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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庚新     篡唐txt下载     篡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章 哈士奇(下)

    第七章 哈士奇(下)

    洛浦书馆设在大同市,位于新洛城西南,临近建国门大街。

    大同市的规模,远远比不上后来开设在新洛城中央地带的丰都市。不过由于早期进入大同市的商户,大都存有深厚的背景,虽无法和丰都市的喧嚣繁华比较,但却别有一番雅致的气息。

    丰都市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上到达官贵人,小到贩夫走卒,还有胡商豪客出没。而大同市则显得文雅一些,同样酒肆林立,但氛围很好。没有喧嚣吵闹,来这里的人,大都有良好教养。

    洛浦书馆作为最早一批进入大同市的商贾,门脸非常醒目。

    两根黑漆圆木上,有言庆赠与小洛浦先生的那副对联: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这两句话,被许多人当作了修学的至理名言。

    而言庆所书写的卷轴,早已被小洛浦先生收藏起来,不肯轻易示人。走进书馆大门,正对面有先贤画像。两面巨大的书架上,叠摞着一册册雕印出来的书籍,散发出淡淡的墨香。

    郑言庆把青驴拴好,迈步走进书馆。

    有伙计眼尖,认得郑言庆,连忙迎上前来,笑嘻嘻的说:“郑公子,您可算来了。”

    言庆笑道:“什么叫总算来了,这是从何说起?”

    “您可不知道,先生得了几卷汉魏碑帖,这些日子不少人来询问,想要拿走。先生总是以碑帖被您定下,才算推拖过去。您要是再不来,先生就要登门拜访了。”

    “呵呵,那的确是我有些疏忽了!”

    你看,我们洛浦先生有多重视您啊,专门把碑帖留着,除了您之外,谁都不卖!

    这种话说出来,怎么听怎么让人感觉舒服。

    其中固然有夸张之处,但听者终究会有一种受重视的感觉。郑言庆连忙道谢,看了看四周,轻声问道:“洛浦先生呢?”

    “哦,楼上来了客人,先生正在接待。

    公子要是不着急,可以先在这边坐坐,看看书;不过若是着急,小的这就去通禀。”

    书馆分为两层楼,楼上主要陈列一些珍奇孤本,还有名家字画,普通人是没有资格上去。既然是在楼上接待,想必来的是贵客。郑言庆倒也不着急,于是在一旁坐下,伙计奉上茶水,又捧来一卷东山集放在旁边,让郑言庆看书饮茶,打发时间。

    这年月,品茶已渐渐兴起,但人们更多的还是饮酒。

    只是书馆不比其他地方,你奉上酒水,万一客人喝多了,难免不会有失礼的举动。

    一杯香茶,一卷书册,与这书馆的墨香清幽,倒也搭配。

    郑言庆坐下来,正准备拿起书卷,就听见楼梯口有脚步声传来,一轻一重,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引导养生术练了四年,让言庆的听力较之普通人敏锐许多。

    他抬头看去,就见从楼上下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矮胖,正是小洛浦先生,女的身材高挑,一袭碧绿长裙,外罩披风。往脸上看,蛾眉秀美,凤目有神。鹅蛋脸,粉靥腮红,姿色动人。一头乌黑云鬓,挽成高髻,更衬托出玉肌柔嫩……

    也不知是那少女只顾着说话,亦或者是楼梯有些滑脚,突然间脚下失足,少女啊的一声惊叫,从楼梯上就摔了下来。一旁小洛浦先生猝不及防,伸手未能抓住。

    说时迟,那时快,言庆呼的起身,身如电闪,刷的就冲到楼梯口,一把将少女搀扶住。刹那间,温香软玉涌入怀中,即便言庆的心性沉稳,也不由为之一荡。

    “小姐,你没摔到吧。”

    从楼梯上扑下来的巨大冲击力,让言庆抱着少女之后,连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脚跟。

    连忙把少女搀扶住,郑言庆轻声询问。

    那少女显然是惊魂未定,紧紧的抱住郑言庆的腰身,胸口剧烈的起伏,让言庆能感受到,她胸前的软玉温香。听到言庆的话,少女总算是稳住心神。俏脸噌的一下子就红了,连忙松开手,想要往后退,哪知才一松手,却眉头一蹙,脚下一晃,险些又摔倒在地。幸亏郑言庆眼疾手快,将她搀扶住。

    少女的脸上流露痛苦之色,一只脚的脚尖点地,似乎不敢踩实。

    言庆连忙搀扶着她,在一旁坐下来。

    小洛浦先生这时候也跑了过来,拍拍胸口道:“裴小姐,您没事儿吧。”

    原来这少女姓裴!

    少女这时候也认出了郑言庆,脸羞红,螓首低垂,道了一声:“多谢公子相救。”

    “可能是扭到脚了!”

    郑言庆朝她微微一笑,然后抬头对洛浦先生解释。

    他一边说,一边将少女那只不能落地的脚抬起来,顺手把她叫上的云靴脱下。

    “你干什么?”

    少女忍不住轻呼一声,声音有些发颤。

    郑言庆说:“裴小姐莫紧张,你刚才可能是扭到了脚,要立刻检查一下,若严重的话,只怕要去医馆诊治……”

    “你怎么知道我姓裴?”

    少女露出警惕之色。

    言庆笑道:“刚才洛浦先生都叫出来了,我又不是聋子,如何听不到……还好,没伤到筋骨。”

    少女的脚踝有些红肿,显然是刚才失足所致。

    郑言庆蹲在地上,把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腿上,伸出手握住那盈盈一握的脚踝。手掌和细嫩的肌肤相触,少女的身子轻轻一颤,头垂的更低,脸红得好像洛阳城外的香山寺红枫叶。

    “洛浦先生,你这里有药酒吗?”

    小洛浦先生闻听,连忙点头道:“有,有,有……我前些日子刚买的田记药酒,效果非常好。”

    “那就拿来啊!”

    小洛浦先生显然是有点慌乱,以至于言庆询问,他一边回答‘有’,却没有任何动作。看样子,这个裴姓少女的来头不小,就算不是官宦子弟,也是名门之后。

    弄不好,她可能是河东裴氏族人!

    若论规模,河东裴氏可能没有五姓七大家那样枝繁叶茂。闻喜裴氏门下只有三个族房,以‘眷’而名,分别是东眷、中眷和西眷。裴世矩隶属于东眷族房,也是裴氏如今实力最强劲的一支。但不知眼前这个少女,又会是裴氏哪一支呢?

    小洛浦先生急匆匆的跑回后宅拿药酒。

    书馆里的伙计们,见没什么事情,也就各忙各的去了。

    “我,我叫裴翠云,多谢郑公子出手相救。”

    “你认识我?”郑言庆疑惑的抬头,看着少女。

    少女脸一红,声音有些颤抖,似是紧张,又好像有一些失望,“你忘记了?昨天你和我弟弟,还在长夏门大街冲突过。”

    “哦!”

    郑言庆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乍一看这少女的时候,觉得有点面熟。

    原来她就是那个纵马出场,阻止自己和那少年打架的少女。一来是昨天郑言庆心中有事,惦记着雄大海的事情,所以未能留意对方的长相;二来呢,他实在是无法把眼前这个说句话就会脸红的少女,和那个纵马呵斥少年,英姿飒爽的女人联系起来。

    “昨天的事情实在抱歉,我当时有事,没想到……你,不是洛阳人吧。”

    言庆一边说着话,一边轻柔的按摩少女的脚踝,为她疏散淤血。少女‘嗯’了一声,“我本是河东闻喜人氏,家父说以后可能要定居洛阳,所以让我们也过来了……我那弟弟是个莽撞的性子,你切莫怪罪他。其实,其实他对你,崇拜的很呢。”

    “崇拜我?”

    “是啊,你年初时写的《三国演义》,我那兄弟非常喜欢,还请人在洛阳抄录呢。”

    郑言庆笑了!

    少不读红楼,老不读三国,这是后世总结出来的一句名言。

    由此可见,三国对少年人来说,有着何等巨大的吸引力!他笑道:“不过是玩笑之作,供世人打发闲余,消遣之用,实在上不得台面。外面不是很多人说,我那是篡改历史,罪无可恕嘛。”

    “可我却认为是好的……”

    “哦,小姐也读三国?”

    “读过一些,也听人说起过你的不是。只是我觉得,公子本就是演义三国,供人消遣,就无需考究真伪。我爹爹也认为,公子那书中暗含兵法韬略,不细读不足以揣摩……不过,我觉得公子所作当中,尤以离思最出众,也最是感人肺腑。”

    “哦……”

    郑言庆呵呵一笑,没有接口。

    元稹的离思啊……那可是一大怨念。只不知道若元稹重生,又该做什么诗词,以悼念亡妻呢?

    郑言庆正思想着,突然间听书馆门外传来一声暴喝。

    “该死小贼,竟敢对我姐姐无礼!”

    紧跟着脚步声传来,没等郑言庆回头,一股拳风就扑了过来。拳风刚烈,显示出出拳之人的力量,是何等惊人。言庆一只手还握着裴翠云的玉足,也难以躲闪。不得已身体向前一扑,只听裴翠云一声惊叫,就被郑言庆一下子压在身下。

    “小贼,找死!”

    来人似乎更加愤怒,踏步上前,一脚踹向了郑言庆的后心。

    言庆不敢躲开,他倒是可以躲开,可这样一来,就容易伤到身下的裴翠云。于是一把抱住了裴翠云,在地上一个翻滚,让开来人的蹬踹。而后把裴翠云安置好,翻身一记鲤鱼打挺站起来,腾空而起,也没看清楚对方是谁,一记鞭腿甩出。

    蓬的一声,来人抬手臂,硬生生挡住了言庆的鞭腿。

    郑言庆顺势一个后空翻落地,蹲下身子不停搓揉小腿。这家伙的手笔,活生生好像铁柱子一样,让言庆也忍不住连连呲牙。而来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后退两步,手臂好像失去了知觉一样。

    “是你?”

    来人看清楚了郑言庆,郑言庆也看清楚了来人。

    没等郑言庆开口,那人愤怒吼道:“好你个郑言庆,枉我还这么崇拜你,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小人……我和你有过节,你找我就好,居然敢欺负我姐姐,我杀了你!”

    郑言庆不由得暗自叫苦,心知对方这是误会了。

    不过想想看,刚才他和裴翠云的动作,的确有些暧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把玩裴翠云的玉足呢。

    来人,正是昨日和郑言庆交手的少年,也就是裴翠云的兄弟。

    而此时裴翠云被郑言庆刚才压在了身下,正有些恍惚。言庆想要开口解释,就见少年怒吼着冲上前,双拳一前一后,做连山拳势,呼的向言庆轰了过来。

    “你……”

    郑言庆后面的话,被扑面而来的拳风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连忙向后退了一步,以化解少年的拳劲,脚下同时游走,身体一转,躲开了对方的攻击。可没等他站稳身形,少年已猱身撞过来。郑言庆身后就是柜台,也无处躲闪,一咬牙,一只脚踩在了柜台上,双臂十字交叉,运足力气,迎上前去。

    蓬,又是一声沉闷声响。

    郑言庆撞在了柜台上,后背疼痛无比。

    那柜台经受如此巨力之后,呼啦一下子散了架。少年一击得手之后,再次凌空跃起,屈膝撞向郑言庆的胸口。

    一连三击,郑言庆也怒了!

    这少年的力气惊人,若非言庆自幼练武,只怕刚才被他一撞,至少也是骨断筋折。

    你误会是误会,可得理不饶人,往死里出招。

    郑言庆再好的脾气,也不可能受的住。于是旋身躲开,双手张开,若同黑熊扑击,正推在少年的腰间。只见那少年呼的飞出去,狠狠的摔在地上。言庆本以为,这一下应该可以解释了,哪知少年落地之后,丝毫没有受伤的模样,翻身跃起。

    “郑言庆,你惹怒我了!”

    一旁裴翠云也清醒过来,半坐起来大声叫道:“小弟,你快点住手,你误会了!”

    可这时候,少年好像一头疯虎一样的冲过来,根本没有听见裴翠云的话。

    郑言庆也有些急了!

    这家伙怎么和疯子一样,不觉得疼吗?刚才自己那一击,换个人至少也要喘息一口气。可这家伙好像没事人一样,难不成是传说中的铁金刚吗?想归想,可手上却不敢迟疑。双足猛然一顿,脚下站好降龙桩,刚要出招反击,那少年就到了他的跟前。

    双臂张开,蓬的抱住了郑言庆的腰,口中发出一声虎吼,反身生生将言庆拔起,砸向地面。

    要说言庆这降龙桩也练了四年,虽不说能有千斤力,可等闲人休想挪动他一步。

    这家伙的力气太大了……

    言庆要是被这摔中了,不死也得落伤残。

    身体猛然一扭,双腿呼的一下子扬起,十字交叉锁住了少年的脖子,顺着那少年摔他的力道,腿上用力,双手锁住少年的右腿猛然一推,两个人蓬的一下子就摔在了地上。

    “小弟,快住手,郑公子,你也住手……”

    书馆里的人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一幕。

    两个白衣飘飘,风度翩翩的少年打成一团,其中一个,还是大名鼎鼎的半缘君?

    半缘君写诗写书那是一绝,可没想到打起架来,也不逊色啊!

    更重要的是,两个少年似乎是为了一个女孩子打架……这种事情传扬出去,该会是何等的轰动。

    别说书馆里的伙计了,就连拿着药酒跑回来的小洛浦先生,也站在门口呆呆发愣。

    “你们别打了?”

    裴翠云急得大声叫喊,可又走不得路,粉靥通红。

    就在这时,从书馆外走进来一个人,身形似电,眨眼来到了两人跟前,一只手抓住少年的肩膀,轻轻一抖,另一只手蓬的敲在了郑言庆的腿上,而后一把扣住了言庆的手笔。

    别看这动作简单,可效果却是出奇的惊人。

    言庆和少年一下子被分开来,旋即就见来人原地一转,郑言庆和少年噔噔噔向后退了十几步,才站稳了身形。

    “两位都是少年俊彦,当为世人表率,又为何在这圣贤之地大打出手,岂不是亵渎了诸位先贤吗?”

    一条腿麻木的没有半点感觉,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而被来人扣住的手臂,被他这么一推,使不出一点力气;少年的情况更惨,靠着墙壁才勉强站稳,因为来人刚才抓住他的肩膀抖了一下,好像把他全身的骨头架子都给抖的散开了似地。

    郑言庆半倚着楼梯扶手,抬头向来人看去。

    只见对方身高大约在175上下,体态清癯,面颊瘦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种忧郁之气。一袭白袍,头顶束发金环,灰白色的头发披散在肩头。

    颌下无须,上唇有两撇非常性感的小胡子,乍一看颇有阳刚之气。

    可不知为什么,郑言庆总觉得这个人身上,好像有一点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怪异。

    他喘了一口气,沉声喝问:“你是谁?”

    “呵呵,有劳大名鼎鼎的半缘君相问,老夫不胜荣幸。

    老夫哈士奇,祖籍襄州,如今在洛阳城里做些小生意。两位都是少年俊彦,有什么误会说清楚也就是了……这里是洛浦书馆,两位这样子大打出手,实在是不雅观。”

    郑言庆说道:“又不是我挑起的事端,你问那个疯子。”

    “明明是你调戏我姐姐……”

    少年闻听,立刻怒声喝道。不过话只说到了一半,就见裴翠云冲过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小弟,你胡说什么?刚才是我扭到了脚,险些摔伤,幸亏郑公子出手相救,他是在为我疗伤。”

    “疗伤,可我看他握着你的脚……”

    “我都说过了,是疗伤……你没看见洛浦先生手里拿着药酒吗?”

    这时候,小洛浦先生总算是醒悟过来,拿着药酒连连摇晃,“裴小姐说的不错,郑公子是为她疗伤。”

    “哦……那他为什么不说清楚,肯定是心里有鬼。”

    郑言庆恼羞成怒,“你这人怎么这样颠倒黑白,你冲上来就打,可给我机会解释?”

    “可你要不是把我姐姐压在身下,我岂能动手?”

    这话,是越说越离谱了……

    门外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原来半缘君是来这洛浦书馆与情人幽会啊!

    裴翠云羞得抬不起头,心里更恨不得把少年的嘴巴缝起来。

    什么叫捧着我的脚把玩?什么叫把我压在身下?

    “小弟,你再胡说,看我以后还带你出来?”

    郑言庆也是连连苦笑:哥苦心营造出来的清誉啊,被这小子嘴皮子一动,算是彻底毁了!

    哈士奇一旁听了,也不由得哑然失笑。

    “既然两位真的是误会,老夫却冒昧了……”

    说着话,他向郑言庆看过来,眼中却闪过了一道异样光彩,“没想到半缘君文采出众,竟然还练得一身好武艺。文武双全,假以时日,定然会出人头地啊。”

    言庆这个时候,身子也已经恢复了知觉。

    他衣衫有些凌乱,闻听哈士奇说话,于是笑了笑,拱手道:“哈先生才是好武艺。”

    “过奖,过奖了!”

    说着,他拱了拱手,“今日能得遇两位少年俊彦,老夫实在是开心。只是老夫手头还有些事情,就先行告辞了,若有机会,再与两位相聚。”

    哈士奇转身往外走,郑言庆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哈士奇,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气度相当不俗,绝非普通商人可以拥有……可他就是说不上来,哈士奇什么地方有古怪。

    “郑公子,翠云先告辞了!”

    裴翠云这时候也走上前来,与郑言庆道别。

    言庆连忙拱手,“裴小姐自便。”

    “嗯,今天多谢你相助之恩,我弟弟不懂事,你别记在心上,我代他向你道歉。”

    “啊,这个倒不必了。”

    “不,一定要的!”

    说完,裴翠云向言庆欠身一礼,然后一转身,冷冷的盯着少年,“裴行俨,还不过来向郑公子赔礼。”

    “那个……刚才是我鲁莽,没打伤你吧。”

    这厮是在道歉,还是挑衅?

    郑言庆哭笑不得,刚要开口,就见裴行俨扭过头,“姐姐,外面马车已经备好,咱们回去吧。”

    裴翠云很无奈的看了一眼裴行俨,然后又向言庆一礼,在裴行俨的搀扶下慢慢离去。

    “我这书馆啊!”

    小洛浦先生欲哭无泪的看着书馆中的一片狼藉,发出一声哀叹。

    言庆上前说:“先生莫要哀叹,今日是我的不是,有多少损失,我赔给你就是了。”

    “郑公子这说的什么话?这区区损失,我还受的起……不过,如果郑公子真的要赔嘛……呵呵,老夫也不要钱帛,只要郑公子同意让我把你那三国演义拓印成书就可以了。”

    “啊……”

    “如何?”小洛浦先生一脸期盼之色。

    郑言庆很想问他一句:这稿费怎么算呢?

    可这年头,有人愿意出你的书,那是对你的承认。稿费?这年月貌似还没这个说法。

    “这个嘛,让我想想。”

    郑言庆做出一副为难之色,然后突然问道:“对了,刚才那裴小姐,是什么来头?”

    “哦,河东裴氏东眷,裴双虎的后人。

    她父亲就是虎贲郎将裴仁基。那个小子是她的弟弟,名叫裴行俨,昨天才抵达洛阳。”

第八章 李基来信

    第八章 李基来信

    怀揣三本珍贵的汉魏碑帖,郑言庆离开了洛阳。

    说起来,他如今可是乡下人,洛阳城中的喧嚣繁华并不能吸引他留恋,反倒是龙门山下的竹园,总让他难以割舍。午后的阳光很温暖,深秋的风,又带着些些凉意。他骑在青驴背上,悠悠然往竹园行去,只见田园之中,已呈现出萧条。

    隋炀帝营建新洛城,开掘大运河,的确是一件好事。

    但也不能否认,他很大程度上使得民力处于疲乏状态。大业初,河南尹治下差不多二十万户人家,近百万人口。可是才三年时间,一些地区的人口已出现不足。

    在繁华的洛阳城中,当然不会发现这种状况。

    可走出洛阳,看看那些开始荒芜的土地,就能感受到隋炀帝是在如何透支大隋朝的民力。

    不能说他是一个坏人,只能说杨广属于那种极端理想化的君主。

    这样的君主,往往会把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变成劳民伤财的坏事。原因无他,他们太理想化,太过于自大。隋炀帝死前仍拍着自己的脖子说:大好头颅谁可取之?岂不正是这样的一种心态?

    言庆在心里叹了口气,脚后跟轻轻一磕青驴的肚子,那青驴立刻加快了速度……

    回到竹园时,三个老头子都在竹楼里休息。

    昨天晚上是一整夜没有休息好,如今总算是安稳下来。

    言庆把青驴交给毛旺,迈步往自己的住处走去。还没等他走进竹楼,就见毛小念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四眼和细腰。

    “少爷,窦公子在楼上等了你快一天了。”

    “哦?”

    “他好像情绪不算太好,来了之后就在楼上看书,中午吃饭也没有下来。”

    言庆点点头,“好了,我知道了!”

    说着,他蹲下身子,就见细腰和四眼开心的跑过来,一下子跃入了郑言庆的怀中。

    “你帮着去准备一下晚饭,爷爷他们过一会可能就会醒了。”

    毛小念应了一声,一路小跑的走了。

    言庆抱着两头小獒走上竹楼,见窦奉节正在楼上发愣。虽然他手里捧着一卷书,可那书拿反了也不知道。呆呆的看着窗户外的竹子,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把小獒放在榻上,郑言庆走过去,一把将窦奉节手中的书抽了过来。

    “啊,言庆你回来了!”

    “发什么呆呢?”

    窦奉节脸一红,连忙摇头说:“我哪有发呆?”

    “书都拿反了,还说没有发呆……连小念都能看出你有心事,说吧,是什么事情?”

    窦奉节一副纠结的模样,欲言又止。

    这家伙总是如此,越是逼他的话,他就越是说不出话来。

    所以郑言庆也不催促,把书本放回书架。然后又从门后搬出来茶炉和茶釜,把茶碾子摆在正中间,取出茶叶,很认真的碾磨起来。就好像窦奉节,根本不在屋里。

    “奉节,下楼把水端上来,还有竹炭。”

    “哦!”

    窦奉节如像是一个听话的孩子,站起身就往楼下走。走了两步,他又转回来,把一封信递给了郑言庆,“叔祖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谁的信?”

    “我不清楚……”

    郑言庆放下茶碾子,接过了书信。目光扫了一眼,信封上空白,没有任何字迹。

    拆开信封,抖开了信瓤。

    郑言庆不看不要紧,一看却不由得身子一抖。

    信上的字迹,实在太熟悉了,正是出自李基的手笔。自从李基走了之后,就没有和言庆联系过。言庆也只打听到李基去了夏州,但具体是什么地方却不清楚。

    “言庆吾徒……”

    一如既往的字迹苍劲,郑言庆认真的看着书信。窦奉节从留下拎着一袋竹炭和一桶龙门山的泉水走上来。他也不说话,默默的用火折子把茶炉点燃,而后往茶釜中注入清水。把茶碾子拉到他的跟前,轻轻的碾茶,没有打搅郑言庆看信。

    三年了,他对煎茶的过程,熟记于心。

    郑言庆看罢书信,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信中的内容主要是询问他的学业,同时告诉他,已经为他选好了老师。而这个老师的人选,则让郑言庆感到万分惊讶。

    长孙晟?

    李基竟然能请出长孙晟来做他的老师?这能量……未免也太大了吧。

    如果李基请的人是今下的任何一个名士,哪怕是如同欧阳询之流,他也不会如此震惊。

    可是,他请得居然是长孙晟!

    长孙晟那是什么人?开皇以来,大隋朝有数的名将,特别再对突厥的斗争之中,几乎处处都有长孙晟留下的影子。要说起来,开皇年间的名将有很多。远的不说,就说刚死掉的杨素,还有被斩首的贺若弼,全都是拔尖儿的主儿。而长孙晟和这些人比起来,丝毫不逊色。甚至说,他比贺若弼杨素,更加多谋善战。

    李基在心中说:长孙晟此次随同皇帝出巡榆林,不成想在杨广照会了突厥可汗之后,突然旧疾复发。隋炀帝已下诏要长孙晟在返回洛阳后,出任淮阳太守之职,可是由于这旧疾发作,不得不中止任命。长孙晟将回洛阳休养身体,官拜右骁卫大将军的职务。右骁卫的主要职责,就是拱卫河洛地区的安宁,也就是说长孙晟此后会留驻洛阳。

    至于如何说服长孙晟,李基没有详细说明。

    郑言庆惊愕无比,拿着书信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自家这位老师的能量,也太大了吧!

    对长孙晟,言庆还是比较有好感。

    不仅仅是因为这位右骁卫大将军平时为人低调,也不是因为他打击突厥,功勋卓著。

    之所以会有好感,完全是当年宁长真屠戮言家村的时候,曾提过长孙晟的名字。

    言庆现在缺少什么?

    他不缺名气,缺少的是一个强有力的背景。

    郑家处于没落状态,安远堂又站错了队伍,郑大士卧病在床,郑仁基前途渺茫。

    窦家虽然实力雄厚,却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站出来帮助他。

    相比之下,长孙晟就显得格外合适。一来他深受隋炀帝的倚重,可以把整个河洛托付给长孙晟,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享受的待遇;二来长孙晟的出身虽比不上窦家,可也正因为这样,不会被太多人关注。

    比如现在窦家出面,说是要收言庆为弟子。

    那么在皇帝眼中,亦或者在各大门阀世族当中,就会产生出一种遐想,窦家和郑家联手了……这是各大世家,乃至于皇帝绝对无法忍受的事情。毕竟,一个世家大族的重新崛起,势必代表着昔日那些被其他世家分割的利益,都要还回去。

    那动作太大,影响也太大,会让郑言庆一下子被卷入漩涡之中,甚至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所以,思来想去,也唯有长孙晟最为合适。

    老师对自己,可说是机关算尽。既要让郑言庆搏一个锦绣前程,又要让他平平稳稳。

    言庆收好了书信,呆坐片刻,总算是稳住了心神。

    “言庆,我要走了!”

    窦奉节突然开口,声音很轻。

    郑言庆一怔,扭头向他看去,只见他已经煎好茶,为他分出一碗茶汤。

    “好,那我改天再去看你。”

    窦奉节说:“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要离开洛阳了。”

    “离开洛阳?去哪儿?”

    “爹爹晌午时问我,是不是想和他一起去资阳。”

    郑言庆恍然大悟,原来是窦轨想通了,要带着窦奉节一起走。这是好事啊!看样子昨天晚上他那一席话,并不是白费功夫。窦轨开始关注窦奉节了,说不定父子两人在一起,可以让窦奉节不再像从前那样懦懦。而且,这不正是他所希望的吗?

    “奉节,你应该高兴才是啊,你昨天不还告诉我说,想要和你父亲在一起吗?”

    窦奉节点点头,“刚开始我的确很开心,可是后来……”

    “怎么了?”

    “我要是去资阳,就再也没办法和你玩儿了!”

    窦奉节抬起头,看着郑言庆,眼睛红红的,轻声道:“我想和爹爹在一起,可我又不想和你分开。我长这么大,就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要是去了资阳,我什么人都不认识,会想你的。”

    这个家伙……

    郑言庆颇有些无奈,但又不得不为之感动。

    他站起来,然后又在窦奉节身边坐下,伸手搂住他的肩膀,低声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奉节,你莫要这个样子。想想你父亲,他一个人在巴山蜀水打拼,又何尝不希望你能在他身边陪伴?这一次他好不容易同意带你去,你应该高兴才是。

    你在资阳好好的照顾你爹,说不定过些年,你和你爹就回来了。

    哭哭啼啼的,想个什么样子?男子汉大丈夫,当志在四方,居于一隅,难成大气。”

    “可是,我舍不得你啊!”

    “哈哈哈,傻小子,又不是生离死别。咱们今日分别,正是为了日后的重逢。到那时候,你我都长大了,就可以想大人一样,把酒言欢,互道离别之情,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真的吗?”

    窦奉节忍不住问道:“那到时候,咱们还会和现在一样,是好朋友吗?”

    “当然了,你还记得吗?在学舍的时候,咱们说过,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窦奉节瞪大了眼睛,看着郑言庆,用力的点点头。

    言庆搂了他一下,然后起身坐在书案旁,想了想,提笔写道: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远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这是初唐四杰之一王维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其中那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对言庆和窦奉节来说,似乎都不太合适。

    不过,他们都是远离家乡的人。

    窦奉节是远离他洛阳的家乡,而之于郑言庆来说,这个‘远游’的意义更加深远。

    写完之后,他还在上面写下了《送窦奉节之赴蜀州》的名字。

    “收好了,别让人知道这是我写的东西。若一个人寂寞时,就想想,远在洛阳,你还有一个好友正在思念你呢。”

    这一句话,令窦奉节的眼泪,刷的流下来。

    他用力点点头,将墨迹吹干之后,小心翼翼的叠好,放在怀中。

    经过郑言庆这一番劝导之后,窦奉节的心情,似乎一下子开朗了许多。言庆又给李基写了一封回信,把他这几年在洛阳的生活,一五一十的诉说了一遍。

    窦奉节呢,则和细腰、四眼玩耍起来。

    天快黑的时候,窦家派来了车辆,窦奉节这才依依不舍的和郑言庆告别。

    后天他就要离开洛阳了,这两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估计没办法再来竹园玩耍了。

    言庆把他送上了马车,一直送出了竹林。

    在斜阳暮色之中,看着马车渐渐远去,心里面顿时生出莫名的空虚感。

    以前窦奉节天天跑来找他玩儿的时候,感觉着听腻歪。毕竟言庆几十岁的灵魂,让他总是和小孩子玩一些小孩子的把戏,会很舒服。可是,当又一个朋友从身边离开时,言庆终于明白:他虽然有这成人的思想,但在不知不觉中,开始融入这个社会。

    从最开始的朵朵,到后来的杜如晦,再到今天的窦奉节……

    他已经在这个时代,留下了属于他自己的烙印。

    这烙印,也许就是从那一天他站出来为窦奉节出头开始,他以成为这个时代的一份子。

    悲欢离合,阴晴圆缺,这是无关于年龄,都是成长的过程。

    言庆原以为自己可以很轻松的看待这些事情,但事到临头他才知道,他做不到!

    “言庆,吃饭了!”

    郑世安的声音,在这时候传入了郑言庆的耳中。

    他突然间激灵灵打了一个寒蝉,呼的一下子转过身来,眼中流露出一丝震惊之色。

    言庆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了竹楼前,“爷爷,你再说一遍?”

    郑世安刚睡醒,迷迷糊糊的看着郑言庆,疑惑的问道:“什么再说一遍?你在说什么?”

    “不是不是!”

    郑言庆连连摇头,“爷爷,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就用刚才那个声调!”

    郑世安一脸迷茫之色,不明白郑言庆在耍什么花招。

    他想了想,“我刚才是说,言庆,吃饭了!”

    就是这个声音,就是这个声音!

    郑言庆终于想起来了,他日间在洛浦书馆中,见到的那个哈士奇,究竟是何处古怪。

    声音……

    哈士奇在阻止言庆和裴行俨搏斗的时候,语调显得有些高亢尖厉,有点像那种被掐住了脖子,而后做出的嘶声吼叫。按道理说,正常人不可能发出那样的声音,只有,只有,只有失去了生育功能,就好像郑世安这样的人,或者说只有太监这种特殊的人群,一旦大声说起话来,才会出现那种高亢而又尖锐的声音!

    难道说,哈士奇,是太监吗?

第九章 种子(上)hāō123Φ紋網

    夜已经很深了!

    雄大锤赶在洛阳城门关闭之前离开竹园。因为他还要回去,家里还需要他来坐镇。

    王正陪着郑世安聊了一会儿,便各自安歇。

    竹园里静情情,偶有秋蝉鸣叫,但旋即消逝无踪。

    皎洁而清冷的月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在竹棒中”洗若在地面上铺下一层白霜。

    啪!

    一声脆响发出,郑言庆收回手掌,看着颤抖不停的竹干,眉头扭成了一个‘川’字形状。毛小念蹲在远处,手里拿着一条毛巾,正痴痴的看着沉思的郑言庆。

    日间,哈士奇看似极为轻巧的两击,就让郑言庆和裴行俨失去了抵抗能力。

    这极大的触动了言庆,让他开始犯起了嘀咕。

    他能感觉到,哈士奇不是普通人,甚至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但他如此强悍的手段,让言庆心中无比震惊。这么一个武艺高强的人,突然间出现在洛阳城里,是否别有意图?

    哈士奇说,他在洛阳做小生意。

    郑世安没有听说过这个人,椎大锤也没有听说过此人。他的来历,不免有些诡异。

    言庆想起了当年,他初学武艺的时候,朵朵说过的一些话:武艺的高下,也可以视为对力量运用的程度。力分拙力,明劲,暗劲和化弘三种方式。普通人大都是以拙力应对,力未能成劲“肢体骨髅,坚如金石,重逾山岳。或能意轻轻如鸿毛,或能意重重如泰山。至此时,易骨初成,力化为动,身体转动和顺而不乖戾,手足起落齐整而不散乱。意生而劲起,刚猛无铸,声势骇人,为明劲。

    时至今日,言庆早已易骨初成,但尚未由力化劲。

    因为他还没有弄清楚,这意与力,力与气如何结合在一起。而观哈士奇的出手,分明已将力量的运用,达到了一种神奇的艳界。言庆不敢说自己有千斤之力,但全力出手,几百斤还是能够达到。至于裴行俨的力量,比之言庆更胜一筹。

    言庆甚至能感觉到,裴行俨恐怕已经将意与力结合,而明劲初生的地步。

    可即便如此,哈士奇却能轻松的将两人分开......

    言庆开始感觉恐慌,决意要尽快的领悟出,这,劲,中的奥妙。

    竹干修直,中空而挺拔,曲而不折。言庆站在这竹干前,不时的一拳轰出,但却无法将竹干打折。

    天已经很晚了,郑言庆却毫无因意。

    仍旧站在竹林里,细细的琢磨着他刚才轰出的每一拳得失。

    毛小念不明白自家的少爷这是怎么了,不停的击打竹干。但是她却隐隐能感觉到,言庆心中的那份惶恐和焦躁不安。眼看着就快要子时了,郑言庆仍在练习。

    小念想要劝说,但又不知道如何劝说。

    要说起来,自家这位少爷读的书多,人有聪明,而且思绪缜寅。他都想不通的问题,自己又能给他什么帮助?既然无法帮助,那不如就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等到严爷能想通了,自然就无事了!

    深秋的风,很柔,但也很凉。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气温陡然下降。

    风开始变得强横起来,摇曳着竹干,发出沙沙声响。郑言庆坐在地上,静静的看着挺拨的竹干在狂风中虽不停摇接,但始终不见折断。他似有所悟,但又解之不得。

    毛小念轻手轻脚的走上前来,把一件大氅披在言庆的身上。

    “少爷,已经很晚了,早点去睡吧。有些事情急不得的,想不通就先放开,不要去想。你不是说过,凡事顺其自然。该明白的时候自然明白,别太强迫自己了。”

    言庆闭上眼睛,也觉得有些疲乏。

    小念说的没有错,有些事情,强迫不籽,“

    他站起身,刚要转身走,一片竹叶轻飘飘落在他的脸上,随手取下来,丢在一旁。

    都知竹叶并没有落地,反而随着风再次飘扬。

    郑言庆突然停下了脚步,扭头看着小念,“你刚才说什么?”

    毛小念吓了一跳,下意识的退后一步,怯生生说道:“奴婢说,已经很晚了......”

    “不是这一句,后面的!”

    “凡事顺其自然,想不通就先放开...”

    言庆蓦地转过身去,看着那风中摇曳的竹干。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似地,他快走两步,眨眼间冲到一根竹干前,抬手就是一拳轰出。从表面上看兰他这一拳的力道,远远比不上早先的出拳,可是当拳头落在竹干上的一刹那,却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拳头粗细的竹干,被他一拳打折。

    对,就是这种感觉!

    道德经上说过:致虚极守静笃,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

    力量的运用也是如此,越是强迫,越是力拙郑言庆不由得笑了,大喝一声,踏步上前再次六拳轰出,一根毛竹立刻轰然折断。他不断的感受这种力量的变化,一次次的出奉,到最后,拳挂一股罡风,呼呼作响。

    连续打折了七八根毛竹,言庆闪身后退。

    竹园中,一片狼藉,十几根毛竹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

    王正和郑世安被惊醒,披衣走出竹接。见此情景,王正忍不住连连拍手,微笑点头。

    他不懂什么拙力和劲力,但是他可以感受到,言庆在这降间的成长。

    这孩子果然是好灵性,等到了将来,不晓得会成长成什么样子。只可惜,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看到那一天的到来。

    突破后的喜悦,无疑是巨大的!

    但同样,也有痛苦。初明劲力之法,对这”劲,的运用还不成熟,以至于第二天醒来后,郑言庆的双手通红,肿的好像包子一样。毛小念用药酒槎挂,疼的郑言庆不停呲牙。小念却不停的偷笑,因为在这一刻,她才会觉得言庆是个孩子。

    一天后,窦奉节随着父亲黛轨,动身前往资阳。

    言庆送窦奉节至洛阳十里亭,两人才依依不舍的,洒泪而别。窦轨没有和言庆说什么,只是在窦奉节上了鸟车之后,他朝着郑言庆拱手,在马上微微欠身。

    这是有违礼制的举动,但也代表了窦轨对言庆深深的谢意。

    若非郑言庆那晚的一席话,只怕他这一辈子,都会忽视与儿子的亲情。说起来,言庆是为他挽回了一段父子情,即便是有违示刷,郑言庆倒也能坦然的接受。

    目送窦奉节一行马车渐行渐远,郑言庆在十里亭中,久久驻足...

    入冬后的第六天,初雪来临。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际飘落,在一夜之间将河洛大地,染成一片苍茫的雪白。

    杨广自春季开始一路北巡,从洛阳到涿郡,又从涿都到了栓井郡,而后更抵达启民可汗王庭。自王庭南贩,途经太原、河内,与冬雪来临前的头一天,还都洛阳。

    说起来也真有些奇怪,杨广营建东都,一方面是因为河洛富庶,二来则是因为要震慑山东士马,可这洛阳城建好了,更营建了美轮美奂的西苑,杨广却好像不愿意在洛阳停留一样。据说,返回洛阳的第一天,他就下诏,要在开春后西巡。

    据说连路程都选择好了,只等开春冰雪消融。

    这似乎不像是一个帝国的皇帝,更像是一位喜欢游山玩水的名士。当然了,西巡也不是没有原因,大业三年,隋焰帝派薛世雄出兵西域,击溃了吐谷浑人,并设立四郡。

    这时候出巡,自然有宣扬武勋,平抚西北的心思。

    可你一个皇耸,整日里不呆在帝都里面,终究有不务正业之嫌。

    郑言庆推开了竹窗,一股寨风夹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扑面而来,令竹楼里的气温随降。

    “言庆哥哥,你听说了没有?”

    郑宏毅坐在屋子里,一边和徐世绩下着双陆棋,一边笑嘻嘻的扭头向郑言庆看去。

    窦奉节是走了,可并不代表着郑言庆这边能安静下来。

    眼见着要到年关了,颜师古多年未曾还家,故而生出回家祭祖的心思。这本是人之常情,郑仁基也不可能阻拦。只是颜师古一走,郑宏毅和徐世绩的学业可就要耽搁了。

    徐世绩已十三岁了,来年就可能入官学,正是最紧要的时候。

    后来还是崔夫人私下里说:“颜先生要回家祭祖,也是一件大事情,阻拦不得C

    宏毅和徐世绩的学业也不好耽搁...不如这样,让他们去竹园怎么样?”

    自从郑言庆先前主动登门,崔夫人派人请郑言庆写了一副字,两边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其实,两边并没有什么解不开的恩怨。

    当初是郑世安挡了崔夫人的财路,让崔大人心里不痛快。如今,郑世安已经归宗,论辈分还是郑仁基的叔父辈儿,“加之言庆的声名响亮,竹园自郑世安祖孔住进去以后,就没有再依靠安远堂半分。没有了利益的纠葛,加上郑宏毅对言庆又是极为亲热,以至于崔夫人渐渐也没了怨念。之前她找言庆求字,也不是很肯定,言庆会给她这面子。哪知道人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崔夫人对外可就有了脸面。

    郑仁基一开始不太同意,倒不是因为看不起郑言庆,而是怕言庆年纪太小,几个小孩子聚在一起,反而耽搁了学业。

    崔夫人说:“郑言庆年纪虽然小,可做事情却很稳重,活脱脱像个小大人。

    你忘记了早先那雄大海的事情吗?你没有办成,可人家却不声不响的,大事化小。

    要我说

    宏毅过去也没什么不好。有郑言庆在那里,徐世绩也会更努力,你说是不是?”

    就这样,竹园就成了郑家的托儿所。

    言庆摇头问道:“听说什么?”

    “倭奴国的蛮夷真是可笑,竟然在国书之中写出来: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我听人说,陛下看罢之后很不高兴,把鸿驴卿狠狠的责备的一通,甚至没有召见那倭奴国使者。”

    “海外蛮夷,不知所谓!”

    关于日本人上书的这一段,言庆依稀记得,在资治通鉴中看到过。

    好像杨广很不高兴,还说:蛮夷书无礼者,勿复以闻。

    以后像这样的国书,就不要让我知道!

    郑言庆听得出来,徐世绩对倭奴国人很是看不起。

    事实上,这大隋朝的疆域中,特别是洛阳城里,又有多少人看得起呢?

    “然后呢?”

    徐世绩说:“前两天听郑家叔叔说,陛下准备派人和那些蛮夷一同前往海外,权作回礼。”

    “哦?”

    “听说还赏赐了不少好东西呢。”

    郑言庆嘴角一撇,露出一抹冷冷的笑意。

    徐世绩看到了郑言庆的冷笑,疑惑的问道:“这是宣扬我大隋朝之气度的事情,言庆你似乎不以为然?”

    “我在想,若我是蛮夷,我也会跑来上书。”

    “哦?”

    “你想想看,只要递交上一纸国书,磕几个头,说几句好听的话,就可以得到大笔的赏赐,这生意可真够划算。自有汉以来如是,没想到如今还是这个样子。

    昔年匈奴占居了朔方,打得赢就冲过来,打不赢得到的好处更多。

    几百年过后,我汉人被杀得十室九空,还被戏称为,两脚羊”任由蛮夷宰刻。几百年前是这样,几百年后又是这样。要我说,打了胜仗的还不如那战败者呢。”

    郑宏毅听不太懂”可是不代表徐世绩听不明白。

    他先是一怔,旋即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轻声问道:“那倭奴再岂能和匈奴相比,言庆此言不免有些危言耸听了。”

    “霍骠骑击胡千里之时,我们可曾想到,有朝一日会遭匈奴屠戮?”

    “这个....”

    倭奴国现在是倭奴国,看上去很弱小,看上去很温顺;然烈你能保证以后他们不是祸害吗?霍去病杀得匈奴血流成河,天底下都认为匈奴人成不了什么气候。

    可是五胡乱华时,第一个举起屠刀的不就是那些匈奴人吗?

    郑言庆知道,他此时无法去改变什么。他不可能把他的声音传递出去,也不可能让隋炀帝杨广改变主意,但是他却希望,能影响身边的人,郑宏毅也好,徐世绩也罢,慢慢的去影响,徐世绩日后必然是一代军神,希望他能产生一些作作用。

    “宏毅,你帮我去看看细接和四眼,把它们抱上来吧。”

    郑宏毅答应了一声,跑下竹楼。

    言庆坐在徐世绩的对面,“今日倭奴国以师法我,看似温良恭顺。我大隋朝堂上,尽是要仁德教化之言。可殊不知,民间有一句俗语,叫做:教会了徒弟饿死老师父。

    我并不是说,我们就应该关起门来自以为强大,盘铭曰:芶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这天下总是在不停的变化,不断的发展。我们应该在不断发展的同时,去教化整个世界。但这个教化,并非是以什么仁德去感婷,我六真认为,教化异族,当用铁与血才有效果,仁德只是辅助的手段,但绝不能拿来做教化的主导。”

    徐世绩默默聆听,突然抬头问道:“言庆,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因为我觉得,你将来一定会有大作为!”

    “啊?”

    徐世绩不由得愕然,疑惑的看着郑言庆。

    他甚至觉得,郑言庆是在挖苦他。他年龄比郑言庆大,才学和见识却似乎远不如郑言庆。不过当他直祝郑言庆的双眸时,却发现那眼睛里,并无半点讥讽之意。

    言庆的这些话,发自肺腑!

    徐世绪不由得心中感动,郑言庆如此看重他,甚至令他生出了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若有朝一日,我真能如言庆所说,有大作为......绝不亡言庆今日之言。”

    郑言庆闻听,不由得笑了!

    今日洒下一颗种子,但不知来日生根发芽,会缤放出怎样的容颜?他相信,只要他能够不断的去播撒种子,终有一天,会有一片广袤的森林。而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第九章 种子(下)

    第九章 种子(下)

    雪停了,雪后的阳光,有些清冷。

    伊水河冰封,站在远处看去,龙门山和香山宛若一柄长剑的剑锷,而伊水则是锋利的剑刃,直奔洛阳。

    也不知道,这种景象在风水学中,算不算煞气呢?

    也许正是这种煞气,让杨广不敢在洛阳多做停留;也许正是这种煞气,令大隋灭亡。

    郑言庆不懂得风水,但这并不妨碍他,欣赏这雪后的景色。

    跨上玉蹄俊,与徐世绩、郑宏毅两人沿着伊水纵马放歌,倒也是一种另类的风情。

    长孙晟已经抵达洛阳,但却没有派人过来。

    李基在心中说,长孙晟已经同意收他做弟子。可为什么还没有召见郑言庆呢?

    也许,他还要再观察一下吧!

    郑言庆倒也不心急,有些事情要有一个过程。长孙晟不比李基,也许李基可以很轻易的收他做弟子,但长孙晟未必会那样想。他要考察,默默的观望。言庆能做的就是等待,耐心的等待着,长孙晟的召见。有时候,等待本身就是一种磨练。

    这一日,天气放晴。

    郑言庆起了一个大早,穿戴妥当之后,走出竹楼。

    毛旺已经套好了一辆大车,郑世安穿戴整齐的坐上了油篷车。言庆跨上玉蹄俊,毛嫂和小念则坐在马车后面,由毛旺赶出,一行人浩浩荡荡的驶出了竹园。

    今天要去看雄大海。

    算算日子,雄大海也被关押快一个月了。郑世安一直挺挂念这孩子,于是和雄大锤商议了一下,决定探望雄大海。至于毛旺一家子,则是要去城里置办些东西。

    竹园虽说不愁吃喝,但总归需要补充。

    前些日子大雪,所以毛旺也没有怎么出门。好不容易天放晴了,自然要进城一趟。同时,他的腿最近有些酸痛,毛嫂担心出岔子,所以逼着毛旺去医馆检查。

    言庆骑马跟在马车后,一边走还一边和毛小念说笑。

    毛嫂一脸欣慰之色,看看毛小念,又偷偷看看郑言庆,眼角的喜色越发浓郁。

    小念一天天长大了,再过两年就是许婆家的时候。

    毛嫂知道,小念不可能堂堂正正的嫁给郑言庆,但她还是希望,女儿能和郑言庆在一起。哪怕是当个妾室,也好过嫁给一个贫民吃苦受累。郑言庆年纪虽小,但仪表不俗,风度卓然。他才学出众,又有名气,小念跟着他,断不会受苦。

    对于毛嫂的这些个念头,郑言庆依稀能够觉察到。

    只是他也无法阻止毛嫂去考虑这些,而且小念也的确可人,索性是顺其自然吧。

    进城之后,郑世安等人先来到了雄大锤的住处。

    “毛旺,你们去置办东西吧,顺便记得看看你的腿。你那媳妇可是关心的很呢。”

    毛旺懦懦,连连点头,“老太爷,那我什么时辰来接您?”

    “哦,不用接了,置办好东西,看完了身子之后,你们就直接回去吧。家里只有世绩一个人,终究不是个事情。我这边办完了事,和大锤子他们一起回去。”

    “喏!”

    毛旺答应了一声,带着老婆女儿走了。

    雄大锤也准备好了车子,郑世安祖孙一到,就立刻上了车,往县牢方向走。玉蹄俊没有带上,这家伙性子太暴烈,动辄就容易和其他的牲口起冲突。上一次骑着它,在洛阳城的遭遇,郑言庆至今仍心有余悸。上次运气好,有裴翠云出面阻止,所以才没和裴行俨打起来……洛阳城的达官贵人越来越多,还是小心些好。

    言庆坐在车板上,和雄威赶车。

    两个老头则坐在车篷里,低声说着话。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来到了县牢门外。牢头看见雄威,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雄爷,您又来看大海了?”

    “童大人,又麻烦您了!”

    这牢头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差吏,根本称不上‘大人’两字。雄威每次前来,都会奉上一些心意。这才二十天,从雄威手里拿来的心意,都快要赶上牢头一年的俸禄。

    所以见到雄威,自然是极为恭敬。

    雄威也会做事,每次都大人大人的称呼这,让牢头的心情也非常舒爽。神不知鬼不觉的从雄威手里接过一贯铜钱,牢头立刻热情的把一行人迎进了狱中。

    “雄爷,大海在我这里,可是没有受一点罪。”

    牢头邀功似地说道:“按道理说,他没有资格住单间,我这不仅给他安排了单间,连饭菜都是单独准备……呵呵,除了不怎么自由,大海可比进来时胖不少。”

    “有劳大人费心。”

    郑世安不耐烦他啰唆,偷偷的往他手里又塞了一贯钱,只乐得牢头是眉开眼笑。

    有钱能使鬼推磨,推得小鬼哈哈笑。

    这真是一个颠仆不灭的真理。

    郑言庆一边冷眼旁观,随着牢头沿着昏暗潮湿的牢房甬道走进去,不一会儿就来到一间牢室门口。

    “几位,你们聊着,我在外面帮你们盯着。”

    “多谢牢头了!”

    雄大锤等人走进了牢室,扑面而来的一股霉气,让郑言庆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只见牢室中,点着一盏小油灯。雄大海正靠在一副发霉的垫子上,不停挠痒痒。

    天气很冷,牢室里更加阴冷。

    不过在牢室门口,有一个小火炉,使得牢室带着几分暖意。

    “叔爷,叔叔,你们 来了!”

    雄大海看上去的确是胖了一点。从那小火炉可以看出,那牢头的确是用心的照顾了。

    雄大锤连忙把雄大海搀扶起来,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满意的笑了。

    他拉着雄大海,“大黑子,你看看是谁来了?”

    “啊,大鼻子爷爷!”

    郑世安站在快赶上自己高的雄大海面前,伸出手用力的揉了揉他蓬乱的头发。

    “大黑子,你这次能平安无事,可要亏了你大鼻子爷爷和你言庆兄弟的帮忙啊。如果不是你言庆兄弟来回奔波,把你的罪名减轻了,你现在可能……大黑子,过去给你言庆兄弟磕头,谢谢他救命之恩。”

    雄大海答应了一声,走到郑言庆跟前,推金山倒玉柱般的跪下就要磕头。

    郑言庆那受得了这个,连忙上前一步,双手把住了雄大海的身子。

    “大锤子爷爷,您这是做什么?大海和我是兄弟,我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大礼?”

    他撑住了雄大海的身子,但却能感觉到雄大海的力量,犹如一座山一样的压下来。绕是言庆已生成了明劲,还是觉得有些吃力。

    雄大锤说:“庆娃儿,你是他的救命恩人,如何受不得呢?

    大黑子,你以后要记住,庆娃儿是你的大哥。他的话就好像我的话,你以后要听他的,明白没有?”

    “知道了!”

    雄大海说着话,还是规规矩矩的磕了一个头。

    郑言庆苦笑不迭,“大锤子爷爷,大黑子比我大,怎么能叫我大哥?”

    “我说你是大哥,你就是大哥。”雄大锤的言语很郑重,“庆娃儿,你就认了他这个兄弟吧。你大锤子爷爷这辈子,能活到现在,说实话也没什么遗憾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雄记商铺能有今天,都是你的主意。雄威他们我是不担心,可我就放不下大黑子啊。我和你爷爷都老了,总有一天要走……大黑子得有个人照顾着,管着……我思来想去,也只有让他跟着你,我才能放心的走啊!”

    雄威轻轻点头,郑世安也点头表示赞同。

    “大黑子,你既然叫我大哥,就要听我的……喏,我现在让你站起来,好不好?”

    “恩!”

    雄大海答应了一声,起身站到了一旁。

    郑言庆说:“大锤子爷爷,您这好端端的,说这种话干什么?”

    “庆娃儿,你不是一般人!”雄大锤正色道:“我大锤子活了一辈子,杀过人,也险些被人杀过。出生入死的,经历过许多事情,可是我却没有见过一个人比你强。你以后的成就,一定会非常惊人……大黑子虽然不懂事,却有一把子力气。

    他小的时候,我教过他武艺,将来让他跟在你身边,说不定能出人头地。

    你费费心,帮我多照顾他一下,让他有个温饱……如果可能的话,再给他娶个媳妇,将来能有个后,我也算是对得起我大哥了。”

    雄大锤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郑言庆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反驳。

    再者说,看雄大海这一身本事也不差,将来自己身边能有这么一个打手,也能省去许多的麻烦。

    “好吧,大锤子爷爷,我答应你!”

    郑言庆点头答应,也让雄大锤高兴万分。

    临走的时候,言庆把牢头拉到一边,塞给牢头两贯铜钱,“童大人,大黑子是我兄弟,你帮忙多照顾一些。把他那牢室清理一下,换上一副新褥子。这点钱权作给大人的喝酒钱,若是照顾的好,等大黑子出来,我郑言庆还有心意奉上。”

    牢头先是一怔,惊讶的张大嘴巴,“您是半缘君?”

    “你认识我?”

    郑言庆既然报上了名字,就没有打算隐瞒什么。钱可通鬼神,但这名气,却能压得人低头。

    牢头连连点头,“郑先生这钱,小的万万不敢收。我非常喜欢您写的那部《三国演义》,没想到……郑先生您只管放心,只要我童环在这里一天,就亏不着大海兄弟。”

    “钱,你还是收下!”

    郑言庆把铜钱塞进童环的怀中,“大海就拜托您了。我也不想您为难,只要能在您力所能及的范围中,多关照他一下就可以。”

    童环说:“郑先生放心,我一定会把大海当成自己的兄弟照顾。”

    在士林中,言庆写三国演义,似乎是市井俚文,上不得台面。可是在市井之中,却对这三国演义推崇倍至。毫无疑问,童环是言庆的粉丝,这效果远胜钱帛。

    “童头,刚才那人是谁啊!”

    郑言庆等人走后,其他的狱卒凑过来,好奇的询问。

    童环犹自无比激动,好半天一拍大腿,“他娘的,半缘君就是半缘君,比那些酸书生可是强多了……刚才那个少年,他娘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半缘君他老人家。

    你们都给我听着,以后对雄大海都客气一点。

    这雄大海是半缘君的兄弟,人家半缘君可是拜托我了,你们哪个敢捣乱,老子让你们好看。”

    众狱卒闻听,一片哗然!

    郑言庆也没有想到,他在那些狱卒当中,会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探望过雄大海之后,一行人先回了住处,让郑言庆取来马匹。又叫上了王正,让雄威赶车,往竹园行去。

    车上,三个老头窃窃私语,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郑言庆则骑在马上,跟着马车后面,一路走过来,却发现这道路两边,有许多衣衫褴褛者。

    “威叔,最近洛阳城里,好像有不少流民啊。”

    言庆催马上前,和雄威并排而行,“没听说哪儿有天灾,这些流民是从何而来?”

    “不是天灾,是人祸!”

    “啊?”

    雄威压低声音,“年初时陛下下令疏通通济渠,动用了大量人力。我听人说,荥阳、颍川两地大量土地被荒废,以至于一些地区秋后是颗粒无收,难以为继。”

    郑言庆恍然大悟,轻轻点头。

    可是,这种情况下他也无法给予这些流民太多帮助。但愿得朝廷会有所作为吧……反正在言庆的印象中,隋炀帝杨广早期,并没有出现太多的暴动和叛乱。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言庆脑海中浮现出一曲小令,那最后一句,岂不正是眼前的写照吗?

    原本心情尚好,却突然间消沉下来。

    一行人回到竹园以后,郑言庆突然说:“爷爷,最近恐怕会有些混乱,咱们应该请几个护卫回来。”

    郑世安疑惑的问道:“能有什么混乱?”

    “刚才回来的路上,我看到有不少流民经过。咱们这竹园,位于洛阳城外,也没什么防护,很容易遭人算计。依我说,得请几个护卫过来,也能为竹园添些防御。”

    王正闻听,连连点头。

    “大鼻子,庆娃儿说的没错,咱们应当未雨绸缪。

    不过这护卫可不好找,要有真本事,品性也不能差了。否则他和那些流民联手,岂不是引狼入室?”

    “又要好武艺,还得品性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还真不容易找到啊。”

    郑世安一下子犯了愁。言庆说的有道理,王正说的也不错。可问题是,这样的人,去哪儿能找到?

    “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人。”雄大锤突然开口。

    “谁?”

    “前些日子我在通远市见到过一个家伙,身手不弱,能口衔刀,从近十丈高的旗杆上跳下来,如履平地般。而且刀法高明,显然是经过名师指点。那家伙一不偷,二不抢,就在在通远市里聚集了四五个青壮,或是帮人家打零工,或者看护谷仓……我听通远市的那些商户说,那家伙颇有信誉,品性应该不会太差。”

    王正顿时生出好奇心,连忙问道:“通远市有这样的人?叫什么名字。”

    雄大锤挠了挠头,思忖半天说:“这个嘛,时间长了,我却记不太清楚了……那家伙应该是姓沈,在通远市名气不小。不如这样,明天我再过去打听一下?”

    姓沈,还能从几丈高的旗杆上跳下来平安无事!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吗?

    郑言庆在一旁,也来了兴趣,“大锤子爷爷,要不然……我明天和您一起去?”

第十章 流言

    第十章 流言

    第二天一早,郑言庆正准备和雄大锤出发,郑仁基却派人过来了。

    “老叔,大公子有请!”

    如果郑仁基是请郑言庆过去,一点都不稀奇。可谁都知道,郑仁基不是很喜欢郑世安,过去几年当中,除了在将军堂外一次短暂的交集之外,两人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即便是回荥阳祭祖,也会错开行程,以免碰到了以后会产生尴尬。

    郑世安有些奇怪,“大公子请我?有什么事情吗?”

    郑为善低声道:“昨夜荥阳来人了,听说大老爷的身子骨越发不好,恐难熬过这个冬天。大公子请您过去,恐怕就是说这件事。”

    “老……爷他,不行了?”

    不管郑世安对郑仁基怀有怎样的看法,可是对郑家,对郑大士,始终抱有感情。

    好歹和郑大士从小长大,而且是出生入死。

    闻郑大士病危的消息之后,郑世安心生悲戚。早先的一点怨念,也随之烟消云散。他连忙把郑言庆叫过来:“言庆啊,和我去一趟洛阳,听说大老爷快不行了!”

    郑言庆一怔,倒也没有考虑太多。

    “那我们赶快走吧。”

    郑世安换上衣服,找来了王正和雄大锤两人。

    “大锤子,你去通远市看看吧,如果你觉得行,那就请那个人过来,价钱好商量。老虎哥,你也帮我在这边看一下。我和言庆都过去的话,家里也不能没人。”

    对于郑家,雄大锤也好,王正也罢,感情很复杂。

    都是几代人依附于郑家的羽翼之下,早年更为了郑家血战沙场,出生入死。说没有感情?那纯属假话!但也不能否认,几年前郑家的一系列举动,是伤了他们的心。

    可这并不代表他们真的能忘记郑家,于是两人点头,分头行动起来。

    徐世绩也跟着一起去了,在车上忧心忡忡的问道:“言庆,大老爷不会有事吧。”

    郑言庆没有看见郑大士的状况,所以也不好回答。

    一行人匆匆来到郑府,才一下车,就见郑府门前车马排成长龙,家奴们正往车上搬运行李。

    看样子,情况的确不太好!

    言庆等人走进郑府大门,郑为善直接把祖孙二人引到了中堂去。徐世绩去找郑宏毅打听消息了,估计看到这个乱劲儿,心里也不免感到一丝焦虑和担忧。

    郑仁基这是要搬家啊……

    难道说,郑大士的情况已经坏到了郑仁基不得不离开洛阳吗?

    郑言庆正猜测着郑仁基把他们祖孙找来的目的,郑仁基从后堂转了出来,一脸忧虑之色。

    “大公子,大老爷他怎样了?”

    让郑世安开口称呼郑仁基做贤侄,郑世安还真就叫不出来。索性还是依着早先的称呼,大家听着都省事。郑仁基轻轻点头,摆手示意郑世安和郑言庆坐下来。

    “昨日安远堂传信过来,父亲的身子骨越来越差。

    特别是入冬以来,情况越发严重。前些日子开始呕血,家里人担心撑不过这个冬天……我昨日已连夜向朝廷请求致仕,朝廷方面也批示下来,同意了我的请求。”

    “啊!”

    郑世安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致仕,等于辞官不做。郑仁基这两年虽然不得已,但多少也是个五品官。郑家虽比不得早年,可若是操作的好了,也不是没有升迁的机会。可他现在一致仕……可就等于断了前程。除非朝廷重新启用他,否则郑仁基这辈子也就没希望了。

    见郑世安吃惊,郑仁基笑了笑。

    “老叔,你莫奇怪,其实这个想法,我早就有了。

    陛下设立六司,我这曹掾的职务,已经可有可无……颜籀走之前也劝说我,不要再留恋这个位子了。以我个人而言,对这个位子也无甚留恋。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如今这洛阳眼见着快要成为都城,情况越发复杂。高颖贺若弼两位大人的事情,与我也是个警醒。父亲病危,我正好借此机会,从这是非之地离开。”

    出乎郑世安的意料,郑仁基对他的称呼,倒是显得颇为尊重,甚至听着很亲热。

    他轻轻颔首,表示理解郑仁基的这番言语。

    “这是父亲写来的书信,他的意思也是让我离开洛阳。

    不过父亲在信中提到了您,要我务必请您一起回去……他说,想要和您见上一面。”

    郑言庆闻听,心里蓦地一动。

    有一种奇怪的直觉,郑大士要请郑世安回去,并不只是为了见上一面那么简单吧。

    有心想替郑世安拒绝,但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而且,看郑世安那激动而焦躁的模样,郑言庆也清楚,他恐怕无法劝说郑世安拒绝。

    郑世安连连点头,“大公子,那咱们何时动身?”

    “当然是越快越好,天黑前咱们动身的话,前半夜之前就可以抵达偃师,最迟后日晌午,应该能回到荥阳。”

    “那我立刻回去准备。”

    郑世安拉着言庆的手,起身就要往外走。

    郑言庆却突然停住了脚步,扭头疑惑的问道:“郑叔叔,世绩他也要去荥阳吗?”

    “世绩的事情,有一点麻烦。”

    郑仁基蹙眉回答道:“依着他父亲的想法,是想让他在洛阳就学,将来可以求取功名。我已经帮他疏通了关系,来年开春若能过了考试,就可以顺利就学。

    我父亲的意思,也是希望能让世绩留在洛阳,毕竟在这里眼界能宽些,对他有好处。”

    原来如此,看样子郑仁基已经拿定了主意。

    可不知为什么,郑言庆总觉得有些古怪。但他又说不清,究竟什么地方有问题。

    郑大士病危的事情应该不会有假!

    这年头极重孝名,即便是郑仁基想耍什么花样,估计也不太敢拿这样一个名目出来。

    “言庆,你就别回去了!”

    “为什么?”

    在回去的路上,郑世安突然庄重的说道:“李基先生不是来信说,为你找好了老师吗?大老爷这一病,估计一时半会儿的不会结束。你回荥阳的话,万一你那老师找上门来,而你又不在,岂不是错过了大好的机缘?你如今,求学为重。

    大公子也说了,洛阳这地方眼界宽广,能历练人。

    连徐世绩都要留下来,你更不能走……荥阳太小,我怕你回去,耽搁了你的前程。”

    说起来,荥阳不算小。

    在河洛地区,是除却了洛阳之外的第二大城市。

    然则洛阳现在有成为都城的趋势,和荥阳之间的距离,只可能是越来越大。所以郑世安还是希望言庆能继续留在洛阳。按照他的想法,等回去见过了郑大士,他也要回来。

    郑言庆不太乐意,可郑世安的态度却非常坚决。

    回到竹园之后,他请王正留驻此地,可以照顾郑言庆。

    然后就匆匆收拾了几件衣服,骑上了那头青驴,赶回洛阳城与郑仁基汇合一处。

    正午时分,徐世绩骑着一匹马,带着自己的衣物过来。

    “言庆,宏毅和大公子他们回去了,郑管家留下来照顾这边的产业。我想了想,觉得还是住在你这边比较好。下午郑管家还会送来一些书,是大公子留给你的。”

    “留给我?”

    郑言庆诧异的看着郑宏毅,心里不禁奇怪:我和郑家,何时有这么好的交情?

    这年月的书籍,可是非常珍贵。

    原因无他,这印刷术还处于雕版印刷的阶段,一册书籍的成本,非常昂贵,不是普通人能够买回家中收藏的东西。郑言庆倒是知道活字印刷术这个说法,但也只是隐隐约约的了解了一个大致情况。好像活字印刷术是用泥烧成‘字’?可具体如何操作,如何成型,他还真就说不上来。这是个概念,但需要合适的机会和场合传播出去。否则的话,谁又会在意他一个刚满十岁的小孩子,信口雌黄呢?

    “世绩,大老爷真的病危了?”

    徐世绩点点头,“我问过宏毅,他说昨天下午传来的消息,而且家里面好像有些波动。太多的情况宏毅也说不清楚,只说为了大公子辞官的事情,夫人还和大公子吵了一架……我琢磨着,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宏毅好像不愿意回去。”

    若是这样子,那郑大士到真可能是病危了!

    郑言庆挠了挠头,帮着徐世绩把东西往竹楼里搬。竹园现如今一共有三座竹楼,还有七八间竹舍。言庆占了一座,郑世安占了一座。还有一座竹楼,之前本是杜如晦霸占。不过杜如晦现在走了,倒是空了下来,正好可以供徐世绩入住。

    郑世安走的很匆忙,以至于没有等到雄大锤回来。

    直到午后,快酉时,天都已经擦黑了,雄大锤才带着四个青年,回到了竹园。

    “大鼻子回荥阳了?”

    雄大锤非常意外。不过听说是因为郑大士病危,所以才把郑世安叫回去见最后一面,他倒也不是很惊讶。毕竟算起来,郑世安跟着郑大士,已将近六十年光阴。

    “那我也搬过来住吧……”

    “你家里不管了?”王正问道。

    “雄威如今也能撑起门面了,家里的事情用不着我去操心。我搬来这里,也能顺便照顾一下言庆。大鼻子把他这乖孙子留下来,要是出了岔子,我可交代不过去。”

    对于雄大锤和王正搬过来住的事情,郑言庆倒是不太反对。

    他目光落在了和雄大锤一起过来的四个青年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而那四个青年,也正打量着竹园。可以看得出来,这四个青年之中,当是以那个年纪最小的为首。

    准确的说,那还是个少年!

    看年纪大约有十七八岁,有些单薄,文文静静的,甚至还有些羞涩。

    “庆娃儿,他叫沈光!”

    雄大锤用手一指那个少年,“是吴兴人,今年刚满十七,家中也没有什么牵挂。

    其他三个,都是洛阳本地人,也是和沈光一起在通远市找生活,人品都不错,家世也很清白。我和他们说好了,管吃管住,一年二十贯。沈光这娃儿非常厉害,通远市的人都称他做‘肉飞仙’,家传的本领,功夫非常出众,还会养马。”

    肉飞仙,沈光?

    郑言庆连忙拱手道:“在下郑言庆。”

    沈光四人也还礼道:“郑公子切莫多礼,能为大名鼎鼎的半缘君效劳,也是我等的荣幸。”

    “是啊,我们都喜欢看郑公子写的书。

    通远市的爷们儿听说我们要来这里,一个个都羡慕的不得了。以后还请郑公子多包涵。”

    沈光话不是很多,只是随着那三个人行礼,然后就一言不发。

    看得出来,他对郑言庆也充满了好奇。不过个性使然,他没有像其他三人那般表现的明显。

    郑言庆连忙客套了几句,然后吩咐毛嫂为沈光几人安置住处。

    想当初修建竹舍时,就考虑到了将来可能要增加人。所以空余的房间倒也充足。

    不过沈光看见玉蹄俊之后,喜出望外。

    他是个爱马的人,立刻提出,想要住在马厩旁边的竹舍当中。

    马厩旁的竹舍,是一件柴房。郑言庆颇有些为难的说:“你要住在这里,倒是没什么关系。只是要收拾一下,得等到明天……毛嫂,你明天带小念进城,买些被褥吧。这天眼见着越来越冷,家里的被褥恐怕不太够……再找工匠来,建一座棚子,也好堆放柴火……对了,让李二再送来一些柴火,我担心过些天又会降雪。”

    这一降温,买东西就不太方便。

    加之人增加了,柴火之类的物品肯定会消耗更多。

    毛旺夫妇点头答应了一声,先带着沈光几个人在竹舍中安置下来。看得出,沈光几人都挺高兴,对竹园的环境也非常满意。不过在出门的时候,沈光突然对郑言庆说:“郑公子,你这段时间,最好别进城。”

    郑言庆一愣,“为什么?”

    “我听说,有人准备找你的麻烦。”

    “找我的麻烦?”

    郑言庆疑惑不解。这几年来,他韬光养晦,除了一部三国演义之外,并没有出什么风头。谁会找他的麻烦?难道是那些名流大儒们闲的蛋疼,又要过来生事吗?

    沈光犹豫了一下,轻声道:“郑公子,您和裴郎将家的裴小姐认识?”

    裴小姐?

    郑言庆立刻想了起来,沈光说的,应该是裴翠云吧。

    “你是说,裴翠云?”

    “正是!”

    郑言庆点头道:“我和裴小姐的确认识,但也仅是两面之交而已,没什么交情。”

    “可是坊间流传……”沈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坊间流传说,您曾经非礼过裴小姐!”

    王正呆若木鸡,雄大锤一口水喷了出来。

    徐世绩用极其震惊的目光看着郑言庆,带着一丝丝疑问。郑言庆更是咳嗽连连,好半天才算是止住了咳嗽。

    “沈大哥,话可不能乱说,我何时非礼过裴小姐?”

    “哦,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只是坊间流传的有鼻子有眼儿,还说你猥亵裴小姐的玉足,还把她推倒了……咳咳,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是想提醒您一下,有人要找您的麻烦。”

    “我何时把她推到了……”

    郑言庆脸红脖子粗,眼睛瞪得溜圆。

    哦,想起来了!莫不是早先在洛浦书馆里的那一场误会?可这谣言也传的太离谱了吧。他明明是帮着裴翠云治疗脚踝,怎么就变成了猥亵……

    “沈大哥,你可知道,是谁要找我麻烦?”

    沈光挠挠头,有些故作神秘的说:“我听人说,柱国大将军的孙公子,似乎一直在追求裴家小姐。他听说之后,非常气愤,并放出话来,说是要找您的麻烦。”

    “柱国大将军的孙公子,是谁?”

    “呵呵,就是汝南太守麦铁杖麦大将军的孙公子,好像是叫做麦子仲。当初在长安的时候,就是四小霸王之一,他和裴小姐年纪相仿……哦,还有一件事,我听别人说,裴小姐在长安的时候,便有才女之名,麦子仲一直在追求裴小姐。”

    言庆听罢,不由得苦笑连连。

    这哪儿跟哪儿的事儿啊……只是简简单单的救个人,却没想到变成了当街非礼!

    不过,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反正言庆现在正想着如何自污其名,倒不会太过于在意。但问题是,现在又冒出来了一个柱国大将军的孙子……还长安四小霸王?

    “言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言庆长出一口气,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而后他苦笑道:“我只是伸手相助,可天晓得怎么就变成了我去非礼裴家小姐了!”

    他突然间醒悟过来,长孙晟明明已经答应了李基,为何回来了快一个月的时间,却毫无动静呢?莫非也是受了这谣言的影响,以至于让长孙晟心里生了芥蒂?

    言庆越想,就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否则就会被人误会成是浮荡浪子,无良少年。若在平时,言庆也不会这么紧张。可现如今正是他要拜师的关键时刻。如果长孙晟因为这件事情,而对他产生了不好的看法,真才是一个大悲剧。

    但要解释清楚这件事,光靠郑言庆一个人,怕是解释不清。

    当务之急,还要请裴翠云站出来说明一下,否则郑言庆就是浑身是口也难以洗脱。

    郑言庆想到这里,立刻拿定了主意。

    “沈大哥,你知不知道裴郎将的府邸在何处?”

    沈光这两年混迹洛阳,说实话对洛阳的情况,远比郑言庆一个足不出户的宅男强百倍。

    他说:“裴郎将前不久才搬过来,就住在宣仁门旁边的清化坊。听人说,那是河东裴氏名下的产业,很容易找到。”

    宣仁门,是皇城东城的一座城门,在附近居住的,大都是朝中的权贵。

    郑言庆说:“我立刻写一封书信,还请沈大哥你趁城门尚未关闭,马上送到裴府,将书信转交给裴家小姐。”

    说完,郑言庆急匆匆上楼去了。

    倒是徐世绩颇有些好奇的询问:“沈大哥,你怎么对长安的事情,也这么熟悉?”

    “徐公子有所不知,通远市毗邻洛水码头,这天下豪客富商云集,都是通过那洛水码头进出货物。我们兄弟整天在通远市讨生活,自然可以听到各种的消息。”

    “那长安四小霸王又是谁?”

    这个,才是徐世绩最感兴趣的问题。

    沈光想了想,“麦子仲算是一个,还有宇文成基,宇文城趾兄弟,是濮阳郡公宇文述的孙少爷。剩下一个名叫独孤修德,是皇太后的族人。不过听说皇太后薨后,独孤修德倒是比之早先改变不少,这两年很少露面,不似其他三人惹是生非。”

    王正和雄大锤,并不知道麦子仲是谁,只是他那爷爷的头衔,柱国大将军的名号太过于让人惶恐。

    可听沈光后面一说,两人已不仅仅是惶恐了,而是惊惧……

    独孤修德,是皇太后的族人,那也是皇亲国戚了吧;宇文述的名号倒是听说过,据说也是权势熏天。虽然不晓得麦铁杖是什么来历,可麦子仲能和那三个人混在一起,足以说明麦铁杖同样了不得。如今麦子仲要找言庆的麻烦……郑言庆,能撑过去吗?

    两个老头相视一眼,脸上都流露出浓浓的忧虑之色。

第十一章 大定酒楼

    第十一章 大定酒楼

    沈光在亥时过后,也就是晚上大概十点左右,回到了竹园。

    除了沈光的三个同伴之外,大家都没有去休息。沈光把一封书信,递交到言庆手中。

    “裴小姐的回信。”

    郑言庆连忙打开,就着烛火的光亮,一目十行的看下来,而后轻轻出了一口气。

    说实话,他是真有些担心。

    不是怕那个什么麦子仲,而是害怕麦子仲的爷爷,柱国大将军麦铁杖。传说那家伙在年轻的时候,就是一个悍匪。史书中记载,说此人能在一夜间往返几百里,颇有些像《水浒》里面的神行太保戴宗。当时他是皇帝的侍卫,专门为皇帝打伞。

    结果这家伙是白天替皇帝打伞,晚上跑去几百里外的地方抢劫,清晨时再跑回来。

    听上去有点玄乎,但也说明了麦铁杖是何等的强悍。

    后来麦铁杖跟随了杨广,对杨广是忠心耿耿,而杨广对麦铁杖也是极为宠信。其宠信的程度,据说连当时的晋王王妃都有些不高兴……再后来,杨广成了太子,麦铁杖更进一步。此后杨广数次征战,麦铁杖都立下了赫赫战功,官路亨通。

    到杨广当上了皇帝,这麦铁杖更加了不得,进爵柱国大将军。

    一个目不识丁的家伙,居然被委任为封疆大吏,由此可以看出杨广对他的重视。

    郑言庆着实担心,万一惹得麦铁杖出来,岂不是又要被杨广盯住了?

    同时,言庆也担心因为这流言蜚语,而影响到了长孙晟对他的感官。很多事情,往往就是因为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东西而坏事。言庆想获得进一步的保障,那么拜师长孙晟就事在必行。想要消除流言蜚语不容易,但要是澄清却不困难。

    所以言庆写了一封信,让沈光送给裴翠云,约她出来相见。

    毕竟这种事情,裴翠云也不好站出来告诉大家:郑言庆没有非礼我,他当时是救我。

    越解释就越不清楚,估计裴翠云此刻的心情,也非常郁闷吧。

    所以,消除流言蜚语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和裴翠云相约、相见。

    如果言庆真的非礼裴翠云,裴翠云又怎么可能以礼相见呢?

    只要消除了流言蜚语,即便是再有谣言,最多也就是说裴翠云和言庆才子佳人之类的闲话。本来嘛,这年月名士多风流,才女爱才子,传扬出去也无伤大雅。

    长孙晟自然也会消除了疑虑,收言庆为徒。

    只要长孙晟出面,只要郑言庆能顺利的成为长孙晟的弟子,那么麦子仲就不足为虑。大家都是有靠山的人,虽然你麦子仲有个好爷爷,可是我也有个好师父。

    麦铁杖即便是想要为麦子仲出头,恐怕也会多几分顾虑吧……

    总之,只要裴翠云愿意出来和言庆相见,这件事就是一举数得,对大家都有好处。

    裴翠云也似乎明白言庆的用意,在信中再三道歉,说是因为她的事情,让言庆染上了麻烦。不过,言庆原本是约她正午相见,可她明日一早要随母亲去白马寺上香,正午恐怕赶不回来。所以,裴翠云和言庆相约,明日申时过后,在丰都市的大定酒楼相见。

    申时,也就是下午三点到五点左右,正是丰都市最为热闹的一个时间段。

    “大定酒楼是哪一家?”

    郑言庆不禁有些疑惑的问道。

    沈光说:“就是之前丰都市的天和酒楼,生意非常好,不过听说前些日子转让给一个襄州商人。”

    “生意好,还转让?”

    郑言庆不免有些奇怪,扭头向雄大锤看去。

    “你别看我,这件事我不太清楚,可能雄威知道一些吧。我从不关心这些事情,丰都市里的产业,都是张家派人打理,我这边除了负责提供货物,就是等着分钱。”

    沈光说:“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早前有客人说,天和酒楼的掌柜也不知道惹了什么祸事,急匆匆的把生意盘给了那个襄州的商人,而后一家人就离开了洛阳。不过我倒是听说,那个襄州商人挺有实力,据说过些日子还会请唐轻河唐大家来洛阳献艺呢……”

    唐轻河,涿郡人,是一个歌姬。

    歌舞出众,擅长各种乐器,并精通诗赋,在北方极有名气。若在后世,大约就是一位实力派的全能歌星大腕儿吧,与当朝权贵,各地大豪关系极好,被尊为‘唐大家’。

    此前,这唐轻河主要是在河北以及关中地区,很少来洛阳献艺。

    这大定酒楼的老板能请出唐轻河过来,想必除了高昂的出场费之外,也有很强的背景。否则的话,普通的商贾别说请唐轻河来献艺,恐怕连见她一面都不容易。

    郑言庆对大定酒楼的老板是谁,没有兴趣!

    同样的,他对唐轻河来不来洛阳献艺,也没有兴趣……

    “庆娃儿,要不你明天带沈光一起去吧。”

    也许是之前沈光那一句警告,让王正有些担心,于是走到言庆身边,向他提出建议。

    “哦,那倒不用!”

    郑言庆想了想,拒绝了王正的好意,“明天的事情挺多,而且我去见裴小姐,又能有什么危险?

    对了,沈大哥你们几个习惯用什么兵器?

    雄爷爷可是打造兵器的好手,让他帮你们打造好趁手的兵器,日后也能护卫周详。”

    “我喜欢用长刀!”

    沈光眼睛一亮,扭头向雄大锤看过去。

    雄大锤点了点头,“那这样吧,一会儿你详细的和我说一下,你们的一些要求,我明天去城里安排此事。”

    “如此,多谢老爷子。”

    沈光退了下去,郑言庆也告辞,回了自己的住处。

    这一夜,言庆睡得并不安宁,在榻上翻来覆去。今天出了不少事情,爷爷郑世安突然和郑仁基回了荥阳,自己这边又发生了这种绯闻。言庆索性翻身坐起来,抱着腿思考这两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郑大士病危,想要见一面郑世安,好像没什么过分的地方。

    但郑言庆感觉不是很踏实……

    至于绯闻,似乎也有些莫名其妙。当时在洛浦书馆的时候,虽说言庆和裴行俨先是因为误会而产生了冲突,但后来似乎也解释清楚了。为什么还会有这种谣言?

    如果说这谣言是有人故意散播出来的话,那么其目的又是什么?

    前世宦海沉浮,让郑言庆遇事总会先往坏处想,这样才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可思来想去,言庆想不出是什么人要和他过不去。麦子仲更加不可能……郑言庆都没有见过这个麦子仲,自然也就没有恩怨。而且麦子仲追求裴翠云,也不可能去扣这么个屎盆子。不是麦子仲,那又会是谁?郑言庆站起来,推开了窗户。

    寒风涌入书楼,令那火盆子的炭火忽明忽暗。

    两头小獒早在言庆坐起来的时候,就瞪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他。

    这时候也跑过来,咬着他的衣角呜呜的轻声叫唤。言庆蹲下身子,把两头小獒抱在怀中。

    月亮挺圆,但略显清冷。

    几片云彩悠闲的飘着,似乎很惬意……

    但愿得,一切都是自己胡思乱想吧;但愿得,这只是一个误会,里面并无阴谋。

    第二天,两头小獒把言庆吵醒了。

    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竹楼外似有些嘈杂。

    郑言庆昨天睡的有些晚,以至于早上没能起来。他披着衣服,用清水洗漱了一下之后,走出竹楼。

    徐世绩正在竹楼外的空地上和王正学刀,一板一眼的很有章法。

    几个工匠在楼后面搭建棚子,而沈光则牵着玉蹄俊,悠闲的在林中散步,遛马。

    说来奇怪,这玉蹄俊平日里除了言庆之外,并不喜欢别人接近。

    可是对沈光并不排斥,很温顺的跟在他的后面。看起来,雄大锤说沈光擅长养马,倒也不是虚言。言庆也一直想要找个马夫,毕竟他不可能天天去照顾玉蹄俊。

    现在好了,一个沈光,不仅仅是解决了护卫的问题,还解决了马夫的问题。

    言庆还没有见过沈光的身手,但盛名之下无虚士,想必不会差了。再者说,这竹园里也没有太值钱的东西,有几个护卫充场面,就足矣去威慑那些心怀叵测的流民。

    “言庆,听小念说,你昨晚没有睡好?”

    王正纠正完了徐世绩出刀的姿势,擦着汗走过来。

    “哦,还好吧。”

    毛小念住在他楼下,楼上若有什么动静,想必是瞒不过她。只是言庆没有想到,那丫头居然也没有休息。

    于是问道:“小念呢?”

    “哦,和毛旺进城购置东西去了。你还别说,这一下子增加四五口人,倒是让这里多了不少的生趣……毛嫂在后面做饭,毛旺走的时候说,今天进城事情多,中午就不回来了。等一会儿竹棚盖好,咱们也准备开动。大锤子也进城去了。”

    雄大锤进城,想必是为了沈光几人的兵器。

    言庆点了点头,带着两头小獒绕着竹林跑了一圈,然后休息了一会儿,毛嫂就做好了饭菜。

    吃过午饭,郑言庆又午睡了一会儿。

    午后看了一会儿书,见时间差不多了,就骑上马往洛阳城赶去。

    丰都市很大,长足有两里有余,宽约有一里,格外繁华。

    这里不仅仅是聚集了大隋朝治下的各地商贾,还有塞外的胡商,以及各种奇形怪状的海外商人。

    商品也是琳琅满目,品种多不胜数。

    大定酒楼就位于丰都市南端,占居了一整排的街道。一座极为恢宏的楼坊,长大约近一里,在丰都市极为抢眼。酒楼经过了重修,红瓦白墙,门头的横匾上写着‘大定’两个字。

    仔细看落款的话,又会令人大吃一惊。

    赫然是当世书法大家智永所书……仅这一块横匾,那就已经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

    普通人想来这种地方吃饭,观摩歌舞,那得要考虑一下自己的腰包是否充裕。

    言庆在门前下马,里面有穿戴整齐的伙计,极为热情的迎过来。

    “这位公子,可是要休息一下?”

    吃饭不叫吃饭,叫做休息。郑言庆笑了笑,把缰绳交给伙计,“我在这里见一位朋友,请为我找一个临窗,但又清静的位子。”

    临窗,意思是说要醒目,但又要清静,不能吵闹。

    如今洛阳城中的官宦子弟很多,十来岁呼朋唤友出来吃喝的事情,倒也不少见。

    言庆虽然才十岁,但体态修长,看上去比他实际年龄要大一些。

    加之他衣着不俗,气度不凡。

    胯下白龙马,更是万金难求的宝马良驹,所以这伙计丝毫没有流露出半点懈怠。

    “您请进!”

    伙计命人把玉蹄俊带去单独的马厩。

    他知道这种宝马良驹,大都性情很孤傲。和凡马呆在一个马厩的话,天晓得会出什么岔子。

    见伙计做的井井有条,言庆也就放了心。

    他随着伙计上了二楼,来到一个靠近窗子,但周围又有屏风遮掩的地方坐下。

    来往的客人可以从楼下一眼看到楼上的情况,而环境又不是非常的吵闹。

    看样子,这酒楼在设计之初,就已经算到了客人的各种心思。若在后世,怕也是个商业奇才吧。

    郑言庆正在感叹的时候,伙计奉上来一些小点心和茶水。

    他一边慢慢品尝,一边喝着茶水。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楼下来了一辆马车。

    只见裴翠云在一名小婢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几名家将盔甲鲜明,在马车四周护卫。

    “裴小姐!”

    郑言庆突然探头出来,大声喊道。

    一边喊,他还一边挥手,引得不少人朝这边关注。

    “咦,那不是半缘君吗?”

    “哪儿呢?在哪儿呢?”

    “楼上那个挥手的白衣小郎君,就是半缘君……唔,那个女的又是哪位大家闺秀。”

    “好像是裴郎将的女公子吧。”

    “裴小姐?”有人不由得万分惊奇,“之前我听人说,半缘君曾当街非礼裴小姐,可看这架势,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啊。”

    “废话,半缘君是何等样人,岂能做那种事情?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也只有你们这些人才会相信。”

    “喂,那件事好像是你告诉我的吧……”

    “呸呸呸,我怎么可能做这等事?看见了没有,裴小姐还朝半缘君笑呢……依我说,非礼倒是未必,不过呢……裴小姐当年在长安就有才女之雅誉,半缘君更是百年难得一出的才子。这才子佳人倒是有可能,非礼之说,我从不相信。”

    “……”

    不管怎么说,言庆这一嗓子的目的,总算是达到了。

    想必用不了过今晚,之前的流言蜚语就会不攻自破。至于接下来的麻烦,只要他不再,或者尽量避免和裴翠云接触,也就自然而言的淡化。不过也不能否认,裴翠云的确有吸引郑言庆的魅力。她的才华和言谈不俗,学识似乎也很广博。

    言庆和裴翠云坐在窗口,谈天说地。

    有美人相伴,时间过的很快,也很让人心情愉悦。

    裴翠云性情温婉,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只是她偶尔流露出口风,希望郑言庆能做些新的诗章。

    这可让郑言庆有些为难了!

    “郑公子,这三年来未闻公子有过新诗,家叔祖也时常询问。

    今日天色不错,公子何不赋诗一首,也可令叔祖得偿所愿……”

    这已经是第N次提出请求了,从一开始的‘学习’,到现在连裴世矩都被抬出来了,裴翠云似乎兴致勃勃,一双美目秋波流动,看着郑言庆,颇有些期盼之意。

    郑言庆很头疼!

    一来,他实在不愿意再盗诗篇了;二来,他也不想盗诗篇。

    挠了挠头,郑言庆苦笑道:“裴小姐,非是言庆矫情,只是这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呸呸呸呸呸……

    还真的是盗习惯了!

    裴翠云眼睛一亮,“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甚妙,甚妙,愿闻后面诗句。”

    郑言庆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也罢也罢,再盗他一首。至少以后别人若要再逼他作诗的话,也可以用此来推脱。

    “粹然唔疵瑕,岂复须人为。”

    裴翠云眼中异彩更盛,忍不住连连抚掌,娇声道:“妙,妙,妙……果然好诗!”

    她扭头向外面喊道:“伙计,取纸笔来。”

    自打听人说,大名鼎鼎的半缘君在楼上,这大定酒楼的伙计,就准备好了纸笔。

    闻听裴翠云招呼,连忙捧着纸笔跑过来。

    不过他进不得屏风内,自有裴家的家将拦住他,将纸笔接过去,然后摆放在食案上。

    裴翠云提笔,在纸上书写诗句。

    写一个字,念一声‘妙’,只臊的郑言庆坐在那里,颇有些不自在。

    “半缘君,此诗似乎意犹未尽,翠云愿闻佳句。”

    “这个……”郑言庆心里叹了口气,“我只是一时间心有所感,才说出口来。”

    “嘻嘻,半缘君出口成章的美名,翠云可是久闻了。”

    “呵呵呵!”郑言庆尴尬一笑,请出一口气,想了想说:“君看古彝器,巧拙两无施。汉最近先秦,固已殊淳漓。胡部何为者,豪竹杂哀丝。后夔不复作,千载谁与期。”

    文章诗句,本应是自然而成,我不过运气好,偶然得到了一句。

    若是让我强行作诗,岂不是变得有疵瑕了吗?

    裴翠云写完后,轻轻吹干了纸上的墨迹。

    那樱唇翘起,极有蛊惑力,让郑言庆不由得心头一荡,连忙把头低下,不敢再看。

    “今日不虚此行,能得半缘君佳作,叔祖回来后一定会很开心。”

    你倒是开心了,可我却不觉得开心!

    郑言庆强笑一声,和裴翠云又聊了一会儿之后,见天色已晚,于是和裴翠云告辞。

    洛阳将会在亥时关闭城门,他必须要在亥时之前,离开洛阳。

    裴翠云也没有为难言庆,两人并肩走出屏风。得了一篇佳作,裴翠云非常开心。

    两人有说有笑的走出了酒楼时,华灯高照。

    裴翠云被送上了马车,突然又挑起车帘道:“家叔祖开春后就要返回洛阳,若郑公子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切莫离开。叔祖来信说,希望能在回来时与公子相见。”

    “啊?”

    郑言庆一怔,裴翠云已经放下了车帘。

    裴世矩见我作甚?

    言庆从酒楼伙计的手中接过缰绳,怀着满心疑惑,翻身上马,沿着宽敞的街道,离开丰都市。

第十二章 竖子敢称霸王?

    第十二章 竖子敢称霸王?

    对裴世矩这个人,言庆总怀有一丝警惕。

    他和窦威的性质不一样。窦威说穿了,就是一个书生。他有很高的智慧,但归根结底,始终还是个书生。所以郑言庆可以在窦威面前畅所欲言,而无需警惕。

    但裴世矩不同,这是个政治家!

    郑言庆在为裴世矩写完那首《离思》之后,曾打听过此人的经历。

    如果算上后世史书中记载的唐朝,裴世矩整整经历了三朝五帝,却能屹立不倒,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裴世矩最初是北齐北平王高贞的兵曹从事。北齐灭亡后,他事北周,被当时还是定州总管的杨坚看中,杨坚为丞相时,被招为相府记室事。杨勇还是太子的时候,裴世矩主动的投到了杨广的麾下。而事实也证明,裴世矩并没有看错人。

    这个家伙,文韬武略都非常出众。

    最可怕的是他的手段……开皇初,河东裴氏还不是东眷为宗族房。甚至整个东眷,面临西眷和中眷两支族房的打压,地位岌岌可危。裴世矩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南来吴姓裴氏族人接纳到了东眷。比如大臣裴蕴,就是南来吴姓裴氏的代表。

    及平陈之战,裴蕴北归。

    东眷裴氏的力量陡然间增强,不但化解了西眷和中眷两支族房的逼迫,更使得东眷一举成为宗族房,而裴世矩也顺理成章的成为裴氏族长,稳固了东眷地位。

    和这样一个人在一起,想必会很有压力吧。

    郑言庆非常头疼,打心眼儿里对和裴世矩的见面,抱有排斥的态度。但以言庆的身份,似乎又没有拒绝裴世矩的理由。想起来,这还真是一个让人头疼的事情!

    不知不觉,郑言庆拐到了建国门大街上。

    眼看着就快要到城门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有人高声喊喝:“郑言庆,你给我站住!”

    言庆下意识的勒马回头,只见十几匹雄骏战马从天津桥另一边冲过来,很快就来到城门口。为首的人年纪大约在十四五岁的样子,浓眉大眼,生得一副果毅相貌。

    在距离言庆大约十米左右,少年勒住了战马。

    跟在他身后的人则一拥而上,把郑言庆一下子围在了中间。

    建国门的门卒,想要过去盘问。但是被门伯一把拉住,连连摇头:“你想送死吗?”

    “可是他们……”

    “当作没看见!”门伯指着那为首的骑马少年道:“那是麦大将军的孙公子,咱们管不得。”

    门卒闻听,吓得一哆嗦,立刻缩回门楼。

    郑言庆有些疑惑的看着对方,并且确定自己的确不认识眼前这个少年。

    于是在马上一拱手,刚要开口询问,就听那骑马少年喝道:“我叫麦子仲,你就是郑言庆?”

    麦子仲?

    言庆不由得感到惊讶。

    传说之中的长安小霸王,在言庆的印象中,应该是锦衣华服,一副小白脸的模样。可这麦子仲,身材魁梧壮硕,面膛呈现古铜色,显然是常年在烈日下照晒而致。

    谈不上英俊潇洒,但却有一丝英武之气。

    胯下一匹四蹄踏雪的乌骓马,身穿青色袍服,外罩一件黒兕皮软甲,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我就是郑言庆!”

    言庆倒也不慌张,回答说:“我知道你是谁,麦大将军的孙公子。只不过我不明白,咱们素昧平生,你带着这么多人把我围在这建国门下,究竟是何用意?”

    麦子仲肯定是来找麻烦的!

    郑言庆非常清楚麦子仲的目的,但却装作不太明白的模样。

    麦子仲说:“我本来是准备这两天就去找你,就算杀不得你,至少也要打断你的狗腿。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郑言庆,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被我打折手脚,要么立刻卷铺盖,给我离开洛阳城,滚回你荥阳老家去,你自己选择吧。”

    这家伙说话时,有一种高高在上,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傲气。

    说起话来更是盛气凌人,似乎根本不把郑言庆当一回事。郑言庆眉头一蹙,淡定笑道:“麦公子,我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

    麦子仲脸色一变,似要发作。

    但旋即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明人不做暗事,郑言庆,我看你不顺眼!之前我要杀你,是听人说你非礼了翠云小姐;可我听人说,你午后与翠云小姐在大定酒楼谈笑,想来之前那些说法,全都是谣言……即便是谣言,我还是看你不爽。

    我顶讨厌你这种穷酸书生,仗着一副好皮囊,能写两笔好字,作两首酸诗,就沽名钓誉,自以为有多了不起……所以我不想在洛阳在见到你,你自己做出选择吧。”

    其实说穿了,就是这位麦公子吃醋了!

    只是他用这种方式来挑衅,郑言庆断然不会向他低头。

    且不说言庆还要留在洛阳拜师,就算没有拜师这件事,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麦子仲当着这么多人如此嚣张,郑言庆如若低了头,以后有如何在洛阳立足呢?

    “麦公子,你太霸道了吧。”

    麦子仲马鞭一指,“小爷我就是这么霸道,在长安是这样,在洛阳还是如此。”

    言庆冷笑道:“麦公子,听说过天地君亲师吗?”

    “啊?”

    “此乃人之五常。除天地之外,能喝令我离开洛阳者,只有三个人而已。一是当今圣上,二是我之父母,三是我之师长。很可惜,你并不在这三个人之中,所以也没有资格,让我离开洛阳。”

    言庆稳稳端坐马上,面带嘲讽笑容。

    周围的人听完郑言庆的话,有人立刻大声叫好。三纲五常,是汉朝董仲舒所列出的人之伦常,也是读书人引以为自豪的根本所在。言庆这一番话,倒是正迎合了他当年做出‘士甘焚死不公侯’的刚烈秉性。许多书生听见,忍不住连连称赞。

    麦子仲的黑脸,腾地一下子红了。

    不过不是因为羞愧,二是因为愤怒……

    “郑言庆,小爷好言好语的劝你,你竟敢辱我?”

    言庆也收起了笑容,冷声道:“麦子仲,你嘴巴放干净些。你又算什么东西,开口小爷,闭口小爷?若非你运气好,有那么个当强盗的爷爷给你撑腰,恐怕早就被人打死了……长安小霸王?我呸!尔可知何为霸,何为王?

    有天下者,为王;诸侯之长,为霸。

    你不过一悍匪后裔,也敢妄称霸王两字?你可知,敢为霸王者,盖天子圣人也!”

    郑言庆这句话说的可是够狠,够毒!

    他很清楚,对付麦子仲这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公子哥,好言好语反而会被当成软弱。

    你算什么东西?你爷爷当年在南方也不过就是一个悍匪而已,你也敢自称霸王?

    你一没有天下,二也不是诸侯之长,你有什么资格?

    言庆这番话说出来,就算是麦铁杖听到了,也不敢跳出来找他的麻烦。

    麦子仲本就是个不读书的人,论口才那里是郑言庆的对手。他也不是不知道轻重,对言庆的话,更不敢做出反驳。黑脸成了紫色,只气得是哇呀呀暴叫不停。

    “郑言庆,我不与你做这口舌之争。既然你要找死,那小爷就成全你!”

    说着话,麦子仲锵地拽出一柄明晃晃,光闪闪的后背长刀。他这柄长刀,式样与普通横刀相似,不过刀脊却显得比大多数横刀好厚一倍,使得刀刃更显锋利。

    长大约有一米二左右,看那分量,少说也有三四十斤重。

    刀口不同于普通的刀口,是呈现出一个菱形的锋刃。也就是说这柄长刀,不仅仅适合劈砍,更能施展出一些小巧灵活的招数。郑言庆跟随王正学习刀法的时候,曾经听王正说过:但凡一些形状独特的兵器,必然有其独特的招法,需小心谨慎。

    郑言庆脸色一沉,冷声道:“那我就在此候教了!”

    从麦子仲的兵器来看,这家伙绝对属于那种臂力雄浑之辈。

    言庆刚领悟出了明劲的奥妙,胆气也颇为雄壮。既然这麦子仲咄咄逼人,那就只有撕破脸皮。

    他二话不说,从马鞍桥上抽出大横刀来。

    本来,自从上一次在长夏门和裴行俨发生了冲突之后,郑言庆不是很愿意携带兵器。

    兵器在手,有时候难免就会激化矛盾。

    可是昨日沈光要他多小心,所以出门的时候,王正一而再,再而三的要他带上兵器。

    麦子仲不怒反笑,“郑言庆,你好胆气……来洛阳后,小爷还是第一次见人敢还手。”

    郑言庆说:“在下虽无缚鸡之力,但大丈夫威武不能屈,亦要与你血溅三尺。”

    言下之意是说:你也就是欺负那些比你弱小,而且还没有胆气的人。

    麦子仲连连冷哼,突然间一催战马,纵马就要向郑言庆冲过去。周围那些随从,非常配合的呼啦啦向后退,一下子让出了一个空间。看样子,麦子仲倒不是个以多欺少的人,只看他那些家将的行为,就知道平日里,他的约束非常严格。

    大横刀在手中一翻,扑棱刀口向前。

    不过就在麦子仲的乌骓马眼看着要冲起来的一刹那,只听一声尖锐的历啸声。

    一抹光毫陡然在空中出现,蓬的射在麦子仲马前的地面上。

    乌骓马受惊,希聿聿一声长嘶,前蹄抬起,一下子直立起来。也幸亏麦子仲的马术精湛,连忙挽住缰绳,把乌骓马安抚下来。他勒马而立,面露惊怒之色。

    “那个混蛋敢……”

    他本想说,哪个混蛋敢偷袭我?

    可刚出口一半,麦子仲好像见了鬼一样,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回肚子里,脸上露出一抹畏惧之色。

    人群刷的分开,郑言庆横刀看去,只见一名白衣男子,骑着一匹瘦削老马,悠悠然行过来。他手中持有一张巨弓,比之普通的弓要大出一号。马背上挂着两个黑虎皮鞣制而成的胡禄,里面装满了箭矢。往脸上看,高鼻深目,颌下一部短髯。

    身穿素白色长袍,看上去带着几分落魄之态。

    此人身后,跟着几个健卒,一人怀抱一对钢鞭,一人手持一杆沉甸甸,有鹅蛋粗细的马槊,一人手中捧刀。

    白衣男人略显醉态,眼睛半眯缝着。

    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是郑言庆却能感受到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子威压。

    把手中巨弓递给了一个健卒,白衣男子露出一抹笑容。

    “麦子,又在惹事生非?”

    麦子仲连忙翻身下马,不仅仅是麦子仲,连同跟着麦子仲的十几名家将,也都下马跪地。

    “鱼爷爷,麦子怎敢惹事生非?”

    郑言庆不由得感到奇怪,心中犹在思忖:这好像雄狮一样的男人,究竟是什么人?

    “麦子啊,你也不小了……”

    白衣男人叹了口气,“大将军在汝南为官,你就不能让他少为你操点心吗?”

    “我……”

    不等麦子开口,白衣男人扭头向郑言庆看去。

    虎目陡然圆睁,闪烁出一抹晶亮的光。须发贲张,言庆可以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威压。胯下玉蹄俊希聿聿嘶叫,连连后退。马儿最为通灵,似玉蹄俊这种宝马良驹,更是有着超乎于人类的敏锐灵觉。它的反应也证明了,白衣男人的强大。

    “是一匹好马,只可惜未经战阵磨练,少了几分倔性。”

    白衣男人突然笑了,用手一指郑言庆,“你这娃儿的胆子可真不小,居然敢当众称呼那老东西为‘悍匪’。如若那老东西听到了,恐怕不晓得会有多么得意。”

    他说的老东西,毫无疑问就是指麦铁杖。

    敢这么称呼麦铁杖的人,想必这地位不属于他……

    郑言庆警惕的看着白衣男人,没有说话。

    白衣男人说罢,又向麦子仲看去,“麦子,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麦子仲一怔,向白衣男子看去,轻声回答说:“洛阳!”

    “错!”

    白衣男人的声音猛然提高,“这是建国门,顺着这条大街下去,就是宫城端门。

    麦子仲,你知不知道,端门是什么地方?”

    麦子仲激灵灵打了一个寒蝉,低下了头……

    “你在长安胡闹,老夫没看见,也懒得管你。可这是洛阳,你在这里妄动兵戈,万一惊了圣驾,你有几个脑袋?还有你,小后生……把你那把破刀给我收起来。”

    郑言庆下意识的将横刀入鞘,心里扑通通乱跳。

    这老家伙的气势威压,未免太强横了些……竟然能轻而易举的影响到自己的意志。

    麦子仲称呼他做‘于爷爷’,言庆细想片刻之后,不由得惊奇的睁大了眼睛,朝那白衣男人看过去。满朝文武当中,姓于,又是柱国大将军,莫非是于仲文?

第十三章 一匹马引发的…hāō123Φ紋網…

    于仲文是八大柱囯之后,又是洛阳豪族,关陇集丨团之中极其重要的人物,麦子仲对他彬彬有礼,倒也还正常。

    只是言庆又一想,八大柱囯的于家虽然说不上书香门第,但传承百余年,也是世族豪门。郑言庆没有见过于仲文,但在三年多前却见过于仲文的族兄,易学大师于仲哗。于仲哗举止很文雅,于仲文就算是不一样,也不可能说出似白衣男人这般江湖的话语来。所以,郑言庆马上就推方了最开始时的猜度。

    白衣男人对言庆好像不太在意,眯眼看着麦子仲。

    “麦子啊,我知道你的心事,可你用这种方式来和人家争斗,不免有仗势欺人之嫌。

    如果传到别人的耳朵里,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你想和人家争斗,想要比试高下,呵呵,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麦子仲连忙道:“愿闻鱼耶耶教诲。“

    “那娃儿,你呢?”

    郑言庆此时也从马上下来,看着白衣男人,不置可否。

    白衣男人笑道:“娃儿,你这匹马不错...乞寒之后,南苑马场将有骁果为陛下击鞠。

    麦子,你若有兴趣的话,何不与这娃儿在骁果登场之前,击鞠以示高下?

    大丈夫赢要赢得光丨明磊落,陛下也不会因此而怪zuì你们。你觉得这主意,如何?”

    麦子仲闻听,眼睛一亮。

    “麦子愿从鱼耶耶所言......郑言庆,腊月二十八,咱们在南苑马场来一场双门击鞠,各出八人,以十球定胜负。不过输了的人,就必须在正月初一之前,离开洛阳。”

    白衣男人顿时笑逐颜开,连连点头。

    “不错,击鞠定胜负,胜者抱美人归,才是大丈夫所为。”

    “那就这么说定了,鱼耶耶,麦子告辞!”

    麦子仲说完,翻身上马,带着家将打马扬鞭离去。而郑言庆则瞪大了眼睛,嘴巴张了几张,却无珐开口阻止。这白衣男人也好,麦子仲也罢,似乎把他忽视了......

    白衣男人说:“娃儿,好好准备,距离腊月廿八尚有五十天,到时候帮我狠狠教训一下那老疯子刁“

    “可是......”

    “大丈夫一言既出,驰马难追,不要罗罗嗦嗦,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白衣男人带着健车,悠悠然离开刁

    郑言庆再次上马,看着那白衣男人的背影,不由得暗自苦笑。

    这些人啊,平曰里怕是高高在上的惯了 他本不想和麦子仲有什么争执,可是现在,他这个当事人,却似乎变成了配角。为什么没有人来问一问,他的意见?

    “门头,那个人是谁?”

    出建囯门的时候,郑言庆忍不住开口询问门伯。

    门伯正sè道:“那是前丰州总管,柱囯大将君鱼俱罗鱼大将君!”

    鱼俱罗?

    郑言庆在马上吓了一跳,心道一声:原来是他。

    说起鱼俱罗,后世并不是非常有名口至少比那些耳熟能详的瓦岗英雄,要显得默默无闻。可实际上,这鱼俱罗却是大隋开囯以来,极具声名的一位大人物。

    此人是冯翎郡下邦县人,以弱冠之龄,得千牛卫出身。平陈之战,因功而拜开府,至开皇中,江南匪患,杨素请鱼俱罗同行,每战必有功勋,被丨封为高唐县公。

    开皇末年,杨素自灵州道攻打突厥,再次请鱼俱罗同行。

    此人只带了数骑冲锋陷阵,将突厥人沙得大败,于是进位柱囯大将君,丰州总管。

    据说,鱼俱罗在丰州的时候,突厥人甚至不敢畜牧于塞上,可见其人威势。

    若按照bīng书上所说:这世上有猛将、智将之分的话,鱼俱罗毫无疑问就属于猛将的序列。只可惜他有个兄弟,因为忄生情抱孽,残沙部将,被杨广辑拿坝职。后来杨广把他放出来,却又一时想不开而自沙......引得杨广因此事,而忌惮鱼俱罗。

    在年中借大将君梁伯隐贿略一案,顺势坝黜了鱼俱罗的关职。

    可即便是如此,在隋朝那些大臣的眼中,特别是泉贵子弟的眼中,鱼俱罗绝对是偶像级的人物。怪不得麦子仲看见鱼俱罗,就好像老鼠看见猫一样,老老实实。

    郑言庆挠挠头,催马出了建囯门。

    他此刻是满怀心事,却不知他离开洛阳之后,他与麦子仲之间的赌约,却迅速传开。

    位于洛水北岸河畔的铜能坊,也是长孙家名下的产业。

    长孙这个姓氏,早在西汉时就已经出现口但此长别并非彼长别,洛阳城的长孙氏,源自于北魏皇族之后,当年魏孝文帝改汉姓,变拓跋为元姓,还有一支则变为长别姓,意思是说王族长门的子剁。在后来编纂元氏志时,设立堂号为霹雳堂。

    虽然长别氏也是关陇集丨团中的一员,可比起其他关陇贵族,长刹氏的人丁并不兴旺。

    北周丨年间,只出了一个长别俭,在开皇初年担当过荆州总管。

    到长剁晨这一辈儿的时候,人丁似乎比之早先更加稀薄。除了长别晨之外,还有两个同族兄弟,以至于难以和其他泉贵相提并论。

    冬夜漫漫,酷寒难耐。

    铜耶坊的一座大宅里,长羽员在书房中看坝公文,轻轻咳嗽起来。

    年初随杨广北巡,却不辛染上了风寒。长别晨小时候曾得过一场病,以至于落下了气疾的máo病,也就是哮喘病。一旦cāo劳过丨度,这病症就容易发作。本来杨广还准备让他出任一郡太守,但考虑到太守的担子太重,于是中途改变了主意。

    驻留洛阳,出任右屯卫大将君,一方面是出于对长剁晨的信任,同时也希望他好好休养。

    毕竟洛阳如今是都城所在,虽无帝都之名,却有帝都之实。

    名医汇聚,物品也非常丰富,将养起来倒是很方便。只是长别员是个闲不下来的主儿,即便是右屯卫大将君并没有太多事情,他还是会每晚工作到亥时以后。

    收拾好公文,长别员起身准备出去。

    书房门这时候被人推开,却见一个中年美妇牵着一个扎着三鬟髻的小丫头走进来。

    那小丫头年纪大约在五六岁的样子,生的粉雕玉琢,活拖拖好像白瓷娃娃一样可爱。她一进屋,就挣拖了美妇人的手,张丨开手臂欢叫道:“爹爹,抱抱!”

    “观音婢,爹爹忙了一天,很累,你莫要吵他。”

    “不管不管,就是要爹爹抱!”

    长孙员清瘦削的面颊,露出一抹慈祥笑容。

    他蹲下升子,把小丫头抱起来,然后用额头抵在小丫头的额头,引得小丫头咯咯直笑。

    “夫人,怎么还没有休息?“

    长孙员抱着小丫头,在书案旁坐下来口

    那中年美妇,正是长孙昆的夫人高氏口说起来,高氏还是北齐皇族之后,嫁给长孙晨,生有一子一女。长孙晨有三个儿子,长子长孙行布是前妻所出,也是最具长孙晨风范之人刁只可惜,杨谅之乱的时候,长孙行布奉命镇守太原,城破而遇害。

    次子长孙恒安,三子长孙行cāo,都是妾室所出。

    本来,长孙行布战sǐ之后,应该由小儿子,也就是高夫人所出长孙无忌来继承。

    也不知长孙昆是出于什么考虑,却把长子的功勋,让给了妾室所出的次子长孙恒安,为鹰扬郎将刁不过私下里,长孙晨还是更喜欢小女儿,也就是他怀中的小丫头,长孙无垢,汝名观音婢。

    高夫人笑道:“晚上裴公耶的女儿淑英拉着我玩儿双陆棋,大半个晚上,刚回来。“

    “哦,淑英妹子来洛阳了?什么时候?”

    “前曰傍晚,不过她没有怎么声张,今天也只是找了我与广平公主过去口”

    “哦,广平公主还好吗?”

    “看上去挺好!“

    广平公主,是隋文帝杨坚的三女儿,下嫁于安德县公宇文静礼刁而高夫人口中的淑英,则是裴世矩的小女儿裴淑英,是个果毅而有主见的女子口早年嫁给了一个小关僚李德武,后来因隐太子之变,李德武被发配岭南,至今已有六年之久。

    裴世矩本打算让裴淑英改嫁,哪知这小女儿坚决不同意,裴世矩也无可奈何。

    高氏与广平公主和裴淑英关系很不错,裴淑英过来了,高氏自然要去挥望口

    长孙昆倒不是很在意,把女儿放在他的腿上,一边和无垢戏耍,一边问道:“你们许久未见,有没有说些有趣的事情。”

    高氏摇头,“倒也没有,淑英说她正求着裴公耶把她那郎君从岭南召回,她还请我拜托你,若有机会请在陛下面前为李德武说项。不过,我没有答应的坚决。“

    “李德武去岭南也七年之久,陛下甚至不知道他这么一个人。

    恩,想来问题不会太大,你改天告诉淑英,就说这件事我应下了,会找机会说项。“

    长孙昆是个一诺丰金的人,一般不会轻易答应孙人什么事。

    可既然答应了,他就会想方设法的去办口高夫人点点头,对长孙晨答应此事,也很开心。

    “对了,我回来的时候,倒是听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

    “麦大将君的孙丨子在建囯门和半缘君起了匆秃,后来被鱼老柱囯阻拦,并约定腊月廿八击鞠比试 ,哦,说起来我之前还误会了半缘君,以为他是个轻薄之人。

    听人说,午后半缘君和翠云在大定酒楼谈论诗词来着,若他真是个轻薄之人,依着翠云那种忄生子,怎可能去见他?淑英说,之前那些谣言,也不知是从何传出。晌午她和翠云去白马寺上香时,还问过翠云 ,看那意思,翠云对半缘君颇有好感。

    “哦?”

    长孙员突然停下了和无垢的玩耍,扭头向高夫人看去。

    “酿,我知道半缘君,就是那个神气的小哥哥,对吗?”坐在长孙员膝上的无垢,突然开口说道。

    长孙昆一怔,“观音婢见过郑言庆?”

    高夫人也愣了一下,旋即点点头笑道:“那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先皇在病中时,你为左领君将君,宿卫内衙口当时我和观音婢,还有

    行布回洛阳。去香山寺上香的路上,恰好见到小郎君去学合求学。当时曾看了一眼,但没有交谈。”

    “接!”

    长孙员点点头。

    怪不得高夫人没有提起过,原来只是看了一眼。

    他低下头,看着脸弹儿红扑扑,模样娇憨的女儿笑道:“我家观音婢的急性,还真就不错嘛。”

    “呵呵,也是那小郎君的确出众,当时他才多大?

    骑着驴,一习白衣,有几分名士之风     我这两年刷也见过不少俊彦,和半缘君年纪相若,但能与之相提并论者,倒是屈指可数。唐囯公的次子倒算上一个,只是英武有余,可是风雅却略显不足。除此之外,还真没人能和他相比。”

    长孙员没有再询问,神色似乎非常平静。

    他和女儿玩耍了一会儿,抱着无垢起身道:“夫人想必也累了,且带观音婢休息。

    “你呢?“

    “我,呵呵,过一会儿就去。”

    高夫人带着小丫头走了,长孙昆则坐在火盆旁边,用铁笨篱轻轻拨弄着炭火。

    此次伴驾随行,出巡北疆,楼烦太守李渊突然找到他,并拜托他收郑言庆为门生。

    长孙昆也知道郑言庆的名字,对言庆的诗再文章,颇为认同口

    所以当李渊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就答应下来。只是当时他不明白,这郑言庆和李渊,又是什么关系?李渊解释说,郑言庆是他一个族弟的学生。他那族弟非常关心郑言庆,一方面是害怕他荒废学业,另一方面又担心他在洛阳受欺负。

    于是就恳求李渊为郑言庆找老师。

    而李渊思忖很久,觉得长孙员最为合适。

    长孙员对郑言庆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小家伙文采不俗,有神童美誉;又是郑家的人,虽说不是什么嫡支,可好歹也算得上名门子弟,收他为弟子刷无妨。

    只是郑言庆什么时候又和李家有了关联?

    言庆拜师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口也没有人会认为一个在族学学合谋生的教书先生,能教出郑言庆这样妖孽的弟子口李家是八大柱囯之后,也是关陇贵族的主要成员,郑言庆又是荣阳郑氏的子弟,关东世族所出。这两者,令长孙昆浮想联翩口

    可没成想,才回洛阳,长孙员还没来得及和言庆见面,就听到了关于他非礼裴家小丨姐的事情。

    这让长孙员非常不高兴,觉得言庆虽有才华,却是个德行浅薄之人。

    正在想着如何与李渊说这件事,拒绝收言庆为弟子。哪知道,言庆竟展开了行办 “”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和裴翠云如此高调的在大定酒楼相见?

    长孙员心里一动,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刁

    这位半缘君应该是在反击!用最简单的方式,来反击那些对他德行污蔑的谣言。

    不是说我非礼裴翠云吗?我若是做了这种事,裴翠云怎可能会与我同席而坐呢?

    恩,这小子的手段很直接,但也很有效果,

    只是,怎么突然间会有这种谣言传出来呢?真的是坊间流传,以至于事情失实,亦或者是有人故意制丨造谣言?长孙昆不得不这样子考虑,如果真是人为制丨造的话,能不顾惜裴家的脸面,这制丨造谣言的人本身,恐怕也不会是普通人吧。

    到了长孙昆这个地位,考虑的事情往往更多。

    收郑言庆为弟子,可以令他交好李阀,固然是一件好事;可如果因此而得zuì了其他人,也不是愉快的事情。

    恩,再看一看!

    看看究竟有没有人在暗中捣鬼,看看那究竟是什么人?

    言庆回到竹园,把和麦子仲匆秃的事情告诉了王正。

    徐世绩闻听,立刻说:“言庆,怕个甚。那麦子仲也算不得什么,咱们未必会输给他。“

    “可问题是,我不会击鞠啊!”

    郑言庆苦笑着,看向了徐世绩。

    击鞠,又叫打球或者击球。用通俗一点的话,就是马球,

    至于它的起源,很难说的清楚。反正在隋朝时期,击鞠是一件非常普及的户外运动。

    与斗基、步鞠合称三大户外运动。

    其中斗基无分贵剑,步鞠也就是类似于后世足球的一种运动,在社丨会底层颇流行。而马球则限于贵族和君队。因为打马球有一个最基本的要求,要有一匹好马。

    对于贫苦人家而言,一匹好马的价钱,可能是他们一辈子都赚不来。

    且不说马匹贵剑,这养马的费用更是高昂。好马对cāo料等各方面,都有严格要求。

    养一匹马,可能比马匹本身的价值都高。

    言庆运气不错,得张仲坚送了一匹玉蹄俊;徐世绩的父亲徐盖,也是一位豪商,所以坐骑也不差。可其他人呢?又有多少人,能有言庆的运气和徐世绩的家世?

    “你不会击鞠,干嘛答应?”

    言庆挠头说:“我可没有答应,而且人家也没问过我的意见。”

    想想也是,不管鱼俱罗还是麦子仲,怎可能会在意郑言庆的想珐。

    言庆有一匹好马,而马球又是这个时代,最为兴盛的户外活动,二者结合在一起,就可以得出郑言庆也会击鞠的意见 如果言庆没有玉、蹄俊,或者鱼俱罗会提出其他的办法。

    可偏偏他有这么一匹宝马良驹,鱼俱罗自然就先入为主的认定,言庆会打马球。

    既然会打马球,就一定有击鞠同伴。

    再者说了,郑言庆是郑家子弟,会击鞠也很正常。

    归根结底,就出在玉蹄俊的身上。鱼俱罗根本不会去询问郑言庆,既然说定了,那就这么办!

    徐世绩也不尽苦笑起来,“那怎么办?”

    沈光突然说:“不会击鞠可以学。郑少耶,您现在面丨临的最大问题是,算上您和徐少耶,您只有两个人,两匹马, 我估计,您也无珐推拒,那就必须参战。

    八人双门对战,您还缺了六个人,六匹马!”

    是啊,不会击鞠我可以学,可缺了六个人,还有六匹好马,又该从哪儿去寻找?

    徐世绩轻抚面颊,“沈大哥说的不错。”

    言庆和洛阳泉贵子弟并不是很熟,而且又是和麦铁杖的孙丨子比赛,就算是他认识一些人,恐轮也不会帮着他出战。没有人,没有马,学会击鞠又有什么用处?

    “沈大哥,您会击鞠吗?”

    沈光笑了“以前曾与人击过几次,好吧,算我一个,还缺五个人,六匹马。“

    “马匹 ”郑言庆想了想,轻声道:“倒是不用太担心,反正距离腊月廿八还有五十天,我还可以想其他的办法。可是这人,该怎么寻找?还有,击鞠需要什么?”

    “八根鞠杖,最好拓木鞠杖:一块场地,可供练习。

    至于木鞠倒不难办,坊市里多的是,买回来就行。关键是你能找来足够的人和马。”

    隋唐马球,不会配有护具。

    似后世一部很奢华的电影中,某位,囯际章,一身护具的参赛,基本上不太可能。

    言庆想了想,对雄大锤说:“大锤子耶耶,还劳您明天去一趟雄记商铺,让管事稍一封书信给张仲坚张大哥。就说我需要十匹好马,请他设法在二十天内送来。“

    他首先想到的,不是郑家,而是张仲坚刁

    这家伙在西域那边很有关系,说不定能解决马匹的问题。

    “明天一早,我就去窦府拜访,看能不能先从窦府,借来马匹和场地。咱们边练习,边等待,边寻找““言庆说着,挠挠头强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这一帮子活人,难不成还让niào给憋sǐ不成?”

    这话说得可一点都不文雅,可是却正对了沈光的胃口。

    “鞠杖我可以想办法。”

    沈光想了想,开口笑道:“通远市那边有不少hú商,也喜欢击鞠,还有人专门制丨作鞠杖。我去走一趟,看看能否拉过来几个人。就算找不来人,也可以先解决鞠杖的问题口

    徐少耶,您也孙闲着,咱们都动起来 你就负责教郑少耶击鞠,如何?”

    徐世绩顿时乐了!

    说实话,和言庆做朋友挺辛苦。

    不是说郑言庆不好,而是说他太好,太出色, 出色到和他在一起,压丨力倍增。

    这家伙诗书双绝,又有文采,更精通武艺。

    好像这世上,没有他不会的东西,甚至连煎茶也高人一筹。

    如今,终于有这家伙不会的事情了,看起来他也就是个平常人,不过聪明了一些而已。

    徐世绩终于找到了一件比言庆高明的事情,以前总是被他批讲,现在该换我了吧!

    郑言庆从徐世绩的笑容中看出了他的心思。

    不由得也笑起来 孙看他徐世绩是初唐君神,可说到底,如今也只是个半大小子。

    心中的阴霾,好像一下子减弱了不少。

    言庆一把搂住徐世绩的脖子,笑呵呵的说:“徐先生,今后五十天,可就靠你了!”

第十四章 反常的毛旺一家

    第十四章 反常的毛旺一家

    事情再麻烦,终究是要去面对。

    总是发愁,也不是个办法。虽然说还没有想到什么好法子,但至少已经设定了方向。

    郑言庆和众人商议完毕,就返回了住处。

    毛小念正坐在楼里,手里拿着一本《千字文》,在灯下阅读。

    身为半缘君的贴身丫鬟,不一定要有多么出众的文采,但如果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传出去就要被人笑话。所以早在杜如晦还在竹园的时候,毛小念就开始学习读书识字。

    言庆看她在读书,也没有上前打搅,轻手轻脚的走上竹楼。

    细腰和四眼看见言庆,就立刻扑上来,咬着言庆的衣服,发出呜呜呜的声息,似乎在抱怨着什么。拨亮烛火,言庆发现四眼和细腰的食盆子里空空荡荡,难道是饿了?

    于是从书架上拿下一盒点心,试探着去喂它们。

    果然是饿了,细腰和四眼扑上来狼吞虎咽的把点心吞下,然后瞪大了眼睛看着言庆,显然是没有吃饱。

    “小念!”

    言庆感觉很奇怪。

    往常这个时候,细腰四眼都吃的饱饱的,毛小念对它们的照顾,也是格外细心。

    怎么今天没有喂食呢?

    郑言庆叫了一声,可是楼下却没有反应。

    言庆一蹙眉,走到楼梯口,又朝着楼下叫道:“小念!”

    还是没有反应……

    郑言庆从楼梯上走下来,见毛小念还在看书。于是上前两步,一拍毛小念的脑袋。

    “小念!”

    “啊,少爷,您回来了?”

    毛小念这才回过神来,扭头看见郑言庆,不由得有些慌乱。连忙想要起身,匆忙间却撞在了案子上,只见她柳眉微蹙,秀美娇靥流露出一丝痛苦之色,旋即站好。

    “我早回来了……”郑言庆盯着毛小念,觉得这小丫头有点不太正常。

    “小念,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啊,没有,没有出事,刚才看书,一不小心走神儿……少爷,您有什么吩咐吗?”

    “你今天没有喂细腰和四眼吧。”

    毛小念脸微红,低着头不敢和郑言庆的目光相触。乍听郑言庆询问,她先是一怔,但马上露出羞愧之色,“我,我,我忘记了……少爷,我这就去喂它们。”

    说罢,她低着头匆匆往楼外走。

    郑言庆看着毛小念的背影,不由得感觉奇怪。

    他可以肯定,这小丫头肯定是有心事,否则不会如此慌慌张张。可她不说,言庆也不好勉强。不一会儿的工夫,毛小念从厨房拿来的食物,在竹楼门廊上喂獒。

    言庆慢慢的走过去,犹豫了一下说:“小念,若是有什么麻烦事,就告诉我。不要憋在心里……我虽然年纪比你小,也没什么大能耐,可至少能为你出主意。”

    毛小念低垂螓首,从鼻子里轻轻的‘嗯’了一声。

    看得出来,她的确是有心事,可并不想和郑言庆倾诉。

    言庆站了一会儿,见小念不吭声,于是转身走上了竹楼。每个人都有保留自己隐私的权力。也许在这个时代,奴婢没有隐私可言,可郑言庆还是会尊重这份权力。

    看了会儿书,细腰和四眼跑上书楼,匍匐在自己的窝里。

    郑言庆侧耳倾听,楼下没有什么动静。想必毛小念喂好了獒,已经睡下了吧!

    看看天色,也不早了。

    明天一大早还要去窦家拜访,还是早些睡吧。

    于是言庆铺好了被褥,钻进了被窝里。往常毛小念都会端一盆热水来让他烫脚,今晚也没有了……以前郑言庆甚至会有些厌倦,可现在,却又感觉不太适应。

    被人伺候习惯,似乎也不是个事情!

    想到这里,郑言庆闭上了眼睛。竹楼里漆黑,只有细腰和四眼绿幽幽的双眸,忽隐忽现。

    黎明时分,突然起了风。

    天亮后,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飘落,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二场大雪,雪势极为惊人。

    言庆起床后觉得有些冷,于是加了一件棉披风在外面。

    “毛旺叔呢?”

    早饭时,郑言庆没有看见毛旺,不禁感觉奇怪。竹园秉承一日三餐的原则,早饭虽然简单,但是一定要有。言庆喜欢喝豆浆,于是就在洛阳城里做了一个小石磨,专门用来研磨豆浆。热腾腾的豆浆喝上一碗,一整天都会觉得精神旺盛。

    毛旺一家一开始,并不太接受这种习惯。

    但四年下来,就算是没这习惯,也慢慢的养了出来。毛旺也喜欢喝豆浆,每天早上一碗,风雨无阻。

    “老毛……他进城了!”

    “进城?”郑言庆疑惑问道:“毛婶,毛旺叔昨天不才进过城吗?再者说了,这种天气,进城干什么?”

    “哦,老毛说雪这么大,害怕过几天会封路,所以想多买些碳回来,以免不够用。”

    这理由听上去倒是很充足,但郑言庆并不是很相信。

    他总觉得,毛旺一家三口似乎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只是言庆不知道该如何让他们回答……喝完了豆浆,沈光已备好了马。郑言庆还要去窦家,所以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出门的时候,他突然道:“毛婶,当初爷爷要接你们过来,我没有意见。

    这三年来,咱们在一起相处,我也没有把你们当外人。如果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就和我说一声。我没什么本事,但至少可以为你们出出主意。有时候,这话说的浅了,心就容易远了。”

    有什么事情摊开说,你们越是这样子遮遮掩掩,容易把这三年的情分弄的淡了。

    毛婶正在收拾餐具,听言庆这么一说,手一颤,碗险些摔落在地。

    而言庆也没有再说什么,翻身上马。

    “沈大哥,我去老窦家求助,就按咱们昨天说的,你去通远市上看一下吧。”

    “郑少爷只管放心,我心里有数。”

    郑言庆打马扬鞭,离开了竹园。

    雪下的很大,不过并不算太长久。走到一半的时候,雪势渐渐减弱。等言庆在窦府门外下马,大雪已经停息。

    他运气不错,窦威因为偶感风寒,所以今天并没有进城去。

    一见郑言庆,他就呵呵直笑,笑得郑言庆这心里面,是没招没落的,不知他为何发笑。

    “窦爷爷,您笑什么?”

    “呵呵,我在笑,咱们的半缘君长大了……言庆啊,你眼光倒是不错。裴翠云那丫头出身不差。虽非东眷嫡支,但也是正经的裴氏族人。在长安的时候,就很有名气。

    怎样,要不要我去帮你说项一下?”

    郑言庆闹了个大红脸,“窦爷爷,您误会了!”

    “哈哈哈,但愿得是误会吧……对了,这么大的雪,你这么早跑来,莫非有事情?”

    于是郑言庆就把他和麦子仲的冲突说了一遍。

    窦威先是一怔,旋即有些不高兴的说:“鱼俱罗老糊涂了,就会出一些馊主意。

    言庆啊,你可要小心一些。

    麦子仲那小子击鞠很厉害,他身边的那支击鞠马队,在长安就很有名气,据说近两年来,还没有一支马队能胜过他们。你这临时凑起来的人,只怕胜不过他。”

    “胜得过也好,胜不过也罢,如今不是被堵在这儿了吗?

    反正有赌未必输,不打一场终归不见分晓。只是窦爷爷,我如今缺人缺马,还缺练习的场地,所以厚着脸皮过来,还请您帮帮忙。”

    窦威想了想,“马匹和场地都没有问题,我那马厩里,有二十多匹马,全都借给你。场地嘛……窦家学舍南边有一块空地,这时候也闲着,我可以让人收拾一下,供你使用。只是这人手嘛,我却帮不得你了。奉节去了蜀郡,其他各房的孩子也未必能合适……哦,我想起来,孝宣那孩子过几天要回来,到时候我让他帮你吧。孝宣击鞠的本事倒也不差,在长安时就和麦子仲交过手,有经验。”

    孝宣,是莫伏勒窦贤的长子,年十四岁。

    不过由于窦贤如今留守长安,所以窦孝宣并没有在洛阳。

    言庆说:“窦爷爷能给我马匹和场地,言庆已经感激不尽了。孝宣大哥的事情,窦爷爷还是不要勉强的好。”

    “这样吧,马匹我这边让人准备好,你该忙其他的,就先忙其他的事情。

    场地的事情,怕要等放晴之后拾掇一下。我估摸着两三天内可以弄好,你不用心急。”

    郑言庆再次向窦威表示了谢意,又闲聊了一会儿,起身告辞。

    回去的时候,这天气已经开始好转。乌云散去,太阳露出脸来,把阳光普照大地。

    只是这杨广,并没有让言庆感觉多么温暖。

    他催马赶回竹园,沈光还没有回来。

    徐世绩正在拾掇他的坐骑,见言庆过来,他问道:“怎么样,窦大人同意了吗?”

    “同意了,不过他还有把马场修整一下,估计需要几天的光景。”

    徐世绩说:“既然如此,那咱们也别闲着。沈大哥还没有买来鞠杖,这样吧,我先把击鞠的一些规矩和你说说。午后等沈大哥带来了鞠杖,咱们就正式开始。”

    说着话,他翻身上马,带着郑言庆来到竹园外的一块空地上。

    “击鞠有四人击鞠、八人击鞠、十二人击鞠和鞠战……前面三种,顾名思义无需解释,而鞠战长用于军中,参与者数十人,形成混战的局面。相比之下,前三种还好一些,鞠战则有些危险……因为击鞠过程中,往往是以骑军砍杀动作为主,故而极容易造成伤亡。所以,击鞠的时候,一定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击鞠讲究人不约,心自一,要求同队之间的配合如同一人。

    马不鞭,蹄自疾……说的则是人与马之间的关系。我曾听人说,从前有好鞠者,必有通灵宝马。赛前三十天里,马队不解散,要求吃喝一处,以追求彼此默契。”

    看得出来,徐世绩对击鞠很有研究,滔滔不绝的讲述着各种击鞠的要领。

    不时还会做一些击鞠动作,要郑言庆模仿。模仿的不好,他甚至会要言庆反复练习。

    中午时,沈光回来了!

    他带回来了二十多支黑漆柘木鞠杖,和一筐木鞠。

    木鞠呈球状,有拳头大小,内中挖空。用鞠杖敲击的时候,会发出空空空的声响,如同兵器撞击;鞠杖则是用柘木制成,长大约四尺左右,于长刀的长度相仿。

    长柄一端的杖头,呈弯月形状,外面裹一层黑色兕皮。

    别小看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支鞠杖,若是上等品秩,要几十贯一根。沈光带回来的鞠杖,品质不差。二十多根鞠杖,足足用了五百贯,为的是方便于练习时的损耗。

    “没人愿意过来!”

    沈光颇有些惭愧的说:“我和那些人一提出,他们就立刻拒绝……咱们这一次是要和柱国大将军的孙公子较量,那些人都有些顾忌,害怕因此而得罪了麦柱国。”

    “沈大哥,你就不怕得罪?”

    沈光笑了,“食君之禄,为君解忧,这是我的本份。再者说了,我沈光孤家寡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什么害怕?了不起我不呆在洛阳,回老家照样讨生活。”

    这是个很豪爽的人,也很有信誉。

    言庆点点头,“马匹的事情,我已经和窦家说好。什么时候需要,什么时候提供。

    沈大哥今日不妨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咱们去窦家选马,如何?”

    沈光嘿嘿直笑,“窦家的马想必不会太差……我曾听人说,窦家的马厩里有几匹飞黄上厩出来的御马。如若郑少爷能借出来的话,至少在马匹方面,不会输给麦子仲。”

    飞黄上厩,换个通俗一点的名字,就是皇宫马厩。

    里面养的全都是上等好马……窦家因为是皇亲国戚的关系,曾得到过皇帝的赏赐。

    看起来,沈光打听的可是很清楚。

    午后,郑言庆和徐世绩开始练习挥杖。

    一个枯燥的动作,甚至要反复数百次的练习。徐世绩说:“你别把它当成鞠杖,就当作是一把长刀。其实击鞠最关键的地方,就是挥杖的姿势,需要慢慢体会。”

    简单的说,击鞠无外乎劈、挑、推、撞、拍等几个基础动作。

    可是要掌握好这几个最基础的动作并不容易,关键是要讲究人和马之间的协调性。

    掌握不住协调性,就无法发挥出这些动作的威力。

    言庆反复练习了一个下午,胳膊酸痛的快要失去了知觉,这才算是停止练习。

    晚饭过后,言庆疲惫的回到了竹楼。

    刚要上楼梯,就听毛小念在他身后轻轻的说道:“公子,昨天我在城里,见到了哥哥。”

第十五章 弥勒弟子

    第十五章 弥勒弟子

    “你哥哥?”

    郑言庆停下脚步,转身向毛小念看去,有些疑惑的问道:“你哥哥不是在朔北吗?”

    “是八哥!”

    毛小念的脸色有些苍白,低垂螓首,轻声回答。

    八哥,毛小八?

    言庆不由得愕然。三年来,不管是郑世安祖孙,还是毛旺一家三口,都有意无意的将毛小八这么一个人遗忘了。郑言庆对毛小八很是不屑一顾,叛逆可以,追求好日子也没有错。可是为了个人的前程,连爹娘都不顾了,算得上是人吗?

    至于毛旺一家人,更不敢在郑世安祖孙面前提起毛小八的名字。

    久而久之,言庆都快要忘记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了……毛小念突然提起,让郑言庆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但是当他反应过来之后,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怒气。

    “你在哪儿见到的毛小八?”

    言庆似乎明白了,昨天毛小念为何会神不守舍,而毛旺一大早跑去城里,怕也是为了去探望毛小八吧。

    “我……”

    小念心里一颤,突然跪下来,轻泣道:“昨日我们在城中购物,偶然间看见有一人背影,很像八哥。只不过当时人太多,所以我们跟丢了……我爹今天一早进城,还是去昨天见到八哥的地方。不过没有见到八哥,只听说昨日有白衣弥勒,在那里布施符药。”

    “这么说,你不能确定那个人就是你八哥吗?”

    “不,小念可以确定!”

    毛小念抬起头,说起话来有点咬牙切齿,“小念不会看错,那个人走路的习惯,和八哥一模一样。”

    郑言庆在楼梯口坐下,看着毛小念一言不发。

    “小念,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毛小念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公子有所不知,爹娘这三年来,虽然对他恨之入骨,但却又时常挂念。爹很想他……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有些激动。他今天回来后,竟然和我娘商量,要去信奉弥勒,还说只要信弥勒,就可以见到他了。”

    血浓于水,不管毛小八做了什么事情,终究是毛旺夫妇的骨肉。

    儿子可以不顾爹娘死活,但爹娘却无法不想念儿子。郑言庆能理解毛旺夫妇的心情,同样也理解毛小念此时的想法。这小丫头对这个害得她几乎家破人亡的哥哥,恐怕是没有半点感情。

    不过,郑言庆更感兴趣的,还是毛小念的说‘弥勒’!

    白衣弥勒,又回来了吗?

    仁寿四年中,活跃于洛阳地区的白衣弥勒突然消失,不见了踪迹。

    同年,杨广登基,下令修治洛阳……白衣弥勒是消失在杨广登基之前,但杨广修治洛阳的想法,却是在白衣弥勒消失之前出现。这里面,是否有内在的关联?

    而如今,隋炀帝修治通济渠,造成大批流民出现。

    白衣弥勒旋即在洛阳城里死灰复燃,这其中是否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郑言庆越想,就越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毛小八当初投奔了白衣弥勒,现在又回到了洛阳,难道他就不害怕暴露了身份?

    这洛阳,是生他养他的地方。

    即便是三年时间,他的容貌会有所改变,可总会有人认出他,他毛小八就不害怕吗?

    一连串的疑问,让郑言庆感觉到这里面大有文章。

    他站起来,在屋里徘徊不止。

    “小念。”

    “嗯?”

    “你父亲说,想要信弥勒?”

    毛小念点点头,“爹今天进了城,听那些人说,初一十五两天,就会有人开坛布施符水。不过,不信弥勒就无法参与,爹和娘都想见见他,所以就动了心思。”

    “如何才算信奉弥勒?”

    “爹问过,要有引路人指引,才算是弥勒弟子。”

    “弥勒弟子?”

    毛小念说:“这是他们的一种说法,必须要有引路人介绍他们加入其中,才算得上是弥勒弟子。”

    郑言庆越发肯定,这白衣弥勒就是一个邪教组织。

    沉吟片刻,他问道:“小念,你信吗?”

    “弥勒?”毛小念摇摇头说:“不信!想当初我们被赶出田庄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哥哥姐姐们跟着西域商人跑了,为的是求一个活路。我和爹娘靠乞讨为生,那个时候怎么不见弥勒来帮助我们?若说有弥勒,老太爷和少爷才是弥勒!”

    郑言庆愕然,怔怔看着毛小念,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他走上前,把毛小念搀扶起来,“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我?”

    “我,我担心少爷您误会我们,把我们赶走……其实爹娘也不相信弥勒,可是他们想去见那个人。我劝过他们,只是没有主意,所以想请您想个好法子……”

    郑言庆挠挠头,叹了一口气。

    毛旺夫妻想见一见儿子,这也是人之常情,他又有什么办法,去阻拦毛旺夫妇?

    “小念,你要记住,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弥勒,万万不可以相信。”

    “小念不信,除了老太爷和少爷,小念谁也不会相信。”

    “你爹娘想你八哥,这没什么错。

    你我就算是今天可以拦住他们,却不能保证,他们明天会不会偷偷摸摸的过去。

    小念,我给你一个任务。”

    “请少爷吩咐!”

    “如果你爹娘一定要去,你也跟着过去。”

    “啊?”

    “你要帮我弄清楚,那劳什子白衣弥勒的活动习惯,还有他们具体在洛阳城内的情况。

    比如,他们大都是在什么地方布施,平日里干些什么……有什么情况,就立刻告诉我。不过,不要去冒险,不要单独行动,更不要听信他们的言语,你能做到吗?”

    毛小念用力的点点头,“我能!”

    “很好……你记住,别露出破绽来,我今天吩咐你的事情,你甚至不能告诉你爹娘。”

    说罢,他上了书楼。

    片刻后又从书楼下来,手里拿着那柄绿珠匕首,放在了毛小念的手里。

    “看好你爹娘,不要让他们陷进去太深。发现了那个人的踪迹,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听着,这件事关系到咱们所有人的安危,你且要小心,再小心!”

    毛小念用力的点头……

    其实,如果不是言庆的目标太过于明显,他更愿意亲自处理。

    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会和那些白衣弥勒产生交集。但会是什么样的交集呢?

    他又说不清楚。

    第二天,郑言庆带着沈光又拜访了窦家。

    窦威让人把家中的马匹都准备好,沈光从中挑选出了六匹上等好马,作为参赛用马。

    郑言庆有了这六匹马,也算是有了一些基础。

    至于如何训练这些马匹,自有沈光去做,无需郑言庆操心。谢过了窦威之后,言庆和沈光带着马,返回竹园。

    看着那些马进了马厩,言庆如释重负般的长出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要想办法凑齐八个人了。

    只是言庆心里也非常清楚,想要凑齐八个人,并不容易。普通人恐怕不会击鞠,会击鞠的人,则要去掂量一下是否得罪麦子仲。这不是用钱可以解决的问题,擅长于击鞠者,家里就不会缺钱。如果用钱无法解决的话,那可是一个大麻烦。

    下午,郑言庆独自在伊水河畔联系。

    只见他跨坐马上,身形忽而左,忽而右,来联系击鞠时的基础动作。

    空地上,摆放着一排木鞠,鞠杖击打在木鞠上,空空作响,一个个飞起来,落在地面。

    击鞠可不是一杆子能解决的问题,里面也牵扯到用劲的技巧。

    沈光向言庆建议,五十天中想成为击鞠高手,将所有的击鞠技巧学会,不太可能。既然无法把所有的技巧学完,那索性就精于一个技巧,联系击鞠的准确性。

    人和马的协作,必须要联系,这是击鞠的根本。

    除此之外,每一个球队都有击鞠手的存在,也就是完成最后一击的人。这有点类似于后世足球运动中的前锋。沈光的建议,就是让言庆充当击鞠手的角色。鞠战开始之后,周围的伙伴会用各种方式,为他创造击鞠的机会,言庆只需要将木鞠打进球门。

    对于沈光的这个建议,徐世绩也表示赞成。

    所以言庆在练习的时候,就是以这最后一击为目标。每一次击鞠,要能够控制住木鞠的飞行方向,飞行距离。这就需要极其刻苦的联系,没有任何取巧之处。

    说的时候,似乎很简单。

    可是开始练习,言庆才发现这其中有多么困难。

    练完一天,全身的骨头架子都好像散了似地,躺在榻上,就不再想起来。好在,孙思邈教给他的引导养生术,给予了他极大的帮助。每天在睡觉前做完一次,第二天基本上就能够恢复过来。同时,王正还让毛嫂注意膳食方面的调节。

    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要顿顿有肉才行。

    所以说,打马球还真就不是普通家庭能承受的起。别的不说,就这顿顿牛羊肉的花销,普通家庭可能坚持不了一个月的时间……十天过去了,言庆的身体越发精壮。

    这一天,他在河滩上练习结束,骑马回到家中。

    刚进竹林,言庆就觉得不太对劲儿。

    竹楼外,停着一辆马车和十几匹马。其中有一匹,红似火炭一般,毛发犹如匹缎光滑,在阳光下闪烁着一种奇亮的光芒。言庆认得这匹马,正是裴行俨那匹炽炭火龙驹。

    他勒马刚准备下来,就见裴行俨从竹楼里跑出来,一脸灿烂笑容。

    不过裴行俨今天换了装束,一件大红战袍披在身上,内白外红,显得格外精神。

    “郑言庆,你总算回来了!”

    言庆跳下玉蹄俊,迈步上前,疑惑的问道:“裴公子,你怎么来了?”

    “以后别公子公子的,从今天开始,咱们就要并肩作战。我问过了,你比我小,要么叫我一声兄长,要么叫我元庆,都可以。快来快来,我给你介绍两个朋友。”

    这裴行俨,还叫元庆吗?

    呵呵,裴元庆……郑言庆脚底下突然一个趔趄,猛然停住脚步,惊讶的看着裴行俨。

    “你叫,裴元庆?”

    “哈,奇怪吧。”裴行俨笑道:“元庆本是我的小名,是我娘给我起的名字。后来我爹觉得这名字不够响亮,而且根据族谱所书,我是行字辈,故而改名做裴行俨。”

    脑海中,蓦地闪现出了隋唐英雄谱中第三条好汉,裴元庆。

    一直以来,郑言庆并没有把裴行俨和裴元庆联系在一起。对于裴仁基,他倒是有点印象。不过当他知道裴仁基只有裴行俨这一个儿子的时候,也就没有再去联想。

    裴行俨的力气很大,拉着郑言庆往竹楼里走。

    郑言庆此刻,其实很想问一问:你用的是什么兵器?是不是梅花亮银锤啊?

    可他分得清楚轻重,倒也没有去问这么幼稚的问题。

    “裴大哥,你刚才说今后和我并肩作战,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和麦子仲那家伙相约击鞠吗?呵呵,说起来你可真不够意思,这么有趣的事情,怎么能不叫上我呢?我早就不爽那家伙了,只是我老爹不让我和他冲突,所以任由他猖狂……嘿嘿,这一次正好是个机会,我定要好生的教训他。”

    “啊?”

    郑言庆先是一愣,旋即暗自欣喜。

    “裴大哥,这事和你没关系,你可别因为帮我,和麦家结怨。”

    “怎么和我没关系……你和麦子仲打赌,不就是因为我姐姐吗?我告诉你,我姐姐很欣赏你,所以你输给谁都可以,就是不能输给那家伙。我这次过来,我爹也点过头……嘿嘿,我连家伙都带来了,到时候咱们一起,要让那麦子仲好看。”

    裴翠云欣赏我?

    这句话很容易产生歧义,甚至有无数种解释……

    不过,他也听得出来,这裴行俨似乎对麦子仲有怨气。按道理说,麦子仲既然喜欢裴翠云,不可能去得罪裴行俨啊?可为什么裴行俨提起麦子仲,就咬牙切齿呢?

    郑言庆心中疑惑着,脚下却没有停顿,随着裴行俨走进竹楼。

    竹楼大厅中,徐世绩正在和两个少年热烈交谈。

    看见裴行俨拉着郑言庆走进来,两个少年同时起身。他们的年纪,大约十五六的样子,一高一矮。高个青年略显瘦削,矮个青年则长着圆脸,体态略有些肥胖。

    “薛收,姚义,我来给你们引荐,这位就是半缘君。”

    高个少年上前拱手,“河东薛收,见过半缘君。”

    矮个少年也跟着说:“在下太山姚义,闻半缘君与麦子仲相约击鞠,特来相助。”

第十六章 居江湖之远(上)

    第十六章 居江湖之远(上)

    郑言庆的心,突然间一颤,瞳孔骤然收缩。

    姚义是谁?

    言庆还真就不太清楚,没有半点印象。不过既然他说是太山姚义,那想必和晋阳姚氏有关联。晋阳姚氏家族,是南来望族,硖石姚氏的一个分支。陈朝灭亡后,原本祖籍吴兴的姚氏家族迁来北方。宗房落户于硖石,故而被称之为硖石姚氏。

    但也有支房抵达晋阳,在当地小有名气。

    言庆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十年,由于他所处环境的因素,对于世家望族颇为关注。

    不过,让言庆感到惊异的,还是那白衣高个青年,薛收!

    史书上关于薛收的记载,是河东四姓之一的汾阴薛氏族人。而薛收的父亲,就是大名鼎鼎,那个作出‘空梁落燕泥’诗句,如今朝廷的秘书监,薛道衡薛大家。

    薛收少年时,据说曾师从王通,在白牛溪读书。

    只是现在,王通的名声有点臭了,回家后闭门苦修,不和任何人产生交集,薛收自然就不可能拜师王通。史书上说,薛道衡死后,薛收誓不仕隋。待到隋灭唐兴,他就投到了李渊帐下,后来又经房玄龄推荐,转而在李世民的天策府效力。

    对于薛收的事迹,留下的文字不多。

    只说他在平窦建德之战中,曾力排众议,请李世民速战速决,并且一战功成。

    此后他又在平定刘黑闼之乱中,产生了巨大的作用。

    除此之外,史书中对他的记载,更多侧重于其文辞之上。不过,薛收死得很早,三十余岁过世。后来李世民在绘十八学士图的时候曾感叹,薛收早死,不得位列其中。但即便是薛收死了,李世民还是把薛收的侄儿,薛元敬列入十八学士。

    在言庆看来,薛收很像三国时期的郭嘉。

    只是由于一部三国演义,使得郭嘉为世人所知;而薛收才华不弱郭嘉,名气却弱了许多。

    裴行俨说:“薛少与姚少,皆在太学读书。

    听闻你和麦子仲相约击鞠,于是就找到我,要来助你一臂之力……另外,他们和我一样,对你的三国演义,极为推崇。怎么样,你这边现在准备的如何了?”

    郑言庆连忙道谢:“两位高义,小弟感激不尽。“

    姚义说:“恕我冒昧,就叫你郑贤弟了。麦子仲那家伙素来嚣张跋扈,常以霸王尔自居,我早就看不过眼了。你那天在建国门长街上说的不错,他又有何德何能,敢妄称霸王?如果不是麦大将军,早就该以国法处置……总之,贤弟你可不能输给他。太学里的那些家伙都不看好你,可是我和薛少一定站在你这边。”

    这姚义,是个心直口快的人。

    薛收则在旁微微一笑,并没有发表什么言论。

    郑言庆让众人落座,把自家这边的情况,告之裴行俨三人。

    “实不相瞒,小弟现在也是毫无把握。我本不擅击鞠,而且人员也不够充足。

    加上三位相助,如今仍相差两人。不过窦别驾那边说,过些日子神武公世子窦孝宣可以加入我。可即便是算上了窦少,还缺了一人的空额,我正为此而头痛。”

    显然,裴行俨几人也知道窦孝宣这个人。

    裴行俨眉头一蹙,“要说起来,窦少击鞠的本领不差,他要是能加入,的确是一大臂助。但还差了一个人,终究有些麻烦……一时半会儿,该从何处寻找呢?”

    洛阳权贵子弟就那么多,可愿意冒着得罪麦铁杖的危险,来帮助郑言庆的人却很少。

    即便是有那权贵子弟愿意帮助,但其父母却未必愿意。

    虽然言庆说自己不擅击鞠,但裴行俨等人并不在意。在裴行俨看来,能和他打的不相上下,只逊色一筹的郑言庆,只是在谦逊而已。他和薛收姚义的思绪,都落在了剩下的一个人选上。

    薛收突然道:“我倒是有一个人选,只是不晓得能不能请得出来。”

    “谁?”

    薛收说:“我族弟薛万彻,乃大将军薛世雄之子。他今年十三岁,素有勇力,而且精于击鞠。他如今就在洛阳,若是能把他请过来,咱们这马队不就能成了吗?”

    薛万彻?

    言庆觉得这名字好熟悉。

    不过他老子薛世雄的确是很有名气,年初时刚击溃了吐谷浑,言庆倒是听说过。

    “薛少,要不你回去和老薛说一下?”

    薛收挠挠头,轻声道:“若是早一些时候,请他出来不困难。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你们不知道,他三个月前,在长安打伤了濮阳郡公的孙子,如今被薛大将军禁足了。”

    “啊,他把宇文成趾打伤了?”

    “哪儿啊,他把宇文成基的肋骨打断了,还惹怒了宇文成基的老哥……薛大将军怕他吃亏,所以命人把他送来洛阳管教。”

    对于长安那边发生的事情,言庆还真不太清楚。

    如果不是之前沈光说过,郑言庆甚至不知道宇文成基是谁。

    所以裴行俨薛收姚义三人谈论的时候,他和徐世绩大多数时候,只是侧耳聆听。

    “裴大哥,宇文成基的老哥是谁?”

    郑言庆忍不住开口询问。

    听得出来,裴行俨几人对那位‘老哥’,似乎颇有些顾忌。

    薛收道:“就是宇文家奴的长子,宇文成都。”

    “啊?”

    言庆吃惊不小,差一点脱口询问:难道还真有宇文成都这个人吗?

    史书当中,并没有宇文成都的相关记载。不过野史演义里,宇文成都却是鼎鼎有名。

    那可是隋唐十八条好汉当中,排名第二的人物。

    据说是一杆凤翅鎏金镗,有万夫不挡之勇。但说心里话,言庆此前并不太相信。

    可现在,裴元庆出现了,宇文成都也出现了……

    言庆有点犯迷糊:这究竟是真实的历史,还是隋唐演义的世界呢?

    既然宇文成都和裴元庆都有了,那李元霸是不是也该出现了,还有那幽州罗成?

    下意识的向徐世绩看了一眼。

    传说,演义里的牛鼻子老道徐茂公,好像就是这位吧!

    “宇文家奴是谁?宇文成都,很厉害吗?”徐世绩见言庆看他,顿时误会了,以为郑言庆是让他开口,于是就提出了疑问。

    姚义说:“你不知道吗?

    宇文家奴,就是宇文化及嘛……呵呵,他此次伴驾随行,居然在榆林和突厥人做生意,被陛下发现,差点丢了性命。幸亏南阳公主为他求情,才算保住性命。

    不过呢,死罪可免,活罪难饶。陛下把他贬为贱奴,卖给濮阳郡公了……”

    噗!

    言庆一口水喷出来。

    极品,这真是极品啊!

    恐怕也只有隋炀帝这样的人,才能想出如此极品的方法。

    姚义接着说:“宇文成都师从大将军鱼俱罗,十三岁就随同大将军征战,十五岁得千牛卫出身,横勇无敌,力大无穷。年初攻打吐谷浑时,曾单骑杀入敌阵,夺了吐谷浑可汗伏允的帅旗,令伏允大败。陛下赐他天宝将军,如今留守长安。”

    裴行俨哼了一声,“狗屎运气,若不是年初我被禁足家中,未必轮得到那家伙出此风头。”

    果然,演义中就曾是冤家对头的裴元庆,对宇文成都不太服气。

    不过宇文成都如今已二十出头,裴行俨才十二岁,这差距非常大。言庆对宇文成都兴趣倒不是很大,毕竟和自己不会产生太多的交集。他对薛万彻更感兴趣,于是问道:“薛少,那你看有没有可能,请出薛少兄呢?”

    “这个嘛,我回去可以问一问。”

    掐指一算,人手似乎已经够了……

    只要薛收能让薛万彻出来,待窦孝宣抵达洛阳后,也就万事俱备。

    困扰十日的问题,一下子得到了解决。不管是言庆还是徐世绩,都感觉轻松不少。

    天色已不早了,这时候练习,可能性也不大。

    一帮子少年,年纪相仿。最大的是薛收,今年十六岁;最小的言庆,今年十岁。

    至于徐世绩裴行俨姚义三人,年纪相差更小。

    大家就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起来。这话题说着说着,就转到了言庆的那一部《三国演义》上。如今对外发布的三国,并没有太多。言庆刻意放慢速度,为的是引发更多人的兴趣。薛收几人,看到的和外界同步,而徐世绩则已看到了赤壁之战的情节。

    郑言庆说话不多,于是乎徐世绩就成了主角。

    只见他口沫横飞,讲述起后续的情节,时不时还卖上一个关子,令裴行俨三人抓耳挠腮。

    “郑贤弟,你居然有如此多的存货?”

    裴行俨兴奋的拉着郑言庆,“快快交出来,也好让我等过瘾。”

    “这个,我尚在修改之中,待修改完毕,一定请几位兄长指正。”

    言庆现在有些犹豫,因为此前杜如晦来信,说他书中有一些情节不太妥当。比如尊刘兴汉,比如逆篡皇位,都是非常敏感的问题。若一个不妥,恐会惹来祸事。

    当时写的时候,言庆没有太在意。

    可杜如晦这一提醒,倒是让言庆有些顾虑了。

    所以他一直在犹豫着,应不应该把后面的文章放出去。不过这话题既然扯到了三国演义,言庆突然间有了一点想法。

    “薛少,你与姚少在太学读书,见多识广,学识也比我们广博。

    我有一个小小的疑问,还要请两位指点……但不知,两位觉得那太平道之乱,如何?”

    太平道之乱,在后世更多是以‘黄巾起义’而代替。

    这与意识形态有关,言庆自然不可能用这种词汇称呼。这些天来,毛旺夫妇正式成为弥勒弟子,毛小念也跟随他们一起加入其中。只是,毛旺夫妇还没有碰上布施符水,所以也不可能遇到毛小八。不过从毛小念打探来的消息看,这白衣弥勒,似已初具规模。据毛小念说,洛阳城里不泛达官贵人在里面,流民中的威望则更高。

    言庆感到非常不安。

    特别是这几日重读三国志,越发觉得,那黄巾起义和今日的白衣弥勒,何其相似。

    不管是三国志还是三国演义,对于黄巾起义都没有特别多的文字记载。

    但是却不可否认,黄巾起义对汉室造成的伤害,是何等巨大……如果没有黄巾之乱,汉室江山说不定还能延续一些时候。可以说,黄巾之乱,加速了汉室灭亡。

    仔细对比,就会发现太平道和白衣弥勒的相似之处。

    都是从民间兴起,特别是流民众多的阶段;通过布施符水,宣扬神迹,在民间站稳脚跟,而后向上层社会进行渗透。如今隋炀帝杨广大兴土木,使得流民出现。

    听说在河南河北地区,都不同程度的出现了流寇踪迹。

    史书中记载,隋朝混乱是在大业后期;可言庆不敢肯定,这混乱是否可能提前?

    徐世绩还在自己身边,瓦岗英雄仍不见踪迹。

    那传说中的反王们,大都声名全无。王世充不晓得在什么地方?窦建德可能还在种田。至于李渊,仍忠心耿耿的为大隋效力,但白衣弥勒的出现,是否会令动荡提前呢?

    言庆不敢确定……

    他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来积蓄力量,来成长。

    所以,到目前为止,他不想让隋朝乱起来。再者说了,他还没有见到传说中的李二。

    自己的力量太小了,但并非不可以借力。

    眼前几人,不论是薛收还是裴行俨,都是官宦子弟,实在不行的话,可以通过他们,来反映这个问题。

    郑言庆抱着这样一个主意,把话题突然就转到了太平道上。

    反正大家在谈论三国,他提起太平道,倒也不会显得太过于突兀,太过于着痕迹。

    薛收乍闻,却为之一怔。

    “太平道?

    贤弟你是说那张角兄弟吗?”

    “正是!”

    “这个嘛,乃汉室颓亡之始,乱世妖邪。”

    哈,看起来这薛收的认识,和自己倒是颇为相似。言庆立刻做出洗耳恭听之状,“愿闻其详。”

    薛收侃侃而谈,从太平道之乱,又说到了南朝孙恩之乱。

    他这一开口,徐世绩等人都闭口不言,不时点头,以赞成薛收的观点。

    “贤弟,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郑言庆笑道:“只是一时有感,故而询问。

    前些日子,我听人说这洛阳城中,有人布施符水。正好那几日我在读三国,于是就生出一些感触。人常说,读史可知兴替,我倒是颇为赞同。太平道,不太平啊!”

    历史,原本就是在不断的重复更迭。

    形式上或许会有所不同,但在根本上,却是没有太多的改变。

    只不过手段会更高明一些,更隐蔽一些罢了……

    薛收神情一正,“居然有这样的事情吗?确需留意一下。”

    裴行俨说:“好了好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扯到了太平道上面。此事自有老大人们去操心,我等何必过问?”

    言庆笑道:“处庙堂之高忧其民,居江湖之远忧其君。

    我等读圣贤书,更应先天下人之忧而忧,后天下人之乐而乐。此乃我在竹园三载所得,刚才听诸兄谈论三国,一时有感而发,坏了情趣,裴大哥切勿见怪。”

    裴行俨倒是没什么反应。

    可薛收姚义,乃至徐世绩的脸色,都骤然变化。

    只见薛收突然起身,拱手一揖到地:“贤弟大才,小兄不及也。”

第十六章 处江湖之远(下)

    第十六章 处江湖之远(下)

    言庆点到即止,没有再深谈下去。

    大家都是聪明人,点到就好,没必要说的太深。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将来好让毛旺一家从事件中脱离出来。言庆感觉的出来,白衣弥勒的图谋甚大。有了他今日这一番话,日后为毛旺一家说情,就可以水到渠成,而不会受任何怀疑。

    我这是关心国家大事,是读书人当尽的本份。

    即便我还是白身,可书里面却教导我,当为君上分忧……

    这样一来,毛旺一家三口加入白衣弥勒的事情,就能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天将晚,裴行俨三人准备回去。

    不过他们约好,从明天开始,就会搬到竹园这边。

    行李已经挪过来了,郑言庆也无法拒绝。只是他们三人过来,徐世绩就要委屈一下。

    当晚,言庆让党士杰、党士英、党士雄三人帮忙,把徐世绩的东西都搬到了言庆的竹楼里。言庆住楼上,徐世绩住楼下,而毛小念则暂时搬去了前面的竹舍中。

    徐世绩倒是没什么意见。

    相反他很乐意和言庆住在一起,这样方便他晚上和郑言庆戏耍交流。

    可毛小念有些不开心,一直嘟着嘴。搬去竹舍,岂不是就要和少爷隔得远了吗?

    郑言庆又是好一番的开导,毛小念才算开心了一些。

    入夜,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这冬雨绵绵,令气温骤降……雨不是很大,可是却很缠人,而且那刺骨的寒意,更让人难以承受。

    往日里热闹喧哗的丰都市,不到亥时就闭市了。

    大定酒楼外的气死风灯,忽明忽暗,在冬雨寒风之中轻轻摇曳,显得有气无力。

    一辆马车驶入丰都市,穿过一条小路,在大定酒楼的角门停下。

    车夫上前轻轻敲击门环,不一刻角门轻启。马车从角门进去,来到酒楼的后院。

    一名家奴撑着油纸伞跑过来。

    紧跟着车帘一挑,从车上下来一人。

    “二爷,大老爷在书房等您,说是您回来了,立刻去见他。”

    “我知道了!”

    那人从家奴手中接过油纸伞,突然又转过身,对驾车的马夫道:“小八,把车停好,下去休息吧……哦,后天在通远市的布施,我就不去了。你和师兄弟们一定要处理好。”

    车夫连忙欠身,“师父放心,小八一定不辱使命。”

    那人打着油纸伞,穿过酒楼后院夹道,很快在一间房舍门前停下脚步。把油纸伞放在一旁,他上前敲敲门,然后不等屋子里有人回应,就拉开门迈步走进去。

    一抹如同灵蛇般诡谲的幽芒陡然出现,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指向他的咽喉。

    他微微一笑,也不见脚下动作,身体猛然向后一退,紧贴着门板。

    “大哥,何必如此紧张呢?”

    可是那宝剑却没有因此而停下来,继续刺击,并发出一抹蛇吟般的轻响。笑容顿时不见了,他的脸色也随即变得有些难看。不过,当冰冷的剑锋抵在他的咽喉上,就停止了前进。

    “大哥,您这是什么意思?”

    持剑的人,头发花白,赤足白衣,相貌堂堂。

    如若言庆此时见到,定然会认出这持剑的人,正是当日在洛浦书馆中阻止他和裴行俨打斗的襄州商人哈士奇。此刻,哈士奇脸上全无那天在书馆中和煦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森冷和严酷之色。他的唇上光秃秃的,小胡子也不见了踪迹……

    “胡子,谁让你擅自在洛阳传教?”

    “啊?”

    被唤作胡子的男人,也是一袭白衫,颌下黑须飘拂,颇有几分书卷之气。

    “咱们来洛阳前,主母就吩咐过,先求站稳脚跟,而后再求发展。如今咱们脚跟未稳,你就开始传教……你以为,你那些小动作,可以瞒得过我的眼睛吗?”

    胡子那俊逸的面庞轻轻一抽搐,强笑道:“大哥,你且先把剑放下来,听我解释。”

    那剑刃上传出的丝丝冷意,让胡子不敢轻举妄动。

    他只好努力的把头向后仰,贴在了门板上。他很清楚,眼前这个家伙不是在和他开玩笑。当年他得势的时候,就属于杀人不眨眼的主儿。除了死去的主公之外,如今也只有主母一家能命令他。自己虽然和他是结义兄弟,可他却不会手下留情。

    “我在听……”

    哈士奇手中的宝剑,并没有移开。

    “小弟并非是想要违背主母的意愿,只是眼看着这时局渐趋稳定,小弟也是心急啊。

    少主年纪也渐渐大了,难不成让他和咱们一样,继续过这种见不得光的日子?可怜他到现在,都不能归宗认祖,堂堂正正的用自己的姓氏,我这心里不舒服。”

    “所以,你就去找破野头?”

    胡子心里一惊,强笑道:“大哥果然厉害……小弟并不是想要瞒着大哥,只是觉得咱们要想在洛阳打开局面的话,身后必须要有人才行。破野头好歹也是主公的臣下,而且又有足够的权势,所以小弟就想着,和他联系上,也方便咱们立足嘛。”

    哈士奇缓缓放下了手中利剑,但仍用锐利的目光,凝视胡子。

    “破野头,信不得!”

    片刻后,他退回书案后,沉声道:“你要知道,当年老主谋事泄露,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人泄露了消息……思来想去,好像也就是这破野头最有嫌疑。”

    “啊?”

    “只是我现在手中没有证据,主母又不让我轻举妄动,暴露了身份。

    否则我绝不会容忍那破野头一家活到现在……总之,你想用破野头当幌子可以,但绝不能相信他。胡子,咱们忍了二十年了,我真不希望在这时候出现差池。”

    胡子咽了口唾沫,慢慢走过去,在哈士奇对面坐下来。

    “还有,你之前为何要制造谣言?”

    “这……”

    胡子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大哥说的是那半缘君和裴家小娘子吗?呵呵,这件事真和我无关。是前些日子,破野头成趾找上我,让我设法放出谣言,挑唆麦子仲和半缘君之间的矛盾。我当时想着如何与破野头家搭上线,而且郑家和麦家,与我们又没什么关系……所以就答应了破野头成趾,命人在坊间散播一些消息。”

    “胡闹!”

    哈士奇眼中戾色一闪,“那小畜生的事情,最好不要去理睬。麦铁杖是贼酋亲信,权势甚大;荥阳郑氏虽然比不得当年,可这关东士族盘根错节,万一追查到你我,可是耽搁了主公的大事。咱们当务之急,并不是传教,也不是结交权贵。

    咱们必须先站住了脚跟,则慢慢设法渗透过去。

    你立刻停止传教,也不要和破野头家联系太过密切。我这边,早已经做好打算。”

    “大哥既然吩咐,小弟照办就是。”

    胡子答应了一声,起身告辞,准备离去。

    就在他准备拉开房门的一刹那,哈士奇阴冷的声音突然间在背后响起:“胡子,你要记住,你我的性命早在二十年前就没有了。从现在开始,一切必须依计划而行。如果再让我知道你擅作主张,可别怪我哈士奇不讲这二十年的交情。”

    胡子嘴角一抽搐,回身道:“大哥放心,小弟知道了!”

    沿着回廊而行,胡子来到一座僻静的院落中。

    那院子里长着一棵需两人合抱的古槐树,胡子突然间迈步上前,啪的一拳轰在了树干上。

    只见树干一阵颤动,干枯的枝桠,纷纷掉落。

    “哈士奇,你莫得意!”

    他咬牙切齿,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咒骂。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一个声音:“师父,马车已经安置好了,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小八,你通知下去,过两天的布施,暂时停止!”

    ……

    天亮了,碧空如洗。

    阳光照射进了竹园,外廊下的龙牙草露出枯黄之色。

    一夜小雨,使得竹园更透出冷幽之气。言庆起了一个大早,和徐世绩一起围着竹园慢跑了一圈,活动开身子骨以后,开始就开始练功。徐世绩和言庆的功夫不一样,而且他觉得那引导养生术太过繁琐,故而言庆虽说教他,他却不愿去学。

    徐世绩更喜欢练刀舞槊,骑着马跑出了竹园。

    而郑言庆则在林中僻静处联系引导术,拉伸筋膜,强壮气血。一套引导术练完之后,就在碗口粗细的毛竹前,用五禽拳的招数,一拳拳轰击竹干,直至大汗淋漓。

    毛小念则拿着一条毛巾,站在一旁观看。

    当言庆练完之后,她捧着毛巾走上前来。

    “少爷,擦一下吧。”

    言庆接过毛巾,把汗水擦拭干净。

    “小念,过一会儿裴行俨他们会过来,我们要去联系击鞠。

    你让毛婶多准备一些饭菜,还要多烧一些水,我们回来恐怕要清洗一下身体。”

    “恩,小念记下了。”

    两人并肩往回走,快走到竹楼的时候,郑言庆突然问道:“小念,过两天那个白衣弥勒,就要布施了吧。”

    毛小念说:“算算时间的话,也差不多了。

    我爹昨天还和娘商量这件事情呢……少爷,我听那些流民说,外面似乎有些动荡。少爷,你说那些坏家伙们,会不会来咱们这边呢?我真的有一些担心啊。”

    郑言庆笑了,伸手拍拍毛小念的肩膀。

    “这种事自会有人去操心,不过我觉得,目前洛阳这边,不可能有什么动荡。”

    “恩,那就好!”

    “小念,这些话你私下里和我说说就好,可不要在外面散播,会有麻烦。”

    毛小念轻柔的应了一声,两人已来到竹楼前。

    郑言庆正准备进去,却听到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他回头看,只见一骑自林外急匆匆闯入林中。马上的骑士在竹楼前勒住了战马,甩蹬离鞍。

    “郑叔叔,你怎么来了?”

    郑言庆一眼认出,那骑士正是洛阳城中,郑府的管家郑为善。

    自郑仁基离开洛阳之后,郑为善因为事情繁杂,所以很少往竹园这边来。只见他一身素白,头戴麻巾,却是一副孝装。郑言庆不由得一愣,连忙快步迎过去。

    “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郑为善说:“荥阳来信,大老爷在前日……走了!”

    “啊!”

    郑言庆大吃一惊。

    大老爷,说的是郑大士。其实,言庆对郑大士的故去,倒也不会感觉到很意外。

    毕竟此前郑仁基离开洛阳的时候,就已经有过这方面的言语。可言庆还是觉得很吃惊。不为别的,郑大士这一故去,安远堂那边,恐怕要有动荡了……

    他对郑大士,说不上太深的情感。

    不过在小时候,郑大士对他倒也不算是太坏,心里难免感觉一些悲伤。

    “那我爷爷……”

    郑为善说:“大公子派人过来,让我转告你一下,老叔恐怕一时间难以回来了。

    大老爷这一走,荥阳那边的事情肯定会很繁杂。大公子希望老叔能留在那边,帮他撑过这一段时间的动荡。老叔也让人传了个口信,让你放心,等大老爷那边的事情稳定了,他就立刻回来。”

    “那,要不要我回去?”

    “暂时倒不需要……哦,大公子听说你要和人击鞠,还专门送来了几匹好马,等我回去,就派人送过来。”

    言庆有点明白郑仁基的意思了!

    郑大士的离去,对安远堂而言,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连山一支近年来有些衰颓,郑仁基也担心,其他族房会趁此机会,对他们发动攻击。郑仁基又是送马,又是鼓励,恐怕也有让言庆在这边制造出声势,来缓解安远堂压力的想法。

    那个清高而又自负的大公子啊,终于学会使用手段了!

    言庆点点头,“为善大叔,烦劳你转告大公子,就说他的心意,我已经明白。请他放心,我会在这边尽量推动声势,但也请他好生照顾我爷爷。家祖年纪也大了,实不宜太操劳。如若有可能的话,还是请他……让家祖早点回来,以免我挂念。”

    郑为善点头答应,也不做停留,上马离去。

    看着郑为善离去的背影,言庆的脸色,却突然间阴沉下来。

    他有点明白了!

    郑大士为什么要让郑世安返回荥阳……

    难道真是挂念吗?当时还觉得可能,但现在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了。似郑大士那种善于用手段的人,绝不会挂念什么人。在他的心中,族房的利益至上。

    之所以让郑世安回去,恐怕还是为了要控制自己吧。

    随着郑言庆的声名日渐响亮,安远堂必须要加强对他的控制手段。把郑世安接过去,名义上是思念郑世安,可实际上,也算得上是对郑言庆的另一种制约。

    想到这里,言庆不由得眉头紧锁……

    我那位可怜而又老实的爷爷啊,您这一次,恐怕又被那位大老爷给暗中算计了!

第十七章 好斗世家子

    第十七章 好斗世家子

    不过,郑世安很安全!

    郑言庆可以肯定这一点。即便是郑大士死了,郑世安依旧能在安远堂过的很滋润。

    郑仁基希望言庆能在洛阳搅起风雨,哪怕是对郑世安不感冒,也会表现的非常客气。他甚至不会让郑世安觉察到他的真正意图,又能让郑世安安心于安远堂。

    看得出,郑仁基也在改变。

    以前郑大士活着的时候,郑仁基不需要担心连山一支的命运,天塌下来有郑大士顶着。但现在郑大士走了,郑仁基就要学着去站在昔日郑大士的位子上考虑问题。只是把郑世安留在荥阳,恐怕不是郑仁基能想出来,应该出自郑大士手笔。

    言庆当然不希望郑世安留在荥阳,那对他等于是一个牵制。

    但这件事情倒不用太心急。只要有合适的机会,郑言庆自然会想办法让郑世安回来。

    薛收是在下午来到竹园。

    不过他并不是一个人过来,随行的还有一名精壮少年。

    “我叫薛万彻,听说你要和麦肥鞠战,我很乐意看着那厮灰溜溜的滚回洛阳去。”

    少年开口说话,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麦肥是谁?”

    徐世绩好奇地上前询问。

    裴行俨笑道:“麦肥就是麦子仲。那家伙小时候痴肥,这几年倒是精瘦了一些,看着好像正常人。以前我们在长安的时候,就叫他麦肥,你也可以这么叫他。”

    看样子,麦子仲的人缘似乎不是很好。

    先是裴行俨言语之中不爽他,如今又有薛万彻如此。郑言庆很奇怪,这麦子仲究竟是怎么了,居然得罪了这么多世家子弟?听薛万彻那口气,恨不得和麦子仲誓不两立一样。

    他私下里询问姚义,“裴大哥和薛大哥,似乎不是很中意麦子仲?”

    姚义低声回答:“麦子仲一介悍匪出身,靠着陛下对他祖父的宠信,在长安嚣张跋扈。裴少和薛少出身高门世族,自然对麦子仲看不上眼……薛少性子也很张狂,对麦子仲他们几个妄称长安霸王,一直不太服气,所以经常会发生冲突。”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怪不得后世流传一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这太子党里面也要有三六九等,不管是薛家也好,裴家也罢,哪个不是几百年的名门望族?而麦子仲虽然有一个柱国大将军的爷爷,更是一方诸侯。可麦铁杖的出身,注定了麦子仲无法和裴行俨薛万彻这些名门望族子弟,平等的相处。

    偏偏他又不知收敛,以至于得罪了许多人而不自知。

    其实,长安四小霸王里面,除了独孤修德是正经的望族后裔之外,包括宇文兄弟在内,出身都不怎么样。宇文述的祖上,原本是叫做破野头,是鲜卑贵族俟豆归家的仆人。后来是随了主人家的姓,这才改姓为宇文。所以不管宇文述在后来是何等的尊贵,可他的出身已经决定了,他哪怕是濮阳郡公,也入不得高门子弟之眼。

    郑言庆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以后,也就不觉得的奇怪。

    如果他不是荥阳郑氏子弟,恐怕裴行俨薛万彻他们,同样也会对他不屑一顾吧。

    这就是世家门阀的优势所在……

    薛万彻拉着郑言庆,“郑贤弟,我听说你手中还有存货?”

    “存货?”

    “就是那三国演义。”薛收笑道:“我这兄弟也喜欢你的三国,我过去和他说的时候,他一开始还不愿意。不过我跟他说,你每天会讲一个三国故事,他这才愿意出来。”

    郑言庆忍不住笑了,“既然大伙儿喜欢听,那我每天就给大家讲一个故事吧。”

    “哈,在洛阳待了这么久,也就是今天还算快活……莫说了莫说了,咱们先鞠一场,正可活动活动筋骨。”

    不管是薛万彻还是裴行俨,家中不缺好马。

    特别是薛万彻,他那老子刚在西域击溃吐谷浑,大获全胜。缴获来的西域宝马无数,除了献给皇帝老儿之外,薛世雄自己就留下了二十多匹吐谷浑天马。而裴行俨也是如此,他那叔祖经略西域三载,也得了不少好马。他胯下那匹赤炭火龙驹,就是裴世矩在西域敲来的龙驹。从血统而言,不见得比言庆的玉蹄俊差。

    沈光徐世绩等人,也纷纷上马参战。

    不过一场鞠战打下来,裴行俨看着郑言庆道:“贤弟,你到底会不会击鞠啊!”

    郑言庆挠着头苦笑道:“我都说过了,我不擅击鞠。”

    “你不擅击鞠,就答应和麦子仲鞠战?”

    “你以为我愿意啊……那不是鱼柱国点头答应,根本就没有问过我是否会击鞠。”

    薛万彻挥舞了一下鞠杖,“鱼老柱国的确是这习惯。

    他若是认定的事情,郑贤弟想拒绝恐怕不太容易……可你这个水平想要战胜麦肥,难度可是非常大。”

    两个专家都认定言庆是输多胜少,让郑言庆颇有些丧气。

    徐世绩说:“所以沈大哥和我在此之前,只让言庆联系打鞠,而没有告诉他如何配合。我们是觉得,几十天里练成所有的技巧,显然不太可能。就算言庆聪明,真的练成了那些技巧,上了鞠场也用处不大。倒不如只练一项,让他做击鞠手。”

    裴行俨四人闻听,眼睛不由得一亮。

    薛收说:“这倒是一个办法。不过咱们以前用的那些套路,恐怕就要改一改了。

    贤弟暂时先不要随队练习,索性专注于如何击鞠。到时候上了鞠场,咱们只要能配合好,为郑贤弟拉开一个空间,想必郑贤弟也能有发挥的机会,还有奇兵效果。”

    裴行俨点头,“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于是,六个人凑在一处,商量具体的击鞠战术。而郑言庆则被赶到了一旁,单独练习。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

    眨眼间又过去了五日,窦家也把鞠场修缮妥当,裴行俨六人依照着商议好的战术,开始在鞠场上练习。而言庆呢,则继续留在竹园,反复练习那枯燥乏味的击鞠。郑言庆甚至有一种错觉:这究竟是他和麦子仲的鞠战,还是裴行俨他们为主呢?

    不过技术不好,也怨不得别人。

    所以郑言庆倒还算平和,每天除了练习击鞠之外,生活和往常并没有太大区别。

    “少爷!”

    言庆打完了一百个木鞠之后,稍事休息。

    毛小念悄悄上前,递给了他一条毛巾后,轻声道:“白衣弥勒好像突然间消失了。”

    郑言庆没能立刻反应过来,“消失了?”

    “恩,按照习惯,前天本应该是布施之日。可介绍我爹娘加入的弥勒弟子却突然告诉我们,布施取消了。之后我们又等了两日,昨天我爹实在是等不得了,就去找那名弥勒弟子……那家伙不见了!问其他人,都说弥勒弟子好像离开了。”

    郑言庆愣住了!

    “是不是你露出了破绽?”

    毛小念摇摇头,“本来我也这么以为,可后来发现,其他人也不知道弥勒弟子的去向。

    我爹这两天似乎也有些恍惚……少爷,你说他……会不会出事了?”

    毛小念不想称呼毛小八的名字,所以总是以‘他’来代替。郑言庆想了想,感觉应该不太可能出事,因为他除了和薛收略略提起过之外,就再也没和其他人说过。

    如果不是自己这边的问题,那就是白衣弥勒自身出了毛病。

    言庆想了想,突然道:“小念,你别着急,我估计是那些人内部可能发生了状况,所以暂停布施。

    这样吧,你先慢慢等着。

    若是我猜测不错,那些人迟早会和你们联系……在此之前,我想让你去一趟荥阳。”

    “去荥阳?”

    “恩,老太爷如今在荥阳,操持大老爷的后事。他一个人,我实在不放心。所以我想让你过去一趟,照顾他一段时间。等事情结束了,你和大老爷再一起回来。

    小念,你也知道我身边能相信的人不多。

    思来想去,只有你最合适……”

    毛小念的心里面,甜滋滋的。

    可是又舍不得离开竹园,或者说舍不得离开郑言庆,所以就低着头,轻声问道:“少爷,那家里怎么办?万一白衣弥勒找上门来,而我又不在,该如何是好?”

    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小念的脑瓜子。

    郑言庆意外的发现,不知在什么时候,自己和小念已经一般高低。

    “你别担心,白衣弥勒既然这么突然的消失,我估计一时半会儿的不会再露面。”

    “那……我听少爷的吩咐。”

    毛小念答应了。

    郑言庆也算是松了口气。

    不管郑仁基是不是想要扣留郑世安,言庆都决定,最迟新年以前,一定要设法让郑世安回来。至于白衣弥勒的踪迹,郑言庆并不急。虽然不知道白衣弥勒为什么会突然间消失,但想来还会出现。特别是在杨广开春出巡以后,他们一定会出现。

    午后,郑言庆在屋中看了一会儿书,准备继续练习。

    突然竹楼外一阵人喊马嘶声,极为喧嚣。言庆走出竹楼,却见裴行俨等人垂头丧气。

    “你们,这是怎么了?”

    “郑贤弟,这鞠战没法子打了……”

    裴行俨下了马,一屁股坐在门廊上,“窦家刚得到消息,窦孝宣那小子在十几天前,在长安和人打架的时候,被人打折了腿。据说没个百八十天,别想下床。”

    郑言庆吃了一惊,“他和谁打架?”

    “据说是在长安胡市上,和一群胡商子弟冲突,听说很严重。

    不仅是窦孝宣受伤,左翊卫大将军阴世师的公子至今仍昏迷不醒,生死不明。那些个胡商子弟,被扣押长安县大牢里……贤弟,窦孝宣要是来不了,咱们可还是差一个人。”

    郑言庆懵了!

    刚开始,他还以为是窦家的推脱之言,不想让窦孝宣参与他和麦子仲之间的冲突。

    但听裴行俨这么一说,想必不可能是推脱之辞。

    否则的话,只需要一查询,就能了解真伪,做不得假。再者说了,让窦孝宣加入,还是窦威主动提出。郑言庆有些无奈了!这些权贵子弟啊,真是精力旺盛。

    先是有长安小霸王,如今又和胡商子弟斗殴……

    不过细一想,倒也没什么好奇怪。

    世家权贵子弟,大都是从小开始习武,精力自然会比一般人要旺盛。反正郑言庆认识的这些权贵子弟,似乎都是这样子。不管是裴行俨薛万彻还是麦子仲,乃至于薛收姚义这些人,身上似乎都带有非常浓郁的任侠气,动不动就与人冲突。

    言庆想了想,“那现在能否找到合适人选代替?”

    “这个……还真不太好找。”

    要会击鞠,而且又要年龄合适,还要不惧麦家。若单只一个条件,那倒是不难寻找。可要符合三个条件的世家子弟,一时间可难为坏了这一群少年。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似薛收这些熟悉洛阳权贵子弟的人都想不出来,郑言庆也没有办法。

    “我不知道能否来得及,不过可以试试。”

    “哦,贤弟你有合适人选吗?”

    郑言庆想了想,“我倒是认识一个人,说起来和两位薛少还是同宗……薛仁杲。”

    薛收和薛万彻诧异的向言庆看去,半晌后问道:“薛仁杲是谁?”

    “就是那金城校尉薛举的大公子,薛仁杲,你们不知道?”

    “哦,你是说六叔的公子……我听说过,但是没有见过他,所以一时间想不起来。”

    薛举早年离开汾阴,另立族房,故而薛收不太清楚。

    倒是薛万彻听说过薛举的事情,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大将军薛世雄攻打吐谷浑的时候,薛举也参与了战事。后来战事结束,薛举因战功,而被提升为金城郡校尉。

    言庆说:“我和薛仁杲倒是有些交情,之前还派人过去,想请薛校尉资助些马匹。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快要抵达洛阳了……不知道薛仁杲会不会来,若是他过来,就可以凑齐八个人。”

    “那就是说,薛仁杲不一定过来喽?”

    言庆挠挠头,“我不知道,不过可以写封信过去,说不定能来得及。”

    “也只能如此。”

    几个人商量一下,决定让薛收写信过去。薛收有两个父亲,生父是薛道衡,不过从小就过继给了叔父薛孺。这两个人在薛氏家族中,都是极有威望的人。所以让薛收写信过去,想必薛举应该不会拒绝……商议完毕后,众人旋即各自散去。

    言庆则坐在门廊上,心中苦笑连连。

    一场小小的马球,居然也弄得是一波三折。

    但愿得所有的不如意事,都能够就此结束吧!千万不要再闹出什么岔子……

第十八章 八仙歌

    第十八章 八仙歌

    最后一个人选,始终无法确定。

    又过去十天,薛举得张仲坚托付,派人带着十匹波毗天马抵达洛阳。所谓波毗天马,实际上是吐谷浑人的一种称呼。比不得郑言庆的玉蹄俊,但相差也不多。

    如此一来,小小的竹园马厩里,足足蓄养了二十多匹好马,也使得郑言庆的开销顿时增大。

    言庆向送骂人询问薛仁杲的事情,可得到的答案,却不尽如意。

    原来,薛仁杲在六月末,就奉命随金城郡的商队去西域了。已离开金城郡很长时间,据说最早也得在乞寒日过后,才能返回金城郡。乞寒日过去,那差不多就是腊月二十八。就算薛仁杲愿意,也不可能在一两天内从金城郡,赶来洛阳汇合。

    所以薛仁杲这个人选,也只能放弃。

    缺少一个人,并没有影响到郑言庆等人的练习。

    在单独训练三十天后,言庆正式加入鞠队,以熟悉各种击鞠战术。总体而言,整个战术是由薛万彻、裴行俨和徐世绩三人设计,薛举姚义和沈光三人来完善。

    由于这一场鞠战,是郑言庆和麦子仲约定。所以徐世绩认为,麦子仲等人一定会把目标锁定在郑言庆的身上。徐世绩就是以这种思路来进行设计,让言庆突骑吸引麦子仲的注意力,而后由裴行俨几人交差配合,将木鞠击打入对方球门。

    为了掩人耳目,徐世绩还建议,和胡商先打上几场球。

    当然了,私下里则先把胡商买通,打四人鞠战。郑言庆当仁不让的是场场参加,而徐世绩等人则在进行配合演练。几场球下来,言庆场场都有进球,对外造成了整个鞠队,就是以郑言庆为主攻手的错觉,来混淆麦子仲派来耳目的视听。

    徐世绩不愧是后来的初唐军神,一场小小的鞠战,却初露峥嵘。

    只是,这最后一个人选的问题不能早日解决,终究会是一个大麻烦……

    言庆表面上不着急,心里面却早已经翻江倒海。他和麦子仲之间,一开始只是一场误会,可随着鞠战约定,裴行俨薛收等人的加入,这一场孩童间的意气之争,不知不觉升华为关东世族和新兴权贵之间的一场较量。这可不是郑言庆希望见到的事情,可他又无力解决这个问题。不管是他还是麦子仲,此时都已成为新旧两种势力博弈的棋子。不仅仅是他们两个,包括裴行俨薛收,更是如此。

    眼看着约定的时间,一天天逼近。

    裴行俨干脆从族中抽调出一名少年,加入鞠队,以凑足八个人的数目。

    期间,薛收也罢,裴行俨也好,都得到了长辈们的约见,敦促他们一定要取得胜利。

    甚至连远在张掖的薛世雄也派人过来,为薛万彻鼓劲儿。

    郑言庆清楚的感受到,裴行俨三人在之后几天的练习里,明显变得有些紧张了。

    许多击鞠的动作都走了形,甚至有一次,薛收只是做一个简单的侧身击球动作,却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去……这也让郑言庆很头疼。毕竟都是一帮小孩子,这里面除了沈光之外,最大的薛收也只有十五六岁,如此巨大的压力,让他们不堪重负。

    “郑少爷,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吧。”

    沈光催马来到郑言庆的身前,轻声道:“几位公子似乎都有些疲乏了,这样练下去,弄不好不等鞠战,自己就会受伤。依我看,不如让大家休息一天,如何?”

    言庆点点头,“看起来也只能如此!”

    他催马冲进了鞠场,阻止薛万彻裴行俨几人,“几位兄长,今天就练到这儿吧。

    我在竹园准备了一些小玩意儿,咱们回去放松一下,明日再接着练习……呵呵,一张一弛乃文武之道。这几天兄长们也够辛苦,休息一下,咱们明日再来。”

    裴行俨手中鞠杖滴溜溜一转,勒马在空中做出一个砍杀的动作。

    他长出一口气,“贤弟说的不错,今天也不知是怎地,总觉得浑身都别别扭扭。”

    “我也是啊!”薛收苦着脸,“自从我爹来信叮嘱之后,我就觉得挺别扭。你们说,咱们这些人的戏耍,和那些老大人有什么关联?弄得我这心里极不舒服……”

    郑言庆呵呵一笑,并没有接上话茬子。

    谁让你们出生于门阀世家之中?你们在得到许多普通人家羡慕的优渥同时,就要付出更多的代价。所以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只是很多事,旁人却看不透罢了!

    “郑贤弟,你又鼓捣了什么玩意儿出来?”

    “呵呵,你们回去自然知晓。”

    郑言庆说完,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一个少年却突然间拦住了郑言庆的去路。言庆一看,倒是个熟人……窦孝文,昔日在窦家学舍和他打过架的少年。不过自从李基走后,言庆就没有再去过学舍,所以也没有见过窦孝文。只是听窦奉节说,窦孝文在学舍又待了一年后,就进了将军堂做事。

    对于窦孝文的家境而言,能入将军堂做事,倒也是一个出人头地的法子。

    “老窦,有事吗?”

    郑言庆下马,亲热迎上前去。

    窦孝文看上去比当初更加结实,七尺个头,在同龄人当中也不算太低。关键是他生得非常顿时,黑黑的脸膛,浓眉大眼,已呈现出了与当年不一样的成熟气质。

    “郑……少爷,听说你这里需要人手?”

    “啊,有这么回事。”

    虽然裴行俨拉过来了一个人,但实力并不是特别强。郑言庆看着窦孝文,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以窦孝文的家境,应该不可能接触到击鞠,那他问这个干什么?

    “我愿意帮忙。”

    窦孝文挠挠头,有些局促的说:“我不会击鞠,但是我这几年一直在将军堂养马,骑术还算过得去。而且我也见过别人击鞠,所以大致上知道这里面的门道。

    你要是觉得我还行,算我一个,好不好?”

    郑言庆一愣,有些诧异的上下打量窦孝文,“老窦,你可要想清楚,击鞠很危险……你没练过,弄不好就会伤了自己。伤筋动骨是轻的,说不定还会丢掉性命。”

    言庆并非推脱之言,说的是大实话。

    几场鞠战下来,他算是明白了这击鞠的危险。在没有任何防护用具的情况,基本上就是模仿骑战搏杀,更没有任何规则可言。搏杀的同时,还要控制好木鞠,送入对方的球门。鞠场之上,没有任何怜悯心可言,他被打过,也用鞠杖打过别人。

    虽然不是真刀真枪,可鞠杖全都是用硬木所制,一杖打实了,同样能要人性命。

    郑言庆亲眼看到,裴行俨用鞠杖敲碎过一匹马的脑袋。

    那骑马的胡商摔在地上,旋即被飞驰而过的战马踩断了腿,在鞠场中翻滚哀嚎。

    没有一个人会去怜悯他,把他抬出去,继续参战。

    言庆当时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句名言:足球无关生死,但却高于生死。用在鞠战当中,可以改成:击鞠关乎生死,更高于生死。鞠场之上,几个人,乃至几十个人纵马驰骋,奋力搏杀,就如同是在疆场上一样,稍有疏忽,就会丢掉性命。

    窦孝文说:“我知道,但是我想试试我的运气。”

    郑言庆似乎明白了一些!

    窦孝文虽说是窦家族人,但想要出人头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不过是窦家几千名,乃至近万名族人中的一个,虽然姓窦,可未必和窦家有血脉关联。

    他的情况,和郑言庆四年前的情况,何其相似?

    窦孝文需要家族的关注,需要家族的扶持,需要出人头地……若能够加入鞠队,对他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机会。郑言庆能轻轻松松借来窦家的鞠场,能使用将军堂的马匹,这足以说明,郑言庆和窦家密切的关系。而且这鞠队中的成员,除了那个临时被拉过来凑数的人之外,非富则贵,这对窦孝文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裴行俨上前道:“你不会击鞠,加入进来又有什么用?”

    “裴少爷,击鞠有你们就足够了,我虽然不会击鞠,但是我可以保护你们不受干扰。”

    窦孝文瞪大眼睛,一脸期盼之色。

    他知道,这是他的一次机会,一次能够进入这些权贵子弟的绝佳机会……

    “窦孝文,站在那里干什么?赶快收拾鞠场。”

    有负责打理鞠场的窦家管事在远处大声喊喝,窦孝文身子一颤,黯然低下了头。

    这个家伙,和当初的自己,是何其相似?

    如果郑言庆不是穿越而来,不是因为急着几首诗词文章,恐怕现在也和他一样,干一些杂役的活儿吧。

    郑言庆翻身上马,朝着窦孝文的背影道:“老窦,你不是要参加我们吗?”

    窦孝文猛然停住了脚步,扭头向郑言庆看去。

    那些在收拾场地的家奴仆人们,也都在用诧异的目光,向窦孝文看过来。

    郑言庆笑道:“怎么,是不是怕了?”

    “我没有……”

    “既然没有害怕,那就上马跟我们走!”言庆大声道:“不过我要和你说清楚,加入进来,想退出可就难了。记得和你父母说上一声,然后去竹园找我们吧。”

    “多谢郑少爷!”

    窦孝文的眼睛,突然间湿润了。

    郑言庆打马扬鞭而去,裴行俨薛万彻上下打量窦孝文,而后笑道:“小子,有胆气!”

    沈光走在最后面,从窦孝文身前过去的时候,扔下了二十贯铜钱。

    “小子,想清楚,这些钱,可能就是你的买命钱……想通了,就来竹园吧;若是想不通……呵呵,你好自为之。”

    击鞠有风险,加入需谨慎!

    也许你会死在鞠场上,这些钱就拿回去安家;如果你害怕的话,就别想着加入。

    “阿文,你真要去击鞠吗?”

    一伙仆人涌上来,七嘴八舌的问道。

    “是啊,我听人说,击鞠可是危险的很呢。前两天他们和胡商鞠战,打死了两匹马,还有一个胡商被打得骨断筋折,据说这辈子都要好不过来。据说他们是要和长安的一帮人较量,那些人出手可是更狠。十天前,南苑那边还死了一个人呢。”

    窦孝文深吸一口气,突然弯腰,一把抓起了铜钱。

    富贵险中求!

    难不成要我和你们这些人一样,一辈子打扫鞠场?不,我要出人头地,这是我最好的机会。

    窦孝文很清楚,他没有什么文采,身手也算不得高明。

    他有的,就是他这一条命……今天,他要用这条命,来搏上一把,获取远大的前程。

    竹园深处,龙门山脚下,有一个小山峪。

    山峪中有一座小木屋,木屋前有一座温泉……温泉周围,十几个古松挺拔屹立。

    水雾蒸腾,在空中弥散。

    郑言庆等人,就泡在这温泉里面,享受着这一刻难言的轻松。

    温泉,在这年月并不稀奇,但大都是被高门大阀,权贵世族们掌握。普通人也享受不到消遣,即便是那些高门大阀,也未必能找到一泉合适的温泉。竹园这座温泉,还是早年间杜如晦和郑言庆在游龙门山时,偶然间发现。这里被竹园遮掩,山谷的入口也不大。加之山峪依在龙门山的偏僻处,所以没有人发觉。

    郑言庆让人在这里建造了一座木屋,并把温泉四周修缮了一下,铺上鹅卵碎石。

    这也是一个放松的法子。

    几个大老爷们泡在温泉里,享受着泉水浸润身体的美妙感受。有道是坦诚相见,此刻这几个人,一丝不挂,岂不是坦荡荡……裴行俨在水里泡着,忍不住舒服的发出一声呻吟。

    “兄弟,你这个法子可真好,泡一会儿,浑身都觉着舒坦。”

    薛万彻也说:“要是在有一杯酒,神仙也不换。”

    郑言庆听罢,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呼啦啦从水中站起来,登上了岸。四年修习养生引导书,令他的身体,较之同龄人成熟许多。几乎和徐世绩一样的个头,全身上下更没有半点赘肉脂肪。

    不过,他并不是很健壮。

    至少和薛万彻那种肌肉男相比,郑言庆的体型略显瘦削。但是在瘦削中,却隐隐透着一种狂野的爆发力。用薛万彻的话说,比气力,郑言庆不行。但打起来,他未必能承受郑言庆的一拳之力。

    特别郑言庆领悟了劲力的变化之后,使得他的爆发力更强更猛。

    只见他走到山峪谷口,从一堆积雪中,扒出了一个黑色的坛子,晃悠悠走过来。

    “上等三勒浆,是前段时间,张三哥派人送过来。

    在积雪中冰了差不多一晌午,泡着温泉,喝着三勒浆,冰火两重天,岂不快哉?”

    三勒浆,是流行于隋唐时期的一种甜酒。

    后世很多人说,三勒浆是胡人专用的烈酒,其实不然。在这个时代,三勒浆更类似于后世的香槟。以特殊的配方加以酿造,入口微甜,但后劲绵绵,很容易喝醉。

    在雪地里冰了很久,被温泉的水温一蒸,酒坛子上顿时呈现一颗颗晶莹的水珠。

    沈光从木屋里取出一摞陶碗,将微红的酒液倒进去。

    薛万彻端起来一饮而尽,然后忍不住大叫一声痛快,忙不迭又给自己添了一碗。

    薛收笑道:“言庆果然有雅骨……

    方津龙门水,有饮三勒浆,嘿嘿,真是痛快。还别说,这么泡一泡,饮一碗三勒浆,我这心里面啊,反倒是轻松了许多。咱们觉得别扭,只怕麦肥会更别扭。”

    没错,裴行俨等人感受到了莫名的压力,麦子仲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就在这时,党士杰带着窦孝文走进山峪。

    “老窦,想好了?”

    “诸位公子,孝文想好了!”

    “既然已经决意,那就下来吧……”

    好在裴行俨薛万彻这些人,都是性情豪放之辈,而薛收姚义,也颇有些特立独行的风骨。否则莫说窦孝文,就算是徐世绩和沈光,也没有资格泡在这温泉中。

    窦孝文犹豫了一下,一咬牙,把衣服脱了,光溜溜跳进温泉。

    泉水烫的他入水后不由得一呲牙,这边沈光已端着一碗三勒浆,到了窦孝文面前。

    “今日好痛快,如此风景,言庆何不赋诗一首呢?”

    郑言庆这时候已经连喝了三碗三勒浆,那酒劲儿涌起,让他不由得豪兴大发。

    什么韬光养晦,自污其名,他都已忘记。

    醉眼朦胧,看了看其他几人,郑言庆从岸边抄起一根木棍,轻轻敲击手中陶碗。

    “姚义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沈光三斗始朝天,道逢麴车口流涎。

    很不移封向酒泉,世绩日兴费万钱。

    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

    元庆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

    晈如玉树临风前……”

    薛收也只是一时兴起,却没有想到,郑言庆居然会用眼前这几人应景赋诗。先是窦孝文,而后有沈光,再之是徐世绩,待到裴行俨时,只见裴行俨乐得咧嘴大笑。

    “该我了,该我了!”

    薛万彻指着自己的鼻子,急得哇哇大叫。

    郑言庆满上一碗三勒浆后,一饮而尽,盯着薛万彻看了半天,只让薛万彻这心肝扑通通乱跳。就在他以为言庆要以他为诗的时候,郑言庆却把目光一转,落在了姚义身上。

    “姚义长斋绣佛前,醉中往往爱逃禅。”

    姚义信佛,却又不计荤腥。此时,他正上身伏在岸边,醉态酣然,似已熟睡。

    “我呢,我呢?”薛万彻大声叫道。

    郑言庆此时已有点清醒了,他发现自己面临一个很大的问题。

    接下来李白一斗诗百篇,又该如何为之呢?薛万彻催的急了,他一咬牙跳过了这一段,唱道:“伯褒三杯书圣传,脱帽露顶父兄前,挥毫落纸如云烟。”

    伯褒,是薛收的表字。

    薛收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轻轻点头。

    可这李白……言庆心道:反正已经无耻到这地步了,索性就再无耻一点吧。

    “言庆一斗诗百篇,洛阳城外谷中眠。天子若呼不上朝,自称臣是酒中仙。”

    薛收等人同时抚掌。

    言庆这一番话语,倒似乎正应和了他早年‘士甘焚死不公侯’的风骨,无视功名。

    薛万彻真急了!

    哇呀呀暴怒大叫,“言庆,我呢,还有我呢?”

    估计逗的也差不多了,郑言庆这才歌道:“薛三五斗方卓然,瞠目欲裂谁敢言?”

    “哦……”

    薛万彻张大了嘴巴。

    这家伙喝多了酒,似乎好发酒疯。之前在长安打伤了宇文成基,就是因为他酒后发作。此君喝完五斗方有醉意,可这酒劲起来,瞪大眼睛,眼角好像要裂开一样,四座沉寂。

    薛收等人先是一怔,突然间齐声大笑。

    一首八仙歌,令所有人心中不再感觉沉重。薛万彻则赧颜坐下,片刻之后突然问道:“我喝酒之后,果真如此?”

    此言一出,又引来一阵轰然笑声。

    郑言庆浸入水中,猛然钻出来,把湿发一甩,水珠飞溅……

第十九章 黄口孺子言太平

    第十九章 黄口孺子言太平

    乞寒,并不是一个节日。

    而是说在最冷的天气来临时,祈求寒冬尽早过去。在这一天,人们会盛装出行,并且带上各种面具,载歌载舞,并命名为乞寒伎。这种舞蹈究竟是从何传出,又是在何时兴起?已经很难做出准确的考证。据说,乞寒伎源自于西域诸国。

    乞寒的具体时间,大约在每年的腊月中,也就是大寒过后。

    郑言庆等人在乞寒当日,没有练习击鞠。各回各家,除了沈光和徐世绩留在竹园,其余人回家与家人团聚。再过十天,就是腊月二十八,之后还要紧张的训练,恐怕再无机会返家。

    与此同时,位于城郊南苑校场,也开始紧锣密鼓的休整起来。

    因为据宫中传来消息,腊月二十八,皇帝杨广将率领文武大臣们,登南苑玄武门观战。

    南苑校场,又名圆壁城,是皇城外廓,驻扎禁军。

    消息一经传出,又不可避免的引发出一场轰动。一时间,麦子仲和郑言庆,成为所有洛阳人都在关注的对象。从表面上看,两人是为了争夺美人归,可实际上,这一场鞠战早已演变成为新旧权贵之间的博弈,任凭谁在这时候,都无法阻止。

    铜驼坊霹雳堂。

    长孙晟迎来了一位客人。

    “季晟老弟,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来人一进屋,就轻声埋怨道:“那孩子的性情我知道,不会轻易跳出来惹是生非,怎么好端端的,和麦家小子起了冲突?还有啊,你不是答应,收他做弟子吗?

    这一晃都快到正月了,为何没有动静呢?”

    能如此毫无顾忌,甚至是用责备口吻和长孙晟说话的人,并不算太多。

    灯光下,来人的年纪大约在四十出头的模样。许是操劳过度,须发呈现灰白眼色。

    脸略长,嘴皮有点单薄。

    特别是在抿着嘴,不高兴的时候,颇有阿婆的神韵。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唐国公,楼烦太守李渊。说起来,自杨广登基以来,李渊先后出任荥阳、楼烦两地太守之职。在荥阳时,他斩杀了杨浩,成功的威慑了山东士马的蠢蠢欲动,令河洛平靖;而抵达楼烦以后,他又数次抵挡住突厥人的进攻。

    在防卫的同时,更主动出击。

    他下令麾下骑军,全部换上突厥人的服饰,而后对突厥人进行骚扰和偷袭,捷报频传。

    不过后来,突厥人也发现了李渊的这种手段,于是加紧了防备,迫使李渊不得不停止对突厥人的偷袭。总之,李渊为太守这三年中,不管是文治武功,都很出色。

    故而眼见新年将至,杨广传诏命李渊返回洛阳,将出任殿内少监,来年将留守长安。

    要说的话,从品秩上,李渊是升官了。

    可从实际权力来说,殿内少监是殿内省的长官,掌管朝廷供奉诸事,属正三品衔,比之楼烦太守要高出一个品秩。而且远离苦寒之地,还可以生活在繁华的京师长安。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是杨广对李渊的看重。但李渊却知道,杨广把他调回长安,其实是出于对他的猜忌。毕竟这两年,他在楼烦做的非常出色。

    自古精兵出幽并,楼烦不禁出精兵,而且出骑兵。

    让李渊把持这么一个战略要低,杨广并不放心。哪怕李渊和他是亲戚,可是在杨广眼中,李渊终究是关陇贵族成员,而且还是八大柱国之后,威胁着实太大。

    而李渊也大致上能明白杨广的心意,二话不说,让家眷前往长安,自己则来到洛阳。

    只是,才刚到洛阳,没等站稳脚跟,就听说了郑言庆和麦子仲之间的冲突。本来李渊可以去询问窦威,可这时候天已经晚了,城门已关,他只好先来找长孙晟。

    “叔德,这件事说来话长,你先坐下来,听我慢慢说。”

    长孙晟心里有些奇怪,素来谨慎沉稳的李渊,为什么会对一个外姓子弟如此在意?

    他命人备酒,然后关上房门。

    “叔德,我回来以后,因为身体缘故,所以没有马上召见郑言庆。

    哪知我这边身体刚好一些,这坊间就流传郑言庆当街调戏裴仁基的女儿裴翠云。

    你也知道,我对这种事情非常反感。要不是这样子,当初濮阳郡公想要让他孙儿拜在我门下,我又何必推辞?”

    “裴翠云?可是河东裴氏的那个才女?”

    “正是!”

    长孙晟话音刚落,李渊立刻摇头道:“这不可能。言庆才多大年纪,怎可能做这种事情?

    他如若是那种人,又如何写的出‘士甘焚死不公侯’的诗句?我也不可能向你推荐啊。”

    “叔德,你听我说嘛……这件事后来被证明是一个谣言。

    郑言庆和麦子仲发生冲突,就是在我犹豫的那段时间。我当时就觉得奇怪,麦家小子虽然跋扈,但也不会轻易生事。他倒是真的喜欢裴翠云,这在长安并非秘密。当年裴仁基在长安时,麦子仲就追求过裴翠云,但是被裴翠云拒绝,后来返回河东。”

    “然后呢?”

    “这件事说起来,也是鱼老柱国多事。本来挺简单的事情,他一掺和,变得复杂了。到后来裴行俨薛收那帮小子出面,再加上郑言庆的出身,也不知怎么就变成了现在的局面。

    你也知道,郑家也好,裴家也罢,还有那河东薛氏,全都是关东世族;而麦老柱国的出身又不太干净,加之是南来之人,以至于朝中不少人,对他不太服气……慢慢的,这后天的击鞠,就变成了新老之间的争执,以至于连陛下也不愿出面调解。”

    李渊心道:他肯定不会站出来调解!

    身为帝王,不管是麦铁杖这种新兴权贵也好,还是裴世矩等老牌世族也罢,都会愿意看见他们和平共处。估计杨广的心里,巴不得两边争斗起来,而且是斗的越狠越好。等两边斗得差不多了,他再出面调解。可以进一步加强对双方的控制。

    这种帝王心术,身为八大柱国后裔的李渊,不可能没有了解。

    “季晟,我不是问这个,我的意思是,这谣言是谁放出来的?”

    长孙晟紧蹙眉头,“这也是我没有站出来的原因。我原本想再观察一下,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暗地里搞鬼……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谣言突然间中止了。

    以至于我还没来得及布置妥当,就不得不中止查找。

    叔德贤弟,你应该知道,我站出来的话,如果真是有人在暗中捣鬼,会立刻偃旗息鼓。我不希望平白无故的多出来一个仇家,若不能打探清楚,我不会行动。”

    “那你的意思是……”

    李渊的语气有些不善。

    这也让长孙晟心里更加好奇。

    李叔德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很少用这种口吻说话。当初因为他的长相有点阿婆,以至于杨广会当着众人的面,称呼他做‘阿婆面’,可李渊却是毫不动怒。

    “叔德,你别误会,我没说过我要反悔。

    事实上,这个郑言庆的确是年少而才华出众,其眼光和见识都不比常人。你看,这是前不久薛收写得《太平论》。呵呵,据薛道衡那老儿说,薛收能写出这篇太平论,却是受郑言庆的启发……还有这一句‘君子曰:居庙堂之高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你可知出自何人之口?”

    李渊想了想,诧异道:“莫非是郑言庆所言。”

    长孙晟笑了,“看起来你对郑言庆挺了解嘛……不错,这句话正是出自他之口。”

    “三年不见,昔日小儿竟成长如斯?”

    李渊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丝羡慕,一丝丝欣慰。

    以至于长孙晟心中怀疑:莫非这郑言庆是李叔德的私生子,否则怎会是这种语气?

    “不过,你别高兴太早。”

    长孙晟连忙浇了一盆冷水:“薛收这篇《太平论》,让陛下不太高兴。前两日我伴驾时,陛下还和我说:两个黄口孺子,焉知天下大事,怎敢妄议‘太平’?”

    李渊闻听,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你莫要紧张,陛下虽然不太高兴,但也不会对郑言庆他们不利。

    而且陛下对郑言庆这句警言颇为赞赏,还说如果满朝文武能如此,他就可以放心了……

    我估计啊,陛下暂时不会启用他们,甚至会压制他们一下。但将来,定能大用。”

    李渊揉了揉面颊,“也是,他此时作《太平论》,只怕不太合适。

    压制一下也好,也可以打打他的锐气。凭着一点才气,胡言乱语,难免会有祸事上身。”

    也不知他说的是薛收,还是郑言庆。

    反正李渊和长孙晟,心里都非常清楚……

    “关于谣言一事,虽然毫无头绪,但我大致上已有了判断。据我所知,破野头家的少孙,也追求过裴翠云,为此还被麦子仲揍了一顿。我私下推断,此事应该和宇文成趾有关联……麦子仲不过是受了宇文成趾的挑唆,只是现在骑虎难下。”

    “宇文成趾?”

    李渊皱眉皱眉,轻声道:“那孩子我不喜欢。要说破野头家的几个孩子,我倒是更中意天宝将军。小小年纪,便能杀戈果决。年初对吐谷浑之战,若非这孩子斩将夺旗,只怕老薛也不会如此轻松的击溃伏允。只是跑了伏允,终究不美。”

    “呵呵,那是老薛的事情,与咱们无关。我准备在此次鞠战之后,再收他为徒。”

    李渊倒是能理解长孙晟的想法。

    毕竟这个时候他站出来,宣布收郑言庆为徒的话,很容易卷入这新老权贵之争的漩涡当中。

    鞠战结束,言庆胜了,收他为徒,顺理成章。

    若是败了的话,收他为徒,也可以令他无需离开洛阳,反正结果如何,对郑言庆都有好处。难不成麦子仲还敢跑到这霹雳堂,让长孙晟把郑言庆赶走不成?

    别说是麦子仲,只怕连麦铁杖也没这种胆量。

    李渊放下了心事,和长孙晟闲聊了一会儿。看天色不早,李渊就准备起身告辞。

    临出门的时候,长孙晟突然问道:“叔德,这郑言庆与你究竟什么关系?”

    这一句话,却问的李渊张了张嘴巴,不知该如何回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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