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编修《建文大典》(中)
乾清宫里,朱允炆没有先介绍自己对于《建文大典》的构想,而是将南直隶省考的考卷发下去,让四人先看了一遍,不出意外的,四人俱都不由自主皱起眉头。
“南直隶的考题,有的是民生方面,也有经商和律法方面的,不出意外,考的一塌糊涂。”
朱允炆轻笑着摇摇头,倒是替这些考生说起了好话。
“没办法,是朕想的简单了,让一群没有当过官的人来动笔治理地方,哪里考得好呢。”
平素里大家喝酒的时候总能吹的山呼海哨,真遇到具体事件,这群基层的士子学生可就麻了爪,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除了假大空的大道理说的比谁都顺溜。
“我记得翰林院在洪武年的时候,还煞有其事的编修过一本《县令到任须知》以及《责任条例》,有这么回事吧。”
听到朱允炆问起这件事,四人都笑了起来。
洪武年,很多翰林进士下放基层任县令,但县令的工作跟他们在京城里搞学问那完全是两码事,很多学子到了地方瞬间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更别提开展工作了,为此,太祖皇帝找了几个类似后世的优秀县令,召集他们到翰林院编修了这么一本为官指南。
一个县令下到地方,首先要抓哪些工作,其次要走访哪些地方,最后要处理哪些疑难杂症,那本书上都有。
这本书有多厉害呢,一个县里大小事项一百余条,可谓事无巨细都给你讲的一个明明白白,你不用费脑子请师爷,就拿着这本书按照上面的步骤去施政,包管三年地方省府的吏考能过。
后来,有的家庭条件好的官员更加懒惰,干脆请一个师爷,让他按照这本书来代行县令职责,自己在家躺着睡大觉,吏部又一人发了一本《责任条例》,这两本书,就是大明进士的必修课文。
而这两本堪称为官教科书的题材,从洪武年一直贯彻到清末。
这也就是所谓的按纲施政。
太祖的意思就是我不需要你有你的想法,我只需要你按照我的想法来当官就成。
一本《县令到任须知》,让无数进士县令在下放的时候,无论他是去辽东还是去甘肃,亦或者去福建、两广、云南,他到地方的所作所为都是这般生搬硬套,根本不懂得变通。
曾经也不是没有那种心高气傲之徒,他们倒是挺有思想,觉得做官不能这般生硬,不能搞按纲施政,他们觉得自己可以治理好地方。
谁还不会治个国了?
结果就是他自己的想法搞得更是乱七八糟,被太祖气的一刀砍翻,从此吓得这天下县令都老实下来。
小本本治国成了明清两朝的常态。
“朕看了这本《县令到任须知》,也看了《责任条例》,有感而发,这才想要编修一部《建文大典》来,你们倒是可以理解为新的《为官须知》。”
听了朱允炆的意思,杨士奇第一个表示赞同。
“陛下圣明,为官须知这种东西,确实是非常重要的。士子寒窗苦读,读的书到底都是一些大道理,深入基层安民地方,根本用不到什么圣人言论,确实需要一些指导的为官教材。”
先说完这些吹捧的废话之后,杨士奇又提出了担忧和质疑。
“但是恕臣直言,施政还是需要因时、因地制宜,不能按照印刷术那般,一次性制造一大堆一模一样的县令,距离中枢近的江南地区还好些,但是偏远省份,光一个民族风土问题就打得头破血流,像两广和贵州,至今仍然是一天一小打,十日一大打,流血事件层出不穷,这些问题哪里是一本为官须知能解决掉的。”
一本为官须知,就好比是工厂的流水线,批量生产了一大批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官员,甚至连他们的思想都是一模一样的,汉民集中的中原地带还玩的转,汉土混居的边疆那可不行。
明清两代,我国跟少民的冲突持续了六七百年就没有停止过,出兵平乱的血腥镇压那更是不胜枚举,仅洪武一朝,就有数十起出兵超过一万的大型镇压战役,两广、贵州、云南、辽东、甘肃和福建,都有平乱镇压的记载。
土民伸手要权,甚至要独立,搞国中国,往大了说这是分裂国家,往小了说,谁都想当土霸王,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嘛。
“没错,朕就是基于这个考量,所以才要喊你们来一同商量这《建文大典》的编修工作该怎么写。”
朱允炆不住颔首,而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朕打算,将这《建文大典》分门别类,设人文、政治、经济、青史、律法、文数、运动等几大类。”
四人埋头开始在各自的小本本上抄记,耳边听着朱允炆的不住念叨。
“每一个大类要收集自先夏商时期就开始有文字记载的,我中原与周边国家的所有事情,将其分门别类的归置在一起。
比如人文,在这个大类中要包括各地方的风土人情、各民族的文化习俗、百姓日常的一些生活常识、以及除我大明以外的各国国情。
记述下这些事情的目的,是为了让将来没有一个新的官员都有一定的知识储备,让他们到一个新的地方后,懂得如何了解并尊重地方的文化差异,聪明的,更会利用这些知识来稳固管理或者说统治。
政治,这个大类朕的想法是包括时事、朝廷的施政纲领、朕和内阁一些发表在求是报上的思想论调。
学这个知识的目的,是为了让那些基层的官员胥吏能够在思想上跟朕与内阁保持高度的一致,不能任由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以免施政跑偏。
经济的话,这一块大类暂时不要触动太深,朕还在构思,就简单的先提两句,比如商业可以富国富民,要鼓励民间商业行为勇于改革开放,其他的一些论调暂时控制一下。
青史,自夏商时期至今朝,这一块是最好收录和整理的,就将我华夏几千年下来的各朝随着时间线的推移都记下来,包括除我大明以外,咱们那些邻居撮尔小国的发展,有文字记述的也给记下来。
古人云,以史为鉴,可以知兴衰。让他们多学学史书,方便他们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律法就比较重要了,除我大明现行法律以外,自法诞生之前的礼开始,到今朝所有跟礼、法、信有关的内容都记述上去,包括隋唐、两宋时期官修整理收录的律法文书选集都要一字不落的收录起来。
至于文数,即文学与数学,文学不用多说,只提数学这一项。
朕看了一下早前两宋和逆元时期,我中原的数学进步,包括朕研究推行的现在替代文字流通于市场使用的‘大明数字’,这些都要记录进去。
而最重要的,便是沈括当年的那本《梦溪笔谈》,这本书不得了哇,说明咱们的先民对于数学、科技和工程(物理)、火药(化学)、医药(生物)等各个领域都是有研究的,这些要全数细致的收录整理起来。
至于运动分析这一类的话。”
朱允炆扫视殿内,良久才郑重其事的开口,顿时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即自陈胜吴广起义开始,到太祖的《谕中原檄》,几千年来大小起义、造反、复国、北伐等所有不管打着什么旗号,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获取政治权利的行为,你们称之为造反,在这里,朕给他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做革命运动。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就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通过武力和流血杀人的行动。
自陈胜吴广喊出的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就是我中原历史上第一句革命口号,他们要革秦朝的命,而张角的黄巾之乱革的大汉朝的命,同样,太祖高皇帝北伐,革的是暴元的命,没什么见不得光,张不开口的,事实就是事实,你提与不提,它都在这。”
乾清宫里一片死寂,内阁四人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朱允炆。
头一回听说有皇帝要将这青史上起义造反的事还收录整理起来,甚至教给天下人的,这算什么骚操作?
教天下人怎么造反吗?
又或者,像皇帝口中,教天下人如何革大明朝的命?
“陛下,万万不可啊。”
杨士奇率先拜倒,连连苦劝:“焉有为叛乱者著书立传之理?如此一来,国将不国啊。”
自杨士奇之后,另外三人也是忙拜下身子,劝谏起来,口径都是为了朱允炆能够收回成命,这前些项说的都不错,完善起来确实对将来大明基层士子做官大有裨益,但这最后一项太离谱了,哪有教自己的臣民如何造反这个道理的。
这几个人的反应完全在朱允炆的意料之内,因为他这个想法早在他准备推行省考的时候,便一直在考虑,而今天,他觉得他这个想法已经完善,并且具有极高的可行性,所以他选择拿出来说。
为什么要将这几千年青史层出不穷的造反或者说革命行为都抄录下来?
这就好比后世的父母,很少有教孩子性生活知识是一个道理,这是一种难以启齿,被人引为禁忌的行为。
朱允炆刚穿越来前的社会风气已经很开放了,十个家庭里面,倒也有那么一两个开明的父母,会在孩子青春期左右的岁数开始教育孩子,让孩子懂得什么叫生理构造和一些性生活知识,但是仍有绝大多数的父母,还是绝不会告诉孩子什么叫做性!
朱允炆记着自己印象中很小的时候,他的父母就说他是垃圾堆里捡到的,哪怕到了高中,那个九十年代,他朱允炆还是这么认为!
为此他还问过他的老师和同学,老师难以启齿,同学竟然还有跟他一样,都来自垃圾堆。
垃圾堆还有生产孩子的功能了?
孩子不懂,父母不教,但青春期的性冲动是每一个孩子都必然要经历的必由之途,那就天雷勾地火,一发不可收拾了。
同样的道理,在古代,造反是最大的忌讳,没人敢说,更遑论收录整理一本造反合集了。
但是你不提,老百姓就不懂了吗?
他虽然不懂,但他知道活不下去要杀人,知道官仓里面有粮食,知道打进官仓可以活下去,这就跟孩子虽然不懂什么叫做性,但是也会跟从生物的本能,进行活塞运动一般。
老百姓造了反,就会死人,孩子偷尝禁果,不懂得保护就会怀孕。
千拦万阻,最后还是酿成恶果。
“知道朕为什么要让他们都懂得什么叫造反,又或者什么叫革命吗?”
朱允炆走下御阶,扶起四位阁臣,自己干脆也就坐在了这四人之间,跟他们解释起来。
“知道为什么黄巾之乱、黄巢之乱,顷刻间便啸聚几十甚至上百万百姓吗?”
“民无活自当反。”
杨士奇回了一句,便看到朱允炆颔首。
“不错,民无活自当反,所以才有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这句话,但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老百姓不懂什么叫造反,只有那么寥寥几个起事的人懂,所以他们利用口号、画大饼的形式蛊惑了这群老百姓,让老百姓们相信他们口中所谓‘均田地、免税赋’这种废话,甘心情愿为了这些野心派冲锋陷阵,舍生忘死。”
口号这种东西,具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什么闯王来了不纳粮,什么太平天国的“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业者有其产。”老有所依、少有所养,这些说难听点就是画大饼。
“他们口口声声的都是为无产、活不下去的老百姓争取权益,凭什么老百姓洒了热血、丢了生命为他们打下一大片江山之后,他们反而做起了皇帝呢?这个皇帝不应该所有老百姓一起当吗?”
大殿之内,四人俱都笑了起来。
都当皇帝,那这皇帝领导统治谁?
话说到这里,杨士奇四人便是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为什么要**裸的将造反这种事流于文字,目的就是为了培养更多的‘野心派’!
想造反,可以啊,朝廷教你。
这个造反啊需要蛊惑人心,需要鼓动没有文化的老百姓,需要人手的帮助,需要口号。
学会了吗?
那就去造反吧。
“以前是一个人挑旗造反,啸聚数万、数十万人,以后是十万人都想造反,谁来当这个老大?”
朱允炆笑了起来:“人心呐,都想做老大,都会喊口号,结果就是谁也不服谁,最后大家伙发现谁也不服谁,结果也就干脆懒得造反了。”
懂造反的人越多,那这个反就造不起来了。
道理就是这么简单,你会喊口号,我也会喊口号,别跟我扯什么狗屁崇高的理想,灌鸡汤,我知道你的目的其实就是想当皇帝,就是单纯为了追求权力而已。
你说你是为民请命,那我也说我是为民请命。
老百姓纳闷了,都为我请命,那我听谁的?
你们不是说为我请命吗,为什么操刀子砍人这种事让我们这些老百姓上,你们这些口号家反而躲在后面?
当社会进步到这种形态的时候,一种迥别于造反的形式就会诞生:
集会游行抗议!
自民国始,老百姓已经不信造反这一套了,因为老百姓懂得了造反的真谛,他们有诉求不再会轻易的被野心派蛊惑而选择暴力解决问题,而是会选择通过集会、游行等方式来表达自己的诉求,希望政府可以改变政策,让利与民。
后世一个但凡上过九年义务教育的都会简单的懂得一些政治和历史,也懂得什么叫做革命,所以谁会因为别人喊两句口号,就甘当马前卒?
别闹了,拿谁当傻小子呢。
后世国外最常见的便是罢工游行,但即使同被资本盘剥,工人阶级都很难团结一致的去对抗,往往很容易被利益所分化,这就是人性中的利己主义行为。
“一个造反者是条龙,一群造反者是群虫。”
朱允炆这么一说,这殿内四人便眼亮起来。
“朕将历朝历代的起义运动都收集起来,写在书上告诉世人,将来朕还会普及教育于天下,让老百姓也能读书识字,也懂得造反的本质,那个时候天下就不会再有人造反了。”
“陛下说的极是。”
杨士奇啧啧称奇,心悦诚服。
“自古造反者一呼百应,才能掀起如海浪摧堤之势席卷天下,而要是连最底层的百姓都懂得了什么叫做造反,那谁还会为了成全别人当皇帝而付出自己的生命呢?对于人性的把握,陛下圣目如炬,臣惊为天人矣。”
“古人不希望使民开智,唯恐民开智而动摇统治,却不知,民越聪明才越难骗。”
陡然间,朱允炆叹了口气。
“人有了智慧,他的一举一动就会考虑利益,会权衡和计算,而民不开智,就容易被蛊惑,被煽动,最后事情便闹得越来越大,满盘倾覆。
朕立《建文大典》的目的,就是要开天下百姓的民智,这样一来,我大明的江山才能真正的坚不可摧!”
一个闯王能打进北京城,逼死崇祯帝,一群闯王呢?
几百年后,李自成口号就算喊的再如何响亮,也没人会搭理他了!
跟着你造反,我们卖命让你当皇帝?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第二百四十四章:编修《建文大典》(下)
编修《建文大典》绝对会是一项大的工程,即使朱允炆并不打算整个跟历史上《永乐大典》那般,弄出一套官修的大型百科全书,但仅仅他方才说道的那几项,全部收录起来都不可能是一年半载能搞定的。
而且因为这部《建文大典》的定位是题库知识,其目的是为了让基层的士子用来考官,那将来他们势必是需要彻夜苦读,就好比后世考学的死记硬背,走的是填鸭式应试教育模式。
“朕这边只是大概的提出个大纲想法,具体的框架补充还是卿等来操心了。”
朱允炆举起茶碗虚引一圈,四人都赶忙表态,保证不负圣意云云。
“多看看这些具体的知识,原比他们捧着程朱理学、四书五经要好得多,朕这些日子还真扎下心看了一下《中庸》、《大学》之类的先贤古典,都是先人的思想智慧结晶,但在眼下我大明都用不到了,何况几十年、几百年后的大世呢。”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思想,不能因为先贤写出了一本了不得的书,大家就迷信权威的给捧上天,说到底就是一种适应时代的治国之术罢了。
春秋治春秋的,隋唐治隋唐的,大明自然要治大明的。
大家不是一个时代,这些书,就当做民族的瑰宝保全起来就成,就跟后世一样,这是我们民族和国家的文明印记,而不应该捧着这本书来开大会、搞建设。
四人除了严震直,都是正经的儒学出身,朱允炆这么说话,他们自然难免有些心理不舒服,但又不得不承认朱允炆说的是事实,是确有其事。
国体不同了、民族也繁多起来,丁口之数也远比春秋时期多了不知道多少倍,周公那套以礼治国,早在秦汉时期就被法律所代替,春秋的思想,哪里还能应用在两千年后的大明。
“行了,咱们就不要非议先贤了。”
看到杨士奇打算开口,朱允炆便挥手打断,一看前者这姿态,百分百是打算奉和自己,贬低先人,到时候平白恶心了郁新。
“朕想到一件好玩的事,说与诸位听一下。”
朱允炆也懒得回自己的上座,就跟这四人一并坐在御阶下两侧的椅子上,唤过双喜拿来一份报纸。
“前两天,咱们南直隶脚下有一个学子抨击杨阁老不会治国,言辞之犀利,辞藻之华美,让朕叹为观止啊。”
朱允炆话头一开,四人便笑了起来,只有杨士奇一人是不住苦笑。
这件事四人自然是都知道的,准确来说,现在的求是报就是大明的政治风向标,想要好好当官的,哪一期一经刊行不是习惯性买下一份,回府细细观瞧推敲,比后世看新闻联播还要认真。
这事的源头说来也是简单,就是当初那宗勋发国难财一案,这个案件天下老百姓是不知道的,因为这些玩意是被定的谋逆罪问斩,可朝廷事后颁行的补充法案,天下人可是都知道的。
今年大明的政治风气也比较开明,可能是因为那场大运动的原因,地方上也敢谈论一下朝政和朝堂的一品二品大员,除了没有不怕死的说朱允炆这个皇帝,其他哪怕如杨士奇这样的内阁首辅,一样被批判过。
“虽然宗勋发国难财的案子没有曝光,但南直隶脚下的老百姓可都心里门清,前脚宗勋他们才在湖州府搞起几个大粮仓,后脚就被砍头抄家,紧跟着便是补充法的出台,这些聪明的底层士子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朱允炆哈哈笑着,一手指向杨士奇:“士奇啊,这一下这些士子可就找到了你的把柄,说你这个内阁首辅治国治的一塌糊涂,就会等出了问题才知道亡羊补牢,没有一丁点高屋建瓴的大局观。”
殿中顿时笑声一片。
大明的这群士林学子现在一个个胆子可是大得很,他们连圣人都敢批斗,还怕一个区区的杨士奇?
这种意识形态在这个时期可能还无法被这些达官显贵所接受,但在朱允炆眼里反而算不上什么大事,他来的那个节骨眼,非议国家领导的都在大排档小饭馆。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只要老百姓不说那些违禁的,宣扬邪术思想和违反人伦道德法律的话,一抒己见,说一些自以为是的话,算什么天大的罪过?
文字狱这种东西,非特殊时期,没必要搞得上纲上线。
“陛下说的极是,臣看完那篇文章后也是惭愧的不得了啊。”
那篇文章能够刊报,还是他杨士奇亲自拍的板!
当初胡嗣宗看到这篇文章后就打算给弃了,他可是杨士奇的铁杆门徒,哪能让这种有辱杨士奇名声的文章登报,结果杨士奇看到之后却亲自定了下来。
这是杨士奇大方,允许批评的声音存在吗?
他可没有唾面自干的胸怀,他只是单纯的为了替朱允炆这个皇帝背锅罢了。
律法不完善,出了这档子事,他这个内阁首辅站出来接受天下的批评不是理所应当吗?天下人骂他总比背后骂皇帝要好吧。
“这篇文章字字珠玑,内容更是鞭辟入里,愧的臣都打算引咎辞职了。”
杨士奇冲着朱允炆拱拱手:“还是应该请这位大学子来坐一坐这首辅的位置。”
“哈哈哈哈。”
几人哄堂大笑起来,解缙作为杨士奇的小老弟,马上替杨士奇帮起腔来。
“这些人平时不见他们提出什么建设性的国策,倒是现行国策一出点什么问题马上就蹦了出来,说咱们这个不行,那个不行,搞得好像满堂诸公都是尸位素餐之徒了。”
解缙这话可是说到了众人的心坎里,尤其是郁新。
他负责主管国家的财政,户部又是年年发现问题最多的部门,自然这政策要不停的完善和补充,弄得天下学子天天批评他和夏元吉,大致的意思就是“还不如让我来干。”
事后诸葛亮,大概是人最喜欢做的事了。
“这是好事。”
朱允炆摆摆手,毫不在意的说道。
“有这些批评的声音存在,咱们才能更踏下心来,老话说的好,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嘛,这句话你们常常拿来提醒朕这个皇帝,现在可不就轮到你们了。”
几人都苦笑起来,你当然不在乎了,反正这天底下又没有人敢批评你这个皇帝,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陛下说的对,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早前历朝历代的臣工总拿这般话来要求君王,却没想到了臣这,发现这个中滋味,确实不好受啊。”
这种话一听便知道是出自杨士奇这个马屁精的口。
“其实这也是一件好事。”
朱允炆拍拍身边的那份《建文大典》草纲,开口道:“这《建文大典》可不是一个小工程,只靠着几位卿家劳心费力,也不知道要整多少日子,难得现在我大明自上而下风气开明,那就可以在调研收录的时候,也发动一下士子百姓的力量,群策群力,大家伙一起把这《建文大典》搞起来。”
《建文大典》大类看似不多,但要是个中细节补充完,那可就是书山文海了,让这群一品大学士亲自来编修哪里行,国家的正事那就全耽误了。
他们只是负责人,底下要弄套班子,专门来负责。
“陛下这垂示很好。”
有能够拍马屁的机会,解缙也是不甘人后,马上站出来。
“各省的人文复杂不一,与其咱们在南京城里通过地方府志来推敲窥探,还不真如把他们请过来,也给咱们久在中枢的臣工们参谋一下。”
“却是如此,这样一来咱们的工作量也会少上不少,效率也会加快许多。”
严震直紧跟着表态同意。
四人越聊越开心,开始就着这《建文大典》的编修工作一展想法,让一旁的朱允炆听得越来越傻眼。
这几人怎么聊着聊着连‘共商共议’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看这个势头再往下,那可就成了‘共商国是’,怎么着,这年头还能搞出大明版的人代会不成?
想想,也挺期待的。
第二百四十五章:三喜临门,除夕大宴
赶着年关前,呆在皇宫里忍受严寒的朱允炆接到了一个好消息。
江西一个工匠研发了一种能够快速硬化的泥土,主要原料来源于石灰石、粘土、矿渣、砂石之类的玩意混合上水之后成就的。
当朱允炆看到这份奏本之后,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念头就是。
“这他妈土著都能研究出水泥了?”
当初江西溃堤的时候,朱允炆不是没想过弄出水泥来修堤防洪,关键是,他没这个知识储备量。
万万没想到,他这个穿越者还没有参与进行指导,这个时空的土著反倒是自己摸索出来了。
果然,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
只要朝廷愿意给他们出人头地的机会,给他们一种搞科研,做工匠一样可以出人头地的希望,他们自己就可以迸发出无限的动力。
而在激动之后便是狂喜,朱允炆已经在乾清宫里跳起了脚。
“快把人给我接回来!”
什么是国宝,这种人才是大明的国宝。
虽然这个年头研究出来的这种土法水泥可能未必有后世那种添加化学工料的标号水泥那般坚固,但也绝对要超过这年头眼下的所有基建措施了!
“河堤、筑城、修路。”
朱允炆激动的念叨着,一旦这个江西工匠真的把水泥研制出来,那么基建狂魔这个称呼有望提前六百年戴在大明的脑袋上。
有了水泥,大明的修路和筑堤工程将会迈上新的台阶,这可不是简单的要省下多少银子的事情了,这基建工程牵扯到的是多少条人命!
正在朱允炆陷入狂喜之中时,赶来的马恩慧正好看到,轻笑着:“可是好久没看到陛下这般的开心了呢。”
“皇后怎么来了。”
朱允炆忙快步走过去,挥手赶走马恩慧身旁的宫女,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后者,语带责怪的说道:“你现在身上带了孕,可是要小心些。”
说着,低头看着后者隆起的小腹,不住的傻乐。
蓝田种玉,这年头没有什么比当爹更开心更有成就感的事情了。
“妾不来,陛下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起回后宫一趟呢。”
风情万种的嘟哝一句,马恩慧就被朱允炆扶上了金椅之上。
龙椅很宽大,坐下帝后二人完全没有任何压力。
“再有几天便是到了年关,今年陛下降了圣谕要大办,妾这边来问一下,这诰妇宴的规模要如何?”
大明每年过年的时候都要办两场国宴,一堂是皇帝跟武勋、百官的,另一堂便是皇后领衔犒赏有诰命在身的妇人,谓之诰妇宴。这算是夫人外交的原始版。
“规模你来拿主意便是。”
朱允炆哪有功夫去惦记一群娘们的事,他现在满眼都是马恩慧这个媳妇。
“朕只有一个要求,不怕花钱,要大气,今年朕可是三喜临门。”
三喜?
马恩慧愣了一下,笑问道:“除了妾和倩妹有孕一喜之外,那两喜何来?”
“江西一名工匠研发出了水泥,此为一喜,明年是建文五年,此又是一喜。如此可不就是三喜临门吗。”
“水泥,建文五年。”
马恩慧嘴里念叨几句,更觉得是一头雾水。
这两样乍一听哪一样也跟喜事没有关系啊。
“那朕可得跟你卖派卖派了。”
两口子之间,朱允炆还是很喜欢炫耀自己的知识的,这大概就是男人的通病吧。
然后,朱允炆便开始滔滔不绝起来,说着这水泥的功效和作用,听的马恩慧也是欢喜的紧。
“听了陛下的意思,那岂不是说以后汛灾的危害就会大大降低了。”
“只要这份奏本上说的都是真的,那确实是如此。”
朱允炆手舞足蹈的比划起来:“只要地方不搞豆腐渣工程,那将来地方上的防洪能力就会大大提高。”
“豆腐渣。”
马恩慧捂嘴轻笑起来:“这个词汇说的倒是应景的紧。”
作为后世而来的穿越客,朱允炆深知豆腐渣工程的危害性,所以对此是深恶痛绝的。
一旦水泥出世,将来势必会牵涉到很多的利益,而一旦涉及到了利益,那人的贪性就会暴露出来,他们赚的盆满钵满,根本不关心这笔财富的背后是多少尸山血海。
“那建文五年怎又称得上一喜呢?”
马恩慧跟一个好奇宝宝般,刨根问底的问道。
这两喜都是有头有尾,个中缘由确实值得开心,但是正常时间过渡转年关,哪里值得开心。
当然这件事全天下除了朱允炆自己,可能谁也不知道这建文五年对于朱允炆到底意味着什么。
所以今年朱允炆特意授意内阁和御前司要大肆操办。
不过看到马恩慧颇有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姿态,朱允炆不得不脑子里神思电转起来,而后编了个借口搪塞道。
“因为朕这边全面取消了免税田和宗亲年俸,加上地方上的田亩清查,明年咱们朝廷的岁入一定会高出很多,朝廷有了钱,朕这个皇帝可不就高兴的紧吗。”
这个借口挺勉强的,马恩慧是一百个不相信,因为平素里朝廷的喜事也不少,包括去年年关草原觐献降表投诚,天大的喜事面前朱允炆也从来没说过要大办特办过。
为了一件暂时还没摸到手的岁税收入,就要大排筵宴,这根本不符合朱允炆一贯抠门的人设。
两口子又腻歪了一阵,左右便上了饭菜,琳琅满目倒也放了几十道,看的人胃口大开。
“这些都是后天除夕夜计划要上的菜。”
双喜一个菜一个菜的介绍,平素里朱允炆自然不会这么奢侈,正好赶上这次年宴,朱允炆也就干脆大方一次,打小年之后,就开始连着多少天让尚膳局安排饭菜。
“行了,朕不用你们伺候。”
朱允炆没空搭理他们,开始专心致志的伺候起马恩慧来。
“来多喝点鱼汤,这鱼汤可是好东西,老话说的好,要健康喝鱼汤。”
看朱允炆这忙活劲,马恩慧虽然连声推脱,但眼神里流出的甜蜜爱意却是怎么都止不住的。
母凭子贵,这又怀上一个孩子可不仅仅让她的后位稳如泰山,更能感受到朱允炆对她的在乎。
第二百四十六章:酒要少吃(上)
建文四年的除夕晚宴因为朱允炆的原因而比往年要热闹的多,宗亲、武勋、朝臣,在京的几乎都受邀来到了华盖殿与朱允炆共庆。
建文四年的事不少,但总的来说还算的上是平稳着陆,财政赤字很大,但无论是郁新还是抠门的夏元吉都没有拿这事太往心里去,因为大家都知道,明年的大明财政会极其健康,因为各省汇总的田亩和丁口数就放在他们户部的大案之上呢。
“计官民田八百三十五万顷、军户卫所田七十万顷,口六千七百三十万人。”
这是一份总数,具体到各省自然还有详数,毫无疑问的,这是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巨大数字。官民田和军户卫所的田产是不能放在一起统计的,因为税赋不同。
眼前天下一体纳粮,官民田上同等的税赋,也就是三十税一和二十税一,而军户卫所田则没有准确的税赋比例,因为这个田理论上来说是朝廷的,军卫来负责耕种,以粮食抵饷银,所以产出之后的粮食在抵扣掉军卫饷银之后,剩下的全部归朝廷所有。
这个比例低的时候可能在八税一或者五税一,高的时候甚至达到过三税一!
洪武二十六年的勘合,百姓田产只有四百余万顷,官田数记载的是一百三十万顷,还有军户卫所田六十万顷,而现在却突然多冒出了三百余万顷官民田,也就是整整三亿亩地!
八百三十五万顷,也就是八亿三千五百万亩,按照人头折扣下来,大明的人均耕地面积将达到十二亩地,但是大明的百姓显然是到不了这个水平线的,以富庶的南直隶和浙江、江西来算,大明的人均耕地面积仅六亩四分,而偏远的地方往往能够达到十几亩甚至二十亩,更多的田亩集中在地主的手里,而这些地主家里也往往养着几十或者上百个佃农。
当然,这个数字仍然不会是全数,因为再往下的乡村一级,是不在这第一次田亩、丁口清查计划之内的,乡村一级的田产丁口数,一直沿用的还是洪武二十六年的勘合数。
而且像偏远的省份更是没有被含括在这次清查计划中,大明眼下到底有多少人,户部仍然心里没底,朱允炆这个皇帝自然也不可能全数知道。
这种基础的民生工作,工程量太大,非一朝一夕甚至是十年八年之功,朱允炆也不可能头铁的上纲上线非要查个一清二楚,就眼下这个数字已经很让他,也让内阁满意了。
清查田亩、一体纳粮,朝廷的粮税就会达到一个很高的数字,朝廷吃不完,放着也是发霉,正好可以给老百姓减减负,等什么时候,大明的田产数达到足以一千万顷以上的数量时,开历代之先河,搞一次五十税一也未尝不可。
“今日不谈朝事,只谈风月雅趣。”
酒酣耳热,已有几分醺醉的朱允炆欣赏着台下的歌舞,曼妙舞姿、西域风情,看得人大呼过瘾,气氛热烈。
这年代的娱乐活动单调且乏味,以内阁为首的文官集团一喝多就喜欢吟诗作赋,而宗勋集团都是粗豪派,耳朵听不得这些风雅之言,就干脆拼起了酒,山吹海哨的倒也是热闹的紧。
气氛越好,这酒便喝的越猛,酒喝的越多,这气氛就更加好了。
喝到最后,朱允炆甚至离开龙椅,跑到御阶下,到处窜桌饮酒,也是他酒量这两年越加的进步,连着灌醉了朱棣、徐辉祖、杨士奇等人,自然又是引起一片喝彩奉承之声。
“来,与朕共饮,同庆跨年。”
随着午门外那一声声新年的钟声传来,建文四年的除夕夜便跨过了子正,正式宣布着建文五年的到来。
殿外,御前司早已采购得的数百烟花开始呼啸升天,炸起团团火光。
虽然这年头的烟花没有朱允炆记忆中的烟花秀那般炫丽,但他仍然看得很痛快,揽着朱植的肩膀连呼:“此景当贺。”
月上中天,万物归眠。
直到这华盖殿里留下一片狼藉、殿内众人无论是醉的还是装醉的都才各自尽兴而归,或三两搀扶,或有宫宦帮衬着离开皇宫。
“走不得的就在朕这里睡下,这里房间多,住得下。”
朱允炆喝的烂醉,嚷嚷着要招呼大家伙留宿,但他是喝多了,他身边的双喜可清醒着呢,早安排手下人把这些宗勋外臣各自送回府上。
哪能安排那么多老爷们住在皇宫里,传出去多有失体统。
“陛下,您喝醉了。”
搀着朱允炆回乾清宫的路上,双喜笑着说道:“奴婢可是从未见过陛下似今日这般高兴过呢。”
“朕高兴,知道吗,高兴!”
朱允炆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弯腰‘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好在左右有人搀着,要不然他还能一头栽在他自己吐得秽物之上呢。
“今年是建文五年了,以后还会有建文六年、十年、一百年、一千年!我大明一定千秋万代,这片土地,自四千年前便是我汉人的,四千年后,永永远远都是我汉人的,永远都是!”
攥着双喜的衣袖,朱允炆喷着一身上下的酒气。
“朕能改了建文王朝的命,朕就能改了大明朝的命。”
双喜听不懂朱允炆的意思,将这些都归纳到了醉酒之上,便只是出言一味的附和着。
一行人还没到乾清门,正赶上礼炮烟花的观礼结束,一群宫娥宦官忙着送诰妇们离宫,正巧撞上,都慌忙跪在地上问安。
踉踉跄跄的从两旁美妇人之间穿行,借着皓月的银辉,朱允炆总算是没有摔倒,微微顿了一下身形后,便勉力维系着身子摇摇晃晃穿过乾清门。
等朱允炆一行离开之后,这群诰妇才敢爬起来,继续沿着宫道准备离开,却有几个小宦官走了过来,拦住了其中两名妇人。
“奴婢们见过燕王妃。”
徐仪华微微蹙眉,不悦道:“何事?”
几名宦官瞥了一眼徐仪华身边的俏佳人,小声道:“启禀燕王妃,陛下有意,召您身边这位,去一趟乾清宫。”
去一趟乾清宫!
第二百四十七章:酒要少吃(中)
“让您身边的这位去一趟乾清宫!”
徐仪华顿时美目大睁。
难怪刚才皇帝会在她身边停下身子,就这一会的功夫,皇帝就好巧不巧的看上了自己的妹妹?
徐仪华愣神的当口,她的身旁,一众诰妇顿时八卦的小声嘀咕起来。
“这下可是有好戏看了。”
“嘻嘻,这徐家幺妹长得天姿国色,难得的是还待字闺中,也难怪陛下会相中呢。”
“你们说,这四姑娘会去吗。”
“上了龙床可就是妃子了,傻子才不去呢。”
“差着辈分呢,说出去不好听啊。”
指指点点声中,徐仪华身边的俏佳人顿时面色一白,下意识攥住徐仪华的衣服,六神无主的惶恐道:“姐姐。”
这个时间,被一个醉酒的皇帝召去乾清宫能做什么好事?什么叫做去一趟乾清宫,你就干脆直白些说是去侍寝的!
这算什么事?别的不说,就这辈分上还差着呢,她徐妙锦的姐姐可是皇帝的婶婶,她要是今晚宿了龙床,皇帝和她徐家的脸就全丢完了。
但是抗命不去吗?
一个喝醉的皇帝要是发飙,那不是更可怕。
“啪!”
徐仪华恼羞成怒,一巴掌扇在传话宦官的脸上。
“陛下醉了酒,定是担心皇后身子有孕,想让妾等留宿坤宁宫帮陛下照料一二,是你们这些下贱才耳音背,听错了,你们这些奴婢回去复命,就说妾身领命,这就带着妹妹去坤宁宫伺候皇后,若是敢胡言乱语,明日妾便禀告皇后,砍了你脑袋,还不滚。”
说着话,一把拉住自己的妹妹就打算向坤宁宫而去,临行前又顿下足,看向自己身旁这一群诰妇,冷声道。
“姐妹们,今晚是陛下体贴皇后,想让本宫带自家妹妹留宿坤宁宫照顾皇后,希望姐妹们不要出了宫乱嚼舌根子。”
事关皇帝和徐家的脸面,真传出了什么不好听的风言,天家忌讳,那可是要杀人的!
徐仪华幼随朱棣,这一身的气势可是在前线培养出来的,一冷声,便是杀气不少,吓得一群诰妇连连点头。
震住了这么一群长舌妇,徐仪华这才拉起徐妙锦的手转身走过乾清门,却是奔着坤宁宫的方向走去。
这一下,几个小宦官顿时傻了眼。
“这算是违抗圣命吗?”
“难不成,还真是咱们几个听错了?”
“听个屁的错啊,陛下刚才就在这徐家小妹身旁驻足,干爹问陛下的心意,陛下也点头,连一句话都没说,还能存在听错?”
“算了,赶紧回去复命吧。”
几个小宦官灰溜溜的往乾清宫遛,却是觉得今晚这事恐怕不得了。
慢说他们觉得事情不小,单是马恩慧都打算入睡了,陡然见到徐仪华带着徐妙锦去而复返也是愣住。
“王妃怎得又回来了?可是宫禁闭了,本宫这便手谕一封。”
徐妙锦这会正吓得小脸苍白,闻言便打算出言说出实情,就被徐仪华抢先开口。
“哪里的事,方才妾等出宫时碰到了陛下,陛下说娘娘现在有孕在身,陛下今晚又醉了酒,担心娘娘的身子,特意让妾带着妹妹来坤宁宫留宿一宿,替陛下照顾一下皇后。”
实话是万万不能说的,不给皇帝留面子,那她带着徐妙锦来坤宁宫的行为就算是违抗圣命。
马恩慧一向聪慧,但所谓一孕傻三年,她还真没听出什么毛病来,开心的像吃了蜜一般。
“正好本宫现在还不甚困倦,难得王妃有心,那咱们仨就聊聊天吧。”
说着还让左右上了热粥甜点,惹得徐仪华姐妹两人连连道谢。
皇后睡不着,她们俩又哪里能够睡得着?
谁知道皇帝会不会脑子一抽跑过来抢人?
这老爷们喝醉了酒,干出啥事都不奇怪。
朱允炆有那么无智吗?
体内的酒精让他燥热的紧,加上刚才皓月下那惊鸿一瞥,可以说他现在脑子里全是心猿意马的玩意,要么怎么说酒是色之媒呢。
严重醉酒的状态加上开怀的心情,让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男女之事,这种情况下,往往便是一个男人已经站在了悬崖边,随时行差踏错就会犯下大错误。
在乾清宫里泡了个澡,等来的却是几个无功而返的小宦官,气的朱允炆上去连踹了好几脚。
“人呐!”
什么时候,皇帝连想要一个女人都得不到的地步了?
“回、回陛下,燕王妃带着那女子去了皇后那。”
几个小宦官哪里敢躲,生生挨了几脚后也是鼻青脸肿,吓得连连叩首告罪。
如果朱允炆要是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份可能脑子还能清醒些,要命的地方就在于他不知道,又或者他就算知道,这个状态下的他还会在乎吗?
一句皇后让朱允炆稍微冷静下来,但很快又被更大的怒火填满。
“她们去皇后那是什么意思?是在吓唬朕吗?”
但凡现在脑子好用点,朱允炆都得在心里盘算一下,为什么他看上的这个女人会跟着徐仪华这个燕王妃在一起。
“双喜你去,传她来。”
朱允炆头晕目眩难以久站,便折身走向龙榻,躺在床上可就舒服的多,但这脑袋一碰到枕头可了不得,只是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他朱允炆,睡着了!
他人是睡着不假,但是这谕令已经传下去了。
双喜可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哪怕朱允炆今晚啥也干不成,一觉睡醒,那姑娘必须躺在身边!
当双喜跪在马恩慧面前见过礼,无论是后者还是徐仪华两姐妹都傻了眼。
“娘娘,奴婢奉圣谕,请这位姑娘走一趟乾清宫,侍寝!”
站起身,双喜指着徐妙锦,直言不讳的说道。
马恩慧瞬间便明白过来,为什么徐仪华会带着她妹妹回转来她坤宁宫,这是来避难的啊。
一时间马恩慧只觉得哭笑不得。
“圣谕不可违,还望娘娘不要怪罪奴婢。”
又恭敬的躬身行了一礼,双喜便看向徐妙锦,淡然道。
“请吧。”
徐仪华气的俏脸红白变幻,但终究不再敢像此前那般怒斥甚至是掌掴,这次传命的是双喜,是堂堂御前司的主管太监,是朝野尽知的皇帝心腹。
徐妙锦美目含泪,突然握住徐仪华颤抖的手,惨笑一声。
“这是妹妹的荣幸,姐姐开心才是,皇后娘娘,妾先过去了,不能让陛下久等。”
直到徐妙锦跟着双喜一行人离开这坤宁宫,马恩慧才幽幽的叹了口气。
“王妃...”
这下可好,说什么也没用了。
徐仪华羞恼的想要起身告辞,但想了想,若是她今晚离开这坤宁宫,那自己妹妹才是真的跳进黄河洗不清呢。
等皇帝明天醒了酒,他是断然不可能纳自己妹妹为妃的,这般一来,这事还能遮得住!
真,昏君行径矣!
第二百四十八章:酒要少吃(下)
头疼,口干!
时间还没有到凌晨,朱允炆就被渴醒,而后便察觉到了异样。
自己的怀里怎么会有人?
人!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绝美的脸庞,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两颊淡淡的泪痕,同时残存的还有一抹未曾退却的惊惶。
这是谁?
一瞬间,朱允炆便觉得脑子有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霎时间灵台清醒了许多。
而他这一醒,蜷缩着,双手死死护在胸前的这个姑娘也被惊醒,也可能她从来就没有睡踏实过。
“你是谁?”
朱允炆一开口就把徐妙锦气的差点哭出来,感情昨晚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强迫陪你睡觉?
“不是,朕的意思是,你怎么会在朕的床上。”
翻身下了龙榻,几个小宦官忙着上前给朱允炆穿衣递茶,朱允炆就干脆拿过一张凳子,坐在了龙榻前,向着坐起身严阵以待的徐妙锦说道。
“昨晚上的事朕全然不记得了,所以你告诉朕,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朕的床上?”
难道是哪个想要攀龙附凤的宫女半夜偷摸爬的龙床?
不可能啊,先不说这些宫女有没有这个胆子,单说这长相和气质哪里是一个宫女能有的。
昨晚喝的太多,一出华盖殿再让冬夜的冷风吹一下,朱允炆,失忆了!
他唯一能记得的只有他搂着朱植对着烟花高歌痛饮,这是他记忆中最后的画面。
徐妙锦从来没有喝过酒,更没有失忆过,所以朱允炆的话她自然是一个字都不信。
“我叫徐妙锦,家父先中山王!”
刚听到徐妙锦三个字的时候,朱允炆心里便咯噔一下,感觉这个名字为何会那么耳熟,而后面那句家父先中山王顿时让他不由自主的睁大了眼睛,连手里的茶碗都不自然的滑落在地上,瓷器粉碎的声音在凌晨的暖阁内格外刺耳。
完犊子!
身边的宫娥宦官忙着打扫,朱允炆已经站起来连连跳脚,手足无措起来。
徐妙锦,徐仪华的亲妹妹!中山王徐达的小女儿!
徐达是太祖皇帝的结拜兄弟,而这个徐妙锦的亲大哥徐辉祖更是太祖的义子干儿,她姐姐徐仪华跟朱棣的婚事还是太祖一手操办,用来拉拢徐达这个开国六王之首。
自己跟这个徐妙锦不仅差着辈分,更要命的就是自己身为皇帝,竟然如此往武勋之首的徐家脸上泼屎盆子!
“你怎么会在这,你怎么可以在这!你这是在害朕,害你的徐家!”
朱允炆一吼起来,倒是吓得徐妙锦委屈的哭泣起来。
渣男本渣,实锤了。
“起居注,快!”
徐妙锦忙着哭,好在这会朱允炆也算清醒了不少,顾不上自己脑袋仿佛炸裂般的疼痛,忙唤过负责起居注的小太监,抄过来翻看起来,而这般大的动静,偏室里休息的双喜自是被惊醒,已经慌忙穿衣跑了过来。
“子正二刻,帝回乾清宫,至乾清门处,遇诰妇宴散,众诰妇跪迎今上。帝行至燕王妃处顿足,对燕王妃身侧之女颇多打量,后过乾清门,感慨‘世间竟有如此妙人’,左右进言可召侍寝,帝颔首允之。
丑初一刻,女至,帝已入睡,宫娥乃引女沐浴后及龙榻,因帝大醉,未行房事。”
未行房事!
谢天谢地,事还没到完全不可收拾的地步。
朱允炆长松一口气,随手将这一页起居注撕下,“昨晚的重新写,你知道该怎么写。”
那小宦官忙应了一声。
双喜在旁边看的心惊肉跳,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陛下,不过一女子罢了。”
这天下,不过一个跟皇帝没有半点血缘和亲属关系的女人,皇帝睡了又如何?
“这女人是先中山王的闺女!”
朱允炆指着徐妙锦,看向双喜咬牙切齿的说道:“朕差点犯下弥天大错。”
自己要是跟徐妙锦滚了床单,那就是往武勋和朱棣的心里扎进一根大刺,也会破坏自己这些年在天下留下的大好形象,与国可谓全是弊病。
“徐仪华呢。”
“昨晚在皇后宫里留的宿。”
说着话,双喜便在朱允炆耳边嘀咕起来,说了徐仪华昨晚接受到旨意后的所作所为。
“她很聪明。”
听到徐仪华得知此事后的托辞反应,朱允炆顿时长出一口气。
“对,是朕体贴皇后,将她们二人留下来是为了照顾皇后,你现在立刻把她送去皇后宫里,快。”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自己反正也没跟这徐妙锦行过房事,左右无非是躺在一张床上睡过一夜,这种事虽然在这个时代不被公序良俗的观念所接受,但终究还算是一块遮羞布。
徐仪华不会大嘴巴乱说,徐家就不会知道,那些知道此事的诰妇们更不敢招摇废话,
徐妙锦还是完璧之身,她将来出门嫁人,夫家也不会知道。
这事会永远的埋下去,没人敢揭这个盖子。
徐妙锦傻住了,反而觉得自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个皇帝昨晚不是还好色的很,哪怕自己姐姐把自己带到皇后那都誓不罢休的派人追过去吗,怎么一觉睡醒就跟正人君子一般?
她哪里喝的断片过,没喝多的人永远无法理解昨晚朱允炆的所作所为。
那种状态下,支配朱允炆的根本不是他的思想,而是他的**。
他的思想已经进入了休息状态,所以他才会一觉睡醒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
徐妙锦还以为朱允炆睡醒之后会对她图谋不轨,把昨晚没做成的事做一遍,但很显然朱允炆压根没这个想法!
难道是徐妙锦不漂亮吗?
当然不是。
徐妙锦很漂亮,甚至比后世很多浓妆艳抹的明星还要漂亮,但她的身份注定了不能做大明的妃子。
朱允炆不可能为了贪图一时之快,而给自己惹一屁股的麻烦。
这是一个成熟者的自制力。
而酒精,却是破坏自制力的最佳武器。
成年人明知道酒精会降低自己的自控能力还去选择酗酒,本身也是一种缺乏自制力的表现,所以说朱允炆现在很后悔。
自己昨晚的表现,太过于幼稚和不成熟了。
看着徐妙锦离开,朱允炆连喝了几大口茶水才算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朕一直认为权利会使人犯错,现在朕发现朕错了,权利并不会让人犯错,权利只会让人放纵,而人在放纵之后,那就很可能会铸就错事。”
靠着自己那支零破碎的记忆,朱允炆还算是依稀能够记得自己喝了多少的酒,懊恼的连连叹气。
自己前世只是一个小小的秘书,除了上大学的时候经常喝大酒以外,参加工作之后就再也没有喝断片过,因为自己怕的就是耽误工作,自己一旦喝断片,工作基本上就没了。
所以自己一向很克制,按照自己的酒量一直都是点到为止。
能喝两斤只喝一斤,多一口都不沾!
这是自己心里的红线和警示,保证了自己那么多年来的自制力,也保证了自己这么多年来事事简在心中而从没有出过差池,得到老领导的青睐。
但现在的自己呢?
明知道醉酒会招事,但自己还有前世的小心谨慎吗?
还有个屁啊!
自己堂堂九五至尊的皇帝,天下哪还有谁管的住自己,想醉就醉呗。
结果就是搞得现在差点惹出大麻烦。
诚然,徐家不敢说什么,但徐妙锦一辈子就算毁在自己这个皇帝手上了。徐家人心里不难受吗?
徐妙锦肯定不能出嫁的,不然那就是给他这个皇帝戴绿帽子。
但自己又不可能纳徐妙锦为妃,因为那就完全差了辈,违背了人伦。
那算哪门子事?
金屋藏娇,把徐妙锦放在太平门自己的潜邸之中,自己没事去偷个欢?
“昏君,昏君!”
冷水打在脸上,朱允炆在心里狠骂了自己两句。
还勾勒雄心壮志呢,连自己的**都战胜不了,连自己的行为举止都无法控制,还想要做哪门子的圣君大帝。
“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自今日起,朕便戒酒。”
能成大事的人,往往都对自己特别狠。
朱允炆连烟都能戒掉,何况酒水之物?
“昨晚的事,知道的让他们闭嘴。”
双喜眼皮一跳,当即便明白过来:“奴婢这就打发他们去守孝陵。”
“嗯,待个几年在回来,厚赏一笔算作补偿了。”
这种事,过个几年也就避了风头,没必要杀人,除非事发。
朱允炆绝不允许这个时间出现任何有损他这个皇帝名声的风言出现。
酒要少吃,事要多知啊。
(是人都会犯错,连皇帝喝醉了犯错都会给自己添麻烦,所以希望提醒大家在奋斗的人生中要加强自身的自制力。
这段内容敲打一下主角,不至于让他快速的滑入权利深渊,算是一个铺垫,顺便与诸位兄弟共勉,那些被前一章毒走的,我太难了。订阅已经掉到惨不忍睹的比例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借刀杀人之计?
又能在居卧里坐上有一个时辰,一杯接一杯的浓茶使得朱允炆发沉的大脑开始活泛起来,虽然这件事他只能记得住头尾,但这已经足够了,因为根据双喜的描述,这里面有太多的环节经不起推敲了。
看到朱允炆站起身要走,双喜忙凑了上来。
“陛下,您这是?”
“去皇后那里。”
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扔到一旁,朱允炆做了一个男人眼下都最应该做的事情,那就是先找原配认错!
而朱允炆到坤宁宫的时候,马恩慧早都醒了,带着徐仪华和徐妙锦两姐妹正吃着早膳,看到朱允炆来,三人都有些惊惶,忙起身见礼。
“皇后有孕在身,就不要多礼了。”
先扶着马恩慧坐下,朱允炆又紧跟着扶起徐仪华:“昨夜朕醉了酒不省人事,辛苦婶婶姐妹二人昨夜替朕照顾皇后了。”
徐仪华面不改色的客套一句,却是默认了朱允炆嘴里的话。
虽然她一开始也很诧异为什么凌晨的时候自己的妹妹就会被送回来,后来细问之下才知道,她昨晚去乾清宫的时候,朱允炆早都已经憨憨入睡,左右喊了几声都没有喊起来,所谓的侍寝一说根本没有实际发生。
“陛下体贴皇后,为天下人做了表率,妾敬仰还不来及呢,哪里敢当陛下的谢,分内之事罢了。”
只是随口客气了两句,朱允炆却压根没有再想搭理徐仪华的心情,也不管后者吃没吃好饭,便举起茶碗来。
“朕既然来了,实不好再劳累婶婶,早些回府休息吧。”
端茶送客,转眼便又是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皇帝。
徐仪华点点头,拉起徐妙锦就打算离开,身背后又响起朱允炆的声音。
“传旨,燕王妃与其妹照顾皇后有功,赏熊猫一对,南海珍珠十颗,金百两。昨夜诰妇宴与宴诰妇,皆通赏苏州刺绣一匹。”
是照顾皇后有功,不是照顾皇帝。
刺绣是拿针线缝出来的,针线这个东西,不仅能缝衣服,也能把嘴缝上!
姐妹俩谢了恩离开,坤宁宫里便只剩下朱允炆两口子了。
“朕是来认错的。”
开门见山,朱允炆没觉得私下里在自己媳妇面前认错有什么丢人的地方。
“昨夜朕喝大了,险些干出荒唐事来,朕也很后悔,已经金口玉言,再也不饮酒了。”
马恩慧有些愕然,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她隐隐察觉出了朱允炆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
“你们先退下吧。”
自己动手盛了一碗热粥,朱允炆却是先挥退了身边侍候的宫娥宦官。
“双喜啊,今天是元旦,你去尚膳局看看今天的午膳和晚膳,拟个单子拿过来。”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坤宁宫里,便只剩下朱允炆夫妻二人。
“酒这个东西害人不浅啊。”
朱允炆闷头吃饭,扒了没两口就因为胃里难受而食不甘味,干脆停下著,说起话来。
“朕喝多了酒,就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能力,惊鸿一瞥之间甚至贪图美色,险些秽**理,酿成大错。”
见朱允炆一味的自责,马恩慧便温言劝道:“都是酒水乱了心智,也不全是陛下的过错。”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摆摆手,朱允炆正色道:“朕若是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在饮酒上,那跟那些无道昏君动不动就把责任推到女人身上,说红颜祸水有什么分别。
朕不是来推卸责任的,朕是来找你认错的。”
话是说的极其客气,但马恩慧却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因为那个她感到陌生的建文皇帝又回来了,那就是冷静!
“朕想知道,昨晚皇后为什么不拦一下呢?”
迎上朱允炆的目光,马恩慧微微笑了一下,只是这笑略带了一丝勉强。
“陛下昨夜醉了,妾不敢横阻,担心陛下龙颜大怒,这事态反更加严重。”
朱允炆微微颔首。
这解释倒也说的过去,没有人能够劝住一个喝醉酒的人,尤其是这个喝醉的人拥有乾纲独断的特权和地位。
你越是劝,反而只能起到相反的恶性激将的作用,这一点,朱允炆那是深有体会。
昨晚他就是因为听到徐仪华带着徐妙锦去了坤宁宫,才一怒之下派双喜去‘请’的徐妙锦,因为他感觉到了一种羞辱。
什么时候这大明,皇后比皇帝还大了!
醉酒的人总是这么不可理喻,幼稚简单的宛如一只发情的野兽。
如果自己昨晚不是烂醉如泥,马恩慧强行留人,他朱允炆还真能恼羞成怒之下跑到坤宁宫这带人,倒时候反而更加弄得鸡飞蛋打,遍地狼藉。
但就是因为这个解释具有合理性和逻辑性,所以朱允炆才会觉得不对劲!
人从皇后宫里接出来,当着自己的原配的面点别的女人侍寝,而皇后在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份前提下,却连拦都没拦一下,怎么听都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一个女人,尤其是怀孕的女人,会在那个时候考虑到这些附和逻辑解释的事情吗?
那如果马恩慧连这些都能考虑到的话,她会考虑不到徐妙锦的身份所可能带来的影响吗?
尤其是在徐仪华这个正牌燕王妃,他朱允炆亲四婶还在的时候,起码也应该来一趟乾清宫,拦阻一二,而不是放任不管,看着徐妙锦被带去给朱允炆侍寝。
“皇后你应该是认识徐妙锦的吧,就那个被朕醉酒召去侍寝的女人。”
朱允炆感慨一声:“这女人可不简单,她是徐辉祖的亲妹妹,是朕四叔的妻妹,别看比朕还小,辈分可比朕长一辈,朕差一点都不知道该以何面目视魏国公,视四叔了。”
“朕昨晚要是睡了她,朕何以自处,四叔何以自处,徐家何以自处,而后,宗亲何以自处、武勋何以自处!”
马恩慧的眼皮猛烈跳动起来。
“朕差点就是弥天大错,差点就成了无道昏君,以前朕翻看史书,看前朝的君王有爱自己儿媳的,还要爱先皇考妃嫔的,甚至还有纳自己姐妹、侄女的,当然,这些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添水、饮茶。
“朝野内外都说朕是一个圣君,但也是一个杀伐果断,心狠手辣的皇帝,说朕是雄猜之主,已颇有太祖神韵。
你说朕要真纳了徐妙锦为妃,徐家人还有脸在朝为官吗?徐辉祖这个人朕了解,他是一个大忠臣,但也是一个重家的人,当年四叔想要谋反他还要护着徐仪华的周全。
到时候君臣暗生龃龉之事,徐家又攥着兵权,朕杀还是不杀呢。”
马恩慧的额头已经开始渗出了汗珠,耳边仍然是朱允炆的念叨声。
“动了徐家,徐仪华,朕的这个四婶怎么自处?她的丈夫可是大明的燕王,是总参谋长,是武英殿大学士,是宗人府宗正!
好家伙,朕的心头大患呐,宗亲、武勋,这是要朕自斩?
君王无道,秽乱人伦,贪了自家婶婶妹妹的美色,还要无罪去兴杀戮,搞诛连,啧啧,朕这个名声呐,臭不可闻!”
事情的逻辑并不难推理,因为自己召徐妙锦侍寝的事太过于顺利了。徐仪华是个聪明人,她能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所以她选择带着徐妙锦去皇后这里避难,但她忽视了一个醉酒皇帝的狂妄,也没有想到身为皇后的马恩慧连管都懒得管。
“别怪朕想得多,前段时间这朝中的文官集团才刚跟宗勋打完擂,可别让国舅做了别人的马前卒,听了不该听的废话。”
说道这里,朱允炆目视马恩慧。
“朕对于后宫这一块一直不管,不想横加干涉,因为后宫冷清,朕又忙,希望皇后还有其他几个妃子的家里人能多来往,陪你们说说家里话。
但说家里话就行了,其他的话少说,诸如文臣百官都支持立嫡立长,唯担心什么宗勋势大,恐尾大不掉,可能会干涉立储之类的,好吗?”
握了握马恩慧的手,朱允炆便站起身。
“不过昨晚的事还算给朕提了一个醒,告诉朕,就算是皇帝也要时刻保持着自制力,不能为所欲为!”
第二百五十章:夫妻之间
跨年夜那晚发生的事,就这么被轻描淡写的掩盖了过去,仿佛压根没有发生过一般。
人说皇宫是一片深海,宮城内再大的事外面的人也探查不到,也有人说皇宫是四面漏风的墙,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但起码,在朱允炆这个皇帝的坐镇下,皇宫,就是一片深海!没有谁敢窥伺宮城里的秘密,更没有人还觉得自己有把握不被皇帝发现并清算。
徐仪华两姐妹什么都不会说,毕竟徐妙锦也没有吃什么实质性的大亏,就当体验一把睡龙床的滋味吧,虽然这年代的公序良俗无法让一个妇女接受与一个男人同床共枕,但徐妙锦还能堵着皇宫的门非要嫁给朱允炆不成?
她要这么做了,那就是逼着徐家去死。
至于那些那晚同样知道这件事的诰妇们,用不用担心她们大嘴巴,这个担心之前,大家首先要知道什么是诰妇。
诰妇,即有诰命在身的妇女,也被称为命妇。
诰妇这个词并不是嫁为人妇者的专属,而且诰命这个荣誉来自于皇帝,所以即使没有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一样是可以有诰命的,且并不是电视剧里面那家下意识的以为都是沾夫家的光,因为诰命除了皇帝厚赏重臣时连带的敕封以外也来自与其父辈的荫封,就比如说徐妙锦。
她就是沾了她爹中山王徐达的光,徐达之功荫封三代,可不仅仅是荫封的男丁,也不是仅指徐达后三辈子孙而绝。
三代即上三辈、下三辈,都荫功封爵或诰命,而三辈之后,嫡脉到死都承袭魏国公爵,与国同休。
比如孝慈高皇后也就是太祖的元后马氏,她的荫封跟太祖一样,按照皇帝的规格荫封了五代!一直追封到天祖父,她的生父被追封为有世袭品轶的徐王,其封地就在南直隶脚下的中都凤阳府宿州。
后面她父亲的亲弟弟也就是太祖的外舅袭了徐王藩,是大明王朝第一个外姓王爵,那时候,徐达常遇春这种开国六国公还只是国公爵,论品轶排在人家后面呢。
后因无嗣一代而终,高皇后娘家的侄女、外甥女之类的也都混了一身诰命,还是顶格的品轶,尊荣等同太祖的亲闺女,也就是公主待遇,比朱棣这些藩王的女儿还高一品,因为藩王闺女是郡主。
除夕夜诰妇宴,很多到宴的诰妇本身就是勋二代、勋三代,一群小丫头片子,她们的殊荣来自与她们的父辈,这种家庭教育出来的孩子首先就懂的什么叫做该说,什么叫做不该说。
因为她们之前的已经有过一批勋二代凤女们,在洪武年受到牵连或死或充边为妓了。
当长舌妇传这种‘风言’有什么意义?
除了说的时候有一种背后编排皇帝的痛快,后面就要因为自己这张嘴,落上一个祸连满门诛夷三族的结果。
像这种没脑子的傻子,出现在权贵世家二代阶层的可能性,想象中倒是挺大,现实中太少啦。
朱允炆这个皇帝既然说这件事过去了,那就是过去了,没人会愿意继续给皇帝找不痛快。
甚至连双喜主动提议,希望由御前司介入,调查一下马恩慧的兄弟,也就是国舅到底是受哪些人指挥,都跟马恩慧这个皇后说了些什么的提议也被朱允炆给否掉了。
锦衣卫能不能查出来?西厂能不能查出来?
当然能,御前司只要想办的案子,没有办不成的,在御前司的面前,南京城里这些魑魅魍魉压根就没有秘密可言。
但朱允炆不愿意去查,甚至严令双喜不得去找马恩慧哥哥这些外戚搞什么敲打的小动作。
“任何人都会犯错,朕不也犯错了吗?朕已经敲打了皇后,朕相信皇后会告诫她的娘家人,不要再折腾这件事了,朕不想知道事实的真相,因为朕不想做一个孤家寡人。”
事情说到底还是出在自己这个皇帝的身上,当初玄武湖避暑时自己说的那些话,伤害到了马恩慧,后者闹情绪很正常,两口子之间,不是原则性上的错误,能忍就忍下来吧。
帝后,是天下的表率,是皇家的颜面,真要闹到有朝一日废后,朱家的脸就丢完了,朱允炆这个皇帝的脸上也不可能好看。
作为夫妻这个关系中的男方,朱允炆有义务大度和首先进行示好,而他也是这般做的,自元旦至正月初七这七天里,除了正月初四时的国庆他在奉天殿里进行了一次大场面的抗洪授勋表彰大会以外,便是一直老老实实呆在宫里,带着几个媳妇和两个孩子享受起人伦之乐。
“到底,咱们才是一家人。”
赏着瑞雪,站在宫墙上眺望夜幕下星星点点,仍未入眠的南京城,朱允炆拥着马恩慧说道。
“文奎也是朕的孩子,现在冬暖阁已经拾掇了出来,等到正月初八,朕就让他搬过去了。”
其实这些日子,马恩慧自己心里也有些发慌,不明白自己那晚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就默认了朱允炆的狂妄,但这些日子朱允炆的表现又让她很开心,有一种被在乎的甜蜜感,所以下意识就打算坦白。
“陛下言重了,妾身这边娘家里...”
“过去的事就不要说了,错,都在朕一个人的身上。”
一根手指竖在红唇前,便是将马恩慧的话头直接打断。
虽然已经做了四年多快五年的皇帝,但朱允炆对待婚姻的态度,还是很受到穿越前的影响,尊重和大度仍然在他对待马恩慧的所作所为包括说话上可以抓到一些影子。
“能陪伴朕一辈子的人,只有你一个,同样,朕也希望朕可以一辈子陪着你,生同衾、死同穴。
就像爷爷一辈子对奶奶那般,那是朕的榜样,举案齐眉,互敬互重。”
大明的模范夫妻首屈一指就是太祖与马皇后,甚至后世提起这两口子来,都觉得朱洪武惧内。
马皇后重孝,太祖家法就定大明以孝立国,陵寝也叫作孝陵,而在《皇明祖训》之中,马皇后是占据很重分量的。
朱允炆不想当孤家寡人,甚至恐惧当一名孤家寡人。
孝慈高皇后一去世,太祖就成了孤家寡人,从此变得猜疑、冷酷、嗜杀、薄情。
这就是孤独带来的戾气。
他很担心会成为太祖那样,甚至他有可能比太祖更可怕。
因为他本身已经很‘孤独’了。
他不是这个时空的人,他天生就对这个世界抱有戒备心,将自己隔离起来,生怕秘密被别人窥伺到,这种情况下的那两年,只有马恩慧陪着他。
“等今年孩子生下来,坐完月子,朕就带你去大草原。”
昂首北眺,朱允炆许诺道。
“到时候咱们两口子,可就是青史上第一对在草原驰骋的汉家帝后了。”
朱允炆的这番话,也让马恩慧不由自主的憧憬起来。
逛遍天南地北,一览万里风光,绝对是这个时期天下人一生最大的梦想。
(剧情的下一章开始就建文五年了,一个历史没有的时间线,将会填充大量的架空内容,所以今天只有一章过渡,明日补上。)
第二百五十一章:国库空了!
正月初八,大朝会。
坐在奉天殿的龙椅之上,听着双喜宣读新年贺诏,这让朱允炆脸上的笑意之中又添三分喜气。
等双喜宣读完,文武群臣拜贺之后,朱允炆这才开口。
“都平身吧,新年伊始,普天同庆,诸位卿家就不用多礼了。”
等人群都起了身,按照往例,朱允炆大方的宣布今年新年的加俸,将只加俸京官扩充到全天下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员。
一律加俸一个月。
不要问为什么,问就是任性。
大殿里一片喜气洋洋,众人又是一番躬身道谢。
其实细想想,皇帝还是很不错的,不仅开明而且很大方,除了平素里幺蛾子有些多,而且长了一张狗脸,说翻就翻以外,其他也没什么缺点了。
硬要说缺点的话,可能就是太有主见,不好骗。
“今天朝会只说两件事,一是通报今年朝廷的计划财政支出,二一个便是商量今年科举的事。”
大明的朝会在朱允炆这个皇帝的带领下,已经越来越具有效率和纪律化,很多事都是直入主题,紧抓重点,似以往那种上来先是一通絮絮叨叨的废话的奏本已经没有立足基础了。
建文五年,朝廷的计划财政支出户部早在年关前就做好了,跟前几年一样,内阁和五军府到谨身殿找朱允炆这个皇帝一起商量,都没了意见之后,朱允炆和内阁加印颁行。
今年自然也是如此,像计划财政支出这种大事,都会拿出来过一遍新年的大朝会。
这是让大家伙都知道,今年国家能赚多少钱,要花多少钱,亏空或者盈余有多少。
而在新年的第一个大朝会之后,朝廷的计划财政支出报表同样会刊到求是报之上,普传天下。
这也算是最早的政务公开吧。
“财政这一块,夏元吉你来通报吧。”
皇帝点名,户部尚书夏元吉便站了出来,捧着奏本开始进行通报。
“建文四年,我大明总岁入五千九百一十万两,总开销,八千四百二十万两,亏空两千五百一十万两,如果加上陛下自内帑中自掏腰包拿出来的两千万两,建文三年,我大明总开销便是破了一万万两!”
一万万!
大殿之中,一片哗然。
以往洪武朝年收入只有两三千万两,那时候朝廷也能活下来,年底的时候还能有结余,现在倒好,一年收入顶过去两年,反而亏空大到这么一个地步?
两千多万两的亏空啊,朝廷的家底子还有吗?
“国库空了。”
这种疑问不等同僚提出,夏元吉已经主动开口道。
“江西一场大洪水,国库的家底子眼下唯一剩的就只有几大粮仓了。”
江西一场洪灾,为了这场大水,朝廷除了拨粮以外,就是花钱从江西土地的大户买粮来进行赈灾,因为江西的交通情况现在很糟糕,朝廷输粮,送的越多,消耗反而越大,反不如押解银子去江西买粮来的节省。
而为抗洪将士加银,如果不是朱允炆这个皇帝自掏腰包,国库那是一点钱都拿不出来的。
“今朝去江西买粮的钱,还是户部找皇商借的。”
夏元吉面色淡然,很是淡定的说道:“该省的一文钱国库都不出,该花的钱,户部再难都会撑下去。”
为了江西这场浩大的洪灾,户部硬着头皮从皇商手里借了一千万两!
这是华夏民族,有史以来第一次朝廷向商人借钱!
逼捐或者直接抄家那种行为在我国历史上屡见不鲜,但是伸手借钱,天知道当初夏元吉找到朱植时,脸上有多么的难堪。
“行了,卿家就不要吐苦水了,去岁该花的钱总算是花完了,朝廷也算撑了下来,说说明年的事吧。”
这个时候,朱允炆开口打断了大殿内的议论纷纷。
国库干涸他这个皇帝哪里不知道,就单说一次鼓励健儿抗洪的赏银,他这个皇帝不也是一样把内帑掏个一干二净。
现在不仅是国家没钱,他这个皇帝一样是一个穷光蛋。
见朱允炆主动开口岔开话题,夏元吉也就不再纠缠建文四年,而是继续往下说道。
“今年的开支户部跟内阁、总参还有五军府也算拟了一个章程出来。
大头还是军费,今年朝廷又裁了一批上岁数的老兵,大概有十万人,剩下九十万的军队就是一千八百万两,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军备,合在一起两千余万两吧。
工部和吏部仍然是大头,而且今年江西还做不到全省恢复生产,加之免了江西三年的税赋,这一块,户部也有开销银。
按照内阁眼下的票拟,今年国库的预计支出仍然不会低于五千万两!”
说到这,夏元吉叹了口气,向朱允炆提出了一个建议。
“陛下,国库眼下已经空了,国库还在举债度日,皇商那边还拖欠了一千万两的借支,上半年还要结总参、工部、吏部的饷银,臣建议,上半年提前加税吧。”
这个建议让奉天殿里暂时安静了下来。
加税不是征税,他夏元吉的意思就是提前征收建文六年的粮税!
能收的也只有粮税,因为商税是按照营收来征收的,不存在提前征收的准确性,唯有地里刨食的百姓,每年的收入是定数,可以提前征收。
但是,提前征税,那只有国家穷到实在揭不开锅的时候才会干的事情。
朱允炆连丝毫的犹豫都没有就断然拒绝。
“不用,上半年的军费、工部工银、吏部饷银,朕来出。”
虽然内帑没了钱,但是皇商有啊!
大不了,朱允炆这个皇帝去找皇商借,每年从他那一份分润里扣除便是。
“钱的事,朕撑得住,朝廷也一样撑得住,朝廷撑不住朕来撑!”
以目视夏元吉,朱允炆神情淡然,仿佛丝毫没有挂怀一般。、
“继续说下去,把今年户部的拟定开支都通报出来吧。”
夏元吉叹口气,手拿题本,干脆一项一项的按数实报,让奉天殿里一众臣工无不听得眼皮直跳。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原来大明眼下花钱的地方如此之多!
省有省的过法,大方有大方的过法。
朱允炆的性格跟太祖完全是截然不同,太祖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能省则省,而朱允炆则截然相反,他先想的是怎么赚,赚不到才会去想省钱的事。
眼下,西南那一块,六国雇佣兵集团也已经训练的差不多了,该补充的军备,总参也补足十万人的,随时可以开赴南天竺,闽浙水师下海的战事也迫在眉睫,投资自然是不菲。
但朱允炆相信,回报也是一定可以看到的!
第二百五十二章:朱高炽这个马屁
大明的财政糟糕,跟朱允炆这个皇帝有着直接的关系,又或者说是朱允炆这个皇帝独断专行下的责任。
因为朱允炆压根就不是一个会过日子的主。
后世有句话说得好‘财富是挣出来,没有省出来的。’
节俭持家出小康,想辙赚钱才出富翁。
也正是因为深受这种风气的熏陶,朱允炆给大明的官僚留下了一个印象:那就是大方。
兵饷,加!官俸,加!
就连朝廷的工程,找的民工劳力,那工钱都给翻倍的加。
钱没有大风刮来的,天上也不会下银子,你连最基层的老百姓都不剥削,还靠什么来养百万大军,养几十万的官僚?
国家破产并不可怕,因为国家的体系只要完善,仍然具有强大的战争潜力,这就足够了。
18世纪的约翰牛和20世纪的小鬼子,都遭遇过国家破产危机,而他们的选择,都是掠夺,而不是自己闷头搞恢复,掠夺来钱多快啊。
只不过小鬼子没有约翰牛那么聪明,约翰牛人家是披着文明的外衣进行的掠夺,而小鬼子就只会嗷嗷叫着,扛着‘东亚共荣’的旗帜搞屠杀,而且本质上两者的差别也很大,约翰牛体量大,但还知道给自己找盟友,比如一战时期忠实的盟国高卢鸡。
而小鬼子干脆就是个愣头青,恨不得把全世界得罪一遍,动不动就赌上国运,‘帝国兴衰再此一战’,赌赢了甲午海战、旅顺会战,最后还豪赌珍珠岛。
赌红眼的结果就是,种花家都挺起脊梁当世界第二了,他还只能跟在星条旗后面当狗。
眼下这个节骨眼简直是天赐良机,大明在欧亚根本没有对手,加之庞大的基础盘,只要培养出一个狼性的政府体系,抹掉骨子里羊性的印记,哪怕几百年后,百姓的文明道德会略有下降,但起码不会被外人欺负。
“东南亚有如山似海的金银,南天竺有数千万丁口的劳奴,用劳奴来搞建设,用金银来促发展,集寰宇万国之力供养大明,则可开万世不灭之王朝。”
这句话,是当初朱允炆说给朱棣听的,直把后者洗脑的两眼瞪得通红,恨不得马上就拔剑为大明犁扩土地。
人穷思变,国亦然。
这群内阁的一品大臣天天睁开眼就是财政赤字,当他们焦头烂额又不知道从哪里才能省下钱财时,他们就会主动撺掇总参去打仗了。
不提别的,就说去年一年草原上贡来的数万头牛羊马匹,这些玩意值多少银子?
要是把大草原洗劫一空,就这些牲畜豢养些年,让大明老百姓顿顿有肉都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财政的事咱们放到一遍,通报给你们听,不是找你们诉苦,更不是打算克扣你们的俸银。”
朱允炆看着眼皮下一大堆神色紧张的京官,开口宽慰道。
“朝廷最近举债度日,但是各位的俸银、各衙门的公费款项仍然不会短缺,再难难的也是朕,难不到尔等的头上,希望诸位能保证朝廷的每一个铜板都落在实处,与国共度时艰。”
众皆凛然,忙躬身领命。
这个时候贪腐要是被抓到,那可真的是举家完蛋。
“下一项,商量一下今年科举大考的事吧。”
落下话音,朱高炽便站了出来,开始详细的讲述起今年吏部对于科举一事的打算和安排。
最需要商量的地方便是进士选材的策问考题,上一次科举考的‘议西南诸国是’刷掉了一大批懵懂的学子,创了录取进士数少的先河,今年策问,该怎么考。
四书五经,先贤经典那是万万不能考的,因为皇帝不喜欢,秉着上恶者,下皆深恶之的为官原则,那就还是要抓时事政治。
“吏部的意思,议一下江西去年的士子运动吧。”
朱高炽的提议刚脱口,胡艮这江西士子运动的发起者就急不可耐的站出来表示支持。
利用科举来为江西士子运动进行洗白,明确政治合法化,鼓励全天下的优秀学子向江西学习,这不仅是肯定了皇帝的功绩,也可以顺势将江西士林在大明政坛的影响力再推上一个新台阶。
掌握文化思想真的太重要了,这就好比当年忽必烈搞科举,每一次都要明确蒙古灭南宋的政治合法性,玩了命泼南宋的脏水,搞得蒙古铁蹄南下是吊民伐罪,是为民请命,可为极尽洗脑之事。
孔家做国子监祭酒那些年,思想这一块算是帮忽必烈洗白了,但是架不住忽必烈被八思巴哄的团团转,说什么也不愿意废除四等人制度。要不然想要一百年推翻蒙元还真未必能成。
“必须要鼓励和号召更多的天下士子向江西士子运动进行学习!”
常熟流血事件的发起人许不忌也表态支持:“因为全天下万民一心,在陛下的领导下,我们大明去年才创造了有史以来首次,以人力血肉之躯战胜苍天自然的神迹,所以臣附议,今朝科举,就以部堂所言。”
这俩马屁精啊。
不过眼下的大明确实需要这种毫无原则底线的马屁精,因为他们可以帮助朱允炆来自上而下的对大明进行洗脑,洗到万万百姓之力汇聚到朱允炆这个皇帝的身上,朱允炆就可以致敬那位伟人,来革除所有的旧思想了。
“杨阁老,你的意思呢?”
虽然心里已经默许下来,面子上的流程还要走一圈,朱允炆便把这个问题踢给杨士奇这个头号马屁精。
“臣附议。”
杨士奇说完还看向解缙,后者忙明悟过来,躬身道:“臣亦附议。”
很快,内阁四人皆过,继而便是殿内百官尽附议下来。
真是难得大明的朝堂多少年没如此和谐过了,满朝都是马屁精啊。
朱允炆开心的看向朱高炽,对后者这次的拟题表示肯定。
到底还是宗亲靠得住,扔在吏部锻炼几年,就可以考虑入阁的事情了。
“诸位各自还有哪些事,没有的话,就退朝吧。”
殿中群臣便明了,皇帝这是下逐客令了,自然没有不开眼的站出来再说废话。
“散了吧。”
朱允炆堪堪起身,殿外跑进来一个小宦官,伏地上禀。
“陛下,西北军报。”
第二百五十三章:吞并大草原的野望
武英殿里,朱允炆召见了自关西八卫而来的斥候。
后者为他带来了一个不算多么好的消息:西北停战了!
帖木儿汗国的兵锋停在了瓦剌的王庭,跟着马哈木、阿鲁台以及鬼力赤的联军隔百里对峙,这种情况持续了近一个月。
“八百里加急,西北的军情也用了一个月才到南京来,现在那边不知道是一副什么景象呢。”
一同在武英殿里的还有朱棣,等报信的斥候离开,这位大明的战神已经蹙起了眉头。
借帖木儿的手灭亡草原是大明最想看到的结果,但偏生这个时候,西北竟然停战了?
“难不成,他们讲和了?”
朱允炆一开口,自己心中都不信。
绿教跟草原之间那也是血海深仇,忽必烈当年犯下的血案,这群绿教疯子不可能原谅的,早前西北的军报写的很明白,帖木儿汗国自上而下全是屠夫,一踏上草原就是无休止的屠戮,女人孩子没有一个放过的。
吓得马哈木把瓦剌各部的牧民都迁往斡难河去了!
帖木儿是报着灭种的态度进行的西征,不可能现在就无功而返。
“朕记得,当初四叔跟朕介绍这帖木儿的时候说过,他岁数不小了吧。”
朱允炆陡然想起这一茬,朱棣也是明悟过来。
“陛下的意思是,西北之所以停战,很可能是帖木儿这个老家伙要玩完?”
能有什么原因迫使帖木儿的军队停下脚步,首先要排除的就是战场上的失利,草原人跟绿教兵打了好几场,就没占过一次便宜,哪次不是拿命咬着牙才抗下来。
“兵法云,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遗憾的是这帖木儿汗国离咱们大明并不近,知彼这一点很难做到。”
朱允炆皱眉摇头:“这份军报写的不清不楚,只说西北停了战,帖木儿汗国跟草原隔空对峙,但下一步的动作都没有明细,只说两方各自忙着战备和补给。”
草原人也是需要补给的。
他们的补给来自于身背后的部落,来自于那些牧民每天送上的牛羊,只是因为以外草原人打仗都是裹着部族一起,所以才会让人感觉这些游牧民族来去如风,而这次帖木儿汗国的东征,草原兵完全跟部族分割开。
“草原的牧民现在全部都集中在斡难河南侧流域。”
朱棣看着军报,陡然大喜过望,疾步走向偏殿的北地沙盘,侧首看向朱允炆:“陛下,天赐良机啊!”
朱允炆被这一嗓子喊得愣神,跟着走过去看了几眼也没有明白朱棣的意思。
“草原的联军在乌斯河阻挡帖木儿,但他们的牧民却一路东逃到斡难河,中间的距离超过数千里!”
两个巴掌印在一大片开阔草地上,朱棣激动地满脸亢奋:“马哈木他们这不是把一大块肥肉送到咱们嘴边吗?”
为了逃避被灭种的可能性,马哈木和阿鲁台选择将牧民同胞放在大后方,而他们则顶在前线对抗帖木儿,却忘了在他们大后方的身背后,还有一个大明!
“如果这个时候,咱们敦煌的兵北上断掉马哈木他们东撤支援,北平和大宁的兵,加上兀良哈三卫,咱们就可以把斡难河这一百多万牧民包了饺子!”
朱棣在北方打了十几年仗,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机会!
这是可以一口气彻底吃掉整个大草原的机会!
这是汉武帝当年都没有完成的伟业!
“而一旦咱们将这一百多万牧民吃进肚子里,他马哈木和阿鲁台只能投降,因为他们不投降就会被活活饿死在草原之上!”
朱允炆虽然不通军略,但是朱棣这一连串的插旗标注,也让他明白过来。
大明现在面临着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西北已经停战了,而草原已经因为这一场战役而元气大伤,残存的生力军还在遥远的西方提防绿教兵,自斡难河往北至捕鱼儿海这一大片游牧民族几千年的祖地,就是一片毫无防备的跑马场!
一个岔开双腿的婊子!
落井下石,趁火打劫。
还有比这更让人开心的事吗?
“防蒙八卫的建制,拆分瓦剌和鞑靼,把漠北大草原变成我汉人的后花园。”
朱棣还在劝说,由不得他不兴奋,千古大业即将在他们这一代实现,如果真的能够雄吞大草原,让他马上死去,他也愿意!
可以昂首挺胸的去找太祖皇帝邀功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打!”
再不犹豫,朱允炆下定决心,果断下令。
“不用太多的军队,北方的兵足够了,加上宋晟的漠南卫,数量上咱们大明还是绝对的优势方,咱们的战略目标就是吃掉斡难河这一百多万草原牧民,而后迫降马哈木、阿鲁台!”
攥住斡难河的牧民,就是攥住马哈木等人的命脉,他们不投降就会被活活饿死,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除非,他们西逃投降帖木儿汗国?
这种情况想都不用想也知道不可能。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彻底投降大明,内附中原,将大草原拱手让给大明。
大明有漠南卫,就能置漠北卫!
“唯一要操心的,便是怎么管理大草原。”
什么叫狂妄,朱棣这种就叫做狂妄,仗还没打,他已经开始操心怎么统治空白的大草原了。
“四叔急了。”
朱允炆看着朱棣涨红的脸庞,都害怕后者一激动来个脑溢血,忙开口浇盆凉水。
“先说眼下的战事吧,打仗的事朕不懂,四叔乾纲独断便是,总参拟个日子和发兵的章程,朕这边就批了,南直隶和北平沿道的官仓储粮还够支撑五十万以内大军打一年的。”
“用不了一年。”
朱棣信心满满的说道:“辽东和兀良哈三卫出五万骑兵,北平和大宁出五万,十万人足够吃下斡难河,敦煌守河西走廊的兵,有臣当年的重骑,让盛庸再打西北调几万人,拦住马哈木等人回撤的路线即可。
斡难河这边只是一群妇女孩子,手无寸铁,大军一到,狂寇冰消。只要俘虏了这群牧民和牛羊,留给马哈木、阿鲁台两个玩意唯一的选择只有投降!”
“好,四叔放手去做吧。”
手掌拍在沙盘边沿的实木案上,震响声中,朱允炆目视朱棣郑重道。
“事关我大明之千秋伟业,务必一战定之!”
第二百五十四章:统一计量体系(上)
当朱允炆这个皇帝打定主意要发动战争的时候,大明上下唯一能做的只有配合。
军政分离下的优点在这里就体现出来,大明的战争机器在发动之前,朱允炆压根不需要跟内阁那群文臣们商量这场仗能不能打,应该怎么打之类的废话。
朱允炆唯一找到内阁商量的,便是在行军路线上涉及到的地方省府应该如何配合这场战争。
虽然军政分离、但是文武能够合作,这种一体同心的环境,大概是每一个穿越成为皇帝都梦想打造的朝局。
当然,这场大规模的调兵遣将行为对外说的则是‘草原会猎’。
毕竟名义上来说,大草原现在就是大明的疆域,哪有自己打自己的道理。
总得给朱允炆这个皇帝留点脸面不是。
前脚刚收了人家两年的朝贡,数以万计的牛羊马匹,转过头就派大军去偷袭人家老巢,不好说更不好听,为了在青史上给朱允炆拉一块遮羞布,不得不找了一个会猎巡狩的借口,说军队是去大草原操练马术的。
这场仗的总指挥官自然还是朱棣,没人比他更熟悉北方的军务,自然由他这个总参谋长挑头先去北平,不过征服大草原这种几千年以来,每一任皇帝都想体验的殊勋,自然少不得朱允炆这个皇帝。
老规矩,叔侄二人,朱棣先去把局面稳定住,确保绝对安全后,朱允炆过去蹭点功劳,也有可能他连一丁点功劳都蹭不到。
因为打的旗号本身就不是征服,是狩猎,朱允炆就算过去了,名义上也不过是跑草原北巡罢了。
其实朱棣的意思是让朱允炆这次跟他一道过去的,行在完全可以落在北平,有宋晟的漠南顶在前面,北平压根算不上最前线。
而且现在的北平也已经不是洪武三十一年,他朱棣做燕王提调北地时的北平了,现在的北平驻军就是建文三年换防时的京营,他朱棣的大本营里里外外的军队全是铁杆帝党,连着当年他的幕僚家臣,还有几个忠于朱棣的?
现在谁让朱棣造反他都不可能愿意的。
朱允炆拒绝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那个江西发明水泥的工匠进南京了。
草原的事有朱棣足够摆平,他现在去也只是添乱,没必要着急,但是水泥牵扯到江西甚至整个大明将来的防汛工作,是国之根本,他不能耽搁。
“四叔先去,朕随后便北上。”
洪武门外送了朱棣一程,朱允炆便迫不及待的回转工部有司,现场观看了水泥的研制。
“冷却速度一般,硬度极好,工艺简单明了并不繁琐,具备大规模生产的基础。”
在一块刚刚风化的水泥板面前,新任工部尚书,也是江西籍出身的魏均向朱允炆讲解着这块水泥板的内容,后者还煞有介事的抄起一柄小铁锤敲打了两下,震下不少泥斑,但是并没有明显的裂痕。
朱允炆微微蹙了一下眉头,随后又舒缓开来。
硬度上比起后世的水泥还有很明显的差距,但对比照眼下大明的土石基础结构的大坝,质量上明显好上几个档次。
“马上组织一次实验。”
朱允炆放下锤子,看着魏均:“用这种水泥制造一个小型的河堤,模拟一次泄洪,试一试承受力。”
“谨遵陛下圣谕。”
魏均忙在小本本上记下,然后躬身领命。
“这东西的造价高不高?”
质量上还算过关,接下来要面临的棘手问题就是造价。
筑堤修坝不是赚钱的活计,这年代防汛工作都是朝廷一力承担,这些原材料的花销自然是朝廷自费,不仅如此,修堤的匠户工钱也要朝廷来出,是只有投入没有回报的一项工程,一旦成本过高,虽然朝廷一样要咬牙撑下来,但是修筑的速度和效率难免会慢上许多。
“因为用的原材料随处可见,遍地都是,所以价格上并不高。”
这个问题被江西工匠,水泥的发明者沈亮忙小心翼翼的回起话来:“一丈长、一尺宽、五尺高的一块,造价大概在一百文钱左右。”
明初一丈时的度量大概是3.1米,核算下来的话,这么一块水泥板的体积就大概是一点五立方米左右。
一百文钱,乍一听真不贵,细算一下,朱允炆还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仅江西一地,不算长江这个庞然大物,单单贯穿江西南北达一千五百里地的赣江,就这种规格的水泥板就需要将近五十万块!
五千万文,五万两白银。
但是赣江的堤坝五尺高、一尺厚哪里够用,上高一层,加厚一层,这样一来的成本就要乘四倍。
二十万两修一条堤坝,赣江的分流,江西境内其他诸如鄱阳湖、信江等水系都要修,这么一算下来,光这些加一起都大概要到五十万两了。
长江要花多少?
整个大明只修一个江西段吗?
自上游端的四川开始修,一路修到南直隶,浩浩荡荡上万里啊!
长江修完了,还有黄河、大运河!
而且修堤的匠户工钱也需要开,这么算下来,又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如果按照往年朝廷拨给工部的款项来计算的话,每一年两百到三百万两区间,那么想将整个大明修下来,就需要大概三十年以上了!
大明的体量放在这里,再小的问题乘以大明的基础盘都会变成一个相当骇人的数字。
想要十年内完成,全面打好全国的基础,朝廷就需要每年拨款工部一千万两以上的资金,这笔数字,大明眼下拿不出来!
沈亮只是一个工匠,他的认知无法支撑他考虑到全国,他能看到的只有眼前这么一块小小的水泥板,所以他觉得开销不大,但工部尚书魏均躬耕工部多少年了,自然是一眼看破,当下也是心中悚然。
“陛下,可以考虑用这水泥跟原始的土石相结合着造,开销最少可以省掉一半。”
“放屁!”
这个提议朱允炆连考虑都没考虑,下意识就张嘴斥责道,他这一发火吓得魏均和沈亮下意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起来。
“绝不允许混合建造,全部用这水泥来筑。”
混合建造,那岂不是朝廷出面盖豆腐渣工程?
那造它还有什么意义,洪水袭来,自然会先紧着脆弱的地方进行冲击。
“行了,起来吧。”
摆摆手,示意两人从地上爬起来,朱允炆又看向魏均:“不过在建造之前,朕打算重新推行一套度量单位出来,方便认知。”
大明缺少成体系的计量单位,很多地方的计量根本不一样,工部的度量体系堪称是一塌糊涂。
比如说官方的丈量是三米一,而地方的丈量有的是三米三、三米五,还有是两米八,一丈根本就不是一样的长。
还有的是按照步来进行测量,一步大约是八十厘米到一米的区间,这里面水分差距那可就没谱了,毕竟步伐这玩意就不存在统一性。
推行新的计量体系,势在必行。
好在眼下的大明,其用于度量的量尺已经非常成熟,承宋元制,加上回回留下的数学体系,大明的标准量尺是一尺长,上有非常精细的刻度,即寸、分、厘、毫、丝,其之间的度量进制为十进制。
统一计量体系首先就要统一量尺的使用规范,废止全国各地的丈量和步量。
“工部抓紧将这项工艺学会,争取两个月内,南直隶、浙江、江西、福建等地要开办起水泥厂并投入生产,其他的问题不用你们操心,朕和内阁来商量。”
朱允炆转身打算离开,走了两步后陡然想起些什么,扭头说道:“那个沈亮,你研发水泥有功,朕赏你一万两银子,等到水泥投入生产之后,鉴于这项发明对我大明百姓的活计重要性,明年国庆,朕给你授勋。”
论功行赏,差点把这茬给忘掉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统一计量体系(下)
“朕要重新规划整合计量体系。”
谨身殿里,内阁四臣才刚刚落座,小本本还没铺开呢就听到朱允炆的声音。
皇帝又打算出哪门子幺蛾子?
“朕觉得眼下我大明的度量体系自上而下不统一、不规范,云里雾里弄得一塌糊涂,所以朕要重新勘定一套计量体系,全面废止所有旧有的各种度量尺。”
统一度量衡,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增强国力的一种方式。
丈量单位不一,地方在丈量田亩的时候就很容易有缺少的地方,因为地方的丈量尺度一放大,可能亮出来只有三十顷地,而官办的体系去量有可能会变成三十五顷,实际还是这么多的地,产的还是同等数量的粮,但交的税可不一样!
地方是不可能有人手现场称重收粮的,都是按照亩分均制来交粮,少了五顷地就是五百亩田,无形中大明又要少掉一截开支。
而有些地方丈量单位小,量出来的却有四十余顷地,反而无形中多交了粮,这样会导致百姓的负担过大,很容易拉饥荒。
这就是计量体系不协调下,无形中就产生了贫富差距。
四人互相对视,俱都能联想到这些,也都各自表示了认可。
统一计量体系倒也确实可以从侧面起到均贫富的效果。
“我大明的度量单位太乱了。”
朱允炆抄起大案上的量尺:“这是工部官用的度量尺,长一尺整,而织造局用的钞尺,其所谓的一尺却比官尺要长一成,曲尺又要短于钞尺长于官尺,还有勘合用的量地尺,长于曲尺短于钞尺。
更不用说各省还自己搞一套所谓方便裁剪计算的丈量尺,此番江西洪灾,汛所丈量竟然还靠步来度,九尺男儿的步子跟七尺男儿能一样吗?简直就是乱七八糟!”
连长度计算单位都不一致,自然延伸出的面积、体积这两种单位怎么都不可能算明白,朱允炆必须要规范掉这些杂七杂八的各种度量体系,十八世纪末适应于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国际单位制被他照抄了过来。
郑和正忙着去阿拉伯找海图,工部有司都开始着手思考如何将蒸汽从推动茶壶盖到推动一扇门了,大明的工业革命最晚也不会超过一百年,现有的计量体系一团乱麻,如何适用于严谨的科学创造。
这跟崇洋媚外没关系,有句话说的很好。
“师夷长技以制夷。”
西方人不也一样先把咱们的发明学习走,然后发扬光大回过头再来欺负咱们的吗。
别有那种虚荣脆弱的自尊心,觉得学点西方的东西就对不起老祖宗啥的,要丢人也是朱允炆这个皇帝来丢,他就只想将来大明的百姓能坐在铁甲巨舰上远渡重洋,然后跑到约翰牛的土地上插上一块“白皮猪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
“现在朕能想到,觉得眼下我大明能够用到的只有两种计量单位。”
朱允炆伸出两根手指,逐一说道。
“长度和时间!”
国际单位制中的种类很多,当然除了这两样基本的之外,其他跟眼下的大明暂时还是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时间这一块,我大明司天监、回回司天监共同规范的星象天文,大的方面朕就不做更改了,十二个时辰朕也觉得挺好,符合天道的运转,但细下来之后那就没个准信了,什么一炷香、一盏茶的,天冷跟天热的时候,一盏茶凉的时间能一样吗?
屋内跟屋外,一炷香的时间又能一样吗?
朕当初让工部赶制了一批带刻度的香,提出了分钟这个概念,后来发现朕也有些偏颇不足的地方,因为香的燃烧速度无法保证,朕又不得不暂时的废止,但朕的这个想法工部这两年一直在努力,他们正在北宋苏颂留下的水钟基础上努力拓展。
争取研发出一款可以不通过浑仪、水运活动,仅单单通过机械运动就可以完成计时的钟仪。”
机械表的原理,我国早在北宋时期就已经开始有了眉目,苏颂研究出来的水钟,通过浑仪、浑象、水运和机械运转,牛到一天的时间误差在一到两秒!
如果按照这条路闷头走下去,推动机械运动来取缔其他的条件也不是一件多难的事,祖先的智慧是令人叹服的。
可惜的就是宋元之后,思想僵化,明清更是原地踏步,要不然的话,可能明朝的时候连机械手表都能研究出来了!
没关系,老祖宗搁置下来的东西,朱允炆现在要就要给他重启。
“除去时间这一块工部正在努力,其他两个方面倒是省心,直接规定就可以了。”
随手将官尺拿起来,朱允炆正色道。
“从今天起,我大明所有的度量,将一律按照官尺的标准来计量,所谓的钞尺、量地尺、曲尺全部废除,同时,各省的丈量尺必须严格按照官尺的标准来重做,一丈十尺,多一分,少一分都绝不允许!
另外,再有往奏本上写一步两步这种度量单位的官员,直接罢黜掉,让他回家慢慢量步子去吧,工部抓紧时间赶造一批官尺出来,从一丈到一寸的,各种规格按照一千或者更多的数量制造,发到各省府县。
包括勘合的时候,也要全部按照官尺来丈量,官尺一到,让地方给朕老老实实重新量一遍,不然等到将来朕派人下查,一旦发现地方勘合与官尺丈量有不统一的地方,全部按照欺瞒罪法办。”
四人又是一片领命之声。
统一度量衡这种事当年始皇帝做过一次,后来一打仗地方又各搞各的,汉朝时的度量,官方自己都改来改去,直到唐宋时期才稳定下来。
宋朝忙着搞经济,加上布帛税的原因,又专门弄了一套三司布帛尺,太祖立国大明,因为印发宝钞的原因,又加了钞尺,这才搞得眼下大明度量体系一团乱麻。
统一了挺好,起码省心。
“别不拿这玩意当回事,度量一事,事关国之根基。”
看到四人都神情轻松,朱允炆语气一冷。
“朕只给地方一年的时间,哪里办不好,今年年尾吏部大察,就滚回老家种地去吧。”
四人忙正色起来,站起身躬身领命。
“谨遵陛下圣谕,内阁一定督促地方,会同工部尽快落实。”
第二百五十六章:十世之仇,犹可报也!
统一制定天下的计量单位体系成为了建文五年下大明的第一件国策。
虽然朱允炆这个皇帝只要求了在时间和长度两项标准上进行重新勘定,但底下人却通过朱允炆这个态度推敲出皇帝对于统一计量单位的想法,继而开始对天下中用得到的各种计量单位进行重新勘定整理,用以邀功。
工部的事自然由工部有司去推行落实,朱允炆这个皇帝只负责下令即可,他现在要将注意力转移到大草原去了。
朱棣只从京营带走了三万骑兵,虽然每天都会有例行的军报交斥候送来,但朱允炆呆在南京城里还是觉得焦急。
南京离大草原实在是太远了。
最新的军报中,朱棣已经回到了他阔别五年之久的大本营北平城,开始着手指挥三地出兵,雄吞大草原的战役,这一下更让朱允炆心里像是猫抓一般。
“难怪历史上朱棣要迁都北京啊。”
嘴上感慨一句朱棣好打仗的急性子,当然朱允炆自己也知道朱棣迁都北京不单单是为了满足他亲征的想法。
不仅朱棣要迁都,朱允炆自己也打算迁都!
他要迁都,可不是为了那句明朝的传世名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按照《太宗实录》里的记载,朱棣迁都北京跟这两句充满消极色彩的话没有任何关系。
堂堂永乐大帝,豪情干云,哪能这么悲观?
无论是守还是死,都是被动的,朱棣的性格充满了侵略性,他只想打仗,他也只喜欢征服,他迁都北京,纯粹是为了更好的打仗,继而逃避朝堂上那些令他感到厌恶的政治罢了。
熟悉大明政坛的人都知道,在大明的初期,大明朝堂上势力最大的便是南派,淮西党、浙党和江西党。
因为江南的文气鼎盛,所以洪武年恢复科举之后,大明朝堂上的部堂大员渐渐就被江南士子充任,继而导致南强北弱的现象,而且南方人的土地和乡党情结非常重!
朱棣造反之后,为了稳定大明的江山稳定,除了杀人之外就是妥协,靠着妥协来为自己正名,间接导致了文官集团开始逐渐染指皇权,政斗党争这个东西,就是在永乐朝开始萌芽的。
他想立朱高煦为太子遭到猛烈的反对,解缙跟杨士奇甚至还玩过联名逼宫的把戏,气的朱棣也只能杀掉解缙泄愤,然后一赌气打仗去!
他也算是个奇葩,把朱高炽这个太子留在南京当‘伪皇帝’,自己这个真皇帝天天忙着在北京身先士卒的打仗,后来更是干脆把自己的大本营留在北京,不回南京了。
马上生,马上死。
朱棣渴望通过武功来为自己增加威望,希望能够吞并大草原,从而使自己的威望比肩太祖,这样他就可以乾纲独断,压制住已经开始逐渐膨胀起来的江南士子集团,他的想法很好,可惜的是他失败了。
第五次北伐,朱棣在军营之中驾崩。
但是朱棣迁都北京还是很有作用的,因为自迁都之后,大明的政坛开始趋于平衡,朝堂上,北方学子开始逐渐冒头,北方的经济和民生也开始逐渐复苏繁荣起来,南强北弱的形势得到改观,也算是稳定住了大明的基本盘。
所以朱棣迁都北京,军事和政治因素是占了极大部分的,只有他的后代才是正经的践行了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句话。
而朱允炆选择迁都北京,自然也是跟这句话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他想要迁都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便是风气原因,南京固然很好,也是眼下全天下最大的城市,但南京确实不适合作为国都存在,因为南京,太繁荣了!
温柔乡蚀断英雄骨。
金陵这座红粉佳人城,从里及外都散发着让人目眩神迷的光彩,在这座城市里呆的久了,那些曾经叱咤战场,浴血豪情的将军,一个个似乎身上都带了不少胭脂香。
除了风气的原因,便是政治原因。
不能再让江南文人集团继续强大下去,出于平衡政局的考虑,大明的政治中心势必要北移。
再然后便是为了防微杜渐的控制住大草原以及辽东。
南京临海,等到大航海时代的来临,南京势必会成为大明重要的拓海权城市,理论上来说比北京的地理优势更大,但同样的原因,战争的潜在威胁也很大。
哪能将首都放在敌人的射程之内。
而且起码在两百年之内,唯一能对华夏民族造成威胁的,仍然还是路面上的游牧民族,所以朱允炆更在乎的是如何控制住大草原以及辽东那一片广袤土地上的各种民族。
当然,虽说朱允炆眼下有了这种想法,但真等到实施的时候,又不知道哪一年的事了。
说到底,还是国家眼下没钱啊。
跑北京又不单单只是修一座皇宫,还有迁民实城,要重新规划城市,修缮城墙,修路、供排水系统,这些工程之浩大,可比修一座皇宫的花销要大的多。
而就在朱允炆惦记着迁都事宜的时候,远在北地的朱棣已经来到了东胜卫城。
这里是漠南都司十几个卫所的核心所在,也是宋晟的帅府署衙。
“一别五载,燕王殿下风采依旧啊。”
故人相见,难免一阵寒暄。
宋晟看着眼前白净不少,身形更是微微发福的朱棣,已经很难将后者跟自己印象中那个同自己并肩作战,喋血沙场的燕王联系到一起了。
宋晟在打量朱棣,朱棣也在打量宋晟。
久居高位,手握十几万大军的宋晟比起当年多了三分气势,也不在是当年那个自己一心想要争取的甘肃总兵官了。
朱棣整理一下复杂的心情,看到了宋晟身边的宋瑄,笑道。
“将门虎子,令郎可不是当年那个传令兵了,好生神俊,假以时日,又是我大明一员良将。”
听到朱棣夸耀,宋瑄忙抱拳拱手:“末将见过燕王殿下。”
“犬子顽劣之材,哪里配得上燕王夸赞。”
虽然面上客气,但宋晟的话里还是下意识跟朱棣保持了几分距离,边疆重将要是跟宗亲走的近,那可是大忌讳。
“老友相见,当痛饮一番。”
仿佛没有感受到一般,朱棣把住宋晟的手臂便往城里而走:“孤来,是奉了圣谕往漠北巡狩,看一看我大明草原的子民近况如何,西宁侯久在北地,便麻烦与孤介绍一下。”
看一看我大明草原上的子民?
宋晟脸上不由自主的浮起一丝笑意来。
早就听说风言,当今皇帝的脸皮很厚,没想到在南京呆了几年,连朱棣现在也学坏了。
哪有带着几十万大军,披甲拿刀去看望的。
两人有说有笑的进了城,当晚便在宋晟的帅府为朱棣安排了一场接风宴。
与宴的,都是漠南这一块十几个卫的指挥使,加上北平来的都指挥同知,这东胜卫城内,倒也称得上一句将星如云。
虽说故友相见,但实际上并没有怎么太热烈的气氛,众人向着朱棣敬了一圈酒,寒暄几句之后,这话题便不由自主的转到了眼下即将要展开的战事之上。
吞灭大草原!
一件让人想想都热血沸腾的大事,一场足以刻进青史中的伟大战役!
“帖木儿汗国的军队已经撤退了。”
宋晟开口介绍着当下北地的战事,他蹙着眉头,有些失望。
“具体原因没有探查到,只知道帖木儿汗国的军队走东察合台汗国借道往西,这还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但是草原人的联军大部分至今还守在乌斯河,没敢轻动,倒是鬼力赤和鞑靼的军队分流了两万人,现在已经回转斡难河。”
草原人的军队回转了?
这个消息让朱棣眉关紧锁,顿时有些不爽。
他想的可是大军齐出,直接不费一兵一卒的将斡难河包了饺子,而后迫降马哈木、阿鲁台两人,但是眼下斡难河有了军队,那就势必会增加大明吞并的难度。
可能连朱棣自己都没有发现,跟着朱允炆的时间久了,现在的他不再是以前那个渴望鲜血和杀戮的大明燕王了,他竟然开始在战端未开之前先想着如何利益最大化,想着不费吹灰之力就占一个天大的便宜。
“甭管如何,起码现在可以确定的便是,大草原的元气已经大伤,草原诸部正处在一个绝对的虚弱期。”
宋晟兴奋道:“最少有将近二十万的鞑虏死在了乌斯河,现在整个草原,最多也不会超过十万控弦之士,我漠南这么些年一直在放养马匹,加上这两年草原的朝贡,良驹的数量也有近十万之数,麾下健儿皆久习马术,随时可以上马作战。”
大明其实并不缺战马,甚至战马的数量十分庞大,要不然当年蓝玉怎么可能在捕鱼儿海一战毕全功,端了北元老窝?
难不成二十多万大军靠着两条腿跑着去的吗,人家游牧民族除了文化不高,又不是没脑子的傻瓜,任由蓝玉的大军把他们包围。
打不过总能跑的过。
漠南卫的主要职责就是帮助大明豢养马匹,漠南,就是后世的内蒙古地区。
这里的水草丰美,水系众多,加上沙漠化水土流失的现象远没有后世那般严重,所以眼下的漠南都司,其管辖的十几个卫所,数十万健儿跟游牧民族几乎没有区别。
漠南都司的组成以汉族为主体,当年不愿意跟随残元北撤而投降的蒙古人、兀敌哈人、女真人和各种少数民族为附属,这里还有部分回鹘人以及回族,早在洪武十八年的时候,太祖皇帝曾组织过一次使团西渡,出使了东察合台汗国、帖木儿汗国、奥斯曼帝国等中亚和东欧国家。
这些国家都曾向大明派出过朝贡的队伍,而太祖问他们要的主要礼物,就是战马!
如帖木儿向大明几次朝贡的数据,良驹都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项,多为五百匹、一千匹左右,加上其他几个国家的进贡,大明的战马数量绝对够用。
而大明的马场眼下主要有两个,一个是漠南的蒙古马场,另一个便是蒙七卫的青海马场。
“千载难逢之良机,不可轻忽,不可怠失。”
朱棣举杯一饮而尽,眼神坚定起来。
“届时漠南卫沿斡难河西侧扫荡,同时传令辽东和兀良哈三部走大宁沿斡难河东侧扫荡,包围圈不妨拉大一些,断不能让一个北元残孽跑掉。一百年前咱们汉人崖山的仇,该报了!”
所谓春秋大义,十世之仇,犹可报也!
风水轮流转,当年草原人铁蹄南下,汉族国破家亡,神州陆沉,而今,也该让他们尝一尝亡国灭种的滋味!
大堂之内的赳赳武夫无不亢奋,朱高煦甚至高呼着:“干脆把斡难河这一百多万全部杀光!他们当年在四川和常州犯下的血债,就应该用血来偿还。”
看到朱棣面上不经意间露出的残忍嗜血之色,宋晟皱起了眉头,开口问道。
“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燕王的意思?眼下我大明的边地情况特殊,如果没有陛下的圣谕,此事断不可行。”
漠南的民族情况复杂,一旦搞族群屠杀,漠南就会瞬间分崩离析,到时候难不成先搞内部清洗?而且关西的蒙八卫怎么办?
“西宁侯多虑了,高煦也不过是说说罢了。”
朱棣喝斥了朱高煦两句,这才转首看向宋晟,温言道:“陛下的意思,是借着这个机会,顺便将东察合台汗国灭掉。”
灭东察合台?
宋晟微微一怔,陡然眼亮起来。
“驱虎吞狼?”
看到大堂内一众将领面露疑惑,朱棣哈哈大笑起来。
“一旦咱们将斡难河这些牧民吃下,就逼着马哈木、阿鲁台两人带着他们的联军去灭东察合台,让草原人的血,来为咱们大明开疆辟土!”
朱棣离京之前,跟朱允炆君臣二人合计出的坏心眼。
一旦迫降了马哈木和阿鲁台之后,怎么管理他俩?
他们一个个都是枭雄之才,手里又有十来万的军队,想要消化下来,费时费力。想要杀光更是困难,而且人家一旦投降,还下手去杀的话,蒙八卫瞬间就会反水,对国家有弊无利。
所以朱允炆给朱棣出了一个主意。
让草原的联军去灭东察合台!
亦力把里,也是时候该回归大明祖国的怀抱了。
(明天开始爆更。)
第二百五十七章:自当冤冤相报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草原的景色是极好的,广袤静谧,微风拂过成片的青海,荡漾着昂然的生机。
你很难把这种人间桃源般的环境,跟当年纵横欧亚,驰骋万里灭百国的蒙古联想到一起,这种环境下诞生的民族,竟然拥有如此膨胀的征服欲和杀戮之心。
草原,或者说游牧民族,就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中原的脑袋上,几千年来,一旦南方的邻居变得衰弱,这个生在马背上的民族,就会狞笑着拿起马刀,挥扬起马鞭,兴奋唱着他们的民歌,高呼着长生天庇佑,跃过长城,铁蹄南下。
而今天,南方的邻居,则向着大草原,发起了一次逆向的征服!
一支庞大的军队,数十万马蹄如锤柄般砸在绿色的鼓面上,闷雷滚滚炸响。
“髀肉复生啊。”
没有人知道,朱棣按照他自己制定的行军计划,快马奔袭一日一夜的时候,两腿内侧的肉已经被磨的生疼,只不过朱棣能忍,能忍到连他身边一直陪着的朱高煦都看不出来,如果不是扎营时,朱棣步子后面滴落的鲜血。
“爹?”
朱高煦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喊了一句,就被朱棣回首的眼神吓住。
这个意想不到的情况是朱棣万万没有想到的,他甚至一度陷入到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可是再仔细一想,除了那年在西南作战,但那时候因为地势的原因,更多的还是步行鲜少骑马,后又在南京养尊处优,他已经多少年没有这般疯狂的急行军了?
昼夜四百里!
兵书常说慜侯神行,但夏侯妙才将虎豹骑最多也不过才昼夜三百五十余里,朱棣生生在这这个基础上又拔升了五十里!
为的就是在大草原还没有来得及回过神,就迂回包抄掉整个斡难河!
但是朱棣千算万算,竟然没有算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感受到刘跑跑的处境,刘跑跑的感慨落到他的嘴里,这真的太没道理了。
“这是上天对老子的警示啊。”
临时扎下的帅帐之内,朱棣解下裙甲,看着两腿内侧的血肉模糊,叹了口气。
“时光短暂,原来孤已经老了,只是安养个三四年,就已经连战马都骑不得了。”
朱高煦这回正忙着给朱棣备药,闻言下意识的回道:“爹哪里老了,依我说起码还能驰骋三十年。”
“哈哈哈哈。”
朱棣接过朱高煦递来的药,往大腿根处敷上,顿时倒抽一口凉气,而后又哈哈大笑起来。
“老了就是老了,好在你爹我能在养鸟逗蝈蝈之前,踏碎草原,这辈子也算的上值了。”
朱棣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征服草原会有那么大的执念,可能这是他打小就待在北地跟草原人刀兵相见的原因吧。
眼下西北、漠南、大宁三个方向的大明国防军全部投入进大草原,其中漠南这一路便是整五万的精骑,全是岁数二三十岁的壮年,而大宁方向更有兀良哈三卫的仆从军,加上野人、海西、北山等几部女真狗腿子,大宁卫方向也动员了将近五万精骑。
朱棣觉得,在漠北大草原这种千里风光尽收眼底的环境,打仗不靠指挥全凭玩命的战场,大明这般的军力,就算让一个黄口小儿来指挥,大明也应该是有胜无败的吧。
更何况,此役的总指挥是他这个昔日就杀的草原闻风丧胆的大明燕王?
“休息四个时辰,继续奔袭,务必五日内完成包围斡难河的既定军令。”
从东胜卫城到斡难河不过一千余里,直线奔袭三日即到,但是朱棣这次打定主意要把斡难河两部牧民全数吃下,自然选择的是迂回包抄,他要比蓝玉更牛气,直接把大草原一锅烩!
大宁距离斡难河要比朱棣这边更近一点,自然速度上会放缓不少。
东部战场上,时任大宁卫指挥使的朱据正忙着清理扫荡沿途星星点点的草原部落。
他姓朱,但不是宗亲。
他是宁王朱权的家奴,赐姓朱而已。
朱权被朱允炆一道圣谕剥夺了兵权召回南京,朱据就因为久在大宁,熟悉军伍的原因接了朱权的班,负责在大宁警备镇守已经协调兀良哈三卫、几部女真。
朱允炆当初下了严令,躲在白山黑水之间的野人女真、北山女真、傍海生存的海西女真必须迁出来充入大宁、漠南两地,不然全族诛灭。
建州女真的下场犹在眼前,这三部哪里敢还嘴,吓得老老实实召集族民从辽东迁往大宁和漠南,分到各个卫所,接受统一指挥领导。
“草原的风景真不错。”
朱据站在一处矮山之上,身后是各部族的酋长首领唯唯诺诺。
“再有几日,这片土地,就是我天朝陛下的马场了。”
几部首领都谄媚的附和起来。
“大皇帝陛下神授君权,自是代天牧民,这草原、大海、群山都是大皇帝陛下的财物。”
朱据扭头,面色冷淡:“是神权君授,没有陛下的敕封,就算是所谓的天神,那也只是邪神妖祀。”
自大的汉人啊,他们的骨子里到底哪来的骄傲,竟然连天地神灵都不屑一顾?
几个酋长遭到训斥,都各自低眉顺眼起来,战战兢兢的维诺应是。
“将军。”
矮山上跑来一名卒勇,冲着朱据见礼。
“方圆百里已经清空,俘鞑虏千余人。”
“都砍了,本将军没工夫押解看管他们。”
朱据一开口,周遭的空气中便瞬间充满了血腥味。
军士领命退下,几部酋长还主动请命道:“大将军,这外围扫荡的散碎活计,交给奴才等人来做便是,让上国的健儿歇一阵吧。”
扫荡意味着牛羊财物,意味着可以放纵军纪,这军营里全是大老爷们,他们这些日子可都憋着火呢。
“好,既然你们主动请缨,本将军就给你们这个机会,但丑话说在前面,但凡溜掉一个报信的,坏我军大事...”
“自请刎颈阵前,以正军纪。”
几人大喜过望,忙抱拳喝道。
“那就去吧。”
朱据双目微垂,喋血开口:“自中军辐散而开,方圆五十里,寸草不留。”
寸草不留!
天道循环,即为世仇,自当冤冤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