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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庚新     篡唐txt下载     篡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二章 破题:原道

    王通也顾不得其他!

    当他看见这将军堂中坐着的人以后,心里就有些发苦。除了刘炫之外,又有东海名士李夏,传授王通易学的易学大家于仲华,前北齐文林馆学士,入隋后曾担当过泗州司马的温君悠……等等之人,全都是和太原王氏交往密切的前辈先生。

    窦威是发起人,却似偏向郑言庆。

    那个中年人,王通不认识,想必和窦威的立场差不多。除了这两人之外,其他全都与王通有关联。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挑起和郑言庆的争纷,已经惊动了太原王氏族人。

    世家之间,多有关联。

    这些人坐在这里,未必没有得过王家的嘱托。

    王家希望王通获胜,既然已经丢了脸面,若还不能获胜的话,王通必然是名誉扫地。

    他没有退路,只能认真破题。

    好在王家是儒释道三道并修,对释道的了解并不算太差。

    提起笔来,王通开始奋笔疾书。

    而郑言庆却跪坐书案旁,还是抄着手,似乎在思考什么,又好像是已经放弃,闭目假寐。

    从他那稚嫩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窦威不免有些焦虑起来,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可郑言庆却好像没有一点动笔的意思。

    难道说,他决意放弃了吗?

    中年男子则看着言庆,似乎在看一件很有趣的事物。

    “爹,他为何还不动笔?”

    中年人笑了,“此子似好谋后而动。从他那文章来看,此时不动笔,怕因为胸中无竹吧。”

    “可这时间快到了啊!”

    “别担心,我觉得他不会就这么放弃。

    胸中若无竹,宁可不画竹。此子当好求完美,所以没有成熟思绪,宁可交白纸一张。

    建成啊,他年纪比你小,可论沉稳,你却远远不如他。将来若有机会,不妨和他结交一番……恩,这个年龄,能有这份气度,倒也不辜负……他这些年的飘零。”

    就在此时,郑言庆提起笔来。

    “半缘君要动笔了!”

    “你闭嘴,莫要扰了半缘君的思绪……”

    当言庆提笔的一刹那,郑仁基这心思,呼的一下到了嗓子眼。他自己也觉得好笑,早先还想着要弄死这小子,可如今却要为他提心吊胆。一笔写不出两个郑字,终究是郑家人,终究是我安远堂的一份子。这小子一举一动,都让人生出牵挂。

    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而无待于外之谓德。

    刘炫的这个题目太大,还真就不是郑言庆现在能够做出。

    他闭目静坐,只是在思索记忆中,有哪一篇文章,能够破这个题目。但思来想去,还这真没有想出合适的文章,只是有一篇似乎与释道这个题目相合的文章,可以借鉴。

    他当然也可以一字不写。

    但刘炫的模样,着实让他觉得恶心。

    输赢真倒不重要,可不争馒头争口气,怎么着也不能被这些人看轻了。

    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故道有君子小人,而德有吉凶。老子之小仁义,非毁之也,而见者小也。坐井观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

    周道衰,孔子没,火于秦,黄老于汉,佛于晋魏梁之间。

    其言道德仁义者,不出于杨,则归于墨……老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佛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为孔子者,习闻其说,乐其诞而自小。亦曰:吾师亦吾师,不惟举之于口,而又笔之于其书……

    言庆这篇文章,出于韩愈之《原道》。

    准确的说,是一篇以儒家而之于释道的抨击。

    这篇文章在后世,颇得赞誉,乃至于许多名家,纷纷作出评价,以赞誉其精神。

    据说,原道在唐末传入高丽国,而被封为国之纲,并立碑于江边。

    后来这高丽国也就是因为韩愈之故,才有了韩国之名……真伪无从考证,但可见原道一书在当时社会地位。

    自汉魏以来,崇尚清玄,于是道教兴。

    而战火连绵,五胡为乱,有佛教生出……许多世家,包括郑家在内,都曾有一段时间,抛弃了儒学思想。直到后来南北分立,才重新推行儒学,而有了并修之说。

    南方,若不懂清玄,则无以为名士。

    大名鼎鼎的谢安家族,就为了能在南方立足,专门有人去修习玄学,这是个身份的代表。而北方祸事多,汉人惨遭屠戮。佛教相对兴盛,儒学思想渐趋于淡薄。

    言庆的这一篇原道,或许与时代稍有不和。

    但对释道这个命题而言,倒还算是合适……

    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郑言庆和王通把各自的文章递上去,而后由在座之人做评判。

    “王通之释道,正应释道之题,依我看应是胜出。”

    在座的,学识都不算差,一眼就看出了,言庆的文章虽然破题不甚准确,但究其意义而言,远超过了王通的文章。因为郑言庆的原道,是立足于儒家学说,而评论释道。

    刘炫咬了咬牙,再次站出来说话。

    温君悠闻听,立刻出言反驳。他虽然是得了王家的嘱托,但这心里并非没有一杆秤。

    对刘炫这种说法,他很不赞赏。

    没错,我们和王家是有交情,但也不能为了交情,脸面都不要了?

    中年男子则看了一眼刘炫,冷冷哼了一声。

    刘炫说:“郑言庆的这篇文章,立意确实不错。

    但诸公,今天我们考校的是释道,而非圣人之说。就破解命题而言,王通之文,毫无疑问更加妥帖。郑言庆相对而言,则有些偏颇了。所以,我认为应是王通胜!”

    “光伯兄,话却不能这么说吧。”

    窦威忍不住开口,想要争辩几句。

    这时候,言庆站起身来,先向王通一拱手,而后笑呵呵的对堂上众人说:“各位前辈,言庆才疏学浅,写出此篇文章,就已知晓结果。输就是输了,也算不得什么。

    言庆年纪还小,与众位先贤谈论经史,本就有些冒昧。

    王先生的才学过人,我也是钦佩的。其实来之前,我就已经做好了输的准备……我早就说过,诗书小道,本当不得诸公看重。无奈时事所迫,言庆也不得不做回应。

    好了,如今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小子也该告辞了。

    输就是输,赢就是赢……这世上有一千个人,就可能会有一千零一种观点,何必为此而争论?

    王先生,诸公,告辞!”

    郑言庆似乎不想再争论下去,甩袖离座。

    此时,阳光初升,照耀在将军堂内,言庆似是踏着那光芒,从容而去。

    一千个人有一千零一种观点吗?

    中年男子突然笑了起来,“自己所为,只要自己满意,管别人作甚?咱们这些人,谁又有资格评判别人是非,论说别人的高下?可笑,真是可笑……一群老大人,却比不得黄口孺子看得清楚。李某实无颜坐于此,诸公自管评判,勿念于我。”

    一时间,这将军堂内,鸦雀无声!

第五三张 于无声处听惊雷

    刘炫舌辩群儒,最终把胜利的头衔,还是落在了王通的头上。

    当他从王通身边走过去的时候,还笑盈盈的拍了拍王通的肩膀,权当作是鼓励吧。

    为了王通能取胜,他算是豁出去面皮了!

    王崇答应,只要王通能胜出,刘炫就可以得到五千贯。

    对于清贫的刘炫而言,自从因归藏、连山之事遭遇罢免,他的生活就日益艰难。

    偏偏又要摆出名士的架子,五千贯对他来说,又是何其重要。

    反正他仕途已没有什么前景了,与其讲什么面皮,却不如那钱帛来的痛快。而历史上,刘炫在大业末年,就是因贫寒而妻离子散,最后饿死于路上。但不知这五千贯到手,刘炫是否还会如历史上那般,饿死途中?这个问题,无人能回答。

    王通面皮通红,不是因为胜出而喜悦,而是因为臊的。

    他都不敢抬头,当刘炫拍他的时候,下意识低了低肩膀,好像害怕被刘炫碰触。

    而刘炫也只是呵呵一笑,浑不在意。

    温君悠拂袖而去,于仲华李夏两人,则是苦笑着摇头。

    人若至贱则无敌,对这么一个连面皮都不要的人,还有什么好说?罢了罢了,正如郑言庆所说的那句话:输了赢了,又有什么了不得?传扬出去,不过是笑谈耳。

    王通都不敢从将军堂正门出去,而是走侧门偷偷的回到洛阳城自己的住处,连夜离开了洛阳。他胜得可笑,胜得令人发指。刘炫不要面皮,可他却不能不要自己的面皮啊……经此一事,王通倒也少了许多骄横之气。在太原老家的龙门山中,他倚白牛溪结庐而居,山中十二载苦读后重又出山,然则那世道早已面目全非。

    “贤侄,此子如何?”

    在窦家的老宅里,窦威笑呵呵的询问中年男子。

    这中年男子,赫然就是后世的唐高祖,今日之大隋唐国公,八大柱国后裔,李渊。

    李渊生就女相,说白了就是婆婆脸。

    闻听窦威询问他,忍不住点点头,“此子非一般,孝基飘零多年,能有此子,也算慰藉。

    不过,你真的确定,这孩子就是孝基的孩子?”

    “种种迹象,**不离十吧!”

    窦威说:“郑家收养这孩子的时候,正是宁长真奉诏屠村的第二天。周山距离汜水关不算远,如若这孩子不是孝基之子,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孝基也说,这孩子生的像他娘。我虽未曾见过他那媳妇,但孝基自己,又怎可能认错呢?”

    李渊深以为然。

    “不过现在还缺了些证据。

    当日宁长真屠村之后,只找到了孝基媳妇的尸首,却未曾见言虎的尸首。言虎乃当世制槊大家,武艺也不俗。若说他带着孩子杀出去,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这中间又出了什么岔子,目前却不清楚……若是言虎还活着,找到他就一切清爽。”

    李渊苦笑道:“人海茫茫,言虎那家伙又是个谨慎稳重的人,想要找到恐怕不易。”

    “是啊,问题就出在这里!”

    李渊和窦威坐在房间里,相视苦笑。

    许久之后,李渊突然道:“算了,能不能找到言虎不重要,只要孝基这么想,就足够了。

    呵呵,你不知道,这次我在岐州与他匆匆相见,他那精气神看上去,可是大不一样。好像又活了似地……我当时看着,心里面也很高兴。这些年,却苦了孝基。”

    窦威也是感慨万千,表示赞同李渊的说法。

    “对了,你怎么突然被派去荥州了?”

    “河洛欲平稳,荥州至关重要。

    太子命我前去荥阳做太守,就是要我关注山东士马的动静。我估计,也不会太长久。

    毘沙门的年纪也不小了,也是时候让他和郑家完成婚事。我此次去洛阳最重要的事,就是要让他和郑家女儿完婚。有了家室,我想他也能变得更稳重一些了。”

    毘沙门,是李建成的小名。

    窦威说:“你到荥阳后,看能否寻个机会,设防让言庆去夏州,和孝基呆些日子?”

    “这个嘛……”

    李渊想了想,“得要找合适的机会。言庆如今风头正劲,若我冒然提出这要求,郑家那些人未必会同意。还是慢慢来的话,若机会合适,我自会促使他父子团圆。”

    “如此,甚好!”

    窦威不再谈论此事,而李渊也没有开口。

    又沉静了片刻,李渊突然说:“老叔,你看能不能寻个机会,让我和他见上一面?”

    “呵呵,我就知道你会提出这要求。”

    窦威忍不住笑道:“这个我会安排,奉节如今就和他在一起,这两天我让奉节请他过来就是。”

    两人话题错开,谈论起了朝中的事务。

    如今隋文帝杨坚病情严重,据说整个人已经糊里糊涂的,有时连儿子也会认错。他一共五个孩子,可如今除了远在并州的汉王之外,身边只剩下一个太子杨广,遭遇也算是可怜。

    杨广派李渊去荥阳,出任荥阳太守。

    一方面固然有监视山东士马,震慑河洛世族的原因,但最为关键的,还是要取代现任荥阳太守杨湛的位子。隐太子杨勇有十个儿子,这杨湛就是杨勇诸子之一。

    此前杨勇被废,但他那十个儿子,并未牵连太重。

    这其中,又以杨湛为最。此人年纪又是最长,并且颇具才干,被隋文帝委任荥阳太守。

    若隋文帝崩,隐太子极有可能复辟。

    杨湛也定不会袖手旁观。所以,杨广思来想去,决定让李渊出马,接手荥阳。杨湛或许有本事,但想要对付李渊,显然还差了太多。而李渊又是重臣,说起来还是杨广的表兄弟,他自然也能放心。

    李渊和窦威在屋子里说着话,屋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叔祖!”

    窦奉节蹦蹦跳跳的跑进来,看见李渊,他微微一怔,旋即有些不好意思,躬身行礼。

    “奉节啊,你怎么回来了?”

    窦奉节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言庆要和杜大哥进山游玩,不肯带我一起去。不过他写了封书信,说是转交叔祖。他说,他不想再参加这种无聊的游戏,要好好读书。”

    “哦,他入山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可不好说……上一次和他杜大哥入山,整整呆了十天才出来。”

    窦威接过书信,抖开来看了两眼。

    “李先生曰:有陇州小民名仲永,世隶耕。

    仲永生五年,未尝识书具,忽啼求之。父异焉,借旁近与之,即书诗四句,并自为其名。其诗以养父母,收族为意,传一州进士观之。自是指物作诗立就,其文理借由可观者。邑人奇之,稍稍宾客其父,或以钱币乞之。父利其然,日扳仲永环谒与邑人,不使学。

    余闻之,乃问先生,其今如何?

    先生曰:泯然众人矣。

    仲永之通悟,受之天也。其受之天也,贤于材人远矣。卒之为众人,则其受于人者不至也。彼受于天,如此其贤也,不受之人,且为众人。今夫不受之天,固众人,又不受之人,得为众人而已耶?”

    李先生,自然指的是李基。

    言庆以李基为托词,而借口不再作诗,要好好读书。

    窦威和李渊看罢,都是惊异万分。

    “贤侄,此子若何?”

    李渊哑然失笑道:“我为陇州刺史多年,竟不若一童子知之。”

    我在陇州当了那么多年的官,居然还没有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童子,知道的多吗?

    说完,李渊又连连点头。

    “此子贤良,若真……倒是我李门之幸。”

    “只可惜,我此次怕是见不到他了。我后日就要动身前往荥阳,只好等下次机会。”

    窦威也只能摇头,表示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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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后的龙门山,景色更加秀丽。

    放眼望去,葱葱郁郁,令人顿生豁然开朗感受。

    郑言庆满头大汗的爬上一块石岩,坐在上面,眺望这动人的景致。

    杜如晦气喘吁吁的跟在他身后,一脸苦笑道:“言庆,你跑这么快做什么,累死我了!”

    “哈哈,这个时候看景色,最是动人啊。

    若非杜大哥你在二十品处耽搁太久,哪至于这般匆忙……呼,这景致,好壮观啊!”

    杜如晦坐下来,陪着言庆静静观看龙门山风雨。

    “言庆,心里还不舒服吗?”

    “哈,哪有那么多的不舒服,不过是一场闹剧而已,谁输谁赢,大家心里都清楚。”

    杜如晦说:“言庆,我真看不懂你。

    你有时候很豁达,有时候又斤斤计较。大多数时候,你给我的感觉,不像个孩子。

    我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的你,你能告诉我吗?”

    言庆一怔,陷入沉默。

    突然,他说道:“当笑时笑,当哭时哭,你若说是真,许是假的;你若说是假,许是真的。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杜大哥,你说那个真,那个假?”

    “这个……”

    杜如晦用力挠了挠头,摇头苦笑起来。

    十数日后,言庆和杜如晦从山中返回,一如从前般的生活。

    而此时,郑言庆的那篇原道已流传出去,被世人所赞。但是并没有人再来登门拜访,却是因为言庆那篇伤仲永,引得许多人深思。天赋固然重要,但若空具天赋,而不知努力,再好的天赋也将化为乌有。

    颜师古称赞:“半缘君这一席话,令这天下人都要为之羞愧。”

    于是,他静下心思,开始专注于三国志注解。

    仁寿四年七月,隋文帝崩于仁寿宫。

    同年,太子杨广登基,并下令修治洛阳,在原洛阳城西南二十里处,重建洛阳城。

    十月,汉王杨谅于并州作乱,攻占太原。

    一时间,江山色变,风起云涌。

    而龙门山下的竹园精舍中,郑言庆放下手中的书本,透过窗户看向窗外阴沉沉的天空。

    冬雷声,阵阵……

    【第一卷完】

第一章 且听下回分解(上)

    大业元年,新皇帝杨广下诏,命尚书令杨素、纳言杨达河、将作大匠宇文恺负责营建东京。

    抛弃了汉魏以来的洛阳城,而取用汉魏洛阳城西十八里处,洛水伊水教会之地。每月动用民夫二百万,把江南的奇材异石,源源不断的运至洛阳……至大业二年正月,新洛城营建完毕。周围共五十多里,气势雄伟,规模宏大,远胜旧城。

    整个新洛城,由宫城、皇城、外廓城三部分组成。

    宫城是宫殿所在,位于新洛城西北角;皇城则是中央衙署所在地,北街宫城,南临洛水;外廓城则以里坊构建,分布于洛水南北两岸,是百姓混杂居住区域。

    坊,约一里见方,故而又名里坊。

    整个新洛城共132坊,汉魏旧城的百姓,以及附近居民,天下豪商,还有南朝工户,多达数万家,迁移至新洛城中。至四月时,皇帝杨广登皇城端门门楼,向普天下宣布大赦,免除百姓租赋。一时间,举国欢庆,过往数年间的阴霾,随之烟消云散。

    隋文帝杨坚驾崩后,汉王杨谅起兵造反。

    手握数十万雄兵,但在杨素如同疾风骤雨的打击下,几乎没能坚持三个月,就烟消云散了。在这三个月中,原荥阳太守,隐太子杨勇之子杨湛,试图呼应杨谅造反,杨勇其余诸子,也都蠢蠢欲动,更有甚者,杨勇长子集合旧部,试图刺杀杨广。然消息泄露而事毕……李渊于荥阳斩杨湛、杨浩兄弟,其余诸子也纷纷被抄斩于长安城内。一场本应掀起血雨腥风的叛乱,在无声无息中被杨广平息。

    杨谅被俘后被囚禁于长安。

    杨广泪涟涟,口称‘不忍手足相残’,然则在大业元年末,也就是杨谅兵败一年之后,暴死于长安家中,时年三十岁。同年,杨广以宣化夫人、荣华夫人以巫蛊术弑君为名,将两位夫人烹杀。乐平公主杨丽华,则以身体不适,需静养的理由,被杨广送至仁寿宫中。数年后,杨丽华随杨广行幸张掖,因病猝死……

    天津桥头,有一块告示牌,每天都会有许多人,聚集在告示牌前。

    新洛城的这座天津桥,并非汉魏旧城的天津桥。兴建于大业三年正春,沟通洛水南北,连接建国门大街与皇城端门的必经之路。因旧城毁去,老天津桥被拆掉,所以就把这座新桥又命名为天津桥。这里人来人往,也是新洛城中最繁华之处。

    “张翼德勃然大怒,口称‘三姓家奴,燕人张飞在此……”

    告示牌前,一个体态单薄,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正津津有味的读着告示牌上的一篇文章。说到精彩处,旁边围观者忍不住齐声喝彩。更有一些书生在一旁抄录,或是顿足摇头,亦或者点头赞赏。与那些听众看上去,似乎是格格不入。

    人群外围,颜师古苦笑连连。

    在他身边站着几个青年,则显得颇有些愤怒。

    “颜兄,这半缘君简直是胡说八道。这汜水关,不就是虎牢关吗?什么温酒斩华雄,什么三英战吕布……明明是孙坚斩了华雄,怎地到他丫丫电子书,就变了味道?”

    一名青年咬牙切齿的咒骂:“此君不学无术,还敢妄言与颜兄比试,解说三国?”

    “杜兄,你这话就说的偏颇了。

    若说别人不学无术也就罢了,你说半缘君不学无术,难不成是忘记当初王通的下场?再者说了,半缘君在开篇已写过:此书一纸荒唐言,若有缘时自通明嘛……人家已经说了,这就是一个自己编纂的故事,以娱乐世人,我倒不觉有甚不妥之处。

    若论修史,颜兄方作的《三国注》,的确是近年来少有之巨著。但里面修文,与这些普通人而言,只怕难以清楚;反观半缘君的三国演义,倒是颇有些意思。我前些时日抄录了几篇,回家后仔细揣摩,愈发感觉半缘君的学识果真博杂。”

    说完,这人还向颜师古拱了拱手,“颜兄莫怪,小弟绝无半点诋毁颜兄的意思。”

    颜师古笑了笑,“薛少兄无需客套,半缘君所做的这部《三国演义》,确有可取之处。呵呵,不瞒诸位,有时候我就想,这小孺子何来这许多奇思妙想?乍听荒诞不经,甚至有些大逆不道。可细一想,又觉得这其中,似乎是别有一番滋味。”

    众人有的点头,有的摇头……

    不过这并没有妨碍告示牌前的那些听众兴致,一个个津津有味的听书生诵读文章。

    《三国演义》出现于年初,大约半月一更。

    一开始,倒也没有太多人留意。后来还是有一人偶然间发现,于是开始流传出去。由于这《三国演义》,并不是以众人所熟知的咏鹅体书写,而且用之以隶书。如此一来,自然未如郑言庆其他文章那样的轰动,但慢慢的,有人品出滋味来。

    于是,每逢初一十五,这告示牌前就有人驻足等待。

    来发文的,是一个瘸子。有认识的人说:这瘸子名叫毛旺,早年曾是郑家的佃户。后来因为小儿子毛八出事,而被赶出郑家田庄。如今被郑世安收留,一家人都在竹园做事。说起来,那毛八还曾想陷害半缘君,可半缘君以德报怨,果不负虚名。

    不过,这三国演义的出现,在士林之中,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有赞成者,有反对者,更有人破口大骂,说郑言庆这是篡改史书,乃当世大奸。可更多的人,则是冷眼旁观。三年前王通的事情,至今余波未息。王通随获得了胜利,但却无颜面对世人;那位河间名士刘炫,也因此而声名狼藉。其好友刘焯,更因为这件事情和刘炫割席绝交。刘炫在大业元年,举家迁往了钦州。

    颜师古的思绪,极为复杂。

    他虽然也是严谨之人,对郑言庆编纂三国,颇不以为然。只是人家从一开始就说过,只是自娱,或以娱人。而且郑言庆以小说而自居,并没有说,这部书就是正史。但凡小说,总有不实之处,流传于市井之中,有些夸张篡改,也在所难免。

    正如言庆所说:三皇五帝事,又有何凭据?

    若非圣人整理收集,谁又知道那尧舜禹汤?难不成,你说孔圣人也是在篡改吗?

    想到这些,颜师古不由得轻声的叹了一口气。

    “若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那诵读的书生,这时候也到了尾声。他呆怔片刻,突然一甩袖子,“荒唐,简直就是胡说八道。也不知那半缘君知不知三国,如若不知,我倒是可以向他讲解一番。”

    周围,顿时一片嘘声。

    一名书生抬头看了一眼那人,冷笑道:“每每半缘君出新,总见阁下在此。每次读比演义,也总闻阁下说这些话。算一算,你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说了多少次?

    但却从未听说过阁下有登门竹园……若是不敢,就莫要再说这等话语;如若真敢与半缘君对面,我等自然为阁下助威。只以我看,阁下多半是不敢对面半缘君吧。”

    “你……”

    书生被呛得面红耳赤,周围更有人不停的起哄,似是在嘲笑此人。不过他倒真不敢去找郑言庆的麻烦。天晓得那半缘君又会出什么幺蛾子?三年前,郑言庆就能写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诗句,三年后,他苦读于竹园之中,几乎从不抛头露面,甚至没有半点墨宝流出。天晓得,如今会是何等妖孽?

    书生似是不屑于对方争辩,甩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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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更晚上八点左右更新。

第一章 且听下回分解(下)

    书生似是不屑于对方争辩,甩袖离去。.

    听众们则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相互讨论着,纷纷离去。

    “又是且听下回分解……”薛姓少年气呼呼的嘀咕,然后与众人拱手道:“听完了,也该回去了。诸位兄长,收有一言,也不知是否当讲。半缘君不过是娱己娱人而已,咱们来听听热闹,消遣一番也就是了,回去该如何,自如何。至于这些愚夫愚妇,也能从中得些乐趣,又何必苦苦逼迫,扰了别人的兴致,自己也不痛快。”

    颜师古连连点头,“薛小弟所言极是,听听热闹,抛之脑后。

    难不成诸君真以为这是正史?随那半缘君耍去,与咱们无甚干系,只不过一乐罢了。”

    说完,颜师古也一拱手,与众人分别。

    一些书生犹自不忿,又在告示牌前喋喋不休的争论许久,而后各自意兴阑珊散去。

    这一拨人走了,自会有下一拨人上前。

    反正这年月,从来不会缺少看热闹,凑热闹的人。于是新一轮的争论,重又开始。

    ——————————————————————————————

    颜师古依旧住在郑家。

    不过现如今的郑府,已不是当初的郑府了。杨广修治新洛城,将郑府名下千顷良田全部征用,而后在老洛阳城附近,划拨两千顷土地给郑家,算作是补偿。

    要说,一换二,倒也划算。

    可土地这种事情,不能以数量简单而计算。

    补偿的两千顷土地,远远比不得原有的一千顷肥沃。郑仁基曾在私下里计算过,这两千顷土地至少需要三年的休整时间。也就是说,三年内郑家别想从这田庄里获取太多的利益。好在杨广还大赦天下,免了一年赋税,否则可就赔大发了。

    可你不愿意,又能如何?

    难不成去和皇帝说,我不要这些土地,你给我换一换?

    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郑仁基心里面别扭的要命。不过,新洛城里的产业,郑仁基倒是占了不少便宜。昔日老城的天津桥老军,都迁至到了新城当中。只是他们没有占用郑家的产业,而是自发的凑钱,在建阳门旁边的怀仁坊定居下来。

    郑仁基得到了大同市的一条街,权作是对他的补偿。

    没有了老军们的襟肘,昔日崔夫人重整产业的计划随之启动,倒是让郑仁基得了不少好处。

    不过,在去岁末,怀仁坊西面,距离两个街坊处,杨广下诏设立丰都市,广招商户。

    张仲坚果断出手,在丰都市盘下了一条街,名为老天津桥。

    雄记商铺就设立在这条街上,不过门面比之从前,扩大了十倍有余。分上下两层,上层是以各种书具为主,下层则以杂货,如剪刀、七巧板,还有张家新开发出来的白砂糖为主,每天生意兴隆,用日进斗金来形容,也丝毫不觉得过分。

    同时,张仲坚又在通远市盘下了一个码头,专门经营货物的运输。

    他交友广阔,又有吴县张家的背后支持,加之吴县张家和皇帝杨广即位亲密,所以是生意越来越大。张仲坚本人,也获得了巨大的利益。在张家的地位日益增强,其父张季龄更把手中所有的生意都转交张仲坚来打理,话语权越来越大。

    相比之下,郑家却有些难过。

    也不知为何,在平息了汉王杨谅之乱,新洛城营造完成之后,杨广对杨素越来越疏远。虽说在表面上,杨广对杨素依旧是彬彬有礼,甚至还加封杨素为楚公。

    这几乎是在诸王之下,最为尊崇的爵位。

    可实际上呢,杨广却是在用肉刀子,不断的切割分解杨素的权力。郑家在这个时候,或者说是郑大士在这个时候,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那就是站在了杨素的阵营中。这站错队伍的结果,当然是非常严重。大业二年,杨素病逝之后,郑大士就一病不起。而郑仁基更倒霉,在洛州曹掾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四年。

    昔日与他平级的同僚,如今都成了他的上司。

    年初时,隋炀帝杨广下令,改州为郡。又设河南尹,秩比从三品,凌驾于各郡之上。当初比郑仁基还要低一个级别的裴弘策,升为河南尹赞务,秩比正四品。

    把个郑仁基眼红的,几乎要崩溃掉。

    可又有什么办法?谁让他站错了队伍呢?杨素一家上下,看似地位一如从前般尊崇,但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杨素一家的风光,只怕是维持不了太长时间了。

    为此,郑仁基整日长吁短叹,郑大士病倒之后,他就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危险。

    “贤弟,你回来了!”

    颜师古一进门,就看见郑仁基坐在中堂里,愁眉苦脸。

    “大兄为何如此模样?”郑家似乎比之从前又没落了几分,但颜师古并没有因此,而对郑仁基产生疏离。他是个颇讲情义的人,想当初他落魄时,郑仁基不但收留了他,更视他如手足一般。如今郑仁基遇到了麻烦,颜师古也不准备一走了之。

    他坐下来,笑呵呵的说:“外面天气不错,正可出去走走。大兄,你如若心情不好,不妨到外面走走。呵呵,我小弟今日在天津桥下,倒是有结识了几位俊彦。”

    “哦?”

    “有一人,名为杜淹,乃是工部尚书杜果的幼子,言语之间颇有气度;另一人则是薛大家薛道衡之子,名叫薛收,如今在国子监求学,文采飞扬,才华出众。”

    “薛大家之子吗?”

    郑仁基笑道:“此人的名字我也听说过,确是有才。”

    “是啊,大兄莫要总坐在家中,这般愁眉苦脸,也不是个办法。出去走走,和这世上的名士大家歌舞一番,岂不是一种快活?不如这样,咱们召集些好友,饮酒作诗,如何?我记得大兄当初在长安,最喜欢这种场面,大兄你也有很久没有作诗了!”

    颜师古这一番劝说,倒真起了一些作用。

    郑仁基呵呵笑道:“我倒是想作诗,只是每每兴致来临,就总会想到家中那位,那一点兴致,立刻就没了。贤弟你有所不知,我若作诗,总有人会拿去和那位相比。你说,我堂堂七尺男儿,却要和那小儿相提并论,岂不是成了王白牛?”

    王白牛,就是指王通。

    因他回老家之后,就隐居于龙门山白牛溪旁,故而人们提起他的时候,多以王白牛而称之。

    颜师古闻听,不由得笑了,“大兄,你越是这般想,就越是会苦闷。我如今不也是这样,总是被人与半缘君并论。今日聚会时,薛收还笑话我说,莫要成了颜白牛……我苦闷啊!但又能如何?那小孺子不也说过,诗书不过是娱人娱己。”

    郑仁基抚掌大笑道:“若你真成了颜白牛,说不得我就要成郑白牛。今后天底下只怕要白牛成群……哈哈哈,那小孺子说的倒也不错,娱人娱己,我倒是落了下乘……恩,就听贤弟的话,过些日子咱们找人饮酒去,了不起就是郑白牛。”

    两人相视,忍不住笑个不停。

    “对了,世绩和宏毅呢?”

    “哦,又去竹园找那小子玩耍去了……呼,我现在也想的明白,和那小子较什么劲呢?那小子的确是有才华,而且很知道深浅。三年不鸣,一鸣惊人。那部鬼画符只怕又要引起一番轰动。我前些日试读几篇,初时深觉粗俗,然细读却似有所得。那小子了不得,家父说的不错,压若是压不住,就索性顺其自然吧。

    宏毅如今和他关系不错,将来说不得也能帮衬一些。如果他真能真心帮衬宏毅,那宏毅执掌安远堂,乃至于入主著经堂,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也就放开了……”

    颜师古轻声道:“大兄能如此想,甚好。”

    郑仁基心结解开,旋即又恢复了昔日洒脱。他立刻命人取酒上来,和颜师古推杯换盏。

    两人就以那三国演义为酒令,忽而就某一情节大加称赞,忽而又对另一情节,大骂不止。其实,颜师古心里也不舒服,头顶上压着一个小妖孽的滋味,终究不好受。他劝解郑仁基,又何尝不是开解自己?一番言语后,心情倒是舒畅许多。

    就在这二人酒兴正酣时,郑为善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大公子,出大事了!”

    “为善,你来的正好,一起喝一杯?”

    郑为善名义上是管家,但实际上他是郑氏族人,所以郑仁基对他,倒是很客气。

    “大公子,别喝了,真的出大事了。”

    颜师古放下酒杯,“出了什么事?”

    “长安传来消息,陛下诛杀了高颖贺若弼,并命千牛卫抄没其家。如今虎贲郎将裴仁基大人,已率领千牛卫抵达洛阳,往贺若弼家去了。说是要发配边塞……”

    郑仁基激灵灵打了个寒蝉,酒劲儿顿时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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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周马上要过去了,惯例老新应该感激一番。

    这星期不容易,上了双榜,虽然排名有点靠后,但老新还是开心的不得了,谢谢兄弟们的捧场!

    下星期运气不错,要强推了。

    咱们再加一把劲儿吧,冲上去。没强推咱们能上榜,有强推更应该上榜,老新会更加努力。

    拜托大家了……^_^

第二章 礼物

    第二章 礼物

    高颖贺若弼,都是开隋元老功臣。

    隋文帝杨坚篡周以来,名臣名将迭出。但若说到最为出色,那就非高颖莫属了。

    只是,高颖在太子之争中,站错了队伍。

    独孤皇后尚在,也怜惜高颖才华,屡次旁敲侧击,希望高颖能放弃隐太子杨勇,改为支持当时的晋王杨广。只是高颖却是骑虎难下。于公于私,他都无法放弃隐太子杨勇,也就彻底激怒了独孤皇后。这枕头风最是可怕,饶杨坚极为看重高颖,也因独孤皇后的挑唆,将高颖罢免了官职,杨广这才顺利的成为太子。

    大业初,汉王杨谅造反,隐太子蠢蠢欲动。

    加之这深宫之中,又有种种谣言传出,杨广内忧外患之下,重新启用了高颖贺若弼两人。

    并不是说他真就看重了高颖两人的才华,而是说在当时的情况下,启用高颖贺若弼,能够在最大程度上稳定时局。不管是对隐太子而言,还是对八大柱国来说,高颖都有着巨大的威慑力。也正是高颖贺若弼两人的复起,使得关中随之稳定下来。

    杨素这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击溃萧摩诃,俘虏杨谅,平息山东士马之乱。

    如今,时局已经稳定下来。

    杨广的帝位稳固,已无人能够撼动。

    加之他登基以后,从裴世矩之谋,分化瓦解西域诸国,击溃吐谷浑后设立四郡,也算得上是开疆扩土的有为之君。早先对他的怀疑,也渐渐平息。而新洛城的营建,从某种程度上使得杨广暂时摆脱了关陇贵族的压力,同时加强了对关东世族的掌控。

    高颖贺若弼,也就随之成为杨广的眼中钉,肉中刺。

    此次杨广行幸塞外,大宴草原胡族。高颖与贺若弼就在私下里说:陛下太过于奢华了。

    偏偏这一句话,就传到了杨广的耳朵里。

    正愁着没机会收拾你二人,你们两个却送上门了。一个妄议朝政,以下犯上的罪名下来,足以让高颖与贺若弼两人丧命。两人妻妾,成为奴婢,而族人尽数被发配边疆,两大开皇以来的名门望族,旋即就成了一场空……很难说杨广对错,帝王心术平常人难以揣摩,也许他在用这样一种方式,来警告那些关陇贵族吧。

    青青竹叶,在深秋午后的阳光下,亮晃晃。

    下午的光线,正在缓慢的回归于天际。刚才还照耀在竹林中的阳光,此刻只照到了那些长得较高的草叶上。西面竹林的影子,已经延伸到竹园深处,更使得竹林幽深,透着几分清雅气息。

    竹楼的外廊下,一丛丛黄花龙芽绽放。在西斜的光线下探出头来,好奇的摇曳着。

    秋日,已闲适的步入暮色。

    郑言庆慵懒的坐在外廊的一张竹椅上,逼着眼睛,似乎在假寐,又似在聆听竹园中秋日的私语。

    一晃,距离他写下伤仲永,已近四年。

    从一个稚嫩的童子,也成长为翩翩少年。四年中,发生了很多事情……但似乎与他没有半点关系。多方关注之中,他也没有再写出半阙诗章,整日要么读书练字,要么骑着小马驹,闲散的流连于龙门山下,恰如一个流连于山间的隐士。

    外界,流传着各种各样的传言。

    有人说:半缘君已江郎才尽,就如同他在伤仲永一文中所说,泯然众人矣。

    也有人说:半缘君是在积蓄,积蓄更强更炽烈的才情,一旦绽放,就一定会令天下震惊……

    可不管别人怎么说,郑言庆都置若罔闻。

    大业二年,也就是去年中,隋朝皇帝杨广正式确立了科举,于长安首开进士科。

    杜如晦奉父命而返回老家,以一篇《中论》而得甲等评定,成为大业以来的首批进士。准确的说,中论一文脱胎于郑言庆的《原道》论,其中许多观点与原道相同。以至于许多人笑言杜如晦师从半缘君。但也不能否认,中论的确言之有物。

    杜果在大业元年,因身体不适而致仕。

    杜家的声势,已不如从前。杜如晦的父亲杜吒虽然还担任着昌州长史,可是数年未曾有晋级,显然前途不甚明朗。杜如晦此次中进士,无疑对杜家而言,有着巨大的好处。也正因为杜如晦的得中,使得杜果少子,杜如晦的叔叔杜淹,顺利进入了国子监。只要时局稳定,杜淹迟早能得一功名,到时候杜家也就能不惧风雨。

    杜如晦中进士之后,被授以长安县功曹。

    有了功名,杜如晦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的逍遥了。在家中的催促下,杜如晦不得不和言庆告别,赶赴长安县上任。杜如晦这一走,却让言庆的生活少了许多乐趣。不过就如同苏东坡先生所做的那首词: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

    有分别,才会有欢聚。

    言庆不记得历史上的杜如晦是否中过进士,但如今见他能有这样的进步,心里也非常高兴。几年相处,杜如晦的锋芒渐渐露出。于是果决,文章中更透出一种老辣的气质。也许,他正在向历史中,那个‘房谋杜断’的杜如晦,慢慢靠拢吧。

    一阵清脆的蹄声,惊醒了言庆的清梦。

    他睁开眼睛,从竹椅上站起来,身上的薄毯随之滑落地上。

    又是那小丫头盖上的吧!郑言庆伸了一个懒腰,扭头向竹楼里看了一眼。这个时候,那小丫头应该是在厨房里,和毛嫂忙碌晚饭吧。这两天他们都神神秘秘,让人感觉着有些奇怪。说起来,毛丫的年纪比言庆大,但对言庆来讲,终究是个小萝莉。

    揉了揉鼻子,弯腰捡起薄毯,放在竹椅上。

    言庆从门廊上走下来,就见一匹神骏的白马,跑到了他的跟前,摇头摆尾,打着响鼻。

    “哈,散步回来了!”

    张仲坚送给言庆的那匹白龙马,如今已成了一匹高头大马。

    平日里就在竹园附近散步,言庆也没有对它拘束太多。小马变成了大马,更兼之这白龙驹四蹄洁白如玉,奔跑起来恰似鹰隼冲天,所以言庆就给这白龙马起了一个好名字:玉蹄俊。

    历史上,那唐太宗李世民有八骏,其中就有一匹马,名叫白蹄乌。

    郑言庆也是活学活用,干脆把自己的白龙驹叫做玉蹄俊,也算是一种致意吧。

    玉蹄俊把脑袋挤进了言庆的怀中,郑言庆抱着硕大的马头,轻轻抚摸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的拍了拍。

    玉蹄俊这才心满意足的转去一旁。

    竹林小道上,一辆马车缓缓行来。

    赶车的人,正是瘸子毛旺。他把车子停在三座竹楼中间的空地上,而后跳下车,先是向郑言庆行礼问安,然后掀开车帘,就见从车上走下来了三名老者。为首之人,当然就是郑世安了。四年过去,他的头发都已经花白了,但精神依旧矍铄。

    在他身后,是一个身高马大,膀阔腰圆的巨型老头。

    两米多的身高,在郑言庆的眼中,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一部虬髯,面皮黑紫。

    他一下车,就笑呵呵的朝着言庆说:“言庆娃儿,你可是好久都没有去看我了!”

    “大锤子爷爷好!”

    郑言庆上前,恭恭敬敬的行礼。

    雄大锤旁边的老者,年纪看上去最大。头发眉毛都成了白色,圆圆的脸庞,总是带着几分笑容。

    “去你那里做什么?看你打铁不成?

    庆娃儿,莫要睬这大锤子。恩,庆娃儿可是越来越俊俏了……比起上一次见你,这个头也长高了不少。不过别学这大锤子,长成傻大个的样子,以后找不到媳妇。”

    郑言庆笑着上前行礼,“见过王爷爷。”

    圆脸老头,名叫王正,曾是昔日郑伟麾下猛虎扈从。仁寿四年,郑仁基抵达洛阳城外早老军阻路,领头的人就是王正。他比郑世安雄大锤的年纪都大,在天津桥住户中的威望也最高。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但若发作的时候,非常吓人。

    郑世安告诉过言庆:老军当中,若论力气,雄大锤为最。

    但若说骁勇凶悍,无人能超过王正。当年郑伟征战时,曾被贼寇包围。王正裸衣而战,连斩二十三人,随郑伟杀出了重围。也因此一战,而被郑伟称作王老虎。

    王正笑眯眯的摆手说:“庆娃儿莫要多礼……

    呵呵,听大鼻子说,今天是你生辰。王爷爷身无长物,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不过听说你也习练武艺,而且功夫不差。王爷爷想了好几天,把这对破刀送你,可别拒绝。”

    说着话,王正从马车里取出一对色泽古拙,略带斑驳之气的横刀。

    一大一小,一长一短。大横刀长约有一米长,小横刀大约半米左右。刀鞘使用黒牛皮做成,上面没有半点装饰。黑木瓜护手,黑色刀柄,泛着一种妖异红色。

    郑世安看到不由一怔,“老王,这可是你祖传之物……”

    “什么祖传之物。”王正笑道:“那是当初骗你们的。这是我随大将军在黎阳杀贼时,从一个贼酋手中抢回来的。当时你们一个个好像狼似地盯着,我就编了个谎话,说是祖传之物……呵呵,自从大将军走了以后,这十字刀就再未饮血。”

    王正手按绷簧,仓啷一声,将大横刀出鞘。

    残阳似血,照映在横刀刀口,流转着一抹妖异血红。想必当年,这对横刀曾杀人无数吧。才一出鞘,就有一抹淡淡的血腥气。王正把横刀收鞘,塞到了言庆手中。

    “大丈夫若不杀人,焉能称大丈夫?

    庆娃儿,我当年凭这一对十字刀,曾斩杀过百余人。今日就送给你,可莫令它失色。这两天我就住在这里,把十字八法教给你……呵呵,别担心,招数很简单。”

    所谓的十字八法,还是当初郑伟传授王正这长短刀的使用方法。

    但郑伟死后,十字八法除了王正,再也没人会用。甚至连郑大士,也不会十字刀法。

    言庆连忙道谢,接过了长短刀。

    这时候,毛丫从厨房里跑出来,先是上前问安,然后站在郑言庆的身后。

    雄大锤笑呵呵的说:“我本来想给你打造兵器做礼物,可王大哥既然把这十字刀送给你,我也就懒得再费事了。可惜,我不会制槊,否则的话,倒也拿得出手。”

    制槊,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郑言庆从李基送他的那册马槊谱中得知,想要打造出一把好槊,非常困难。不仅仅是槊首的锻造过程极为讲究,就连那槊干都有特殊的要求。一般而言,街坊中打造出的马槊,大都只具其形,而无其神。所以善使槊者,一柄好槊价值千金。

    雄大锤手艺不差,打造刀剑也属上乘。

    可若说到制槊……

    雄大锤不无遗憾地说:“要说这河洛之地,制槊大家,莫过周山言氏。只可惜在十年前,言家遭遇灭门惨祸,举家一百二十七人全部遇难。言虎大家在那之后,也销声匿迹,再没有听到过关于他音讯。这许多年了,不知言虎是生是死?”

    郑言庆激灵灵一个寒蝉,抬起头向雄大锤看去。

第三章 外交杀人事件(上)

    言虎,对于郑言庆来说,是一个具有着非凡意义的名字。

    他知道言虎,但却不敢擅自询问。只能在私底下偷偷打听,不过得到的消息并不多。

    如今,雄大锤突然提起了言虎这个名字,让他感到万分震惊。

    有心去询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万一雄大锤问他,为什么关心言虎的事情,他该怎么回答?难道说,他告诉雄大锤,自己是言虎的外甥?那定然是一场大祸事。

    就在言庆思索如何询问的时候,郑世安却突然开口了。

    “大锤子,言家村难道就没有留下什么活口吗?”

    雄大锤一怔,摇摇头说:“倒是没有听过这类的消息。大鼻子,你怎么突然对言虎有兴趣了?”

    郑世安偷偷看了一眼郑言庆,笑道:“言庆早先曾想要打造一支马槊,但是却找不到合适的工匠。我知道你这老小子打造刀剑一流,可是却不会打造什么马槊。

    你刚才突然提到了言虎,我就想着,若言虎还活着的话,能不能找到他,为言庆打制一柄马槊?”

    雄大锤挠挠头,“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言虎如果还活着的话,我估计也是隐姓埋名。当年言家村出事的时候,太突然了,几乎没有人知道。后来我还是偶然从别人的口中得知,言家村满门被屠……我想,可能是言虎招惹了什么仇家,所以才遇到了这等祸事。至于言虎有什么家人活着,我倒是没有听说过……

    我知道,言虎父母死得早,好像只有一个妹妹……他好像没成家,有没有子嗣……呵呵,就算是有,估计也不容易找到。庆娃儿若是真想练马槊,我倒是可以找人给他打造一柄。肯定比不上言虎大家,不过拿来练手,倒是不会有问题。”

    言庆诧异的向郑世安看去,不明白郑世安为什么,会对言虎的事情感兴趣。

    郑世安神情略有些紧张,闻听雄大锤解释之后,似乎出了一口气。他扭头,正好和郑言庆的目光相触,但旋即就挪开了。郑言庆有点明白了:莫非郑世安认为,自己和言虎有关系吗?细想之下,倒也觉得不是没有可能。若郑世安真想打听,一定能打听到言家村被屠村的消息,以至于联想到自己的身上。要知道,言庆还有一块长命锁,至今仍在郑世安手中。而郑世安,似乎也不想告诉他真相。

    对郑世安的心情,言庆能够琢磨出端倪。

    他膝下无子无女,如今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孙子。若是言庆知道了真相,要离开他……郑世安又如何能接受得了?这个老人把他一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言庆的身上。言庆要是真的走了,郑世安能不能活下去,都将会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王正开口道:“好了好了,那言虎既然下落不明,就不要再说他了。大锤子,快把你给言庆准备的礼物拿出来吧。”

    “呵呵,这个礼物,可是费了我不少心思呢。”

    雄大锤笑着,指着马车说:“庆娃儿,你自己上去看吧。”

    郑言庆疑惑的看了一眼雄大锤,又向郑世安看去。只见郑世安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笑呵呵的朝他点了一下头,“去看看吧,你大锤子爷爷为了准备这礼物,可是花了不少钱呢……这老东西也真敢花钱,全忘了他当初过的是何等艰难啊。”

    言庆跳上车板,掀开车帘,探头进去。

    车篷里只有一个木箱,没有盖子。里面垫有褥子,两头黑色,刚出生的小犬正匍匐其中,小眼睛紧闭着。小犬的毛发,较之普通犬的毛发要长一些,脸上布有褶皱,看上去颇为喜爱。当郑言庆探头过去的一刹那,小犬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这是……”

    车外,雄大锤笑呵呵的说:“昨天去通远市,恰巧遇到了一个吐蕃人。那家伙是奉其主人的命令,来洛阳收购松香。不成想刚到洛阳,就被人盗走了钱物,连个住处都没有。我一时心软,就把他带到了家里。那家伙有一对苍猊,正好下了一对崽子。我正想着送你什么礼物,于是就找那家伙,把这对小苍猊买下来。”

    苍猊犬,在后世名为藏獒。

    在《尔雅-释畜》中,有四尺为獒的说法。

    藏獒据说体型巨大,形如狮,体若虎,能撕碎狼豹,而且极为忠心。郑言庆前世就想过养一头獒,只是獒的价格昂贵,而且很多都是人工繁殖,纯血的不多,所以也就打消了养獒的念头。没想到,雄大锤居然送他一对獒做礼物……这年月,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人工培育的说法,这对獒,绝对是正宗的纯血獒犬。

    小獒挣开眼睛,和郑言庆的目光相触。

    他忍不住伸出手来,在獒犬的头顶上轻轻拍了一下。小獒似乎也很认同这种爱抚,伸出小舌头,在言庆的手掌上舔了舔。郑言庆喜出望外,把箱子从车篷里抱出来。

    仔细观察,发现这对獒的长相很怪异。

    眼睛上方似有两道和眼睛极为相仿的眉毛。乍一看去,还以为它们生着四只眼睛。

    “吐蕃人说,这叫四眼苍猊,比之寻常的苍猊,更加凶猛。

    我本来想把那对大苍猊也买过来,但吐蕃人说死不答应。它说这苍猊极为忠诚,一生只认得一个主人。往往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会被它们认作主人……咦,苍猊开眼了?”

    也就是说,雄大锤送来的这一对苍猊,之前还未开眼。

    那刚才……郑言庆心中更加喜悦,连忙说:“大锤子爷爷,多谢您了!”

    “嘿嘿,我就说嘛!”雄大锤咧开大嘴笑道:“庆娃儿一定会喜欢,老虎哥这一次可得要认输了吧。”

    王正在一旁,笑呵呵的点了点头。

    雄大锤又告诉了一些养獒的注意事项,然后和郑世安王正两人,进竹楼去了。

    言庆抱着两头小苍猊,喜滋滋的跑回了自己的住所。

    他让毛丫准备了一些褥子,这天气渐渐转凉了,小獒莫要受冷出了意外。在竹楼的楼梯下,准备了一个獒窝,把两头小獒安置妥当,这才算是放下心来。

    “小丫,以后这两头小獒,你要帮我照顾。”

    毛丫连连点头,“少爷您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照顾它们。”

    郑言庆笑呵呵看着趴在窝里的小獒,突然伸出手,拍了拍个头较大的苍猊道:“你叫细腰,是哥哥;你叫四眼,是弟弟。”

    神话传说中,二郎神的哮天犬就是一种四眼獒犬。

    郑言庆这也算是一点恶趣味吧……

    他站起身,正准备离开。却见毛丫在一旁期期艾艾,小脸通红,小手扭在一起,似乎是有话要说。

第三章 外交杀人事件(中)第三更

    言庆问道:“小丫,你是不是有事?”

    “少爷……我,我,我有件事情想求您帮忙。”

    “什么事?”

    “我想换个名字,可爹娘不识字,也不知道该换什么名字好。娘让我问问您,说您一定能想出来好名字。”

    “哦!”

    郑言庆明白了。

    毛丫比言庆大两岁,眼看着就要快成人了。说不定过两年,就要嫁人,总是小丫小丫的叫着,确实不太文雅。郑言庆想了想,“毛丫这名字的确不太好听,不如叫念,毛小念,你觉得如何?”

    念,有很多种解释,最通俗的解释,莫过于思念、想念。

    自己已十岁了,一转眼,李基先生离开洛阳,已经三年多了……所以,言庆给毛丫改名做小念。因为毛丫来到他家里的那一天,也恰好是李基离开洛阳的那一天。

    “小念?”

    毛丫低声的重复两次,秀气的面容上露出一抹开怀笑意,“恩,那我以后就叫小念了。”

    想必,她也有很多思念的人吧!

    言庆迈步走出了竹楼,此时天色已昏暗下来,从龙门山吹来的风,带着一丝丝萧瑟。

    却不知,那夏州是何景色?

    ——————————————————————————————

    夏州正飘雪……

    李基走出了书房,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心绪在不知不觉中,已飘回了千里之外的洛阳城。

    也不知道言庆此刻在做什么?

    三年前自己悄然离开洛阳,甚至没有和言庆说一声再见。如今细想起来,不免感觉到一些遗憾。可在当时,他实在不愿意面对言庆。因为他害怕,自己一个把持不住,会害了言庆。这三年来,李基通过各种渠道,得到不少言庆的消息。

    说实话,他很欣慰,同时又更加思念。

    李渊出任荥阳太守的时候,李基甚至动过心思,请李渊想办法把言庆送到他的身边。

    可这想法,也只是稍纵即逝。

    他如今是见不得光的人,让言庆过来夏州苦寒之地,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相反,郑言庆若留在洛阳,虽说是寄人篱下,可却是天下瞩目所在。表面上有郑家的幌子可以遮掩,暗地里又有李家、窦家人的照应。只需要一个机会,言庆一定能飞黄腾达。如若真能这样,远比让言庆跟随着自己在夏州,条件好上许多。

    “柴先生,老爷有请。”

    一个下人出现在李基身旁,神态极为恭敬。

    李基在夏州的名字,已经不再是李基了。因为夏州刺史李道玄姓李,很容易让人把他们联想在一起。所以来到夏州以后,李基就改名做柴孝基,晋州临汾柴氏族人。

    这临汾柴氏,也是关陇一大世族。

    不过比起八大柱国出身的李阀,柴氏无疑是小门小户。柴氏在北周的时候,其族人柴烈官拜骠骑大将军,历任遂州和梁州刺史。柴烈的儿子柴慎,是如今柴家的当家人,官拜巨鹿郡公,曾经任隐太子杨勇的东宫右内率,也是隋朝的权贵。

    后来因太子之争,杨勇被废,柴慎也跟着倒霉,随之失势。

    但柴家毕竟也是有名有姓的大族,所以并没有被牵累太深。李基如今就是顶着柴家的帽子,出任李道玄的幕僚。李道玄,祖父是八大柱国之一李虎的弟弟李绘的孙子,也是李渊的堂弟。李基在统万镇,有李道玄保护,倒也过得还算顺心。

    “我马上过去!”

    李基点点头,回房取了一件披风,随那家人而去。

    两人来到后院的一间房舍前,家人止步,恭敬地说:“老爷就在屋内,柴先生自去无妨。”

    李基点点头,迈步走到房门前,伸手敲了敲门,而后推门而入。

    屋子里摆放着一个火盆,还有两桌酒菜。

    “孝基,酒菜已经备好,快快入座。”

    一个年纪接近四旬,相貌雄武的男子笑着上前。他先让李基坐下,然后自己也跟着坐下。

    “孝基,洛阳有消息传来。”

    “哦?”

    中年男子,正是夏州刺史李道玄,他笑着取出一封书信,“你那弟子又开始惹事生非了。”

    “啊?”

    李基心里不由得一惊,连忙接过信封,抖开来却是一摞厚厚书稿。他扫了两眼,面露诧异之色。这是抄录的《演义》手稿,李基倒也不是很陌生。只是这和惹是生非,又有什么关联?

    “你那弟子三年未出一篇诗文,如今又篡改史书,写了这三国演义,引得天下哗然。有称赞者,亦有唾骂者……你说,他这算不算惹是生非呢?”

    李基松了一口气,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兄长,你可吓坏我了。”

    他似乎浑不在意。而事实上,对于三国演义出现的结果,他从一开始就已经预料到了。只是没有想到会是如此的热闹……也难怪,言庆和他说起三国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言庆是大名鼎鼎的鹅公子。而今言庆以半缘君的名头撰文,引起的关注自然非同小可。

    李道玄说:“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啊。你可知道,外面那些人,是怎么说的吗?”

    李基说:“如何评论?”

    “很多人都说,半缘君已泯然众人矣。再也写不出‘士甘焚死不公侯’和‘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诗章,所以只能靠着这种市井俚文来博取天下人的关注。”

    “这不是挺好吗?”

    “好?”李道玄诧异的看着李基,有些不太明白。

    “三年前,言庆声名太显赫,独创咏鹅体已足以令人关注,何况他连有惊人之举,更写了那篇原道,使得皇帝都开始留意他了。名,可保身足矣,太过显赫,反容易遭嫉。他做的不错,以一篇伤仲永而淡出众人视线,如今尤以这市井俚文而引起轰动,未尝不是好事。要我说,骂的还不够狠,不够毒辣,应该再凶猛些,也许更有好处。”

    李道玄说:“旁人都希望自家弟子能功成名就,你倒好,怎么巴不得让言庆毁名呢?”

    “萧何贤良否?”

    “自然是贤良……”

    “他以开汉元勋的身份,贵为丞相尚要求田问舍,以污其名,况乎言庆一介书生?”

    李道玄沉吟片刻,颔首表示赞同。

    “国公派人过来了!”

    李道玄口中的国公,就是唐国公李渊。汉王杨谅作乱,李渊当了一年荥阳太守之后,便被杨广任命为楼烦太守,出镇楼烦去了。楼烦,也是当初杨谅作乱最凶狠的地方,需要一个能镇得住场子的人才行。于是,杨广思忖再三,还是决定派李渊过去。

    李基诧异的抬起头,“国公派人,有何吩咐?”

    “这件事和你有关……”

    李道玄说着,又取出一封书信,递给李基:“前两年你不是请求国公为半缘君寻找老师吗?国公当时没有回复,一方面是名师难求,另一方面则是因时局不稳。

    此次陛下在榆林召见突厥大汗,国公倒是为半缘君找到一位合适之人担当名师。”

    “谁?”

    “你自己看吧,信中已说的很明白了。”

    李基连忙拆开书信,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渐渐的,脸上露出了喜悦之色,他连连点头道:“此人若是愿为言庆之师,端地对他极有好处。恩,此人适合,极为适合!”

    说罢,他收起书信,正色道:“不过这件事,还需提前通告言庆一声。

    那孩子是个执拗的性子。如果不提前告诉他,他说不定会拒绝这番机缘,岂不是可惜吗?这样吧,我立刻写信给他,烦劳兄长派人,连夜送往洛阳,可否?”

    李道玄微笑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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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外交杀人事件(下)第四更求推荐

    秋天阳光,有些苍冷。

    竹园中,竹叶渐渐凋零,散落在林间小路上。

    厚厚的积草,碧绿的竹叶,为这竹园增添的几分冷意。毛旺拎着一把大扫帚,正小心翼翼的清理着小路上的落叶。竹林深处,言庆将大小横刀握于手中,大横刀在前,小横刀在后,藏于肘下。他身如闪电,在林中穿行。活动的范围也不算大,就是在六棵青竹之间。横刀凶狠的斩出,蓬的一声落在竹干上。就在电光火石的功夫,刀猛然回收,小横刀自肘下探出,刷的在竹干上留下一道刻痕。

    十字刀,准确的说,很像是后世的子母刀。

    一刀主攻,一刀主防,攻防不断变化,忽而大横刀劈斩,忽而小横刀挑刺云抹。八种基础用刀的方法揉合在一起,形成了十字八法独有的狠辣凶猛和阴险。

    王正在一旁观看,不时轻轻点头。

    “言庆,步伐小一些,出手在狠一些。

    想像一下,你现在是疆场之上,周围全都是你的敌人,拿着刀枪逼迫过来。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了你……对,对,对,再快一些,再狠一些……不要用手刀劈斩,挑刺!对,就是这样子……”

    雄大锤和郑世安两人看着,不由得轻蹙眉头。

    一趟刀法练完之后,郑言庆汗水淋漓,但王正却似乎还不满意。他走上前去,又认真的指点言庆出刀的姿势,每一个细节,他都解说的非常详细,言庆连连点头。

    “老虎哥,歇一会儿吧。”

    雄大锤忍不住说道:“这都快半个时辰了,你不累,庆娃儿还累呢。”

    王正呼出一口气,拍了拍郑言庆的肩膀,“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回去之后,你再好生体会一下,什么叫做狮子搏兔……”

    郑言庆躬身行谢师礼,然后和王正一起,走了过来。

    毛丫……如今应该唤她的大名,毛小念。手里拿着一条毛巾,连忙迎上前来,把毛巾交到了言庆手中。

    “少爷,歇息一下吧。”

    要说郑言庆的体格,比同龄人好许多。三年来苦练引导养生术,让他的体力很是充沛。可即便如此,每天随王正练武一趟下来,他仍能感受到一丝丝疲惫。只是越在这种时候,越是不能立刻休息。他慢慢在林中行走,以平息体内气血。

    另一边,雄大锤忍不住埋怨道:“老虎哥,至于吗?”

    “今日对他严厉一分,他日遇到凶险,他就能多一分安全。这孩子的基础非常出众,如今正是炼气易骨的好时候。当年我是没这个条件,也没有他这种机缘,否则何至于如今的成就?所以,要求高一些没有错……只是有一些可惜了!”

    “可惜?”

    雄大锤挠挠头,“可惜什么?”

    “这十字八法,是大将军于疆场上所创,本身就带着一股子杀戮之气。言庆没有经历过疆场搏杀,终究体会不到什么叫做出刀如同狮子搏兔,务必全力,一击必杀。他招数确已纯熟,然后少了这股子杀气的话,就无法发挥出十字八法的威力。”

    郑世安嘴角抽搐两下,轻声道:“我宁可他一辈子都体会不到……我只希望他能快活的过一辈子,能不去疆场,终究是一件好事。疆场搏杀,刀枪无眼啊!”

    王正愣了一下,旋即露出苦笑。

    是啊,若能平平安安一辈子,上那疆场做什么?

    三个老人都曾亲身经历过战场的残酷,郑世安更因此而落得一辈子羞辱的残疾。如今天下太平了,日子也好过了。儿孙们能一辈子平安,对他们已经足够了!

    “叔父,叔父!”

    就在这时,毛旺带着一个巨汉,从林外匆匆跑来。

    “雄威,你怎么来了?”

    雄大锤见那巨汉是雄威,便迎上前去,诧异询问。他如今已不怎么插手铁铺的事情了,大都是由雄威来打理。看雄威慌慌张张的模样,雄大锤不由得感觉奇怪。

    雄威气喘吁吁上前,“叔父,大事不好,大黑子杀人了!”

    “啊?”

    这一句话,引得众人吃惊不小。

    连带着郑言庆也感觉诧异,连忙上前几步问道:“大黑子杀人?他杀了谁?好端端的,他怎么杀人了?”

    大黑子,就是雄大锤子的侄孙雄大海。

    雄大海如今在铁铺里帮忙,平时也老实巴交的,很少出去惹是生非。在言庆的印象里,那是个三棍子也打不出屁来的家伙,怎么突然间就敢杀人了呢?莫非,发了癫狂?

    雄威喘了口气说:“今天建国门来了一帮子怪人,白脸无眉,还生有一口黑齿。大黑子正好去建国门那边送货,不成想那帮怪人的马匹惊了,撞翻了一个老人。所以大黑子上前拦阻,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动起手来,结果就杀了人……”

    白面无眉,还有一口黑色的牙齿?

    郑言庆心道:这世上真有这么古怪的人吗?

    雄大锤子也急了,“那后来呢?”

    “后来,官府中就来了人,把大黑子抓去了……听人说,那些怪物好像是什么使者。大黑子杀的那个是使者随从,弄不好会被处以极刑,被官府砍了脑袋呢。”

    “使者?”

    郑言庆闻听,心头一震。

    怎么着,这要是变成了外交事件的话,那雄大海可就有危险了!

    谁都知道,皇帝杨广是个好大喜功之人,自大业以来,征伐西域。今年更击溃了吐谷浑人,使得西域各国都为之恐慌不安。所以这两年,西域时常派遣使者前来。

    杨广又爱面子,要讲究天朝上国之风范。

    这万一处理不好的话,雄大海真有可能被砍了脑袋。言庆对雄大海的印象不错,挺憨厚的一个大个子。这几年,每逢竹园里有什么活计,雄大海都会过来帮忙。

    郑世安说:“那大黑子被抓去了哪里?”

    “我听说是谒者台的人陪同洛阳差役,把大黑子带走了。”

    谒者台也出面了?

    郑言庆一听这话,也不由得有些着急了:谒者台,专司受诏劳问,出使慰抚,持节察授。说穿了,就和后世的外交部性质相似。看起来,还变成了外交纠纷。

    “大锤子爷爷,你先别慌。”

    郑言庆看雄大锤有些乱了分寸,连忙上前安慰:“既然是洛阳差役出面,大黑子肯定会被带到洛阳府衙看押。这样吧,你和雄叔叔先别出面,爷爷您脸面熟,和老虎爷爷走一趟,先去洛阳府衙那边打探一下消息,哪怕花些钱帛,莫要让大黑子在牢里受罪,让他安分一些。我这就去找大公子,看看能否打探消息。”

    郑世安几人听罢,渐渐稳住了阵脚。

    “大锤子,你就在这里等着,哪儿都别去。雄威回家去,看着家里,别起乱事。

    听庆娃儿的话,我和大鼻子这就去府衙打听消息,庆娃儿去一趟郑府,看看能否请大公子出面,通融一二。”

第四章 所谓天朝上国(上)

    郑仁基是洛州曹掾,掌仓谷财货。

    如今,洛州已纳入河南尹之下,郑仁基的官位和职权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洛阳分治于河南尹,郑仁基想必也能说得上话。

    自从三年前,郑仁基在将军堂外为郑言庆说了一句公道话之后,竹园和洛阳郑府之间的关系,也获得了明显的改善。虽说双方在明面上还是一副不相往来的样子,但私下里,徐世绩与郑宏毅经常跑来玩耍,也算是表明了郑仁基的态度。

    毕竟公子哥嘛,这脸面拉不下来。

    要说起来,应该是郑世安去郑府打听消息。但郑世安也清楚,郑仁基对他不是很感冒。与其跑过来热脸贴冷屁股,倒不如让言庆出面,办理起来更容易一些。

    反正郑仁基对言庆的才华,的确是很看重。

    郑言庆当下答应,立刻让毛旺牵马过来。

    马是白龙马,配有薛举让人从西域送来的银质鞍辔。白马银鞍,倒是极为般配。

    郑言庆认镫搬鞍,翻身上马后,往洛阳赶去。

    新洛城建好,距离竹园的路程倒是减少了很多。不一会儿的功夫,言庆就来到洛阳长夏门外。守城的门卒,上前拦住了郑言庆,准备检验言庆的身份。不成想门伯上前,一把推开那门卒,笑眯眯的拱手道:“郑公子,怎地这是要进城吗?”

    郑言庆连忙在马上拱手,“老门军,可是要下马检验?”

    “呵呵,不用了,不用了!”门伯摆手笑道:“旁人的话自然要检验,可郑公子入城,何需检验,请入城吧。”

    言庆又一拱手,打马扬鞭进入城门。

    “老门军,那是什么人?”有年轻门卒上前询问。

    门伯说:“亏你们天天念叨他的文章,怎地当面相见,还要拦他的去路?”

    “您是说……”

    门伯笑呵呵的说:“刚才过去的就是半缘君。三年前我倒是常与他相见,只是这几年他很少出来,新洛城营造完毕,他也只来过两三次。还是和当年一样,彬彬有礼啊。”

    门卒忍不住说:“久闻半缘君乃天纵奇才,年纪不大。

    今日一见,果不其然。看半缘君的模样,也就十四五岁,怎地会有如此惊人文才?”

    “哪有十四五,不过十二三罢了!”

    老门伯似乎来了兴趣,“想当年他应对王通之时,年纪更小。那时候,他的才华……”

    不管士林中如何评价言庆,在这些普通门卒老军的眼中,半缘君依旧是才华出众。江郎才尽吗?若真是江郎才尽,如何能写得出《三国演义》那么动人的故事?

    在普通人眼中,言庆的三国演义,无疑较之颜师古的三国注强百倍。原因无他,故事脉络清晰,引人入胜。比之那三国注的什么本纪世家,更容易被人接受。也许在士林当中,三国演义属于粗鄙的市井俚文,可老百姓喜欢,这就足够了!

    郑家坐落于正俗坊,从长夏门进入,临近长夏门大街的第二个里坊。

    郑言庆直接进入了正俗坊大门,沿着里坊中的长街一路东去,很快就来到郑府门前。

    一辆油篷车停在郑府外,郑宏毅带着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小丫头,从府门中走出来。

    “言庆哥哥!”

    看见郑言庆,郑宏毅非常惊奇。

    他年纪渐渐大了,多多少少也了解了一些郑言庆和自家之间的恩怨。自从言庆在龙门竹园定居之后,就没有来过郑府。今天言庆突然到来,郑宏毅如何不奇怪。

    “宏毅公子!”

    郑言庆挽住了缰绳,从马上下来。

    崔夫人和两个年轻少妇,正从府中往外走。看见郑言庆,崔夫人明显是一怔,脸上流露出尴尬之色。想退,又退不得,好像躲着郑言庆似地;想进,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想当初她处心积虑想要对付言庆,而如今,郑言庆已非她能动摇。

    郑言庆一手挽着缰绳,拱手向崔夫人行礼,“婶婶,小侄给您请安了!”

    论辈分,郑仁基算是言庆的叔叔,这一声婶婶,倒也不算过分。崔夫人的脸色立刻好多了,露出一抹笑意,“言庆来了……是来找宏毅和世绩吗?”

    “哦……小侄今日前来,是有事想要拜见叔父。”

    “原来如此,他倒是在家中。宏毅,你带着言庆去见你父亲吧,就不用陪我去白马寺了。”

    郑宏毅大概是本就不愿意去白马寺,闻听连忙答应。

    自有郑府下人过来,从郑言庆手中接过马缰绳。言庆拍了拍白龙马的脑袋,和郑宏毅走进府中。

    “妹子,刚才那小后生是什么人?怎么没有在你家中见过?”

    不知为何,崔夫人一挺高耸酥胸,笑呵呵的说:“哦,那是郑言庆,是夫君的本家族侄。”

    “郑言庆?”一个妇人显然知道言庆的名字,“他就是半缘君?”

    “是啊!”

    “啊呀呀,没想到我竟然在这里见到了半缘君……可恨,可恼!”

    这新洛城兴建以后,长安许多权贵大臣的家眷,都纷纷搬来了洛阳。只是她们搬来的时候,郑言庆已经闭门谢客,很少抛头露面。以至于许多人都知道半缘君的名号,却无缘见到半缘君。即便是有那权贵大臣有心强迫,可裴世矩曾私下里说:半缘君意欲读书,此乃好事情。还请诸君,不要去做那个仲永之父。

    伤仲永中,仲永之父贪好财货,令仲永无法读书。

    裴世矩的意思很明白:你们别去打搅半缘君。让他好好求学,好好读书,莫将来泯然众人。

    杨广登基以来,裴世矩权势日盛。

    大业二年,他以黄门侍郎的身份出使西域,作三卷《西域图记》,分化合纵西域诸国,被杨广封爵以光禄大夫,掌府省事务,权利越来越重。只是裴世矩很会做人,不收受贿赂,洁身自好。杨素的儿孙们,封爵的封爵,掌权的掌权。

    裴世矩四个儿子,官职最大的,也不过是从五品。

    就这一点而言,裴世矩比杨素会做人。他一般不会轻易的说什么狠话,但若要说出口来,那满朝文武大臣,都得要思忖一番。否则,言庆也难落得一个清闲。

    越是不容易见到,就越是好奇……

    久而久之,这半缘君竟成为许多权贵家中时常谈及的话题。

    看着两个妇人一脸羡慕之色,崔夫人心情大好:“咱们先去白马寺,等有机会了,我再让他给你们写两副字。”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那可要有劳姐姐。”

    崔夫人抱起女儿,登上了马车。言庆和郑宏毅则往后院走,穿过中堂夹道,就到了郑仁基书房门口。

    “父亲,言庆哥哥求见。”

    郑仁基昨日恰逢酒会,喝得有点高了,正坐在书房里揉脑袋。

    “哪个言庆哥哥?”郑仁基昏沉沉的,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竹园的言庆哥哥!”

    郑言庆也连忙上前,“小侄冒昧,还请叔父莫要见怪。”

    “啊,郑言庆?”

    郑仁基蓦地清醒过来,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向外看去。说实话,他也有很久没见过郑言庆了……自从王通事件之后,他也仅仅是在去年郑大士病倒后,在荥阳和郑言庆见了一面。那一次,是郑大士派人,将郑世安祖孙请去荥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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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所谓天朝上国(下)

    一晃快一年了,郑言庆比之上一次,个头似乎又长高了些,比郑宏毅高半个脑袋。

    许是长年习武的缘故,言庆体态很清瘦修长。

    一袭白色长衫,更衬托出几分超脱世俗的风韵来。黑发盘髻,一双剑眉,目若朗星。才多大的年纪?站在那里就带着一丝丝沉稳气息,这长大后怎生了得?

    郑仁基心中感慨,这郑世安真是好命!

    自家孩儿有颜籀教授,可比之言庆,简直差距甚多。

    不管郑仁基愿不愿意承认,若非郑言庆这个妖孽的名气,为他郑家遮挡住了一些风雨,他如今能不能坐稳曹掾之位,恐怕都是问题。所以,郑仁基对言庆倒是颇为客气。

    “言庆,今日怎有闲情,来我这里?”

    郑仁基让言庆进屋,自己先坐下,然后摆手示意郑言庆也坐下。这叫做派头,不管郑言庆名声有多大,郑仁基终究是安远堂嫡支,而且还是郑言庆的长辈,这个架子不能不端。

    言庆也是有事相求,于是恭敬行礼,而后坐在一旁。

    他难得来一次郑府,郑宏毅自然不会错过。甚至连徐世绩也忘记叫来,就连忙坐在了郑仁基的身后。

    “叔父,小侄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哦,什么事情?”

    “叔父可记得昔日天津桥老军,猛虎侍从否?”

    郑仁基一怔,点头道:“如何记不得。不过老军们不是和吴县张家合作了吗?听说他们的生意做得很不错,雄记商铺可谓日进斗金,难不成他们出了什么岔子?”

    回想起来,郑仁基还真有些后悔。

    如果自己能早一步派人和郑世安接洽,那雄记商铺大好的生意,岂不就是属于郑家?当时他还不觉得在意,可三年过后,郑仁基发现他放走的是一个铜矿啊!

    幸好,郑仁基不知道那砂糖的秘方,也是出自于郑言庆之手,否则定会吐血。

    言庆说:“不瞒叔父,老军们的确是出了些岔子。

    雄记商铺的掌柜雄大锤爷爷,膝下有一个侄孙,名叫雄大海。也不知是怎地,今日在闹市杀了人。”

    “杀人?”

    郑仁基闻听,眉头一蹙。

    这若是在仁寿年间,雄大海杀人,可是死罪。不过大业之后,杨广有感于隋文帝杨坚后期的律法混乱而严苛,所以登基以来,竭力进行修正,已缓解了许多。

    “雄大海,杀了什么人?”

    言庆犹豫一下,轻声道:“听说是一个使团入城时,生出了一些冲突。也不知是何方使团,以至于谒者台令人拘拿了雄大海。小侄就是想询问一下,叔父可知此事?”

    “有使团前来吗?”

    郑仁基茫然摇头。他只是一个掌管仓谷钱帛的曹掾,这种使团的事情,还真不太清楚。于是他沉吟片刻,“这件事我可以帮你问一问。不过雄大海若杀了使团之人,事情怕是有些不好办……这样吧,你在这里等一等,我派人去打探一下。”

    郑言庆见目的已经达到,连忙躬身行礼,和郑宏毅退出了书房。

    “宏毅,怎地没见到世绩?”

    郑宏毅说:“世绩哥哥这时候大概会在练武场吧,要不我们一起过去,看一看?”

    两人说着话,就来到了后院的练武场。

    只见徐世绩掌中一杆丈八长的马槊,胯下一匹青花兽,正马打盘旋,在场中眼帘。

    这马槊的形状,如同一支长矛。

    槊首长大约在一米左右,呈长剑的形状。大致上,和后世所说的三尖两刃刀有点相似,但非常窄。槊首三指宽,成一种奇特的菱形式样。槊干也极为讲究,据马槊谱中介绍,一支上等马槊,从开始准备到制作成功,至少需要三四年时间。

    想要用好马槊,不仅仅需要气力充足,而且技巧也非常关键。徐世绩舞动马槊,但显然有些吃力。但见他纵马盘旋,几个回旋之后,已有些控制不住了。

    “世绩哥哥,你看谁来了!”

    郑宏毅欢声叫喊,徐世绩收招看过来,也不由得惊喜万分,“言庆,你怎么来了?”

    “哈,我为何不能来?”

    郑言庆笑道:“貌似我也姓郑,也是安远堂的一份子嘛。”

    徐世绩这才觉察到,他问的似乎有些过分。于是跳下马来,将马槊递给了郑言庆。

    “这是我爹派人从江南找人打造的马槊,你要不要试试看?”

    习练马槊,必须要想学马槊的基础招法。马槊谱中,对这基础招法有详细的解释,但若说到纵合使用,各家都有各家的妙法。有长于夺槊,有的善于躲槊等等分类。言庆倒是也知道马槊的基础招法,从徐世绩手中接过马槊,略一掂量。

    这支马槊大约在四十斤上下,对于徐世绩而言,略显沉重了些。

    他摇摇头,“我曾经听人说,无易筋不足以用槊。你我现在还没有到那个程度,强行练习,对身子并无好处。需知欲速而不达啊……而且,我见你刚才使槊,似有问题。用槊者,忌三害,拙力、努气,挺胸提腹。这把槊份量不轻,于你而言,似有些沉重。施展起来,不免用力太笨,气血凝滞,这就是三害之中的拙力。”

    徐世绩闻听,不禁怔住了。

    “若非言庆你提及,我先写酿成大错。”

    “其二,你力小而槊重,容易犯努气之错,以至于气满胸膈,容易气逆而肺炸。

    徐大哥,我知你用功,然则若练法不得当,非但是事倍功半,甚至还会伤了自己的身体。”

    徐世绩色变,郑重点头。

    三人在练武场中说了一会儿的话,郑宏毅拉着言庆,说是要玩儿七巧板。

    于是三人就在门廊下戏耍起来,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就见郑为善匆匆走来,说是郑仁基有请。言庆连忙跟着郑为善回到郑仁基的书房,恰好见到颜师古也在。

    “言庆,雄大海的事情,我已经打听过了。”

    郑仁基眉头微蹙,轻声道:“这件事还有些麻烦。今天确有一个使团抵达洛阳,乃海外倭国使团。这与西域使团的性质还不太相同,倭国使团是主动前来。雄大海杀的是那使者的侍从,好像叫厩户什么的,似乎还是倭国女天皇的族人。”

    倭国,日本人?

    郑言庆惊讶的长大了嘴巴。

    他倒是知道倭国在唐朝时期,曾多次派遣什么遣唐使过来,貌似还有人担当朝廷要职。但是这可是隋朝,日本人就过来了嘛?白面、无眉、黑齿……貌似的确是早期日本人的一种算是官方仪表。但日本现在是什么时代?怎么会有女天皇?

    “倭国此次是主动来朝,陛下也听闻了消息。

    我询问了谒者台,他们说倭国使者叫什么妹子的,倒也没什么要求,只说愿意依我朝律法处理此事。”

    颜师古突然说:“是小野妹子!”

    “哦,就是小野妹子。他已经全权委托谒者台,向河南尹递上诉状。谒者台方面也不好徇私,所以已拟好了诉状,准备明日一早送抵河南尹……雄大海凶多吉少。”

    操,还真成了外交纠纷了……

    郑言庆知道,那诉状一旦送抵河南尹的话,雄大海难逃一死。

    难不成,就要眼睁睁的看着,雄大海为了个倭奴而丢掉性命?不行,绝对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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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父子情(上)

    郑仁基的确是没办法帮助言庆,而不是他不想帮。

    年初时,隋炀帝杨广通过改州为郡,彻底理顺了地方行政机构的关系。设立郡县两级制度,结束了隋文帝杨坚在晚年时期,所造成的种种混乱局面。移驾洛阳,更进一步加强了对关东地区的控制,兴修大运河,将天下财富聚集于河洛地区。

    河南尹治于河南县,也就是洛阳。

    统领包括洛阳在内的是一个县城,其中洛阳县令秩比正五品,比郑仁基的品秩还要高出一个级别。整个河南尹下,有府尹一人,赞务一人,而后才是东西曹掾,另设主簿、司功、仓、户、兵、法、土曹等六曹书佐,分割了曹掾的职权。

    隋炀帝移驾洛阳后,朝官也纷纷抵达洛阳。

    司隶台大夫之下,还有两名别驾,分管长安洛阳两地的刑案。所以在洛阳为官,非常的痛苦。有种种制约存在,即便郑仁基是洛阳县令,也不敢擅自徇私枉法。

    言庆苦恼的说:“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这要看谒者台那边递交的诉状,如何陈述雄大海的罪名。如若他们能抬一下手,一切自然好办。不过谒者台那些人……言庆,此事非是我不帮忙,实在是没有这个本事啊。”

    郑仁基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言庆也清楚,他的确是无能为力。

    起身拱手道:“叔父能打探来消息,已经是帮了言庆的大忙,言庆感激不尽。”

    他准备告辞离去,颜师古突然叫住了他。

    “言庆,这件事你还可以找别人打听一下。”

    “还请先生指教。”

    颜师古轻咳一声,“谒者台已经将诉状递交洛阳县,普通人恐怕无法将诉状调出。诉状无法调出,就不知道谒者台那帮家伙们是如何考究,自然也无从下手。

    洛阳县虽属于河南尹治下,但刑案方面,还要受司隶台按察。

    如果能从洛阳县抽调出诉状的话,至少可以知晓谒者台是如何确立罪名,也就能有迹可循了。”

    颜师古虽然没有说找什么人,但郑言庆不是傻子,焉能听不出他话语中的含义?

    京畿地区的刑案,要经由司隶台按察。而今司隶台御史大夫,是由杨广的另一宠臣宇文述兼任。宇文述一般不会询问这些事情,所以主要的工作,则是由司隶台别驾担当。洛阳也是在司隶台治下,一切刑案都会有司隶台洛阳别驾经手。

    而这位洛阳别驾,就是窦威!

    颜师古知道,言庆和窦家的关系不一般。虽然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关系,可是从早先窦威愿意出头为言庆作证,甚至还同意为言庆主持与王通的比试,就能推测出,这其中必有奥妙。再者说了,窦威的侄孙窦奉节,与言庆的关系非常好。

    若是言庆能让窦威出面,说不定还能有些希望。

    郑言庆犹豫了一下,一咬牙,拱手向颜师古说:“先生厚德,小子必铭记在心。”

    说完,他就匆匆离去。

    看着言庆离去的背影,郑仁基突然道:“这孩子,倒是生就一副古道热肠啊。”

    颜师古也笑道:“大兄,如若此子能真心帮助宏毅,郑氏其余五房,谁能撼动安远堂的地位?依我看,还要多让宏毅和郑言庆走动,将来必能对安远堂大用。”

    “贤弟所言甚是!”

    郑仁基在心中暗自庆幸,后来没有和言庆再起龌龊。

    这小子很有一套,虽不再做诗篇,可是一本三国演义,令起再次位于风口浪尖之上。自污其名也好,江郎才尽也罢……你都不能否认,这本演义引起的轰动。

    他这一出手,的确是极大的缓解了安远堂自郑大士病倒后,所带来的危机。

    郑言庆辞别了郑宏毅徐世绩,打马扬鞭冲出街坊。

    此时,天色已晚,街道上行人不少。长夏门大街上,一队车辆正徐徐而行,言庆心里有事,以至于也未曾留意。眼见着白龙马就要冲撞上车队,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勒马让路。

    可他忽视了,他这匹白龙马的来历。

    龙马岂能与凡马让路。玉蹄俊希聿聿一声暴嘶,顿时引得那些引车的马匹骚乱。

    郑言庆吓了一跳,连忙制止住玉蹄俊。

    驭车的驭手,也是经验丰富,制止住了马匹骚乱。郑言庆正准备向对方道歉,就见从那车队后面,冲出一匹赤红火龙驹,冲着玉蹄俊希聿聿暴嘶不止。马上端坐一名少年,生的眉清目秀,仪表不俗。大约和言庆相仿的年纪,一袭白袍。

    “哪儿个不长眼,敢在小爷面前嚣张。”

    说着话,少年劈手从那驭手的手中夺过了一杆长鞭,不等言庆开口,搂头便打。

    郑言庆连忙一提马缰绳,闪过一旁。

    却不想胯下白龙马,焉能受人挑衅?火龙驹长嘶,对它而言无疑是一种不尊重,登时勃然大怒。二马照头,玉蹄俊张口就咬向了火龙驹。火龙驹也不示弱,侧身一身,甩头撞向了玉蹄俊。

    这一下,长街之上,顿时大乱。

    少年长鞭落空,唰的甩到一旁,从马鞍后锵的抽出一柄长刀,朝着言庆就劈过来。言庆虽然老成,可这少爷出手就要人命,心头也不禁大怒。反手抽出横刀,人借马势,唰的就是横抹过去。

    “咦?”

    少年吃了一惊,二马错蹬时一个镫里藏身,躲过言庆的横刀之后,反手犀牛望月。

    两柄横刀铛的一声,在空中交击一起。

    言庆只觉手臂一振,暗叫一声:好大的力气。

    而少年也同样感到惊奇,自己的力气如何,他自己清楚。刚才的一刀虽然没有使出全部力量,但也有七八分。这个看上去文文静静的少年,居然崩开了自己的横刀?

    二马错蹬之后,唰的拨转马头。

    两匹神驹,似乎都很兴奋。不停摇头摆尾,打着响鼻。马蹄急促的敲击地面,发出哒哒哒,如同战鼓般的声响。马上两个少年,全都是白衣白袍,相貌俊秀。

    一旁围观者忍不住暗自叫了一声:果然少年英雄。

    “小弟,住手!”

    就在郑言庆和那少年准备再次搏杀的刹那,一声娇叱传来,但见车队中窜出一抹翠云,香风掠过,一个少女纵马冲到两人中间,柳眉倒竖,厉声呵斥那白衣少年。

    “姐姐,你让开,我定要教训这猖狂小子。”

    少女一身翠绿长裙,粉靥赛似三月桃花。她凝眉喝道:“小弟,父亲说过来洛阳后不许胡闹,一切都应听我的……你若是再不听话,再惹是非,我就把你送回老家去。”

    “我……”

    少年似乎很怕这翠裙少女,气哼哼的瞪了郑言庆一眼,锵的长刀回鞘。

    “小子,今天要不是我姐姐阻拦,我定要让你好看……有种的,可敢留下名号?”

    洛阳城里权贵不少,能骑一匹宝马良驹,绝非普通人家。

    郑言庆也不理那少年,横刀收鞘之后,在马上朝那少女一拱手:“这位姐姐,先前是在下冒失了,惊扰马匹,还请见谅。在下还有要事,若有缘再见,定摆酒谢罪。”

    “公子自便无妨。”

    那少女,显然也是大家闺秀,欠身拱手回应。

    郑言庆拨转马头刚要离去,就听身后少年喝道:“没胆鬼,空有一副好皮囊,连名字都不敢留下吗?”

    “小弟!”少女怒叱。

    郑言庆头也不回:“我家郑言庆,家住龙门竹园,随时候教!”

    玉蹄俊长嘶声中,绝尘而去。

    周围围观者却惊呼起来:“原来刚才那人就是半缘君?果然仪表不俗,名不虚传啊!”

    “他是半缘君?”

    少年也愣了,催马到少女身边,“姐姐,刚才那小子,就是叔祖所说的半缘君吗?”

    “我又没见过,怎会知道?”

    “切,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原来年纪和我也差不太多嘛。”

    “差不多?我看差的太多了……至少你写不出曾经沧海难为水,也做不出三英战吕布的文章来。对了,你路上不还在说,见了半缘君后,要找他寻后面的文章吗?”

    少年一怔连连捶胸。

    他哭丧着脸说:“我忘记了,我哪知道他就是半缘君啊!”

    那少女噗嗤笑出声来,顿显千娇百媚,令夜色增光,“好了,快点走吧。爹爹还在家等我们呢,你这一路上招惹是非,我也有些烦了。赶快把你交给爹爹,也算省了一桩心事。”

    说完,她摆手示意车队行进,那少年立马长街上,朝着言庆远去的背影看去。

    “哈,龙门竹园吗?”

    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抹笑意,他拨转马头,追上了车队。[(m)無彈窗閱讀]

第五章 父子情(中)

    窦家老宅,位于洛阳城外。

    别看郑言庆和窦奉节那么熟,可相交四年,除了三年前那一次比试之外,言庆没有来过窦家。

    无他,言庆的身份和窦家这等望族相比,相差实在太大。

    且不说窦抗如今是一方太守,更是皇亲国戚,事实上窦家子弟官居高位者人数不少。窦贤是千牛卫将军,窦琮是虎贲郎,窦威是洛阳别家,还有唐国公,楼烦太守李渊的夫人,也出自窦家……杨素满门为官,指责者众多;可窦家满门为官,却没有多少人指责。窦家信奉道学,讲究无为而治,从不参与权利的争斗。

    也许,这就是窦家始终屹立的原因。

    言庆虽有名气,而且已归宗郑氏,但并没有缩减这种差距。

    官与民,有着天壤之别。你名气再大,不为官,始终难以进入这个时代的核心。

    郑言庆来到窦府门外,请门子通报窦奉节。

    自家事自家清,哪怕窦威再看重他,他也不能冒昧求见窦威。这是就是规矩!

    前世仕途中混了那么久,言庆对这规矩非常了解。

    他不能直接求见窦威,但并不妨碍他通过窦奉节,与窦威对话。

    门子很快通报进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见窦奉节急匆匆的从府中跑出来,见到郑言庆,他喜出望外的同时,更多的则是一种惊奇,“言庆,你怎么跑来了?”

    “难道我不能来嘛?”

    “来得来得,怎么来不得呢?嘻嘻,我正说明天要去找你,没想到你今天就来了。

    我爹爹回来了!”

    “啊?”

    窦奉节的父亲名叫窦轨,其父窦恭是窦威的兄长。此前,窦轨一直在巴蜀为官,所以言庆和窦奉节交往这么久,也只是听说过窦轨的名字,却没见过窦轨本人。

    不过他却从其他渠道得知,这窦轨性情刚直,武艺不俗。

    郑言庆把马缰绳丢给了门子,和窦奉节一起走进窦家府门。一边走一边问:“奉节,你爹爹不是在巴蜀为官,这次回来,是不是不再去了?”

    窦奉节脸上,露出黯然之色。

    “还要去!”他轻声道:“听叔祖说,爹爹这一次因政绩卓著,加之又平定了一场巴民之乱,所以从资阳县尉而升为资阳郡西曹掾。以后回来怕是更加难了……”

    “那你……”

    “我想和爹爹一起去,可爹爹说,要我留在洛阳,好好读书习武,不肯带我去。”

    那话语中,带着很重的委屈。

    想来窦轨属于那种工作狂,害怕带着窦奉节去,会耽误了工作吧。

    伸手轻轻搂了一下窦奉节,虽说窦奉节比言庆大一岁,可是这个头,却比言庆矮了些。

    “对了,言庆你今天来,是找我吗?”

    郑言庆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我见你午后没有去竹园,以为你生病了,所以来看看你。”

    窦奉节属于那种很敏感,很脆弱的孩子。

    他此刻正处于一种很失落的阶段,言庆也不得不斟酌用词。仔细想来,窦奉节对郑言庆的确是死心塌地,视若兄长一样。而言庆呢,却很少去关注他的内心世界。

    想到这里,郑言庆不由得有些内疚。

    窦奉节立刻高兴起来,“正好,我爹爹在家里,我带你去引介一下。你不知道,爹爹听说我时常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也非常高兴。他还说,有机会要见见你呢。”

    见我?

    郑言庆挠挠头,心中暗自叫苦。

    原本是想要通过窦奉节找窦威,现在倒好,却找到了窦轨……

    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跟着窦奉节往后院走。窦家的老宅,面积可是比郑府大了数倍。也难怪,郑府不过是一家居住而已,窦家的老宅里,却是数家混居。

    各有各的住处,面积自然要大许多。

    东一窜,西一拐,窦奉节领着郑言庆,来到了自家的住所。一个宅中宅,三进庭院,环境倒是非常雅致。言庆走进院子,就见那中堂之上,端坐一个中年男子。

    一部及胸美髯,浓眉大眼,相貌威武。

    “爹爹,他就是言庆。”

    窦奉节上前,欢笑着跑到了中堂上。

    言庆则迈步走上台阶,向窦轨深施一礼,“小侄郑言庆,见过窦家伯父。”

    窦轨虎目一瞪,窦奉节脸上的笑容立刻减少了许多。他放慢脚步,怯生生的说:“父亲,这是孩儿的好友,郑言庆。”

    窦轨这才点点头,哼了一声。

    窦奉节好像小老鼠一样,刷的就溜到了窦轨身后。郑言庆看在眼中,心中轻轻一叹。他大致上明白了窦奉节为什么会是这种性情……原因无他,窦轨想要做严父,以至于窦奉节不管做什么事情,他都会挑出一大堆的毛病,令窦奉节无所适从。

    对孩子严格,并不是错!

    错的是方法和方式……这和后世的父母很相似,往往喜欢走极端:要么是溺爱,不管孩子做什么,父母都说好,一味的惯着孩子;另一种就是像窦轨这种情况。

    也许窦轨很爱窦奉节,但是他不会表达,又要展示出父亲的威严。

    于是乎就横挑鼻子竖挑眼,表面上这样做是对窦奉节高要求,可实际上呢?

    从窦奉节往日的言语中,言庆知道,他非常爱他的父亲,甚至是发自内心的尊重。但是他不敢亲近,哪怕是有什么话,也都会隐藏在心里面,不敢和窦轨表达。

    这一对父子啊……

    窦轨冲着言庆露出笑脸,“久闻半缘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英雄。窦轨是一介武夫,不知如何说话。不过还要多谢你对我家奉节的照顾……我远在蜀中,无法好好照应奉节。他性子柔弱,也没什么朋友。能与半缘君结交,实为幸事。”

    言庆连声说客气,偷偷的朝窦奉节看了一眼,见奉节垂着头,好像很黯然。

    窦轨是个武夫,但并不代表,他没有眼色,不会思考。

    其实,他也知道郑言庆很少来窦府,今日突然登门,恐怕是有事情。窦府中,其余众人大都不在,只有自己和窦威住在这边。言庆断不可能是来找自己的,那么最有可能的事情,就是找窦威。所以,窦轨扯了两句话之后,就把话题往窦威身上拉扯。

    “叔父也时常夸赞你,呵呵,晚饭时还说,你不登门,他不高兴呢。”

    “那是老大人抬爱。”

    “恩,既然你今天来了,若是叔父知道你没去见他,恐怕会不高兴。这样吧,我带你去见叔父。你们都是文采出众的人,比之我这个武夫,想必更有话题吧。”[(m)無彈窗閱讀]

第五章 父子情(下)

    第五章 父子情(下)

    窦奉节想要跟去,却被窦轨阻止,让他在家中读书。

    看着窦奉节那委屈的模样,郑言庆决定,要和窦轨好好谈一谈。他朝着窦奉节一笑,轻声道:“奉节,你且在家中读书,明天去住院找我吧,细腰和四眼可是长大了不少。”

    “恩恩!”

    窦奉节连连点头。

    言庆和窦轨走出宅院,朝着窦威的住处行去。

    “伯父,您难道不觉得,您对奉节太过残忍了吗?”

    郑言庆突然开口,令窦轨一怔,驻足向郑言庆看去,“半缘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您知不知道,奉节很想您,也很依赖您?”

    “这个,我当然知道。男儿大丈夫,整日里畏首畏尾,实在不成体统。他就是对我太依赖了,以至于成了现在的性子。不过这两年好了些,至少能把话说明白。”

    窦轨满口恨铁不成钢的口吻,令言庆有些反感。

    “伯父,奉节年纪不大,从小不在您身边,他依赖您什么了?他只是想和在一起,得到一些您的关怀。请恕小子无礼,我觉得您对奉节有些过分,他长这么大,您和他单独相处过多久?他希望爹爹能亲手教他武艺,手把手的教他认字……

    可是没有,他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关怀。

    我不知道您是怎么和他相处的,但我能看得出,他想您,可是又害怕您。您知不知道,在学舍的时候,他甚至没有一个朋友,被人欺负的时候,也总想着,不给你招惹麻烦。奉节是一个很聪明的家伙,可是在您面前,他却活得很委屈。”

    窦轨愕然看着郑言庆,面颊剧烈的抽搐着。

    郑言庆说:“伯父,您知道刚才我来的时候,奉节和我说什么吗?他说他想和您一起去资阳,可是您不同意。您知不知道,他那时候是什么表情吗?失落,失望……伯父啊,您身为朝廷官员,一心为公这没错,可是您不该这么对待奉节。

    我听说: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一家尚且不靖,又有什么资格,谈论治理国家?您连自己的儿子都不关心,凭什么让人去相信,你会关心天下人呢?”

    言庆这一席话,是句句诛心,只说得窦轨脸红一阵,白一阵。

    有心想要斥责郑言庆,但见言庆一脸庄重,白衣飘飘,似有无限威严生出,令窦轨到了嘴边的话,硬是不知道该如何出口。

    “我……”

    窦轨刚要开口,却见从假山后走出来一人。他轻轻抚掌,面带微笑,脸上白眉耸动。

    “半缘君三年不作一文,然则言语更见犀利,足以说明,这三年来,半缘君未曾落下功课啊!”

    “叔父!”

    “窦大人……”

    郑言庆和窦轨见来人,连忙躬身行礼。

    来人,正是窦威。

    窦威本在书房里看书,听身边老仆说,郑言庆来了。窦威当时就一怔,心里还奇怪:这孩子三年来连竹园都不常出,更别说来我窦府了。今天这是怎么了?突然就找上门了?

    窦轨都能想明白的事情,更别说窦威了……

    很快他就猜出了端倪:只怕这孩子是有事情找我。

    他得李基的嘱托,又有李渊暗中叮咛,对郑言庆的事情,还是非常的上心。又担心窦轨拉住郑言庆不放,于是就往窦轨的住处走来。不成想走到半路,就见言庆和窦轨在路边说话。窦威躲到了假山后,侧耳聆听片刻,也不禁为言庆话语所动容。

    同时心里很开心,为窦奉节能有这样一个朋友而开心!

    等言庆说完,窦威实在是忍不住了。一方面言庆说的没错,另一方面则是担心窦轨恼羞成怒,所以就走出来,并且表示出对言庆言语的支持。

    “千眼,你可知你父亲为何为你取名千眼?”

    “啊,恕孩儿不知。”

    “因陀罗生就千眼,俯视苍生,体察人世间喜怒哀乐。你父亲知道你性情刚直,所以才给你起了这个名字,是希望你能多多体察周围的事情,多去感悟这世间情感。

    言庆小友说的不错,你连自己儿子心里是怎么想都不知道,凭什么去体察世情呢?

    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个家,不仅仅是咱们这个宗族,还有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奉节这孩子的性情,的确是有些懦懦了,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会是这样的性情?每次我见你呵斥孩子,有心劝阻,却不知如何开口。今日小友既然起了头,我也就不客气了。

    回去仔细想想吧,你如果体悟不到‘齐家’的这个‘齐’字是什么意思,我看你就别去资阳为官了……好好想想,别因为自己的想法,而伤了孩子对你的情感。”

    窦轨低下了头,一脸羞愧之色。

    窦威走过去,拍了拍窦轨的肩膀,而后扭头对郑言庆说:“小友,你可是找我吗?”

    郑言庆神色一凝,颇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

    “正好,我们边走边说吧。”

    窦威带着郑言庆走了,却留下窦轨站在原地,呆愣了许久。他回到了住处,下意识走到了窦奉节的房间外。只见烛光下,窦奉节正捧着一本书,呆呆的坐在那里发愣。

    稚嫩的小脸庞,似乎笼罩着一丝淡淡的哀愁,令窦轨心中不由得一痛。

    难道,我过去所做的,都错了吗?

    父子两人,一个在屋内发呆,一个在屋外发愣,皎洁的月光,洒在了这深深庭院中……

    郑言庆把来意说明,窦威眉头微蹙。

    “倭奴国使者?”

    窦威自言自语。这倭人早在汉朝时,就有文字记录。说是公元前后,一个来自东方海域的岛国,因为仰慕大汉文明和繁华,于是来朝汉朝,被汉光武帝赐为奴国,所以命倭奴国。

    此后,倭奴国和中华的往来,就没有停止过。

    他们不断吸收着汉民族的文明,并逐渐成长……

    窦威轻声道:“我今天没有出门,倒还真不太清楚这件事的状况。恩,既然倭奴国想要通过我大隋律法,说明这个使者,倒是有些见识。这牵扯两国争纷,若是走开皇律,你那位朋友可真的是凶多吉少了……言庆啊,此事可不大好办。”

    郑言庆低下头,突然说了一句:“又是天朝仁德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言庆猛然抬起头,“为何我天朝,总是对外宽宏,对内严苛?昔日有骠骑将军,纵横漠北,打得匈奴人狼狈而逃。偏偏就是那该死的‘仁德’,令我天朝辛苦打下来的朔方,送与匈奴人休养生息。匈奴人休养好了,于是就出兵攻打。

    杀我同胞,屠我村庄,掳我百姓……

    天朝打了胜仗,却要讲什么‘仁德’。人家写一份降书顺表,就能拿到大笔钱粮。战败了,却得到了比战胜者更多的好处,以至于我天朝屡屡遭受异族欺压。

    窦大人,小子不明白,这样的‘仁德’,真的能教化豺狼吗?我曾听过一个故事,一个农夫在路上见到一条冻僵的蛇,于是心怀‘仁德’,将毒蛇置于怀中。

    哪知那毒蛇醒来之后,反咬一口,令农夫身亡……这是仁德,还是愚鲁?”

    言庆这番话,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来。

    按道理说,他前世的仕途经历,本不该让他有如此偏激的心态。然则对倭国,他始终无法释怀。来到这个时代,他读过汉书,也读过三国。而此时,恰好距离那个汉人最凄苦的年代并不久远。没有亲身经历,就难以感受到那种切齿之恨。

    郑言庆豁出去了,瞪着窦威,低声吼道。

    换做其他人,言庆不会这样做。但窦威不一样,他的身体中,始终流淌着八百年大汉族的血液。听闻郑言庆说话,窦威不禁色变,白眉轻轻颤抖,胡须贲张。

    “大海杀人,固然不对。

    可是那区区海外倭奴的使者,就可以在我大隋国土上,纵马行进吗?他撞伤了,撞死了我大隋子民,一句仁德可以赦免。可我大隋子民稍有反抗,难道就要人头落地?

    窦大人,小子不明白,请您为小子解惑。”

    窦威目光炯炯,凝视着郑言庆。

    他一句话也不说,却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闭上眼睛,窦威站立在池塘边上,许久后轻声道:“昔日之事,不可追……也罢,我就帮你这一次。只是我可以调出那谒者台的诉状,但也是仅止如此。”

    郑言庆喜出望外,深施一礼:“大人明见!”

    “小友,你今日这番话,出自你口,入我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日后切莫再说这种言语,说不得会让你粉身碎骨……我老了,已无你这般血气。但愿得将来你功成名就时,仍保持这样的血气,也就不枉费我今日帮你这一次。”

第六章 刀笔之下断生死

    第六章 刀笔之下断生死

    平陵窦氏,曾盛极一时。

    汉末大将军窦宪,指挥汉军将匈奴打得溃不成军。这也是窦家满门引以为傲的事情。

    自窦武事败,窦家流落塞北,转眼三百余年。

    也许,在窦威的身体中流淌着胡人的血液,但是在他骨子里,依旧是昔日大败匈奴人的窦家子孙。

    郑言庆的一番话,激起了窦威胸中的火焰。

    他决意帮助郑言庆,也许是徇私枉法,但从窦威的心底,却认同言庆的话语。海外蛮夷也敢在洛阳纵马?我堂堂大汉……不,是大隋子民杀一个随从就要偿命?

    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

    与后世的达官贵族不一样,隋朝的世族子弟,有着超乎寻常的骄傲。他们经历过血与火的考验,并且从一场场磨难中走出来,更坚信铁与血的力量。窦威这种人,绝不会满口的仁义道德。也许,在窦威的心中,更愿意用刀剑去教化异族。

    窦威是司隶台下的洛阳别驾,主张河洛地区的刑案。

    所以他从洛阳县衙抽调什么公文,并非一件难事。只需派一人过去,洛阳县令自会将诉状交出来。窦威接过那公文一看,眉头顿时扭在了一起,同时冷笑连连。

    果然是大国气象啊!

    为了一个小小的蛮夷随从,居然引经据典吗?

    他把那诉状交给郑言庆,“谒者台那些家伙果如言庆你所说的那样,要诛杀雄大海。”

    通篇尽是诛心文字,似乎恨不得把雄大海千刀万剐,才能向那些海外蛮夷们证明,我大隋朝是何等的强盛,何等的律法森严,何等的高高在上。既然是国际纠纷,你们不站在本国国民的立场上去说话,却一个个争先恐后,为蛮夷说话吗?

    那些蛮夷,是不会心存感激的!

    郑言庆看完之后,陷入了沉思当中。

    从这篇诉状上来看,雄大海断无可能幸免。难不成,要去收买洛阳县令?更不可能。

    “窦大人,没有法子了吗?”

    “除非谒者台收回这篇诉状,重新撰写。否则以诉状上的罪名,绝无可能救下雄大海。”

    “那,谒者台有可能收回吗?”

    窦威歪着头,看了看郑言庆,突然笑问道:“言庆,你认为呢?”

    这就是等于回答了言庆的问题:没有可能。

    “老大人不是按察刑案,或许……”

    “言庆啊,你也许还不了解司隶台的职责。我身为洛阳别驾,有按察之责,但却不能插手洛阳县的审判。大多数情况下,我们是在洛阳县做出宣判之后,可以检查这宣判的失缺,但不能负责具体的案子。”

    只有监督权,而无处置权。

    郑言庆敏锐的捕捉到了窦威的语病,“老大人,您说在大多数情况下如此,也就是有例外喽?”

    窦威一笑,“当然!如果你能让陛下过问此事,司隶台就可以插手其中。”

    晕!

    这不是和没说是一个样子?

    郑言庆不由得摇头苦笑。且不说能不能让杨广插手,就算是能使杨广过问此事,可杨广现在并不在洛阳。等杨广知道了,而且也愿意过问这件事,雄大海早已人头落地。

    不行!

    郑言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抖擞精神,将那份诉状拿起来,再一次认真观看。

    “言庆啊,你莫要费心思了。

    谒者台写的这份诉状,很难找到缺陷。依我看,实在不行的话,咱们只能事后追究。”

    “事后追究,雄大海难道能保住性命?”

    “保不住!”

    窦威回答的斩钉截铁,“如今正值秋后,如若判定下来,三日内即当开刀问斩。我说的事后追究,可以以司隶台的名义,询问倭奴国使者于洛阳纵马伤人之罪。即便是去不了他们的性命,也能让他们伤筋动骨……权当作为雄大海报仇。”

    “人死不能复生,区区伤筋动骨,焉能抵得上雄大海性命?”

    郑言庆当然不会答应,拿着那诉状,一遍又一遍的认真研究。窦威也没有生气,坐在旁边,看着言庆研究诉状,心里却道了句:这父子两人执拗起来,倒真是一个模样。

    “窦大人,我有一个办法。“

    “哦,说来听听?”

    郑言庆研究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拿捏的地方。他轻声道:“只是需要冒些风险,在这诉状中,添上一笔。”

    “添一笔?”

    郑言庆看着窦威说:“只需一笔,我可保证,连谒者台的人也挑不出理来,而且雄大海也不必丧命,最多是监禁数年。这样一来,谒者台想必也不会真就翻脸吧。”

    “怎么添?”

    郑言庆将诉状铺在书案上,挑选好了毛笔,在上面轻轻勾了一笔,然后让开位置。

    “雄大海甩刀杀人?”

    郑言庆笑着点点头,“既是甩刀,自然属失手致人死命。按照开皇律,杖三十,监三年足矣。”

    诉状上,原本写着雄大海用刀杀人。

    这就是故意杀人,当然是死罪。而言庆这一笔,却将故意变成了过失,其罪名自然减轻。至于杖三十,更加好办。到时候请人出面,暗中贿赂一下行杖的差役。

    这轻与重,只在差役的一念之中。

    雄大海今年十六,实际年纪才十四。监禁三年后出来,也不过十九岁而已,大好人生刚刚开始。想那隋唐演义里面,程咬金不也是牢狱中的常客?遇到运气好的时候,赶上大赦,说不定连三年都不用。而谒者台,未必会真去为倭奴做主。

    这就是刀笔之下,断生死!

    其实在后世,流传有许多关于刀笔吏的故事。

    似郑言庆这种方法,也有人用过。言庆通篇反复研究之后,感觉也只有这个办法可行。至于当初谒者台的人究竟是写的‘用’还是‘甩’,也未必能记得清楚。

    只要洛阳县能宣判下来,谒者台也没有办法。难不成打自己的嘴巴,说是写错了吗?他们如何与那些倭奴使者解释,言庆管不着。反正,他就是要保住雄大海。

    待墨迹干了,窦威立刻命人,将诉状送回洛阳县衙。

    而后他连连摇头,“言庆果然不负虚名,这些年闭门读书,也是卓有成效。这种事情若换做是我,绝想不出这种主意。呵呵……言庆你这一支笔,可以断生死啊。”

    郑言庆则郑重其事,向窦威一揖到地。

    “若非老大人抬爱,小子这些许急智也没有用处。小子代雄大海一家,谢过老大人救命之恩。”

    两人又在书房里闲聊了一会儿,郑言庆看天色不早,于是起身告辞。

    毕竟在竹园,雄大锤还等着他的消息呢。窦威也没有挽留,而是命人将他送出府外。

    他是言庆的长辈,又是朝中命官,怎可能出门相送。

    郑言庆在窦府门前认镫搬鞍,翻身上马,急匆匆的走了。可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在窦府门外停下。马上人翻身下马,快步上前,登上了台阶。

    “请通报窦大人,就说有夏州家信,请他过目。”

    窦府的门子立刻通报进去,窦威让那信使将书信呈上,却是两封书信。

    “怎么,唐国公要请他出马吗?”

    窦威看罢书信,也不由得暗自感叹起来。李家看样子已接受了言庆的存在,即便无法让言庆归宗认祖,可这培养起来,却真是不余余力。若让此人为言庆老师,的确是非常合适。

    那信使说:“老大人,信中内容卑职也不清楚,不过李太守交代,烦请老大人,将另一封书信交给收信之人。”

    窦威点点头,“此事你只管放心,明日一早,我就会把书信转交出去。”

    “如此,卑职告辞。”

    信使又急匆匆的走了!

    而窦威在书房中坐下,看着那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忍不住微笑着,连连点头……

    郑言庆返回竹园的时候,已经快到了子夜。

    不知不觉,他奔波了一个晚上,也感到有些疲乏。不过看到竹楼里灯火通明,他就知道郑世安等人还在等他。让毛旺把玉蹄俊牵到旁边,他三步两步走进竹楼。

    “言庆,情况怎么样?”

    郑世安连忙询问。

    郑言庆反问道:“爷爷,你们那边如何?”

    雄大锤迫不及待的说:“一切尚好。你爷爷找了人,我们也见到了大黑子。只是大黑子好像有点害怕,让我有点不太放心。不过你爷爷托人使了些钱帛,给大黑子安排了一个独立的牢房。里面的人也答应,会帮忙照顾他……言庆,大公子怎么说?”

    郑言庆当下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讲述一遍。

    “大锤子爷爷,情况就是这样。

    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至于结果如何,还要看明日县衙怎么判决。不过窦大人说,只要谒者台那边不跳出来,大黑子就不会有危险,最多也就是关个两三年。”

    听说雄大海不会有性命之忧,雄大锤忍不住长出一口气。

    王正和郑世安也点点头,根据言庆所说的状况,如果真的只是判个两三年的话,无疑是最好的结局。雄大锤上前一步,推金山倒玉柱一样,就要给言庆下跪。

    “啊,大锤子爷爷,您这是做什么?”

    “言庆啊,大锤子得感谢你,能让大黑子保住性命。若是他出事,我日后都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死去的爷爷。”

    雄大海是雄大锤的侄孙,也是雄大锤大哥膝下,唯一的骨血。

    郑言庆连忙摆手,上前要扶起雄大锤。一旁郑世安和王正也劝说道:“你这老小子,这不是让庆娃儿难做吗?快点起来,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和小孩子一样。”

    “爷爷,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明天一早,咱们还要进城去看结果。可别去的晚了,大黑子到时候看不见你们,一定会更加害怕。咱们现在关键是要让大黑子平平安安的,渡过这一道坎儿。”

    郑世安王正连连点头,拉着雄大锤,上楼去休息。

    言庆颇有些疲惫的站在竹楼大厅,长长出了一口气,“毛旺叔,把这里收拾一下,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竹楼。

    站在竹楼前的空地上,言庆扭头看了一眼竹楼上仍旧亮着的灯火。

    看样子,这将是一个难眠的长夜……

第七章 哈士奇(上)

    第七章 哈士奇(上)

    清早,洛阳县衙门前,就聚集了许多人。

    自大隋开国以来,首次外交冲突事件的噱头,的确是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昨日事件发生后,洛阳人就开始对事件的处理结果,做出了许多判断。其中不泛一些耆老儒生们,摇头晃脑的诉说着关于这件事的看法。他们的观点出奇相似,无非是大隋乃天朝上国,自当胸怀广阔,以仁德来教化海外蛮夷……等等强调。

    如此一来,倒使得许多人,对雄大海的结局报以不乐观的态度。

    当然也会有人提出反对的意见。明明是那些倭奴国人的牲口在路上伤了人,雄大海上前阻止,才和倭奴使者的护卫发生冲突。再者说,明明是倭奴国的人先动手,打不过雄大海才致死,凭什么要雄大海偿命。难道说,我大隋朝的子民,就不值钱吗?

    持这种观点的人不在少数,但却不知该如何反驳那些儒生口中的‘仁德教化’。

    总之,这件事的确让很多人产生了兴趣,以至于一大清早,县衙门口就人满为患。

    郑言庆并没有去旁观,而是在县衙附近找了一家比较偏僻安静的小茶肆中坐下。

    其实也算不得茶肆,准确的说,是一家小吃店。

    卖些蒸饼、汤饼之类的食品。许多客人并不会在这里吃东西,而是买来打包带走。所以,小茶肆的环境倒还算安静,言庆给毛小念要了一碗汤饼,自己则坐在茶棚下,看着过往的人群,听听茶肆老板和那些客人之间,看似随意的谈话。

    他能做的,都已经做过了。

    虽说他去县衙,或许可以引起一些关注,但却无法改变一个正五品县令的主张。

    与其去那里凑热闹,到不如坐在这茶肆中听听人们的闲聊。

    郑世安雄大锤,还有一些老街坊们却放不下心来,全都凑到县衙门口旁听结果。

    用雄大锤的话说:“大黑子看见我们,至少不会太害怕!”

    “少爷,您怎么不吃东西?”

    郑言庆正在听老板和买蒸饼的客人之间对话,被毛小念问起,轻声回答说:“我这会儿不太饿,你快点吃。估计县衙那边的判决不会太久,过一会儿可能就结束了。”

    毛小念很想和言庆多说几句,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断决了,县令大人断决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少年匆匆跑过来,气喘吁吁的说:“爹,县令大人做出断决了!”

    “是问斩,还是怎样?”

    不仅仅是茶肆的老板感兴趣,许多买东西的客人,以及在茶肆里用饭的客人都对此感兴趣。

    “你们绝对想不到……嘿嘿,是监三年。”

    “啊?”一个客人似乎有些失望,“这都出了人命,居然只给了一个监三年?太轻了吧!”

    这家伙,属于那种典型的唯恐天下不乱。

    郑言庆眉头一皱,看了看那家伙,心中顿爵有些不快:难不成,非要雄大海死了,才甘心吗?

    有客人说:“你这厮怎么如此说话?倭奴国人差点伤了我大隋子民,雄大海也是为救人才起了冲突。听你这口气,是不是觉得我大隋子民的性命比不得倭奴国人?”

    “我可没这么说……”

    “你们别吵,听小六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可能每一个人都挤在洛阳县衙外看热闹,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对这件事漠不关心。事实上,历经三百年动荡之后,大隋朝迎来了一个锦绣时代。新洛城的营建,以及大运河的开掘,固然有劳民伤财的说法,但比起连年征战,这算不得什么。

    也许正是因为从那个黑暗的年代中走出来,生活在底层的百姓,较之那些老学究们,更容易产生一种强烈的自豪感。为一个海外蛮夷,一群三寸丁就要让我大隋子民偿命,对许多平民而言,恐怕并不容易接受。所以,有人急切的询问伙计。

    名叫小六的伙计得意洋洋,“谒者台的诉状中说,雄大海是甩刀杀人。而且雄大海在堂上也没有否认他杀了人,县令大人就认为,既然是甩刀杀人,当属无意。既然是无意,那按照开皇律,雄大海就不该被处斩,所以只判了个监三年。”

    郑言庆从口袋里摸出了五枚铜钱,放在食案上。

    “小念,我们走吧。”

    他已经不需要再听下去了。一切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雄大海甚至被免去了杖三十的处罚,再也没有什么,能比这样一个结果圆满了……而且从市井小民的口中,言庆多多少少也了解到,洛阳人对这样的结果还没有什么意见。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司隶台按察刑案,有时候就是从民意出发,对一些有争议的判决进行重新审判。

    既然洛阳人没有意见,就看倭奴国人是什么情况。

    若倭奴国也对判决表达不出什么异议的话,司隶台就不会过问此事,事情也就算过去了。等三年后,雄大海从狱中出来的时候,照样还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

    郑言庆很怕在这件事上出现反复。

    一旦司隶台要发还重审此案,不仅仅是对雄大海有英雄,对雄家上下也是一种折磨。

    可倭奴国人会是什么态度呢?

    郑言庆也无法去影响,只能在一旁,默默的关注此事……

    “小念,爷爷他们现在应该去了县牢,你过去和他们汇合吧。”

    言庆在街口跨上了青驴,对毛小念吩咐了一声。他没有骑玉蹄俊进城,经过昨日莫名其妙的冲突,让言庆也不得不小心一些。青驴小青不如玉蹄俊,但贵在性子柔顺,不会去招惹是非。

    毛小念说:“少爷,您不回去吗?”

    “我要走一趟大同市。洛浦先生前几天派人过来送信,说是淘来了几部汉魏碑帖。

    你也知道,再过一个月,就是杜大哥的生日。他去长安县上任时,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送他。他喜欢碑帖,我过去看看,若有合适的,就送给杜大哥。”

    “那,小婢陪您一起去吧。”

    毛小念的口吻中,带着一丝丝期盼之意。

    郑言庆摇摇头,“不用了,你先回去吧。爷爷他们的年纪都大了,昨夜估计也没有休息好,更需要你随行照顾。”

    毛小念心里有些失望,不过脸上并没有表露出来。

    她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这里距离县牢并不远,沿着上春门大街过一个里坊,就是县牢所在,所以无需担心什么。

    言庆骑着青驴,走在深秋时节的日光中。

    有些萧瑟,但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也很舒服。县衙位于洛水以北,言庆要到大同市,必须要经过洛水,走很久才行。这也是他不愿意让毛小念跟着的原因。

    那么远的路,他骑着驴,毛小念难道走着吗?

    从端门外的天津桥通过,郑言庆看了一眼天津桥下的那块告示牌。依旧有许多人驻足告示牌前,不时的还能听见人群中有人阴阳顿挫的诵读着他写的三国演义。

    言庆笑了笑,催着小青走了。

    外界对他这部三国演义的评价,他如何能够不知道?他还知道,许多人说他江郎才尽,甚至往他身上泼脏水……呵呵,这也正是他所希望的事情。文坛大盗这种事情还是少做为妙。三年苦读,他倒是掌握了诗词歌赋的一些技巧,但并不代表他能做出如早先那样流传千古的诗篇。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做这种事。

    一方面是不好意思,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一件事。

    大业二年,也就是去年的这个时候,隋炀帝杨广启用了薛道衡为秘书监,引起了郑言庆的关注。薛道衡,是河东汾阴薛氏族人,也是当世大家。开皇年间,他因被人弹劾结党,而被隋文帝发配岭南。当时杨广还坐镇江都,对薛道衡的才华,素来仰慕。于是密令人前往长安,请薛道衡取道扬州。到时候他可以把薛道衡留下来,然后再禀报他老子,让薛道衡做他的幕僚,就无需再前往岭南。

    说起来,杨广也是好意,爱惜薛道衡的才华。

    可薛道衡也不知道是哪一根筋出了问题,关键时刻偏偏来了书生气。明明就快要到江都了,却突然间又改道江陵,绕过江都南下,狠狠的给了杨广一记耳光。

    这件事,让杨广记恨在心。

    不过杨广登基后,念薛道衡才学出众,还是重又启用了他。

    哪知薛道衡一到长安,就奉上了一篇名为《高祖文皇帝颂》的文章。杨广看罢之后,恼羞成怒,曾私下里与大臣苏威说:“道衡至美先朝,此《鱼藻》之义也。”

    鱼藻,是诗经里的一篇文章。

    据诗序里讲解,这首诗是通过歌颂周武王,而讥讽周幽王。

    杨广那是何等自负的性情,如何能接受这样的羞辱?且不管薛道衡是不是真的在讽刺他,这根刺只要在杨广心中生出,那薛道衡……事实上,薛道衡后来的确是被杨广杀了。至于原因,则是他妄议朝政。想薛道衡也是朝中大臣,如何就不能议论朝政呢?反正这种事情,皇帝老儿说你有罪,你没有罪也会变得有罪。

    郑言庆依稀记得,史书中曾留下这样一段记录:薛道衡死后,杨广曾说过:看你还能做出‘空梁落燕泥’的诗句吗?

    别让杨广盯上了自己,到最后来一句:看你还能做‘士甘焚死不公侯’吗?

    所以,言庆在这样的情况下,推出了三国演义。一方面既可以让人保持对他的关注,另一方面又有自污其名的效果。这种一举两得的事情,他又何乐而不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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