有什么意义?

    那这个案子就定了性,永远不会翻过来。”

    这条建议听的张东双眼发亮,兴奋的击节赞叹:“好你个老孙,不亏是在大理寺做差,这律法上的小套路,还是你精通,成,就依你的意思,咱们来个主动出击,咱们来当这个原告!”

    几个人随后就着如何变被动为主动,黑变白这事说的越来越开心,从头至尾,从没有一个人想过,那个名叫马小宝的小二的命!

    或许他们想过,但他们不在乎。

    一旦子孙犯罪,当爹的在吏部为官考评上,是要记下一笔,终身进步无望的。

    比起自己的官帽子来,一个平头老百姓的命,很重要吗?

    很难想象,这还是建文十年的官。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

    这从不是一句空话。

    人命在这群封建官僚的眼中,并不比草芥金贵多少。

    而此时刚刚抵达应天府刑房的朱文奎,开始了其第二天的当差生涯。

    却不知道,他即将要面对的是一只多么可怕的人性猛兽。

    朱允炆为他准备的这道严峻考验,才刚刚开始。

第三百八十三章:棘手的证词(下)

    一大早赶到府衙的朱文奎,本还以为于谦这个时间应该在休息,却没想到后者早已起床,这会正埋头于那间豪华的办公屋内攻读大明律呢。

    “好家伙,起挺早呀。”

    朱文奎晃动手里的一个木制提箱:“快来,本宫给你从宫里带了饭,你算是有口福了,这可是御膳。”

    一听是御膳,于谦书也不看了,开心的马上上前接过来。

    “谢过殿下了。”

    “你就搁这看大明律呢?”

    趁着于谦吃饭的当口,朱文奎绕到方才于谦坐的位置探目看了一眼,啧啧称叹:“你也是有够用功的,像这种律法类的书籍,本宫那是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不把律法吃透,张麻子这案件不好办呐。”

    嘴里塞着热腾腾的馒头,于谦还不忘说道:“我昨晚想了一宿,觉得这事也不见得就那么难办,按照那马小宝的状词来看,当日案发的时候,酒肆里的客人可是有不少,张家势力在大,也绝不可能每一个都找到并且买通。

    咱们差出两队巡捕沿着那酒肆周遭挨家挨户的走访,一定会有发现,左右无非就是浪费点时间罢了,还是能办好的。

    到时候,那张麻子也好,那群作伪证的混账也罢,早晚要接受到法律的制裁。”

    俩人正聊得起劲,突听到一阵鼓响,刑房衙门口敲鼓,这是报官呐。

    俩人都怔住,还没等差门外的衙役去问,守门的已经跑了过来。

    “大人,张东升来了。”

    啥玩意?

    张麻子来了。

    这下朱文奎和于谦更加迷惑起来,怎么着,难不成张麻子迫于心慌,准备主动来自首不成?

    念及至此,朱文奎还是很高兴的,要是如此,他不介意法外开恩,宽赦一二。

    怎么着也算是他朱文奎履职以来的开门红嘛。

    但等朱文奎易完容赶到公堂上的时候,那张东升的来意却让朱文奎怒不可遏。

    “草民张东升叩见大人。”

    张东升很规矩,没有功名在身的他,见到朱文奎的第一件事就是磕头跪拜,规矩的没有一丁点毛病,让朱文奎更加笃定的认为前者是来自首的,还笑意涔涔的抬手示意张东升起身。

    可张东升接下来的话,就让朱文奎面上的微笑彻底僵住。

    “大人明查,草民是来诉冤的。”

    许是身上的藤条鞭伤的原因,张东升那是真哭啊。

    眼泪就跟开闸的洪水一般止不住的留了一脸,朱文奎让他起身他也不起,跪在地上一阵哀嚎。

    “草民前些日子在东城酒肆吃饭,席间醉了酒,谁知那酒肆的小二见草民醉酒,上菜的功夫想偷草民的钱财,被同桌的友人发现制止,草民当时本就有了三分醉意,见状自然生气,抓住那小二就要见官。

    那小二是知晓草民身份的,被抓住还恐吓草民,说我若胆敢抓他见官,他就反告草民殴打于他,他只是一个小二,而草民是官宦子弟,所有人都会认为必是草民仗势欺人,会偏信那小二的一面之言。

    草民深知我与那小二的身份之差,届时必到官府反吃挂落,有心罢了此事,谁知那小二见财起意,要草民给他三十两银子,说他欠了赌债,草民也是有苦难言,为了不给官府添麻烦,心说三十两也不算多,便让他候着,自己寻回府上,带着府里的户房来给他钱财,谁知那小二见来财那般容易,又改口要一百两。

    草民当然不愿意被勒索,加之饮酒,更加笃定的要抓他见官。

    推搡中,那小二摔坏了板凳,竟抄起一条凳腿砸折了自己一条腿,一路从雅间滚出大厅,说是草民打断的他两条腿,草民冤呐,冤呐!”

    说完,张东升真个就砰砰的磕起头来,那副惨样,让朱文奎有那么一瞬间,信了张东升!

    有理有据,加之人心叵测,没道理不信啊!

    “那既然是你有理,缘何这么多日子不来官府,反倒本官昨日一查此案,你今日便火急火燎的来哭冤!”

    朱文奎还是发现了一些小端倪,便马上拿出来说。

    张东升眨巴眨巴眼,心里忙回忆起家中为他准备好的剧本台词,谢天谢地,这句问话的对答内容,一大早找来的讼棍有写!

    “现在半个南京城都知道那小二的腿断了,风言都是草民指使府上的下人打断的,有道是三人成虎,那么多的老百姓都信以为真,草民若是还不依不饶的追究此事,就算查明了真相,不也是给官府添麻烦吗?

    家父是朝廷命官,深知这么多年,为官不易、百姓不易,还劝草民就此作罢,此事就当咱们吃了个哑巴亏,谁知道,大人您还要彻查此案,若是坐实了草民伤人之罪,可是要坐很多年牢的,草民迫不得已才来诉冤呐。”

    这话说得,好一个张东升,好一个伟大的情操。

    朱文奎彻底没招了,便求援般看向于谦,后者明悟,轻咳一声开口道。

    “你的冤情堂官已经知晓,这样吧,你先下去做好状词画押,而后回府暂歇,堂官一定会尽快查明真相,届时,必会还你个清白。”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又是三记响头,起身的时候,委屈巴巴的张东升相当谦卑的离开府衙,留下朱文奎和于谦一脸的凝重。

    这张麻子,也太难办了吧!

    “于谦啊。”

    良久,沉默的朱文奎才叹了口气:“本宫现在真的六神无主了,马小宝的状词没有证词佐助,但这张麻子的状词,却恰好跟前几份证词符合无误,你说,到底是张麻子逞凶伤人,还是那马小宝小人心重,趁机敲诈勒索呢?”

    于谦顿时大吃一惊:“殿下,您,您怎得有如此想法!”

    “我怎么会有这般想法,是啊,我怎么会有这般想法呢。”

    朱文奎苦笑起来:“为什么我们从一开始都相信那马小宝的状词,而不愿意去相信张麻子的状词,就是因为马小宝是普通百姓,张麻子是官宦子弟?

    所以咱们一开始就同情弱者,不是吗?”

    于谦嗫嚅了半天,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驳,因为张麻子和朱文奎说的话有道理啊。

    先入为主,先入为主!

    没人会觉得质朴的平民百姓会撒谎,大家都认为权贵二代是混蛋。

    这是群像符号留下的,普面的认知观。

    百姓造反,就是活不下去了。

    权贵造反,就是野心在作祟。

    “你说,本宫该怎么办。”

    朱文奎纠结的来回踱步:“你我都觉得那些证人在做伪证,但万一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呢?

    你我二人一直想要得到的,是证明张麻子有罪的证词,那咱们如果威逼恫吓那些证人做出指证张麻子有罪的证词,这不才是真正的伪证吗!”

    于谦顿时颓然。

    “先去派人,查查马小宝是不是真的欠了赌债吧。”

    好长时间,于谦才说道。

    这个提议,得到了朱文奎的同意。

    只能一一佐证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一场真正的大考(上)

    整个刑房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那些底下的文书、衙役、捕快都知道头上这尊真神心情不好,便一个个紧张的连呼吸几乎都不敢了,对朱文奎交代下来的差事,恨不得多生出两条腿来尽快办妥。

    查赌债,查。

    挨家挨户的街坊,跑。

    为了张东升的这个案子,整个刑房上下全奔波起来。

    高效率是很奏效的,只用了两天,朱文奎就拿到这起案件所有的旁证。

    马小宝确实欠了赌债,有十几两银子,这笔银钱的数字,以马小宝的收入来说,起码都要五六年,那么,敲诈勒索的动机已经存在了。

    而后,挨家挨户的走访中,找到了能有几个当日在酒肆中喝酒的食客,这些人的证词大同小异,不是没有看到,就是听见张东升所在的雅间传出过争执声,也听到了摔板凳和动手的动静。

    唯一能够偏向马小宝的证词,便是马小宝断腿后滚出雅间时,张东升出离雅间,踹了马小宝一脚,仅此一脚就被抱住。

    抱住张东升的人还说了这么一句话。

    “大少爷,您打他,届时他可就讹上您了。”

    这么看来,马小宝蓄机敲诈勒索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案件到了这一步,朱文奎彻底失了分寸,而比他还要小上一岁的于谦一样满心忧愁。

    眼下的马小宝涉及的罪名太多了。

    盗窃、诬陷、敲诈!

    这三项罪一项比一项重,大明没有竞合法条,这三项叠在一起,不杀头也是要发配边疆,一辈子修城墙,劳改到死的。

    如果考虑到诬陷反坐罪加一等的话,那势必是要杀头。

    “律法当前,难道只因马小宝的身份,就网开一面吗。”

    朱文奎痛苦的把双手插进自己的头发之中,额头贴在冰冷的桌面上,陡然惊惶的抬起头。

    “本宫突然想到了那个被赶走的师爷,他告诉本宫。

    这种案件,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拖,拖到最后才是真的皆大欢喜。

    他说的对啊,如果本宫拖下去,张东升不会告的,马小宝就不用死了还可以获得一笔赔偿,而本宫和你现在也不用这么煎熬了,真的本应该是皆大欢喜的事,生生让本宫办到一塌糊涂,乱七八糟!”

    什么是为人为官的哲理,什么是能够在一片浑浊黑暗不堪的社会中可以游刃有余的智慧?

    是那个师爷!

    那个被朱文奎自己痛骂为废物,一事无成只会和稀泥的师爷!

    这个时候朱文奎的绝望连于谦都能感受到。

    因为身为大明的皇子,一个伟大的,功盖千古建文大帝的嫡长子,信心满满的来到应天府当差,认为自己治理国家都能扛起大梁的朱文奎,到了却发现自己连个自己口中的废物都比不上!

    这对于朱文奎自尊心的打击是巨大的。

    这还是于谦第一次见到朱文奎这般失态的怒吼,年弱的他几乎吓呆了,当初参加湖畔学堂考试时的淡定全被他扔了个一干二净。

    “要不然,殿下您去找陛下吧,他一定可以处理好这件事的。”

    找皇帝?

    “不行!”

    朱文奎甚至想都没有想就断然拒绝,他忘不掉那夜回宫时朱允炆的漠不关心。

    如果现在就回宫,把这么一摊烂摊子交给朱允炆,那他这次历练就算彻底以失败告终,这个脸,他朱文奎丢不起也绝对不愿意丢!

    “事犹可为,事犹可为。”

    朱文奎嘴里一直念叨着,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事该怎么个事犹可为法。

    他甚至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结果。

    “要不,咱们找那张麻子说道一番,让他赔点钱给马小宝,这事算拉倒?”

    当朱文奎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就看到于谦傻怔怔的看着自己。

    “不行!断然不行啊殿下!”

    于谦一把攥住朱文奎有些发抖的小臂,苦苦哀求。

    “您是皇长子,您万万不能在事情到了这般地步的时候,反而去想着把破镜给重圆。

    如此软弱与没有主见的话,怎么可以从你一个嫡长子,一个东宫第一候选人的嘴里面说出来!

    就算是办成错案冤案,也绝不可以让这一步啊!”

    朱文奎颓丧的一屁股坐到太师椅内,脖子往后一仰,压在椅背之上,两眼便呆滞的发起呆来。

    从感情上来说,他当然是偏向于马小宝的,他相信马小宝才是受害者,是一个被强权欺凌的弱者,但从律法严谨的角度来说,马小宝唯一的下场,是明正典刑!

    冤呐,冤呐!

    而自己,现在难不成要亲手当这起冤案的缔造者吗?

    见朱文奎迟迟下不了决心,于谦也是无奈,惆怅的叹了口气:“殿下若是狠不下心来,那便去皇宫吧,找陛下,虽然面子折损,但是起码,或可以保下马小宝的命来。”

    抉择的道路,在这一刻摆到了朱文奎的面前。

    一方是自己的面子尊严,另一方面,是探查出真正的真相,用以安抚自己的良心。

    如果朱允炆插手,这件事一定可以水落石出,哪怕最终的结果确实是马小宝的罪,杀掉他,朱文奎的良心也自然就不会痛苦了。

    而不查明白就杀,朱文奎的良心,可能会牵挂这条性命很多年。

    万一将来机缘巧合之下知道自己判错了案,朱文奎觉得,自己可能会难受很久。

    所以,尊严重要,还是良心更重要?

    朱文奎这边还在纠结,门外进来一个衙役,又一次给朱文奎添了堵。

    “大人,那张东升又来了,询问案件的进展如何。”

    “让他滚!”

    朱文奎陡然怒喝一声,吓得衙役站都站不住,噗通一声就坐到了地上,而后连滚带爬的摔出去回信了。

    看到朱文奎这幅样子,于谦心里叹了口气,侧首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何曾能融消这遮掩事实的阴霾,让真相浮出水面呢。

    “殿下这般惆怅纠结,优柔寡断,更非为君者之姿,可知殿下一行一动都在陛下圣察之下,还是早做决断的好啊。”

    于谦又劝了一句,便见到朱文奎陡然侧目看向自己。

    “你说本宫优柔寡断,惆怅纠结?”

    话像是诘责,但语气却是按捺不住的激动。

    “优柔寡断、惆怅纠结。”

    朱文奎蹦起来,口中连连念叨着这两个词。

    “这两个词你知道本宫想起谁了吗?”

    于谦先是一怔,随后也是双眸发亮:“袁绍袁本初!”

    朱文奎顿时击节狂喜:“那日父皇言曹操任洛阳北部尉一事,提到了曹操和袁绍两个人,他的意思不是暗指本宫和文圻像谁,而是在暗示本宫,想要做谁!

    本宫现在就像袁绍一般,在选择前优柔寡断,袁本初优柔寡断最终导致官渡惨败,失了争天下的希望,而今,本宫是皇子,文圻也是皇子。

    本宫若是优柔寡断法效袁绍,也一定会失去争天下的希望!

    所以,本宫决不能学袁绍那般,品性上的咱们不能学,但气魄上一定要学魏武帝,敢作敢为。”

    于谦这个时候也亢奋起来,因为此刻来看,他两人已经读透了当初朱允炆的话。

    皇帝从不说一句废话!

    “曹操最出名的是哪句话?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朱文奎狠狠一砸桌面:“说明曹操此人行径,从不瞻前顾后,事后亦不后悔,这才是他可以雄霸天下的资本。”

    于谦,却陡然又一次皱紧了眉头。

第三百八十五章:一场真正的大考(中)

    皇帝真的如朱文奎所说的那般,只是将曹操和袁绍两种性格拿出来让朱文奎在选吗?

    于谦知道,这个时候的朱文奎,正在面临一项人生中最重要的抉择,这个抉择,将会直接影响到朱文奎的一生,也会影响到他于谦的一生!

    跨过去,只要将来不犯滔天的大错,那么可以预见,一条金光璀璨的青云大道便铺在朱文奎和于谦两人面前,只等着两人踏上去,便自有一股东风至,送二人直入青云巅。

    伴随着巨大利益的便是巨大的风险,选错了,朱文奎的下场于谦不敢妄言,但自己的下场,一定是十分的悲惨。

    所以,于谦皱紧了眉头,这个时候的他开始犹豫了。

    他不知道接下来朱文奎会怎么选,甚至为此牵挂了他所有的心怀。

    相信马小宝还是相信张东升。

    两条路,一生一死,一荣一损!

    “本宫现在已经做好了不顾一切下决心的准备,剩下的,便只有该把这起案件办成什么一个结局了。”

    朱文奎站起身,拔腿就要走,于谦在身后忙问。

    “殿下要去哪里?”

    “找许不忌。”

    若论天下谁最懂皇帝,那必然非许不忌这个天子第一号马屁精莫属了。

    好风凭借力,朱文奎需要借许不忌的力。

    这不是一起随随便便的案件,从朱文奎吃透皇帝那句话的时候,朱文奎心里就已经明白过来,这是一起皇帝早已知晓,知晓当朱文奎到任之后,就一定会碰到类似性质的案件。

    所以朱允炆才会在最后说出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来提醒朱文奎。

    那么,这句话里面还是否包含其他的意思,才是朱文奎真正需要搞懂的,他之前的方向完全错了。

    查明白案件的真相其实并不重要,搞明白朱允炆那句话的意思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

    就这般,朱文奎匆匆赶到了许不忌的府上,却得知后者去了吏部理政,府上的管家要派人去通知,却被朱文奎拦住。

    “许部堂操持国朝重事,岂可因本宫而慢怠,本宫无妨,且等便是。”

    就这般,作为大皇子的朱文奎,生生在许不忌的府上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等到回府吃饭的许不忌,让后者相当的受宠若惊,连连告罪。

    “这、这怎得能让殿下这般等下官,下官死罪,死罪啊。”

    连连告罪的许不忌便看到朱文奎已经站起身,冲着自己深揖一礼。

    “本宫才疏学浅,现有一惑,劳请部堂不吝赐教。”

    “折煞下官了,折煞下官了。”

    许不忌吓得赶忙侧身躲过,托起朱文奎感动道:“殿下但有不耻下问之惑,下官一定殚精竭虑助之。”

    又是一番客套后,朱文奎才转入正题之上。

    先是将马小宝与张东升的案件和盘托出,而后说出了朱允炆的那番原话。

    “本宫现在可以咂摸透的,便是父皇欲让本宫抉择性格一事,但这件案子怎么断,本宫不知,天下唯独部堂最懂父皇之心,所以,还望部堂赐教啊。”

    听完朱文奎的介绍之后,许不忌这眉头也皱了起来。

    两个小孩都能看出此事的非同凡响,他许不忌自然没道理迷茫。

    至于朱文奎最后的那番话,想让许不忌来帮其分析一下,只揣测了短短几分钟的功夫,许不忌就已经知道朱允炆的心意了。

    但许不忌还没有急着说出来,他有他的犹豫。

    皇帝拿此事考校朱文奎,是想要通过这件事,来看出朱文奎这个皇子有几斤几两的能耐,将来具不具备成为东宫的资格和能力。

    如果他许不忌现在出手帮助朱文奎,不就是相当于作弊了吗?

    作为一个最喜欢研读《建文皇帝语录精选》,善于挖掘其中皇帝讲话精神的头号政客,许不忌现在可谓是绞尽了脑汁,开始将朱文奎刚才复述的皇帝的那番话掰开来进行分析。

    “一个好汉三个帮。”

    三个帮手指的是谁?

    许不忌心里开始疯狂的盘算起来。

    朱文奎到应天府当差之前,像皇帝要了于谦,那么于谦就是第一个帮手。

    到了应天府之后,应天府尹是陈绍。

    这是‘一个传统的旧官僚’。

    旧官僚最突出的特性便是唯上。

    陈绍这么些年的表现南京城里基本都知道,就是一墙头草,喜欢趋炎附势。

    可以预料,当朱文奎这个大皇子驾临应天府之后,以陈绍的脾气秉性来说,会自然而然的绞尽脑汁伺候朱文奎,那么,他天然就是第二个帮手。

    三个人,只差一个了!

    许不忌!

    许不忌觉得自己把握到了这个关键点,皇帝可能在期待着朱文奎能够来找他,因为朱允炆知道,自己是最懂皇帝的,那么朱文奎遇到了难题,只要来找他许不忌,就一定可以得到一个圆满的结果。

    这不是作弊,相反,是朱允炆这个皇帝、一个父亲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皇帝不是要天下的事都懂,皇帝要会用人。

    有能够帮助到自己的人才不去用,那这个皇帝绝不是好皇帝,因为他狭隘。

    对朱文奎的锻炼或者说考验,皇帝真可谓煞费苦心了。

    既然皇帝默许自己帮助朱文奎,许不忌现在就彻底放下了心,迎着朱文奎那充满期冀的眼神,释然的笑了起来。

    “饮茶。”

    朱文奎现在满心焦急,感觉屁股都快烧着了,哪里还有心情品茶啊,但许不忌的笑却给他了勇气,让他安下了心。

    为丈夫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这些年,自己已经很难从父皇的脸上看到太多的喜怒悲欢了,现在,该轮到自己这个大皇子进行类似的训练。

    念及至此,朱文奎便深吸两大口气,陡然笑了起来。

    “部堂请。”

    说罢,端起茶碗来,慢条斯理的吹了一口气,真就好整以暇的品尝起来,哈出一口气,还煞有介事的赞叹了一句。

    “好茶!”

    这番姿态,让许不忌大为满意。

    到底是龙生龙、凤生凤啊。

    两人就干脆这般聊起了不同地方品类茶的优劣特点,原本火烧眉毛的案情反而不再提及,直到一碗茶喝完,许不忌才放下茶碗说道。

    “马小宝无罪,抓张东升!”

第三百八十六章:一场真正的大考(下)

    “马小宝无罪,抓张东升!”

    当这句话从许不忌的嘴里吐出来之后,朱文奎便愣住了。

    他甚至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

    在朱文奎来之前的路上,朱文奎已经开始不停的催眠自己,父皇的意思就是让自己具备曹操的魄力,不管对错,想要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那么以现有的证据链来看,所有的证词都是对马小宝不利的,后面就简单的多了。

    捍卫律法的严肃性和权威性。

    依法办事,将马小宝明正典刑!

    但现在,许不忌却给了自己一个完全截然相反的回答,他解读出来的内容,竟然是抓张东升。

    “为什么。”

    朱文奎的语调很平缓,甚至克制着自己不表露出疑惑的情绪,因此这不是反问,而是陈述句:“眼下的证据来说,罪责都在马小宝的身上,许部堂缘何建议本宫抓张东升呢。”

    许不忌便笑了起来。

    “真相到底是什么,殿下觉得重要吗?”

    “难道不重要吗?”

    面对朱文奎的询问,许不忌干脆起身,绕着这明亮贵气的中堂走了起来。

    “这堂家具,用的都是甚好的木料,这里面摆放的瓷器物件,也都是两宋官窑出品的精品,下官何德何能,一个不第的举人而已,几年前,做梦都不敢想,有朝一日我能当吏部的尚书,这天下最显赫的天官啊。”

    完全是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却让朱文奎瞬间明悟。

    许不忌的起家不光彩,当年那件事波及害了多少无辜的人,官方是讳莫如深不曾提及的。

    其中的对错不比这次案件的干系要大上一万倍吗?

    何曾重要过?

    是非对错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许不忌现在贵为吏部尚书,是大明政坛最最炙手可热的政治新星!

    这就够了已经。

    “案件的真相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样的真相对殿下您有利,您需要什么真相,真相就是什么。”

    许不忌饶了一圈复坐回原位,笑意俨然。

    “殿下您觉得,老百姓们相信马小宝还是相信张东升?”

    “站在感情的角度来说,所有人都相信马小宝,包括本宫亦然。”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文奎已经全部懂了。

    朱允炆说的故事,提及了曹操和袁绍两个人,如果只是为了突出他两人的性格迥然导致的不同结果来说,那么官渡之战才是最形象的例子。

    偏生,朱允炆举出来,是曹操担任洛阳北部尉的事例。

    曹操做洛阳北部尉的时候,那可是对权贵们不假辞色,连权势熏天的十常侍的亲属,都曾棒杀过!

    这就已经提醒的很明显了。

    别管权贵错与不错,在一起案件中,老百姓希望的,喜闻乐见的,是权贵有错。

    那么就顺民心便好了。

    “对这起案件的原被告来说,真相非常重要,因为这事关他们的生死,但对殿下您来说,不重要,您是皇子,他们无论是官宦子弟也好,黔首百姓也罢,没有什么区别。”

    这就好比在朱允炆的面前,杨士奇这个内阁首辅和一个普通老百姓是一样,生杀荣辱都可一言而决。

    无非是杨士奇更强壮些,杀他,稍微废点力气。

    “眼下南京的治安不算太好,权贵子弟过多,搅得城里城外乌烟瘴气,这个时候您拿张东升开刀,既可以让看热闹的百姓大呼痛快,收割民心。

    又可顺势震慑其他的权贵子弟,让他们不敢过分招摇,祸乱治安,出色的完成了陛下交代您的差事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啊。

    如此权衡利弊,是非对错,真相与否,您还觉得重要吗?”

    朱文奎舔舐了一下嘴唇,许不忌的话为他推开了一扇窗户,让他真正的切身的看到了政治,推开那扇窗户,打开那扇门,从这一刻开始,就代表朱文奎迈步进了这个圈子里。

    要学会凡事利益最大化。

    “但没有真相,对张东升太不公平了。”

    “公平?”

    许不忌像是在听笑话一般哑然失笑:“这个张东升打一落生,就享受着平民百姓一辈子做梦都享不到的福,这公平吗?

    天底下的事哪能用公平两个字来衡量啊,一个人享受着不公带来的殊荣的同时,也势必要付出不公带来的代价。

    他的身份注定了他要在这起案件中去牺牲掉,权力越大的人牺牲就一定要越多,您说,陛下难道牺牲的不多吗?

    下官本不欲多讳言,但下官还是希望殿下您,能真正沉下心来,多去看看陛下的语录选集,到那个时候,您或许会明白很多事,不只是您看到的那般。

    您所重视的地方,其实并不重要。”

    朱文奎的脸皮越加发麻起来。

    权力越大的人牺牲就一定越多。

    这句话朱文奎很难感同身受,他也从未看过一部名叫《三道杠》的短片。

    不公平是天地规则,每个人都在承受着不公平带来的痛苦和利益。

    张东升享受到的利益是富贵一生,承受的痛苦,便是当一起案件不清晰的时候,他的身份注定了他要做舆论的牺牲品。

    占据这个国家九成九的都是如马小宝一般的黔首百姓啊。

    天下人都信马小宝,哪怕马小宝就是摆明在坑张东升。

    大明朝,也绝不会为了一个张东升,让天下人失望!

    国家面前,慢说张东升,谁都可以牺牲掉!

    没有这种魄力,朱文奎一辈子都不可能当上储君。

    因为他的父亲,建文皇帝朱允炆,就愿意为了大明朝牺牲一切,朱允炆无法接受,自己的继任者失去这个勇气和恒心。

    十五十六世纪,注定会是国家面临最最重大变革的时代,因为一旦蒸汽问世,生产力和社会形态将会发生一次大跃迁,这是之前几千年青史从未发生过的,在这种巨大挑战下,拥有一个国家绝对权力的皇帝,必须要坚定住自己的心。

    知道要如何去奋斗和付出。

    付出,又该有多大的勇气。

    朱文奎不懂不怕,因为他的岁数还小,他还没品尝到权力带来的美妙,自然也不会服下权力的毒。

    此刻的朱文奎只知道,坚定决心,按照许不忌已经指明的路去走。

    抓人,断案!

第三百八十七章:父与子(上)

    这边的张东升还躺在家里的凉亭里悠哉,全然没有一丝危险已经迫近的感知。

    他也确实没有必要感受到危险。

    在他们几家的合谋下,证据链那是相当完善的,甚至包括马小宝的所谓‘赌债’都是一个套。

    在马小宝被他张东升带人打断腿之后,家庭条件极其苦寒的马家人,为了接这条腿,自然要举债,而这个出借人,就是他张府管家安排的。

    一个赌档的掌柜。

    马家拿这个出借人当成救命恩人,又哪里知道,那张写满慈善的脸后面是多么可怕的心机。

    可以说从一开始,张府的管家,已经提前将所有可能出现的风险全部杜绝掉,然后安然等着事态淡化,如果马小宝识趣,张家不介意再赔点钱,如果马小宝不识趣,那就怪不得他张家了。

    谁会想到从天而降一个如此楞头的刑房主簿,硬要抓着这起案件不罢手。

    那没什么好说的了,官府既然想把张东升送进大牢,那他张家自然不介意把马小宝推向断头台。

    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府上讼棍的剧本在走,结果张东升没有想到,他等来的却是一队穷凶极恶的捕快。

    “你们干什么,这里是吏部郎中张东张大爷的府邸,谁允许你们闯进来的。”

    老管家的惊惶叫喊把喝茶听曲的张东升吓了一跳,一帮子戏子也停住了鼓乐发呆,紧跟着便吓得一哄而散。

    十几个穿着皂服的捕快挺着腰刀撞进了这处位于后院的凉亭。

    “张东升,张麻子?”

    浓浓的怒气开始浮现在张东升的脸上,他生平最恨别人喊他的诨号,但这怒气却陡然消散一空,因为他看到了一纸公文。

    “应天府刑房的捕文,要抓你回去,得罪了。”

    带队的捕头也懒得多说,一挥手,身后几个捕快便凶神恶煞的扑上来,枷锁镣铐一股脑的往张东升身上招呼,吓得张东升开始浑身颤抖起来。

    他想要怒吼质问,但却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张东升完全吓傻了。

    人心似铁非似铁,官法熔炉真熔炉。

    那些平素里再豪横的主,真到了被官府定罪捉拿的时候你再看他。

    能做到面不改色的便称得上一句顶天的汉子,即使他们的心里一样怕的要命。

    但更多的,还是如张东升这般,完全吓到六神无主,甚至原形毕露。

    “找我爹,找我爹,救我!”

    再出离自家的府邸后,张东升才想起来,猛然回头哭号起来。

    而后,被拖拽的渐行渐远。

    要过堂了。

    这次堂过的可谓相当之顺利,因为早在张东升被拿回刑房之前,朱文奎已经拿到了所有他想要拿到的‘证据’。

    之前的证人全部改口翻供,而每一份证词,都将矛头指向了张东升以及张府管家这两个幕后主使。

    “说实话,之前做伪证的事一笔勾销,不说实话,大刑伺候。”

    那些被买通的酒肆老板、食客都是普通人,哪里愿意为了一点封口费尝尝牢房里刑具的滋味,自然是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实情全说了一遍,包括张府管家是花了多少钱,又如何威逼利诱他们的事,也添油加醋了一番。

    朱文奎自己都没想到,他本意只是顺着许不忌的思路干脆犯一次错,结果却错将错着,真个就发现了这起案件中的猫腻。

    有了这么份证词,再去攻克其他几名当日与张东升一道吃饭的公子哥可就容易的多。

    这些人纷纷反水,把张东升卖了个一干二净。

    铁证如山,张东升这下什么话都没了。

    “不是我,不是我,都是我府上管家办的。”

    突然间,张东升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哭喊起来:“我只是唤了下人要教训一下那小二。

    是他们下手过重打断了那小二的腿,后续的善后,买通证人做伪证,这些都是管家一手安排的事,是我们府上讼棍出的主意,他俩才是元凶,别杀我,别杀我啊。”

    伤人最多三五年,但买通证人做伪证、诬陷可是重罪,尤其是诬陷。

    反坐罪加一等!

    他们诬陷马小宝的罪名足够马小宝砍头,反坐之下,那自然一样是杀头。

    明堂下的朱文奎侧首,跟于谦对视,二人眼中都有着如释重负般的轻松喜悦。

    案件到了这一步,总算是圆满的大功告成,对内对外都可以交差了。

    朱文奎抬起惊堂木,正打算定下调子,把这事落实,便听到公堂外一阵吵杂,而后,能有七八个人闯了进来。

    张东升苦苦等待的救兵来了。

    吏部郎中张东。

    “爹!爹!”

    看到来人,张东升恍如见到玉皇上帝一般,跪在地上手脚并用凑上去,抱着他爹的大腿就开始哀嚎。

    “爹你救我,救我啊。”

    但张东的表现,却让连着朱文奎、于谦都始料未及。

    只见张东一脚踹开自己的宝贝独生儿子,而后当堂拿下了自己的官戴,一撩袍愣是跪在了公堂之上!

    “拿下官戴就是民,草民张东,叩见大人。”

    朱文奎的腮帮子猛然抽动起来。

    张东这幅软弱的做派,难道是来亲眼看着他儿子去死的吗?

    任谁也不会相信。

    朱文奎有种预感,这才是真正的对手。

    “所谓子不教父之过,草民此来,绝非有干涉大人断案之想,无论我儿是生是死,自有国法公正审判,草民只是来看看。”

    这个时候,朱文奎也不得不慎重起来。

    “那你来的正好,本官这边已经审理清楚,令公子所犯有三宗罪。

    一是指使府上下人殴打酒肆小二马小宝,致使后者断了一条小腿,此为伤人之罪。

    二是伤人之事起后,默许府上管家收买证人、伪造证词,干扰审案,此为伪证之罪。

    三是反诬马小宝盗窃、敲诈,此为诬陷之罪。

    三罪并罚,当处斩立决!”

    斩立决三个字一吐口,张东的脸上还是一阵抽搐,但这抹神情很快就消散一空,脸上便平静下来。

    “犯国法,自然要受罚,不过,不该是我儿的罪,是不是就不该我儿受罚。”

    “那是自然。”

    “好。”

    张东抬起头看向朱文奎,正色道。

    “大人方才所言三罪,这第一条伤人之罪,我儿确为主谋无话可说,打伤马小宝的两名下人,草民此番已经带来了,就在衙门外跪着呢。

    第二罪,大人说是我儿默许管家所为,但我儿年幼,事发时以醉酒,回府便是酩酊姿态,这些日子更被草民限足不得离府,不存在默许管家作伪证之事,全是管家为了保下我儿私自行事,管家草民也带来了,亦在衙门外跪着。

    第三罪,反诬之事,我儿的状词诬陷马小宝,是受草民与府上讼棍指使所言,所以,诬陷之罪,应算到草民与府上讼棍的头上,不应我儿代为受罚。讼棍现在也在衙门跪着候审。

    大人,三罪的所有主谋、从犯,现在都来齐了!”

    朱文奎顿时哑口无言。

    张东既然敢带人来,那自然是来之前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问也是白问。

    这些各家府上的下人,就是签了卖身契的敢死队,主家让他们死,他们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

    这些话说的有理有据,该怎么断,轮到他朱文奎了。

    朱文奎这会有些拿不定主意,便看向于谦,后者领会,张口接了过去。

    “既然如此,那依大明律,该怎么判便都章可循。

    令公子虽非伪证、诬陷两罪之主谋,但亦是从犯,三罪相叠,十年的刑期还是有的。”

    原本跪在地上的张东升顿时瘫软在地,长出一口气。

    谢天谢地,活下来了!

    “至于尊府上,殴打马小宝的两名下人,伤人罪处五年的刑期。

    伪证一罪,府上管家亦处五年刑期。”

    这起案件中涉及的律法条文,这几天于谦早都背了下来,所以说起来很是顺畅。

    前两项都不是重罪,要不了命,最要命的是最后一项,而这一项,于谦看向张东的眼神可就变了。

    “诬陷罪,依大明律,诬陷者反坐罪加一等。

    令公子诬陷马小宝的罪为盗窃、敲诈以及马小宝诬陷令公子,这三项罪责如果坐实,马小宝是要砍头的,反坐再加一等,张公,您这脑袋可没了。”

    张东转头淡然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而后风轻云淡的一笑,当堂解下自己的官袍,一头顿在地上。

    “草民既然敢来,就不惧死,草民纵子行凶,甚至为包庇其逃脱国法,罪不容赦,自当以死谢罪。”

    这一刻的张东很是决然,事到如今,这是他唯一能想到救下自己儿子的办法了。

    本来最重的这一条诬陷罪,来之前张东是打算也安到管家的脑袋上,后者也是这么向张东要求的。

    “老爷,都算到老奴的脑袋上吧,老奴今年五十多了,活着也没多少年头,老奴受了老爷三十多年的恩,该还的。”

    在衙门外的时候,张东沉默着拍了拍老管家的手,点头应了下来。

    但走进公堂的那一瞬间,张东却陡然改变了主意。

    他自己把最重的一条罪扛了下来!

    一旁的张东升彻底傻眼,泪水开始止不住的喷涌而出。

    “不是的,不是的。”

    张东升摇起头来,然后抓住自己老爹的袍袖哀鸣。

    “爹,跟您没关系,都是儿子做的孽,是儿子做的孽啊。”

    “大人!”

    张东升猛一转头,这一嗓子甚至吓了朱文奎一跳。

    “都是我做的,跟我爹没有任何的关系,”

    好一出父子情深的戏码。

    朱文奎甚至有些感动,但他还是稳住心神,怔怔的看向张东。

    “国法无情,你想好了。”

    后者什么话都没说,顿在地上的脑袋连抬都没抬。

    朱文奎的眼神飘忽,最后落到大案上放着的惊堂木,深吸一口气,再不迟疑,抄起便拿了起来。

    “吏部郎中张东,犯诬陷罪、包庇罪,两罪并罚,即褫去官袍顶戴,收押大牢,上报都察院提审。”

    虽然是板上钉钉的死罪,但张东的身份,判他死刑,不能在应天府的公堂。

    最终定罪的是都察院,宣判死刑的是大理寺。

    这堂上的、衙门口外所有涉案主谋、从犯就这般被一网打尽,无一漏网之鱼,马小宝的案件,似乎就这般完全盖棺定论,彻底告结。

    但朱文奎的心情却反而更加沉重了。

    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的情感因素。

    就好像张东在被押往大牢之后,朱文奎还亲自跑去牢房问了一句。

    “你是可以活下来的,诬陷罪,本官不信你府上的管家、讼棍不替你扛。”

    但张东却只是笑笑,什么话都没说。

    张东复杂的情感和所思所想,朱文奎也摸不透。

    就这般,捏着被封存的卷宗,心事忡忡的小家伙坐上马车,在一队西厂番子的保护下,笼罩着阴沉的夜色,向皇宫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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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学究天人,立言开学,泽被世人,当谥文。”“先帝爱民如子,在位四十年,天下大治,百姓富足,当谥仁。”“先帝五次御驾,开疆十万里,纵秦皇汉武亦远不如,当谥武。”“那,庙号如何?”“父皇乃万世不祧之君,非圣字不可诠其伟。”穿越朱允炆,推动大明横推天下。本书群:960694319日月永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日月永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日月永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