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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庚新     篡唐txt下载     篡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卌四章 最后一课(上)第四更

    郑世安是个可怜虫!

    之前依附于郑家的时候,没有半点独立的性格。宗族观念,在华夏延续千年,自然有其不可抗拒的力量。如果言庆不是穿越而来,只怕也会浑浑噩噩,依附郑家吧。

    后世讲求个性独立,在这个时代,个性独立者,往往酿成悲剧。

    言庆也不奢望郑世安真的能有自主个性,但他还是希望,郑世安能成为宗族当中的独立个体。一个宗族,是有族房和个体族群组成。至少,郑世安应该成为那个个体,而不是一味的依附于郑家。其实,郑大士最早不也是宗族中的个体吗?

    只不过郑大士有个好祖宗,又有一个好爸爸为他打好了基础,所以才成就今日在郑家的地位罢了……

    入仲夏后,平静的关中,突然间搅起了风风雨雨。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皇帝对太子生出了间隙,更有意重立隐太子。

    一时间,关中大地变得纷乱起来。

    朝中权贵,各大世家突然息声,谁也没有站出来澄清事实。

    而太子更偃旗息鼓,似乎对这些谣言缺乏还击的力量,更使得局势变得扑朔迷离。

    四月末,太子杨广急急从长安赶赴仁寿宫,将朝政暂时托付于杨素,又命内史侍郎,闻喜县公裴世矩辅佐。他似乎是想要用这样一种方式,来表达他对皇帝的孝心。

    “老师,圣人真的会罢免太子吗?”

    仲夏时节,刚下了一场大雨,雨后的天气并不凉爽,在炎热中透出了一丝丝的压抑气息。

    一袭白衣的郑言庆,跪坐在门廊上,看着李基好奇的询问。

    李基也是一身单衣,手里端着一碗在井水里冰了一整天的杨梅汤,滋滋有味的品尝。

    刚直面容上,流露着一抹慈祥笑意,隐含点点欣慰。

    这杨梅汤是田庄上的猎户,从龙门山中摘取的野生杨梅。郑世安做成杨梅汤,以驱逐暑气。郑言庆则准备了一坛子,在井水里冰了一天,然后带来学舍敬奉老师。

    虽说只是一碗杨梅汤,可是在李基看来,却胜似山珍海味。

    “呵呵,皇家里的事情,谁又能说的准呢?

    不过依我看,皇帝未必会废掉太子。太子和隐太子不一样,能隐忍,更有心计,决不可能轻易惹怒皇帝。至于这流传出来的谣言,依我看不过是一些人想搅浑这一池子水罢了。你没看朝中掌权者,不管是杨素还是裴世矩,都是太子一党吗?

    太子把朝政交由这两人,一方面是说明他对这两人信任,另一方面不也说明了,皇帝并没有废掉太子的心思吗?否则的话,皇帝早就派人,去朝中夺回权柄了。”

    言庆点点头,没有再追问太多。

    这种事,他也的确不好去问的太过于详细,否则就会让人感觉怪异了。

    八岁的年纪,实际上不过六岁,长于书画,能吟诗作赋或许还能说得过去,可要是参与朝政的事情,未免太惊世骇俗。所以,浅尝即止,弄清楚情况也就行了。

    听得出,杨坚父子并没有出现什么矛盾。

    没有矛盾而谣言兴起,说明里面必然有古怪之处。

    至于是何处古怪?言庆也说不出来。但他能肯定,如今这局势,依旧牢牢掌控在太子杨广手中。从此前汉王杨谅游说山东士马和河洛世族的事情上来看,不排除杨广有意为之的可能。李基或许也能看得出来,但不会和郑言庆讨论这些事情。

    “小妖啊,我留给你的功课,你都做完了吗?”

    也不知道李基是从何处听来言庆这个别号,不知不觉也改变了对他的称呼。

    言庆连忙回答道:“学生近来除了琢磨老师的讲义之外,大多数时间都在读诗。”

    诗,乃诗经诗品,言庆觉得自己不能总是盗窃别人的东西,要有一些自己的作品才行。不懂诗词韵律,自然无从谈诗。古人言诗,必修诗经诗品两部作品,言庆也要对此有所了解才行。

    “诗书,只是小道,可以怡情,但不能太过于沉迷了。”

    李基放下手中的陶碗,思忖片刻,轻声道:“言庆你识字已逾万,当可读得四书。

    经史之道,方为根本,你不可因小道而失大,将来后悔莫及。

    这段时间以来,三国志我已经讲完,剩下的只需要你自己去琢磨,去理解。等过些时候,我们开始讲读《四书》,你要做些准备。虽说以你的年纪,读四书可能有些早了,但也不是不可以。我这里有一部郑玄大家所解四书,你拿回去慢慢读吧。

    不认识的字,可以记下来告诉我;不懂的地方,也不要太执着于理解,先背下来,日后我与你讲解,你的年纪慢慢大了,自然就能体会到里面所蕴含的奥妙。”

    “弟子记下了!”

    李基站起身来,回到屋中,取来一个小包裹。

    打开来一看,里面放着一摞书籍,最上面的是四书,而四书之下,则是两本小册。

    李基似乎有些犹豫,沉吟半晌,将那两本小册和四书还是放在了一起。

    “这里面,除四书之外,还有一部《六艺》和《马槊谱》。我知道你习练武艺,这《马槊谱》想必也适合于你。《六艺》也名六韬,盖取天下及军旅之事,也许你会喜欢。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四书不通,不可学六艺,你能不能向我保证?”

    言庆听闻一怔。

    四书不通,不得问六艺。也就是说,没有学明白四书之前,不可以接触这本六艺。

    《六艺》后世无名,可六韬却极有名气。

    相传这是姜太公姜尚所著,汉初张良得黄石公所授的,也正是《六韬》。

    “老师,这是留侯《六韬》吗?”

    李基一怔,旋即明白了言庆的意思,于是笑道:“让你莫要整日编造故事,你偏偏不肯听。怎可以把野史做经史来用?这《六艺》出于儒家学说,在《国史》之中也有记载。只不过后来人因留侯之名,改称为六韬,你可别把真假混淆了。”

    野史误人啊!

    言庆心中暗叫一声,挠挠头笑了。

    “老师,那今日我们讲什么?”

    李基靠着门廊栏杆,喝了一口杨梅汤,呵呵笑了起来。

    “前些日子讲《三国》,想来你也乏了……今天我们就说点别的。

    恩,既然你和颜师古要打赌,那我们就从颜家的那部《家训》说起,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说穿了,也就是闲聊。

    郑言庆连连点头,顺便换了一个姿势。

    讲解经史时,李基总要求他正襟危坐,不能有半点懈怠。不过既然不说严肃话题,那么就可以随便一些。靠在墙上,言庆听李基谈天说地。李基的见闻很广博,似乎这世上没有他没去过的地方。从塞北到江南,从巴蜀到东海,说些人情世故,讲些古怪风俗。这时间过的非常快,不知不觉,就已经过了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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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卌四章 最后一课(中)求推荐

    一坛子杨梅汤,被这师徒两人喝了个精光。

    李基似乎很开心,而言庆也非常高兴。

    分别时,李基把书袋系在青驴的背上,伸出手揉了揉言庆的脑袋瓜子。

    “小妖,你最近风头有些盛了。”

    “哦?”

    李基轻声道:“你年纪小,又聪明,前些日子吃了些亏,所以不免想要出一口气,这也没什么。只是要把握好尺度,当退则退,切莫一味的逞强。你最近的声名过于响亮,恐怕会遭人嫉妒……乃至于你们郑家那些老狐狸,也会感觉压力。

    子曰:过犹不及。

    这四个字,你必须要牢记在心。你如今还是求学问的年纪,有些风头不出也罢。”

    话语中,带着浓浓的关切之意。

    郑言庆也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听李基说完,他心里也不由得暗自一惊……

    自从他返回洛阳后,的确有点出风头了。

    短短两个月,他先后盗用了贺知章的咏柳,于谦的石灰吟,还有元稹的离思三篇诗章。这许多诗章流传千年,自然是经过了时代的考验。他以未满弱冠之龄,做出这么多的诗章来,的确是有些过了。加上之前的清明和咏鹅,言庆感觉脸有些发烫。

    李基笑了笑,也没有再说下去。

    郑言庆一揖到地,“多谢先生提警,弟子险些失了方寸。”

    “恩,少年气盛,这本没有什么了不得,你才情高绝,我这个做老师的,也很开心。

    但我希望你还是能静下心来,好好求学问。

    听说你那祖父的生意不错,想来也不会有生活之虞。既然如此,切莫再分心他处。”

    “弟子牢记老师教诲。”

    “好了,天也不早了,早些回去,路上多小心。”

    此时的李基,说起话来不像是一个严格的老师,更像是一个慈祥的父亲。

    郑言庆点了点头,跨上青驴,踏着斜阳的余晖,向龙门山行去……

    看着言庆的背影渐行渐远,李基的眼圈一下子红了。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但见从学舍围墙后,走出来一个人,赫然正是窦贤。

    “九郎,该走了!”

    “恩。”

    窦贤手里提着一个包裹,身后两个家奴,牵着马走到李基的跟前。

    “姐夫那边已经安排妥当,道玄大哥不日将出任夏州刺史。你到了统万镇,自会有人接待……这边的事情你只管放心,修治洛阳之事已经确定,叔父即将出任司隶台洛阳别驾,一定会照顾好言庆。将来若有机会,再想办法让你父子团聚。”

    李基这时候的情绪有一些不稳,所以也没有说什么话。

    “莫伏勒,这些日子多亏了你们的照顾,日后言庆就拜托你们了。

    我书房里的一应事物,都留给言庆吧……这里还有一封信,等明日言庆来时,交给他。”

    李基说完,拱手向窦贤一礼。

    窦贤点点头,摆手示意家奴牵马过来。

    李基整了整衣衫,接过马缰绳,认镫搬鞍,翻身上马。

    他骑在马上,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接过包裹,在原地打了几个圈,而后一拱手,拨马就走。

    “沿途照顾好九爷,少一根头发,我要你们的性命。”

    窦贤也觉得鼻子酸酸,厉声对家奴吩咐。

    两个家奴连忙应声,各自翻身上马,追着李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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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觉得今天老师有点古怪,似乎少了几分严厉,却多了几分慈祥。

    言庆回到家的时候,天刚刚有些擦黑。

    最近一段时间,郑世安挺忙的。随着新式的剪刀进入了世族门阀的家中,不少人也开始接受这种新生的事物。不得不说,改良后的剪刀,用起来的确是方便许多。

    从最开始一天十几把剪刀,到后来几百把剪刀,雄记剪刀的生意是越来越好。

    一些铁匠也盯上了这玩意儿,于是开始尝试仿造。

    只是这种情况刚一出现,郑世安就立刻觉察到了……这年月可没有什么知识产权保障法,一件新生事物出现,必然会带动大规模的模仿。郑世安越发觉得言庆有先见之明。

    从一开始,就拿定了品牌的主意。

    虽然有仿制剪刀出现,可大多数人还是认准了雄记的那个大锤子标志。

    所以,当言庆回到家的时候,郑世安还没有回来。

    杜如晦正在竹楼里读书,听到动静探出头,一声大吼:“小妖,是不是该做饭了!”

    合算着这位大老爷看了一天的书,居然还饿着肚子。

    郑言庆抬头看去,颇有些无奈的说:“杜大哥,这厨房就在楼下,什么都有,你不会自己做吗?”

    “不不不,所谓君子远庖厨,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郑言庆就觉得耳朵根子,开始嗡嗡叫响。

    这厮发愤图强,的确是一件好事。可这整日里之乎者也的掉书袋,让他颇为头疼。

    整一个大老爷嘛!

    言庆也很无奈,把青驴系好,然后将书囊放回自己的住处。

    挽起袖子,从厨房门口拾起几块木柴,劈成细条后,在厨房里生火。这样下去可不行,家里还真得要有人照顾着。如今雄记的生意这么红火,请个人倒也无妨。

    言庆想到这里,决定等郑世安回来了,说说这件事。

    郑家的家奴用不得,天晓得那个会是奸细?有些事情,还真不能让郑家的人知道。

    言庆前世是北方长大,喜欢面食。

    于是就在厨房里做手工面条,先揉面,擀面,再切成细条,下水烹煮。煮熟之后,用井水一过,配些槐叶做料,就成了一碗凉面。不过,隋唐时期没有味精之类的调料,相对清淡一些。好在家中有昨日剩下的乳酪饼,就着冷面别有滋味。

    隋唐时期,冷面被称之为冷陶,是一种极为普遍的食物。

    言庆这边刚做好,杜如晦就噌噌噌跑过来,端起一碗刚调好的冷面,大口的吃起来。

    “杜大哥,你就算要读书,也不至于足不出户吧。

    这不远就有一个村子,里面什么都有。你出去走走,顺便也能吃饱肚子,何至于每天等我回来?”

    “某家决意,要头悬梁锥刺股,书不读成,绝不出门。”

    杜如晦信誓旦旦,一口冷面噎着,让他好半天才喘过气来。

    丫噎死你算了……

    这厮要在后世,就是一个宅男!

    如果不是之前房玄龄的出现,言庆肯定会怀疑,这个杜如晦,是不是杜如晦呢?

    “晚上我和爷爷说一下,看看能否请个帮工回来。”

    “恩恩恩,这件事我早就想说了,快点找个人回来吧,要不然你不回来,尊翁又忙,我白天就得要靠着冷饼充饥……小妖啊,再给我盛一碗,你这手艺真不错。”

    该!

    言庆心里嘀咕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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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觉醒来,风云色变。推荐从第八落到了十二,一夜被爆了四次。兄弟们扎起啊,老新恳请大家支持,推荐收藏……呜呜呜

第卌四章 最后一课(下)第二更

    吃罢了饭,杜如晦和郑言庆坐在门廊上饮茶。

    言庆自然又要承担起煎茶的责任,而杜如晦在一旁品头论足。

    茶香,弥漫于林间。

    月光从竹叶缝隙,洒在竹楼前的空地上,恍若一层朦胧轻霜。从龙门山吹来的风,摇曳着竹林摆动,发出沙沙声响。一时间,暑气尽消,令人感觉好不清爽。

    这种纯粹的大自然,在后世怕难以找到。

    言庆捧着茶碗,看着言庆景色,忍不住陶醉了……

    “小妖,你和杜先生还没有休息啊。”

    郑世安骑着一匹瘦马,回到了竹园。这还是他在洛阳马市上买来的牲口,用以代步。

    好歹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了,整日里腿着来腿着去的,也不是个办法。

    郑言庆连忙从茶釜中舀出来一碗茶水,递到了郑世安的手里。郑世安也不客气,就坐在门廊上,喝了一大口茶。

    “爷爷,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恩,今天神武公府上来人,定制了二十套上品。

    我在大锤子那边盯着把货做完,然后又送到了神武公府上,所以才回来晚了。”

    “郑翁,看起来生意不错啊。”

    郑世安点点头,“还好吧,上品礼盒不能再打制了,我是担心以后会受到影响。小妖啊,我今天在集市上看到有不少人防止咱们的剪刀,而且价格比咱们低十大钱呢。”

    “哦?”

    郑言庆闻听一怔,这就有价格竞争了。

    “爷爷可看清楚,是什么人在贩卖吗?”

    “恩,我粗略清查了一下,有差不多六家商铺。其中两家商铺看上去挺大的,好像是老崔家的产业。”

    “崔家产业?”

    “是啊,但是我不清楚是不是崔家在后面唆使,但他们这样做,咱们的确是受了影响。今天只卖出去了二十把上品和五十把中品,下品却只卖出去了不到十把。

    以前,咱们一天至少能卖几百把下品,可是今天……

    小妖,你得想个法子,要不然这么下去的话,只怕会越来越难做。要不然,咱们也降价?”

    “不可以!”

    言庆连忙拒绝:“这样子的话,只怕收益会越来越少,弄不好是两败俱伤。再说了,如果那两家店铺后面,是清河崔氏出手,咱们赔不起,可他们却无所谓啊。”

    杜如晦在一旁,掏了掏耳朵。

    读书人嘛,对这种事情一向是不感冒。

    如果不是言庆,杜如晦说不定就拂袖而去了。

    言庆留意到了杜如晦的不耐烦,于是笑道:“爷爷,这件事先不着急,咱们看看再说。”

    “恩,那就看看再说。”

    郑言庆还真不怕这种没有半点技术含量的竞争,说穿了就是搅乱市场。前世这种价格战,看似很火热,到最后基本上都是两败俱伤。就以他前世主政的主管城市来说,中原商战也曾火热一时,成为全国的商战典范。可结果呢,十几年后,当年参与商战的商场,全都偃旗息鼓,或是倒闭,或是换了主人,没一个好下场。

    所以,打价格战不是好主意,而且郑世安也打不起。

    “忙了一天,我先去睡了。”

    郑世安说着话,起身准备要走。

    “爷爷,和你商量件事情。”

    “什么事?”

    “咱们这里,你不觉得有些冷清吗?这么大的地方,只咱们三个人。白天你和我都不在,就剩下杜大哥一个人在这里,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能不能,请个帮工?”

    “这个嘛……”

    郑世安复又坐下来,挠挠头,轻声道:“小妖啊,说起这件事,爷爷也想和你商量一下。”

    “您说。”

    郑世安轻轻咳嗽一声,“你还记得毛旺一家吗?”

    言庆一蹙眉,“您是说,毛小八的爹妈?”

    “是啊!”

    “这个我当然记得。”

    郑世安有些为难地说:“我今天看见他们一家了,挺惨的……他们被赶出田庄之后,一家人就在河堤边上搭了个棚子。毛旺的腿被打断了,至今仍没有痊愈。

    大妞儿前些时候,跟着一个西域胡商跑了,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还拖着个残废。如今就靠着毛旺的女人,带着小丫四处乞讨,饥一顿饱一顿的,看着不成模样。我今天路过的时候,毛旺的女人还给我磕头,说是她儿子对不起咱们祖孙……”

    郑言庆大致上明白了郑世安的意思。

    “爷爷,你是不是想让他们过来?”

    郑世安脸上,露出赧然之色,但还是点了点头。

    “毛旺人不错,是个老实巴交的家伙。小八惹出的祸事,如今连累到……言庆啊,我是想让他们过来。毛旺的女人也能干活,和毛旺一样,老实的很。可以留下来缝补个衣服,做做饭。你呢,也长大了,小丫比你大两岁,能给你研墨什么的……我是觉着吧,杀人不过头点地,小八的事情和他们无关,能帮就帮一把。”

    言庆闻听,陷入了沉思。

    虽说,这竹园里的当家人是郑世安,但重大的事情,还是要和言庆商议。

    杜如晦也好奇的看着言庆,似乎想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决断。

    沉吟许久,言庆说:“旺叔以前对我不错,小八罪无可恕,不过真的不应该牵连到旺叔一家。爷爷有菩萨心,孙儿高兴的很。既然爷爷这么想,孙儿如何不答应?”

    他说着,站起来看看竹林。

    “这样吧,爷爷明天找人在竹园小道上建个竹舍,让他们先搬过来。

    旺叔的伤势嘛,也找人看看,花不了多少钱。家里要能有个人照应,的确省却很多麻烦。不过爷爷你最好还是把手续给搬一下,为善归为善,可事情应该办清爽。”

    “哈,这个你放心,爷爷不糊涂。”

    这些事情对郑世安而言,倒真的是轻车熟路。

    当了那么多年的管家,该做些什么事情,他又岂能不知道?

    言庆答应下来,郑世安似乎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起身回屋睡了……

    杜如晦拍了拍言庆的肩膀,“小妖,你天生聪慧,有才华,也有仁恕之心,将来定能做大事。”

    做大事吗?

    也许吧……

    不过那对于言庆来说,实在是太遥远的事情了。

    他笑了笑,“杜大哥,天不早了,你也早点歇息吧。我还要温习一下功课,明日要早起。”

    杜如晦点点头,转身走了。

    而言庆则站在门廊上,呆愣了许久,突然露出一丝笑容。

    他有一种直觉,毛小八一定会回来。

    少年心性,不甘寂寞……想言庆前世少年时,不也偷过家里的钱,离家出走吗?

    总想要做一番大事业,可往往会是头破血流。

    如果,只是如果……毛小八真的和那白衣弥勒勾连上关系,再回来时,怕已不比从前。今日我投注一棵种子,他日未尝不会变成参天大树,只看毛小八的造化了!

    ————————————————————————————

    第二天,言庆起了一个大早。

    起床的时候,发现郑世安已经进城去了。杜如晦在林中捧着一卷《论语》,正摇头晃脑的诵读。

    “杜大哥,我爷爷去哪儿了?”

    杜如晦转过身,笑呵呵的回答说:“郑翁说要去城里请工匠,晌午要营建竹舍。”

    “唔,那我去学舍了!”

    “不送……”

    杜如晦说着就转过身,捧着论语继续诵读。这家伙,真是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弄的好像他是这竹园的主人,而自己只是匆匆过客。郑言庆苦笑着骑上驴,不过这不正是自己所希望的事情吗?把杜如晦请过来,不正希望他不把自己当外人吗?

    仲夏的清晨,很是清丽。

    伊水在昨日晌午一场大雨过后,水位暴涨。水势湍急,发出奔腾的轰响。远处龙门山,如同披上了一层轻纱,在清晨中宛若秀美少女,楚楚动人。从东岸香山传来了寺院的钟声,在苍穹中回荡。立足伊水畔,可见香山山腰处,苍松翠柏中,隐现寺院一角。

    那是建立于北魏熙平元年的香山寺,郑言庆前世还在那寺中烧过香,许过愿呢。

    驴蹄声阵阵,脖儿上的铃铛清脆。

    一个白衣童子,骑着一匹壮硕的青驴,在清晨中,踏踩着初升的朝阳而行……

    对面行来一辆马车,当言庆和马车错身而过的刹那,只见车帘儿一条,露出一张清秀而带着稚气的小脸。

    “娘,那个小哥哥,好神气啊!”

    “是嘛?我家观音婢说神气,那我可得要好好看看。”

    一个中年美妇探出头来,朝着言庆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突然一笑,“倒是个有趣的小家伙……行布,可识得那刚才路过的白衣童子吗?如此风度,也不知是哪家的孩子。”

    驾车的青年,身材魁梧壮硕。

    他勒住了马车,扭头看了一眼,“不是很清楚。不过我倒是听人说过,这条路是通往郑家竹园,如今被郑家的那个奇童子所有。这么一大早,莫非是郑家童子?”

    美妇人一怔,“那个郑家童子?”

    “呵呵,娘,您忘记了,就是那个半缘君嘛。”

    “哦,就是那个创出咏鹅体,写过士甘焚死不公侯和二月春风似剪刀的半缘君吗?”

    “除了他,还能有谁?”

    青年又上了车,催车而行。

    小女孩儿忍不住问道:“娘,谁是半缘君啊。”

    “就是刚才过去的童子。”

    小女孩儿正想再问,却被驾车的青年抢了个先,“娘,您刚才长安回来,可能还不知道。这半缘君和他爷爷相依为命。之前他祖父还因为住所吵闹,所以推掉了郑家配与的豪宅,居住于前面的竹园里。这小孩儿也颇为神奇,每天清晨,风雨无阻地往窦家学舍求学……所以洛阳人把这条通往金谷园的路,又叫竹园书路。”

    “哦?”

    美妇人忍不住点点头,“观那童子,日后定然不一般。”

    “也不尽然。”

    青年驾着车,来到伊水桥畔。

    他轻声道:“这半缘君的爷爷是个商人,所以他如今也只是个中上出身。若只是为名士风流,倒也不难;可是要想再有成就,恐怕没那么简单,终究是个浊官啊。”

    “呵呵,话是这么说,却要看有没有人帮衬。”

    美妇人笑了笑,“若是有个得力的人帮衬他,四品出身也没什么。只要他有那个本事。行布啊,回去之后,让你弟弟多留意些,说不定人家将来能有大出息呢。”

    “那是,娘亲说他有大出息,那定然不会假了。”

    青年说笑着,驾车过了伊水桥。

    美妇人也不再赘言,搂着身边那抓着高鬟发式的小女孩儿,闭上眼睛,浑似熟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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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卌五章 若有缘时自相逢

    郑言庆来到学舍,一如平日般,整理课室。

    等他整理完毕,就见窦奉节坐着自家的马车,溜溜的来到学舍门口,拎着个小包裹。

    “言庆,吃饼。”

    打开食盒,里面有四个甜饼。

    言庆笑呵呵的捻起一个来,和窦奉节并肩坐在台阶上吃早餐。

    如今,言庆在窦家学舍当中是一个独特的存在。同龄的孩子想找他玩儿,却又不敢找他玩儿。因为言庆回来之后,家里的人就告诉他们:你们学舍那个郑家小孩儿,切莫去招惹。人家是大名鼎鼎的鹅公子,年纪虽然差不多,却是有名之人。

    甚至当一些小孩子想要出去玩耍的时候,也会被大人声色俱厉的呵斥。

    “看看人家鹅公子,有如此名声了,下学后还会向先生求教。你们整日就知道玩耍,什么时候你们能写出咏鹅那样的诗篇,什么时候就不再管你们。”

    如此一来,孩子们对言庆是即尊敬,又畏惧,还带着一点点的嫉妒。

    于是,言庆就被渐渐的孤立,和窦奉节相差不多。不仅仅是蒙学课室,连带着中舍和内舍的学子,也被先生们警告,不要去招惹郑言庆。放眼整个学舍,言庆也只有窦奉节这么一个伙伴。有时候想想,郑言庆觉得,这算不算是同病相怜呢?

    “郑言庆!”

    阳光一暗,一个人站在了言庆面前。

    窦奉节很明显的哆嗦了一下,屁股轻轻向后挪动,把身子藏在了郑言庆的身后。

    言庆抬头,不快地说:“窦孝文,你挡着我晒太阳了。”

    站在言庆面前的,正是当初那个欺负窦奉节,后来又被言庆教训了一顿的窦家族人,窦孝文。他穿着一件蓝色布衫,蹬着一双布鞋,背着手,颇有些扭捏之态。

    “哦!”

    窦孝文连忙侧过身子,看看言庆和窦奉节手里的甜饼,咽了口唾沫。

    “肚子饿不饿?”

    言庆知道,窦孝文家里也不算富裕。家里哥七个,他年纪最小。靠着窦家分给的露田为生,能让窦孝文来读书,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早饭?贫苦人家勉强吃饱肚子也就是了,早饭对他们而言,显然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想都不用去想。

    窦孝文脸一红,没有回答。

    “请你吃饼!”

    言庆拿起食盒,递给窦孝文。

    窦奉节在他身后,轻轻戳了一下,那意思是说:干嘛要请他吃?

    “我不饿。”

    窦孝文连连摇头,手背到身后,可是那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言庆手里的食盒。

    那可是洛阳城有名的饆饠甜饼啊!

    郑言庆笑了,“让你吃,你就吃,少说废话。你是不是有事情找我?先吃东西,再说事情。”

    “唔……”

    窦孝文犹豫了一下,突然伸出手,一下子抢过了食盒里的甜饼。

    狼吞虎咽,两口就是一个。

    郑言庆忍不住笑了,“还剩一个,你也吃了吧。”

    “这……”

    “好了,别废话,吃完说事情,一会儿先生们就要来了。”

    窦奉节虽然心里不满,但是却不会阻止言庆,而且也不敢……几个甜饼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可是对窦孝文而言,却好像过年一样。他吃完了剩下的那个甜饼,犹豫片刻,突然在言庆身前跪下来,做势就要磕头。

    “你干什么?”

    言庆吓了一跳。不就是几个甜饼嘛,何至于磕头?

    “郑言庆,我是来兑现诺言的。”

    “诺言?”

    “昨天先生讲课,说大丈夫当言而有信。我早之前和你打架,谁输了就给对方磕三个头。

    只是我后来……

    说过的话,就应该做到。”

    “你找我就是这件事?”

    “是啊!”

    郑言庆轻出一口气,“算了,我都把这件事忘记了。”

    “那怎么可以?”

    窦孝文有点急了。中舍课堂虽说示意入门经史为主,但偶尔也会穿插其他的东西。

    先生们若是高兴了,还会说一些典故。

    昨日他听了季布一诺值千金的故事,深有感触。觉得大丈夫生于世上,当如是也。

    所以一大早跑来学舍,因为知道言庆来得很早。

    把当初赖下的三个响头还了,否则的话,心里面总是不太舒服。可不成想,窦奉节也在。期期艾艾的,没等磕头却先吃了两个甜饼,窦孝文更觉得不好意思了。

    可是,言庆架着他,他就没办法磕头,不由得有些着急了。

    言庆说:“窦孝文,我也不缺你这三个头,而且同窗读书,也是缘分,你又是我的学长,这长幼有序,可不能坏了规矩……这样吧,你应我三件事,权作磕了三个头,如何?”

    窦孝文一听,连连点头。

    “你说……”

    言庆挠挠头说:“我现在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说。”

    “那……好吧,你想好了告诉我,只要你吩咐,我一定做到。”说完,他伸手将衣服上的三个布扣扯下来,递给了郑言庆,“你拿着,以后只要你有要求,不管是谁,拿着这三个布扣找我,赴汤蹈火我也会做。”

    言庆笑了,接过窦孝文手中的布扣。

    这时候,学生们陆陆续续的来了,窦孝文当下向言庆点点头,往中舍课室走去。

    “言庆,干嘛请他吃饼?”

    郑言庆眼睛一瞪,“我想请他,你不高兴啊。”

    窦奉节嘴一瘪,哼哼道:“你既然说了,那就请喽……对了,饆饠饼店又出了一种新饼,很好吃的。明天我给你带来?”

    “唔,那我要吃三个。”

    “恩恩恩!”

    窦奉节小鸡啄米般的点头,让郑言庆忍不住笑了。

    这家伙是有些懦弱,但人不错,也很有意思。和他在一起,倒是能有一些难得的童心。

    郑世安说过,李基也说过。

    连杜如晦都说,他聪明是聪明,可少了几分孩子气。

    试想,一个四十岁的人,哪儿来的孩子气?不过和窦奉节在一起,倒也真的有趣。

    “走啦,上课了,先生就要到了!”

    言庆搂着窦奉节往课室里走。之前,他和窦奉节的个头差不多,如今,他比窦奉节高出一个肩膀。这小家伙值得交往,更何况他是窦家的人……言庆对窦家的好感,可远超过对郑家的感官。

    ——————————————————————————

    在课室里坐好,言庆很认真的摆好沙盘。

    即便他是鹅公子,即便他能写出颜体书法,可这书法一道,对基础还是很有讲究。

    蒙学中,就是讲解书法基础。

    所以言庆很认真,也很仔细……当他使用毛笔的时候,能够感受到那软软的笔锋中,所蕴含的古老文化。外柔内刚,这就是他对毛笔的理解,对其中文化的理解。

    可是,当言庆做好了准备,却见一个老者,走进了课室。

    言庆入学舍的第一天,曾见过这位老者,知道他是窦家的一位族老,也是窦家学舍的舍长。

    “李先生昨晚因故,离开了学舍,所以在新的先生来之前,就我来代课。”

    老舍长沉声说完,顿时引得课室里一阵窃窃私语。虽说李基在学舍的时间不长,但学生们对李基非常尊重。乍闻李基走了,一下子乱了起来。言庆也有点发懵。

    老师他,走了?

    怎么可能!

    他昨天下午,还和我一起喝杨梅汤,说话聊天呢。

    怎么一声不响的,就走了?

    刹那间,郑言庆觉得心里面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呆呆的坐在书案后,老舍长连唤他三次,郑言庆都没有听到。脑海中一直盘旋着:老师,走了?

    “言庆,言庆!”

    “啊,什么事?”

    “先生在叫你的名字……”

    郑言庆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起身,向老舍长行礼,“先生唤学生,不知有何吩咐?”

    舍长显然也知道李基和言庆之间的关系,所以并没有怪罪。

    他拿着一封书信,“郑言庆,这是李先生临走时,给你写的书信。”

    言庆连忙起身,上前从舍长手中接过书信,然后恭敬的行了一个礼,退回座位上。

    “另外,李先生书房里的那些东西,说是要留给你。

    你下课之后,就过去清点一下,找个时间拉回家去吧……好了,现在开始上课。”

    凭心而论,老舍长的学问也不差,否则也不可能坐在舍长的位子上。

    可言庆就是觉得,他讲的不好,似乎少了几分味道。

    心已经乱了,课堂上自然也就没有认真听讲。甚至连什么时候下课,他都不清楚。

    “言庆,你没事儿吧。”

    窦奉节见言庆的情绪似乎不太稳定,忍不住轻声的询问。

    “我没事儿!”

    郑言庆坐在空荡荡的课室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奉节,今天借你家的马车用一用,先生给我留下了一些东西,可能要麻烦你了。”

    “这是什么话,那我和你一起去?”

    郑言庆和窦奉节一起离开了课室,径自来到李基的住处。

    房门虚掩着,郑言庆的心,却砰砰直跳。

    老师会不会是在和我开玩笑呢?说不定这个时候,他就坐在里面,等着看我洋相。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上前,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

    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墙上挂着一张弓囊,书架里摆着几十卷书册,书案上还有一套笔墨纸砚,此外再无一物。

    腿不由得一软,言庆险些坐在地上,伸手扶住了房门。

    “言庆,这些东西都搬走吗?”

    郑言庆点点头,窦奉节立刻出去,叫人过来帮忙。

    言庆则坐在门槛上,打开了李基的那封信。李基的字算不得特别出色,但一如他的性格般,看上去很稳。信里面说,他因为事情突然,所以没有和他当面道别。

    希望言庆能体谅,日后好好读书。

    他的学识,早已经超过了同龄人,包括学舍里那些内舍的学子,也未必能比他强。

    在学舍里继续呆着,并无太多好处。

    所以李基希望言庆能静下心来,好好的读书,莫要为了些许薄名,而偏离了大道。

    “言庆吾徒,切莫因为师远离,而生出倦怠之心。

    莫忘尔与颜籀赌约,为师虽远隔千里,尤念汝之三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修身行大道,方为正途。凡事不可一味城墙,但记过犹不及……若有缘时,自会相见。”

    字里行间,透着浓浓的关切之意。

    甚至有些许的忧虑,似乎担心言庆的性子,过于刚直。

    不知不觉,言庆的眼睛湿润了。泪水顺着面颊,无声滑落,滴在了信笺上,打湿一片。

    言庆虽然有成年人的性格,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信中的内容,还是止不住悲伤。李基,这个和他没有半点关系的人,给他的关怀和爱护,绝不亚于郑世安。

    可现在,却连一声道别的话都未能说,就走了!

    郑言庆想哭,又哭不出来。

    他这模样,可把窦奉节吓坏了。

    连忙上前一步,拉着郑言庆的手臂:“言庆,言庆……你这是怎么了?莫要吓我?”

    “我没事儿!”

    郑言庆揉了揉鼻子笑道:“让人把这些书都搬上车吧。”

    说着话,他上前一步,将挂在墙上的弓囊取下来。依稀记得,这是李基最爱之物。

    他轻轻摩挲弓囊表面上的柔软绒毛,又看了一眼这间房舍。

    过去的几个月,他曾在这里,渡过了最为快活的时光。

    “言庆,我们可以走了。”

    “你先等一下。我还有些事情,要去烦劳舍长。”

    “什么事?”

    言庆笑了笑,“从明天开始,我将不会再来这里读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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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卌六章 居心叵测(上)

    郑言庆的退学手续,办理很顺利。

    老舍长早已得到了家族的吩咐,不管言庆做出什么选择,都按照他的要求办理。

    虽然觉得可惜,但老舍长也知道,言庆继续留在学舍里,也难有什么大成就。

    族学,等同于后世的学前班,主要以启蒙为主。

    按照律法,学子十四岁放能进入官学,在十四岁之前,就是以蒙学为主。这其中又有两个方向。家境富裕,或者天资的确聪慧着,会以进入官学为目标,着重于经史的基础方面;而家境贫寒,亦或者的确没有天分者,则以学习技能为主。

    比如读写记账之类的生活技能,可以在进入社会后,得以生存。

    言庆显然已经超过了蒙学教育的阶段,且不说有没有先生愿意来受这个罪,但只是他留在学舍里,对其他学子造成的压力,太过巨大。差距小了,那会成为动力,可差距大了,就容易让其他孩子产生自卑。而教书的先生们,也并非个个如李基那般学识广博。万一课堂上闹出什么错,被言庆抓住,名声立刻就臭了。

    所以,老舍长即可惜,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样的妖孽学生留在学舍里,固然能有打响窦家学舍的用处,但造成的困扰更多。

    言庆有些浑噩的回到了竹园,让窦奉节的家人,把书卷等一应物品都搬进了竹楼里。

    “言庆,我也不想在学舍了!”

    窦奉节走的时候,突然拉住了郑言庆。

    “为什么?”

    “你在学舍的话,我还有个伙伴,你若是走了,其他人又会和从前一样的对我。

    与其在学舍里,不如和你一起。

    我回去和叔祖商量一下,以后就和你一起读书,好不好?反正你的学问,连学舍里的先生们都称赞,和你一起读书的话,叔祖一定会答应……言庆,你说好不好?”

    其实,郑言庆是觉得,窦奉节应该在学舍里读书。

    毕竟那里大都是他的同龄人,交流起来也方便。而言庆交往的,大都年纪偏长,甚至郑言庆自己,也是成年人的性格。虽也有孩童举动,但大多数时候都是迫于无奈。

    窦奉节在竹园,只怕效果不佳。

    但言庆这时候也没那个心情劝说,既然窦奉节这么说了,他爱怎样就怎样吧。

    也许在竹园待些日子,他就会觉得烦闷。到时候也自然会要求,返回窦家学舍了……

    “若你叔祖不反对,那就随你吧。”

    窦奉节闻听,顿时高兴起来,蹦蹦跳跳的登上马车,回去和家人商议去了。

    而言庆则坐在竹楼里,倾听着楼外沙沙风声,如失魂落魄般,久久不见他动一动。

    “小妖,出了何事?”

    杜如晦走进来,看着堆放在屋子里的物品,还有呆若石像般的言庆,忍不住上前询问。

    “我的老师走了。”

    “老师?”

    杜如晦楞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就是那个学舍里的先生吗?”

    “恩!”

    言庆点了点头。

    其实,杜如晦也觉得,李基一个蒙学先生,担当言庆这种神童的老师,有些高攀了。

    这年头,也讲名气,更讲出身。

    一个无名无出身的先生,居然是当世神童郑言庆的老师,传扬出去,对言庆并无好处。在杜如晦看来,言庆应该请一个名士,或者当朝权贵做老师才是正确的选择。

    甚至说,只要言庆对外说出他想要求学拜师,会有一帮子名士过来。

    可杜如晦也看得出,言庆对那个李基先生,似乎非常尊重。这种事情,他不好说的太多,但内心里并不代表他能认可李基这个人。如今,李基走了,对言庆来说并非坏事。如果言庆趁此机会,拜入某位权贵名士的门下,日后定然会飞黄腾达。

    但杜如晦也只能这样想想。

    见言庆很难过,他于是在那堆书卷旁边坐下,随手拿起了一本,翻了两页。

    “咦,居然是世说新语?”

    杜如晦忍不住惊呼出声。也许在后世,世说新语算不得什么贵重的书籍,但对于隋唐之交,印刷术并不发达的年代,每一本书都显得非常珍贵。世说新语是南朝刘宋宗室,临川王刘义庆组织人手编纂而成,记载汉魏以来名士贵族的奇闻异趣。

    这本书的发行量并不大,市面上流通的,大都是拓本。

    可杜如晦手里的这本世说新语,却是梁朝时经由刘峻作注之后的孤本。刘峻生活与梁齐之间,大约是公元500年以后。当时正处于最为混乱的时代,朝代更迭频繁,战事不断。所以刘峻作注之后,总共就雕版印刷出五百本,其中许多本已毁于战乱之中。

    连杜如晦的祖父杜果,手里也只有一册拓本而已。

    这李基手里,居然存有孤本?

    又拿起一本书,却是和刘峻差不多同一时代的名士刘勰所做的《文心雕龙》,虽是拓本,但却拓印甚早,也是一本非常珍贵的名著。就连杜如晦,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书。只这两本书,就让杜如晦惊讶不已,对李基的感官,也随之改变。

    这个人,不简单啊……

    “小妖,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静一静,然后就在这竹园读书。”

    杜如晦笑道:“这样也好,窦家学舍里的那些先生,只怕也教不动你。我整日在家读书,也觉得烦闷。有你做伴,也是一件妙事……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你我正可相互交流。”

    在杜如晦的心中,早已把言庆当成了同等次的人物。

    虽然他年纪小,可这名气却远超过了杜如晦。杜如晦对言庆的妖孽,再了解不过。

    从一开始的咏鹅体,到之前的‘无竹令人俗’,他几乎是见证了言庆的成名之路,自然不会对言庆轻视。甚至,在经历了一连串的打击之后,杜如晦甚至生出了不愿和言庆比试的心里。这一点,从他抛弃以前对书碑的痴迷,开始攻经史可见端倪。

    言庆点点头,“杜大哥,我此刻思绪已乱,想一个人静一静,咱们可否以后再谈?”

    “恩,如此也好。

    你老师虽走了,可是却留下这许多珍贵的书册,无疑是对你期许颇深。小妖,乱一下下就好,莫要乱的太久。否则将来你老师知道你这般情况,心里岂能快活?”

    “多谢杜大哥!”

    郑言庆拱手一揖,杜如晦捡起一本世说新语,屁颠屁颠的走了。——————————————————————————

    四次,又被爆了四次……唉,兄弟们扎起,咱反爆回去吧。

第卌六章 居心叵测(中)第二更

    说实话,言庆也不是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只是这一次的分别,实在是太过于突然,突然到郑言庆没有半点心理准备。昨日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远隔千里呢?

    当然,李基走,肯定有他的原因。

    而言庆也说不清楚,他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思绪波动。

    把李基留下的书册一卷卷放置在书架上,然后将那张弓挂在竹墙上,然后就倒在榻上。

    郑言庆脑子里乱哄哄的,躺在榻上犹自觉得耳朵嗡嗡直响。

    李基这次离开洛阳,莫非是和前一段时间,杜果和章仇太翼前来洛阳,有关系吗?

    若真是如此,那李基离开洛阳,一定是要躲避什么……

    ————————————————————————————————

    夜幕降临,郑言庆迷迷糊糊的感觉到,屋子里似乎有人。

    他蓦地一下子睁开眼睛,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起。身上的被褥,掉在了地板上……

    言庆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肯定没有盖毯子。

    竹楼里,已点起了蜡烛。

    一个扎着双鸦鬟发式,黑发披散肩头的小女孩儿,本背对着言庆,跪在书案前整理物品。言庆起身无声,小女孩儿甚至没有觉察到身后的动静,仍在小心翼翼的擦拭书案。

    “你是……小丫?”

    “啊!”

    言庆突然出声,可把那小丫头吓了一跳。

    手中的抹布一下子掉在了书案上,她扭头看去,就见郑言庆站在她的身后,脸上带着疑惑。

    言庆认得这小丫头,正是毛旺的小女儿。

    庄户人家的孩子,大都没响亮的名字。毛旺家八男两女,基本上就是按着数字顺序排下来。要说毛旺也挺不容易,生了八个儿子,有三个早夭,两个在太原服役。剩下三个儿子,毛小八这一跑,其余两个儿子跟着大妞儿随胡商去了西域。

    说是要闯天下,寻个生路。

    以至于毛旺的儿女挺多,可到如今却只剩下一个小女儿跟在身边,名叫毛丫。

    以前在田庄的时候,大家习惯性的叫她小丫。言庆倒是有点印象,记忆中毛丫挺秀气的,胖乎乎的小脸很是招人喜欢。可现在,才两三个月,小丫头干瘦干瘦。

    “郑少爷,您醒了!”

    小丫怯生生的说话,下意识的向后退了退,却不想身后就是书案,退无可退。

    她低着头,不敢和言庆正视。

    郑言庆这才想起来,昨日郑世安和他说过,要收留毛旺一家。

    “你在这里做什么?”

    “郑管家……不是,是老太爷让我打扫房间,说以后就让我伺候您读书和休息。”

    “哦!”

    言庆点点头。

    他倒不会拒绝,因为他知道,如果他说不要小丫伺候,只怕会慌乱了毛旺一家人的心思。

    “那个啥,以后这楼上你莫要收拾,就把楼下收拾好就行。”

    竹楼有两层,上面一层是言庆的书房和寝室,里面有不少言庆的书稿,还有他不愿被别人知道的东西。楼下是他和人聊天说话的地方,地方说起来,倒也宽敞。

    “外面房舍还没有建好,你们一家如何安置?”

    “老太爷说,让我在楼下住,只要不打搅少爷读书……爹和娘先住在老太爷楼下,等房子建好了,再搬过去。”

    言庆嗯了一声,看看外面天色,已经全黑了。

    “小丫,你先下去吧。

    以后没有我招呼,你别动楼上的东西,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

    毛丫站起来要走,走了两步,又回头跑到书案旁,把抹布拿起来,低着头下楼去了。

    想当初,毛丫的性子挺开朗。

    经此一难之后,竟有些畏畏缩缩。

    言庆在书案后坐下来,取出了李基留下的书信。睡了一觉之后,他脑袋也清醒了许多,早先那种空落落的情绪,也淡化了不少。毕竟骨子里并非小孩子,他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在书案前,有看了一遍李基的书信,然后收起来,放在案上。

    李基走了,但他的话,的确是有道理。

    此前他不断盗诗,名气有了,是时候收一收了。

    至少从目前看,郑大士并没有特别针对他祖孙的意思。否则也不会同意郑世安田地换钱帛的做法,所以暂时不会有危险。既然没有危险了,那就需要做些调整。

    接下来,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首先,针对洛阳市场上,将剪刀恶意仿造,乃至于降价的行为,当做出一些反击。

    打价格战?

    言庆绝不会轻易用这种招数,说穿了损人不利己。

    既然不做价格上的调整,那就需要出奇出新。之前他以咏柳诗,而占据高端市场,算是一招奇兵。但奇兵不能常用,否则就算不得奇了。所以,不用奇兵,唯有出新。

    剪刀的用途有很多,并不只是做裁剪用。

    言庆挠挠头,颇有些头疼。

    毕竟不是学经济出身,在这方面还真是弱项。

    出新需要创意,郑言庆必须要根据这个时代的情况,来想出适合于这个时代的物品。一味的把后世物品搬过来,别人未必能够接受。所以,什么才算是适合呢?

    “郑少爷,老太爷让您下去吃饭。”

    “哦,我知道了。”

    算了,这事情急不得,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郑言庆站起身来,一不小心手臂将书案上的一本书册撞到了地上。他弯腰将书册捡起,却是李基留给他的《文心雕龙》。由于造纸技术并没有发展到后世那般模样,加之印刷术的落后,使得市面上流通的许多书籍,裁剪并不是非常得当。

    很多书页是粘连一起,翻看起来,必须要要先把书页分开,才能进行阅读。

    如果,有一把小小的裁纸刀……

    郑言庆眼睛一亮,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古怪的想法。

    剪刀什么人都可以用,但剪刀并不只是用于缝缝补补,它的用处,还有很多种。

    做生意,的确是俗品。

    可如果这生意和读书联系在一起,岂不就是高雅?

    言庆的想法,是把这剪刀的用途细分化。但如今还只是一个粗略的构想,要实现,还要仔细筹化。

    想到这里,言庆连忙坐下来,铺开纸张,将自己的这个想法写下来。

    万一过后忘记了,这边也能有个提醒。

    毛丫在楼下等了半晌,见言庆没有下楼,忍不住轻手轻脚的上去,探头偷偷看了一眼。

    言庆在写东西,她可不敢打搅。

    于是又走下楼去,一路小跑到主楼堂前。

第卌六章 居心叵测(下)第三更求推荐

    郑世安和杜如晦都已经落座,就等着言庆过来一起用餐。

    毛旺媳妇在一旁伺候……毛旺由于腿伤的缘故,被郑世安安置在了洛阳的一家坐堂医馆里治疗。如今,这洛阳城里的人,谁能不给郑世安几分薄面?不仅仅因为他是郑家的人,更因为郑世安有个了不得的孙子。此前长安传来消息,内史侍郎,司隶台大夫,闻喜县公裴世矩裴大人曾请言庆抄录一份祭文。不成想郑言庆看罢了祭文,竟赋诗一首,以赞裴世矩夫妻伉俪情深,引得裴世矩在祭祀夫人的时候,痛哭失声……

    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引得长安城无数人为之动容。

    全诗仅四句,竟有三句采用比喻手法。

    而一二句更是破空而来,乍看令人不知笔意所在,但读完全诗,却又寓意颇深。

    曾经沧海难为水,取自《孟子-尽心篇》中,观于海者难为水一句。

    看过了苍茫大海之后,对涓涓细流再也不会生出眷恋。裴世矩有了崔夫人,这世上的凡俗女子,又如何能看进眼中?至于除却巫山不是云,却是源自于宋玉《高唐赋》中的巫山**典故。以朝云仙子比作崔夫人,生平得一神女,再无遗憾。

    只两句诗,却情意炽烈,蕴意深邃。

    以至于裴世矩竟然在一次诗文聚会中,说出了‘知我者,半缘君’的话语。

    于是言庆的绰号,也因裴世矩的一句话,而变成了半缘君。若说此前以咏鹅体而得鹅公子之名,不过是暂露头角的话,那么这一首《离思》,让他得了权贵认可。

    裴世矩的‘半缘君’,可是比杨素的‘神童’赞誉更能令人关注。

    杨素的‘神童’常见,而裴世矩却不会轻易赞人。加之裴世矩又是河东裴氏族长,也就使得他的称赞更不比寻常。此后又有《石灰吟》流传出来,却是言庆赞誉长葛县令房彦谦所做。一个县令,区区从五品的小官,本来也入不得人法眼。

    可就因为言庆这首诗,使得房彦谦被太子知晓。

    破格提拔为许州别驾,秩比从四品,连升两级。从一个小小的县令,一下子成为一州别驾,其中固然是房彦谦自身过硬,但言庆的石灰吟,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用途。

    如今,谁又不想得言庆一首诗呢?

    只是碍于裴世矩和郑家,没有人敢去强求罢了。

    所以,郑世安的日子,过的倒也舒爽。在医馆里说明状况之后,还得了个以德报怨的美名。

    “小少爷怎么还没下来?”

    见毛丫一个人跑过来,郑世安忍不住开口询问。

    毛丫连忙说:“奴婢唤过小少爷了,可是小少爷好像在写东西,所以奴婢先来禀报。”

    杜如晦说:“小妖许是又想到了什么名句,这种时候,莫要打搅。”

    “既然如此……”

    郑世安站起来,“毛嫂,你把这些饭菜先收回去吧。一会儿小少爷写好了,再热一下端上。”

    毛嫂是个大脚女人,做的一手好饭菜。

    闻听连忙答应,招呼毛丫过来帮忙。

    “小丫啊,小少爷有没有说什么?”

    毛丫说:“没有,小少爷看上去挺和善的,好像个小大人一样,对我也挺客气。”

    “丫啊,你可要好好伺候,听小少爷的话。

    老太爷和小少爷,真是善人……幸亏遇到了他们,非但不计前嫌,还收留咱们一家。如果不是这样,咱们说不定就要饿死街头。丫,好好做,将来若是有福分,说不定还能被小少爷收到房里,咱这一家子,可就靠你了……明白不明白?”

    毛丫似懂非懂,用力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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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水河畔,景色怡人。

    正值仲夏时节,但见桃李夹岸,杨柳成荫,长桥卧波。

    此地,是一个消夏的好所在。泛舟于河上,可见沿岸秀美的风情,别具诗情画意。

    三国时,曹植曾说他在河畔遇到过一个神女,故而留下《洛神赋》,流传于千古。后世有人说,这洛神就是他的嫂子甄宓。至于是不是真的,就无从考证了……不过,也正因为曹植这一篇洛神赋,使得洛水两岸,时常美女云集,漫步河畔。

    崔珉,是郑州崔氏族人。

    说起来他不在郑州崔氏五房之内,但凭借着一副好相貌,好口才,却甚得崔家信任。

    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郑仁基妻子,崔夫人的长兄。

    此前崔夫人因为郑言庆祖孙一事,在家中地位递减。若非郑仁基确实疼爱,又加之郑大士不想因为这件事,而影响到郑、崔两家的关系,所以才没有休了崔夫人。

    即便如此,崔夫人也是越发的不得意。

    而受影响最深的,莫过于崔珉。

    以前他手里若是吃紧,自然会有崔夫人接济。现如今,郑家收回了财权,崔夫人也只能按月领取百贯月例。她倒是没什么花销,走访别人家里的时候,自有郑家准备礼品。平日里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偶尔买些衣物,郑仁基也不会让她出钱。

    这百贯月例,大都接济给了崔珉。

    但百贯钱,也就是在洛水泛舟两次罢了,如何经得起花销?

    正好这时候郑世安的剪刀生意红火,崔珉就动了心思。他想要接过这宗生意,但郑世安是独立族房,郑仁基也不好插手其中。这样一来,就使得崔珉无处下嘴,最终想出了一个降价的招数。

    可生意好是好,利润却不多。

    加之上品和中品两大市场,被郑世安所掌握,也就令得崔珉只能去争夺下品市场。

    下品剪刀,一把也就是三四十钱,卖出去不少,可到手的钱却不多。

    和崔夫人商议几次无果后,崔珉就有些急了。

    于是他宴请河东名士王通泛舟洛水,心里却打定了别的主意。

    王通,就是此前郑为善与言庆说过的那人。

    当初言庆还没有回洛阳的时候,王通的确是觉得,郑言庆徒有虚名而已。可是在那首《清明》传开后,王通心里也泛嘀咕。若非真名士,焉能写出‘士甘焚死不公侯’的诗句?

    特别是言庆得到清流的认可之后,王通更加顾忌。

    若是赢了,清流会说他以大欺小,不光彩;如果这郑言庆真有才华,他输了的话,以后就别想在人前抬头。所以言庆回洛阳后,王通只是默默观察,并未行动。

    他要看一看,这黄口小儿,究竟有什么本事。

    坐在舟中,王通笑呵呵的问道:“崔兄,你这无缘无故的请我喝酒,又是为了那般?”

    “哈,无他,只是许久没有和王兄见面,心中挂念……来来来,请酒!”

    随着崔珉这一声请酒,舟上丝竹齐鸣,坐在船尾的歌女,手谈琵琶,曼声轻歌。

    崔珉和王通推杯换盏,倒也喝得尽兴。

    只是崔珉一时间,却找不到一个开口的由头……

    一艘画舫从旁而过,船上传来一阵丝竹声,掩去了歌女的琵琶声。

    歌曰: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这是什么曲子?”

    王通乍听那歌声,忍不住一怔。

    词,对于士人而言,不过是诗之余而已,等不得大雅之堂。可却不代表,没有人接受词曲。

    事实上,在烟花之地,词曲颇为盛行。

    歌女们根据词牌填词,以娱乐客人,但也仅此罢了。

    当下所流行的词,大多属于是俚曲,说的是风花雪月事,讲的是才子佳人情。可这一首次,听上去却是苍劲雄浑,带着一种难以言述的禅意,似英雄白头,看破红尘。

    船尾歌女回答:“此为临江仙,乃半缘君所做。”

    “哪个半缘君?”王通一时间未能反应过来,脱口问道。

    崔珉心中一喜,可算是找到了由头,“还有哪个半缘君?王兄,你不免孤陋寡闻了。”

    “你是说……”

    “没错,就是那个‘鹅,鹅,鹅’……”崔珉说着,还故意伸长了脖子,做出鹅颈状。

    而后,他把酒杯摔在了桌上,轻声道:“这几个月,满耳朵尽是听到什么鹅公子,半缘君。好像这世上除了那黄口小儿之外,再也没有一个能入得世人之眼的人物。

    我就不明白了,这天底下名士无数,有才华的人更是如过江之鲫,怎么就让一个小子抢了风头?不说别的,就以王兄你来说,也是师出名门,偏就无人知晓……”

    王通的脸色,顿时阴郁。

    他强自一笑,“崔兄,你也莫说这个,但以才情轮,这鹅公子的确不凡。”

    “是不凡,写了两笔字,做了两首诗,这就算不凡吗?

    王兄你饱学诗书,当知经史为重。这般下去,大家只想着作诗去了,谁又愿受那寒窗之苦?要我说,什么神童,什么半缘君?就是一个妖孽,要为祸苍生的妖孽。”

    脸上一副不以为然之色,可心里面却是暗自赞同。

    王通笑道:“崔兄,你有些言过了。”

    “言过吗?”

    崔珉哼了一声,“你见过有哪个真名士,会去贪恋财货?

    我等读书人,乃天下人之楷模。他郑言庆一介区区小儿,仗着写了些许诗词,竟不顾廉耻。不说其他,就以那二月春风似剪刀为例,又有谁会为了自家的生意,跑去作诗呢?他可倒好,堂而皇之的写出诗篇,如今这市井中,谁又不骂他无耻?”

    “这个嘛……既然如此,何不找人好生教导他,莫要让他步入歧途。”

    “哈,谁敢教导他啊!”

    崔珉忍不住大笑一声,旋即压低声音道:“我听说,他至今未曾拜师,岂不是说,世上无人可教之?此前我妹妹还劝我妹婿,让颜籀把那小儿收入门下。可你知道那小儿怎么说?”

    “他怎么说?”

    王通顿时凝重起来。

    颜籀颜师古,那可是个人物啊!

    崔珉冷笑一声,“他竟与颜籀立下赌约,要解注三国……你说说,一小儿,竟敢言三国?”

    “猖狂,忒猖狂。”

    崔珉却一声长叹:“你我皆知其猖狂,可世人仍由之。

    将来,此人长大,岂不是要为祸士林……昔日曾有孔圣人言少正卯五罪,怒而斩之。

    可如今,郑言庆做**之诗,心达而险;贪好财货,行僻而坚。此二者,皆列于五罪之中。圣人言,得一而可诛之。只是少正卯重生,而孔圣人却不知于何处。”

    “够了!”

    王通啪的把酒杯摔在了桌上,面色铁青。

    “崔兄,世人非不愿,实不敢也。

    我王通哪怕是被天下人所指,也要揭穿此獠嘴脸!”————————————————————————————

    晚上有事,可能要出去。先提前把第三更发出,然后再俯首一拜:求推荐收藏!

第卌七章 我本一俗物(上)

    皇帝和太子不合,谣言越传越广,已开始波及河洛。

    世族门阀依旧按兵不动,但在民间却广为流传。版本有很多,但最为人们所接受,莫过于太子看中了皇帝身边的妃子,于是向皇帝讨要,被皇帝拒绝,并甚恶之。

    原来太子的脑袋瓜子里进水了!

    郑言庆听到这个传说之后,忍不住偷笑。

    不过这个版本,倒是和他前世所知道的版本有些相近。看样子一个故事的完善,还需要时间的反复锤炼。他觉得那街坊中讲述传言的人,一个个好像趴在仁寿宫的宫墙上,亲眼看见一样。说的是有鼻子有眼,可怎么听,都觉得那么可笑。

    “这是有人在搞鬼。”

    一天中午,杜如晦和言庆溜溜达达在伊水畔散步,杜如晦突然说起了这件事情。

    当然是有人搞鬼,否则怎可能会有这种谣言传出。

    杜如晦说:“此事牵扯到了圣人身边两位最得宠爱的妃子,看起来是源自于宫内。”

    谣言中,隐隐指出,杨广看中的妃子,是宣化夫人和荣华夫人。盖因这两位夫人的年纪不大,倒正配杨广的年纪。而且宣化夫人还是南朝陈宣帝的女儿,也就是陈后主的妹妹。当初杨广平陈,曾驻留于江都。后来送俘虏至长安,宣化夫人就被留在宫中。当时独孤皇后尚在,杨坚也不敢放肆。独孤一死,宣化夫人就得了宠信。

    言庆笑呵呵的在一旁听着,却不开口。

    这种事情,他不好表达太多意见。

    不过杜如晦的这份判断,倒是和早先李基的判断隐隐吻合。

    李基曾说,这谣言最后可能是出自于乐平公主杨丽华等人手笔。杨丽华,是北周皇帝宇文赟的皇后,宇文赟死后,周静帝登基。这位周静帝,也就是杨丽华的儿子,隋文帝杨坚的外孙。当时,杨丽华曾恳求杨坚保留周静帝的性命,但最后还是莫名其妙的死去。

    独孤活着的时候,威仪甚重,杨丽华不敢表示不满。

    但她拼命的收敛钱财,并占据了长安附近不少的土地……是不是出于报复之心呢?

    独孤皇后死,杨坚沉迷于酒色,杨丽华的监管,也就随之放松。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杨丽华对杨坚的仇恨也单薄了许多。

    可偏偏她的一个面首,被杨广抓住了把柄,按律当斩。杨丽华于是派人求情,却被杨广驳斥,依旧坚持以开皇律,处斩面首,被杨丽华记恨在心。心爱的面首死了,又激发了她昔日对杨坚的仇恨。不过这时候她把对杨坚的仇恨,转移到了杨广身上。

    在太子之争的时候,杨丽华就站在隐太子一边。

    如今……

    如果是外人制造谣言的话,怎可能了解到那么多深宫中的事情?

    所以李基推测,最有可能制造谣言的人,就是杨丽华。当然,除杨丽华之外,肯定还有一帮子人在里面。甚至有可能连那谣言中的主角之一宣化夫人也参与其中。

    毕竟,杨广平陈,和宣化夫人有毁家灭国的仇恨!

    “杜大哥,管这些做什么?”

    郑言庆笑道:“此事与我等市井小民无干,如今正是龙门景色最美的时节,莫辜负了这大好美景。”

    “也是,也是!”

    杜如晦大笑点头,朝着龙门山方向行去。

    听说龙门山里,有二十品魏碑,后世名为龙门二十品,凝聚了汉魏以来碑帖之精华。

    整日在家读书也不是个办法,索性入山走走,也可以放松精神。

    只是言庆没有想到,一场针对于他的阴谋,却在洛阳城中,悄然无声的拉开序幕。

    ————————————————————

    按照崔珉的想法,搞垮雄记,就必须要对付郑世安。

    其实一个郑世安并算不得什么,关键是他那妖孽孙儿在后面,令他不得不顾忌万分。

    崔珉当然不怕言庆,但是却不能不怕,那个把言庆引为知己的司隶台大夫。

    除了裴世矩之外,还有一个不知道是唐国公李渊家族的什么亲戚,以及纥豆陵家族。

    这些人凝聚在一起的力量,莫说是崔珉,只怕整个郑州房都无法承受。

    但如果能搞臭了郑言庆的名声,裴家、窦家、李家也不可能真的站出来和崔家翻脸。没有了这三家的支持,郑世安祖孙又算得了什么?当然了,还需有人站出。

    王通毫无疑问,是最为合适的人员。

    此人也是出身大家,河东四姓之一的太原王氏家族,与裴氏家族关系密切。他的学问又好,而且颇为好名。常在私下里,以圣人而自居,有着超乎常人的虚荣心。

    只要王通肯出面搞臭郑言庆,谁也说不得什么。

    了不起说他一个以大欺小,但对于王通这样的人而言,又岂会在意这些?

    再说了,他是正义的,是为了士林揭穿一个小人嘴脸,只怕这心里面会更加快活。

    崔珉所要做的,就是散播谣言。

    一方面他命人在街坊中散布谣言说,郑言庆的那些文章诗稿,是找人捉笔,抄袭得来。

    而另一方面,又不断的宣称,郑世安欺行霸市,靠着他那孙子的名气逞威风。

    反正,这谣言也就是上嘴皮和下嘴皮一碰就出来的事情,他崔珉又不需要费什么气力,何乐而不为呢?仔细想来,崔珉的谎言并不难拆穿。可问题是,谁愿意拆穿?

    市井小民们本就存着那种仇富的心理,特别是雄记剪刀迅速崛起,令许多人眼红。

    所以非但不会拆穿,反而变本加厉。

    不得不说,从古到今,每个人的心中都有沸腾的八卦之血。于是这谣言越来越离谱,甚至还有人站出来,说那咏鹅体是他所创,不过被郑言庆学会而已。不过这种事情却没有人相信……君不见那谣言也只是针对言庆的才学和德行,却无人拿咏鹅体说事。若说是你所创,拿出证据来……郑言庆可是有孙思邈做证人!

    杜如晦和郑言庆在山里呆了七天,回来时,却发现自己已成为风暴的中心……

    “言庆哥哥,外面现在有好多人,说你是沽名钓誉,没有真才实学。”

    郑宏毅气呼呼的坐在言庆的书屋里,恶狠狠的咬了一口言庆从山里带回来的水果。

    “那些人都是乱讲,他们是嫉妒言庆。”

    窦奉节也是一脸的不乐意,对于他而言,郑言庆就是他的偶像,岂能容人欺辱?

    “他们爱怎么说,就随他们说去吧。”

    郑言庆笑呵呵的拿起一把团扇,轻轻摇曳。

    ——————————————————————————————————两更连发,后面还有一更。

第卌七章 我本一俗物(下)

    已进入小暑,天气越发的炎热,不过雨水也越来越多。

    竹楼里很凉爽,不管是窦奉节还是徐世绩郑宏毅,都喜欢没事儿跑来竹园里避暑。

    言庆也听说了这些谣言,但他还不知道,这谣言是从何而出。

    所以,他决定暂时按兵不动,看清楚状况再说。

    “可是那些人,真的很可气嘛。”

    郑宏毅放下水果,撅着嘴道:“言庆哥哥,你干脆站出来,再做两首新诗,让他们说不出来。你不知道,前几天有一个叫王通的人,还跑来找老师理论,说他太过于容忍你呢。”

    王通?

    郑言庆一下子有些想不起来。

    这也难怪,当初他回洛阳的时候,郑为善的确是和他说过王通。

    可一眨眼三个月过去了,王通却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郑言庆一开始还小心戒备,但时间一长,也就忘记了。加之李基离去,家中的事情又多,他那会记得这个人?

    毛丫轻手轻脚的将书楼里的果核收拾走,然后退了出去。

    这楼上的几个小少爷,来历都不一般。

    她站在里面,也听不懂在说什么。不过听上去,似乎郑少爷有麻烦了?

    毛丫坐在楼梯口,挠了挠小脑袋。

    郑少爷这么好的人,为什么大家都要欺负他呢?之前是崔管家,现在又来了个什么王通,实在是太可恶了。

    “小丫!”

    毛丫正想着心事,突然有人叫她。

    抬头看去,却见杜如晦急匆匆走进楼中,“小丫,小妖是不是在楼上?”

    “在的,几个小少爷都在。”

    杜如晦点点头,顺着楼梯匆匆忙忙跑上去。

    “小妖,都清楚了!”

    “什么清楚了?”

    郑言庆正在和徐世绩说话,闻听不由得一怔,诧异的看着杜如晦说:“杜大哥,你打听到什么了?”

    杜如晦好歹也是官宦子弟,在洛阳也并非不认识人。

    他坐下来,喘了口气说:“是王通搞的事情,我听一个朋友说,前两天王通酒后狂言,说你贪恋财货,沽名钓誉,有辱士林清誉。还说要拆穿你,让你身败名裂。”

    王通,又是王通!

    言庆这一次,总算是想起来了。

    “我和他无冤无仇,他干嘛如此针对我?”

    毛丫捧上了一碗清水,杜如晦接过来,咕嘟咕嘟的喝了个底儿朝天,然后长出一口气。

    “原因我倒是不清楚,不过听我那朋友说,他似乎对你那首咏柳诗很不满意。还说诗词乃高雅之道,却被你用于收敛财货……还说,你以诗词小道而乱士子之心,非雅士所为。

    大致上就是诸如此类的言语,还说你是当时少正卯……”

    言庆闻听,忍不住笑了,“我若是少正卯,他岂不是孔圣人?此人才是真正猖狂。”

    话说到这里,他突然扭头问郑宏毅,“宏毅,你刚才说,你舅舅和街坊中的剪刀店有关系?”

    “哦,是啊!”

    郑宏毅点点头说:“前段时间,舅舅还找小娘说,想要接手天津桥街坊的铁铺呢。

    不过小娘没有答应,说天津桥街坊的铁铺,名义上是郑家产业,但郑家并没有插手。为此舅舅还很不高兴,说了小娘几句……还说小娘不帮他,让一家奴猖狂。”

    杜如晦突然问道:“你舅舅叫什么?”

    “崔珉。”

    “哦,这就对了!”杜如晦说:“我那朋友说,最近王通和崔珉经常一起喝酒,走的非常近。”

    言下之意就是说:这件事和崔珉逃不脱干系。

    郑言庆不禁摇头苦笑,怎么转来转去,又跑到崔家的身上了?

    上一次,因为自己的事情,就令崔道林父子丧命,还累得崔夫人被崔君肃责备。

    别看崔家表面上是主持公道,可实际上这心里,只怕是不会舒服。

    而这一次又出来个崔珉,如果闹翻了脸,只怕会让崔家更加不快,对自己没有好处。所以,此次要还击的话,也只能针对王通……但若能连带着教训一下崔珉,倒也不是不可以。

    言庆沉吟片刻后,起身来到书案旁,铺纸提笔写道:小子起于微末,本不足道。怎奈机缘巧合,偶得薄名,时心怀忐忑。今龙门王生,愿授以圣人之道,庆受宠若惊。涕零之余,亦不免少年心气。小子长于竹园,以竹为题,一香赋十诗,不知王生可否?

    另附竹园小品一篇,请王生指教。

    竹之十声,一寸之萌耳,而节叶具之焉。

    自蜩蝮蛇蚹以至于剑拔十寻者,生而有之也。今画者乃节节而为之,叶叶而累之,岂复有竹乎。

    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急其从之,振笔直遂,以追其所见,如兔起鹘落,少纵则逝矣。

    罢了罢了,既然已经盗了许多,索性一次解决。

    既然你王通如此嚣张,那干脆就拿你当一块跳板,狠狠的踩上一脚,以免日后麻烦。

    言庆提笔盗以板桥之书,并将成竹在胸一词,提前出现。

    管他日后如何,先以此来震慑居心叵测之人。而选这篇文章,明里言庆是在说画竹,实则是讽刺王通,没有三分三,莫要上梁山。你如果真想来找我麻烦,且拿出真本事。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子,也当不得大家之名,却不是随便可以揉捏。

    书完之后,言庆掷笔一旁。

    “杜大哥,我来吟诗,尚请你执笔。”

    杜如晦眼睛顿时锃亮,连忙做到了言庆的位子上,提起笔来。

    郑言庆漫步窗前,闭目沉思。

    竹楼中,顿时鸦雀无声。

    郑宏毅似有话要说,但却被徐世绩摇头阻止。楼梯口上,毛丫也不禁握紧拳头,紧张的看着言庆。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杜如晦手一颤,连忙稳住心神,奋笔而书。

    “绿竹半含箨,新梢才出墙……”

    “南天春雨时,那鉴雪霜姿。众类亦云茂,虚心宁自持……”

    “露涤铅粉节,风摇青玉枝。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

    “溪上残春黄鸟稀,辛夷花尽杏花飞。始怜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阴待我归。”

    “疏疏帘外竹,浏浏竹间雨……”

    言庆背对着杜如晦,面朝窗外竹林,一首首五言和七言自口中出,落于杜如晦丫丫电子书。

    不知不觉,言庆已吟唱九首。

    但这最后一首,他却突然止住了。

    所有的目光,一起盯住了他,带着无尽的炽烈。

    “言庆,还有一首!”

    郑言庆转过身,苦笑道:“要说起来,这最后一首并非即兴而作,杜大哥应该知道。”

    杜如晦一怔,“你是说‘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郑言庆点头,“不过此前所吟不过残诗,今又有四句,请杜大哥落笔。”

    杜如晦连忙在纸上写下‘无肉使人瘦,无竹令人俗’,而后向言庆看去,待他往下说。

    言庆想了想,“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傍人笑此言,似高还似痴?若对此君仍大嚼,世间哪有扬州鹤?”

    说到这里时,窦奉节突然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

    郑言庆笑了,走过去坐在杜如晦身旁,先是看了一遍诗文,然后提笔写道:赏竹时,奉节慵懒,不由心生感慨:我等本是红尘俗物,缘何求财不得?余曾听闻,昔有一僧,往西天求取经文。未给人事,而得无字经书。故怒而告于佛前。佛曰:经不可轻传,亦不可空取。

    佛尚如此,俗物求财若何?

    连佛祖都认为求财没有错误,我这个世间的俗物,求取些个黄白之物,又有什么错呢?

    杜如晦观之,顿时哑然。————————————————————

    第三更下午五点半左右,求推荐。

第卌八章 修缘七品(上)第三更

    洛阳城东有一家书馆,开设已有许多年了。

    书馆名洛浦,创立者据说是因为曾在洛水河畔读书,所以就以洛浦为名,开设书馆。

    洛阳人称其为洛浦先生。

    洛浦先生的般,名声也不算响亮。

    出身不好,年轻时得了个浊官品秩,干了十年,好不容易要升官了,正赶上北周篡魏,结果十年苦功,化为流水。先生落魄,好在家中倒也充裕。于是在洛阳城里开了一家书馆,专门收集汉魏以来的种种雅士笔录,生意倒是做的越发红火。

    把收集来的书,拓印书册,然后贩卖之。

    几十年下来,老洛浦先生已经故去,但小洛浦先生却继承了家业。

    许是受了老洛浦先生的教训,小洛浦先生从一开始,就绝了仕途的心,专心经营书馆。自开皇二年接手,转眼间已二十余载,小洛浦先生的名气却是越来越响。

    有钱的世族子弟,好来此处附庸风雅,买几册高价书,回去充充门面。

    穷苦士子则跑来蹭书看,小洛浦先生也不会驱赶,看顺眼时,说不定还会奉送几册。一来二去,小洛浦先生的雅名就越发响亮。即便没有什么出众的才华,也没有留下什么诗篇文章,可洛阳城里的读书人,见到他十居五六,要称一声‘先生’。

    小洛浦先生对此,也是颇为得意。

    “听说,半缘君又有新作。”

    两个读书人坐在书馆里闲聊,不自觉的又谈论起了前两天发生的一件趣事。

    新任司隶台别驾,洛阳纥豆陵家族的族老窦威,突然登门拜访了王通。

    他将一纸书信交给了王通,说半缘君,鹅公子请王通指点。

    其中一香赋十诗,令在座之人不由得动容。大家都知道,诗词虽是小道,却最考验才华。自江左学风兴起,人们大都好华丽句章。所以对诗词的要求也变得严格起来,平仄对应。其中尤以应题诗最难,不仅仅是考验才学,还要有些急智。

    一首应题诗不难,难的是在规定时间里,连续数首,极为困难。

    窦威身为窦氏家族的族老,如今又在司隶台出任洛阳别驾,这公正性自然能得到认可。

    况且言庆并非单只赋诗,还做了一篇小品,向王通发出了挑战。

    你是否成竹在胸呢?

    如果是,先应了我的挑战,然后再来教训我。否则的话,就好像画竹,没有这个本领的话,只能突遭羞辱。至于你说我的两项罪名,我可担当不起。佛也求财,我只是俗物,求财又有什么不对?你说我心达而险,我更是愧不敢当。我就孩子罢了,也没有少正卯的才华。倒是阁下,真的能有孔圣人的学识吗?

    一篇文章,从头到尾没有为自己说一句话,但句句都在辩驳。

    乃至于最后,连挖苦带讽刺,说王通你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辈,有什么资格数落我呢?

    诗文,显然是出自另一人之手。

    杜如晦虽非名士,却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所以许多人都知道他,而且也清楚他和言庆关系非常好。但没有一个人会怀疑一个官宦子弟,会去包庇别人而作伪证。

    这牵扯到一个品性德行的问题。

    魏晋余风的影响犹在,品性德行依旧是士人立足的根本。

    自古以来,这世上从不缺小人。但小人终归是小人,到最后会被揭穿。如果杜如晦以后不想混了,那作伪证倒也无妨。可他将来始终是要走上朝堂,而言庆也终究会长大,做伪证又有何用?

    王通在酒席上,被憋得脸通红,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窦威说:“王生也可自行命题,倒无需以竹而诗。一香十诗,就算王生你过关了。

    以十日为限,十日之内王生若无回应,当视为认输。

    在座诸君皆可作证,不知老夫这个提议,王生可敢应下呢?”

    在座的人,都是连连点头,认为窦威的提议,可说是非常妥当,并无半点偏向之处。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还偏向了王通。

    十日之内,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做功课。若是这样子还不行的话,可真就丢人喽。

    但有聪明人却觉察到,窦威的老谋深算。

    十天时间,就算王通真的一香十诗,恐怕在外人看来,不管他是否做出,都已落在下风。

    听说,那半缘君和窦家关系不错,如今看来,倒是确有其事。

    两个书生聊起此事,这立场不知不觉,已经偏移到了郑言庆的一方。

    “亏得王通也是出身名门,还被薛大家所赞成。却平白欺负一个小孩子,依我看就是嫉贤妒能。”

    “甚是,甚是!”

    另一个书生表示赞同道:“半缘君虽说是当世奇童子,也只是个幼龄童子。你说,他王通那么大的一个人,没事儿跑去欺负小孩子,就算是赢了,又能怎么样?”

    又有书生凑过来,轻声道:“依我看,他多半是赢不了。”

    “是啊,是啊!”

    三四个书生凑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评论王通。

    也难怪,王通名好,不但是出身名门,父亲还是一位名士。加之他拜多位名士为师,令许多人都觉得眼红。相比起来,虽说郑言庆也是出身名门,一来他年纪小,二来不过是一个旁支,无父无母的靠着一个残废祖父养活,更能博取同情。

    再者说了,人家半缘君可是真材实料。

    你王通又有什么?

    靠着门荫,拜了几个好老师。哪怕是有一个薛道衡薛大家捧你,却无什么作品流传出来。

    此消彼长之下,言庆在舆论上,已占据了上风。

    这时候,却见从书馆后院走出来几个人。为首的一个,赫然正是小洛浦先生,手里捧着两个卷轴,一脸欣欣然之色,走到柜台的旁边。

    身后四个人,两个手捧书籍,一个则捧着一个匣子。

    只见小洛浦先生和几个书生点头打招呼,然后让人把书放下来,将手中卷轴交给其中一名伙计。

    “去,把这两幅字,挂起来。”

    “洛浦先生,您这有拓印了什么书籍?”

    “哦,前些日子偶得一卷《东山集》,所以就拓印了五十册,这不刚拓印出来,还未整理呢。”

    《东山集》,是东晋名相谢安手笔。

    谢安字安石,号东山。最著名的事件,就是主导了淝水之战,导致前秦的分崩离析。

    谢安的手笔流传不多,所以极为珍贵。

    书生们闻听这一摞书册是东山集,顿时来了兴趣,纷纷走上前来。

    有机灵的书生,却注意到了那几个仆人的举动。只见他们取下正对书馆大门那面墙上的字画,先挂上了一副老洛浦先生的画像,然后将两副卷轴悬挂于画像两侧。

    第三更完毕,求推荐吧……

第卌八章 修缘七品(下)

    卷轴打开,却是两幅字。

    “是咏鹅体!”

    有书生忍不住叫嚷出来,众人连忙定睛观瞧,却见两副卷轴上,一写:书山有路勤为径;另一写:学海无涯苦作舟。落款题词,赫然是半缘君手笔:先生之德,千秋之利。

    意思是说,你洛浦先生把文化作为产业而经营,其实是一件利在千秋的大功德。

    “果然是半缘君手笔。”

    几个书生在卷轴前面站定,品头论足。

    而小洛浦先生微微一笑,打开了匣子,里面摆放着一溜物品,有小剪刀,小刀子……

    他抄起一把小刀,顺着纸张边缝轻轻一划。

    纸张分开,自有仆人上前,将裁断的纸张重叠一起。如此往复,片刻功夫,一卷东山集已剪裁完毕。而后以丝线装订,摆放在一旁。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一般,看得几个书生,好不羡慕。

    “洛浦先生,您这是什么工具?”

    “哦,此乃修缘七品。”

    “修缘七品?”

    “尔等读书人,能得书一册,即为缘;想要读通,还需修炼,此第二缘。你看,以此为七品修缘,可用以裁剪纸张,册……”洛浦先生把那匣子里七件工具一一取出,讲解说明。最后拿出一方长约十厘米,宽只有两指,表面打磨的锃亮,上面写有一个‘镇’字的镇尺。他先把装订好的东山集翻开,将镇尺押上。

    “读书需精心,这一方镇尺,正可令人端正心思。

    此为一品修缘……如若得此七品,则诸君与书中文字有缘,日后当可功成名就。”

    “说得好!”

    名书生忍不住拍案叫绝,伸手拿起那一方镇尺,在手中把玩两下。

    “洛浦先生,这修缘七品,何处可得?”

    “哦,就在雄记商户,只需三贯,即可求得。”

    “三贯啊……倒也承受的起。若能求得书中缘,三贯却值得。”

    几个书生相视,先后与小洛浦先生告辞,匆匆离去。

    “老爷,这样做合适吗?”

    “哈,有什么不合适,我倒觉得甚为合适。家父开设书馆,为的是能方便读书人,这东西买到手里,倒也是个慰藉。说不定真的能修的书中缘,乃是大好事情。”

    完,他哈哈大笑,目光落在了堂中的两幅卷轴上。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说的好,说的好啊!半缘君如此才华,那王通小儿,焉能取胜?”

    他压低声音道:“待十日之后,咱们这书馆凭此卷轴,定然能名扬天下了……这生意做得,这生意做得啊。”

    旁家人,也点头轻笑。

    却说洛阳城的雄记剪刀,突然更名为雄记商铺。

    店中不再只是陈列那些剪刀了,还出现了一个个精美的匣子。门前立着一块木板,上写: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修得书中缘,身后美名扬。

    许多人站在店外,对着木板上的字,指指点点。

    就在这时候,几个书生跑过来,冲进了店中,“掌柜的,我等特来求取书中缘。”

    为首的一个书生,从怀中取出三贯钱,摆放在柜台上。

    自有店中伙计,恭恭敬敬的将从货架上取下一个匣子,交给了书生:“读书乃上品,我等亦不敢沾染铜臭。请投入此箱,即可。”

    那书生二话不说,把三贯钱放进了柜台边上的一个箱子里,拿着匣子大笑不止。

    “今有此宝,我定能得那书中奥妙。”

    同行几人,忍不住用羡慕的目光看着那人。

    他们也想买,却苦于身上没有许多钱帛。有人上前向他们询问,几个书生忍不住手舞足蹈的说了起来。只说得不少人蠢蠢欲动。那一介寒士尚可求援,况乎我等?

    两个衣着华丽的青年,二话不说走进了店铺。

    “我等亦要求缘。”

    着往那箱子里投了几贯钱,得意洋洋的走了。

    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随。洛阳城里世族大户子弟多了去了,几贯钱又岂能在意?

    甚至有人一开口就要几套修缘,但却被伙计阻止。

    “修缘在于心正,心若正,一套足矣,求得多了,反而不好。”

    这年头还有人拒绝大买卖?

    可越是如此,就越是有人相信。一晌午的工夫,店铺中百套修缘,就被抢购一空。

    市井小民看这雄记门外人潮汹涌,进进出出的全都是衣冠整齐的读书人,不由得生出了好奇心。于是就溜溜达达的走进去,细一打听,才知道这事情的真伪。

    人家雄记,这可是高尚之所啊!

    或是出于沾染福气,或是出于仰慕之心。总之,不管是什么心理,这些市井小民进去了,虽买不得什么贵重东西,却也愿意出些钱来,买上一把下品剪刀回家。

    再说了,雄记出品,这质量确实是好……

    乎,修缘带动了剪刀的生意,剪刀的生意有促使雄记的好名声,越来越响亮。

    这可不是说你降价多少能带来的效应。

    品牌,这就是品牌。咱不人,可是咱用的东西是雄记出品,照样有面子!

    连数日,雄记是人满为患,每日的货物销售一空。

    天津桥的老街坊们,一个个喜得笑逐颜开。如今他们一日的收入,顶的上从前十天的收益。

    “大鼻子,你这个主意真是妙,妙不可言啊!”

    雄大锤乐得合不拢嘴,“我就说你这老东西诡计多端,果然不差。雄威啊,看见没有,以后听你大鼻子老叔的话。前些日子你还折腾着想降价……看见没有,大鼻子一出手,非但不用降价,这生意却越来越红火。他娘的,我今天走出去,那饆饠店的罗老太婆冲我笑得那个叫甜啊,还称呼我雄掌柜。以后啊,多用脑子!”

    雄威挠着头,嘿嘿直笑。

    郑世安也颇为得意,但更多的确是自豪。

    没办法,谁让老子有个了不得的孙子……那些家伙眼红我的生意,搞风搞雨。如今我这孙儿略一出手,一个个偃旗息鼓,灰溜溜的全都关门了。哼哼,这下发达了!

    郑世安越想越得意,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妖,你怎么想出这主意来的?”

    坐在竹楼里,杜如晦二大爷似地光着脚,依着竹楼门廊上的廊柱,笑呵呵的询问。

    郑言庆正集中精神,慢慢的碾碎茶叶。

    旁毛丫蹲在门廊旁边,一只手支着下巴,好奇的观察言庆一举一动。

    “世人皆有从众之心,不求最好,但求最贵。

    我看过,说从前楚国的国王喜好女人细腰,于是举国上下的女子,一个个饿的前心贴后背。大家都想要追求更好的东西,即便是追求不得,能心里满足也好。

    至于那修缘七品,呵呵……”

    杜如晦闻听,也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对了,你写的那个佛家典故,又是从何得来?”

    言庆抬起头,停下手中的伙计,一脸茫然。

    “就是那个经不可空取的典故啊……”

    “哦,我编的!”

    郑言庆说完,低下头把茶末取出。

    “你编的?”

    杜如晦瞪大了眼睛,看着郑言庆,许久之后,突然放声大笑,到了后来,甚至笑出了眼泪。

    “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这一个典故,让多少人翻阅佛典,试图寻求出处?”

    言庆笑了笑,见茶釜中的水沸腾,于是用勺子取出一勺沸水,“那是他们的事,与我何干?”

    罢,他抬起头看向杜如晦,两人相视之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毛丫一脸的痴迷之色,静静的看着言庆。

    她听不太明白郑言庆和杜如晦之间的对话,但隐隐听出来,自家这位小少爷,随便编造出了一个典故,竟使得天下人都信以为真。这种本事,可真了不得啊……

    她只能看见言庆一个侧脸,那柔弱的清秀之中,带着一丝丝不屈的刚直。

    联想到早前母亲说过的那些话: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能被小少爷收在身旁。

    想到这些,毛丫的心就怦怦直跳,脸不由得羞红发烫。

    只是,小少爷能看上我吗?

    他将来一定是做大事的,可我连字都不认识,又如何能入得小少爷的眼?恩,我一定要好好努力……

    古时,女孩子早熟的很,否则也不会有十四岁成亲的事情。

    毛丫实际年龄九岁,不过虚岁已经十一。天癸已成,这小女儿的心思自然也就有了。加之毛旺老婆私下里和她说过一些话,让毛丫这心理,早已经变得很成熟。

    而郑言庆自然不会觉察到毛丫的心思活动。

    他把煎好的茶汤分毕,给杜如晦一碗,自己则捧着一碗,默默的品尝滋味。

    “小妖,再过两天,就是你和王通比试之日,你可做好准备?

    我听人说,王通最近足不出户,谈话隐隐也似有把握。这个人才学是有的,你要小心。”

    郑言庆喝了一口茶,长出一口气。

    茶是峨眉茶,孙思邈入川之后,派人送来过一次。

    随着他呼出这一口浊气,鼻端亦萦绕着淡淡的清香。

    他笑了笑:“没什么好准备,了不起让他羞辱一番罢了,难道他真以为自己是孔圣人?”

    孔圣人杀少正卯时,正在鲁国为官。

    而王通,不过是一介白身罢了……自己不是少正卯,他王通更不是孔圣人。舆论导向已掌握在他的手里,他王通就算是赢了,恐怕日后也在洛阳是立足不得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我本想安安静静的读书,等待机会来临。

    偏偏有人找我的麻烦,那就休要怪我,搞臭你的名声……自古以来,光脚的会怕穿鞋的?

    两更连发!

第卌九章 白龙马

    崔珉破产了!

    如果不是郑州派人前来,崔珉赔得只怕连那两家店铺都保不住。

    据郑宏毅得到的消息,这次崔家派来的是郑州五房之一,崔君宙的次子崔千里。

    和崔珉年纪差不多大,但身份地位却是崔珉拍马都追不上。

    崔千里狠狠的给了崔珉几个大嘴巴子,然后崔珉灰溜溜的离开了洛阳。估计在一段时间里,崔家会把他雪藏起来。如果没有特殊的机缘,只怕这辈子难有机会了。

    说实话,崔家这一次被郑言庆搞得这么凄凉,颇有一些脸面上挂不住。

    只是郑言庆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崔千里就算有心去搞郑言庆,也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越国公杨素的侄儿杨玄奖,将出任义阳太守之职。

    受杨素的委托,绕道洛阳,前来观摩此事。不仅仅是杨素派人过来,河东裴氏家主裴世矩,也派出了他的少子裴奉化来洛阳。裴世矩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裴奉化年纪最小,颇受裴世矩的宠爱。其他三个儿子都外放出去,唯有小儿子留在身边。

    从某种程度上,裴奉化也代表了裴世矩,乃至于整个河东裴氏。

    在这种风口浪尖上,谁又敢搞小动作?

    距离十天期限的倒数第二天,竹园精舍中,又迎来了一群意外的客人。

    杜如晦、窦奉节、徐世绩和郑宏毅都在,郑言庆手里拿着一副七巧板,正笑呵呵的解释这玩意儿的玩儿法。

    七巧板也称七巧图,或者智慧板,是汉民族民间流传的一种游戏。

    据说,这七巧板的游戏,源自于唐代燕几图,是文人的一种室内游戏。言庆没有见过燕几图,但前世的小时候,七巧板却没少玩儿。整日里和几个小孩子在一起,也玩儿不出太多花样来。毕竟窦奉节徐世绩他们感兴趣的东西,言庆未必感兴趣。

    他依照着记忆中,七巧板的图形,请工匠打造了一副。

    没想到这七巧板却连杜如晦和郑世安也产生兴趣。晚上饮酒时,两人就以这七巧板为酒令,拼出各种图形,输者就要罚酒三杯。言庆正好清闲,于是就和杜如晦等人玩耍起来。

    “少爷,外面有人找!”

    虽然房屋已经建好,毛旺夫妇也搬进了新居。但毛丫还是住在言庆的这座半缘精舍中,负责照顾言庆的起居。

    一帮子人正玩儿开心,毛丫却跑了过来。

    “少爷,门外有一个姓张的大胡子,带着一些人说要见你。”

    姓张的,还是大胡子?

    郑言庆一怔,旋即想了起来。

    他记忆中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也只有张仲坚了。

    “杜大哥,张三哥来了,我们去迎接一下吧。”

    “我不去,这次我一定能拼正确,你别烦我……张三郎又不是来找我,你自去即可。”

    沉迷于七巧板游戏中的杜如晦,头也不抬的说道。

    这家伙真的是个痴人!

    之前痴迷于书碑,现在又痴迷于游戏。据说杜如晦昨天和窦奉节打赌,竟一夜未睡。窦奉节也没有回去,反正言庆这里有吃有喝,也有睡觉的地方。让人回家说一声就可以了……他老爹在蜀中,窦威更不会反对窦奉节,和郑言庆在一起。

    言庆很无奈的看了一眼杜如晦,起身走下了竹楼。

    “张三哥!”

    竹楼前,站着十几个锦衣男子。

    为首之人,正是张仲坚。他身旁还跟着一个魁梧少年,面皮黑黝黝,一副英武之状。

    言庆走到竹楼门廊上,看见张仲坚,拱手叫道。

    “哈哈哈,言庆小弟,许久不见,你可是越发的清俊了!”张仲坚豪爽大笑,迈步走上前,一把将郑言庆抱住,还在原地打了个转儿,“比早先高了,名气也更大了!”

    为什么所有人见我,都要把我抱起来,显示比我高大吗?

    郑言庆很不喜欢这个样子,却也不好推拒。

    谁让他现在就是个小孩子……

    “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位好朋友的子弟。”

    张仲坚说着,将郑言庆放下来,拉着他的手,又朝着那个黑脸少年摆了摆手,“此次我去兰州,结识了一位好朋友,兰州司马薛举。这是薛举的长子薛仁皋……仁皋,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郑言庆,大名鼎鼎的鹅公子,半缘君就是他了。”

    “在下薛仁皋。”

    薛仁皋上前一步,向言庆伸出手来。

    郑言庆连忙拱手,而后也伸出手道:“我叫郑言庆。”

    两人手掌相握,郑言庆突然眉头一蹙。这薛仁皋的手掌粗糙,显然是个练武之人。

    如同铁钳一般,攫住了言庆的手,好像要捏碎一样。

    下马威吗?

    郑言庆眼睛一瞪,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脚下向后退了半步,施展出五禽拳中熊拳法诀,手掌陡然生力,反握住了薛仁皋的手掌。孙思邈传授给言庆的五禽戏,还有养生引导术,原本是养生之法。但由于孙思邈长出没于山川之间,难免会遇到凶险,所以两者结合,形成了一种杀伤力极强的功法。熊拳生力,薛仁皋脸色微微一动。

    最近几个月来,满耳朵都是鹅公子,半缘君之名。

    少年气盛的薛仁皋,本就是个暴烈性情,不太服气。加之薛举时常拿言庆做例子,每当他不好生求学时,就用言庆做榜样,好一顿教训。一来二去,薛仁皋虽没有见过郑言庆,可这心里面,却把郑言庆恨得是咬牙切齿。此次他随张仲坚前来,见言庆文文静静,显得颇为瘦弱。于是这心里面就打定主意,要言庆难看。

    哪知道,这郑言庆看上去很秀气,可这手上的力道,却不小!

    两人双手握住,渐渐的面孔都呈现出一抹红晕……

    张仲坚连忙上前,伸出双手,蓬的抓住了两人的手臂,“松开松开,这是干什么?”

    郑言庆只觉手臂一阵,骨头刹那间好像酥了一样,使不出半点力气。

    手掌松开,与此同时薛仁皋也松开了手掌,两人同时向后退了两步,方站稳身形。

    薛仁皋把手放在身后,不停的抖动。

    “嗨,你手劲不弱啊……不过这次看在张三叔的面子上,算是平手。”

    言庆觉得莫名其妙,手也放在背后,另一只手不停搓揉。运转引导养生术,渐渐手臂恢复了知觉。

    “大个子,我好像没见过你吧。”

    “哼,当然没见过……可我因为你,没少被我爹揍。”

    张仲坚忍不住笑了,一把搂住郑言庆,一手又搂着薛仁皋,“好了,你们一个文才飞扬,一个武艺精湛,将来都是俊杰。所谓识英雄重英雄,你二人理应相互尊重。

    对了,言庆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张仲坚说着话,一挥手,就见一个家奴牵着一匹白马驹走进林中。

    但见此马,虽不大,却神奇飞扬。

    进了竹园后,希聿聿暴嘶不停,马蹄不停的踏动,脖颈处白雪般的马鬃如波浪起伏。

    “好马!”

    言庆忍不住大声称赞。

    薛仁皋说:“当然是好马……这是吐谷浑人口中的天马,据说是神龙与凡马结合生产出来。这匹马是张三叔花费重金,从吐谷浑人手中买来,专门要送给你呢。”

    言语中,有点酸溜溜的味道。

    “送给我的?”

    言庆诧异的看着张仲坚,“张三哥,这怎么使得?”

    “哈哈,怎么使不得呢?”张仲坚笑道,把小白马牵到了言庆身前,“好马配英雄,言庆你才华过人,将来定能飞黄腾达。三哥看见这匹马的时候,就觉得天底下,除你之外,再无人能配得上。这可是罕见的白龙马,今日送你,权作礼物。”

    “你若不要,我要!”

    薛仁皋一旁忍不住插嘴。

    言庆闻听,登时笑了,“你黑乎乎的,怎配得上它?再说了,我何时说过不要?”

    言庆说完,接过了马缰绳。

    却见那白龙马希聿聿长嘶一声,前蹄扬起。

    言庆使了个千斤坠,双手抓紧缰绳,奈何这白龙马却狂躁无比,不肯向他屈服。

    “这是龙马,寻常手段制不住它的。

    我听人说,要想制服龙马,就要咬它的耳朵……”

    郑言庆闻听,一手拢住了缰绳,踏步腾空而起,翻身跳到了马背上。只见白龙马跳跃不止,似乎是想要把言庆掀下去。言庆死死的抱住了马脖子,不肯松手。

    此时,杜如晦等人也走了出来,见此情景,不由得目瞪口呆。

    张仲坚在一旁,不停的提醒言庆如何制服这白龙马。他也不明白,这小马驹一路上挺温顺,怎么突然间变得如此暴躁。言庆被颠簸的全身骨头都好像散开了似地,心中隐隐生出怒气。

    娘的,看我好欺负是不是?

    他双腿用力,猛然抬起身子,双手向上抱了一下,而后猱身而上。

    管不了那么多了,当着这么多人,还有那黑小子的面,我岂能落了半缘君的面子。

    他张嘴咬住了白龙马的耳朵……

    说来也奇怪,言庆这一咬耳朵,白龙马却渐渐的平静了。

    当言庆下马的时候,两腿酸软,险些坐在地上。

    薛仁皋瞪大了眼睛,“你还真咬啊!”

    “不是你说的吗?”

    “我也是听吐谷浑人这么说,可是从没有人这么做……”

    “我呸!”言庆勃然大怒。不过见薛仁皋嘿嘿直笑,他却立刻收起了怒气,拍了拍白龙马的脑袋,“反正它现在是我的了,你管我怎么制服?总好过某些人只能在一旁看着眼馋。”

    “你才眼馋!”

    薛仁皋大声反驳,气呼呼的瞪着眼睛,和言庆对视半晌,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五十章 前夜

    第五十章 前夜

    薛举,河东四大姓之一,汾阴薛氏的旁支子弟。

    早年随父亲从汾阴前往兰州,凭借着薛氏的能量,从事一些走私的生意。私盐、钢铁等一应塞外胡人短缺的物品,都是薛家贩卖的商品。然后从吐谷浑人和西域人手中,换取马匹香料等中原所需的商品。一来一回,往往能赚取个盆满钵满。

    到薛举成年,又依靠门荫而走上仕途。如今贵为兰州司马,等同于兰州军方第二大掌权人物。

    此次他和张仲坚接触,主要是为了西域的香料生意。

    西域生产香料,特别是从波斯传来的香料,在中原地区颇为盛行。

    自魏晋以来,门阀世族子弟喜欢佩戴香囊。历史上最为著名的一位名士,也就是淝水之战中的另一位功臣,谢安的侄子谢玄,年轻时就对佩戴香囊极为着迷。

    特别是江南,这种风气至今仍在流行。

    江南的丝绸是草原上那些部族首领们所珍爱的物品;而西域香料,则是江南世族的最爱。

    张仲坚此次去兰州,就是想打通这条商路。

    当然了,他还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盟友,薛举无疑最为合适。

    正好薛举的长子薛仁皋,马上要成年了。所以薛举就琢磨着,让薛仁皋回汾阴老家,入族学,而后通过本州举荐,可以进入官学。薛举一辈子戎马生涯,不希望薛仁皋再步入后尘。只是薛仁皋性情暴戾,若非张仲坚,说不定会惹出祸事。

    “言庆,听说洛阳出了一个雄记商铺,和郑翁有关?”

    大家经过了一场喧闹之后,张仲坚拉着言庆到一旁,说出了他的来意。

    此人别看相貌粗鄙,但确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才能也不差,只可惜他相貌出奇,与世家选才的身言书判四个条件不符合。其中问题最大的,莫过于就是‘身’这方面。

    要讲求相貌堂堂,有仪态。

    张仲坚不管是言语谈吐,还是书法和才智都不差,但就是这个相貌,落了下乘。

    所以,张仲坚只能为商,而无法踏上仕途。

    郑言庆笑了!

    他也中意与和张仲坚合作,只是他去找上门,和张仲坚找上他的门,意义不一样。

    张仲坚既然开了口,言庆就占据了上风。

    “张大哥,我也不瞒你,雄记商铺,是家祖父以老友的名义开设。”

    言庆早就在脑海中,演练过各种和张仲坚打交道的办法。但思来想去,感觉和张仲坚这样的人打交道,莫要耍太多心机。此人性情豪爽,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来直去。

    张仲坚也笑了……

    “言庆小弟,看样子你早就在等我上门啊!”

    “张三哥,小弟盼你,可是望眼欲穿。”

    两个人都没有遮遮掩掩,直接就切入了正题。

    张仲坚轻轻一咳嗽,思路立刻做出改变。他听说了郑世安祖孙的遭遇,虽则这一对祖孙化险为夷,但对郑家不会没有看法。现在看起来,郑世安果然要独立了。

    只是郑世安现在还依附于郑大士,不好做的太过明显。

    所以,他需要一个掩饰,于是就有了雄记商铺。但这个掩饰并不安全,所以他需要一个更大的掩饰。

    “说吧,什么条件。”

    “雄记的所有货物,都可以交给张三哥来经营。

    张三哥占四成,家祖占居三成,天津桥的老街坊们,占居最后三成。不过,对外却需要张三哥出面,全盘接收雄记。私底下呢,我们立个字据,就以此分配利益。”

    张仲坚闻听,眉头一蹙。

    “我需要出多少钱?”

    郑言庆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一千贯?”

    “哈哈哈,张三哥,雄记的生意只加之一千贯吗?

    要知道,我大隋治下1253个县城,九百万户人口。按照一户一把剪刀,那就是九百万把剪刀。一把剪刀五十钱,九百万把剪刀是多少钱?这笔帐,张三哥肯定算过。

    这还只是下品剪刀的销量……

    还有修缘七品,天下有多少读书人呢?”

    “话是这么说,可帐不能这么算。”

    “张三哥,一口价,一万贯。你投入一万贯,就可以得到这些东西的四成利益,并不算多。

    另外,我还有一些小玩意儿,说不定张三哥你会赶兴趣。”

    说着话,言庆领着张仲坚走上了书楼。

    先把七巧板放在张仲坚的跟前,然后又从书案上抽出一个书卷。

    “这东西叫七巧板,不过听上去可能有点俗气,张大哥可以自行命名。我试过,杜大哥对此痴迷不已,可谓老少咸宜。如若张大哥你有兴趣,可以交由你来做。”

    张仲坚接过来,拨弄了几下之后,顿时露出惊异之色。

    “这个怎么算?”

    “全权由你经营,我收三成利益。”

    “不行,最多一成半,多了我吃受不起。”

    “两成半,少了我宁可不做。”

    “两成,两成……行就行,不行就算了。”

    言庆和张仲坚好一番讨价还价,此时的张仲坚已经明白了,什么修缘七品,什么三品剪刀,全都是眼前这小童的主意,郑世安不过是在前面为他遮挡住风雨罢了。

    现在,郑言庆需要一个更大的雨伞,于是张仲坚来了。

    “还有这个,张三哥看看,是否有兴趣?”

    言庆说着,把手中书卷交给了张仲坚。

    上面赫然记载着熬制白砂糖的方法……

    “你这个……从何而来?”

    张仲坚一下子就看出了这秘方中的价值,抬起头来,瞪着郑言庆,“这个方子给我,十万贯,如何?”

    “呵呵,张三哥,我是个读书人,将来说不定会前程远大。

    要这许多钱做什么?如果张三哥你有兴趣的话,这个方子我可以送给你,如何?”

    这个方子,价值万金啊!

    张仲坚是想要以十万贯的价钱,一下子买过来。

    因为他看得出,这其中的利益,极为惊人。哪知,人家郑言庆不要,还要送给他。

    他好意思要吗?

    如果他好意思要的话,张仲坚也就不是张仲坚了。

    “我每年可配给你两成半利益,再多的话,恐怕我也拿不定主意。”

    “没问题!”

    郑言庆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把吴县张家和他绑在一起,然后成为他背后的一个靠山。

    至于两成半利益会有多少?

    他不清楚……

    不过他却知道,他手中这个方子,足以令张仲坚成为南方第一富豪,而没有问题。

    脑袋里有点乱,张仲坚努力让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

    “言庆,你多大?”

    “哦,八岁!”

    张仲坚突然间呵呵的笑了,“你真的只有八岁吗?为何我总觉得,你是个妖孽呢?”

    “啊,这个嘛……杜大哥也说过。

    嘻嘻,只是若这个妖孽能为三哥带来好处的话,想必三哥也一定会非常乐意接受吧。”

    张仲坚闻听,哑然失笑。

    心里面陡然对言庆多了几分神秘感,甚至是畏惧感。

    他想了想,然后道:“言庆小弟,我也知你祖孙处境尴尬。这样吧,他日若需要我帮忙,只管派人告诉我。吴县张家或许比不得郑家,但关键时,也能说上话。”

    郑言庆笑呵呵的伸出手,张仲坚也伸出手,两人啪啪啪,击掌三下。

    古人击掌盟誓,甚于文字合约。

    郑言庆其实也没有损失什么,而张仲坚却凭着这些,增强了立足张家的雄厚资本。

    两个人,可以说是各取所需……

    “世绩,你这两天去竹园,可见郑言庆做些什么?”

    约定期限的前一天晚上,颜师古和郑仁基把徐世绩拉到了书房里,询问郑言庆的状况。

    虽说郑仁基和言庆有别扭,但终究是安远堂捧起的脸面。

    王通打郑言庆的脸,说白了就是打安远堂的脸,打他郑仁基的脸。

    这对郑仁基而言,如何能够接受?

    表面上,他对言庆的事情是不闻不问,但私下里,还是很关心。否则他也不会同意徐世绩和郑宏毅天天跑去竹园。不管他怎么看郑世安,但对言庆的才情,颇为看重。

    徐世绩想了想,“言庆也没做什么。

    昨天午后,还和我们一起戏耍。后来吴县张家的张仲坚来了,还送给言庆一匹马……呵呵,那匹马真是不错,言庆还是咬了马耳朵,才驯服了那匹马。今天嘛,我和宏毅午后去时,听他家里的丫鬟说,他和杜如晦大哥一大早过河去香山寺了。

    我和宏毅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回来,也就回来了……”

    “那他可有紧张?”

    徐世绩摇摇头,“没吧,看上去挺正常的,还说等过段时间,和杜大哥进山探书碑。”

    颜师古和郑仁基相视一眼,让徐世绩走了。

    “此子有大将之风啊。”

    颜师古笑道:“如若换做是我,说不定紧张的不得了……呵呵,大兄啊,你也莫要担心。你看言庆不是挺轻松的嘛,说不定就如他所说,早已经成竹在胸了吧。”

    郑仁基长出一口气,苦涩一笑。

    “他当然不紧张,如果他输了的话,丢脸的就是我郑家上下。”

    “诶,话不能这么说。

    那王通好歹和我年纪相仿,不顾长幼的去欺负一个幼童,这举措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若我是他,现在就背着行囊离开洛阳。说实话,就算王通赢了,与郑家也无害处。

    他自己不顾身份,这失礼在先呢。”

    郑仁基点点头,犹豫一下,却突然问道:“贤弟,郑言庆胜算几何?”

    颜师古一怔,片刻后露出苦笑。

    “若我说,不到两成!”

    “两成?”

    郑仁基揉了揉面颊,“照你这么说,我看我今晚,怕是别想睡着了。”

    “呵呵,不止是你睡不着,想必此刻,这洛阳城里,会有很多人和你一样,彻夜难寐吧。”

    颜师古说完,走到了窗前。

    他伸出手,推开了窗子,看着屋外的漆黑,自言自语道:虽说只有两成,但也并非没有希望……

第五一章 命题:释道(上)

    丑时过后,电闪雷鸣。

    一场通透的大雨,断断续续,持续了一个多时辰。至黎明时,雨势减弱,淅淅沥沥。

    郑言庆睡的很舒服,清晨起床,推开竹窗,一股清新的风涌入楼中。

    活动了一下身子,感觉精神很振奋。

    这时候毛丫端着一盆清水走上楼,放在言庆的面前。郑言庆洗漱完毕,吃了一点东西。然后穿好了一副,手持竹伞走出竹楼。白龙马在竹林间奔行,细细的雨丝,如雾一般,马蹄声清脆,若隐若现。站在门廊上,恍若置身于仙境中一样。

    毛旺媳妇牵着那头青驴过来,搀扶着言庆坐好。

    郑世安早已经上了马,见言庆坐稳之后,轻声道:“准备好了吗?”

    言庆笑了笑,“爷爷,我们动身吧。”

    叮铃,叮铃!

    青驴脖颈中的铃铛响起,祖孙二人在如丝细雨中渐渐远去,只有那铃铛声似在园中回荡。

    一大一小两个脑袋瓜子,从另一座竹楼窗户内探出。

    “杜大哥,咱们不去观战吗?”

    窦奉节昨夜没有回家,就住在竹园精舍中。

    不过担心他影响到言庆的备战,所以杜如晦早早的就把他抓到自己的住处休息。

    杜如晦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

    “有什么好看的?

    言庆赢了,也是赢了;输了,还是赢了。

    这一场比试从他发出战书的那一天,他就站在上风处。今天迎战,只不过看如何收场。

    赢了,收的漂亮些;输了,收的难看些……与其跑去凑热闹,还不如留在家中,等候消息。好了,我要再睡一会儿,莫要再吵我。你这家伙,昨夜吵得我难寐。”

    “明明是你翻来覆去的折腾,与我何干?”

    窦奉节也打了个哈欠,小脑袋缩回了竹楼。

    两人都没有去将军堂观战,不过原因却不相同。窦奉节对言庆有着一种近乎于迷信的崇拜,所以坚信言庆能够战胜王通;而杜如晦则不太看好,毕竟王通的实力摆在那里,他真不认为言庆能在经辨之中,战胜王通,更不忍见言庆失落之状。

    细雨靡靡,原野中漂浮着一抹抹,一道道,一层层丝缕般的水雾。

    天气有些凉意,郑世安下意识的裹紧了衣衫。

    朝一边看去,见郑言庆恍若无事一样,悠悠然坐在青驴背上,看两遍田园景色。

    “言庆,你有把握吗?”

    郑言庆笑了笑,“哪有什么把握,只不过去应景罢了。

    赢了固然好,输了也不差。反正已经和张三哥说好,这文书都已经立下,爷爷何必惊慌?”

    郑世安说:“我不是担心商铺的事情,我是担心你……”

    “我?”郑言庆说,“我更不会有事儿。我和那王通相差十四岁,他赢了不会光彩,我输了也不丢人。再者说了,老师临行之前说过,我近来风头太盛。借王通之手压一压,也不是没有好处。反正我也想静一静,等此事结束,我准备和杜大哥进山一段日子,权作调整心情。爷爷,你莫要担心我,孙儿不会有大碍。”

    郑世安细一想,觉得这话确有些道理。

    没错,这一次经辨,经过言庆之前的那一番折腾,王通即便是胜了,也得不到好处。

    相反,言庆若真的输了,也不是没有好处。

    他近来声名太盛,正需要一次失利,来掩饰一下。反正雄记商铺已成功的转入张家人的手里,郑世安从台前进入到了幕后,从此可以逍遥惬意的做一个富家翁。

    总之,对大家都有好处。

    当然了,郑言庆若能胜了,当然最好。

    但私心里,言庆并无把握能胜过王通……这十几年的差距在那里不说,最重要的,还是在于这根基。言庆哪怕是拥有一个四十年的灵魂,但对于这个时代而言,他前世所学的那些东西,并无太多用处。至少,他不似王通那样,熟读五经。

    经试定于将军堂,是窦家的堂号。

    窦家在汉朝时,出现了好几位大将军,故而雅号将军堂,也表明了以武勋为主的传统。

    不管是窦家三祖,还是窦毅等人,全都是以武勋起家。

    堂前陈列一排石雕,有立马横刀者,有拄枪伏地者,全都是窦家先祖所留的功绩。

    进将军堂,铺面而来的是一股肃杀气。

    正堂上,坐着十几个人,堂前则摆放着两张书案,上置笔墨纸砚。

    雨水顺着屋檐流落,将台阶下的地面,冲刷的呈现出灰白色彩,透着一股凝重气息。

    郑世安没有进去,而是目送郑言庆走进将军堂大门。

    门外聚集了不少人,有书生士子,也有达官贵族。不过更多的,则是来看热闹的普通百姓。

    “郑……世安!”

    突然有人叫了一声郑世安。

    郑世安循声看去,就见靠近大门的台阶下,有一辆马车。

    车上竖着一张竹罗伞,青缎子伞面低垂,将雨水都滑落到了车外。伞下,郑仁基和颜师古正坐着,朝郑世安招手。车旁边,还有徐世绩和郑宏毅肃手恭敬的站立。

    郑世安心里奇怪:怎地这位公子哥,今天这么主动的和自己招呼?

    不过脚下却没有停留,连忙走到了车前。

    哪怕分立一房,但多少年对郑家的侍候,让郑世安心里,对郑仁基还是有几分恭敬。

    郑为善也在一旁站立,朝郑世安微微一笑。

    “那个……言庆准备的如何?”

    论辈分,郑仁基应该叫郑世安一声族叔。

    可让他这么叫,还真是为难了郑仁基。刚才就差一点脱口叫出郑管家来,如今和郑世安面对面相视,他只好舍去了称呼,轻声询问。

    郑世安也能理解郑仁基,更不会奢望郑仁基真正认可他这个族叔。

    事实上,整个安远堂,恐怕没有一个人会认可他的身份吧。即便是郑大士也如此。

    让你归宗,已经是天大的宠幸了!

    “大公子,言庆的事情,我从来不过问。您也知道,我这本事,也过问不得啊。”

    郑仁基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对了,雄大锤那边的生意如何?我听人说,可是火爆的紧呢。”

    “托列祖列宗的保佑,还算过得去吧……大锤子的手艺好,做事情也认真。再有一干老街坊们的帮衬,总算是站稳了脚跟。不过,这件事和我,已没有关系了。”

    郑仁基一怔,“为什么?你不是投了许多钱帛吗?”

    “大公子,我那是做生意的料啊。早先帮帮忙,打打下手而已……再者说了,我年纪也大了,这精气神也跟不上了。平日里还好说,忙起来可就不成。这一段时间,我经常算错账目……前日吴县张家的人过来,和雄大锤他们商量好了,决定由他们出钱经营。

    那天小少爷也在,张家的人找过去,就是商量这件事。

    我现在不过是占着半成的利益,每年下来,也能有个千八百贯的收益,就已满足了。”

    郑仁基愣住了!

    “张家接手雄记了?出了多少钱?”

    “除了退还我之前借给大锤子他们的一千贯外,又投入了一万贯,以扩大门面。”

    郑仁基对这生意上的事情,还真不太清楚。

    闻听张家出手就是一万贯钱,只能感叹这张家财大气粗,出手不凡。至于剪刀这等生意,他倒不看在眼中。安远堂名下生意不少,一年数万贯的收益,还真看不上郑世安的几百贯。他只是可惜了一下,就不再过问此事。倒是一旁的徐世绩,似乎多了几分关注……

第五一章 命题:释道(下)

    将近辰时,雨停了。

    王通一系白衣,飘飘然在一群士子的簇拥下,来到了将军堂门前。

    周围百姓看见了王通,顿时发出了一阵嘘声……

    很明显,他们对王通以大欺小的行为,颇有些看不过去。在车上的颜师古,轻轻叹了口气。

    这王通确有才华,但这一次所为,却显得气度小了些。

    他最不高兴的事情,莫过于王通把他和言庆之间的赌约说出去。颜师古当时和言庆立下赌约,也是被气急了。事后虽有些后悔,但木已成舟,也不可能去悔改。

    王通倒好,把这件事说出去后,使得他颜师古,也站在了风口浪尖。

    他王通以大欺小,现在连颜师古也背上了恶名。

    一想到这些,颜师古的脸色就阴郁万分。将王通要过来和他说话,冷冷哼了一声,一扭头,做出没有看见的样子。那意思是说:你别过来,过来了我也不会理你。

    王通立刻面呈尴尬之色。

    他也是聪明人,知道颜师古这样做,是对他有所不满了!

    “王兄,进去吧,时辰不早了。”

    在他身边的青年,名叫崔思敬,是郑州崔氏族人,崔珉的堂兄,崔千里的长兄。

    这件事起因在崔珉,崔家自然不好旁观。

    崔千里的学问,尚不足以出门,所以崔家又拍了崔思敬出来,为的是帮衬一下。崔思敬年过三旬,道德文章也不差,在河洛地区小有名望。他虽然也看不过这种事,可事情起自他崔家,他也只能站出来。当然了,内心中对言庆的目无尊长,崔思敬也是有些看不过去。

    王通整了整衣冠,在一片嘘声中,迈步走进将军堂大门。

    同来的士子,则在大门另一侧站立,倾听将军堂里传来的消息。

    王通倒是彬彬有礼,先向在堂上端坐的拿下耆老名士行礼,还向着言庆拱了拱手。

    他不是傻子,言庆咏竹诗出来以后,他虽下不来台,但也颇为敬服。

    双手将一卷文章呈上,王通说:“半缘君咏竹,已近竹之韵,学生实无法超脱。

    故而学生以‘荷’为题,赋诗十首,崔思敬王绩抄录。”

    反正窦威说过,他可以另行命题。此值夏季,荷花盛开,倒也正和了时节景致。

    将军堂外,传来一阵嘘声。

    很显然,王通取了巧,占了便宜,颇令人有些不齿。

    王通心中则苦笑,早就知道会是这种情况,他落了后招,就有些难以令人信服。可问题是,这十首诗,真的是他临时所做,绝无半点作弊行为。但旁人就是不信……

    郑言庆心里咯噔一下。

    杜如晦说的不错,王通果然是有才学。

    若非自己先下手为强,抢到了先机,恐怕会输得很惨吧!

    他忍不住向王通看了过去,就见此人身高大约在175左右,不算高,但颇有气度。

    一袭白衣,落落大方。

    长的也是齿白唇红,颌下短须,有儒雅之气。

    ————————————————————————————

    窦威请来做评判的人,都是当今名士。

    有洛阳易学大家于仲华,还有前旅骑尉,曾因伪造连山、归藏而被罢免,又因劝阻隋文帝不要关闭官学而闻名的刘炫刘光伯。窦威身旁,还坐着一个中年男子。

    一身华美锦袍,威仪颇重。

    只是生的略有些女相,使威仪中,又多了几分慈祥。

    男子身后,站立一名少年,个头不低,身材也很精壮,正好奇的打量着郑言庆。

    “王通所做咏荷,与郑言庆所做咏竹,虽略有差距,但也算中上。”

    刘炫看完了王通所做诗章,做出了评价。

    当然了,郑言庆盗窃的都是后世名篇,从质量上,的确不是王通所能比拟。

    中年男子也说:“王通这十首咏荷,的确是比郑言庆的咏竹逊色。不过这篇荷花赋,的确不错……呵呵,王通不愧是出身名门,家学渊源,恩,可算得他过关。”

    表面上夸赞,可实际上却暗含讥讽。

    王通脸不由一红,却又不得不上前拜谢众人评点。

    “今日命题经论,还需光伯先生来吧。”

    中年男子看似随意的说了一句,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的朝着郑言庆看了一眼。

    不过郑言庆并没有注意到,此时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堂上那些耆老身上。

    “郑言庆,我且问你一句话。”刘炫开口道。

    言庆连忙上前,“还请前辈指教。”

    “你这文中,所说的‘经不空取’典故,从何而来?”

    “哦,幼年时翻一残书所得。”

    “经为何名?”

    言庆有些奇怪这刘炫为何揪着佛经典故不放。总不成告诉他,这个典故还没有出现,是几十年后的产物吧。

    于是摇头道:“学生当时年幼,记不得名字。”

    “呵呵,看起来,你对释教颇有缘啊……此前又有修缘七品……恩,我有一题,释、道。”

    刘炫说完,向其他人看去,“诸公以为如何?”

    释?道?

    就是佛教和道教嘛……

    这个命题,未免太大了一些吧!

    中年男子一蹙眉,刚要开口反对,却听刘炫说:“自汉魏以来,释道并行。郑言庆熟知释教典故,想必也有所心得。正好他文中也提到了释教典故,何不以此作论?”

    “刘光伯,你这是何意?

    谁不知道河东王氏,是三教并修。郑言庆不过八岁孩童,你出这么大的题目,他如何能作的出?”

    郑言庆闻听声音,扭头向身后看去。

    这一看,却让他一愣。

    原来站出来为他说话的人,居然是郑仁基。

    “郑少兄此言差矣,你郑家不也是玄儒并修,郑言庆既然能说释教典故,焉知他不懂其他?再说了,学问不在年龄,王通虽痴长几岁,但这才华未必能高过半缘君啊。”

    表面上看,刘炫是在为郑言庆说话。

    可实际上呢,他却是在为王通开脱……是啊,郑言庆年纪虽小,可名声大啊。咱作学问,不能以年纪做判断,而是应该以名气做判断。他既然这么有名,想必没有问题……

    窦威白眉一耸,做势要起身。

    中年男子,却在这时候一把抓住了窦威的手臂,将他按住。

    窦威一怔,向男子看去。

    却见男子轻轻摇摇头,然后看了一眼郑言庆。

    郑言庆面色平静,双手抄在袖中,恍若这一切事故,与他没有半点干系。

    郑仁基争辩不过刘炫,悻悻退到一边。

    “刘光伯不要面皮,怎能如此做呢?”

    颜师古也是脸色阴沉沉,拍了拍郑仁基的肩膀,“莫着急,且看郑言庆如何回应。”

    “郑言庆,你以为如何?”

    刘炫,是河间人,与太原王氏族人王崇关系密切。

    他装模作样的询问郑言庆,其实隐隐有逼迫之意:你若是不答应,干脆认输算了。

    郑言庆说实话,本无所谓胜负。

    只是这刘炫一派道貌岸然之色,让他顿时心生厌恶。

    “前辈即已发话,学生怎敢拒绝。”

    “既然如此,那限时一个时辰,你二人就以释道为题,各做一篇文章,以判论高下。”

    王通和郑言庆恭声答应,各自在堂前书案落座。

    与此同时,门外众人也停止了议论,将军堂前,一派静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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