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求是报开刊(六)
朱允炆为什么要点方孝孺的将?
能看懂皇帝操作的,便是那郁新其实也只能看出一个轮廓。真正夹在暗处的核心,只有杨士奇看透,所以当晚回到家之后便派人传了胡嗣宗。
“报业总局第二期的刊文,以对陛下歌功颂德为主体,那许不忌的贺表更是要着重润色。”
杨士奇端坐着,胡嗣宗则在下手拿着小本本,边听边记不住点头应和。
“第三期的话,陛下点了方希直的将,让他写一篇文章驳斥许不忌,给皇上浇点凉水。你这边也找些学子,写一些抨击的文章出来,到时候一并刊在第三期上。”
“这是何意啊,阁老?”
胡嗣宗也是听的云里雾里,下意识开口询问,却被杨士奇瞪了一眼。
“你只管做便是。”
成,你是首辅你说了算。胡嗣宗忙不住的点头应是,手里不敢怠慢,忙一字不漏的记了下来。
“抨击的文章,写好给本官送过来,不能私自刊发。”
求是报设置之前,这条规矩就是定下来的,让什么样的文章过审,那都是报业总局说的算,也是朝廷说了算的。
思想、文化领域的事,杨士奇要替朱允炆把好这个关。
“是,下官都记下了。”
胡嗣宗领了命,见杨士奇端起茶碗便明悟,忙起身告辞。
等胡嗣宗离开后,杨士奇才感叹一声。
“陛下好狠的手段啊。”
皇帝为什么要在求是报上刊发驳斥自己功绩的文章?
这种做法用现代话来说叫做操纵舆情,也叫作引战!
他朱允炆的功绩已经高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天下士子百姓无不对皇帝的功业而折服,也对与皇帝‘收复’草原一事,大涨民族志气的行为而感激戴德,也就是说,民族对他朱允炆这个皇帝的感情已经到了一个峰值。
好比一个即将爆发的火山,就差一个宣泄口了!
歌功颂德的文章太多了,杨士奇珠玉在前,年纪轻轻就做了内阁首辅,全天下的士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因此都憋了心思的想拍皇帝的马屁,那许不忌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真相事例吗?
但光夸皇帝的厉害,老百姓看着有什么劲?他们没法参与进来啊。
这时候就需要方孝孺这种人了。
好嘛,皇帝刚对民族、我大明立下这么大的功勋,你们这些垃圾还蹦出来无脑喷?
没说的,必须喷回去啊。
底层的士子正愁着不知道该如何拍皇帝马屁,现在朱允炆给他们竖了靶子,那他们可就有了攻击的目标。
喷的越狠,不也就是变相的拍马屁吗?
正反辩论,首先要做到的就是洗脑自己,其次才能去洗脑别人。
想要说服反对方认可自己的前提是什么?是你把自己支持的观点无限伟光正,也就是无限抬高,无限神化。
引经据典、旁征博引那都是前期的理智辩论,辩论这东西会随着激烈的程度逐渐变味,最终会成为‘抬杠’和‘无脑喷’。
等这场口水战进化到了抬杠和无脑喷的时候,他朱允炆的目的就达到了。
正方,自然也就是支持朱允炆的皇权派,会在朱允炆的引导下对他这个皇帝歌功颂德,会例举他朱允炆登基以来的种种成绩。
反方,也是朱允炆自己挑出来的‘方孝孺’,同样在朱允炆和杨士奇的授意下驳斥这些歌功颂德的文章,提出的主要观点就是:朱允炆这个皇帝立下的功绩也无非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实现的一类。
毕竟不是开国之君,能打下这些功业,只能说明太祖皇帝留下的底子好罢了。
两方会在这场辩论中大打出手,在这个过程中,正方会玩了命的举出朱允炆这个皇帝的厉害,比如举出一些例子来。
始皇帝嬴政也是承继之君,汉武帝刘彻也是承继之君。你敢说他两人不厉害?
隋炀帝杨广也是承继之君,那为什么他就是个败家子无道昏君?
唐太宗李世民也是承继之君,为什么他就能开创贞观之治?
大家都是承继之君,再比成绩。
大明现在北吞草原、南并七国,东拓海疆,这份功绩,秦汉唐三朝都没有吧,远迈汉唐说过分了吗?
大明现在丁口六千余万,岁入近六千万两,百姓安居乐业,商贾行于天下,繁荣昌盛,番邦之国不计其数,治隆唐宋说错了吗。
在辩论的过程之中,正方就在一次次断章取义的片面分析之中陷入到自嗨模式,也就不经意间自己把自己洗脑了。
而反方呢,会在朱允炆的暗中操控下逐渐败下阵来。
东方压倒了西风!
等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就到了最关键的一个节点!
反方会开启无能狂怒,死命抬杠和无脑喷模式。
不管正方怎么举例子,反方只坚持一个原则:皇帝一不会打仗,打仗靠的是前线将士。二不会治国,治国靠的是内阁,是他们反方的领袖方孝孺!
是因为以方孝孺为首的儒家子弟治国才有的大世,没有大世哪来的钱粮支持皇帝打仗?
所以,这份功劳应该放在‘方孝孺’集团的脑袋上!
舆论到这一步,那没什么好说的了,打倒‘方孝孺’!
那些玩了命拍皇帝马屁,不知不觉之间把自己都给洗脑的正方学子那还不炸了毛。
功劳算给了反方,那他们正方不就输了?
辩论的过程中,除了无限抬高自己一方支持的论调,还有一种必备操作叫做打压、抹黑对方观点。
既然反方支持的是儒家治国这个观点,那也会被正方拿出来掰开揉碎,寻找黑点。
你们所谓的儒家是正统儒家吗?
诸子百家时期创立的儒家学说思想是什么?汉朝时儒家的思想又是什么?元宋时期的儒家成了什么样子?现在的儒家又成了什么样子?
你连正统性都受到了质疑,还有什么脸来说这打天下、治天下的功劳归你们反方!
正方的儒林学子不经意间就掉入了朱允炆为他们设下的另一个陷阱:抨击儒学。
人在抬杠的时候,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性会下意识忘记很多东西,或者说选择性无视很多客观存在的事实,他们的眼里将只会有正反立场,凡是阻碍、反对他们的都会被他们亲手打倒!
打仗靠兵甲,兵甲是儒学制造出来的?
经商卖货物,货物是儒学制造出来的?
咱们吃的粮,粮食是儒学制造出来的?
开海用的船,船只是儒学制造出来的?
地方的管理,法律是儒学制造出来的?
既然什么都跟你儒学没有关系,你还在这跟老子扯个屁哟。
在这个过程中,那个许不忌的文章会在朱允炆的授意下,频频登上求是报,然后按照制定的规则,朱允炆会火箭提拔许不忌!
正方学子大受鼓舞,更加玩了命的攻击反方,最终掌握刊文权和过审权的朱允炆就要开始引导舆论的风向了。
孔家的事证据已经在陆续的收集当中,朱允炆会找个机会在这辩论的过程中交给某一个正方的人来发表。
舆论哗然啊!
从一开始的理论辩论,继而衍变成两方互相质疑抨击,最后骂出火气来之后就变成了一方恨不得打倒另一方!
看看你们反方支持的垃圾都做了什么事!
然后在这种泼天的舆论之下,反方的‘方孝孺们’会被朱允炆直接策反。
反方投降正方,并且‘羞耻’‘一怒之下’调转枪头,成为打倒孔儒的急先锋,底层那些思想摇摆不定的中立派,一看连反方都化身正方了,就会有一种错觉:
天下舆论都坚定的成为了一个派系阵营。
众‘正’盈朝啊。
该轮到朱允炆这个皇帝亲自上场了。
打倒孔家店!
所有一味支持儒学治国理念的、所有支持国有大世非皇帝一人之功的都会遭到批斗!
辩论就变了质。
可能在这个过程中,连那些底层的士子百姓自己都忘了他们一开始参与这件事的立场是什么。
他们只会记住一件事:“那就是一定要取得最后的全面胜利!”
而取得全面胜利的基础条件就是所有反对派全部死光光!
看看后世的喷子对喷吧,那真的是什么没有底线的话都能说出来,咒反对方横死的死法可谓是花样百出,说明人都是有戾气的,需要宣泄的。
而大明的士子百姓难道就没有戾气了吗?
他们也有,只是日常生活中没有宣泄的地方罢了,现在有朱允炆这个被他们亲手捧起来、神化的皇帝带着他们宣泄,他们还不一个个奋勇当先?
至于毁灭了孔家之后,大明的思想会不会出现断档和空白期,会不会出现思想混乱,那只是杞人忧天罢了。
在这次大辩论之后,在这次思想大战结束之后,面对一片废墟的儒学,这群热血上头的儒林士子冷静下来之后就要面对一个事实:他们的‘祖宗’被他们亲手干掉了!
为了证明他们没有做错,死鸭子嘴硬之下,他们会干脆的一条道走到黑,都自我洗脑这么长时间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直接化身帝党,即一切以帝王的思想为最高准则!
根本不会有什么思想混乱、思想空白期。
“凡是皇帝做的决策,一定要服从!”
“凡是皇帝下的指示,一定要执行!”
他朱允炆都踩着孔家的尸骸成为新的圣人了,哪里还需要再捧起什么新的思想,担心再出现类似孔家的新精神领袖阶级?
他自己就是大明的神!
他的思想就是大明自上往下都要学习和研究的新思想!
儒学必须要时刻看他朱允炆的眼色来改变形态,社会上什么法家、道家、佛家、墨家的杂七杂八思想都可以涌现,但是基础一定是百分百契合他这个皇帝的每一句话!
这个过程,需要对人性的高度把控和对舆情、思想形态的高度认知才能做得好,一旦引导不好,极有可能导致偷鸡不成蚀把米,那才是贻笑大方。
好在朱允炆已经把基础打得无限牢固。
首先他的功绩已经足够,也就使得正方拥有了充足的底气来为他摇旗呐喊。
杨士奇被推了出来,天下人都迫不及待的想要成为下一个杨士奇,这许不忌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两点把握住,就有了正方的种子。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引导和控制,每一期求是报的刊文都要严格把关,任何中立的、理智分析的,可能会起到‘迷惑视听’的文章绝不可能刊发,而越激烈越直白的自然就是他朱允炆最喜欢看到的。
在之后,他还会密令西厂制造几起针对正方观点的‘流血事件’!
火上浇油,前期不死几个人,大家的火气怎么会越存越多呢?
只有把怒火憋得一定的地步,将来爆发起来,东方压到西风的时候,才会赶尽杀绝啊!
今日,大明打的越狠。
日后,他朱允炆的皇权才立的越稳!
第一百八十四章:求是报开刊(七)
自求是报开刊之后,苏州府上下都陷入到了讨论的氛围之中。
为了此事,苏州府甚至还聚在一起整出了一把万民伞,足可见苏州府上下对皇帝的崇奉,而在这段时间内,苏州府各县报局的报纸屡屡出现脱销的现象,凡是识字的,家境殷厚的家庭无不以观报为荣,不然出门在外,大家伙都在聊,你插不上话岂不是让人笑话了?
而就在大家伙还沉浸在瞻仰皇帝文治武功之中时,新的一期求是报再次刊文发行,常熟县上下天还没亮,报局外就排满了等候的队伍。
毫无疑问,凡是看过这一份新报刊的士子百姓,无不纷纷嘲笑出口。
“当初这许不忌还大骂杨公为谄媚佞臣,没曾想他亲手写的文章,可真谓是毫无下限啊。”
大家伙都哄堂大笑,但笑声落下又是一阵艳羡:“按照当今吾皇万岁定的规则,凡是能在这求是报上刊文超过五篇的,都可以免科举入翰林,他许不忌科举屡次不第,到底还是另辟蹊径了啊。”
又有人提出了银钱奖励,说昨晚就看到有驿员送草版之后,奔驰到许不忌家,送上了顶额的二百两纹银,顿时引起一片哗然之声。
这一下,许不忌可是名利双收啊。
不知道多少年轻士子互相对视后,都看到彼此眼神深处流露的心动之色,便都纷纷加快步伐,各自回府。
他们打算效法这许不忌,回家好好润色文章了。
而在这第二期刊文上,除了许不忌之外,常熟县还有第二个刊文与上的幸运儿:常熟县县令王雨森。
此时的常熟县衙,这常熟县唯二的幸运儿正宾主落座,相谈甚欢。
“本官一向自诩甚高,直到看到文暹的文采之后,本官才知道是吾坐井观天了啊。”
作为翰林考定的魁首,他王雨森压根就不是一个传统的人,所以在这次天下齐向皇帝觐献贺表一事中,他王雨森也是绞尽脑汁润色了不少,但是能够刊文与上,还是让他颇为欣喜的。
只不过对比起许不忌的文章来说,他写的就逊色了不少,比如他的文章只拿到了最低的五十两奖励,而许不忌却是顶额的二百两。
“后进惭愧,不敢当县尊盛誉。”
嘴上谦虚,许不忌嘴角那抑制不住的喜色还是出卖了他。
他只是一个乡试都不第的举人,而这王雨森可是进士及第,又是翰林考定的魁首,却在此事上的文采被他许不忌完爆,这岂不是说明他许不忌虽非进士,却比进士还要厉害?
虽然他只是比王雨森更不要脸而已。
“既然文暹有这般的文采,倒是不如多多发表一些观点,针砭时弊倒也算是另辟蹊径。”
这句话恰恰说到了许不忌的心坎上。
乡试多难考啊,更别说会试、殿试了,按部就班的发展哪年那月才能一举中进,光耀门楣?
既然现在有了捷径,皇帝又喜欢被人拍马屁,那岂不是天赐良机?
呵,论不要脸,不是我许文暹看不起诸位,在座的都是垃圾。
“本官在这县衙还缺个师爷,若文暹不嫌弃的话,倒不如暂且来谋份差事,平素里也可多看一下时政,更有利于创作啊。”
让一个举人当师爷?
王雨森这个提议若是对其他的举人相公来说的话,怕是会被啐一脸的口水,但是这许不忌是什么人?
脸是个什么东西,能吃否?
而且王雨森这位空降下来的县令,那可是大有背景来头的人物,将来免不了青云直上,一根如此金晃晃的大粗腿放在面前,脑子坏了的人才不主动抱上去呢。
一念至此,许不忌便笑了起来,冲着王雨森拱手道:“固所愿,不敢请耳。”
两人对视,俱都开怀大笑。
县衙之内,一片欢快氛围。
而似许不忌这般的人,整个南直隶、整个大明更是不胜枚举,而在杨士奇的故乡,文风最盛的江西,更是有不少大才挑灯夜战,发誓要写出一篇比许不忌更加‘文采斐然’的文章出来。
比如建文二年庚辰科殿试跑题的禀生胡广。
当初殿试落榜的胡广,回到故乡倒也谋了一份主簿的差职,有了官身。但是前后落差之大仍差点让咱们的胡大才子几欲自尽。
也是他爹的面子大,地方府县都给面子,虽然早已病逝,但是门生故旧还是很多的,即使这胡广不去任职,地方上倒也表示理解,不做强求。
而现在求是报的开刊让胡广看到了一条捷径。
当个屁的主簿,我胡广就要靠手中笔,生生写进文华殿!
不就是拍马屁吗?不就是不要脸吗?
呵,只要给我官做,你就是我胡广的亲爹、亲祖宗!
整个大明的士子,在朱允炆的默许和有意调控下,思想上完全跑了偏。
这就是万事有弊有利,连地方的官吏都不操心政事,一天到晚脑子都放在写锦绣文章上,就以时下来看,自然是弊大于利。
这一点朱允炆也知道,他心里门清,但他还是任由事态如此畸形的发展下去而不出手阻拦。甚至对这种形态表示很开心,因为这就是他现在想要看到的。
憋着心思拍马屁总比憋着心思**好吧。
左右无非怠慢政事一两年,而且大明的地方府县又不是全部托管空白,只是大半精力被转移到了写刊文上而已,对民生的冲击并不大。
老百姓田照种、地照耕,商人该经商的继续经商,卫所该习武的习武、该剿匪的剿匪。
左右无非一些细节上的小损失,他朱允炆完全可以接受下来!
等他的目的达到了,就会取消求是报的奖励规则,自然也就把地方官吏的精力拉扯回来,而那个时候的大明,将会以一种更加强有力的速度来疯狂发展!
此是谓长远来看,利大于弊的。
而就在这种事态的发展下,寄托了朱允炆所有期许的方孝孺,终于把他那一篇驳斥、抨击的文章写了出来,大大方方的放在朱允炆的御案之上。
一场大明版的思想冲击大战,就此拉开了帷幕!
第一百八十五章:求是报开刊(完)
又是一年上元佳节,只不过今年的皇宫比起往年来,却是明显的冷清了许多。
朱允炆以龙体不适为由,拒了今年的赐宴,朝野内外也没有敢于非议的声音,大家伙都埋头在古今经典中寻找典例,想着怎么向皇帝写贺表呢,哪里还有工夫饮酒?
这百官宴、耆老宴,停一年就停一年罢。
虽然少了人气,但是宫里宫外该点灯笼却是一个没少,映的里外灯火通明如白昼。
而在一片节礼祥和的气氛之中,乾清宫却要压抑沉闷了许多。
方孝孺的那份奏本就放在朱允炆的大案之上,前者战战兢兢的站在御阶下,却是连皇帝的赐座都没有敢落下屁股。
“写的不行。”
让方孝孺几乎快要窒息的凝重随着朱允炆这一开口顿时烟消云散,但出自皇帝口中的否定还是让方孝孺心跳一漏。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来自朱允炆的否定。
“太文气了。”
朱允炆抬头,一看方孝孺满脸的汗水,不由便轻笑出言宽慰:“方阁老怎得如此紧张?看你这一脸的汗渍,莫非是朕这乾清宫里的炉火烧的旺?快坐快坐,喝些茶水。”
皇帝这般客气,更吓的方孝孺连连摆手,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好硬着头皮落座,但对于双喜给上的茶水,却是怎么都不敢端起来喝。
“朕这边希望看到的是直白些的文章,而不是这些虚头巴脑的文言。”
见方孝孺不懂,朱允炆便亲自举起了例子:“没有太祖打下的江山,哪里有朕今日的风采?没有诸位阁臣的辅佐,哪里有天下的大世呢?苏州学子许不忌对这些都视而不见,一味的吹捧朕,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治隆唐宋?不提开元盛世,单说一个偏安一隅的南宋,一年岁入都远超朕。
远迈汉唐更是无稽之谈,汉唐都有安西都护,兵锋一度略至极西高原(伊朗高原),沿途设置卫戍无数,这一点朕哪里比得上。这些都是事实,他许不忌看不见却只知道谗言媚上的拍朕的马屁,简直就是士林的耻辱!要予以驳斥。”
朱允炆说的越透彻,方孝孺听得越是胆战心惊。
他要真按照朱允炆的思路来写,这不是自己把脑袋伸进鬼头刀下吗?郁新郁敦本,你确定皇帝真的不会杀了我方孝孺?
“其实、其实臣觉得,那许不忌说的也没有那么不堪。”
方孝孺苦着脸,想着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甚至还转头替许不忌说起了好话,却被朱允炆一把挥手打断。
“行了,就按照朕说的意思来,重新改一下文章,再过几天,通政司就要把第三期刊文的草版发出去,所以朕就不留方阁老用晚膳了,早些回府准备吧。”
看到皇帝主意已定,方孝孺心中哀叹一声,当下也不敢再出言拒绝,只好站起躬身领命:“是,臣告退。”
皇帝的想法、城府过于深沉,自己是猜不透的,既然如此那就不猜了。皇帝让怎么写就怎么写吧,等将来一旦风向不对,大不了自己在家一杯鸩酒自戕便是,皇帝总不至于在迁怒他老方家的人了吧?
还爵晋公侯?郁敦本啊,老子信了你的邪,你个糟老头子的坏的狠哟。
如果朱允炆知道此时方孝孺的心里都已经存了死志,怕是会失笑。
天地良心,他这事点了方孝孺出来打擂当反方,哪里是为了借这个机会害方孝孺的性命?完全是因为这天底下没有比方孝孺更适合当反派的了。
方孝孺是什么身份?
天下儒林士子并举的精神领袖啊。
他来做反方,那些正方的士子就会有一种被‘出卖’的感觉,合着大家伙这么些年都支持你,拿你做榜样,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你竟然会有那么幼稚的看法?
皇帝不伟大吗?不厉害吗?难道不值得我们大家伙夸赞吗?
你自己不想夸也就罢了,还抨击我们这些夸皇帝的,说我们是马屁精,是谗佞奸臣?
真是叔可忍,婶子都忍不了!
至于到底是不是马屁精,还重要吗?
那些正方的学子知道他们这就是在拍马屁,那又如何。
当他们站在朱允炆为他们安排好的立场上时,他们其实也已经掉进了深渊陷阱,他们只有一条道走到黑,继续闷头往深渊深处去坠落才反而能看见光明:那就是升迁。
断人仕途,更甚于杀人父母!
方孝孺抨击他们是马屁精,说他们的做法是错误的,那就是在断他们的仕途啊。
曾经的爱有多深,现在的恨就有多深。
方孝孺代表的是传统儒学派,有一句话叫做恨屋及乌啊。
一个人恨另一个人到了极点的时候,那个遭恨人的一切都会被批判的体无完肤,这也就间接为朱允炆后面站出来打倒孔儒奠定了基础。
不至于让天下的士子有一种突兀感,而是觉得顺理成章的事!
连传统儒学的代表标杆都被打倒了,那顺手连着他的信仰支柱的学术一起批判下神坛,岂不是一件值得大家伙高歌同饮的美事?
至于我们这些儒林士子,曾经是不是儒家子弟?
呸!
在经过几个月的思想洗礼之后,我们早就不是以前那个肤浅的只会之乎者也的腐儒了,我们现在是坚决贯彻学***陛下思想的新儒党!
旧儒是肮脏、堕落、顽固和违背民心和民族感情的糟粕,就应该遭到唾弃和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
这就是他朱允炆要点方孝孺的原因所在。
后者的身份可以拿来操作的空间实在是太多了,可供他朱允炆做文章的地方更是数不胜数,毫不客气的说,他方孝孺现在在朱允炆的眼里何止是棋子,简直就是国宝。
大明的瑰宝啊。
作为回报,等将来方孝孺被他朱允炆‘策反’之后,会成为此番思想大战的急先锋,扛起新儒的大旗,亲手毁灭掉他曾经的信仰。
待到那一天,他朱允炆自然会赐下一份厚礼,一个侯是跑不掉的。
当然,方孝孺也可能会拒绝,但是拒绝的后果他方孝孺未必见得会愿意看到,他也没那个胃口吞下这份苦果。
杀人诛心,他朱允炆不介意连着把方孝孺一起打进地狱!
名声上骂臭了之后,生死就不过是轻于鸿毛了。
到那一天,他方孝孺还能如历史上那般慨然赴死?
名声一旦臭了,死的还有什么价值?
青史上留下的也不过是一个阻碍民族进步骂名的罪人罢了。
这天底下的一切在求是报第一份刊文问世的之后,就全成了他朱允炆棋盘上的棋子了。
每个人都有他的价值和用处。
朱允炆还在闭目养神,缓解这些日子用脑过度的疲乏,殿外走廊里已经响起了密密的脚步声,挑开一丝眼帘,却是皇后马恩慧款款而来,身后带着的婢女,俱都捧着吃食。
“今日是上元节,陛下也不回宫吃饭,妾只好不请自来了。”
见了礼,马恩慧便亲手将一份份小吃甜点放到朱允炆面前的案头上,一碗汤圆、几碟小菜和一条焖透得,浑身雪白的鱼。
“事一多起来,朕可就忘了时间。”
牵着马恩慧的手,朱允炆拉着后者坐到自己的龙椅上,轻楼入怀,细声呢喃。
“我累了。”
马恩慧被这话吓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在她的认知里,皇帝自打登基之后,一直都是斗志昂扬的,仿佛这天底下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个自信满满的男人还是第一次说起累这个字。
“国事繁冗,若是遇到了症结,陛下且暂时搁置些日子,莫要为了些许琐事伤了龙体。”
靠在朱允炆的肩头,马恩慧宽慰道,仰头看着朱允炆皱起的眉结,不由的有些心疼。
软香在怀,朱允炆倒也就不觉得饿了,一低头在马恩慧的嘴唇上点了一下,然后便在后者羞涩、惊诧的目光中一把横腰抱起,却是大步走向偏殿暖阁。
“饭就不吃了,跟朕生孩子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舆情大躁(一)
二月初一中和节,大朝会。
朱允炆的屁股还没有坐热,礼部尚书王谦就站了出来。
“陛下纳妃的日子礼部已经会同钦天监选定好,一应章程礼法具悉陈表,奏请陛下过目。”
选秀的事,礼部和御前司跟太后、马恩慧商量的终稿是将最后一批入围的全部纳进宫,人数足足有二十多,朱允炆哪里能愿意,多人运动这种事,他的身体可吃不消,更何况,他的工作量也比那谁要多的多。
再怎么挤,也不可能挤出雨露均沾的时间来。
于是,抱着绝不委于贼手的态度,朱允炆带着双喜,主仆二人借着御前司送吃食、杂物的幌子偷摸遛了出去,把这群来自全国各地的姑娘都瞅了一遍,最终朱允炆朱笔御批定下了三个看起来最顺眼的,名单也就加了印被御前司送进了礼部。
王谦一看就知道肯定是皇帝违背了礼法,不过他为人谨慎老实,这种事情上直接装起了瞎子哑巴,对外只说是落选的人对礼部的礼仪大考不过关。
锅是怎么都不可能甩到皇帝脑袋上的。
奏本朱允炆是懒得看的,怎么做自然有人安排,他只需要走一个流程然后想洞房就去洞房,不想洞房该干啥干啥去。
所以奏本被他直接扔到了御案上:“这些事卿家安排就行,朕自放心的下。”
说罢,龙目扫过朝堂。
“诸位卿家还有本奏吗?”
话音方落,就有一人站了出来。
“臣有本奏!”
站出来的人是六科给事中,一个岁数不大的年轻人,此时就像一只待战的公鸡般:“臣弹劾大学士方孝孺!”
嚯!
不言则以,一言惊人啊。
朝堂顿时哗然,连朱允炆都来了兴趣。
方孝孺可是个真真的正人君子,不贪财不好色,他有什么好弹劾的地方?
“为何弹劾?所谓何事卿家且说来听听。”
瞥了一眼面色难看的方孝孺,朱允炆便是来了兴趣。
这言官也不管自己此时正处于万众瞩目的状态下,提气喝道:“上月二十,求是报第三期刊文发行,方孝孺方阁老在报刊之上大放厥词,公然质疑陛下之丰功伟绩,然臣遍览之下,发现方阁老之言皆无中生有、断章取义之言,故此心中着实不忿,今日金殿之上欲与方阁老对质一二,如方阁老无法自圆其说,请陛下治其欺君之罪!狂妄之罪!”
这言官一段滔滔不绝下来,慢说满朝文武,就连朱允炆都乐了起来。
欺君之罪?狂妄之罪?
这两顶帽子扣的可真严实啊。
看热闹之余,朱允炆也不禁想起自己刚登基那阵,这群言官可是没少憋着心思想找自己这个皇帝的麻烦,现在看来,未必是这群言官真有这么大的胆子,他们纯粹是背后有人推出来来试探他这个新帝的脾气、城府罢了。
现在这些玩政治的好手纷纷败下阵来,这群言官就暴露了他们的秉性,左右无非利益二字,人到底还是唯上的啊。
连这群言官尚且如此,底层的士子百姓,现在又该为了方孝孺这篇文章,吵成了什么样子?
“方阁老。”
心里想着,朱允炆可就把目光移向了方孝孺。
“卿需要自辩否?”
文人打擂这种事,方孝孺怎么也不可能任由一个言官在自己头上拉屎撒尿,当下也是气不可遏的站出来。
“臣今日就斗胆在金殿与这位同僚对质一二。”
堂堂一个内阁大学士,跟一个言官要在奉天殿吵架?
文武百官都醒了困,兴致勃勃的看起热闹来。
这种稀奇的事,可是多少年都未必出过一回啊。
那言官也是胆大,什么阁老不阁老的根本不被他放在眼里,见方孝孺接下了擂,便径直开口质问道。
“方阁老,自古以来,可有帝王威服北夷,雄吞草原者?”
“自是没有。”
事实胜于雄辩,这种事方孝孺连想都没想就应了下来。
汉武帝北伐匈奴,左右无非是把匈奴打得一分为二,一部西逃一部内附,等汉军回转,草原上又诞生了新的统治种族,后来匈奴更是打了回来,弄得草原上一度匈奴、鲜卑、乌桓三族并立。
“方阁老,自古以来,可有帝王平勘南蛮,雄吞七国者?”
“也没有。”
文成公主入藏,就这一个典故,怎么都洗不白大唐。甭管文成公主是不是李唐宗室,和亲这种事既然存在,就说明大唐几百年从未在西南有过建树。
“既然此两者皆无,一句远迈汉唐缘何说不得!”
言官来了斗志,亢奋的须发皆张,直视方孝孺,怒道。
“下官且再问方阁老,历朝历代,可有如我大明这般轻徭薄役,屡免粮税之国。”
轻徭薄役和田税,是衡量一个王朝是否爱民的重要指标,而很显然,在这两点上,太祖皇帝给朱允炆留了一个很好的榜样。
明初粮税有多低?
大家可以参考一下粮长制。
工部尚书严震直当年就是浙江大户,以富户身份任粮长,后得到举荐入朝为官。
何谓粮长制?
即地方各省府春收、秋收之后的押运损耗由粮长的家庭来补损。
比如省府的官员至南京领勘合(土地丈量的登记册)至地方丈量田亩,假设浙江一省田亩为八十万顷,即八千万亩田,以一亩地收粮两石记,即一亿六千万石粮食,国家按照二十税一或的标准征收,浙江应缴粮税八百万石。
但是呢,这种丈量的方式是粗糙的,也就是横直竖长的量法,边边角角自然会有缺失。而且很多农民的田产不足亩数,只有六亩四分田,那便只按照六亩地收粮来交税。
等到浙江押粮入南京或者充官仓的时候,合计入库可能只有六七百万石,那么这一部分的亏损,就要由粮长来承担。
也就是所谓的‘劫富济贫’。
太祖皇帝是最最底层的出身,对于民间的疾苦心里都是有数的,所以就跟胡惟庸合计出了这么一个奇葩的制度出来。
很显然,这种制度是很不合理更是不合法的,是一种由朝廷出面的官方剥削富户的行为,对于天下各省府的富户是极其不公平的褫夺。但是却恰恰体现了太祖皇帝对基层贫农的爱民之心。
得益于这个制度,使得贫下中农可以活得很好,年年都有不少的存粮,即使遭遇到灾情也不用担心冻饿而亡。
而那些家中田亩数较大的地主却苦不堪言,当然他们还是捏着鼻子认下来了,因为不认的都被杀了。
不然朱允炆登基之后的那上百万亩皇产哪里来的?
省有粮长,府有粮长。
省府两级的粮长制度从根本上,保证了大明立国之后普通百姓的生存不会出现大规模因灾祸饿死的现象。
通过压榨剥削大户的家产来在每一年反哺普通百姓,这也是为什么洪武朝会出现空印案、郭桓案这两起大规模贪腐勾结大案的原因。
不过是地方富户和地方府县衙门勾结一起,企图避税的一种行为罢了。
嗯,最后大家死的老惨了。
除了粮长制度以外,太祖还有一个很好的习惯,那就是无论哪里遭了灾,太祖第一件事就是免税。
苏州如果有三个县遭水灾,那就免苏州府全府的税,鼓励苏州地方的富商与官府一起赈济灾民,并且与官仓一起出面平抑粮价。
这也是洪武年丁口得到大规模繁衍、国力迅速恢复的主要原因。
以国家和地方合力,来保证国家的基本盘民生不受到太大的灾情危害。
仅这一条规矩,胡惟庸这个丞相,称得上一句千古贤相!
而这条祖制,朱棣登基之后也是继续施行,所以即使是在没有高产作物的年代,大明愣是繁衍到了两亿多人口,后来小冰河时期,这条祖制就作废了。
朝廷赈灾不起、地方也赈灾不起。
加上大量的分封藩王,直接导致饿殍之数,足有上千万之巨!
言官以此说事,方孝孺顿时哑口无言。
“自是从未有过。”
见方孝孺被自己驳斥的无话可说,这言官便是亢奋至极,以手指方孝孺,厉喝。
“论及爱民怜农,历朝历代未有出我大明之右者,既如此,一句治隆唐宋缘何担不得!
苏州学子许不忌之言,确凿有理,并无夸口之事,而你方阁老却视而不见,仅以个人偏见而出言驳斥。
驳斥之语更是避重就轻,仅以西域不毛之地微末寸功、开元鼎盛大世之丁口岁入等以偏概全,简直荒谬绝伦!
玄宗之开元,承了几代之余荫?我大明建文才几年!你以点概面,偏颇无理,这就是你一个大学士、一个士林大儒应该有的眼界和觉悟吗!你真是狂妄无知,你这是欺君!”
说完,这言官便俯首而拜,慷慨激昂的看着朱允炆。
“方阁老蛮横无理,狂妄无知,此言伤及天下百姓之心,污了陛下圣颜,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连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这种话都出来了?
我敲里吗!
方孝孺登时傻了眼。
第一百八十七章:舆情大噪(二)
奉天殿内的气氛都因为这言官一句‘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而陷入到一片寂静之中。
方孝孺在傻眼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向朱允炆。
他的文章是朱允炆让写的啊!
他自己的本心并不想这么写,他的委屈该向谁说?
见朱允炆明显一副不想插手的姿态,顿时心中凄凉,一咬牙转身目视这名言官,振声喝道。
“荒谬!”
甭管怎么说,做了四年的内阁辅臣,气势上方孝孺还是很足分的,这一喝之下,倒是吓得那言官下意识退了一步。
“你说老夫以点概面?”
方孝孺此时也是投入到朱允炆为他安排的反派角色之中,说起话来振振有理。
“诚然,汉唐皆无北吞草原、平勘南蛮之功绩,但是,汉唐西域都护府皆拓土无数,灭国数十,此事莫不成是假的不成?两相抵过,疆域之比较,虽以我大明现下略胜一筹,然也多是草原广袤所致,远迈汉唐一说,颇多勉强。
论及赋税爱民,汉有文景,唐有贞观,皆无不以藏富于民为主,便是昔年胡惟庸改革伊始,也是以贞观之治为施政之纲领,这才步步登高,贞观那时,大唐又立国多少年了?
治隆唐宋?堪堪比肩,何以值得夸耀?汝且不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道理吗?莫不成我等这些后人,在以史为鉴、以先贤治国之基础上连超越都做不到了?有什么值得沾沾自喜的呢?似你这般,见到一些成绩就骄傲自满,实属固步自封的愚臣!”
说道最后,方孝孺也是上了火气。
言官骂他该死,他就骂言官愚蠢。
俩人都上了火气,也不管什么金殿不金殿,撸起袖子就对喷起来,方孝孺靠着气势上的先天优势,加上一肚子的经史典籍,最终小胜一筹,把那言官喷的羞惭不堪,退回班列。
“吵完了?”
看着方孝孺得意的宛如一只企鹅般,高坐与龙椅上的朱允炆终于开了口。
“既然你们吵完了,那朕就说两句吧。”
百官闻言顿时齐声道:“臣等恭聆圣训。”
“训斥谈不上。”
摆手自谦一句,朱允炆开口道:“朕设办报刊的目的,就是为了广开言路,让天下饱学之士都可以一抒己见,不至于朕在这皇宫之内闭塞圣听,非为朕喜听谄媚,更不是为了只留下一些溜须拍马之话。
民间有人夸朕,朕自然开心。但是朕更开心的,还是朝堂之上,有如方阁老这般刚正不阿的大臣秉直而言,既然允许支持的话,那自然也是允许反驳的话。”
“陛下开明纳谏,是做臣子的福分。”
朱允炆话音一落,殿内又是齐齐回应,只有方孝孺暗地里偷摸撇嘴。
什么开明纳谏?求是报的刊文刊哪些不都是你自己说的算?过审不过审的内容都按照你的指示走,这不就是批着开明皮囊的文字狱吗?
真是立得一手好牌坊。
“所以这件事情上,方阁老是没有错的。”
朱允炆先是呵呵笑着为这事定了调子,随后面色一肃:“朕让你两人对质辩论,却没许你二人咆哮金殿的权利,御前失仪,来人,将两人都拉下去打二十廷杖!”
几个膀大腰圆的锦衣卫顿时走了进来,拉起傻眼的二人就往外走。
为什么要打两人廷杖?这自然是朱允炆有意为之的了,今天这奉天殿上发生的事,下了朝难免被人传出去,毕竟又不是什么国家的机密,这种事就算这两人不说,朱允炆也会暗自授意别的大臣说出去。
要着手开始培养正反两方的敌对情绪了。
但朱允炆哪里知道,此时的天下还需要他这个皇帝用这些小伎俩来挑火?
早打开花了。
方孝孺在求是报上直眉瞪眼的驳斥许不忌的观点,斥责后者是溜须拍马之徒,直接把后者气炸了肺,当晚就与府内挑灯夜战,抱着如山似海的古籍青史开始逐字逐句的窥探大世,最终断章取义的写下了一篇‘旷世大作!’
随后,这位不第的举人公还煞有其事联络了当地的县令王雨森,两人在常熟县还煞有其事的来了一场大明版的‘移动演讲大会。’
而他们演讲的核心内容,就是许不忌之前挑灯夜战创作出来的那篇旷世大作。
在许不忌的这篇锦绣文章之中,汉、唐、宋三朝的黑历史都被许不忌悉数扒了出来,完后就是无休止放大、抹黑,并且在字里行间开始巧舌如簧的鼓动读者的情绪。
方孝孺的名声在常熟县还是很响亮的,加上他的身份,自然是天然的拥有了极多的拥趸支持。
但这些拥趸才刚刚在茶余饭后的闲谈中嘲笑许不忌的无耻,反手就被后者这一招打了个目瞪口呆。
鼓动民意,这不是玩赖吗?
许不忌站在由县衙出资搭建的临时擂台上,先是大肆鼓吹朱允炆的丰功伟绩,然后又是声泪俱下的控诉自己那篇文章发表后自己遭受到的委屈,待民情汹涌之后,马上咬牙切齿的开始鼓动起来。
“所有无视皇帝功绩的人,其祖上莫不成都是当年暴元时期达鲁花赤家里的奴才不成?这是最大的无耻!他们都是出卖民族的汉奸!”
卧槽!
本来一直想要保持中立的王雨森直接傻了眼,忙拉住已经完全陷入到亢奋状态中的许不忌:“文暹,冷静啊,你这戏太过了。”
这许不忌哪里还听得进去,看着这常熟县举凡识字的商贾百姓都因为自己的话而大声附和,他感觉他找到了他人生的出路!
而当这件事通过苏州府的锦衣卫千户所传进宫里的时候,朱允炆也是傻了眼。
“是个人才,而且是顶天的大人才!”
在乾清宫里来回踱步的朱允炆兴奋不已,对着御阶下的杨士奇指示道。
“他的文章不仅要拿到通政司刊出去,还要派人暗中把他保护好,告诉他让他按照这种路线给朕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大明朝竟然也有善于演讲的人才?
真是民间多奇士啊。
朱允炆还在操心日后事情闹大之后,靠谁来引导民愤,他这个皇帝总不可能亲自下场,现在倒好,还真就蹦出来了一个。
杨士奇也是嘿嘿一笑:“陛下,这第四期的刊文内容,是不是也应该平衡一下了?”
求是报迄今发了一共三期,第一期是朱允炆的告新年天下百姓诏,第二期就全是摘选的肉麻文章,而第三期则是以方孝孺等反对派的驳斥文章。
现在朱允炆的态度就是要让两派吵起来,所以第四期的刊文自然是要正反两派观点的文章都登上去。
“发!”
朱允炆一挥手:“你去办吧。”
等杨士奇离开之后,朱允炆的脸色突然阴翳起来,唤过双喜。
“让你西厂的人去常熟。”
老百姓的民愤再大,终究骨子里是宋元儒学熏陶出来的温顺,他们不敢杀人啊。
但是见了血可就不一样了。
人只要见了血,那就会红了眼,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引蛇出洞
“各省的种子都种了下去,随着舆论的发酵、事态的逐渐火热,这些种子将会迎来一次迅猛的生根发芽。”
乾清宫的暖阁内,只有朱允炆和杨士奇君臣两人对面而坐,留着一个双喜在一旁伺候,诺大的寝室内再无一个多余的奴婢。
“常熟出了几次流血事件,地方上开始大打出手了,火气越来越重。”
杨士奇给朱允炆添上茶,意有所指的说道:“陛下,在水烧开之前,是时候把所有柴火都填进去,不然等到水烧开可就用不到了。”
把所有柴火都填进火炉之内。
朱允炆微微颔首,他明白杨士奇的意思,事态到了今时今日,全天下唯独那山东孔家还迟迟没有下场,只是前段时间托曲阜令孔希范送来了一份贺表,朱允炆连看都懒得看就给付之一炬。
他要的可不是几句歌功颂德的废话。
虽然这件事甭管老孔家参与进来与否,最终的结果都不会有什么改变,只是这中间要浪费不少的时间倒是真的。
而且这么一台大戏缺了孔家这么位重要角色,唱起来总是让人有一种不尽兴的感觉。
手指搭在旃檀桌面上轻轻敲了几下,朱允炆轻嗯一声:“朕知道了,朕会想办法的。”
君臣二人又聊了几句,杨士奇便起身告辞,留下朱允炆一人闭目苦思起来。
要怎么把老孔家引出来呢?
不仅要引出来,还要让他们站在方孝孺的反方立场上才行。
“陛下,事多且杂,还是不要太挂怀了,免伤了心神。”
看着外面天色已是不早,双喜便开口说道:“前几日自打陛下纳妃以来,三位娘娘的寝宫陛下都还一次没有去过,今日不如就歇一天。”
朱允炆闻言先是愣了一下,一拍额头笑了起来。
“你不说朕都忘了朕这三个新媳妇了。”
为了求是报每一期的刊文选定,朱允炆跟杨士奇俩这几天经常性商讨到很晚,累了便直接在这乾清宫里就睡下,有时候即使不晚也很少回转后宫,毕竟除了报刊的事,大明国内的政务也有不少要等着他这个皇帝朱笔御批的事项。
他确确实实是忘了自己前几天才刚娶了三个新媳妇。
妃嫔的号还是御前司自行拟的敕诏,朱允炆只是加了印就没关心过,双喜今天不提这茬,他不知道何年何月能想起来。
“那就走吧。”
站起身伸了一记懒腰,朱允炆迈步便走:“圣贤总说温柔乡乃是英雄冢,你们总夸朕是英雄,却又三番五次劝朕多去这温柔乡,居心不良啊。”
主仆二人平素里倒也玩笑惯了,双喜闻言便嘿嘿一笑:“陛下龙精虎猛,慢说温柔乡,就是一座万花城,陛下也能杀她个七进七出。”
“哈哈。”
朱允炆一把拍在双喜的肩头上:“真要是一座万花城,慢说七进七出,朕就算是铁打的身子踏进去,怕也是没法活着出来了。
朕再教你一句话,这身体可是做事的本钱。没有好的体魄,什么雄图霸业、万丈豪情,那都是水中月,国事繁冗,朕现在都常有精力不济之感,若再留恋声色房事,将来还惦记哪门子的丰功伟绩?”
两人走着聊着,可就到了西六宫之一的寿昌宫。
说寿昌大家可能不熟悉,寿昌宫在嘉靖年会被改称储秀宫,而储秀宫出过最有名的妃子,就是那位顶有名的叶赫那拉老妖婆。
朱允炆的突然到来,显然让这寿昌宫里外的主仆都吓了一跳,忙齐刷刷跪了一地。
“见过皇上。”
靴子踩在一尘不染的京砖上,朱允炆穿过两侧跪伏的婢女宦官,直直走到了正堂的位置,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自己眼前这个名叫郭倩的新媳妇。
她是武定侯郭英的孙女,而她的妹妹,会在历史上嫁给朱高炽并且成为贵妃。
洪武三十年,郭英遭到弹劾,念及郭英一生戎马功勋,加上那段时间太祖的身体已经开始逐渐江河日下,想起旧情,太祖只是罢黜了郭英的爵位,赶回了老家而已。
如果朱允炆不穿越来的话,靖难之役的时候郭英会得到起复,被任命讨伐朱棣的李景隆副将。
但是因为历史闪了腰,这一世没有靖难,朱允炆也记不得郭英这么一个人,所以选秀女之前,皇后懿旨五军府的武勋推举秀女的时候,魏国公徐辉祖就派人去了郭英老家,挑出了这么一个长得最是俊俏的孙女出来。
靠着这门婚事,册封妃子之后是有一个荫封三代的敕诏,朱允炆再拿到御前司关于郭倩的家世表之后就一眼看透了其中的门门道道。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郭英到底是开国功臣,功绩比长兴侯耿炳文还要丰厚,就算不能借这个机会恩荣一个国公,复爵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所以现在的五军府,又多了一个柱国。
伸出手托起郭倩的下巴,看着这张俏瓜子脸,朱允炆还真有一瞬间的冲动。
“起来吧。”
小丫头岁数不大,这还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看到她今生的丈夫,大明至高无上的皇帝,此时难免有些紧张和娇羞。
这个时间皇帝来她这,所为何事哪里还需要猜测,自然一阵小鹿乱撞,脑补之下只觉霞飞双颊,却是连谢恩都忘了。
“晚膳吃了吗?”
眼睛在桌子上一扫,却是琳琅满目的摆着不少小菜,看来,应该是才送上来不久。
“正准备用呢,妾没有想到陛下会御驾亲临,这就唤人去尚膳局更换一下。”
入宫之后,皇后马恩慧可是没少跟她们这些新媳妇交代,皇帝爱吃肉,尤爱吃鱼,如果皇帝在哪里留宿的话,安排的饭菜里面必须要有荤腥。
除了吃,还有一些床笫之间的小情趣,马恩慧也都一一有过交代,当时惹得三人俱都是羞涩不已。
“不用了,撤下去重做岂不是浪费粮食。”
朱允炆拉着郭倩坐下,唤过双喜取来一壶酒。
“国事繁冗,倒是朕这个做丈夫的冷落了你,洞房那晚没来得及与你们喝过合卺酒,今日便补上吧。”
两口子饮罢了酒,朱允炆便端起饭碗狼吞虎咽起来,他得先补充一下体力。
“不怪朕说,你们这些女的哪里都好,就是怎么个个都爱吃素呢?”
看着这一桌子的绿色,让朱允炆心里一阵别扭。真是想不明白,古人也爱减肥不成?
“妾家里的叔叔伯伯、兄弟多,这肉食打小都被爷爷留给他们了。”
郭倩忙着给朱允炆斟酒夹菜,闻言顺口说了一句:“爷爷说,男子汉要多吃肉多习武才能健壮,将来长大后要从军入伍,保家卫国的。”
朱允炆扒饭的手一顿,放下碗筷叹了口气:“武定侯与国朝是有大功的,没曾想即使被罢黜这些年在家,倒也一直挂怀家国天下,让这等忠良蒙冤数载,是朕疏忽了。”
这话说的郭倩顿时眼泪涟涟,忙不迭的说道:“怎么能怪陛下呢,都是爷爷当年犯了错,犯错就要受罚,陛下念旧情原谅了爷爷当年的罪责,复了爵位,我郭家上下都感念陛下的隆恩浩荡。”
“不说这些,你我现在是夫妻,就别跟朕客气了。”
朱允炆伸手抹去佳人泪水,温言道:“等武定侯入了京,朕便请他饮酒。”
这话一落,郭倩的脸上反而暗淡了许多,叹了口气。
“妾自建文二年被选中秀女后,在这南京已待了一年多有余,前些日子接到家里的传信,说爷爷的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怕是赶不来南京了。”
说完,这郭倩陡然跪倒在地:“求陛下垂怜,妾想过些日子回乡一趟,看望一下爷爷。”
朱允炆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不过还是出言应了下来。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朕允了便是。”
朱允炆扶起郭倩:“这几日天寒地冻的,等过了这几天,选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朕让御前司安排送你回乡,顺便朕也自宫里挑两个御医,随你一道过去,跟武定侯带一句朕的问候。”
郭倩便感动的连声谢恩。
一看新媳妇眼泪汪汪这劲,朱允炆不禁端起酒杯心中暗叹。
什么兴致都扫没了。
他是来洞房的,哪里想到还会遇到这些不痛快的事。
不过媳妇的爷爷身体不好,回乡看望不也是人之常情吗?一入皇宫深似海不假,但也不能断情绝性啊。
嗯?
身体不好?
脑海中火花乍现,朱允炆眸子便亮了起来。
他想到怎么把孔鉴那群东西从他们的龟壳里引出来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一出大戏(上)
皇帝的龙体出了问题!
天知道在这个节骨眼,自宫里传出来的这个消息对大明的最上层有多么的震撼。
好在这事被捂得严实,宫里宫外,听到这个风声的只有内阁辅臣、六部尚书和宗人府,据传这个消息打御前司流露出去的当晚,这三个衙门十几号人就齐齐进了乾清宫,出来时无不是面带凝重,这让宫禁里的流言蜚语顿时大涨起来。
咱们这位新皇帝老子要驾崩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那晚召见大臣就是为了托孤。
大皇子朱文奎到底是年幼啊,主少国疑哪里统御的了他老子给他打下的这万万里锦绣江山?
皇宫看似一潭深不见底的幽泉,但实际上在有心人的眼里,那就是一个四面漏风的地方,皇帝病重,托孤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孔鉴的耳朵里。
得知这个消息的后者第一时间就叫停了孔希范的杀劳工行为。
“没必要再杀下去了。”
孔鉴兴奋的搓着面颊:“现在两千多就差不多,没必要够数。”
皇帝都快驾崩了,将来换了孺口小儿当新帝,文臣辅政监朝、统摄国事,十几年的时间足以窃取这天底下所有的权利。
他孔鉴有生之年能过一回隐皇帝的瘾了!
孔希范也是激动不已的来回踱步,这个消息对他们孔家来说实在是天大的喜事,不过待兴头过去,孔希范还是对此事的真实性报以一定的质疑。
“皇帝那么年轻,会是真的吗?”
孔鉴哈哈一笑,挥手道:“那晚乾清宫里哭成了一片,皇帝更是手谕宁王朱权、秦王朱尚炳、晋王朱济熺三大仅存的重兵藩王入京,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削藩啊!朱允炆这是担心他儿子将来登基的时候镇不住这些宗亲,而趁着他现在还有一口气在先把这些障碍通通扫除个干净,他怕这些宗亲撅了他儿子的皇位。”
这种解释倒也说的通,毕竟将国事委于文官集团,左右也是怎么都丢不了江山的,只要多安排几个顾命大臣互相制衡一下,养不出董卓、曹操之类的权臣。
但是把权利留给宗亲可就不行,宗亲毕竟根红苗正啊!
说句不好听的,大家都是太祖的后世儿孙,大义上总是要比文官这些外臣占便宜的。谁坐江山当皇帝,神器都不算委于贼手吧?
“不过你这个担忧倒也没错,孤当亲往南京一趟。”
孔鉴脸上喜色稍退后便说道:“孤要去亲眼看一下,咱们这位刚刚立下丰功伟绩、威服宾夷的建文大帝还有多少的日子可活。”
由不得他孔鉴不开心,朱允炆对他孔家来说也算得上压在心头的一座大山了,现在可好,这座看起来神光万丈的巍峨,原来内里如此的不结实,说倒这就倒了?
大明的衍圣公开始着手入南京的事,而在此时的南京,也开始有一股子不正之风开始悄然露出了苗头。
“朕这边才刚刚报个病,就有这么多魑魅魍魉蹦出来了?”
乾清宫内,朱允炆‘一脸病态’的倒卧在龙榻上,精神头却是极其的亢奋:“倒真是意外之喜啊。”
南京朝廷里到底有多少人不是铁杆的帝党,有多少人只是暂时向他朱允炆低了头,暗地里仍憋着心思,惦记着将权利窃取走,恢复赵宋时期士大夫集团与皇室共天下的锦绣美景?
这些人蹦出来好啊,杀光了这一批,天下可就稳定多了!
杨士奇就坐在不远处,拿捏着茶碗止不住的乐。
皇帝这一手诈病玩的猝不及防却又偏生高明的紧啊。
当时大家伙跪在这暖阁里哭的死去活来,如果不是他杨士奇大着胆子偷瞄了一眼,朱允炆打的那记暗号,怕是连他都被骗了过去!
皇帝这演技,啧啧,炉火纯青啊。
而且,借着这次诈病,朱允炆更是顺手把这天底下的强藩给削了个一干二净!
朱权本就是个空头王爷了,他的八万兵早前都被调到了甘肃守卫河西走廊去了,召回他一句话的事情而已,而朱尚炳、朱济熺两个小年轻,骨子里就是顺臣,削起来也是不费吹灰之力。
地方上剩下的,不过几个小猫小狗的安乐王爷,他朱允炆只要愿意,随时可以提着后脖颈拎回南京来。
“就是不知道朕这次诈病,骗不骗的过孔鉴那个狗东西。”
朱允炆仰首看着殿顶,撇嘴:“要是不能把他骗过来,朕这些日子关在这暖阁里可就白遭罪咯。”
“那孔鉴是一定会来的。”
杨士奇嘿嘿一乐:“他不来,怎么居中联络朝臣内应,商量陛下‘宾天’之后如何窃取国政的大业?”
“哈哈哈哈。”
朱允炆顿时抚掌大笑起来,笑容平复之后又是逐渐冷冽:“有些玩意,吃着朕给他的俸禄,却不知道感恩,该杀!”
杨士奇便起身整肃官袍,一揖到底:“请陛下宽心‘养病’,一切都在臣掌控之内。”
“嗯,你去吧。”
朱允炆摆手,那杨士奇便告退离开。
看着后者离开后,朱允炆便苦笑起来,冲着守在床边的双喜说道:“平素里日日忙碌,长叹不得空闲,现在真的闲了下来之后,反倒是浑身不得意,反怀念起忙时的充实了。”
为了演好这出大戏,他朱允炆可是连着在暖阁里待了十几天,连正殿都不敢去,生怕被人查出了端倪,他这寝室之中,除了杨士奇之外,便只有马恩慧和几个宫里的太医来过。
连马恩慧都不知道他朱允炆是装病的。
一想起马恩慧,朱允炆便叹了口气,他这次装病委实吓住了不少人,马恩慧这个皇后这半个多月的时间消瘦了不少,前两日更是在床边跟他朱允炆说。
“太后的身子骨可能快不行了。”
自己这具身体的亲娘,这些年本来就不好,当年朱标盛年而卒,就差点把太后送走。现在自己这么一个亲儿子又吓了她一下,老人家哪里还吃得住啊。
但是朱允炆却不会暗中派人知会,太后就是个普通的妇人,容易露出端倪。
演戏的时候,不能夹带私情!
“皇上。”
朱允炆还在闭目养神,寝室里进来一个小宦官,匍匐在地上顿首。
“衍圣公入朝了。”
朱允炆陡然睁开了双眼!
第一百九十章:一出大戏(中)
金碧辉煌的乾清宫正殿,孔鉴这位大明的衍圣公尊驾此时正端坐着,捧着茶碗静静等待朱允炆的到来。
他在进宫之后,内阁还在午门的位置迎了一下,算是见礼。但四臣的脸色却都是极难看的,因此见礼之后也没有什么寒暄的心情,他孔鉴随后就被内监一路领到这乾清宫来等候面圣。
皇帝接见衍圣公的地方本应该是在华盖殿的,接见完就会顺便在华盖殿设大宴,召百官齐至,以彰显皇帝对衍圣公的恩荣重视。
但是朱允炆现在不是龙体不济了吗?
从后宫到华盖殿这几步路可也走不得了,所以破了例,在乾清宫召见,设宴招待的事更是不切实际。
这些小细节看在孔鉴的眼里,令他的心里更是笃信了几分,以目观瞧,这乾清宫里外确实是一片凄风苦雨之色,往来婢子各个小心翼翼,而且还有不少未及散去的浓郁苦药味。
啥时候,我孔鉴也能住进这乾清宫啊。
孔鉴还在打量这人间天宫,内里野心蠢动的时候,余光便瞥到十几名婢子自偏殿鱼贯而出分列两侧,一个佝偻的身影在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
这是皇帝?
看看眼前这个年方弱冠的年轻人吧。
背驼腰躬,华贵的皮弁服穿戴在身上也失了往日之尊贵。形如枯槁、面色蜡黄,不时更是轻咳两声,闪过几丝极不健康的红晕。
就这德行还做皇帝?抓紧去跟你爷爷作伴去吧。
心中冷笑,孔鉴面上还是极其庄重的起身躬礼:“臣,孔鉴参见吾皇圣躬金安。”
他是衍圣公,衍圣公见帝是不跪的,他的前任可是太祖亲口许下来的特权,如果朱允炆还健康的话,赶着现在皇帝如此威望,他孔鉴倒也不是不能跪一次,皇帝懂事肯定会开口免了日后的跪礼,但现在看朱允炆这个熊样,他还跪个屁!
咱俩明显是你这个皇帝先死。
还圣躬金安?就你这样子一看就知道不安。
“圣公就不要跟朕客气了,快坐吧。”
朱允炆在双喜的搀扶下,步履蹒跚的走到龙椅的位置,却是坐不住只好侧躺着,双喜给拿了几个棉垫,又自一宫女手里接过大氅给朱允炆披在身上。
“陛下还是要多多保重龙体啊。”
演戏这东西,他孔鉴张口就来,一说话就哽咽着带起了三分哭腔:“何必要在此时召见臣呢,君父您的身子才是我大明社稷的基石啊。”
说着话,还真就啪嗒嗒掉了几滴眼泪,直看得朱允炆目瞪口呆。
这他妈的,我怕我笑场啊。
忙侧首不在看孔鉴,更是闭起了眼睛,装起一副油尽灯枯的样子:“圣公有大功于朝,此番更是平了山东匪乱,朕是要见的,还要感谢圣公,可惜啊,朕却是无法跟圣公痛饮庆贺了。”
话说到最后已是声若蚊蝇,要不是孔鉴竖着耳朵用力闻听怕是都听不见。
“陛下正直青春昂扬的岁数,怎得就如此了?”
孔鉴哆里哆嗦的站起身,却是一屁股瘫坐在地,捶胸顿地大哭起来。
“天地不公啊,何以使陛下饱受病虐,臣无能,也愿替君父身受啊。”
不能跟这货再说下去了,会出戏。
朱允炆不搭腔,双喜便抹了下眼泪站出身。
“圣公爷,都怪奴婢护主不力,去岁陛下御驾亲征西南,身临前线,刀剑无眼中了流矢,暗疾复发这才如此。”
皇帝前线受了伤?
难怪如此啊。
孔鉴心里顿时笑开了花,你说你一个打小深宫大院长大的皇太孙,不好好在这南京安享富贵,纵情声色,跑去前线打仗?
你有你爷爷的本事吗?
那枪林箭雨是那么好闯的吗?中身上可是很疼的,会死人的。看我老孔家祖上多聪明,知道这金戈铁簇的威力,早早就跪了。
不知天高地厚,该!
“陛下啊陛下。”
哭嚎着,孔鉴差点都乐的背过气去:“您身负苍生社稷,哪里能亲冒矢石。那些军中的将领都是干什么吃的,那燕王棣是干什么吃的?他们都是尸位素餐的废物!该杀!该死!
臣求陛下一定要保重龙体,陛下您万一有个好歹,这江山托付何人啊?”
作为揭伤疤小能手,孔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隐晦的指出你现在要是完犊子,就你儿子那岁数你就算死了又能放心的下吗?
“咳咳~咳咳!”
仿佛被说中了心声,朱允炆附和起来,气的连连呛咳出声,甚至一时间没有控制住,陡然扭头冲向孔鉴的方向,以面冲地,咳出了一大口血来。
“快传御医!快传御医!”
双喜吓的麻爪,在原地连蹦带跳,也顾不得这孔鉴,唤过几个婢子就手忙脚乱的把朱允炆抬向暖阁,把孔鉴一人留在这乾清宫里发呆。
皇帝这就要被我一句话说死了?
打地上拍拍屁股站起身来,见这乾清宫里没有了人,孔鉴偷摸走上御阶,先是嗅了嗅这浓郁的血腥味,随后眼神贪婪的看着龙椅咽了口唾沫,转身便疾步走出金殿。
走乾清宫往外,几个小宫女太监正交头接耳,孔鉴便竖耳闻听。
“唉,这三位新入宫的娘娘可遭了罪,自打入宫以来,便是连陛下的临幸都未曾享受过,到现在还是个雏呢,陛下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她们可都得殉葬咯。”
不给皇帝生个一儿半女,又是完璧之身,不留着殉葬难不成等皇帝死了给皇帝带绿帽子?你要说这时候跟皇帝睡一觉,念着这份夫妻之实,皇帝心一软也就罢了,啥啥没有,就算皇帝不愿意杀,皇后马恩慧还能愿意留着这几个姐妹在自己面前招眼添堵?
“可不敢乱嚼舌头,被听到活活打死你。”
几个奴婢瞥到孔鉴,忙吓得四散开来,低垂着脑袋步履匆匆的离开。
皇帝真的要完蛋了!
这下子孔鉴心里彻底踏实下来,只感觉腰不酸、腿也不疼了,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感谢老朱家爷孙两代打下的江山,送来的社稷!
这个榜一,留给你们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一出大戏(下)
“咱们孔家要刊报!”
孔鉴回到曲阜的第一句话,就让孔希范大吃一惊。
刊报?
现在皇帝整出的那个什么求是报上面打得跟一锅开水似的,他孔家凑哪门子热闹?
“圣公,以咱们的身份刊文发报,不合适吧。”
心里组织着语言,孔希范小心翼翼的劝道:“那些登报的都是什么玩意?一群泥腿子丘八罢了,他们盼着拍皇帝的马屁步履青云,咱们还需要这么做?”
“谁告诉你说,我孔家要拍皇帝马屁了?”
孔鉴一瞪眼:“咱们发报是给方孝孺撑腰的。”
给方孝孺撑腰?
那不就是泼皇帝的凉水吗。
孔鉴脑袋被驴踢了?
孔希范大吃一惊,连连劝阻:“圣公,陛下现在威......”
话头一收,孔希范心里陡然惊醒,孔鉴才刚从南京回来啊,他说这个话的意思除非。
“皇帝的龙体扛不住了?”
看到孔希范明悟过来,孔鉴这才抚髯一笑,举杯轻饮。
“没错,以孤的估计,皇帝的身子骨只在朝夕了。”
虽然心中早有臆测,但是听到自孔鉴的嘴里说出只在朝夕这四个字,孔希范还是着实大吃了一惊。
他朱允炆的岁数才多大?满打满算也就二十五六岁吧,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不行了?
似乎看出了孔希范的质疑之色,心情大好的孔鉴便解释了一句。
“去岁皇帝御驾亲征的时候,在前线中了箭,留了暗伤复发。”
孔希范闻言瞪起了双眼,啧啧称奇的直摇头。
老朱家都是狠人啊,御驾亲征还敢亲临前线?还真拿自己当天子了不成?
刀枪无眼这句话可不是玩笑。
“可是,就算皇帝驾崩,跟咱们刊文有什么关系?”
孔希范蹙起眉头,他有些想不明白,现在天下的舆论跟热窑一般,这时节凑这个热闹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咱们孔家的外事一项由你操持,你也素来以机敏著名,怎得在此事上犯了糊涂?”
孔鉴站起身背负双手,在自己的书房里来回踱步。
“想想看,他朱允炆一旦死了,登基的必是嫡长子朱文奎,一个六七岁的小屁孩罢了,他哪里守得住他爹给他打下的如此弘大的江山!
朱允炆一手缔造出来的大明帝国体系,可是包括了整整七个国家还带上一个大草原啊!这份疆域之广袤,你就算把刘彻李二换过来也未必见得就能管理的好,这么大一堂家业,就这么交给一个连句整话都说不利索的孩子?”
说到这,孔希范也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口口水,朱允炆的功绩确实不能细想,一细想之下让他们这些旁观之人无不震怖。
“我之前还在想,为什么皇帝一回来就这么迫不及待的为他歌功颂德,现在谜底全部揭开了,合理!非常合理!”
孔鉴哈哈大笑着:“他自己的身体自然是他最是清楚,他早就知道他要命不久矣,所以才会如此急急忙忙的为他装裱丰功,为的就是让他的皇权高高在上,让他可以不用担心死后他的儿子坐不稳江山!
想想看,只要这天底下的士子百姓都拜在他的龙椅下,视他为神灵,视他为媲美朱元璋那般的大帝,他只需要把宗亲里那些有资格染指皇位的朱家人盯死,他的儿子就可以安然坐在龙椅上,玩个十几年直接亲政,奉天御极,君临天下!”
朱允炆这个做爹的把皇位扎的稳劳,哪怕朱文奎再是无能,只要不施暴政,不逼的天下百姓揭竿而起,那就怎么也不至于丢了江山。
那群外姓大臣,一辈子都颠覆不了朱明皇室的皇权!
因为天下的老百姓、军队的心都在正统身上拴着呢。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咱们才要在这个时候支持那方孝孺啊。”
孔鉴搓着手说道:“不能让他朱允炆的阴谋诡计得逞,咱们要出面告诉天下人,这天下的功劳应该归谁,真正治理天下让老百姓都能吃上饭的是谁。
没有咱们这些儒林学子的治国之术,焉有大世以供皇帝穷兵黩武?如果没有天下的官员臣工,哪里将这天下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
这些都是咱们的功劳,都是儒家的功劳!儒家,就是咱们孔家!”
只要在舆论上把住风向,他孔家就可以借着这个机会一飞冲天,从天下士族的精神领袖成为实际领袖!
“这话,能发到报刊上吗?”
孔希范听着都新鲜,皇帝的心胸要多开明,才能让他们这种话说出来还刊文发到报上?
“当然能。”
孔鉴胸有成竹的坐回太师椅,细品着香茗陶醉。
“孤这次往南京,只是稍稍透露了一下皇帝的龙体情况,那通政司的胡嗣宗就迫不及待来投诚,包括现在的当阁首辅杨士奇、大学士方孝孺都给孤递了名帖,邀孤共饮商榷国事。而那报业总局就归胡嗣宗直辖管理,他若是跟皇帝一条心的话,怎么会允许之前方孝孺的文章登上去呢?”
如果朱允炆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捧腹大笑起来。
古人啊,你不能说他不聪明,只能说他眼界狭窄。
他们哪里知道什么叫做舆论战、什么叫做操控人心。
不吵架,哪里会抬杠。不抬杠,怎么会打起来。
现在可好,他孔鉴自己就通过脑补把朱允炆的一切行为合理化、完善化了。
“给咱们的那些门生故旧发密信,让他们站出来也帮咱们摇旗呐喊,大造声势。”
孔鉴思忖片刻,下了决定。
“孤马上便去草拟文章,只等孤这一份刊文登报,就让地方上给孤闹起来!要让全天下官吏都知道,孤这是再给他们送功劳!孤这是在捧他们,把这治天下的功绩都给到他们,让他们可以理直气壮的找朱明皇室要权。”
要让士人阶级站起来,让官僚集团硬气起来。
你朱家打江山又如何?治江山靠的不是刀子,是笔杆子,是他们这些满腹经纶的大儒。
皇室要跟士大夫共天下才是最合理的!
看到孔鉴主意已定,孔希范心里咂摸一下滋味,也觉得是这么一个道理,当下便兴奋的站起身应了下来:“是,必谨记圣公教诲。”
“说不准,孤这一篇文章发表出去之后,直接把他朱允炆气死也说不准。”
孔鉴说罢,连笑三声。
“朱允炆这个皇帝整出的这个报局,可真是帮了我孔家的大忙啊。”
第一百九十二章:常熟流血事件(上)
残雪暗随冰笋滴,新春偷向柳梢归。
入了阳春三月,常熟县这块风水宝地顿时温暖起来。
虽然此时常熟的气氛早已火爆起来。
自打那许不忌搞出几次‘移动演讲’的活动之后,一大批方孝孺的反方拥趸一度吓得不敢出门,更遑论走出家门高声说话了,整个常熟的舆论彻底被许不忌这般拥帝党所统治。
许不忌的名声也随着连续四次刊文求是报而风传天下,让前者现在走路都仿佛踩在棉花上。
只差一期了啊。
他只要再在求是报上刊上一篇文章,就可以免科举入翰林!
光耀门楣、青云直上就差最后那一哆嗦了。
所以这段时间的许不忌除了日常在县衙跟着王雨森这个县令办公理政之外,闲暇下来的时间全部用来看书写文章上。
当年他要有今日这般苦功,早都中了进士。
“文暹啊,又有人发文驳斥你了。”
许不忌正沉浸心神与文章,闻言便扬起脖子,顶着两个重重的黑眼圈“啊?”了一声。
看着许不忌嘴唇四周的墨渍,王雨森顿时哑然失笑,将手中最新一期的报纸递过去。
“谁啊?”
语气不屑的接过,许不忌还混不在意的说道:“这天底下还有这般不长眼的东西敢跟我许文暹做对?”
看看他许不忌最近的战绩吧,喷便苏州府无一敌手,连当朝大学士方孝孺在求是报这个战场上,都被他许不忌打得招架不住,连续两期沉默不言。
还有不怕死的敢喷他许不忌?
“先汉武伐匈奴靡费国力,致使天下破败,民间贫苦之极,屡有易子相食之人伦惨剧,晚年更兼昏聩作为,以致作乱不计其数,幸有丞相田千秋。御史大夫桑弘羊秉持国事,颐养国力,这才稳定局面......”
通篇看下来,许不忌也是叹为观止:“有理有据,有章有程,写得确实不错,只可惜就这个水平也不是我许不忌的对手啊。”
再往下一看落款,许不忌可就瞪大了眼睛。
“曲阜县县令,孔氏希范。”
当代曲阜令孔希范写的?
看到许不忌一脸的悚然,王雨森便轻笑起来:“没曾想,倒还有让文暹兄动容之人呢。”
许不忌捏着报纸,脸上神色开始频繁的变幻起来。
看到许不忌这幅神情,王雨森的眉头便微蹙,眼神中掠过一丝不为人查的杀意。
这许不忌可是皇帝钦定的枪手,而且还是重点培养对象,许下了锦绣前程。难不成连他也被孔家的名头吓住了?
要真如此的话,那可就别怪锦衣卫的绣春刀不认人!天堂还是地狱,就看他许不忌接下来自己的选择了。
王雨森已经开始逐渐流露杀机,只等许不忌退意一露便唤人杀之,而那边的许不忌沉默良久都然咬牙切齿的喝骂道。
“此真乃无耻奸贼也!”
什么情况?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喝骂登时闪了王雨森一下,还没等他开口询问,眼前的许不忌已经开始跳着脚的破口大骂起来。
“无耻奸贼!叛臣逆子!祸国乱党!汉奸败类!他简直就不是人!犬豚畜生尔!”
这许不忌疯了?
至于骂的那么难听吗?
王雨森都有些听不下去了,有心出言宽慰两句,却见许不忌又开始陷入自嗨之中,嘴里骂的话越来越难听,语调也越来越高,吓得王雨森也不敢再劝,生怕被喷了一脸口水,连退好几步老老实实的守在一旁等许不忌的情绪发泄完。
许不忌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还不是利益两字闹得。
你们孔家是什么人?那是天下士子的精神领袖,是儒学这门学说真正的正统,你们根正苗红那一支的嫡系打一落生,这一辈子就注定是吃福食的。
都生在终点线了,还抢底层士子的粮食?
大家都想升迁的啊。
不是每个人都能过科举中进当官,好不容易现在有了这么一条康庄大道,大家伙都兴致勃勃的准备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你们倒好,现在连这条路都想给大家伙堵死?
这不是你自己吃饱饭之后把锅给砸了吗?
以前天下的官员、儒林士子为什么把孔家捧上神坛,未必见得大家伙心里都看得起老孔家。主要还是为了利益两个字,首先的先决条件就是老孔家不会侵犯他们的政治红利,老孔家的宗族子弟不会入朝为官啊。他们给外界和普通老百姓的第一印象就是他们只待在曲阜安心搞学问,一副世外高人的德行。
孔家的影响力和权利很大一部分是通过联姻、师承纽带等带来的。
而且天下的官员、儒林士子科举考的本来就是儒学,大家从小学得书本知识也都是儒学,从根上就是儒党,他们总得给自己的行业找个祖师爷,拜个老祖宗吧。
那儒学的老祖宗除了孔子还有谁配得上?
老祖宗有了,那后代子孙唯一要做的就是把老祖宗捧起来,把儒学捧起来,只有他们的老祖宗越伟大,他们学的儒学学说越伟大,他们这些后代儿孙、儒学学术的继承人不就自然而然的披上一层光鲜亮丽的外皮了吗?
这暗地里的蝇营狗苟不提,只说表面上那自然是一团和气,天下的官员、儒林士子都愿意奉老孔家为领袖,没人会说一个不字,也没人想跟儒党这个光芒万丈的大派系分割开。
但是前提是,你得给我好处!
加入了你们,还没等享福呢,到要我们先把吃穿用度奉送上去?那你们儒家跟邪教还有什么区别?乞儿跪在地上可以不用劳作而获得吃食,他付出的是尊严,而我们跪在你们面前的时候,牺牲了尊严反倒还要把吃食给你们。
傻子才愿意干呢!
而且孔家人亲自下场有一个天然优势,那就是自带舆论导向力和拥趸基础。
孔家点名批评哪个人,那个人的名声在这个年代可就彻底臭了。
他许不忌刚刚才在求是报上四次刊文,眼瞅着距离大功告成就差那么一步,你孔家这个时候出面要断了许不忌的前途,还要砸了他许不忌的饭碗,许不忌但凡手里有刀,他都恨不得杀奔山东,亲手刨了孔家的祖坟。
“老子要打倒这群卖国贼!”
许不忌咬牙切齿道:“既然你不让我吃饭,那大家都别吃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常熟流血事件(中)
建文四年三月十六日,一个注定会被青史铭记的日子。
这一天的许不忌照例在常熟县举行了一次‘个人演讲大会’,拿着他连续几夜奋斗写出的佳作,驳斥孔希范的诘责文章。
他的佳作从多个方面驳斥了孔希范的儒学治国基调,比如汉武帝刘彻北伐匈奴功绩的基础来自文景之治。
而文景之治所用的施政纲领,一是祖制,也就是萧何做丞相时的那一套,萧规曹随这个典故大家都是知道的。
二一个就是文帝加入的黄老学说,即黄帝、老子等先圣思想,跟儒家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这是第一个方面。
而关于因为北伐而导致的民间凋敝,汉武帝启用丞相田千秋、御史大夫桑弘羊治国,从而快速的安抚民生、恢复国力这一点,可就被许不忌揪住了小辫子。
田千秋没什么好说的,是地道的儒党,但是桑弘羊可是杂家学派的啊。
你拿杂家学派的先贤充你儒家的面子算什么操作?
诚然,诸子百家在汉武帝提出独尊儒术之后逐渐凋零,大批的百家学子为了当官,不得不捏着鼻子并入儒家,给自己披上一层儒学的外皮,但不能因为人家批了儒学的外皮,人家祖宗时期留下的思想学说就被你儒党剽窃吧!
这不是公然的无耻窃取行为,还有什么叫做窃取呢?
而且汉武帝晚年昏聩,搞了一大堆的幺蛾子,最后将国家托付给幼儿的刘弗陵,开启了“昭宣中兴”,但昭宣中兴盛于汉宣帝刘询,这是不容反驳的事实,而汉宣帝上台之后的治国理念就是“王霸兼行”,公然反对独尊儒术理念,这才开创的汉室中兴,使得四夷宾服。
这份成绩难不成也算在儒党的脑袋上?
这是许不忌挑出第二个方面的毛病。
而第三点可就要了命,许不忌找出了诸子时期的孔子典例,搬出了君子六艺这个老掉牙的古董,又举出了公羊传里面注解《春秋》的例子,这就已经出现了迥异之处,更遑论其他两部《谷梁传》、《左氏春秋》等对《春秋》的不同注解。
至于在往后为了应附君主、朝代而演化出的魏晋文学、隋唐文学、宋元文学。
儒党学说早就被改了一个面目全非!
你管哪一种叫儒学?又或者都是儒学?
然后恬不知耻的告诉世人,这是儒学的进化,不能因循守旧,墨守成规?
都进化成什么样子了心里没点逼数吗?
这第三点就是许不忌的杀手锏,这位举人公直接在广场上放声高嘶:“他孔希范口口声声的说天下是因为无数饱学讲义、士林大儒共治的功劳,将所有的成绩揽到他们的身上,这简直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堂堂曲阜令,孔儒大家,怎么会是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汉有白登之围,和亲数代,唐有渭水之盟,而两宋签下的丧权辱国之和约更是不胜枚举。好水川之战,赵宋一朝竟然连叛乱的党项夷民都打不过!耻辱的承认西夏立国,还反奉党项蛮夷为上国,岁给银钱、丝绢。
那些反对派口口声声说天下之功非陛下一人之功,那缘何在这些耻辱的青史上,所有的罪责反而推到了皇帝一个人的脑袋上呢!”
许不忌声嘶力竭的怒吼着。
“白登之围,青史说是汉高祖无能,刚愎自用以至于败与匈奴。渭水之盟,青史说是唐太宗没有骨气!两宋之耻辱更无需多言,穷赵宋一朝的君王,无不被青史骂的体无完肤,说是昏君、庸君!
这个时候,那些跳梁小丑为什么不站出来,把在这些责任扛过去?说是他们自己治国无能,才导致国家屡屡受辱呢?
国家兴盛了,他们反而站了出来,说这些功劳都是他们在基层治民、在朝堂治国治出来的,无耻!
既然不愿意承担责任,那又有什么面目来享受荣耀?”
在大台之上,许不忌激动的脸红脖子粗,根根青筋都炸了出来。
“你们肆意的篡改祖先对儒学的讲义,难道篡改的目的就是如此恬不知耻的大搞两面派吗?你们所谓的进步,改良出来的学说讲义,就是为了让你们更加理直气壮的攫取他人的功绩、抹黑他人,并且让你们可以心安理得的做汉奸吗!”
一句汉奸,顿时引起哗然大波。
这天底下,竟然有人敢骂孔家人是汉奸?
王雨森身后站着一个身穿皂班衙役服饰的年轻人,闻言顿时跳了一下眉毛,手背到身后打了一记手势。
“青史会铭记着,天下苍生的眼睛更不是瞎的,我们看到的是当年宋政不纲、金元逞凶的时候,他孔家人自上而下跪地求饶,恳求躲过异族的屠刀!他们背叛了民族,他们甚至接过异族的屠刀,企图毁灭咱们的民族!
常州之屠,阖城上下几十万我民族之血亲汉裔被屠戮的仅剩数十人侥幸藏身活命,尸体塞满了每一条街巷,流出的血可以淹至膝盖!这笔血债他孔家人给瞒了下来,但是全天下都知道!口口相传是瞒不住的!他孔家人做异族的国子监祭酒,不允许天下科举的士子记载任何有关于异族的屠戮行为,焚烧咱们的典籍,企图是咱们的后世子孙打一落生就当奴隶、当异族的走狗,但他们失败了,因为我汉人出了太祖高皇帝!
我们打跑了异族,我们重复了衣冠,重新拯救了民族,挽回了神州倾覆!
而在北伐大军踏足山东的那一刻,就是这么一群篡改祖宗学说、口口声声说天下大乱都是皇帝一人过错的东西,跪在咱们北伐大军的面前,跪在徐、常两位大将军的面前,恳请活命!
太祖念在我汉人所受苦难,念在先圣的功绩,念在曲阜上下数万条性命,不忍再造杀戮,不忍我汉人的手上在沾染我汉人血裔的亡魂,这才宽恕他们,希望他们可以悔过,老老实实的待在曲阜安心做学问,结果呢!”
许不忌原地跺脚,怒目圆睁:“现在天下承平,国力鼎盛,当今陛下才刚刚带领咱们开创大世,这群跳梁小丑不知感恩,反而蹦出来,要无耻的攫取这一份功绩,谁能愿意?”
大明版的时代强音,许不忌就这般横空出世。
第一百九十四章:常熟流血事件(下)
谁能愿意?
许不忌的话音方落,那大台四周围观旁听的热血士子、富贾百姓便都昂首怒吼起来。
“对!我们不愿意!”
“大明的天下是太祖高皇帝打下来的!我们汉人也是太祖高皇帝救出来的!兵卒儿郎的战甲是咱们造出来的!将校武官吃的粮食也是咱们种出来的!这跟他们孔家有什么关系!你们愿意看到你们的功劳被他们孔家剥夺走吗?”
“不愿意!”
“你们愿意让这么一群汉奸还呆在脑袋上耀武扬威吗!”
“不愿意!”
看到群情激奋,许不忌更是大为鼓舞,喊出了载入青史的三句话。
“打倒方孝孺!打倒孔希范!打倒那个所谓的衍圣公!”
许不忌振臂一呼,顿时从者云集,纷纷跟着喊起了口号。
“打倒方孝孺!打倒孔希范!打倒衍圣公!”
就在这一片乱糟糟的氛围当中,一个士子突然捡起一块石头,大吼一声:“无知狂妄,竟然敢非议圣人!”说罢用力一掷,不偏不倚的砸在许不忌的脑袋上,后者应声倒地,血流如注。
这一下顿时人群哗然,大家纷纷转头对这个行凶者怒目而视,后者还颇为骄横的环顾四周,不屑冷哼:“一群没有文化的丘八,竟然敢在这里大放厥词,殊不知没有圣人立言教诲,尔等宛如猪狗畜生一般。”
这一句话顿时惹了众怒,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打死他!”
一句话点燃了火药桶,愤怒的人群纷纷涌向这名行凶的士子,拳打脚踢之下,等王雨森急急忙派衙役分开人群之后,这士子哪里还有生机。
打死人了!
“我干的,要抓就抓我吧!”
有热血的年轻士子挺胸抬头的走到王雨森面前,又冲着地上那具尸体吐了一口口水。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杀这种汉奸国贼,实为人生一大快事矣。”
围观的百姓足有数千之巨,闻言都面朝王雨森齐齐下拜:“求县尊法外开恩。”
王雨森恨恨的一跺脚:“罢了,这事本官会奏呈南京,如何处置,让内阁阁老定夺吧。”
死个把人用的着传到杨士奇耳朵里吗?
当然不需要!
王雨森一句兹事体大就把这事拖了下来,也就是无意中为行凶者开了罪。
人群纷纷感激顿首,随后都关切的看着看台上的许不忌,幸好这时候有几个县里的大夫匆匆赶到,一番简单的救治之后,总算是把这许不忌给救了回来。
“快快抬回县衙安养。”
王雨森急忙跳脚,大家伙便都让开了路,目送着他们的‘民族英雄’离开现场。
而自这次伤害事件之后,常熟县正方两派的冲突陡然加剧起来。
几名正方的学子在茶馆内高谈阔论,言语间对许不忌流露出颇多同情,并对行凶者被群殴致死表示痛快。
“杀得好!这种败类就应该给他活活打死!只恨当日我等不在,不然说甚也要踢上两脚才能痛快。”
几人都喝了不少,闻言也是纷纷高声附和,却惹恼了隔壁一桌。
“死的那个人是我的至交好友!”
一魁梧男子站起身,恶狠狠的盯着这几个醉酒士子:“你敢再说一遍吗?”
这老爷们喝多了酒,胆气就壮,岂会因这一句恫吓而胆怯?
这醉酒士子当时就不屑撇嘴:“民族败类,人人得而诛之。”
“砰!”
一声爆响,酒楼里的所有人可就傻了眼。
却是这魁梧男子抄起一条长凳,狠狠的砸在醉酒士子的脑袋上!
这一下用力之猛,当即就把长凳掼了一个粉粉碎,而这士子,也是眼见不活了。
“杀人啦!”
酒楼里乱成了一团,所有食客都吓得四散而逃,而这个横死的士子好友同学,无不吓得两股乱颤,瘫坐在地。
“杀我好友,我就杀你们报仇!”
魁梧男子也是红了眼,一喝之下,带着自己的几个醉酒朋友,一番乱糟糟的混战之下,当即就把这几个正方学子打死当场!
等到县衙班头带着人赶来的时候,只看到了几具惨兮兮的尸体。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这几个行凶者并没有逃跑!
“这群无知狂妄之人,杀之痛快。”
魁梧男子被套上枷锁的时候,尚处于酒意汹然的状态,面对酒楼外一群红眼的死者家属、好友仍敢出言嘲讽,引起喝骂声一片。
县衙内,王雨森甚至都懒得开堂审讯,就直接把几个行凶者打进了大牢,而他,则转身去了后堂,见了许不忌。
“火候差不多了。”
一句话,便让许不忌斗志昂扬起来。
翌日,养伤两日的许不忌,头缠着医布再一次出现在世人的面前。
“就算是这些反对派杀了我,我也不怕!他们已经羞惭的无话可说,这才会诉诸武力,但是武力不会让我屈服,就好比我们的祖先,从未屈服于异族的屠刀下一般!”
许不忌瞪着双眼,满目狰狞:“血债,就应该用血来偿还!”
愤怒到已经快要压制不住的死者家属、同情百姓、热血士子,在许不忌的带领下云集县衙大牢,看守的几个衙差哪里拦得住这浩浩荡荡几千人,吓得仓惶而逃,任由许不忌等人带着人群涌入大牢,生生打死了几个被水银灌到失声,捆缚在刑架的几名行凶者。
“这群汉奸国贼,已经将他们的狼子野心曝晒在阳光下了,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群蛀虫,通通消灭掉!”
许不忌手染鲜血,更添了几分戾气。
“这段时间里,凡是支持那孔希范的败类,都应该遭受到我们汉人的审判!”
于是,这么一群热血上头,红了眼的人潮,开始涌向常熟县的每一个角落。
王雨森静静的呆在书房里,跟他同处一室的还有那日在大台山,站他身后的皂衣年轻人。
“常熟的事到了这一步,已经算是大功告成,王县尊,就此别过。”
说罢年轻人起身便走,留下王雨森一人逐渐被夜幕吞噬。
所有的事其实都是西厂一手安排的,包括那袭击许不忌,酒楼逞凶的人,都是西厂这几年募集的死士。
他们自押入大牢后就被灌了水银,失声的目的就是担心他们死前乱说话,而现在,他们永远也说不了话了。
没人会知道这段肮脏。
耳畔外,王雨森静静的聆听着整个常熟县的打杀之声。
自建文四年三月十六,到三月十八,三天的时间,常熟县一共有二十七名士子、老学究被打死,史称常熟流血事件!
第一百九十五章:孔家覆灭(上)
常熟流血事件被以公文的形式刊登在了新一期的求是报上,而同时被刊登其上的还有许不忌那日受伤时的讲话,顿时引起天下舆论一片哗然。
这是第一篇公然向孔家进行攻击的文章。
而就在常熟流血事件发生的同期,在杨士奇的老家江西,也诞生了一次大明版的士子运动。
几百名年轻的士林学子裹挟着百姓冲进了各府县教谕所,殴打一些上了岁数的‘顽固派’,起因就在于方孝孺一篇‘实事求是’的呼吁文章。
“求是报是陛下赐名,起意义便是取自实事求是四字,既然是实事求是,那是不是应该客观、理智的进行分析,大明之今日,岂是陛下一人之功也?”
这篇文章看似中立,但是在最后,却也明显的用上了春秋笔法,在许多细节上,方孝孺将功劳归置于内阁和各省的布政使司衙门包括各省的两级粮长。
在文章的最后,方孝孺以一句“评议国是,不可唯上;无知谄媚,徒增笑尔。”做了收尾,全面驳斥了正方派系的所有论调,将正方定性成为了无知、无耻的唯上主义派系。
这篇文章毫无疑问对此时大明的思想冲击是巨大的,也对愈演愈烈的争论局势起到了烈火浇油的负面作用。
距离中枢最近的省府县都展开了自上而下的三级争论,议论围绕的核心就是大明的今天,到底是皇帝起到的作用最大,还是一级级往下的官吏在地方的管理作用最大?
幸好大明现在还处在立国之处的时代,前后无非两任皇帝。
一为太祖,二为建文帝朱允炆。
而毫无疑问,这两位皇帝的功绩还都足够拿的出手让正方的学子来吹捧。
江西士子在胡广的带领下,陈述了自大明立国以来,太祖高皇帝和朱允炆的种种功绩,将反对方驳斥的哑口无言。
胡广高举双臂:“没有太祖,我等汉人至今仍为亡国之奴。没有当今陛下,我等何以有幸得观今时之大世?北抵草原穷恶之极,南达海疆万里无边。这份丰功伟绩,难得不是陛下开创的吗?怎得就成了他们这群无耻派的功劳?
这群无耻派以为煽动一些官吏、无知的酸儒就可以篡改青史,窃取奇功吗?不可能!我们不是瞎子,天下的百姓也不是瞎子。就是这群无耻派,往上追溯,其祖上都是暴元时期的官吏,是欺压咱们底层百姓的汉奸!是太祖北伐,他们看到咱们汉民即将重复衣冠便再次投降,继续安享富贵。
对于这群人,我们不应该有怜悯之心,他们既然已经出卖了民族,就应该被毁灭,被逐出我大明!
打倒无耻派,打倒方孝孺!”
胡广的这番话和江西士子运动在青史上被誉为‘壬午事变’,彻底拉开了大明建文四年轰轰烈烈的思想冲击的序幕。
江西的学子在胡广的鼓动下,数十日之内便席卷了半个江西,无数支持方孝孺语论的老学究、士林学子被打倒。
而求是报上的风向也开始逐渐向正方偏移,越来越多如许不忌、胡广等人的言论频频登文刊报,而诸如方孝孺之类的反对言论开始在通政司的有意调控下变得稀少起来。
这个发现让正方学子更加兴奋和激动。
他们已经不满足于舆论上的优势了。
他们要彻底的毁灭所有的反对派!
在绍兴府,一篇署名李瑞的文章恰逢其时的诞生了。
文章中几乎将儒家的老底刨了一个底朝天,最后发出了一道直击反动派灵魂深处的拷问:“你们这算的是哪一朝的儒林学子!”
“为了迥异于这群无耻的反对派,我们这些支持皇帝陛下的学子应该自立学说,他们是腐朽应该被毁灭的,而与毁灭对立的就应该是新生。
故,我们应成立新儒学说,而我们新儒的第一条纲领,就是坚定不移的在皇帝陛下的指挥下,为我大明开创更伟大的恢弘盛世!”
儒学分家?
哪些本来还躁动的天下局势随着这一篇文章稍稍安静了一段时间,就在朱允炆还以为是不是他有些操之过急了,不该这么急着让这种文章问世的时候,更大的热情自江西、浙江和南直隶爆发出来。
“打倒反对派、打倒旧儒学!”
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是新儒,新儒到现在连个框架都没有搭起来,纯粹就是几句空洞的口号和一大串子的废话,但这并不妨碍热血沸腾的他们在这个时候涌进新儒这个新生学说的怀抱。
究其原因,还是一个利字!
只要把现有朝廷的官吏都批判成为旧儒党,那在旧儒被打倒的那一天,这些被定性为旧儒党的官员就会被无情的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空出来的那么多位置,不就自然而然的归属胜利的新儒党吗?
至于等将来坐到那个位置上之后该怎么施政,谁现在还会去操心以后的事呢?
先把坑占了,才是当务之急!
“好啊!好啊!”
南京城里的朱允炆知道后,开心的当晚连喝几大盅美酒。
“是时候准备收尾了!”
朱允炆面红耳赤,酒意酣然,但精神头却是出奇的高亢。
“传朱贤烶、杨文。”
他朱允炆在山东的钉子是谁?
就是现在的齐王,当初的齐世子、孔希范的高足朱贤烶!
当年,太祖皇帝病危之前,曾召诸王世子与南京,目的是留作质子,保朱允炆登基,保朱允炆的皇位。
这也是当初朱允炆魂穿而来的时候,面对朱高炽的拜见而一度错楞的原因。
而在这群世子呆在南京的这段时间里,当得知朱贤烶是孔希范学生的时候,太祖已经将朱贤烶给策反了!
说策反不恰当,因为在太祖的面前,所有人都本就应该是坚定不移的帝党,而非私党。
朱贤烶卖起他爹来毫不犹豫。
朱允炆削掉朱棣的燕王藩之后,便放手一众世子回藩,那个时候的朱允炆就已经告诉了朱贤烶。
“你可以反悔,但朕仍然有办法处理,或许会麻烦许多,但是给朕添麻烦的代价你承受不起,你也可以出卖朕,但出卖朕的后果,你也承担不起!”
那一年,连朱棣都被削了藩,这些同宗的胞亲,朱允炆的这些小兄弟哪一个敢触老虎的胡须,都吓的恭顺老实,这朱贤烶自然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反抗,老老实实的回到山东,这些年一直都是他朱允炆的忠实眼线。
他是新的齐王,孔家杀劳工的事,怎么都瞒不住他,而且孔希范也压根没打算瞒过自己的这个学生。
就好像他从来不瞒朱榑一般。
他一直以为,齐王府跟孔家的纠葛如此之深,见了光,大家都得死,齐王府不敢出卖他。
他想多了。
朱贤烶把孔家卖的干干净净。
“朕会给你爹一个体面的死法,虽然他葬的不好,他的灵牌也注定进不了宗祠,但是,他的名字朕不会革出宗谱。”
这是朱允炆的许诺,朱允炆也做到了,朱榑的死,责任被朱允炆这个皇帝接了过去,更担了下来。
“你没有出卖你的父亲,因为是你的父亲先出卖了爷爷。”
朱允炆手搭在朱贤烶的脑袋上,幽声道:“你要记住,这天下是爷爷打下来的,没有爷爷,就没有朱明天下,任何人,都不可以背叛爷爷。”
而杨文,这个在诏狱里呆了几个月的含山侯,倒是养的又白又胖,跟他一起出狱的还有那位状元公杨溥。
“官复原职,复爵含山侯,老将军可以安心去山东了。”
朱允炆双手握住杨文抱着的拳头,沉声道:“给朕包围曲阜,一个人都不允许跑掉!”
杨文一低头,沉声道:“请陛下放心,臣必不辜恩!”
当他回转身子离开谨身殿的时候,朱允炆才开怀的笑了起来。
孔家,没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孔家覆灭(中)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朱允炆早就不需要在继续称病作假,他可以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天下人的面前了!
四月初一,大朝会。
百官照例早早的抵至午门外候朝,但却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交头接耳,等着自大内出来一个宦官,唱一句“陛下龙体不适,今日罢朝”之类的话。
自二月下旬皇帝传出龙体不适,召内阁、六部、宗亲入乾清宫辅政开始至今都一个多月了,三月初一的大朝会就没有举行。
私下里,大家都纳闷一件事,那就是皇帝怎么还不驾崩?
不是说已经油尽灯枯了吗?不是说龙体已经只在朝夕了吗?
这一个多月来,所有的朝政都出自内阁,连皇帝的大印都送进了文华殿,明显就是皇帝确实已经没了理政的能力,而且大皇子朱文奎也开始被皇后马恩慧带着频频在文华殿露面,虽然经常是晃一面就走,但也让大家开始有了一种潜意识的认知。
只等朱允炆驭龙宾天,那朱文奎就会自然而然的登基,成为大明新的皇帝。
“到底是年轻,说不准养这一个多月又康复了呢?”
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瑛微垂双目,跟自己的至交好友低声呢喃。同时瞥了一眼不远处站在队首的杨士奇,迈步走了过去。
“杨阁老。”
杨士奇正闭目养神,闻言挑开眼帘看了一眼。
“有事?”
嘿,好横的态度。
陈瑛感觉自己遭到了杨士奇的羞辱,面上稍稍有些挂不住,遂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没什么大事,只是这段时间各省都有言官弹劾,说胡嗣宗在通政司胡乱作为,整的政令不通,地方乱糟糟的,希望阁老这边整肃一下通政司。”
大明现在真的是乱成了一团,江西的士子运动、常熟流血事件正在大明的土地上疯狂蔓延,南直隶、河南、湖广、福建都开始出现了响应的举措,现在的大明底层可谓是打成了一片,死伤之数甚至已经超过了五百之巨!
因为这次浩荡的士运行动,导致各省的民生基础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底层的官吏哪里还有时间操心政事?风向摇摆不定,思想混乱不堪,又偏生这个时候皇帝的身体出了问题,风言四起,大家伙都在眺目观望。
而这胡嗣宗是通政司左通政,更是大明报业总局的直接负责人,各省这黑锅不找他胡嗣宗来背,找谁?
“杨阁老,下官本不欲多言的,但是如今我大明奇谈怪论甚嚣尘上,又兼陛下龙体不适,正直国事风雨飘零之际,依下官看,这求是报还是暂时停刊吧,等陛下龙体康泰下了谕令,再开也不晚嘛。”
说到这,陈瑛还看了一眼方孝孺,开口道:“而且方阁老毕竟是我大明的阁辅之臣,当初陛下乾清宫托孤,方阁老也是顾命大臣之一,任由底层那群不第的学子这么抨击,也不好看呐。”
杨士奇顿时笑了起来,这是这笑里颇多不屑。
这个陈瑛,哪里来的自信跟他杨士奇玩心眼。
你这是在拉方孝孺还是想保你身后的人?
“陈御史,各省混乱,政务不通,责任难道不应该是地方来负责吗?跟胡嗣宗有什么关系?而且报业总局关于刊报每一期的求是刊文,都是本官允下来的,并无不妥之处。”
说罢又看了陈瑛一眼,轻哼一声:“最后奉告陈御史,你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说话要负责,我大明国力鼎盛,风雨飘零这四个字本官不希望再听到。”
当着满朝百官的面被杨士奇喝斥一番,这般屈辱让陈瑛一阵面烧,但他又不敢跟杨士奇刚正面,只好暗自愤恨,嘬着牙花子回到他自己的位置之上。
好在这个时候,午门大开,一个内监走了出来。
“陛下临朝,百官觐见。”
走吧走吧,皇帝果然还是身体不行。
大家伙下意识就打算掉头离开,却陡然顿住了脚步。
刚刚这个内监说了什么玩意?
陛下临朝,百官觐见!
皇帝的身子骨好了?
大家都还在发懵,包括内阁几位重臣也是愣神,只有杨士奇一人面带轻笑,抬腿入宫。大家伙这才缓过神来,手忙脚乱的跟上,耳畔之际,甚至听到了奉天殿里的鼓乐之声。
这杨士奇,早就知道皇帝的身体状况?
走在杨士奇的身侧,郁新用余光瞥了一眼,顿时心里悚然一惊。
百官各有心思,哪一个都无不是面容仓惶,等礼乐一收,便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瑟瑟发抖起来。
他们此刻都有一种预感:要出大事了!
“陛下临朝,跪!”
偏殿处,双喜昂首阔步的走进来,大喝一声,顿时奉天殿内鼓乐再奏。
百官余光之内,都瞬间看到那道曾经极其熟悉的影子,一个身穿龙袍,健壮的年轻男人。
而此时再一次出现在他们视野中的皇帝头顶天,脚踏地,哪里还有想象中的那般有半分的病容姿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吃惊归吃惊,钟磬一响,百官还是急急忙忙见礼下拜。
朱允炆没有落座,而是站在御案之前,俯瞰着眼前这百官,连句平身都懒得说。
他不开口,这百官就得这么一直跪着。
“朕,前些日子抱了病,有多少人盼着朕死?”
拾级而下,朱允炆走下御阶,站在两侧官员的中间,声如幽冰。
奉天殿内吓得一片噤声,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更有甚者,已是吓得抖如筛糠。
“看来你们都是忠臣啊,不愿意说是吗?”
朱允炆转身又上了御阶,怒喝道:“既然你们不愿意说,朕可就点名了!”
百官吓的更加凄惶,都恨不得把脑袋挤进冰凉的京砖之内。
“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瑛!”
听到皇帝的点名,人群中的陈瑛顿时吓得亡魂尽冒,皇帝刚才说有人盼着他死,现在转过头就点他的名字?
这哪里还有什么生机可言?
一股子恶臭,自陈瑛身上开始弥漫而出,朱允炆只是喝了一句,他就吓得屎尿齐流了。
“不说话朕看不到你吗?”
朱允炆摆摆手,金殿两侧拱卫林立的锦衣卫便上前把陈瑛给拖了出来。
“臭死了。”
掩住口鼻,朱允炆懒得多说什么:“拖出去,杖毙!”
百官都只觉得心脏猛然一漏。
“吏部尚书毛泰、通政司右通政邱显、刑部右侍郎张思恭、礼部左侍郎莫礼、户部左侍郎严奇良都在吧。”
朱允炆就这么站着,像一个审命的阎王。
“都拉出去,悉数杖毙!”
没工夫向朝臣解释缘由,朱允炆复又喝道:“拟诏。”
下首偏案,杨溥拿起了笔。
“山东左布政使盛任、右布政使李彦桢、按察使丘野,不思君事,枉辜圣恩,赐死!家产籍没,其家眷迁往辽东垦荒去吧。”
“陛下。”
有一个言官哆里哆嗦的站出来,想要问一句缘由,却被朱允炆以目扫过。
“朕说话的时候哪里轮得到你插嘴!拖出去,廷杖二十。”
这一刻,朱允炆背后的双喜脚尖瞬间变成了内八字!
奉天金殿内,一片鸦雀无声。
“知道朕为什么杀他们吗?”
朱允炆冷笑着,喝道:“双喜,读给朕这满堂的大员听一听。”
后者应了声,冷着脸自袍袖中取出一份奏本,那是自朱允炆登基以来,山东孔家做的所有事。
大小罪孽数十起不止。
“都听到了吗?”
朱允炆一拍御案,怒不可遏:“听听,听听这孔家都做了哪些事,看看你们身边都有哪些人在这些事里都充任了什么样的角色!
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瑛,自山东按察使任上擢升以来,凡涉及弹劾孔家门生、孔氏不法的奏本一律按押,可谓让朕大开眼界。
吏部尚书毛泰,二品部堂啊,我大明的天官啊,这些年提拔了多少孔氏门徒?朕就不一一说了,说不过来啊。
通政司右通政邱显,忠臣呐,可是忠的不是朕,不是朕这个给他俸禄,养着他的君父!忠的是孔鉴这个衍圣公。朝廷的政令还没有下达,他到先给孔家送去一份拓本。地方哪里闹了灾哪里闹了患,朕都还不知道,他孔鉴远在山东都知道了!
刑部、礼部、户部,这三个部的侍郎,有的是当年孔家的学生,有的呢,跟孔家眉来眼去,侵吞着咱们大明的国库,好哇,你们都当朕的刀,杀不得你们吗!
今日求是报又要开刊了,这份题本上的内容,会跟朕今日杀的这些渣滓败类的罪责一并刊发天下!朕不怕丢人,朕也不嫌丢人,别跟朕说什么上下**严重,曝光了之后影响朝廷的颜面,影响朕的颜面。
朕不在乎,朕就要让天下的百姓、士子、官僚都看到,看看朕会不会杀他们!”
喘口气,朱允炆森着脸扭头就走:“五军府的回府衙署事,内阁跟朕来谨身殿,其他的给朕跪着好好想,跪到午时之后滚出去。”
杨士奇面容平静的率先起身,看着身后一大片凄惶之色,嘴角咧开了一丝嘲讽。
第一百九十七章:孔家覆灭(下)
得益于这些年的修路,大明核心区域的信息传递是极快的,南直隶常熟流血事件和江西士子运动的消息通过求是报和民间的传递,几乎是前后脚到了孔鉴的大案之前,让这位还做着隐皇帝美梦的衍圣公,瞬间梦醒。
“大事休矣!”
当孔鉴看到这一期的求是报以及常熟发生的流血事件后,当时就傻了眼,面如土色的他,第一时间就召集了全族上下。
“我孔家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
孔鉴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逃离大明!
他知道,他中了朱允炆的计!
朱允炆就在等着他孔家在求是报上面露头,而他孔鉴就真的傻乎乎的站了出来,甘之如饴的当了这次活靶子!
他不该这么急着蹦出来替方孝孺说话的,他错估了人心,忽略了人性!
他高高在上的日子太久了,却忘了他之所以高高在上的基础靠的还是天下的士子跟他孔家是一个阵营的。
而他授意孔希范发表的那一篇文章,却站到了天下九成士子的对立面!成为了天下士子的敌人!
皇帝好手段啊!
孔鉴手脚冰凉的瘫软在自己的奢华大椅上,脑子里浮现起那日他去南京面圣的场景。
皇帝是在作戏!皇帝压根没病!
朱允炆根本就是在用这种方式来减弱他孔鉴的堤防之心,戒备之心,这是一个圈套!
“齐泰该死!黄子澄该死!”
恐惧到了尽头就是愤怒。
好比两伙人干架之前,叫的最凶往往是胆子最小的,因为他需要给自己壮胆。
而现在的孔鉴这种状态,就是胆子完完全全被吓破了。
他怒吼着,恨得咬牙切齿,恨得睚眦欲裂。
“天下岂有这般的妖人!岂有这般妖孽的太孙!”
看看朱允炆登基的这四年多来吧,他好像什么事都没做,大的内斗更是从来没有过,却削尽了天下的藩王,末了,把他孔家逼上了绝路!
“圣公!”
门被撞开,孔希范形容枯槁的闯了进来,现在这个时候,孔鉴也没有精力去呵斥他的失礼之处了。
“圣公,全完了。”
孔希范哆嗦着手,递上了一份报纸。
“最新一期的报刊,皇帝他不仅没有病,还举起了屠刀哇。”
忙接过报纸观瞧,这一看顿时让孔鉴两眼发黑,径直晕倒在地,吓得孔希范连连呼喊,又是掐人中又是扇脸的才给救回来。
“快~~快走,不能在等下去收集细软了。”
这个时候,孔鉴说起话来也是有气无力的紧,抓着孔希范的手:“咱们去东瀛,不管家里的族人了,让他们在这抵挡朝廷的军队吧。”
现在留给他孔家的路,只有出海逃亡才有一线生机。
“诶。”
孔希范忙扶起孔鉴,两人踉跄着离开孔府,点了亲兵风风火火的就欲离开曲阜,结果还未到城门,就被一人拦了下来。
孔旗,孔家的家奴,也是孔家在外豢养土匪的实际控制者。
“圣公爷,全完了啊。”
一看到这孔旗脸上的血污之色,孔鉴和孔希范两人脸上更是担忧。
这孔旗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城外咱们的兄弟们全完了,有逃出海的,也被盘亘济州岛的朝廷水师给剿灭,现在那杨文领着十几万军卫所的兵已经把咱们曲阜包了个圆。”
“什么!”
孔鉴只恨得当场吓死来的痛快,扶着额头:“走地道。”
狡兔尚且三窟,他孔家在这山东几千年,安排的退路绝对是足够多的。
“地道?”
就在一群人急急忙掉头准备走地道离开的时候,一处房舍的屋顶上陡然出现一人,拎着酒壶仰首痛饮。
“朝廷筑堤的时候,早就把出口给摸得一清二楚,现在估计都堵死咯。”
移目观瞧,却是自家招募而来的那个武林高手付郁。
“你出卖我?”
孔鉴气的哆嗦,手指着付郁:“我许你富贵荣华,你为何还要出卖我?”
“出卖你?”
饮酒男子不屑的一撇嘴,手拍房舍,一个鹞子翻身便落在地上,却连一丝一毫的声响都没有,这一手让孔鉴下意识连退三步。
“老子的本名叫项彧,是太祖高皇帝的御前亲卫!是正儿八经的锦衣卫千户,你算个什么东西,配得上我的效忠?”
付郁,又或者说现在的项彧,让孔鉴只觉得一阵心胆碎裂。
“杀,杀了他!”
孔希范指着这项彧,冲自己身边的亲兵怒吼着,但这些孔氏的族人却没有一个敢上前的。
这项彧,可是万人敌啊。
自加入他孔家这近十年来,鲜有出手,但每一次出手无不令人心神折服。
寻常几十号人不够他一个人杀得!
他们这些亲兵是有几百不假,但不死个半数恐怕都拿不下来这项彧,问题来了。
既然要死半数的人,谁愿意当这个半数?
“投降吧,当今万岁仁慈,投降只诛首恶,不纠余凶。”
项彧视这五六百人如无物一般,竟然还敢迈步走向孔鉴的方向,边走边仰首饮酒。
“我只拿孔鉴、孔希范两人,你们呢,老老实实像城外的含山侯投降,咱们和平解决,不动刀兵好不好?”
“放你妈的屁!”
那孔旗大吼一声,抄起刀就冲向项彧,却连三步都没走就顿住身子,然后后仰到底,喉咙中发出‘嗬嗬’的怪叫之音。
众皆移目观瞧,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一颗不规则的碎石不知何时射进了这孔旗的喉咙之内。
还会玩暗器?
这不是玩赖吗?
“非逼着老子杀生,何必呢?”
项彧三步两步并做,须臾间便冲进了人群之中,左右手各出一把短刃,挥舞间血雾蓬蓬,已是倒下数十人。
“行了,老实跟我去南京面圣吧。”
孔鉴和孔希范两人哪里有这项彧跑得快,直接被后者一人两刀挑了脚筋,都哀嚎着躺在地上,不住的磕头求饶。
“啧啧,这就是号称位列超品,百官避道的衍圣公?”
一脚踩在孔鉴的脑袋上,项彧环顾周遭,陡然大喝一声:“还不放下武器投降!”
这一嗓子,顿时吓得一群孔家走狗抛下兵器,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而城外,炮声隆隆!
曲阜,这个大明的国中之国,在建文四年的四月初四,顺利回归朝廷的怀抱!
而汹涌的天下士子倒儒运动,也在这一天,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