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这只是开始
第九十章 这只是开始
洛阳两军殴斗的影响,远非止于洛阳。
新年祭天大典过后,刑部尚书刘政会在朝堂上率先发难,弹劾李言庆肆意骄横,抗旨不尊。
“河南王仪仗宗室身份,居功自傲。
先有抗旨不临长安之罪,后更于荆紫山下,为一己之私击杀军中大将。洛阳平定之后,他更拥军自大,鼓动洛阳缙绅生事,甚至令洛阳商户罢市,以排挤秦王。此为大逆不道,非人臣所为,依律当斩。否则长久之后,人人效仿那河南王,陛下颜面何存,朝廷的威严何在?”
刘政会是太原元从老臣,自李渊执掌太原以来,就忠心追随。
同时,他也是河北唐县刘氏宗族子弟,据说其远祖,可追溯到唐尧时期的御龙氏刘累为先祖。
虽然如今已经没落,然则也算是一个大族。
刘政会在太原时,就颇喜爱李世民。在历史上,此人更在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中,排名二十一位,犹在徐世绩之上。他在武德殿中,须发贲张,义愤填膺的咆哮,丝毫不惧李渊阴沉脸色。
刘政会话音未落,从朝臣中走出一人,正是太原元从老臣之一,裴寂。
“刘尚书开口大逆不道,闭口依律当斩。
然陛下入长安所立十二律中,河南王又犯几何?抗旨不尊之说,裴寂不知道该如何论断,可我却知道,杀人偿命,这是为人子的本份。如果河南王真置之不理,恐怕你又要跳出来,弹劾河南王有悖人伦之道……而拥兵自大?若非河南王占居荥阳,为朝廷打开了中原通路,恐怕到现在中原战局,尚扑朔迷离。河南王少年心性,所做虽有些冲动,依我看却在情理之中。
当初刘逆兴兵作乱时,刘大人如若坚守晋阳的话,令公子是不是当与杀父仇人把酒言欢呢?”
宋金刚攻克介休时,刘政会曾被刘武周俘获。
后柏壁之战,刘武周败北,刘政会与另一名元从老臣,前陕州司马,如今天策府长史唐俭,被尉迟恭释放。
裴寂言语毒辣,直指刘政会的软肋。
邕王尚能战死殉国,你刘政会身为元从老臣,居然到现在还活着……天晓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刘政会闻听,面孔涨得通红。
手指裴寂道:“裴玄真,你休得血口喷人。”
“我哪里血口喷人?只不过是在阐述一个假设而已。
陛下,河南王功劳卓著,生父战死陕州,却不得报仇雪恨。河南王性情纯孝,乃世人所知。当年其养祖父故去,他能够辞去大好前程,在天陵山守孝三年。如今生父被杀,他要为父报仇,也在情理之中。其行为虽然有些莽撞,却非不可饶恕……不过,刘大人所言并非没有道理。河南王违背圣意,可着其即刻前来长安,罚俸一年,令其闭门思考,也就是了。”
裴寂巧妙的把抗旨不尊,偷换成违背圣意,其含意有天壤之别。
抗旨不尊,那是死罪;违背圣意,可以说成是李言庆没有理解,或者错误的理解了李渊的意思。一个有心,一个无意,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李渊当然清楚这两个词的区别,顺水推舟道:“玄真所言极是,正该如此。”
刘政会虽然心有不满,却不敢再跳出来指责。那裴寂是个牙尖嘴利的家伙,而且摆明了态度,要维护李言庆。是他擅作主张?亦或者是受了李渊的指示?刘政会不得而知。但他却清楚,如果继续追究下去的话,只怕会令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弄不好,这矛头就会指向自己。
刘政会退下了,可长孙顺德却站了出来。
只见他噗通一下子就跪在点上,双手呈递奏折,以头触地哭喊道:“请陛下为老臣做主。”
“薛国公,你这是怎地?”
“老臣昨日收到洛阳家书,我那侄儿长孙无忌,与薛道衡之女薛瑛定下亲事。前些时日,无忌在街上置办彩礼时,遭遇天策府家将围攻,身受重伤,至今无法下榻,请陛下为长孙一门,讨回公道。”
“无忌?”
李渊一怔,“可是季晟后人?”
“正是季晟少子。”
“他与薛氏之女定亲了?”
“正是!”
朝堂上,本倾向于天策府的大臣,不禁眉头紧蹙。
薛道衡的确是尸骨早寒,可他在士林中的声誉,依旧响亮。薛道衡生前对求学士子颇为关照,这朝堂上不少人,都受过薛道衡的指点。长孙顺德口称长孙一门,其实等同于是联合河东薛氏,向李渊求取公道。这两家,都非常人。但一个长孙氏就很让人头疼,再加上薛氏……
李渊只得温言安抚,并保证会还长孙无忌一个公道。
沉吟半晌,李渊突然问道:“太子以为,当如何处置此事?”
李建成想了想,“二郎攻取洛阳,如今正需平稳局势。既然他与养真发生冲突,不如由父皇下诏,命养真即刻前来长安。刘大人说的不错,养真留在洛阳的话,只怕会与二郎冲突更深,倒不如让他回长安来,以稳定洛阳局势。如今萧杨在江南联合,洛阳实不宜再乱……”
说完,李建成躬身退了回去。
从目前洛阳的局势来看,李言庆和李世民,很难共存。
两人之间存在的纠纷着实太大,如果继续留在洛阳的话,只怕会令事态更加严重。不过,是让李世民回来,还是让李言庆回来?李渊尚未下定决心。李建成建议李世民留守洛阳,可是李渊却担心,李世民镇不住局面……毕竟李世民如今得罪了洛阳世胄缙绅,留守洛阳的话,只怕会引发更多冲突。但李建成拳拳爱护兄弟的心意,李渊还是很非常高兴。相比之下,英气勃勃,却又是咄咄逼人的李世民,对李建成似乎缺乏足够的尊重,令李渊不快。
“此事,容朕再考虑一下。”
“陛下,秦王与河南王谁留守洛阳,可以暂不决断。
不过现在洛阳局势已定,需尽快派遣官员前往。只要朝廷委派了官员,一应事情也就能有一个寰转。否则再拖延下去,秦王与河南王都是气盛的年纪,如果在发生矛盾,定会酿成大乱。”
事实上,洛阳的平稳,对于关中也极其重要。
中原的物资,若运往关中,必须由洛阳中转;而关中的财富输出中原,也必须从洛阳经过。
两支兵马隔阂已深,聚在一处难保会生出动荡,需尽快平定下来。
下一步,李唐的目标将放在江南。所以,洛阳的平静,也就是成了保证统一之战的关键。
“诸公以为,何人可出任洛阳?”
“兵部尚书屈突通,最为合适。”
历史上,屈突通与李世民联手,平定了王世充。也就是在那一战中,屈突通和李世民结下了交情。然则如今,屈突通被留守河东,相较而言,他与李建成的交往更多。但他并非李建成一系,更多的是忠于李渊。所以,当李建成举荐屈突通的时候,李渊毫不犹豫的应下。
“大哥,不是说要拉拢那李养真吗?为何在朝堂上,又要二哥留在洛阳?”
朝会结束之后,李建成返回东宫。
年十七岁的齐王李元吉追上李建成,并排行进。
侍卫非常自觉的退后二十步,以方便兄弟两人的交谈。
李建成笑道:“三胡,你以为养真离开洛阳,二郎就能在洛阳坐稳吗?”
“难道……”
“二郎现在的情况,不仅仅是和养真之间的冲突。他打了长孙无忌,等同于和洛阳世胄出现裂痕。他想要留在洛阳,就必须交出殴打长孙无忌的凶手,否则根本无法在洛阳站稳脚跟。
以二郎的性子,你认为他会向那些缙绅低头吗?”
李元吉抚摸着青嘘嘘的下巴,嘿嘿直笑,“二哥性子刚硬,恐怕是不会低头吧。”
“他不低头,那麻烦就越大。
即便是有屈突通协助,恐怕也难以立足。而且,我希望养真接手北衙,如今正是大好时机。
等二郎在洛阳呆不下去回来的时候,会发现这长安大局已定,他难以折腾出什么风浪。再者说了,二郎是我亲兄弟,养真虽然也是我族中兄弟,可是和二郎相比,终究还是隔了层关系,对不对?”
李建成话锋一转,李元吉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李建成这一手,非常漂亮。子曰兄友弟恭,他这个做兄长的偏向李世民,在外人看来无话可说。不但能让李世民陷入麻烦中,还能博得一个好名声,获得李渊的赞赏,又何乐不为?
李元吉片刻后醒悟过来,顿足抚掌。
“大哥,果然高明!”
他紧走几步,追上了李建成。
两人一边低声说着话,一边往东宫走去。就在他二人快到东宫的时候,忽有内侍从后面跑来,气喘吁吁的说:“太子,陛下有紧急事务,请太子即刻前往球场亭议事。”
球场亭,位于宫城西苑。
李建成愕然道:“父皇招我何事?”
“秦王呈送奏章,请返长安,故而请太子前往。”
“二郎请旨要返回长安?”
李建成眉头一蹙,心道一声:看起来二郎变得比从前沉稳许多,能知舍弃二字,却不容易!
武德三年正月二十六,李言庆自巩县接家眷,抵达洛阳。
小念在正月初诞下一女,起名玉真。李言庆本打算留在巩县,等小念身体恢复以后再动身,可不想长安有圣旨传达过来,李言庆必须即刻赶回洛阳接旨,不得已只好提前动身返回。
裴翠云的身子不方便,但尚能行动。
所以商议一番后,裴翠云长孙无垢等人举家前往洛阳。
不过巩县的老宅也不能丢弃,同样也没有人敢出资购买。言庆在考虑之后,索性把老宅改为麒麟别院,作为王府行在。由于洛阳已经平定,所以麒麟馆博士徐文远决定返回洛阳。想要找一个合适的人来接替麒麟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加之洛阳的吸引力,远非巩县可比。哪怕巩县如今扩大了许多,可是在名气上,许多人还是愿意选择洛阳,而非巩县。
干脆把麒麟馆迁至洛阳吧!
李言庆和柴孝和商量之后,下定了决心。
巩县虽好,终究比不得洛阳的繁华。麒麟台隐于洛阳,可以搜集到更多的情报和讯息……
再者说了,襄州龙起,瀛洲(即隋朝河间郡)文玉东两位白衣弥勒的护法,准备前来拜见朵朵。巩县位置实在太过于明显,很容易让人猜测出李言庆的存在。但如果放在洛阳,则可以更好的掩盖李言庆的身份。这对于麒麟台而言,同样更增添几分安全系数,更加妥当。
只是,麒麟馆搬迁,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李言庆留下柴孝和全权负责,而后一家人,抵达洛阳。
“让我留在洛阳?”
李言庆接到圣旨之后,不禁有些疑惑。
在他看来,李渊不应当把他留在洛阳,而是应该调回长安才是。
可现在,圣旨上却说命他留守洛阳,协助屈突通平定洛阳局势,务必要使洛阳商路保持畅通。
李世民则奉旨返回长安,另行安排……
“陛下,就如此放心我吗?”
“哈,放心倒未必!”长孙无忌笑道:“你没看这圣旨上写着,留守长安,协助屈突通吗?
如果真的放心,至少也该给你一个大将军的职务。
再不济,也该有个大行台的身份。可是现在……你虽贵为河南王,手里却是无兵无将,没有任何实权。我估计,陛下之所以这么安排,怕也有秦王的因素。秦王在洛阳,很难站稳脚跟。
如果皇上把你调走,则会令洛阳缙绅不满,秦王会更加尴尬。可现在调走了秦王,从某种程度上,也是陛下向洛阳世胄低头……你想想看,秦王毕竟是攻破洛阳的功臣,于情于理都该让他留下才是。现在,秦王回长安了!洛阳缙绅若再追究下去,恐怕就会面临强烈打击。”
长孙无忌这么一分析,李言庆也觉得颇为在理。
没错,表面上看,李渊似乎是更偏向自己。可实际上呢?李渊却是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
贵为王爷,却无实权。
把言庆留在洛阳,其实就是一个摆设。
可是在外人看来,李渊却是对李言庆,信赖有加。
长孙无忌拍着李言庆的肩膀,嘿嘿直笑:“养真啊,要习惯一下。从前你是土皇帝,可现在,要学会做人臣。这个过程可能会有些不适应,但终归还是要做。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如何消除陛下对你的猜忌。不过还好,陛下对你还算不错,抗旨不尊,擅杀军中大将,只小小不然的打上一下,你也是赚了……如果换一个人的话,如今早已人头落地。陛下,对你不错。”
李言庆,不由得苦笑摇头。
长孙无忌这番话听上去,好像是在取笑他,但也是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
从前,他在荥阳手握生杀大权,可谓是一个土皇帝。可是现在呢,他是李唐臣子,必须听从调遣。
如果换一个人,肯定会产生一个心情上的落差。
事实上在原有的历史上,李密也好,杜伏威也罢,乃至于刘黑闼这些人,先后归顺李唐而后又造反作乱,未尝不是因为身份转换的缘故。如果没有前世的经历,也许言庆也无法适应过来。不过现在,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虽然不再如从前那般威风,可至少也是个王爷!
言庆笑道:“我如今落魄了,你也少不得麻烦……嘿嘿,谁让你是无垢的兄长呢?咱们现在,是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跑不了我,也跑不了你。快快快,想个办法,让我少些麻烦。”
“你这家伙,明明自己可以想,为何让我费心?”
长孙无忌摇着头,似乎是对言庆的这种痞赖,非常无奈。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獒犬的呜咽声。
李言庆和长孙无忌连忙起身,打开房门看去,就见竹楼大厅里匍匐着的十几头大小不一的獒犬,全都起身向外凝视。
这次他从巩县过来,把府中的獒犬都带了过来。
四眼已经走了,细腰也变得老迈不堪。可是它却留下了十七头小獒,大的有七八岁,小的四五岁,并且已产下了第三代獒犬。厅中的獒犬,全都是细腰和四眼的后代,一头头格外雄壮。
此刻,它们毛发乍立,发出可怕的呜咽声。
李言庆向外一看,却是柳青站在竹楼门廊下,看着这些獒犬有些畏惧。
言庆连忙喝止了獒犬,问道:“柳青,不是说过,我与无忌说话,不要打搅我们吗?”
“可是……王爷,秦王派人下书,说是请您今晚前往含嘉殿饮宴。”
“哦?”
“秦王说,只是家宴,没什么外人,请您务必赏光。”
李言庆扭头看了一眼长孙无忌,而后点头道:“请回复秦王,我今晚一定前往。”
柳青答应了一声,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厅中的獒犬,溜溜的走了。
言庆的这些獒犬可是非常凶猛,力大无穷。在专人的调教下,这些獒犬能生裂虎豹,寻常十几头土狗,也不是一头獒犬的对手。
“你怎么看?”
长孙无忌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这种时候,秦王也不会轻易挑起事端,否则他的麻烦更大。
据我猜测,秦王既然请你,很可能是想要修补你和他之间的关系。毕竟如果他和你真的反目成仇,对他也没有好处……去探探他的口风也好,毕竟将来你和他同朝为官,没必要把关系搞得那么僵。”
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他搞僵,可是他……
李言庆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之后,也在猜测着李世民的心思。
从历史上来看,李世民是个很有心计的人。他回归长安后,很快就和李建成撕破了面皮。
也就是说,李世民和李建成的矛盾,由来已久。
但从目前的状况来看,李世民失去了杜如晦和房玄龄,而尉迟恭又被他射杀。天策府的实力,远没有历史上那般雄厚。他应该会采取隐忍的手段,多方拉拢,所以不想和自己结仇。
理论上,应该如此。
可实际上……
李二这个人太阴了!
这是李言庆前世读史的时候,留下来的感触。
也许,自己应该更小心一点才是……
当晚,李言庆如约前往皇城。
就如同长孙无忌所说的那样,他不需要担心李世民会使出什么阴招。自己是在众目睽睽下前往赴宴,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李世民难辞其咎。除非,他一心挽回颜面,断了龙飞九五的心思。但那可能吗?和李世民几次短短的接触来看,这个人的控制欲,可谓强大。
不过即便如此,言庆还是有所防备。
他除了命雄雄阔海和阚棱留守宫门外,还带着沈光一同赴宴。
如果李世民真要耍花招,以沈光的身手,至少可以在第一时间,劫持李世民为人质。为此,言庆专门提醒沈光,命他内着软甲,暗藏龙环剑。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放人之心不可无!
李世民身着便衣,只带着两个人,在含嘉殿外迎接。
“养真,你总算来了!”
他上前一步,紧紧拉着李言庆的手,一脸亲切的笑容。
“秦王召唤,小王焉敢不至?”
“养真,你……”
李世民脸上流露出一抹黯然之色。他轻声道:“养真,你我非要如此吗?当年你我在巩县时,承蒙你照顾,我很快乐……三弟更得你妙手,才有今日的成就。前两天,三弟还派人送信给我,怪我不应该和你结怨。这些时日我常思之,也觉得……可你手段也太激烈了,让我连一点寰转的余地都没有。
敬德他……”
李言庆摆手道:“二郎,你既然记得当年情义,如何又要收留尉迟敬德?你可想过,我的感受?”
“此非我之过!”
李世民道:“当初你身份极为保密,我收敬德时,并不知这其中干系。如若我早知道的话……”
言下之意是说,这件事和我无关。
你的身份,除了父皇知道以外,当时并无几人知晓,包括我在内。
言庆心里一抽,不免对李渊生出些许不满。不过,这不满也只是眨眼即逝。李言庆心中暗自倒吸一口凉气:他这是在挑拨我对李渊不满吗?如果我真的对李渊不满,恐怕杀身之祸接踵而来。
看着李世民脸上的笑容,言庆这心里,却是哇凉哇凉。
“殿下,酒宴已经备好,还请河南王入席吧。”
“没错没错,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你我先入席,哈哈哈!”
言庆喜怒不形于色,李世民则表现出大度之气。
“王先生,近来可好?”
李言庆朝着那开口打断话语的王通微微一点头。
王通则报以一笑,拱手还礼道:“有劳河南王挂念,白牛一切尚可……呵呵,听说王爷又添一女,今日少不得要多喝几杯,以示庆祝。”
“哦?养真有了一个女儿?”
李言庆添女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
鉴于洛阳当时气氛有些紧张,故而他也没有大肆宣扬。不过他也没想着能瞒过李世民,于是微微一笑。
“那真的要好好喝两杯了……嫂嫂们何时前来?”
“哦,已在途中。不过因为我要赶回来接旨,故而没有一起抵达。想必两三日,就该到了。”
“那却是有些可惜了!”
李世民不无遗憾道:“我明日即领兵返回长安,只怕是赶不上了。”
言庆一怔,“二郎明日就走?”
李世民点点头,让言庆心里,顿生异样之情。
两人走进大殿后,分宾主落座。
言庆的目光,被李世民身后的白衣男子所吸引。那男子两鬓斑白,年纪大约在五十上下,生就一部美髯,仪表堂堂,颇有风范。美男子见得多了,李言庆本身也是相貌不俗。可不知为何,这白衣男子让他隐隐感觉到一丝危险。那种沉静中,很奇妙的压力,颇令他不安。
“二郎,你还没有介绍一下……”
李世民笑道:“王先生和你是老熟人,想必无需我来介绍。哦,这一位可了不得,和养真你一样,当年曾被楚公杨素,赞誉为栋梁之才。”
“哦?”
李言庆目光落在白衣男子的身上,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
但见白衣男子起身,拱手一揖道:“下官李靖,如今忝为秦王府三卫,见过河南王……李靖久闻河南王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言庆登时,骤然色变!
第九一章 蝴蝶
第九一章 蝴蝶
李靖,字药师,雍州三原人。
出生于官宦之家,是开隋名将韩擒虎的外甥。其祖父李崇义曾任殷州刺史,受封永康公;父亲名叫李诠,大业初年官至赵郡太守,也算得上是当时颇受看重的官宦家庭。李靖出生在这样一个官宦世家,少而聪慧。每与其舅父韩擒虎谈论兵事,韩擒虎都会无比的赞叹。
“可与论孙吴之术者,惟斯人矣。”
隋朝时,吏部尚书牛弘称赞李靖,有王佐之才;左仆射杨素,更是抚着坐床说:“卿终当此位。”
韩擒虎是将才,也就罢了。
牛弘口中的王佐之才,杨素更是开皇年间的政治家、军事家,如此称赞,足见李靖之才干。
“李靖,怎么会在秦王府?”
这一顿酒宴,李言庆吃的是索然无味。
回到王府之后,他立刻下令刚刚抵达洛阳的柴孝和,详查关于李靖的资料,并尽快呈上。
李靖,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力,让他有些坐卧不安。在记忆中,李靖似乎是在灭梁之战中声名鹊起。而后他经年征战,可谓未尝一败,被称为大唐第一军神。徐世绩很牛,但此时尚不足以和李靖相提并论。苏定方厉害,和李靖同样有着巨大的差距……此人,非同寻常。
李靖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排名第八位。
但是给言庆的印象,李靖一直徘徊于天策府的边缘,算不得天策府的核心人物,甚至比不得尉迟恭一介武夫。玄武门之变时,李靖似乎也没有参与其中。所以,李言庆一直认为,李靖应该属于是中立,不隶属于任何一个派系。可是现在看来,他的想法,似乎出现错误。
这个人有才华,有谋略,有经验,有阅历!
是一个极为可怕的存在。
他不仅仅长于兵事,更精于谋划。否则,杨素不会对他那般称赞,牛弘更不会说他王佐之才。
所谓王佐之才,也可以理解为全才,宰相之才。
事实上,一个真正的军事家,必然是一个优秀的政治家。后世的战争论中说的非常透彻:战争,永远都是政治的延续……
伊始,李言庆也曾想过,结交李靖。
只是李靖神龙见首不见尾!大业年间,他受杨素的牵累,被发配马邑,出任郡丞一职。李言庆自然也不可能与李靖产生交集。随着后来言庆在荥阳布局,对李靖的关注,也就变得轻了。
可却没有想到,李靖居然已经投靠了李世民。
“李靖历任长安功曹,殿内直长,驾部员外郎……养真,此人的履历并无什么出奇之处,而且官职也很卑微。直到大业十年,他被发配马邑,出任马邑郡丞……好像也没有什么功绩啊。
哦,这里有记录,大业十四年,他觉察到了太原异动,于是自锁上变,请求押送江都……这是准备告发陛下。因道路阻塞,被困于长安。后陛下攻破长安,曾欲斩杀此人。最后却因秦王劝谏而罢休。陛下将其释放之后,并未录用。于是李世民将他收入秦王府,出任三卫。”
也就是说,李靖在武德元年,已经投靠了李渊。
三卫是王府中的一个武职,类似于东宫六率,但是比东宫六率的规模,却小了许多。属于亲兵的首领。
李世民的亲兵,就是后世赫赫有名的玄甲天兵。
李靖为玄甲天兵的首领,可见李世民对他的看重。这个职位,既不惹人关注,又常居于李世民身侧。天晓得李靖于李世民而言,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说不定他的地位,还在王通之上。
怪不得,李言庆在此之前,没有听说过李靖的名号。
的确,一个区区三卫,根本不会令人关注。再加上李靖此前虽有名声,却无任何拿得出手来的战绩。从声望上而言,也许人们会更关注王通,关注刘文静,关注唐俭、刘弘基、丘行恭……甚至秦琼程咬金的名气,都要比李靖的名气大。再加上他为人低调,自然难以调查。
李言庆不知道该如何向长孙无忌解释。
难不成说,我是从后世来的,所以我知道这个家伙,非常厉害?
他闭目沉吟片刻,扭头对长孙无忌道:“无忌,千万不可小觑了此人。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有些人,并非没有才干,只是缺少施展才华的舞台。你既然专修经史,当知楚王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典故。李靖这个人,是有大才干的,不过早先时机未到。
而今,风云际会,亦是他龙吟九霄之时……你别问我如何知道,我告诉你,我从未看走眼过。”
对于这句话,长孙无忌深信不疑。
李言庆六岁与杜如晦相识,八岁与房玄龄结交。
徐世绩、薛收……等等,似乎凡是李言庆看重的人,都有着非常凡响的前程。
长孙无忌有时候也在猜测,李言庆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渠道?可又一想,六岁的李言庆,不过是别人的家奴,又能有什么样的渠道呢?当时李言庆的环境,长孙无忌也并非不清楚。
也许,他真有先见之明?
既然李言庆这么评价李靖,那这个李靖,绝非等闲人!
下意识的,长孙无忌对李靖的看法,顿时提高了几个层次。
李言庆在门廊上坐下,十余头獒犬,散布于竹园四周。在经过了最初的焦虑之后,言庆渐渐冷静下来。
也许,李靖一直都是李世民手中暗藏的一张王牌吧。
言庆不怕对方有底牌,他害怕的是,自己不知道对方有什么底牌。
“对了,可曾查出,李靖为何没有在洛阳之战中出现?”
按道理说,李靖身为秦王府三卫,同时又是玄甲天兵的首领。李世民在主持洛阳之战的时候,李靖不可能没有任何消息。若他出现在洛阳战场上,那么李言庆就一定能够提前知晓。
他没有在洛阳战场上出现,说明此人,并未随军前来。
长孙无忌立刻从身旁厚厚的一摞公函中,找到了相应的答案。
这些公函,全都是柴孝和搜集来的资料……
“去年你宣布易帜之后,为吸引李唐的注意力,协助王世充夺取荥阳,萧铣派水师溯江而上,企图攻取峡州(今湖北宜昌)、巴、蜀之地。峡州刺史许绍将其击溃,同时向长安求援。
当时秦王正在调集人马,赵王陈兵武威、
薛世雄、屈突通等人或出镇河东,或集结于朔州。于是秦王就在出征之前,向陛下举荐李靖,赴夔州(今四川奉节)就任。李靖于去年六月赴任,但路途并不顺利。途径金州(今陕西安康)时,遭遇邓世洛蛮军阻扰。当时主持平蛮之战的是庐江王李瑗,李靖遂留下协助。”
“慢着,也就是说,李靖在赴任时,与庐江王有关联?”
“这上面是这么说!”
言庆冷笑一声,“李靖好手段,不过举手之劳,就为秦王拉拢了一个内援啊!”
李瑗是宗室,身份地位颇高。
李孝基死后,李神通就继任了宗正寺卿的职务。而李瑗,则为少卿,在宗族中权力甚大。
李靖帮了李瑗这一把,也就等于是让李瑗欠了李世民一个人情。这人情一旦欠下,李瑗就等于和李世民站在了一处。李世民未用半分力气,却得了宗室一大内援,绝对是划算的很。
只这一手,李言庆就能看出李靖的手段……
“李靖抵达峡州,正是养真你攻下邺城之日。
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峡州之战并未获得太多的重视。当时萧铣控制要塞,李靖接连受阻,陛下甚至认为他是故意滞留,贻误战机,还下令许绍将他处死。不过许绍爱惜他才干,未曾动手,反而向长安请命……这个许绍胆子倒是挺大,居然抗旨不尊啊……呵呵,真是有趣。”
何止有趣?
这说明,峡州刺史,也是李世民的人!
李言庆提起笔,在一张纸上又写下了许绍的名字。
“九月,开州俚蛮冉肇则作乱,兵犯夔州。李孝恭出战失利,然李靖率八百壮士气息俚蛮营垒,大获全胜。而后又布下伏兵,一战而斩冉肇则,俘获五千人,令陛下大为喜悦。十一月,陛下命其其开州直抵洛阳,协助秦王。并因军功,而授任开府……这个人,果然不简单。”
长孙无忌放下公函,凝视言庆。
而言庆恍若未觉,盯着手中的名单,沉思不语。
片刻后,他轻声道:“李靖走了一趟夔州,秦王得了半个巴蜀的臂助……嘿嘿,当然不简单喽。”
说罢,言庆抬起头,把名单放下。
“不过没关系,他得了巴地,我尚有蜀州……过两日奉节会过来,我准备让他走一趟成都。”
窦奉节和薛万彻不同,并非搏杀两阵猛将。
他在长河镇的时候,更多也是负责辎重后勤。来到巩县后,窦奉节更多的是充当与长安的联络中枢。由于武士彟被抽调回了长安,唐人商户被柴孝和趁机吃掉,成为麒麟台的一颗棋子。
不过,武士彟并不清楚这些,窦奉节就更不可能知道。
他现在未获长安诏令,自然不可能轻易离开。但如果是言庆差遣他,倒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窦奉节前往成都探亲是假,言庆趁机想要吞掉嶲州僚蛮是真。
只是有些事情,他必须要秘密进行才是。
既然知道了李靖的存在,并通过一些事件,了解到了李靖的手段,对李言庆而言,也算收获。
他心里清楚,自己不可能久居洛阳。
李世民返回长安之后,李渊断无可能把他长期留在洛阳,也许不久之后,他就会接到诏令。
那个时候,才是他和李靖正面交锋之时。
“无忌,我早晚会前往长安……不过这王府构架,还需早日搭建起来。
你有没有兴趣,来做我的詹事呢?”
郡王府的詹事,从五品的品秩。比之太子詹事的品秩,低了四个品秩。但从权力上而言,却比太子詹事更大。太子詹事,正三品,位在宾客之下。而郡王府不设三师三少,更没有宾客的职务。但也正因为这个原因,郡王府詹事,兼有宾客的权力,同时还负责三令三卫政令。
所谓三令,包括王府内坊(太监)、家令、率更令。
而三卫,其实就是指李言庆那支有麒麟卫转化而来的万胜军。郡王可蓄养亲卫私兵,不过有人数的限制,约有八百,正合万胜军的人数。其实,这个人数的弹性很大,一般也不会有人在意。
比如李神通,为河间王。
他的亲兵人数,就多达三千人。
只是李言庆的身份现在有些尴尬,所以更需小心谨慎。
八百万胜军足矣横行天下,而且李言庆还可以通过其他手段,蓄养私兵,只是不会在明处呈现。
长孙无忌一怔,旋即大笑。
“你可真会说笑,我不做你的詹事,难不成让裴老虎做吗?”
裴行俨如今驻守怀州,凭借其族中的力量,无需担心他的前程。而长孙无忌,目前在族中的地位也很尴尬。霹雳堂由长孙行操执掌,这些年来,行操虽未令长孙氏复兴,却也是辛苦维持。在没有什么特殊状况下,无忌也不可能和行操争夺霹雳堂。但从旁协助,倒也方便。
言庆也不禁笑了,颔首不语。
他想了想,拿起一张纸,写下长孙无忌的名字之后,又在长孙无忌名字下面,分别写上下沈光、雄阔海、阚棱、郑大彪、柳亨、梁老实等一串儿名字。
而后,他拿着那张纸,向长孙无忌晃了晃。
“无忌,这张纸送出去之后,你我可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
长孙无忌浓眉一挑,淡定道:“难道说现在,我们不是一条线上的吗?”
是啊,也许从李言庆走进霹雳堂,拜长孙无忌为师的那一天起,长孙无忌的命运,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和言庆紧密的联系在一起。其实,何止是无忌一人?沈光、杜如晦、房玄龄、谢映登……还有薛收、徐世绩、裴行俨这些人,不都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改变?
直到这个时候,李言庆才可以很自豪的说:他就是那一只在太平洋振动翅膀的大蝴蝶吧……
既然已经成了那只蝴蝶,何不让它带来更大的振动?
夜已深沉,李言庆靠在门廊柱上,抬头仰望璀璨的星空,口中喃喃自语!
武德三年二月初,秦王李世民率部返回关中。
同月,左骁卫大将军屈突通抵达洛阳,出任都畿道大行台,河南府太守,五州大都督之职。
郑州(亦即荥阳)、怀州(河内)、汝州(颍川)、陕州(弘农)四州并河南府(洛阳),被划入都畿道治下。
由此,李唐开始加快了对中原格局的改变。
二月中,平原告破。
宇文化及被乱兵斩杀于平原县皇宫之中;二月末,窦建德的妻子曹氏,献降渤海郡,亦宣告着,中原战事彻底平息。
阳光明媚,普照洛阳。
李言庆在府中摆设香案,迎接圣旨。
“河南王李言庆,天资聪慧,沉稳干练,为宗室之楷模……授宗正寺少卿,十五日内,前往长安……”
前来传旨的,依然是窦威。
此前他奉命前往巩县传旨,不成想李言庆得知李孝基死讯之后,率万胜军偷偷赶赴洛阳,更引发出一系列的变故。
如今,李世民已返回长安两个月之久。
而洛阳随着屈突通的到来,也渐渐的平稳了局势。
商户陆续恢复正常营业,通远市每日商船川流不息。洛阳的谨慎们,也不愿意和朝廷闹得太僵。
毕竟,朝廷召回了李世民,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面子。
如果继续闹腾下去的话,只会造成更大的麻烦。见好就收!这些缙绅世胄能立足数十年,乃至百年,历经朝代更迭而不倒,又有哪个是没眼色的人。于是,又应了李言庆那句话:歌照唱,舞照跳……一如从前。特别是在得知朝廷免去洛阳三年赋税,更使得洛阳变得繁荣无比。
大势上已经平定!
李言庆不能,也不敢再挑起事端。
先前,他还可以说是为长孙无忌出头。那么现在再招惹是非的话,那可就容易落了人的话柄。
窦威把圣旨放到了李言庆的手中,长出一口气。
“养真,这一次你可切莫再戏弄老夫了……上一次你闹出那件事情,可是把老夫吓得不轻。”
言语间,有责怪,但更多的却是出于长辈的关心。
李言庆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给老郡公添了麻烦,是非养真本意,还请老郡公莫要责怪。”
“好了好了,老夫也就是牢骚两声,只要你乖乖和我去长安就好。”
李言庆微笑着点头,请窦威落座。
只是他心里还有些好奇,“老郡公,怎么好端端,封我一个宗正寺少卿?我这年纪,出任宗正少卿,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宗正寺,设宗正一人,少卿两人。
据李言庆所知,李神通为宗正,李瑗为少卿,另一个少卿,原本是李白驹。
宗正少卿,品秩正四品。
只是出任这个职务的人,大都是在族中声望颇高的老者。李言庆今年也不过二十二岁,未免太年轻了一些。
窦威见房间里没有别人,轻声道:“养真,老夫与你,也算世交。
有些事情,老夫还要提醒你一下。本来,太子是希望你能出掌北衙禁军,而且已经呈报尚书省。这件事原本挺顺利,包括二郎也认为你是北衙禁军最好的人选。可不知为何,陛下突然改变了主意,改赵王接掌北衙……宗正寺的事情虽然繁杂,不过也不算特别繁忙,你可好生学习。”
“赵王……玄霸回长安了?”
“在月初,抵达长安。”
“如此说来,梁师都那边已经平定?”
“已经平定……赵王深入塞北千里,击杀梁师都后,返回长安。论功勋,他执掌北衙,倒也适合。”
李言庆看似平静,可这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可以肯定,当初李世民之所以退出洛阳,是出自李靖的手笔;而这一次,李世民同意李言庆接掌北衙,也定然是李靖的关系。按道理说,最不同意他接手北衙的人,就应该是李世民。
可他偏偏同意了……
李渊哪怕是再信任言庆,也必须要考虑这其中的关联。
李言庆是太子李建成举荐,而李世民居然也同意了。这是不是说明,太子和秦王,通过言庆已经连为一体?初登大宝,刚品尝到权力美妙滋味的李渊,断然不会容忍这样的存在。哪怕李建成是他指定的继承人,他也不会愿意将权力丢弃。所以,言庆十拿九稳的实权北衙禁军,付之东流。
可真的是这么简单吗?
李言庆未能得到北衙禁军,只受封一个没有什么实权的少卿,心里如何能够不恼?
李靖好手段,一方面借由这个方法,疏远我与李渊李建成,另一方面把我放在宗正寺,意图挑起宗室的不满。
毕竟,李言庆这个年纪,怎可能令宗族认可?
好手段,好手段!
李言庆不由得在心里抚掌叫好。
不过在表面上,他还是显得非常平静,笑呵呵道:“老郡公,你只管放心,养真并非不晓得轻重之人。不过翠云产期在即,十五天的时间,恐怕有些紧张。能否请老郡公回禀陛下,再宽容我些时日?待翠云产后,我即刻启程,前往长安……不过翠云她们,需吃些前往。”
这理由,合情合理,窦威自然也不会反对。
“翠云要生了?
那可是一件大事……这样吧,老夫立刻派人前往长安回禀,想必陛下,也不会不讲情面的。
之前你已有一子一女,如今翠云生产在即,也算是九郎一脉,开枝散叶了。想必九郎在天之灵,也会欣慰。”
言庆和窦威又闲扯了几句后,窦威告辞离去。
窦家在洛阳有产业,他自是回家休息。而且,洛阳不比巩县,李言庆想要再重复当初在巩县的作为,也不太可能。
言庆送窦威离去之后,立刻返回王府竹园。
“沈光!”
“臣在。”
“立刻通知柴松,命他在十天之内,务必要把麒麟台在巩县所有的痕迹,全部清除干净。”
“喏!”
李言庆在门廊下除去鞋子,赤足迈步,走进竹楼。
从书架上,取出一个小册子,用火折子燃起后,扔进了铜盆之中。
那小册子上,记载着他幼年时,根据记忆写下的一些事件。然则随着许多事情已出现了变化,这小册子的作用,已经结束。再留下来,只会惹出麻烦。从现在开始,前世能给他提供的经验,已经变得非常有限。
看着火盆子中,化为灰烬的小册子,言庆的眸光,陡然变得格外森冷。
第一章 血案
第一章 血案
一夜滂沱大雨后,第二天仍不见晴。
窗槛外浑浑然,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黄雾。墙上,地上,渗出许多水珠。人走过去,发出嘶嘶声响。虽然是清晨,却闷热异常,令人浑浑然,不觉感到几分困乏。
眼见就入仲夏,正是潮湿阴霉的日子……
位于洛水北畔的慈惠坊里,有一座九进九出的大宅。朱漆大门,缓缓开启,两个门子手持扫帚迈过门槛,清扫台阶上的积水。门头上,一块大匾上书‘云府’二字。
门子一边清扫,一边聊天,这话题,正是关于昨日一早离开洛阳的河南王王驾。
“没想到,昔日郑府小厮,竟然是河南王……昨天你是没去看,河南王的王驾仪仗,足足有十里地那么长。屈突大将军亲自把河南王送出,可真是够气派啊!”
“是啊,河南王现在可真是了不得。
我昨日虽未观看,却在通远市遇到了党士雄。你不知道谁是党士雄?当年也是通远市的好汉,跟随河南王府里的率更令沈大人做事……呵呵,不瞒你说,我还和党士雄喝过酒。说起来那时候党士雄就是给沈大人跑腿的家伙,见到我也是毕恭毕敬。
可昨天我见到他的时候,那家伙可真是发了。
一身的绫罗绸缎就不用再讲,但只那气派,更是了不得。带着几十个人,看见什么买什么。通远市的马三儿你知道吧,也算是通远市一霸。可在老党跟前,活脱脱好像癞皮狗一样,三哥三哥的叫着,那嘴巴甜着呢。党老三硬是不理他……”
“是啊,想当初大家都是在通远市讨生活。
你看沈大哥,还有党家那三兄弟,如今何等威风?再看看咱们,却是别人的家奴。
那时候河南王招人的时候,沈大哥还找我来着。我也是昏了头,竟然没有答应……否则今天,哪里有什么党家三兄弟?现在想起来,可真是后悔,后悔啊!”
说话的门子,一脸懊悔之色。
当年沈光在通远市称霸,那是一等一的大哥。
不过他那时候在通远市究竟属于什么角色?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旁边的门子冷笑一声,“你得了吧……如果沈大人能看上你,你也不会混成现在这模样。沈大人请你?骗谁呢!不过那时候,如果你真靠过去,估计现在至少也是个从八品的衔儿。”
“是啊,是啊!”
两个门子嘀嘀咕咕,越说越来劲儿。
事实上,从李言庆以河南王的身份抵达洛阳那一天开始,洛阳大街小巷中,类似这样的言语,就不曾断绝。
昨日一早,河南王奉旨前往洛阳。
万胜军随行前往,并有两位夫人左右相伴。不过裴翠云却没有跟随,只因刚生下一个女儿,身子骨不免柔弱。所以河南王让她先在洛阳休息,等恢复了身子之后,再行前往长安。为此,已官拜银青光禄大夫,陕州行军总管的裴仁基,专门派来了家臣照拂。
李言庆不是不想留下,而是不好留下。
本来,他已经耽搁了行期,如果等到裴翠云身体康复之后再启程,不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
留下小念照顾裴翠云,王府中也有足够的人手。
加上裴家来人,窦家的关照,以及与言庆休戚相关的霹雳堂,倒也不需要太担心。
只是那启程的排场,着实不小,令无数人羡慕。
这不,言庆离开洛阳已经一天了,可是这洛阳城里,依旧在谈论着当年。
突然间,从大宅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跟着就听见有人大声呼喊:“杀人了,杀人了……”
两个门子一怔,连忙弃了扫帚跑回府中。
与此同时,偌大的府邸乱成了一团,只见这府邸后宅的几间宅院中,几乎被鲜血浸透!
屈突通的太阳穴,突突突直跳。
他带着亲卫,迈步走进房间。一股浓浓的,刺鼻的血腥气,迎面扑来。绕是屈突通见惯了大场面,乍看这房间里的景象,也不禁吓了一跳。
屋子里,到处都是鲜血。
门口两个女婢,被人好像杀鸡一样,用利刃割断了喉咙,倒在血泊之中,脸上犹自带着惊讶之色。
这说明,这两个女婢在死前,并没有觉察到什么。
凶手出现的突然,出手也很快,以至于女婢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凶手杀死……
河南府尹、洛阳县令,站在屈突通的身后。
屈突通蹲下身子,在两个女婢的尸体上比划了一下,不禁摇头叹息道:“好快的剑!”
他起身,往床上看。
一个赤身裸体的美妇人扑倒在血泊里,云鬓散了一地。
不过,这并不是关键。
真正让人感到恐惧的是,在那艳尸旁边,还有一具尸体。上半身裸露着,仰面朝天的躺着。只是,这具尸体的脑袋,已经不见了踪迹,墙上,床槛上,地上,溅满血迹。
有道是,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竟然是死无全尸?
屈突通不禁转身问道:“昨天是哪一个最后见到的王大人?”
“回大人的话,据下人们讲,王大人昨天兴致挺高,晚上回来后,还喝了几杯酒。
当时是老管家负责照顾……王大人喝完酒之后,就回了房间,再也没人见过。”
“那老管家呢?”
洛阳县令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也死了!”
“哦?”
“王大人一家,共三十八口人,都在昨夜被杀。最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觉察到异状。那老管家是王大人的心腹,就住在隔壁的房间里,没有妻室儿女……下人们早上看到那老管家的尸体,就倒在门口。王大人的儿子女儿,儿媳女婿,还有一个小孙子,也都遭了毒手……不过,除了王大人之外,余者皆是一刀毙命。”
“没有割去脑袋?”
“没有!”
“那就是说,这是王大人招惹的是非……河南尹!”
“下官在。”
“立刻彻查王行本王大人生前都招惹了什么人。估计这凶手,就在那些人当中。”
王行本,本是王世充麾下大将军。
降唐之后,被封为洛阳留守。不过他实际上手中没有半点实权,只是李渊为表示对降臣的后代,所以才得以获得这个职位。只是谁也没想到,王行本不过当了两个月的洛阳留守,就被人砍了脑袋,而且是满门被杀,甚至连脑袋都不见了踪迹。
这是何等仇恨?
屈突通不由得暗自心惊!
这个凶手,好毒辣的手段……
走出房间后,屈突通用力吐出胸中的浊气,呼吸着屋外那略显潮闷,湿漉漉的空气。
昨夜雷雨,掩去了凶手所有的行踪,想要稽查,恐怕很难。
按道理说,这等杀人事件,本非屈突通打理。只不过王行本身份特殊,故而他才会过来。
河南王刚走,洛阳就发生了这桩血案。
莫非,与河南王有关?
屈突通连忙摇头,这好像也不太可能。河南王和王行本素无纠葛,又怎么会出手杀人?
沉思时,忽有河南府差人前来,把河南尹拉到一旁。
河南尹刚刚到任,也是隋朝时一个极有名气的人物。人常言,科举始于唐,实际上在仁寿年间,科举已经开始。不过隋朝时期的科举,并不是特别规范,只能算作雏形。从开皇元年到大业十四年,历两帝三十七载,也不过除了十名秀才,五个进士而已。
这河南尹,正是仁寿年间秀才,杜正伦。
差役在杜正伦耳边低语几句,杜正伦这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杜大人,出了什么事情?”
屈突通看到杜正伦的样子,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连忙开口询问。
杜正伦上前,压低声音说:“慈惠坊云定兴云大人府中刚才报案,昨夜云大人一家二十六口人,被贼人杀害。情况和王大人这边很相似,只有云大人首级不见。”
“嘶……”
屈突通倒吸一口凉气。
脑海中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一条线索。
他先是命洛阳县令立刻带人前往慈惠坊,查看杀人现场。然后,他把杜正伦拉到旁边,神色间显得有些犹豫。
“大都督,您这是怎么了?”
屈突通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杜大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谣言?”
“什么谣言?”
“三年前,也就是隋皇杨广在江都被杀的那一年,皇泰主杨侗在洛阳禅位于王世充。
当时,皇泰主并没有出现,王世充顺利登上王位。后来河南王在荥阳兴建皇泰主的陵墓,人们才知道皇泰主已经死了……据那王世充交代,杀死皇泰主的人,是宫中阉奴梁百年和段瑜。”
杜正伦一蹙眉,“这个我倒是知道。不过段瑜和梁百年后来不是被王世充杀了,送给了河南王吗?
大将军,你不会是说……这件事是河南王所为?”
屈突通说:“应该不太可能。
河南王昨日一早就离开了洛阳,昨夜时分就到达新安。王府中的高手,都前往长安,除了雄阔海因成亲之故暂留在洛阳之外,余者都不在洛阳。雄阔海武艺高强,却是搏杀两阵的战将。而这件事,分明是江湖人的手段,应该与河南王无关。”
“也许,是河南王招揽……”
“杜大人!”
屈突通的语气突然严厉起来,“河南王乃宗室,更是陛下最为宠信的侄儿。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件事情扯到河南王身上?我知道你与刘文静关系很好,可你要看清楚,这是什么状况。如果你没有证据,休怪本督奏你一个诽谤宗室,诬陷皇族的罪名。”
杜正伦曾在秦王府中效力,身上的秦王痕迹,极为明显。
屈突通见杜正伦三番五次想把事情扯到河南王的身上,不禁有些怒了!
前来洛阳之初,他曾听人说,河南王骄横跋扈。当时屈突通还颇有些紧张,害怕李言庆不好说话。事实上,屈突通早就知道李言庆,更因李言庆师从长孙晟,而怀有几分好感。来到洛阳后,李言庆到没有为难他,相反在各种事情上,尽量配合。
两人交集不多,但却互相仰慕。
屈突通觉得,那外界对李言庆的传言,多不真实。
杜正伦的心思,屈突通不是不清楚。于公而言,杜正伦没有证据;于私来说,看在长孙晟的面子上,屈突通也不会为难李言庆。
杜正伦道:“那大都督以为是何人所为?”
屈突通想了想,“依我看,此事八成与萧隋有关。据说那萧隋左仆射张仲坚,早年也是江湖中人,结交甚广。他在洛阳也有根基,若想要寻找江湖人士,并不困难。
而王行本和云定兴,都是杀害皇泰主的凶手……萧隋为皇泰主报仇,倒也不奇怪。
此事与河南王断无半点关系。
河南王从进入洛阳开始,就没有谈及过王世充的事情。甚至连王世充都说过,他与河南王没有私仇,不过各为其主而已。你若是把这件事情与河南王扯上关系,却又没有证据的话,到时候掉脑袋的,肯定是你。就算河南王不追究,陛下也不会答应。”
杜正伦心里虽然不舒服,却也知道,屈突通是为他好。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把这件事奏报长安。
依我看,从即日起,就需封锁洛阳通往吴县的通路,沿途设卡,说不定能查到线索。”
“王世充已经随秦王返回长安。
云定兴和王行本是帮凶,这二人既然被杀,那凶手下一步,定是要针对王世充。
洛阳无需警戒,倒是我们必须尽快通知长安,以免凶手再次得逞,那陛下的颜面,可就不会好看了。”
“正当如此!”
杜正伦点点头,和屈突通一起离开了王府,前往慈惠坊现场。
不过,他心里琢磨着:这件事必须尽快通知秦王,我就是感觉,此事与河南王有关!
太阳终于露出了头。
位于缑山山脚下,有一座规模不大,而且非常简陋的寺院。
寺院名为皇泰寺,在当地并不算特别有名。寺中有十几个僧人,很少出来与人接触。
正午时分,皇泰寺外,来了一人。
他风尘仆仆,胯下坐骑,也是汗淋淋,显然是经过一番辛苦的长途跋涉。
月白色的长袍上,鉴有泥点子。只见他在寺外跳下马,从马背上拎起一个包裹,快步走到了寺院门口。
梆梆梆,来人敲响山门。
不一会儿的功夫,山门大开,一个白面无须的僧人探出头来。
他显然认得来人,连忙行礼道:“马大人,您怎么来了?”
“卢公可在?”
“卢将军正在禅房休息。”
“前面领路,速带我前去见过。”
“喏!”
僧人的举止,颇有几分阴柔之气,看上去并不似出家人,倒是有几分宫中内侍的模样。
他领着来人,直奔大雄宝殿一侧的禅房门口。
“卢将军,马大人来了。”
“请进!”
马大人也不客套,迈步走进禅房。
这禅房里的摆设很简单,光线也不太明亮。
一个中年僧人端坐蒲团上,面前摆着一个木磬。手里拿着一根磬槌儿,口中诵读佛经。
见马大人进来,他连忙起身。
“马大人!”
马大人微微一笑,在僧人面前坐下,然后将手中包裹,推到了僧人的面前。
“这是……”
“王爷说,他当年承诺的事情,并没有忘怀。
这是他承诺的一部分……只是王世充已经去了长安,想要动他,并非一件易事,还需伺机而动。不过王爷说了,他答应过的事情,绝不食言。不过由于他现在的处境,也不好做的太明显。卢将军可先检查一下,而后王爷还有事相求……”
僧人的身子,不由得微微一颤。
面孔因激动,而变得扭曲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包裹,里面叠摞着两个锦盒。
把锦盒并排放好,僧人用颤抖的双手,将锦盒打开……里面,赫然是两颗血淋淋的人头。
一股刺鼻的石灰味道,揉合着血腥气扑面而来,令僧人不禁脸色大变。
“王行本,云定兴……尔两个狗贼,可知还有今日?”
他先是指着那两颗人头,嘶声破口大骂,直骂的是口沫横飞,面孔更狰狞而扭曲,全然不像个超脱于红尘之外的僧人。骂了半晌后,僧人又转身,冲着那桌案上的一个牌位,放声大哭,一边哭,他一边叫嚷,那模样,如同是疯了一样。
牌位上写着:故主杨侗之位。
“陛下,陛下啊……李郎君为您报仇了……当年害死您的那些人,一个都逃不掉!”
禅房外,十几个僧人匍匐在地,同样痛哭不已。
那中年僧人,正是当年护送杨侗灵柩给李言庆的内侍,卢胤。
马大人端坐一旁,闭目不语。
早在他赶来前,就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场面。此刻,他心中却想的是:王爷果然好手段!
今日凌晨,他被柴松叫到了房中,接到了这两个锦盒。
而后搭乘一艘商船离开洛阳,在洛阳城外骑马飞奔,一路赶了过来。
“马大人,卢胤代陛下,谢过河南王的情义。”
许久之后,卢胤总算是平静下来。
他整了整衣襟,向马大人深施一礼,“日后河南王有任何差遣,卢胤定然万死不辞!”
“呵呵,卢将军快快请起。”
隋唐时期,宫中内侍手中的权力不小。
卢胤原本是服侍紫薇观,同时又担当着监视杨侗的职责,故而被称之为将军。
其实,他们这种将军不会带兵打仗,主要是负责伺候皇帝。
马大人招手让一个僧人过来,把那两颗人头收起来。
“卢将军,王行本云定兴被杀,你们恐怕很难继续留在这里。我估计用不了多久,最迟明日正午,朝廷一定会派人前来查看。到时候,你们的身份,势必会暴露。
王爷这次用的不是常规手段,恐怕也不好出面保你……
所以,你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只是不知道卢将军可有什么打算吗?”
“这个……”
卢胤不禁有些犹豫,沉吟不语。
“王爷说了,你若是想去吴县,最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吴县那边,恐怕难以长久,迟早必会告破。如果你没有什么去处的话,王爷说,不如去长安找他……他门下现在尚缺内坊的主事人,而普通人,王爷信不过,也不愿意随便招揽。”
“去长安?”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卢胤。
这皇泰寺中的僧人,全都是当年和卢胤一起投靠过来的内侍,也就是俗称的太监。
似他们这些人,到了外面很难有生存的环境。
要么就是给一些大户人家卖身为奴,要么就是出家。毕竟,他们的表象太过于特殊,不论是声音还是各方面而言,都异于常人。和人交道起来,终究有些麻烦。
但若是给河南王效力……
卢胤轻声道:“这是河南王的意思?”
马大人笑着点头,“王爷说,卢将军你们都是忠贞之士。
你们能抛弃荣华富贵,苦守在这荒山野寺之中,足以证明,你们是可信之人。
王爷现在的处境并不如意,而内坊又是他府中人,若来个不亲近的,终究是个麻烦。如果卢将军你不嫌弃王府小,王爷很愿意,让你来接掌内坊,毕竟信得过。”
内坊,是郡王府中三令之一。
设典内一人(东宫设两人,从五品;亲王府设一人,从五品),品秩为正七品。
负责执行王府内宅的禁令和衣装,直属詹事府下。
卢胤一开始,的确是向去南方,投奔吴县。
可是河南王既然说,吴县绝对坚持不了多久,卢胤不免有些犹豫。对李言庆的话,他现在是深信不疑。当年收留了他们,几年间,把杀害杨侗的凶手一一诛杀,如今只剩下一个王世充。单只是这份情意,就让卢胤感动,更愿意为之效命。
不过,在宫中呆了那么多年,卢胤这心思,非常谨慎。
“马大人,那王爷可有什么需要卢胤效劳之处?”
马大人笑了,点了点头。
卢胤立刻命僧人们在门外守候,而后道:“王爷有什么吩咐?”
“王爷问你,家中可还有联系?”
卢胤一怔,而后点头道:“卢胤当年虽然被逐出家门,但是和家里,却一直没有断去联系。
卢司徒被杀之后,我还和家里通过书信,并且与弋阳卢祖尚将军有过接触。”
他说话这番话,陡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河南王是希望通过他,与范阳卢氏家族拉近关系。
卢氏颇得朝廷重视,卢赤松更有呈现河东通路的功劳,而且与李渊的关系密切。
如果范阳卢氏愿意结交河南王,对于河南王而言,无疑能产生巨大作用。
卢胤说:“卢胤父母虽然已经亡故,但家叔卢芳仍健在,并担当卢氏族老之职。
家叔与胤甚亲,胤入宫以后,时常与家叔联系,若王爷需要卢氏协助,卢胤定会竭尽所能,说服家叔。”
“如此,甚好!”
马大人起身,轻声道:“那收拾一下,咱们准备走吧。”
“现在吗?”
“时间紧迫,咱们尽快离开此地。不过王爷吩咐,走之前要用王、云之首级祭奠越王,并嘱咐我代他烧上香。之后咱们就立刻赶往长安,王爷已做好了安排!”
卢胤点点头,“那咱家立刻收拾!”
大仇得报在即,而自己日后的前程又得了保障,卢胤再无任何留恋。
此去长安,正好看那王世充授首……
卢胤心里面有些激动,走出禅房,吩咐下去。
马大人则起身,站在皇泰主的牌位前,许久后突然一笑:长安,恐怕是要有热闹了!
第二章长安
若走得紧,三五日光景即可到达。随着中原战事平定。昔日冷清的关洛大道,随之变得热闹起来。
一路行来,可以看见过往川流的路人行商。
言庆一行车马,走得并不快。事实上。他也无需走得太急。
长安诏令上说的很清楚,让他尽快启程。却没有明确标注,要在几日内抵达长安。
如此,说明长安方面只是希望言庆离开河洛,其他一切,并不重要。
“养真,洛阳真的不需要留人吗?”
一辆镶金嵌银的奢华马车,以六匹白马牵引,沿着关洛大道,缓缓
进。
车体很大,如同一座移动的房舍。车轴很粗,好似碗口。六轮碾转。发出嘎吱声息。
李言庆一袭青衫,端坐车厢内。
他自顾自的点茶品茗,透过车厢上的窗户,欣赏两边的美景。
“洛阳目前,无需在意。
陛下要掌控中原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决不可能再有更改。我估计。最迟来年,势必会对江南开战。如果在年底之前不能控制住洛阳的话,定会造成很大麻烦。
这也是陛下紧急把我从洛阳招至长安的目的。
我在洛阳一日,陛下就不好放开手脚,现在,我离开洛阳,想来朝廷会很快做出反应。
洛阳于我意义不大,留不留人。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此去长安能否站稳脚跟。做的好了,我们会有很多机会;若做的不好,”
言庆没有继续往下说,但长孙无忌焉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靠在厢壁上,无忌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似是闭目养神一样,久久也不言语。
许久,他突然问道:“如此说,朝廷会如何调动?”
言庆喝了一口茶,悠悠道:“老杜可能没法子留在荣阳了”不过他也有所准备,倒不用担心太多。通济渠连通中原江淮,朝廷一定要掌控手中,确保江南之战的物资通畅。老杜是我的人,即便陛下放心。太子和秦王,也都不能允许。
所以,我估计朝廷会增设郑州都督,但人选我无法猜测。
老杜嘛,很可能会被派往易州、定州、莫州、恒州和沧州这五个地方之一出任主官。”
无忌一怔,旋即眼睛一眯。
“你是说,朝廷要对付李艺?”
“说对付怕有些过了!”言庆笑道:“不过李艺坐拥幽州之地,是我大唐北疆门户。
且麾下兵强马壮,骁勇善战”据说李艺手中握有十万大军。这数字或许有夸大,但也说明。李艺在北疆的势力却是有些独大。陛下断然不会把北方门户交由李艺,哪怕这李艺被赐李姓,陛下也未必能够放心,,听说,此人可是骄横的紧呢!”
李言庆所说的五个州,全都居于幽州附近。
其中恒州稍远一些,但定州、易州和莫州,正好位于幽州两侧,可称得上比邻而居。
李言庆估计,朝廷在对江南开战之前,定然会削弱李艺的力量,甚至有可能把李艺调回长安。从而完全掌握幽州。之前。徐世绩已奉命率部抵达河间,而裴行俨、薛万彻也受命开拔,前往北方。削弱李艺之事,已迫在眉睫。杜如晦很有可能会奉命驻守沧州,在必要的时候。给予徐世绩等人以足够的支援和协助。
不过,他没有把这个可能说出来,而是藏在心里。
言庆希望借此机会,来考验一下自己的眼光。所以,他虽然说出易州和莫州的重要,心里面却认为,杜如晦最有可能,会被派往沧州……
长孙无忌笑道:“老杜行为果决,有壮士之气。
其才干卓绝,同时又是大业年间的秀才,我觉得,这五州之中。老杜最有可能是去沧州,而非易、莫两地。易、莫苦寒,陛下这样安排的会,打压你的痕迹就过于明显。而沧州邻大海,且物产丰茂,颇为富庶。只是归附时间太短,其中势力错综复杂,难以梳理老杜若做的好,是大功一件;做不好,可顺理成章,将其罢官,而你也难以为老杜开脱”所以,老杜去沧州的可能最大。”
言庆捧着茶杯,看了无忌一眼,却没有接口。
无忌的思绪,日益缜密。
不过性子还不够沉稳,到长安之后,在那种复杂的环境中生活,只怕难以适应。
李言庆想到这里。又不免感到有些忧虑。
傍晚时,车队在距离霸桥六十里的驿站中停下。这里背靠少华山。再行八十里,即长安在望。
临近京畿,道路上的盘查似乎越发严密。
言庆陪着无垢和朵朵在驿官中用过晚饭,又逗弄了一会儿李周,然后返回自己的房间。
长女玉真和小女儿玉环,都没有随行。
毕竟网出生不久,两个小丫头不适合长途跋涉。特别是小念和翠云都留在洛阳,自然要跟随母亲。等到翠云身体康复了,在一同前来长安。
说起小女儿玉环的名字,倒也端地有趣。
按照李家的族谱,第三代属是玉字辈儿。长女玉真起名的时候,言庆倒没有想太多。可是到小女儿出生以后,李言庆就觉察到有些不太对劲儿。特别是当翠云想出“环。字的时候。李言庆终于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李玉环,杨玉环”这不是和杨贵妃通名了吗?不过。此时杨贵妃还没有出生,言庆自然也没有意见。
玉环,,
希望小女儿长大,能成为一个比杨贵妃还漂亮的美人吧!
李周当然需要随行,原因非常简单。
朵朵准备为他伐筋洗髓,开始进行筑基的刮练。
李周才满周岁,朵朵说小孩芋越早开始筑基,将来的成就越高。
她没有孩子,于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倾注在了李周的身上。李言庆倒没有拒绝,他也是练武的人,当然清楚这基础打的越牢固,将来的成就,也就会越大。
而且,李渊在诏书中也说了,要李言庆带李周前往长安。
“王爷,洛颠有消息了!”
言庆回到房间。网坐下来,沈毙就来了。
这两年,沈光很少随同言庆出战。由于要协助柴孝和整顿麒麟台。他大部分的时间,都留在据县。
随着麒麟台整改基本结束,沈光这才重回言庆身边。
两年来,沈光的改变很大。
如果说早前沈光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那么现在,沈光已达到返璞归真的地步。
站在李言庆身旁,他更像是一个普通的随从。
可只有真正了解的人才知道,沈光的剑。不出则已,出必杀人。
如今,沈光名义上是河南王府的率更令,随同李言庆一同前往长安。
言庆示意沈光坐下,看似不经意般的问道:“情况如何?”
“三宝已带着人,绕道河东,前往长安。
估计会和咱们差不多时间到达”卢胤回家去了,说是要拜望他的小叔,而后前来汇合。”
李言庆微微一笑,“那老朱可曾安顿好了?”
“朱粲如今被安顿在巩县,一切妥当。他这次和三宝回来,还带回来大金银绢帛,说是从汝州那边抢过来的财货这是三宝派人送来的清单,请王爷查点。”
言庆摆摆手,“把这个交给无忌处理。
你告诉无忌一声。让他给你拨出一十五百金,由你斟酌使用。你手下的锦衣麒麟,是我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以暴露对了,老柴那边,都还顺利?”
“柴公那边一切顺利。”
沈光轻声道:“文玉东和龙起在已将名册呈上,有徐兴波在一旁协助。万无一失。”
这次洛阳血案的执行者,就是文玉东手中的白衣弥勒。
这些年来,白衣弥勒由明转暗,在民间也培养出了一大批信徒。其中不泛有江湖人物。正好可以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比如洛阳血案,就是柴孝和通过徐兴波。抽调出一群江湖人物出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令李言庆感觉非常满意。
“长安那边,要尽快安排妥当。
你通知柴公。要他务必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耳目撒出去”我不想到了长安之后,变成一个聋子、瞎子。”
“王爷放心,柴公早已经着手安排此事。
不过坊市之中还好办,那些世胄豪门的家里,却比较难办。柴公说。他会尽量在今年年底之前,初步安排妥当。”
李言庆微笑点头,“一年时间,的确是有些难为他了。
通知柴公,要钱给钱,要人给人。我会在长安尽量与他配合,尽早完成布局。”
沈光起身,低声应命,而后退出房间。
言庆坐在书案后,长出一口气,而后仰面朝天,躺在地榻之上。
心里有一根弦,一直在无声的颤动。并且越发强烈。
不掌权不知权力之美,不为人上不知帝王之乐!从手握十万大军,一声令下,千万个人头落地的一方诸侯,变成手无半点实权的逍遥王爷。这心中的落差,自然很大。
如果没有做过诸侯,逍遥王爷到是言庆最希望的结局。
可是做过了诸侯,再去当那谨小慎微,毫无实权的人臣,心里又怎可能舒服呢?
只是,这落差一曰产生,需要付出多少的努力,就只有李言庆自己
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也考虑了很多。
在长安站稳脚跟,只是他的第一步;而后,他要做的事情,似乎还有很多,很多!
坐起身来,看了一会儿书后。感觉有些疲乏。
李言庆准备回去休息,却在这时候。梁老实耷拉着一只胳膊在门外轻声道:“王爷。长安派来使者,有要事求见。”
言庆一怔,迈步走出房间。
“速速带他来见我。”
梁老实答应一声,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见他带着一个身着千牛卫打扮的人,来到门廊下。
“末将左监门都尉王明伟”见河南王千岁。”
“王将军!”
李言庆一眼认出,这风尘仆仆的千牛卫,居然是熟人。当初寰威前去巩县传旨,就是这王明伟随行保护。
“起来吧王将军这么急匆匆前来。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王爷,陛下口诏,令王爷即刻进京。”
“这么急,让我进京?”
王明伟说:“王爷有所不知。苏州萧隋派来使者,于昨日秘密抵达长安。
陛下说,那萧隋使者是王爷的故友。所以要王爷出面接待。明日卯时前,请王爷务必抵达。”
这会儿,已经快到戌时!
李言庆一蹙眉,问道:“萧隋使者何人?”
“乃萧隋黄门侍郎,内史令房乔,”
“房乔?”
李言庆心里一动,暗道一声:萧隋这时候派使者前来,而且还要房玄龄出使,又会有什么事情呢?
不过,时间紧迫,已经容不得他多做考虑。
言庆立刻下令,命阁棱和柳亨两人,率三百万胜军,即刻随同他前往长安。
沈光、郑大彪则与长孙无忌,领余下兵马,在天亮后动身。
“小妖,是不是长安出事了?”
无垢为言庆换好衣装,朵朵一旁忍不住,低声问道。
“房乔来了”恐怕江南战局,出现了变化。陛下连夜招我进宫。就是商议此事。你们莫担心。没什么事情。
我估计让我过去。是因为我和房乔比较熟悉,所以要询问一番。
你们安心休息,天亮之后启程。估计明天午后,就可以抵达长安,咱们一家团圆。”
见李言庆神色轻松,无垢和朵朵脸上的忧虑之色,多多少少有了一些缓解。
“哥哥,你要多小心!”
无垢温柔的为他整理好衣裳。轻声叮咛,“陛下问你什么,你回答什么,千万不要逞强。”
昔日的天真小丫头,如今也已经成熟了!
无垢虽然平时话语不多。但也知道,言庆现在的情况,并不如外界想象的那么好。
李言庆伸出手,揉了揉无垢的小脑袋瓜子,转身走出房间。
驿馆外,万胜军整装待发。
李言庆翻身跨上象龙,导长孙无忌点了点头,而后催马离去。
房玄龄这时候出使长安,究竟是什么用意?
还有,李世民和李靖在长安。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态度?他和李建成之间的矛盾。究竟达到什么样的地步?
这一切,都还是个未知数,
象龙马铁蹄声震震,撕破了黑夜的寂静。
那燥热的风迎面扑来,令李言庆的心里,徒然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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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所谓划江而治
第三章 所谓划江而治
长安,即隋朝时所兴建的大兴城。
在武德二年,名之‘京城’,并废去了洛阳东都之名。
不过,此时的长安,并非后世所说的长安。或者说,武德三年时的长安,尚未竣工。
这座历史名都的修建,足足历时七十年之久。
从开皇二年开始,到永徽二年外廓竣工,才算是整体结束。
不过,此时的长安,已经初具规模。整座城郭分为三个部分,最北部为宫城,宫城以南是皇城,也是各属衙所在之地。皇城意外,防卫外城,是住宅区和商业区。
城市大体为方形,城墙环绕,周围长约七十里。
外城仍在修建,但轮廓已然成型。东西长十八里又百十余步,南北广十五里有一百七十余步。城墙高一长八尺,大约有四米左右。城内纵横是一条南北大街,十四条东西大街,交错纵横,共设立有一百零八坊,并有东西两市,各占两坊之地。
长安外城前临子午谷,后枕龙首山,在黎明的曙光中,透出磅礴之气。
李言庆立马于渭水之畔,不由得心中万分感叹。
所谓大唐气象,此时,已初具峥嵘!
“王爷,请随我入城吧。”
王明伟催马上前,落后象龙半个身子,轻声道:“已过寅时,陛下定等的焦虑。”
抬头看看天色,李言庆点点头。
“柳亨率部直接前往河南王府,阚棱带一队兵马,随我前往皇宫觐见。”
早在三年前,李渊就在长安为言庆准备好了一座府邸。不过当时李孝基尚在,所以王府就挂在李孝基名下,为邕王府,坐落外城的隆庆坊,毗邻春明门以北。
王府占居一个坊市,其规模丝毫不弱于秦王府等几座府邸。
由此可以看出,当时李渊对李孝基父子,是何等的看重。不过,李孝基福薄,在这邕王府里住了没多久,就战死于陕州。李孝基死后,邕王府也就随之荒废下来。
据宫中传闻,当时很多人看重了邕王府的位置。
这其中,就包括李渊如今最为宠爱的嫔妃,尹德妃。据说,尹德妃曾向李渊讨要隆庆坊,赐予她的父亲。但李渊却严厉斥责,说这隆庆坊乃宗室所有,任何人不得染指。后来尹德妃还专门向宗室打听,隆庆坊究竟被赏赐给了哪位宗室。
而宗正寺回答却是‘不知道’!
也难怪宗正寺这样回答,因为李言庆当时还未归附,其身份不过寥寥数人知晓。
后来随着李言庆宣布易帜,归附李唐,邕王府随之变更为河南王府。
这座王府,自武德二年中就空置下来,等待着李言庆的接受。本来,按照规矩,还会有一个仪式。不过考虑到李言庆提前抵达,李渊也就不再讲那些排场,早在昨晚就开始清理,并派工部侍郎武士彟和太子左春坊博士郑宏毅在府中等候。
言庆吩咐完毕后,与王明伟直入明德门。
此时,城门已经开放,守城的门卒正在清理走道。
远远见一队骑军风驰电掣般奔来,也不禁吓了一跳。
“左监门都尉王明伟,奉旨迎河南王进宫面圣。闲杂人等立刻散开,让出通路。”
冲在最前面的千牛卫,大声高呼。
一听是奉旨行事,门卒哪敢上前阻拦,连忙让开道路,只觉一股风呼啸着掠过,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蝉。
骑军入城之后,迅速分成两队。
一支往隆庆坊行去,另一支则直奔朱雀门。
“河南王是哪一个?”
门卒尤未弄清楚,疑惑的向门伯看去。
“连河南王是谁都不知道,你这家伙,以后别想有什么出息了……你忘记了,年初朝廷不是颁布旨意,封鹅公子为河南王吗?鹅公子是谁……你真是没救了!
亏你还天天听那三国演义,鹅公子就是编写三国演义的人!
他是邕王之子,早先一直在荥阳征伐。圣上前些日子不是下旨,命河南王返京吗?”
“三国演义?我倒是听过……不过那好像是半缘君所著吧。”
一群人用鄙视的眼神看了那门卒一眼,有好心人道:“鹅公子,就是半缘君,也就是河南王千岁。”
“听说河南王在洛阳和秦王有些不对付。
这次他前来长安,只怕这京城之中,要有热闹看喽!”
“休得胡言乱语,赶快清理通路,别耽搁了时辰。”
门伯连声呵斥,门卒们三三两两的散开。他返回城门卷洞,叫过来一个门卒。
“立刻通知燕掌柜,就说河南王已然返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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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门外,一名内侍,正翘首而待。
王明伟带着李言庆来到朱雀门前下马,那内侍连忙走上前来,“可是河南王千岁?”
“正是本王!”
“奴婢田丰,忝为内常侍,奉陛下旨意,恭候王驾千岁多时,请王爷立刻随奴婢进宫吧。”
武德二年时,李渊定下宫中宦官的品级。
在这个时代里,内侍是太监的统称。但实际上,并非所有的太监,可以被称作内侍。
整座宫城,不过四名内侍,算是太监头子。
而内侍之下,尚有内常侍(六人),内谒者、内给事(十人),又有谒者十二人,典引十八人,寺伯和寺人各六人。这七十二个人,组成了整个宫城官宦的核心权力圈。之下有设立五局,各局官宦头领,基本上就是由这七十二人担任。
内侍统五局,内常侍协助内侍。
李言庆不禁一怔,脱口道:“你叫田丰?”
田丰愕然道:“奴婢是叫田丰,王爷认得奴婢?”
“这个……不认得,不认得!”
不过这田丰能为六常侍之一,想来也是个很得李渊看重的角色。对于这些宦官,言庆说不上有恶感,但也谈不上什么好感。毕竟,史书中记载的宦官,大都是反派角色。历史上宦官之祸最严重的几个时代中,唐朝绝对算得上是一个。
李言庆道:“请大人带路!”
“王爷却是客气了,这是奴婢的本份,怎劳得王爷一个‘请’字?”
说着话,田丰在前,李言庆在后,走进皇城。
从朱雀门进皇城,左右两边分别是鸿胪寺和太常寺。在往内走,就是尚书省所在。
阚棱带着一队万胜军,在朱雀门外等候。
王明伟则前去交旨,亦不随李言庆前往。一路上,田丰就和言庆,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其大致内容,无外是关于萧隋遣使的事情。
李言庆知道,田丰和他说这些,定然是受了李渊的意思。
让他先了解个大概,一会儿见到了,李渊还会详细的向他说明。
萧太后遣房玄龄入京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她准备和李渊,以长江为界,划江而治。
如果李渊同意,萧太后愿意让出淮河以北的地区。
但李渊必须保证,五年之内,不得与萧隋开战。否则的话,萧杨联合,定与李渊死拼。
划江而治?
李渊绝对不可能同意这件事情吧!
言庆不免感到疑惑:萧太后求和的意图,非常明显,无非是想要借五年时间,平定江南的局势,而后与李唐形成对抗之势。
五年,以萧太后手中的势力,加上张仲坚,房玄龄这些人协助,绝对能扫荡江南。毕竟,在言庆看来,后梁的萧铣如今看似比萧太后强大,但实际上,却相差甚远。
而萧杨相争的话,也不可能出现不死不休的局面。
无非是东风压倒西风,亦或者西风压倒东风。只要萧铣露出败相,江南就会立刻平定。毕竟,萧太后和萧铣都是兰陵萧氏族人,同时也是南梁萧氏的后人,不太可能死拼。
如果江南统一,势必会出现第二次南北对峙的局面。
一旦出现这样的局面,那么所谓的大唐盛世,就可能随之烟消云散……
李渊不可能看不出其中的厉害,但他却在犹豫,这说明,萧太后手中,还有一张底牌。
就因为这张底牌,所以萧太后的气很足,更令李渊犹豫不决。
越往宫中走,这守卫就越是森严。
田丰带着言庆承天门外,就止住了脚步。
一名黑衣内侍,在承天门外等候。田丰急匆匆走上前去,恭敬道:“安大将军,河南王到了!”
按照宫中的规矩,官拜内侍者,有大将军衔。
这位安大将军,是李阀老奴,早在李渊父亲的时候,就已经追随,对李家忠心耿耿。
他本名安士则,年近七十,同时也是宫中四大内侍之首。
田丰这心里暗自震惊!
陛下让自己在朱雀门外等候李言庆,已经说明了他对李言庆的看重。此前,长安流传着陛下对河南王不满,把他调至长安,是为了教训他的谣言。不过,李渊让田丰守在朱雀门,说明这谣言,并不真切。若只是教训的话,何需派他等候?
可现在看来,陛下应该没有要惩罚河南王的意思,甚至对他很看重。
自李渊登基以来,何时见过安大将军亲自出面迎接?这种程度的看重,就连秦王也未必能够享受。自李渊武德登基以来,似乎只有在确立太子后,招李建成进宫的时候,安大将军出面过一次。而这一次,河南王觐见,安大将军竟然等候在承天门外?
“王爷,陛下在大兴宫,已等候多时!”
李言庆看得出,这安大将军的气派,不比寻常内侍。
连忙道:“请大将军通禀。”
“通禀就不必了,陛下有旨,河南王到来之后,即刻觐见……请王爷随老奴来。”
田丰就这样,止步于大兴宫外。
而李言庆和安士则,一同步入承天门。
这大兴宫,应该就是后世的太极宫吧!走进承天门,就看见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在阳光下闪烁光芒。
长安,是所有汉人心中的梦!
后世常言西安就是长安,可实际上呢?后世的西安,不过是长安的一隅而已……
深吸一口气,李言庆突然想着大兴宫,拜了三拜!
而这其中的意义,也许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
对言庆这古怪的举动,安士则也不太理解。不过他愿意认为,这是李言庆对李渊的尊敬。
“王爷,陛下在立政殿,已侯了一晚,请随老奴前往。”
大兴宫实际上包括了大兴宫,掖庭宫和东宫。武德三年初,李渊将武德殿赐予李元吉,而后将承乾殿赐居给李世民,把万春殿赐居给了李玄霸之后,大部分时间,是在立政殿中和朝臣商议事情。
言庆点点头,随着安士则往里走。
安士则突然道:“两年前,也是老奴领着邕王千岁往西苑面圣,却不想,从此天人永隔。”
“大将军认得我爹?”
“如何不认得!”安士则笑道:“当年邕王在世时,与老奴闲聊时,还提过你呢。
只是后来老奴入了宫,与邕王的接触就少了些……邕王是个好男儿,也是个痴情的男人。早年间,皇后还张罗着想要给邕王介绍一门亲事,结果邕王却拒绝了!”
言庆心里一动,敏锐的觉察到,眼前这个老太监,和父亲之间的关系,似乎很好。
“以后,还请大将军多关照。”
“王爷啊,您这话可就说错了……应该是老奴拜托您多关照才是!
不过老奴有一句话,也不知王爷能否听得进去。王爷身边有不少能人,想必这次来长安,也给王爷出了不少主意……呵呵,长安比不得洛阳,但王爷心中坦荡,又何必在意其他?陛下对王爷是看重的,如若王爷畏首畏尾,想来陛下心里,一定会非常难过……”
老太监这一番话,令言庆心里一咯噔。
来长安之前,杜如晦也好,薛收也罢,或是当面,或是来信,都有过一些叮咛。
但内容无非就是:长安不比洛阳,你去了长安,人生地不熟的,最好能韬光养晦。王爷你的功劳也高,陛下产生些顾忌,也是常事。实在不行,可以效仿萧何嘛……
也就是要他低调行事,尽量忍让。
说实话,言庆在来的路上,也一直是这么考虑。
可现在听安士则这么一说,似乎早先那所谓的韬光养晦,全不需要。
不但不需要韬光养晦,甚至要张扬些,要锋芒毕露一些……这样才会对他有好处。
是真心提醒,还是暗藏陷阱?
李言庆不禁犯了嘀咕。
不过,李渊在历史上,倒也算是个很奇特的皇帝。
至少在李渊当政时,并未屠戮过功臣。似乎除了一个刘文静之外,他谁也没有杀。
早年追随李渊的人,过的都挺好。
杀刘文静……
李言庆觉得,恐怕是别有原因。
野史中记载,李渊登基后,多次与人开玩笑说:朕如今是皇帝了,你们想不想当皇帝?
窦威还好些,不予理睬。
不过,却吓住了独孤怀恩,后来起兵造反。
李言庆想着心事,不知不觉中,和安士则就来到了立政殿门外。
“皇上,河南王到了!”
“玉娃儿到了吗?”
一个略有些颤抖,带着几分激动之情的声音,从大殿中传出,“玉娃儿,快快进来。”
“王爷,皇上叫你进去呢。”
李言庆一开始没反应过来。
毕竟,‘玉娃儿’这名字,很少有人称呼。
李孝基在世的时候,这么叫过他几次,而其他人,大都是直呼他的名字,或称他的表字。
听得出,那声音里,带着关爱之意。
李言庆醒悟过来,一整衣衫,迈大步走进立政殿,恭声道:“臣,李言庆叩见皇上。”
立政殿中,有好多人。
李渊居中端坐龙床,两边三三两两,则站立着十几个人。
李世民也在其中,不过看他站的位置,似乎并不靠前……除此之外,言庆大都不认得。
“玉娃儿,快快起来,让朕看看!”
李渊从龙床上起身,绕过龙案,迈步走下玉阶。
在众目睽睽下,他把言庆搀扶起来,上上下下的打量许久,突然笑道:“玉娃儿,这一次,朕不再算是伤仲永了吧。”
李言庆一怔,旋即反应过来。
连连摇头,“当年是臣年幼不懂事,还请陛下恕罪。”
仁寿四年时,李言庆与王通赌斗,在窦家的将军堂见过李渊。当时的李渊,正准备前往荥阳,还抽空当了一次评判。
赌斗之后,李渊想见见李言庆。
不成想言庆却跑去龙门山读书,写了一篇《伤仲永》,表示不见任何人。
那也是李言庆唯一一次,和李渊见面。此后言庆在圆壁城与麦子仲击鞠,李渊也在城头观战。不过,言庆却没有觉察……
“一晃十六载!”
李渊拉着言庆的手说:“昔年垂髻童子,如今已长大成人……若九郎尚在,定然欢喜非常。”
说着话,李渊的眼圈就红了!
李言庆这心里,也升起一股暖意,轻声道:“万岁,且请保重。”
“好了好了,今日见玉娃儿来,朕理应高兴才是。”
李渊说着,扭头对殿中众人道:“养真一至,朕无所惧矣。”
这一句话,令殿上大多数人,都变了脸色。
有微笑者,亦有愁眉不展者,更多人,则是陷入了沉思。
在李渊的带领下,言庆与众人一一见过。那年纪在三旬上下,颌下美髯者,正是太子李建成。李建成身旁,有一群人,想必是和他比较亲近的臣子。其中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太子少保李纲。除此之外,还有李行之,窦抗,窦贤等人……
而李世民身边,也有一些大臣。
其中则有刑部尚书刘政会,以及一干重臣。
不过,最让言庆留意的,还是站在李世民身旁的一个青年。
看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少言寡语。身材不算太高,但很结实,给人一种剽悍之气。
虽然他未开口,言庆依旧能感受到,此人身上所带来的那种压力。
“庆哥,还记得我吗?”
觉察到李言庆的目光,青年微微一笑,开口询问。
“你是……玄霸?”
“哈哈哈,父皇,儿臣说的没错吧……庆哥肯定能认得出我。”
这青年,正是赵王李玄霸。
上次和李玄霸相见,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李玄霸还有些病怏怏的,看上去非常瘦弱。然则七八年过去后,李玄霸却变得强壮许多,毫无当年的病色。
“你身子,可大好了?”
“有劳庆哥惦念,小弟的病,已经好多了!”
李玄霸言谈之间,颇有礼数。
这时候,李渊返回龙床上,咳嗽了一声。
“玉娃儿,朕紧急将你迎来,是因为发生了一件事情。
你素有智谋,见识也非同常人……所以,朕想先听听你的意见。事情的缘由,想来你也知道了一个大概。萧隋派来使者,欲向朕求和,以江水为界,划江而治。
他们愿意让出淮水以北的疆界,并提出,在江水和淮水之间,兴建集市,隋唐两国,不驻兵马。
朕想知道,你怎么看待此事?”
李言庆想了想,沉声道:“若陛下不同意,萧隋意欲何如?”
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以及裴寂等一干人,脸上顿时流露出一丝赞赏之色。
哪怕是李世民与言庆不和,也不禁暗自感慨。
这李养真,一句话就问到了关键。
李渊脸上笑容收起,凝视言庆,沉声道:“萧隋使者言,若朕不愿议和,萧隋将联合突厥,夹攻中原。”
第四章 隋杨安在?
第四章 隋杨安在?
隋杨虽已灭亡,但隋杨的宗室尚存。
武德三年初,突厥大可汗阿史那俟利弗在登基两年之后病故。取而代之的,是启民可汗第三个儿子,阿史那咄苾继任,史称颉利可汗。此人一如其兄长始毕可汗般强硬,对富庶的中原,怀有极大的野心。不过咄苾的可敦,也就是突厥的王妃,正是隋杨宗室,义成公主。
说起这义成公主,就必须要言及启民可汗。
在历史上,启民可汗也是唯一一个连娶两名宗室公主为妻的可汗。启民可汗死后,始毕可汗继任。按照突厥的习俗,子娶母,于是始毕可汗阿史那咄吉就迎娶了义成公主为王妃。后来,阿史那咄吉病故,义成公主又嫁给了阿史那俟利弗。
如今,阿史那俟利弗亡故,她又变成了阿史那咄苾的妻子。
义成公主素与隋杨皇室联系紧密,故而萧太后向她求取支援,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中原大战方歇,李唐元气未复。
如果真的和突厥开战,胜负尚未可知。
而最重要的是,一俟突厥和李唐开战,萧太后再联合萧铣跨江而击,即便李唐取得胜利,也会是生灵涂炭,尸殍遍野……到那个时候,李唐还能否再坚持下去?
想必这李渊所担心的,就在于此。
李言庆抬头扫视朝堂之上,却见众人的反应,非常丰富。
太子李建成轻轻摇头,而李世民则表露出坚毅之色。只一眼,李言庆就看出了端倪。
太子是不愿意开战的……而李世民,似乎持相反意见。
再向李渊看去,李渊却是表情沉静,让李言庆无法看出,他内心中最为真实的想法。
其实,无非就是战与和的问题。
在秦王而言,战,则可以给他带来更多的荣誉,甚至壮大自己的力量。
而于李建成来讲,他身为太子,考虑的事情自然比秦王多,所以才会同意议和。
“陛下,此事事关重大,臣刚抵达长安,尚不清楚状况,恐怕难以回答。”
这是个和稀泥的招数,李言庆刚来,许多事情甚至还不清楚,自然无法作出回答。
李渊显然也表示认同。
“苏州使者的态度非常强硬,这一时间也难以作出决断。
不如这样吧,今天就先到这里,容朕再考虑一下……不过,接待苏州使者的事情,也不能懈怠。
养真,听说那位使者,还是你的熟人,房乔房玄龄,你可认得?”
这句话,不免有些多此一举。
谁不知道,房玄龄父子的发迹,就源自于李言庆的一首《石灰吟》?
李言庆倒也没有否认,点头道:“陛下说的没错,臣与房乔,的确是颇为熟悉。
当年杨玄感作乱时,臣曾协助房乔复夺郑州。只是在那之后,房乔随其父房彦谦老大人前往丹阳赴任,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络。他这次突然前来,臣也非常吃惊。”
越是坦荡荡,就越是消除疑惑。
反正李言庆和房玄龄父子之间的事情也算不得秘密,若矢口否认,反而令人猜忌。
李渊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接待苏州使者的事情,就暂由养真负责。”
让我负责接待房玄龄?
言庆愕然向李渊看去,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勿论是从哪一方面来说,都不可能是让李言庆来接待。
首先,接待来访使者,那是鸿胪寺的事情。再不济,也要鸿胪寺少卿出面方可。
其次,言庆虽然是天下闻名的士人,可对这如何接待,一点都不明白。
就如同后世的外交人员,出面所代表的,是国体,李唐的颜面。如果有任何差池,都会造成不好的影响。礼仪、住所的安排,饮食等等,这都是有相应的规矩。
礼,在中国的历史上,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
这么大的事情,交给李言庆处理……
李言庆这心中,也不免有些惶恐。
莫非,李渊想要借用这样的方法,来打压自己吗?
从立政殿出来,言庆仍旧有些发懵。
李建成邀请他过府饮宴,也被言庆皆以连夜赶路,疲惫不堪而推却了。
和李世民错身而过的时候,李世民突然笑道:“王兄,此次长安老友重逢,想必心情定然不错吧。”
“哦,还好,多谢秦王挂念。”
两人都表现的很客气,一脸的笑容。
但彼此之间,却存着几分提防,只是谁也不会说出来。
“李王留步!”
身后传来安士则的呼唤声。
李言庆转身看去,却见安士则从立政殿,急匆匆赶来。
“河南王请留步,陛下有旨,诏河南王球场亭问话……”
“啊?”
这前脚刚结束了议政,后脚又叫去球场亭问话?
李言庆有点糊涂,可还是连忙上前答应。
时已过了辰时,李言庆赶了一夜的路,又在立政殿议事,早已经是饥肠辘辘。
不过他不敢流露出半点不满,跟着安士则,急匆匆来到了球场亭。
李渊正在吃东西,见李言庆来了,笑道:“养真,快快坐下,陪朕一起用膳吧。”
“臣不饿!”
“呵呵,怕不是不饿,是不敢吧。
快些坐下吧,从前九郎在的时候,时常和朕一起用膳。九郎走后,朕想找个人清清静静的吃个饭,都变得难了。”
那边,安士则已经准备好了桌案,李言庆见推辞不过,于是和李渊分席而坐。
“养真,听说翠云有给你添了个女儿?”
“回皇上的话,是个丫头……呵呵,六斤四两,翠云为她起名玉环,倒是非常可爱。”
“是吗?那赶明儿个,翠云来了,让她带你孩儿进宫,让朕也欢喜欢喜。”
李渊说罢,喝了一口粥。
“你现在,有一子两女,对吧。”
“正是。”
“虎头可好?”
虎头,是李周的乳名。
当初李周出生,长的虎头虎脑,所以就得了虎头的昵称。李言庆也没有刻意隐瞒什么,所以李渊知道李周的乳名,也很正常。
“虎头挺好,只是有些吵闹。”
“小孩子吵闹些好,吵闹了,才说明他身体好。”
李渊笑呵呵的与言庆拉着家常,不仅仅是言庆的家人,还包括了裴仁基等一干人的情况。
他东拉一句,西扯一语,听上去似乎有些混乱。
话与话之间,好像全无半点关联,若换个人,说不定会以为,这李渊得了老年痴呆。
可言庆却听出了端倪!
李渊的话语中,包括了许多人。
裴仁基,杜如晦、姚懿、薛收……甚至连许敬宗祖寿也纷纷问道。
言庆立刻明白,李渊接下来,一定会和他讨论郑州、怀州、卫州三地的官员调动。
毕竟,这三州的官员,全都是李言庆的嫡系。
并且从李渊的话语里面,言庆还听出了,李渊并不愿意和萧隋议和的想法。
“薛大郎倒是个有趣的家伙!”
李渊沉吟许久,突然道:“养真,以大郎的才华,居于相州,恐怕有些屈才了。
朕知道他,从小就是个有主见的孩子。
如今中原战事平靖,各地百废待兴。长安同样是政务繁忙,可是朕手中可用之人,却不多……兵部事务众多,大郎又是个知兵的人,朕想要他出任兵部郎中,如何?”
兵部设有尚书一人,侍郎两人。
侍郎以下,极为郎中,同样有两个人担当。
从品秩上,这兵部郎中并不高。不过却是个实权的职务,而且升迁的机会也很大。
李言庆毫不犹豫道:“大郎出任兵部郎中,最为合适。
不过,陛下任用臣子,无需与臣商量。大郎是陛下的臣子,非是臣的臣子,只管调用。”
“养真!”
“臣在……”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朕也不想隐瞒什么。
郑州、怀州、卫州、以及相州,这四个地方的官员,朕肯定会有调整。不过朕想告诉你,朕这样做,并非是针对你。对大唐有功的臣子,朕绝不会有任何亏待。”
李言庆向李渊看去。
而李渊,也没有躲闪,而是坦诚相视。
许久之后,李言庆道:“江山是陛下的江山,臣子是陛下的臣子。
孩儿有一句话,发自肺腑。大郎也好,克明也罢,包括老虎、徐世绩等,皆是我大唐栋梁之才。他们曾为大唐立下过汗马功劳,虽非太原元从,却也是尽心竭力。
陛下要调整他们,臣没有意见……只希望陛下能给予他们更多关注,莫要让将士们流血之后,还要流泪。此事,孩儿绝不会参与半分。陛下只管行事,孩儿绝无怨言。”
李言庆是李渊的侄子,虽非直系,但自称‘孩儿’,倒也不为过。
李渊愕然,喃喃自语。
许久后,他轻声道:“养真,你不负朕,朕亦不负你!”
李言庆起身,伏身叩拜。
饭罢,李言庆陪着李渊,在西苑后花园中散步。两人从仁寿四年的第一次相遇开始谈起,一直到李言庆从洛阳归来。十几年的故事,好像怎么也说不完似地。
忽而谈起过世的窦夫人、李孝基,忽而又说起各自的经历。
从晌午说到了午后,李渊这才放言庆离去。
田丰依旧守在承天门外,见言庆出来,连忙恭敬的迎上前去,“奴婢奉命,为李王领路。”
这长安,很大!
虽然还达不到后世那种盛世气派,但规模已初具雏形。
只是,从李渊攻取长安到现在,不过短短三四年间。想要说完全治理,当然不太可能。
城里面有些乱,胡人、波斯人,真腊人,天竺人,混杂一处。
想要达到完全治理妥当的效果,没有个十年光景,恐怕是很难做到。
田丰领着李言庆,来到隆庆坊外。
只见河南王府门外,车马成群,显得格外热闹。
原来,是长孙无垢和朵朵,已经抵达长安。
军士们从车仗上搬运行李,梁老实则站在府门外,耷拉着一只手臂,大声指挥。
田丰与李言庆告辞,并言明,内府局已将一应物品,都安排妥当。
如李言庆需要对王府进行修缮,则必须要呈报宗正寺,并由宗正寺呈报,待审批之后,有户部拨款。不过,若李言庆愿意自己出钱修缮王府,则无需这么多的麻烦。
府中,已经安排了婢女家仆。
如果言庆不满意,可以将她们遣返后,自行招纳。
只是内臣必须要呈报内府局报备。不过这也不会太麻烦,因为内府局,就是田丰掌握。
李言庆送走田丰之后,径自走进王府。
“主公,这里可真大啊!”
梁老实陪着言庆,轻声的感叹。
“老实,从现在起,不要再称呼我为主公,要称呼我为王爷。
这里不比洛阳,我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看在眼里,无限放大,所以这礼数上,绝不可有任何闪失……”
梁老实连忙道:“卑下明白。”
“两位夫人呢?”
“夫人累了,在后宅休息……王爷放心,二夫人把那些婢女从后面赶了出来,只安排了自己人进去。后宅外面,沈大人也做了安排,绝对是万无一失,无需担心。”
李言庆点点,突然止步。
在位于后宅的一处湖泊边上,有一个小亭子。
长孙无忌正坐在亭子里,自斟自饮,看上去非常逍遥。
“老实,你先下去吧……尽快把车仗安排妥当……今天我有些累了,如果有人登门,一概不见。”
“喏!”
梁老实躬身退下,李言庆则走进凉亭。
“无忌,你倒是逍遥啊。”
长孙无忌也不起身,笑着说:“快来快来,刚让人买来的崇义坊烤全羊,味道真是不错。”
“你这家伙,嘴巴可真是刁钻……才来多久,就知道崇义坊的烤全羊了?”
“哈,这崇义坊的烤羊,是一等一的有名。
当初我爹在世的时候,经常带我过去品尝……后来去了洛阳,虽然也有烤羊,却没有这崇义坊的滋味端正。来来来,你也别站着,今天进宫,恐怕肚子饿坏了吧。”
“饿倒是不算饿,只是今天发生了一些事情,正好想和你商量一下。”
李言庆坐下,用小刀切下一块羊肉,放进口中。一边吃,他一边把事情说了一遍。
而后道:“我听得出,陛下似乎不准备议和,而且已经下定决心,统一江南。
其态度,极为坚决。
只是我不明白,为何要我去接待老房呢?”
长孙无忌静静听完了言庆的讲述,忍不住笑了。
“养真,你说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当然是陛下的天下喽!”
“那苏州,算不算是李唐江山?”
“虽然尚未夺取,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焉能不算。”
长孙无忌又问:“既然如此,老房代表何人?”
“老房嘛……国书上说,是江南隋杨,当然是代表隋杨喽?”
“那我问你,隋杨安在?”
言庆不由得,愕然!
第五章 王府门外的偶遇
第五章 王府门外的偶遇
“秦王无需担心,陛下怕已是下定了决心。”
承乾殿中,王通笑呵呵的宽慰李世民道:“陛下不让鸿胪寺出面,而紧急诏令河南王接待,其实已经表明了陛下的想法。与江南二萧一战,势在必行,绝无更改可能。哪怕萧隋派来使者,陛下也不会承认其地位……在陛下眼中,隋室早就已经覆灭,萧太后所把持的隋室,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故而陛下不称其隋国使者,而称之为苏州使者,其用意不难理解……苏州,不过是我大唐治下一地。”
李世民豁然开朗,脸上随之露出笑容。
“王先生这般解释,孤总算明白了父皇的心意。”
“本来,陛下大可不必理睬苏州方面的要求……但是,以白牛思之,陛下诏河南王出面,恐怕是想要拖延时间。也许陛下还有未曾解决的事情,不得不谨慎而行。
所以,殿下只管准备,臣相信,用不了多久,陛下必会做出行动。到那时候,自然一切都明朗了。”
“如此,我立刻派人,命孝恭做好准备。”
李世民说罢,长出一口气。
“只是不知道,父皇现在,究竟在犹豫什么?”
“无非突厥耳!”
李靖沉声道:“以臣猜测,陛下现在所犹豫的,无非是突厥人的威胁罢了。”
“哦?”
“突厥,始终是我中原心腹大患。
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陛下恐怕是想考虑一个合适的人选,来对付突厥人。
而就目前来说,最合适的人选,想必就是河南王千岁。
呵呵,只是陛下又在担心,河南王的地位,如今已是无比显赫,贵为从一品郡王之爵,若再立下战功,那就只能是一字王爵可以担当。问题在于,河南王年纪才多大?这么年轻就担当了一字王,日后若再有功勋,该如何封赏?不封赏,则难以服众;封赏……呵呵,陛下很看重河南王啊,否则也不会如此的犹豫。”
李世民笑而不语,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
“所以,河南王的态度,将会是左右江南之战的关键。”
李靖说的斩钉截铁,而王通亦是表示赞同。
李世民沉吟片刻,突然对坐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李玄霸道:“三郎,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与你。”
“二哥,但说无妨。”
“你也知道,因敬德一事,我与养真的关系有些尴尬。大哥对我同样是猜忌颇深,以至于我出面恐怕会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你和养真关系不错,所以我想拜托你去隆庆坊一趟,看看能否打探出养真的意图。再者说了,他初来长安,人生地不熟的,你作为地主,也应尽地主之仪,请他走一走,你可愿意前往?”
李世民和李言庆的矛盾,如今在长安传的是风言风语。
特别是尉迟敬德被李言庆杀害之后,尉迟恭的三个儿子,尉迟宝林、尉迟宝庆和尉迟宝怀对言庆是恨之入骨。曾在私下里几次三番叫嚣,要找李言庆报仇。
为此,三人更是频频拜访秦王府,请求李世民主持公道。
但李世民回京之后,处境并不算太好。
太子对他极为猜忌,曾多次在朝堂上表明态度,希望能削去李世民的兵权。
当然了,李建成的借口很充分,丝毫透不出针对的意思。
李建成认为,李世民自武德元年之后,历经浅水原、柏壁之战和洛阳之战,已经非常劳累。
出于对兄弟的关爱,希望李世民能多多休息,莫要在为兵事操劳。
李唐名将有很多,也不必逢战就让李世民出征……别的不说,李玄霸就是一员大将。
自李唐起兵以来,玄霸也参与了无数大战。
特别是对梁师都之战,李玄霸不但夺回了朔州,甚至在与突厥的几次冲突里,也未落下风。此外还有李言庆,更是有赫赫威名,何必总要劳顿李世民出战呢?
李渊虽然没有标明态度,可看得出来,他有些动摇了……
在这种情况下,李世民需要拉拢更多的臂助。
也许,他和言庆无法似当年一样,但也没有必要闹得太僵。只是他府中大将,多与李言庆有隙。如果在这个时候出面拉拢李言庆的话,势必令天策府四分五裂。
这样的结果,绝非他愿意看到。
不过,李玄霸就没有这样的顾虑。
当年言庆对李玄霸有救命之恩,而且双方还是亲戚。李玄霸出面,天策府的人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再者说了,李玄霸虽然亲李世民更多一些,甚至是天策府核心成员。但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李玄霸又是一支独立的实力。他不听命于李世民,手中有自己的力量。玄霸本身又悍勇无比,一对大锤,堪称是无人能敌。
所以,在李世民看来,玄霸是目前最适合与李言庆出面接触的人。
李玄霸微微一笑,“我当是什么大事……呵呵,就算二哥不说,我也打算明天一早就去拜访李王兄。”
王通和李靖相视一眼,轻轻点头。
看天色已经不早,李玄霸起身告辞。
他有个早睡的习惯,更不喜欢熬夜。李渊这些儿子中,李玄霸绝对算一个异类。
不好玩,也没有什么坏毛病。
可能是因为早年间多病的缘故,李玄霸的性子,很沉静。
他喜欢看书,喜欢练武……甚至李渊把万春殿赏赐给他以后,他也很少在宫城居住。
更多时候,李玄霸是住在军营。
回长安以后,他受命掌控北衙禁军,也没有改变这个习惯。
对此,李渊也很头疼。
这么一个儿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别说李渊,就连李世民,有时候也琢磨不出来。
“赵王的性子,太冷了!”
李玄霸离开之后,李靖突然说道。
李世民一怔,叹了口气说:“三郎从小多病,和母后最亲。
可是自母后故去,三郎就变成了这样子……”
“若有时间,殿下还是多照拂他些吧。”
李靖把‘照拂’两字,咬得很重。李世民愕然,看着李靖,片刻后又看了看王通。
王通低着头,似乎睡着了一样。
李世民这心里不由得一动,而后道:“孤记下了!”
夜深了!
李靖和王通早已离开。
李世民仍坐在书房中,翻看着手中的那本三国演义,可是心思,却早不知道飞向何处。
一个宫装丽人,走进书房。
李世民好像没有觉察到似地,仍在呆呆发愣。
眼前光线突然一亮,他这才回过味儿来。抬头看去,只见那宫装丽人正点亮烛火。
“秀秀,你还没睡?”
这宫装丽人,正是李世民的妻子,温王妃。
温王妃说:“妾身刚才路过这里,见还亮着灯,故而前来探望。”
“哦,我刚才看书,有些入迷了……呵呵,养真这本三国演义,可是越看越有滋味。”
温王妃也不说话,笑眯眯的看着李世民。
她出身大儒之家,性子颇为柔顺,与李世民,更是相知多年。
早在李渊出任楼烦太守的时候,温王妃就和李世民相识。那年李世民不过八岁,而温王妃则长他两岁。
李世民说:“你看我干嘛?”
“秦王,你把书拿倒了……”
“啊!”
李世民一愣,低头看去,才发现他真的是把书拿反了。
不由得苦笑一声,轻声道:“让秀秀笑话了……呵呵,刚才想时期,显得入神了。”
“与河南王有关吗?”
“哦……是的。”
旋即,李世民又连连摇头,,“倒也说不上。其实我与养真,并无太大的矛盾。
到今日这局面,说穿了也是阴差阳错。
当初我收下尉迟,曾料到养真会不高兴。但我却未想到,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这一来二去,变成了今日的摸样。我在想,当年我和他在巩县相识的事情……那时候养真刚从高句丽返回,被责令幽居家中,闭门思过。在我印象里,养真的性子,似乎并没有那么强硬。可一眨眼几年过去了,他却好像变了一个人。”
“那时候,你可曾想过会和养真反目?”
“这个……”
“他在变,你也在变啊!”温王妃在李世民身边坐下,轻声道:“如果是在几年前的你,会放过尉迟吗?”
李世民,沉默了!
少年时的他,何尝不是一个恩怨分明的性情?
温王妃说:“殿下,你与河南王,都不再是当年的少年。勿论身份、地位都大不相同。妾身记得,你那时候与太子也很亲密,甚至有些仰慕……可现在呢?
有些事情,发生了也就发生了,莫再去想。与其在这里苦思冥想过去,倒不如去想一想,以后的事情。”
李世民点点头,忍不住伸手,将温王妃紧紧搂在怀中。
“对了,今天李靖言语中,暗地里提醒我,要多留意三郎。”
“哦?”
“药师话里的意思,好像是说三郎的心思有些阴沉。其实我倒大概知道些端倪。
母后走后,他对父皇纳妾之事,一直心存不满……可父皇这习惯……我就在想,如何能让三郎开怀些。父皇对他好像也有些不太高兴,这样下去终非常事啊。”
温王妃沉默了!
她可以评论李言庆,可以批评李世民。
但若是牵扯到李渊,可就不是她能够随便开口了。
毕竟,李渊不禁是皇帝,还是她的公公。自幼饱读诗书,凡事都求礼的一个女人,最清楚什么事情能说,什么事情,不能评论。
温王妃想了想,“要不然,给三郎求一门亲事?”
“哦?”
“三郎也快要成丁年纪了,也是时候成亲了!
妾身倒是认识一些女子,要不然和父皇商量一下,给三郎介绍一个?有了家室,终归是不一样的。至少不用天天呆在军营里,这性子,说不定也能热起来呢。”
李世民想了想,“若如此,你选几个好人家的女子,我向父皇说一说?”、
“如此,甚好!”
夫妻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温王妃告辞离去。
她倒也没有催促李世民早点休息,可越是如此,李世民反而越是迷恋温王妃。
在书房里又坐了一会儿,李世民起身离开。
穿过曲折的回廊,李世民突然停下脚步,抬起头仰望璀璨星空,自言自语道:“三郎,你这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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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李玄霸就来到隆庆坊。
他刚下马,就见从王府中走出一人。那人和李玄霸打了个照面,先一怔,旋即笑了。
“三哥,你也来找李王兄吗?”
“三胡,你怎么来了?”
从王府中走出的那人,正是李渊的嫡少子,也就是窦夫人最小的儿子,李元吉。
窦夫人亲生五个儿子,李元吉行四。
本来,元吉以下还有一个弟弟。不过在李渊起兵的时候,被阴世师抓住,并将其杀害。
如今,李元吉就住在武德殿,位于东宫旁边。
也正是因为这原因,李元吉和李建成走的很近。
他笑呵呵的上前给李玄霸见礼,而玄霸伸手,把他拦住。
元吉这三个哥哥中,最亲李建成,因为李建成是太子;最讨厌李世民,因为李世民太能干,而且太庄重。以至于他不管怎样做,都会被拿出来和李世民相比。一开始还好,可这时间长了,就会生出厌恶之心。不过,对李玄霸,元吉只有畏惧。
这个三哥太悍了!
甚至悍勇的,让他感觉恐惧。
李玄霸比元吉大一岁,个头没有元吉高,也没有李元吉秀气。可若论较武力,玄霸在李家诸子当中,绝对是第一。小时候,李元吉可是没少被李玄霸胖揍。
所以,哪怕李玄霸是亲李世民,元吉对玄霸,也是毕恭毕敬。
“哦,太子哥哥让我前来,请李王兄喝酒。”
玄霸一蹙眉,“那李王兄呢?”
“听府中人说,李王兄一早就去驿馆了……”
那就是说,李元吉并没有见到李言庆。
“三哥,我要回去回禀大哥,有空的话,请你一起喝酒啊。”
李玄霸笑了笑,算作点头答应。
其实,李元吉也就是客气一下。李玄霸和他玩不到一起,元吉自己心里清楚。
他喜欢锦衣华服,驱狗放鹰。
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李元吉喜欢做一个纨绔子弟。
李玄霸也喜欢打猎,可更多时候,他是把打猎当成一场军事眼帘。所以在本质上,两个人区别很大。不过要说喝酒,李玄霸倒还有些兴致。李元吉离开之后,玄霸站在王府门前,犹豫了一下,转身上马。
“殿下,您不进去了?”
为他牵马的,是一个雄壮魁梧的大汉。
此人名叫梁师泰,从辈分上来说,是李玄霸的师弟。同样练得一手好锤,有万夫不当之勇。
不过,李玄霸的身份,让梁师泰不敢以师兄自居。
哪怕玄霸不是赵王,单一个李阀子弟的身份,就远非梁师泰可比。
梁师泰祖居太原梁家庄,是当地一个土豪子弟。李渊太原起兵之后,梁师泰就追随李玄霸,如今在赵王府出任率更令,执掌李玄霸的亲兵。
李玄霸说:“你没听三胡说,河南王不在府中?
他不在府中,我还进去干嘛……走,咱们去鸿胪寺驿馆,他应该是在那边谈事情。”
梁师泰答应一声,也翻身上马。
可就在这时,从王府里走出一群人。
为首的正是梁老实,看架势是要准备出去办事。
梁师泰看到梁老实的时候,不由得一愣。
他犹豫了一下,突然开口喊道:“梁老实!”
梁老实正要上车,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梁老实却吓了一跳。
“大,大少爷?”
“梁老实,我总算是找到你了!”
梁师泰咬牙切齿,催马就要过去。
李玄霸愣了一下,连忙唤住了梁师泰,“老梁,你干什么呢?”
他不清楚这梁老实是什么人,但也知道,这梁老实是河南王府的人。河南王李言庆,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他敢在洛阳当着李世民的面射杀尉迟恭,刚在丰都市挑起两军大斗殴……万一梁师泰伤了那梁老实,说不得李言庆就会翻脸不认人。
梁师泰道:“殿下,这小子本是我家的家生子。
早年间偷学武艺,被我发现后,居然把我打伤……那时候我刚开始学锤,武艺还不精,这家伙打伤我之后,就不知道逃到了何处。我找了他很多年,总算是找到了!”
说着话,梁师泰怒喝一声:“梁老实,还不给我滚过来!”
梁老实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动。
他的确曾是梁家的家生子,可他现在,更是河南王府的家令,正经的朝廷官员。
“梁师泰,当年的事情,我确有不对之处。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流亡天下,出生入死,也算是扯平了……你别对我吆五喝六,我不怕你。”
“你……”
李玄霸摆手制止了梁师泰,催马上前。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梁老实一番之后,笑道:“你叫梁老实?某家乃赵王李玄霸。”
梁老实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见礼。
“卑下梁老实,忝为河南王府家令,参见赵王千岁。”
“哦,原来是李王兄的家令……呵呵,老梁,老实说的也没错,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何必再计较呢?长安城这么大,可是从梁家庄出来的,却只有你们两个。
这样吧,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以后你们两兄弟,多亲近亲近,都是一家人嘛……
对了,老实你可知道,李王兄在不在府中?”
梁老实连忙回答:“启禀千岁,王爷一大早就去鸿胪寺驿馆,说是去拜访一个老朋友,如今不在府中。”
“这样啊……那本王就不打搅了。”
李玄霸说着话,叫上梁师泰就走。
“老梁!”
“喏!”
“有空了,多走动走动,和这个梁老实喝喝酒,亲近亲近。他忝为李王兄家令,想来是得了李王兄的看重。当年的事儿也不算什么大事儿,且就此揭过去吧。”
梁师泰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
“既然殿下这么说,那我就饶了这狗东西……不过,王爷又何必要和李王爷走的那么近呢?听说李王爷和秦王不太对付,和太子倒是更亲近。您这样,秦王那边……”
李玄霸一笑,淡然道:“老梁,你不懂,不懂的!”
第六章 长安好
第六章 长安好
曲江,位于长安东南。
早在秦时,此处就开辟了皇家禁苑,宜春苑,并建有著名的离宫,宜春下苑。
开皇二年初,大兴城倚曲江而建。
隋文帝猜忌多疑,且迷信风水。大兴城东南高而西北地,从风水的角度来说,龙气倾向东南。后宫由于是设立在北侧中部,故而无法在地势上压过东方风水。
于是就有当时最为著名的神棍,也就是南袁北卢之中的章仇太翼设法,采取厌胜的手段进行破除。例如,把曲江挖成深池,并隔于城外,圈占成为皇家禁苑。如此一来,就能保住隋朝的龙气不受威胁。开皇三年,隋文帝入主新都以后,认为这‘曲’字不吉,于是下令宰相高颖更改。因曲江池中莲花盛开,而莲花又雅称芙蓉。高颖在思忖良久之后,把曲江池改名为芙蓉园,与大兴城紧密相连。
池水下游,流入城中,是长安东南各坊水源之一。
到隋炀帝时期,杨广又让黄兖在曲江池中雕饰各种饰物,君臣在引曲池之畔,享受曲江流饮的乐趣,更将南北朝时文人士子曲水流觞的故事引入了宫苑之中。
不过,自武德二年始,李渊逐渐把芙蓉园开放,更下令扩大芙蓉园的规模。
如此一来,曲江流饮就不再是皇家独有的乐趣。皇族、僧侣、平民,胡人都聚集此处,成为长安一道极为独特的风景线。
武德三年时,关中和中原,渐趋平静。
曲江池自然就成为长安人颇为喜爱的一处游乐场所。或登高而乐,或曲水流觞,或泛舟水上,或沿两岸漫步……阳光明媚,碧空万里无云,曲江池畔,热闹非凡。
李言庆身着一袭月白色博领大衫,和房玄龄坐在一叶扁舟之上。
沈光操舟,一袭黑衣。
郑宏毅在一旁添酒,聆听李言庆和房玄龄之间的谈话。
作为太子宫中的人,郑宏毅还兼有鸿胪寺丞的职务,秩比从六品。说起来,这也要感激当年他在谒者台的种种经历。若非在隋朝谒者台历练过,他也不可能成就今日的职务。当然,李建成向李言庆卖好的成分也包括其中,否则郑宏毅也很难坐稳。
虽然李渊不承认隋杨的地位,可房玄龄作为一方诸侯的使者,并且是敌对势力的使者,李言庆和房玄龄的会面,自然需要小心谨慎。身边得要有个鸿胪寺的官员相陪。名义上是陪同,实际上也有监视之意。只是大家都清楚李言庆的身份,倒也不需要太过关注。但程序上的事情,还是要走一下,省的有人跳出来挑错。
郑宏毅身为从六品的寺丞,又是东宫属员,倒也还算适合。
只是在言庆身边,也就没了郑宏毅说话的权力。当个酒司令,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言庆撩衣赤足,颇有几分魏晋名士之气。
而房玄龄也很悠闲,靠着船帮上的桅杆,拼着新酿的宜春酒,全无使者的风范。
“一晃,快十五年了!”
李言庆笑道:“什么快十五年了?”
“当然是我离开长安,快十五年了……呵呵,还记不记得,当初我和老杜去找你?那是我自中进士以来,首次离开长安。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房玄龄十八岁中进士,而且是隋朝开国以来,第一次科举所提名的进士。
此后,他出任羽骑尉,虽然只是一个武散官的职务,却一直留在长安,等待机会。
骨子里,房玄龄的长安情结还蛮重。
江南的烟雨虽好,终究比不得这长安的盛世气象!
李言庆破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如何能不记得?”
当年,徐世绩侍立,房玄龄铺纸,杜如晦研墨,也是他这一世,除了在窦家学舍之外,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言庆目光凄迷,突然低声吟唱:“长安好,风景旧曾谙?”
郑宏毅和房玄龄一怔,抬头向李言庆看去,做出聆听之色。要知道,自大业末年战乱开始,李言庆就再未有过诗词出现。房玄龄是行家,郑宏毅虽然比不得房玄龄,却毕竟师出名门,是颜师古的学生。所以这文人士子的素养,还是有的。
只听言庆开头一句,两人就知道,李言庆会有新作问世。
可言庆吟唱完这头一句后,立刻觉察到不对劲儿。他这一句,也仅是有感而发,全无盗诗的念头。但第一句已然出口,房玄龄和郑宏毅,都满怀期盼的看着他,让他有些骑虎难下。
闭上眼睛,他也有些无可奈何。
早知道是这样的情况,又何必卖弄呢?
深吸一口气,言庆轻声吟唱:“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长安?”
白居易的《江南好》。
不过李言庆把江南,变成了长安。
从诗词的平仄而言,有些不太工整……如果是普通人吟唱,说不得会被人骂死。
但从言庆口中出来,却似乎别有一番味道。
人们会说:这是鹅公子革新开创的诗体!有时候,名气的好处就在于此。恰好这聆听着,又是一个对长安满腔怀念的房玄龄。与其说是吟诗,倒不如说是唱出房玄龄的心声。曲江也是江,水面漂浮莲花,翠绿莲叶,映衬江水幽绿如蓝,也非常应景。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长安?”
房玄龄突然抚掌大笑,引项高歌。
歌声,在曲江上空回荡,引得无数人翘首观看。
“咦,那船上白衣者,不就是河南王千岁吗?”
“你认得河南王?”
“以前在洛阳时,曾见过几次。”
“莫非是河南王在为长安赋诗……一定是这样的,非河南王,谁又能吟出这等好诗?”
每一个地方的百姓,都有着极其浓厚的乡土情结。
谁都知道,李言庆是洛阳人、荥阳人的骄傲。他在洛阳、荥阳做过很多事情,被人们所接受,所尊重。可是在洛阳,人们听说过言庆的名字,却无太多感想。
毕竟,对于长安人而言,李言庆是一个外人。
但现在,一个外人,一个名满天下的外人,在长安城如此赞美长安,令得无数长安人,感到骄傲和自豪。
你们看,河南王也认为,长安好啊!
一艘画舫和小舟错身而过。画舫很大,船头上插着一面黄锦缎子的旗帜,上书‘襄阳’二子。
从画舫里走出一男一女,男的大约在三十多,快四十岁的模样。
生的相貌堂堂,仪表不凡。而在他身边的女子,也有三旬上下,倒算不得倾国倾城,可细看,还蛮有滋味。
“舟上,莫非河南王李王千岁?”
李言庆闻听一怔,有些愕然的抬头看去。
“王爷,这是襄阳公主画舫,说话的那人,乃当朝驸马,窦诞!”
那毫无疑问,窦诞身边的女子,想来就是襄阳公主喽?这襄阳公主,是李渊的次女,但论及地位,却不算太高,全因她的母亲,是窦皇后的通房丫鬟。襄阳公主名叫李婉,性情很温和,也颇为贤惠,但在史书上,并未留下太多的痕迹。
流传最多的,莫过于她嫁给窦诞的过程。
窦诞本有妻室,后因娶襄阳公主,而不得不休妻。
好在,襄阳公主和窦诞也算举案齐眉,琴瑟相和。两人素来共同进退,也是皇室的一段佳话。
这窦诞,官拜殿中监,安丰郡公,是窦抗的长子。
李言庆不认得窦诞,可郑宏毅却认得。
言庆连忙起身,隔船一拱手,“窦郡公,一向可好?”
窦诞笑道:“果然是李王千岁!呵呵,我刚才还觉得奇怪,如此佳作,又是出自哪位之手,原来是千岁所做,果然不凡。”
“窦郡公过奖了!”
言庆说完,又向窦诞身边的女子看去,微一欠身,“小王见过公主。”
襄阳公主倒是个害羞的性子,连忙摆手,退后一步道:“千岁万不可如此……千岁乃我大唐元勋功臣,襄阳怎敢当千岁之礼呢?应该是襄阳向千岁见礼才是。”
这个女子,倒真是有趣。
李渊如今共有十九个女儿,最小的去岁末才出生。
不过这十九个女儿里,言庆只见过李云秀,听说过李永嘉,其他人一概不认识。
在言庆的印象中,唐朝的公主们,都不是让人省心的主儿。
李云秀,平阳公主,舞刀弄枪,好问政事,颇有男子之风。此后还有什么高阳啊,什么太平啊,要么红杏出墙,要么野心勃勃。这襄阳公主,倒是个特别的存在。
“李王爷,再作一首诗吧!”
岸上人,突然大声呼喊。
一个人喊出来,很快就得到了无数人的响应。
长安人皆知,李言庆文采出众,诗书双绝,只可惜无缘看见。
现在,鹅公子莅临长安,又岂能是简简单单的一首诗就能放过?
窦诞也笑道:“李王,既然大家如此期盼,何不再赋诗一首呢?久闻李王诗书双绝,下官却从未见过。不如这样,李王登舟一叙,畅游曲江,也是一段佳话。”
“是啊,妾身也常听人说,李王的诗,确是高明呢。”
李言庆看了一眼房玄龄,却见房玄龄闭上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
这家伙无事癫狂,惹来这许多麻烦。现在倒好,居然不闻不问,置身于事外,着实可恨。
沉吟片刻,言庆拱手向曲江两岸一揖。
“非是小王拿捏,只是今日陪同苏州使者游玩,实在无法脱身。
不过,公主既然要小王赋诗,小王就在此献丑一番……这样吧,今日曲江与公主,与驸马,与诸君相逢,也是有缘。而我这好友,亦是久未至长安,小王就以此为题,赋诗一首如何?”
窦诞浓眉一挑,来了兴趣。
这可是应景诗……
窦诞能肯定,言庆这是临时起意,而非刻意准备。
不过,这要应景,还要点题,同时又是即兴……却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与襄阳公主相视一眼,夫妻两人齐齐点头。
而岸边众人,也是好奇万分,颇为期待的看着那立于小舟之上,卓尔不群的李言庆。
房玄龄这一次,睁开了眼睛。
“取酒来!”
所谓装逼就要装到底!
既然逼到这份上了,那索性就耍一回酷。
言庆一口饮尽宜春酒,抄起一根银箸,在青铜爵上轻轻敲击一下,发出‘叮’,极其悦耳的声音。
“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
正是仲夏,花开万朵。
本来晴朗的河面,突然掠过一阵小风……
“且看欲尽花经眼,莫厌伤多酒入唇。”
房玄龄深深吸了一口气,饮下一口浊酒,闭上双眸,似在品味这其中的滋味。
“江上小堂巢翡翠,花边高冢卧麒麟。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名绊此身……”
说着话,李言庆举杯相邀,大笑道:“且请诸公满饮此杯!”
“请王爷满饮!”
这诗中的意境,随着李言庆阴阳顿挫的吟唱,渐渐起了高潮。
虽然还为谈及曲江,可是人们却已经感受到了,那诗中的意境……
“李王的文采,的确不一般啊!”
襄阳公主忍不住轻声道:“盛名之下无虚士,果然名不虚传。”
窦诞也轻轻点头,“如此文采,只怕这长安城中,少有人能够超过这位河南王。”
“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头尽醉归。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
传话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传语风光共流转,暂时相赏莫相违。”
随着李言庆歌声在苍穹回荡,沈光操舟,缓缓而去。
画舫上,窦诞和襄阳公主目瞪口呆,但见那一叶扁舟消失这绿柳花丛,耳边仍回荡着,言庆的歌声。
“此君,乃真名士!”
窦诞,忍不住一声感叹。
言庆的诗词中,虽然没提起半句‘曲江’,却把曲江之美,演绎的淋漓尽致。
而岸上的那些长安人,更久久不愿离去,似在回味,那诗词中奇妙的滋味。
“人生七十古来稀,暂时相赏莫相违……”
房玄龄忍不住赞叹道:“言庆一语,道尽我心中事啊。”
李言庆翻身上马,笑道:“房兄,既然如此怀念长安,何不回来?”
“回来,如何回来?”
房玄龄跳下小舟,自有随从牵马过来。
“自古以来,北伐南者多矣,而未闻南伐北可成。”
房玄龄笑道:“成与不成,尽人事耳。”
两人看似很随便的一言一语,彼此都已经清楚了其中的含义。
房玄龄何尝不知道,李渊不会低头?这一点,从李渊对待他的态度,就可以看出端倪。
不过,他不怕!
因为他还有后招……
“言庆,如今为人臣子,滋味如何?”
他很清楚,李言庆在朝堂中的尴尬地位。
李渊想用而不敢用,言庆看似官爵甚高,但手中的权柄,却比之当年,减少许多。
李言庆微微一笑,“房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啊?”
“世上总有些事情,非你我俗人可以看穿啊。”
言庆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却让房玄龄,感到有些忐忑。
今日出游,他本想试探李唐的态度,同时能撩拨一下言庆和李唐的关系。倒也不是他对言庆心怀恶念,只不过各为其主而已。但言庆的表现,却让他不免踌躇。
“房兄,天也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
长安美景甚多,你比我熟悉。不如我们明天去灞桥一游,赏那灞桥垂柳之美,如何?”
房玄龄一笑,“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如此,咱们不见不散!”
李言庆送房玄龄返回鸿胪寺驿馆,而后又和郑宏毅告辞。
“王爷!”
“恩?”
“太子明日在崇文馆设宴,让我问你可有时间?”
李言庆心知,自己如今是众目所视。他本不想和李建成走的太过接近,但是他抵达长安之后,李建成已经几次相邀。若再不答应,定然会令李建成心生不满。
不过,若自己去东宫赴宴,想必会令二郎压力颇大吧……
能让李世民感觉不舒服,李言庆还是非常乐意。
于是沉吟片刻,他点头道:“太子相邀,我怎敢不去?这样吧,你回去告诉太子,请他约定时间。”
郑宏毅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两人在朱雀门分手,言庆突然唤住了郑宏毅。
“宏毅!”
“恩?”
李言庆牵着马,走到郑宏毅的身旁,低声道:“有一句话,出我口,入你耳,仅此而已。
在太子府,莫要太出风头。
你是郑家长房,无需依附于任何人。”
说完,言庆上马,扬长而去。
郑宏毅站在朱雀门外,呆立许久。
养真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与郑宏毅分开之后,李言庆和沈光准备返回王府。
在途经长安东市的时候,言庆突然想起临出门的时候,朵朵曾叮嘱他买些东西。
在出门时,他已经吩咐过梁老实了。
不过出于对长安东西两市的好奇,他倒是不介意,在里面逛一逛。
人言,不入东西市,不知长安美。
东西两市,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长安的一景。
李言庆和沈光在东市外下马,把马匹丢在马厩里。
他今天出门,并没有跨乘象龙,而是骑着一匹普通的马匹。
“这长安人的商业头脑,着实灵光。”
李言庆和沈光迈步走进东市,一边走一边笑道:“你看,在洛阳三市,就没有这样的马厩。
呵呵,东富西贵,进出这里的人,都有些身家。
坊市中不许进出马匹,这长安人就在坊市外面建起简陋的马厩,收取看护马匹的费用……所以说啊,处处留心皆学问,在寻找商机这方面,洛阳人比不得长安人。”
沈光点头道:“的确,洛阳三市往来的客商,未必少于长安。
可是却没有人看出这里面的门道……不过,若非公子谈起,我也没有留意这一点。”
“我刚才打听了一下,一匹马一个时辰,十钱而已。
可你看他那马厩里,有上百匹马,一个时辰下来,就是一贯收入。一天下来,就有几十贯,乃至于上百贯……呵呵,可你算算,那马厩搭建起来,又价值几何?”
百余贯收入,抵得上中等人家,一年的收入总和。
沈光连连点头,也是非常钦佩。
东市外面,有七八家马厩,一年下来这收入,的确是非常惊人。
两人边说话边走,突然间,李言庆停下了脚步。
“那边好像挺热闹啊!”
东市里,有一座小人工湖,此时湖畔,聚集了不少人。
言庆和沈光溜溜达达的走过去,却见人挤人,人挨人,也看不见里面的状况。
沈光轻声道:“公子,且让沈光为您开路。”
说着话,他迈步上前,往人群里挤。只是他每走出一步,身体就会有一个极为细小的摆动。随着身体的摆动,出现一股极为轻弱的撞击力。这股力量不大,却足以把人撞开,而又不至于让被撞的人发火。李言庆紧跟在沈光身后,暗自感叹,沈光这一身武艺,越发的炉火纯青了……单只这一首,就能看出他的造诣。
湖畔一排杨柳,两个人正在斗剑!
这东西两市,有许多胡商,一言不和拔刀相向的事情,也是稀松平常。
李言庆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斗剑的两人的确是棋逢对手,只见剑光霍霍,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看上去非常热闹。可是在李言庆和沈光眼中,这两人的身手,实在是不值一提。
“公子,如何?”
李言庆不置可否,耸了耸肩膀,表示兴趣不大。
就在这时,只听那斗剑的青年突然大喝一声,买了个破绽之后,一脚把对手踹翻在地。
“小子,还敢嚣张吗?”
明晃晃的利剑,抵在那青年的咽喉处。
战败的青年脸通红,“我认输!”
“认输就乖乖的把钱拿出来……也不打听打听,这绿柳苑是什么人的?今天你运气好,若是八爷在,至少要你小子半条命。”
“啊,这是八爷的场子吗?”
战败的青年,顿时露出惊慌之色,“小人不知道,若是知道的话,怎敢冒犯八爷虎威。”
李言庆一怔,不禁疑惑的看了那两青年一眼。
“沈光,这八爷又是哪个?”
第七章 举贤不避亲
第七章 举贤不避亲
麒麟台已经开始行动了!
早在李言庆抵达长安之前,就通过麒麟台的渠道,对长安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不过,当时麒麟台的主要目标,大都集中于上层人物。
比如李建成、李世民、李玄霸、李元吉这些皇子们,还有那些宗室,以及朝中大臣,关中世胄。但对于长安市井里的资料,却了解的不多。这也是柴孝和与王頍之间的差距所在。
王頍和柴孝和虽然都是经历忐忑,但相比之下,柴孝和一直在杨玄感和李密的扶持下,对于市井并不看重。他也许会通过自己的渠道,散播各种谣言,但却不重视这些市井中的人物。相反,王頍颠簸流离,做过高官,当过罪臣,被通缉过,流放过,俘虏过,乃至于后来随李孝基从商,深知这市井之中,藏龙卧虎。
这是一个思想意识上的差距,虽然柴孝和尽力想要改正,却非一时半会儿可以完成。
试想,王頍用四年时间,才铺设了荥阳洛阳两地。
柴孝和接手麒麟台后,正逢一个变更的时代。城头变幻大王旗,今天是一方诸侯,明天就可以变成阶下之囚。柴孝和把更多的精力,投注于在这方面,对市井中的情况,自然有所懈怠。再加上时间太短,他想要在错综复杂的长安城中布下一张巨大的情报网,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做到。至少现在,麒麟台还不够完备。
“想来是长安的团头吧。”
沈光也没听说过八爷的自号,低声回答:“要不然,我立刻命人查探此人底细?”
团头,是隋唐时期,对那些流氓地痞头子的称呼。
其实也是在官府默许下,由当地的地痞们,推出来的代表,负责掌管那些流氓地痞。
和后世的黑社会头目很相似。
哪个地区出了问题,只要找当地的团头,就能够了解一个大概。
李言庆倒是颇为好奇,一个有组织的黑社会团体吗?也许能给自己带来一些帮助。
“让朱梅去接触一下,看看这长安城里,究竟有多少团头?
如果有可能,让他设法混进去。不过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在合适的时间,接掌长安。”
“我回去立刻安排。”
朱梅,是江淮悍匪朱粲的侄子。
朱粲膝下没有子嗣,只有这一个侄子,视如己出。
归降李言庆后,朱粲就让朱梅在李言庆手下效力。因其剑术出众,被沈光看重。
朱梅在老家,就是个喜欢争强斗狠的人,遇事颇为冷静。
年二十七,带着一股匪气。
李言庆认为,这江湖人的事情,还是要交给江湖人来处理。他身边的好手不少,但有匪气,适合与江湖人接触的,却只有朱梅一个。至于文玉东和龙起,虽然也是江湖人,却是白衣弥勒的护法。这种人,还是让柴孝和来对付,自己最好不要和他们接触。有的时候,保持一点神秘感,对文玉东这样的人,更有震慑力。
至于‘八爷’?
言庆倒没有放在心上。
自古官不与民斗,若这个八爷只是一个团头的话,分分钟可以让他在人间蒸发。
回到王府的时候,天还没有黑。
李周正在长孙无忌的督促下看书,朵朵则带着薛礼和宋令文,在校场中练武。
衣食无忧,薛礼和宋令文,长的很健康。
两人在校场中马走盘旋,戟槊并举,打得是难解难分。
言庆和朵朵打了个招呼后,径自前往书房。
刚一坐下,就见梁老实在门外探头探脑,好像是有事情找他。
“老实,进来说话。”
李言庆换了一件衣服,闲散的在书案后坐下。
梁老实走进来,站在书案前,扭扭捏捏,好像很犹豫。
“老实,是不是有事?”
“王爷,今天……我碰到了一个熟人。”
“哦?”
“就是当年我在梁家庄的少爷……我和您说过的,当初我在梁家庄偷艺,被少爷发现后,我把他打伤逃离梁家庄。今天我看到少爷了……他在赵王府中效力。”
李言庆一怔,“赵王,李玄霸?”
“恩!”
梁老实用力点头,轻声道:“赵王今天来拜访您,可您不在家。
梁少爷现在是赵王府中的率更令……下午时,他派人过来,请我在八重天饮酒。”
“你家少爷叫什么?”
“梁师泰!”
“那你想不想去?”
“想……”梁老实果然很老实,期期艾艾道:“老实离家多年,没想到能在长安遇到少爷……以前倒还不觉得什么。可见到少爷之后,老实突然很想念老家。”
“那就去吧!”
李言庆笑了笑,摆手示意梁老实坐下。
他端起茶盏,却发现茶盏里空空如也。正准备放下,梁老实已快步上前,拎着旁边的水壶,为李言庆倒满茶水。天气挺热,一杯凉茶入腹,顿时感觉舒爽。
“老实,去了以后,少说多听,不要轻易表明态度。
我估计,那位梁少爷请你,也是受了赵王的指使。你且听听看,自己拿主意就好。
另外,你现在是我河南府家令,也算是从六品的官员。
虽未报备于吏部,但在内府名册上却留有大名。莫要被别人看轻,丢了我的脸面……一会儿出去的时候,去账房上领一百贯带着,该大方的时候,切莫要小气。”
梁老实是个很忠心的人,也让言庆很放心。
只是,这家伙有时太念旧了!堂堂王府家令,论品秩,未必就比赵王府的率更令低。可是给李言庆的感觉,却好像是去见主人一样。这也让言庆感到不太开心。
梁老实点点头,退出书房。
李言庆坐在书案后,沉吟不语。
李玄霸来拜访自己?只怕是得了李世民的指使。
说实话,他现在已经拿捏不清楚时局了……虽然从表面上看,和历史并无太多不同。但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有很多变化。原本在历史上紧跟李世民的长孙顺德,如今是中立。而历史上本应追随李建成的薛万彻,却因为自己的出现,并未站在任何一方……
但最为特别的,恐怕就是李玄霸的存在!
这个本应在历史上病死,在评书里被自己的大锤砸死的隋唐第一好汉,依然健康的活着。
据情报讲,李玄霸武艺高强,神力惊人,胯下马掌中锤,号称是无一合之敌。
对李轨之战中,李玄霸曾在武威城下,锤震十八名后凉大将。
而在朔州之战里,他率领三百铁骑,硬是冲散了梁师都数万大军,打得梁师都十天后撤数百里才得以喘息。此人好武,而且喜读《三国》。就连他麾下亲军,也被命名为虎豹骑,与玄甲天兵,万胜军并称三大亲军,战斗力极其的强悍。
最关键的是,李玄霸亲李世民……
所以即便李言庆削弱了李世民不少力量,可是从总体而言,李世民似乎更加强大。
从长案上的公文中,翻出一张公文。
梁师泰……太原梁家庄人,与赵王师出同门。
自太原起兵以来,随赵王征讨各方,立下显赫战功。不过此人很低调,对李玄霸忠心耿耿。李渊入主长安以后,曾想要对梁师泰封赏,却被梁师泰拒绝,甘愿在李玄霸麾下效命。此人号称赵王府第一高手,双锤合重二百八十余斤,威力无穷。
好家伙,这家伙的锤,快赶上老虎的锤了!
李言庆翻开这一页,继续往下看。
王君可,绰号大刀将,晋阳人。原本是山西悍匪历山飞麾下悍将,被李玄霸收服,在军中效力。官拜北衙司马,左骁卫将军。与梁师泰的情况非常相似,被称作李玄霸的左膀右臂。粗通谋略,生性狡猾,善使一杆大刀,同样有万夫不挡之勇。
言庆不由得笑了!
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李玄霸麾下,似乎全都是骁勇善战之流。
除了梁师泰和王君可两人之外,李玄霸手下好像就没有什么能再拿得出手的人物。
看起来,李玄霸手中的实力,远不如李世民和李建成两人。
怪不得他会亲向李世民,怕也是想要寻找一个依靠吧……
门外,传来脚步声。
长孙无忌迈步,走进了书房。
“养真,在看什么?”
“哦,今天赵王前来拜访,我顺便看看他的资料。”
“赵王看上去,可是很简单啊!”
无忌笑呵呵的说着,随后坐在一旁,拿起书案上的情报,扫了两眼,“还真挺单薄。”
说着话,他把情报放在书案上,凝视言庆。、
“怎样,今天和老房相见,结果如何?”
言庆摇头道:“看情况不是太好……苏州虽说是想要求和,但态度非常强硬。老房虽然没说什么,可我觉得,他肯定还会有后招,来迫使陛下答应和谈……我觉着,应该是和突厥有关联。据我对老房的了解,若没个把握,他绝不会如此。”
“那你以为,老房接下来会如何行事?”
“不是老房会如何行事,而是苏州那边,会如何进行……”
李言庆道:“如今江南的状况,倒也不太复杂。但如果陛下与江南开战,突厥趁机出击,弄不好就是第二个西晋。说实话,我打了这么久,我着实不希望再打了。”
“不打,可就没了机会。”
“如果为了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使中原元气大伤,我宁可不为之。”
长孙无忌看着李言庆,突然叹了口气。
“养真,你知道吗?你这个人,有时候太过于妇人之仁……大丈夫持三尺青锋搏功名,怎可能不死人?”
“我知道!”
李言庆起身道:“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这道理我是懂得,可我实在不愿意为我一人之私,而使天下人蒙难。汉末曹魏孙吴蜀汉,个个是满口大义……结果呢?却是我汉室十不存一。若如此结果,我得了又有什么乐趣?倒不如做个逍遥王。”
“你的意思是,若能兵不刃血……”
“无忌,莫要着急,咱们只管冷眼旁观。”
李言庆笑着摆摆手,长孙无忌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意。
“养真,我来找你,是另外一件事。”
“哦?”
“我觉得,你应该主动向陛下举荐老杜,令他出镇沧州。”
“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情?”
长孙无忌起身,在李言庆耳边道:“时间越久,于局势越是不利……幽州,还当在自己人手中为好,燕郡王随是李姓,终究不够贴己。时间久了,难保不出意外。”
李言庆心里一咯噔,猛然抬起头来。
“无忌,你的意思是说……”
长孙无忌,笑而不语,只是轻轻点头。
第八章 江山一盘棋
第八章 江山一盘棋
立政殿内,灯火通明。
已过了子时,李渊仍未休息。事实上,自登基之后,李渊和从前相比,似乎懈怠很多。许多时候,他会把政务转交尚书省或者东宫来处理,自己则是逍遥自在。
这江山,迟早要交给太子!
李渊早就做好了这个思想准备。
不过,他愿意培养李建成,却不代表会把大权完全交给李建成。
遇到重大的事情,李渊还是会亲自处理。就好像眼前这摊子事情,就必须要由他来决断。
放下笔,李渊在龙床上伸了个懒腰。
抬头看去,就见安士则毕恭毕敬的站在旁边,全无半点倦意。
幕帘外,有十几个太监和宫女,随时听候差遣。不过,若没有命令,他们断然不敢擅自移动,甚至连半点声音,都不能发出。房子大了,排场有了,可是身边能说话的人,似乎变得越来越少。昔日老友如窦抗、裴寂,越来越沉默。在朝堂上,几乎听不到他们的声音。而几个孩子,或明或暗的争斗不休,也让李渊非常难过。
“老喽!”
李渊笑道:“老安,想当年在太原的时候,朕通宵达旦的忙于公务,也未见这般疲乏。这才看了几份奏章,就有些累了……看起来,朕真的老喽,老喽……”
“陛下正是龙虎之年,怎能称得一个老字?”
“你这老货,也会巧言令色了。”
“老奴这是肺腑之言,绝无半点虚假。”
李渊笑着摆摆手,起身离开龙床,漫步向外走去。安士则悄悄摆了摆手,而后跟上。
那十几个太监宫女,则落后二十步之外,紧紧跟随。
走出立政殿,站在台阶上,李渊深吸了一口气,“老安,养真自昨日离开之后,都做了些什么?”
“哦,昨日河南王离开后,就返回家中。
今天一大早,他就去拜会了房乔,还与房乔前往芙蓉园泛舟……对了,今儿个河南王做了两首诗,倒是颇为精致。连襄阳公主都说,河南王名不虚传,诗书双绝。”
“哦?”
李渊顿时来了兴趣。
“有许多年未听养真作诗,这怎么一来就连作两首……看起来,鹅公子才华犹在啊。”
“是啊,最厉害的是,河南王应景做点题诗,诗名曲江。”
“可知道内容?”
“这个……老奴命人抄录下来,正说要呈献陛下。”
说着话,安士则呈上了两首诗。
那长安好,说实话只是个平实之作,脍炙人口,但若说精妙,却是谈不上的。
反倒是曲江,颇令李渊赞赏。
“……细推物理须行乐,何须浮名绊此身?”
李渊细细品味,不由得抚掌叫好。
“这人情达练,自有奥妙。
养真能看穿这个‘名’字,倒是比太子和秦王,都要深远……还有这一句,暂时相赏莫相违,说的好,说的妙啊。老安,有时候朕确有写嫉妒九郎,有这么一个出色的孩子。”
说完,李渊把诗篇还给安士则,负手而立。
站在李渊的身后,安士则发现李渊的拇指和食指,不停的搓动。这也许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小习惯。可是在安士则眼中看来,每逢李渊这个动作,定是要做出决断。
许久之后,李渊返回殿中坐下。
他提起笔来,飞快书写,而后递给安士则。
“立刻送往西台。”
西台,是尚书省所在。虽然天色已晚,但作为三省之一的尚书省,晚间依旧会留人值夜。
安士则不敢怠慢,立刻双手接过来。
这里面的内容,他是不敢看的。但他却知道,这里面,定然有着极为重大的事情。
天已大亮。
言庆漫步在隆庆池畔……
这隆庆池,原本只是个人工湖泊,位于王府后宅。因坊而得名隆庆,也是王府中,颇为怡人的景致之一。正仲夏,杨柳翠绿。李言庆沿着湖岸漫步,负手欣赏眼前景色。
不远处,在一片翠竹绿柳中,两座竹楼正在营建。
言庆还是喜欢当年的竹楼,来到长安的当天,就命人采伐终南翠竹,在府中搭建。
不过,比之洛阳河南王府里的竹楼,这长安王府里的竹楼更高,更大。
三层的格局,一楼为厅,二楼分有六间厢房,三楼这是书房,和言庆小憩之所。
整体面积,大约在三千平方米上下,在清雅之中,透着一股大气。
李言庆受命宗正寺少卿,但无需参加朝会。故而一大早,他带着两头獒犬,悠然散步。
长孙无忌匆匆而来,引起了言庆的注意力。
“无忌,何故这般匆忙?”
长孙无忌道:“养真,刚得到消息,陛下任命老杜为沧州行军总管,诏令已发往荥阳。”
“啊?”
言庆闻听,不由得一怔。
他和长孙无忌昨天刚决定要推荐杜如晦,没想到李渊竟赶在之前,就做出决定。
是什么原因,令李渊下定决心?
长孙无忌轻声道:“看起来,陛下是准备抢在突厥人行动之前,对幽州下手了。”
把杜如晦安排在沧州,毫无疑问是要挟制幽州。
李艺在幽州的地位,根深蒂固,不符合李唐的利益。很明显,李渊要借此机会,削弱李艺的实力……言庆记不太清楚这李艺的结局,不过却依稀记得,李渊对江南用兵时,似乎并未出手对付李艺。事实上,历史上李唐对江南用兵时,河北尚未平靖。窦建德死后,刘黑闼曾起兵造反,更使得李唐损兵折将,颇为难堪。
在历史上的河北之战里,李道玄战死,罗士信战死……
而现在,刘黑闼已经归附在李言庆帐下,并且被任命为熊州行军总管,隶属都畿道治下。
无河北之忧,李渊对幽州的李艺,自然是底气十足。
长孙无忌说:“兵部已发出命令,着徐世绩、裴行俨、薛万彻三路并进,逼迫幽州。
我估计,李艺很可能撑不住。
此人识得轻重,是个聪明人……所以他不会和朝廷硬抗,幽州之事会迅速平定。
不过,幽州行军总管的人选,似乎还未有定论。养真,这对你是一个机会,万万不可以错过。”
“你的意思是,让我拿下幽州?”
不可否认,言庆在重生之后,已深受这个时代的熏陶。
可问题在于,他重生时,这思想已经定型。虽则有二十二年的融合,但注定了在某些方面,他比不得长孙无忌那般清醒……这江山如棋,李言庆即便是有后世的经验,可未必就能看的比古人更远。再者说了,历史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李言庆记忆中的那些东西,如今非但帮不上他的忙,反而会影响他的思路。
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言庆闭上眼,整理有些混乱的思路。
其实,这思路并不难清理,昨天晚上长孙无忌,已经为他拼凑出了一个轮廓。
萧隋何以如此强硬?
恐怕除了突厥作为靠山之外,还有其他的想法。
必要的时候,萧隋会请突厥自西北出兵,牵制住关中李唐的兵马,同时设法挑起混乱,令李渊自顾不暇。如何挑起混乱?其着眼点,一定会放在那些拥兵自重的诸侯身上。李言庆已经算不得诸侯,可是李艺坐拥幽州,实力也不可小觑。
到时候李唐首尾难顾,萧隋只需坚守江淮,顺势吞并萧铣,就可以和李唐南北对峙。
这是一个非常巧妙的计划!
房玄龄前来长安,真正的目的未必是要和李唐议和,而是为了拖延时间。时间拖延的越长,李艺和李唐谈判的资本就越大。如果能拖延到突厥出兵,则李艺就能安然无忧,配合萧隋行动……毕竟,李艺曾是隋将,既然能投唐,也就能反唐。
幽州的地理位置很重要,不禁是扼守北方咽喉,抵御东北异族,同时也承担着防御突厥人的任务。自古以来,幽州苦寒,却是精锐所出之地。加之永济渠的开通,使得幽州的地位日益凸显。一旦幽州失守,则中原的北大门,就此开放……
但是,李渊能同意把幽州,交给自己吗?
如果真的交给自己,那自己,又该派遣何人据守?
李言庆很清楚,李渊不可能让他前去。原因很简单,好不容易削弱了自己的权力,在让他出去,可算是放虎归山。长孙无忌的意思很明显,要把幽州交给一个自己能信得过的人……理论上讲,言庆倾向于徐世绩。但李渊未必会同意。
徐世绩和李言庆的情况不一样,他的年纪太小。
坐镇幽州,需要一老成持重之人,徐世绩的资历,终归不太让人放心。所以,徐世绩现在可以为将,尚不足以为帅。若强行把他推上去,未必就可以担当重任。
拔苗助长的事情,李言庆是万万不会做的。
可除了徐世绩,还有谁呢?
裴仁基?
他如今坐镇绛州行军总管,正快活的很,未必肯去受那朔北苦寒。
除了裴仁基……
李言庆突然问道:“老辛最近在忙什么?”
长孙无忌顿时笑了,“他悠闲的很!卫州如今很平静,他打打猎,或是操练兵马,过的挺舒服……怎么,你打算推荐老辛吗?呵呵,此人坐镇幽州,倒也合适。”
很显然,长孙无忌和李言庆想到了一起。
“既然如此,我即刻进宫面圣。”
正如李言庆所猜测的那样,李渊下定决心,要收回幽州。
同时,为了补偿李言庆,他下诏命杜如晦出镇沧州。而郑州行军总管,则由胶东王李神通出任,并兼郑州刺史。至此,李渊得偿所愿,将河洛掌控在自己手中。
但这幽州刺史的职位,却始终未下定决心。
李言庆进宫的时候,李渊正坐在球场亭中沉思。
远远看去,李渊的白发在风中飘扬,一个人孤零零的,虽则四周林立宫女太监,却给人一种寂寞的感受。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言庆在心里轻叹一声:世人只知帝王高高在上,却又怎知,这帝王的孤寂和悲伤?
他上前一步,“臣李言庆,叩见皇上。”
“啊!”
李渊从沉思中醒来,看见李言庆,顿时露出一丝笑容。
“养真,快来!”
对李言庆,李渊始终怀有几分愧疚,同时又有几分欣赏。见言庆走进亭子,他立刻唤道:“老安,赐坐!”
“臣不敢,臣恐慌……”
李言庆还想推辞,却被李渊摆手拒绝。
“养真啊,朕是你的叔父,这里也没有外人,莫要讲那朝堂上的规矩。
你且坐下,朕有话要与你说。”
言庆不再推辞,大方落座在锦礅儿上。
李渊说:“朕今日下诏,命杜如晦出任沧州刺史,兼行军总管之职,你意下如何?”
若换个人,说不得会说一些客套话。
然则李言庆不然,笑道:“克明出镇沧州,实最佳人选。”
“哦?”
李渊道:“沧州不过下郡,可比不得郑州。朕原以为你会拒绝,为何如此爽快答应?”
“治无上下之分,沧州乃北方重地,虽然克明在品秩上会有所降低,可他肩上的责任,却变得更重。杜如晦与臣相识十五载,臣对他也称得上了解。不客气的说,克明有宰相之才……只是目前而言,尚需磨练。臣以为,令其出镇沧州,实陛下对他的爱护。郑州虽然富庶,但沧州潜力巨大……以臣看,更可使克明施展才华。”
这话,李渊爱听。
他叹道:“养真能有此看法,朕心甚慰。
不过,杜如晦是否真有宰相之才,还需继续观察。如果他能在沧州做的好,朕定会许他一个好前程。”
“臣代克明,谢过陛下。”
李言庆连忙起身,向李渊深施一礼。
李渊道:“既然你同意杜如晦前往沧州,想必也看出了苏州那边的心思。
朕有件事要考考你,若是你,会令何人出镇幽州?”
李渊目光灼灼,凝视李言庆。
而李言庆毫不迟疑,笑道:“若是由臣推荐,当举卫州刺史辛文礼,出镇幽州。”
“哦?”
“辛文礼乃将门之后,才华不俗。
然则隋炀帝无识人之明,只是明珠暗藏。此人用兵,非常沉稳。虽然未有太多功绩,可在荥阳期间,辛文礼所镇之处,从未出现过差池。而且,他不会擅作主张,更不会贪功冒进。据臣对他的了解,只需说个七八成,他就能做到十二成。
臣以为,出镇幽州,在于一个镇字。
若陛下希望开疆扩土,大败突厥,扬我大唐之名于域外,朝中有许多大人可以做到;但如果说不贪功,不冒进,以极小代价而使幽州无虞者,当首推辛文礼。”
李渊脸上的笑容更浓。
“养真,你不怕被人弹劾任人唯亲?”
“陛下,臣这是举贤不避亲……再者说了,朝中那些大人们,臣并不了解。陛下只问臣认为谁好,臣自然推荐了解的人。至于被弹劾?呵呵,能为陛下分忧,臣有何惧?”
李渊哈哈大笑,拍着李言庆的肩膀,连连点头。
就在这时,安士则匆匆跑进球场亭中,向李渊施了一礼之后,上前在他耳边,低声细语几句。
李渊脸上的笑容被一层阴霾所取代。
他点点头,示意安士则出去。
而后沉吟许久,对李言庆道:“养真,刚得到消息,阿史那咄苾派遣使者,将至长安。”
第九章江湖风波将起
认皇城里出来的时候。天巳卑此晚了六李元吉在承天门外等候多时,一见李言庆出来,立刻热情的迎上前来。
“王兄,你总算是出来了!”
李言庆也不敢托大,连忙欠身行礼。“齐王殿下,找小王有事吗?”
“王兄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你忘了,昨天太子殿下不是说好。在东宫设宴吗?”
李言庆,还真的把这件事忘记了!
他向左右看了一眼,伸手把李元吉扯到旁边,压低声音道:“齐王。你我兄弟,当知我素来对太子仰慕。本来我的确是答应了太子,可是现在看来,却不能前去。”
“这是为何?”
“齐王难道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网接到消息,突厥遣使。不日将抵达长安。
过一会儿陛下一定会请太子前去商议事情,若喝得醉醺醺,岂不是让陛下生气?
你尽快回去,告之太子殿下。让尽快商议出来一个章程,莫要陛下问时尴尬王要马上去鸿驴寺驿馆。看看能否打探出消息。今日饮宴且暂罢,正事要紧。”
李元吉平日里喜欢吃喝玩乐。但也不是个不晓得轻重的人。
脸色一变,连忙拱手道:“王兄这番情意,我定会转达给太子殿下。多谢了!”
目送李元吉离去,言庆颇为无奈的苦笑一声。
说实话,在这长安城里,确是不如洛阳快活,别的不说,单一个。站队的问题,就令人头疼。和李世民目前难以相处。与李建成又不好太过疏远。在没有把握之前,李言庆是不可能表露出真实的想法。好在李渊威望尚隆。他只要站在李渊这一边。还有足够的机会。
走出撑天门后,就见一个男子匆匆进宫。
李言庆认得,那人是中书令封伦。于是和他打了个招呼,就错身离去。
看起来,李渊要准备行动了,,
“看见没有,那家伙就是河南王!”
朱雀大街拐角处,有一座三层高的酒楼。
坐在顶层,可以清楚的看见朱雀门,以及从朱雀门进出的人员。
李言庆行出朱雀门的时候,敏感的觉察到,好像有人在暗中观察他。向四周看了一下。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于是叫上郑大彪和柳亨,上马匆匆回府。
他前脚网离开,酒楼三层顶楼的窗口,就走出几个人。
为首的,正是天策府下大将程咬金。在他身旁,还有三个小孩子。大的约有十六七岁。小的不过十岁出头。
“程叔父,为何不让我们出去拦住他?”
“拦住他你又能如何?”
大一点的孩子,凝视李言庆背影消失在长街拐角处,咬牙切齿道:“我要替我爹报仇。”
“报仇?”
程咬金冷笑一声,“你凭什么报仇?”
他拉着三个小孩子坐下来,叹了口气道:“宝林、宝庆、宝怀,非是程叔叔不愿意为你爹报仇,而是这个河南王,着实很厉害。论武艺。他和你爹是堂堂正正交手。不分伯仲;论人手,你们看见他身边那两个家伙了没有?那两个人,一个叫郑大彪,是江淮悍匪出身,杀人如麻;另一个叫柳亨,武艺高强,同样是少有人能够抵挡。
你们三个冲上去,别说报仇了,恐怕连河南王的身边都靠不过去。
单一个郑大彪,就足以要了你们的性命”河南王身边还有黑白双煞,一个叫阁棱。另一个叫雄阔海,不过目前不在长安。
如果那雄阔海过来,以他四大家将之能,恐怕只有赵王可以匹敌。你秦叔叔和秦大哥何尝不想报仇。可技不如人啊!”
三个少年,正是尉迟恭的三个儿子。
长子尉迟宝林,如今已是千牛备身,在朝中为官。
三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得满面愁苦,李言庆杀了他们的老子,可是他们三个”却不能报仇!这让宝林三人,如何不感到气闷?只是,李言庆贵为河南王,又深得李渊宠信。如果真动了李言庆的话。恐怕连秦王都保他们不叭,,
李言庆可以为父报仇,而我们却不能为父报仇?
尉迟宝林越想越觉得恼火,砰的一声,把酒杯拍在酒案上。
“杀父仇人就在眼前,我却不能动他分毫,是愧为人子”
“哥哥。咱们和他拼了,”不就是一死。总比坐在这里干瞪眼的强。”尉迟宝怀年纪最可这火气最大。
“没错,和他拼了!”
程咬金说:“拼什么拼?你们拼的动他吗?”
“程叔叔,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程咬金的目光透过窗户,向隆庆坊的方向看去。许久后,他轻声道:“想要杀河南王?我也没有办法。但是要让他难堪,却不困难”这样,你们按我说的去做,说不的能让他脸面尽失。这人啊,最好面子!他失了面子。就会犯错误。到时候咱们一旁盯着,看他能揭狂到什么时候,宝林孩儿,你附耳过来”
李言庆并不知道,他已经被人给盯住了。
回到集府,还没等他喘一口气,沈光就找上门来。“王爷,已经打听清楚了。”
“什么打听清楚了?”
言庆一边在婢女的伺候下,更换衣服。一边疑惑的看着沈光。
沈光示意,让婢女退下,而后亲自拿着一件宽松的对襟短褂,递给了李言庆。
这短褂类似于后世的唐装,李言庆也只在府中穿戴。日08姗旬书晒讥口芥伞
沈光说:“昨天王爷让我打听八爷的事情,我已经打听出来了。”
“这么快”
李言庆笑呵呵的坐在太师椅上,示意沈光坐下来说话。
沈光说:“王爷。说起来这个八爷,在长安颇有名气”此人实在大业五年前后在长安出现,一开始家境挺富裕,不过很快就因为他性情豪爽,出手阔绰,把家里的钱财败光。后来,他就在西市为人看护酒店,因剑术超群,所以被尊为八爷。
大业十年,他投到了公主府。在平阳公主府中效力。
后来又经平阳公主介绍,投到了秦王府中,据说,此人在陛下定鼎关中的时候,颇有功勋,可不知是什么原因,始终不愿意出仕,故而连很多长安名士,都对他赞不绝口。如今,这位八爷是秦王府中家令,不过却不太喜欢抛头露面。”
沈光说到这里,突然森然一笑。
“王爷,您一定猜不到。这位八爷,是何方神圣!”
李言庆一怔,“听你这口气。难不成我还认识这位“八爷。?”
“王爷。还记得小念的兄长,那个毛卜八吗?”
“毛公遂?”
李言庆呼的起身,脸上顿时收起了笑容。
“就是他”不过他到长安以后。就再也没有用过毛公遂这名字,一直使用的是真名。”
沈光,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知道毛小八存在的人之一。
当年建国门暴动,哈士奇战死于端门外,毛小八杀死了父母后,挟大笔财富,逃匿无踪。
由于当时朵朵的关系,李言庆也不好上报,只得把这件事情压下来。
再往后,他前往氓蜀,就再也没有追查毛小八的下落。不过,他没有追查,却不代表。他忘记了这个人。说起来,毛小八还是言庆的大舅子。可这仇恨,却比海都要深。
毛小念也从未提过毛小八,甚至在玉真出生后,也没有告诉她,还有这么一个。舅舅。
同时,朵朵也没有忘记毛小八。
在重新联络上白衣弥勒之后,朵朵发出的第一个命令,就是要追查毛小八的下落。
可谁又能想到,大名鼎鼎的长安八爷,就是毛小八呢?
李言庆愕然看着沈光,半晌后,突然笑了。
“这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不过,这件事你先不要和二夫人说。毛小八既然在秦王府中效力。又有平阳公主做靠山。想要动他怕也不容易。
让我想想
李言庆示意沈光坐平
他在房间里徘徊,久久不语。
李言庆和秦王府的关系。本就有些紧张。
此前杀了尉迟敬德,不但得罪了李世民,还得罪了天策府那一帮子文臣武将。
虽然,李世民表现出和解之意。
但如果自己要杀毛小八的话,恐怕李世民也不会同意。
毕竟,这牵扯到人心的问题。言庆杀了尉迟恭,李世民无法讨回公道,如果再杀了毛小八的话,那李世民的天策府,就要面临分崩离析的局面。李世民正在对抗李建成。又岂能轻易答应?
“沈光,朱梅已经派出去了?”
“昨天晚上就离府了”不过王爷说的不错,这江湖里的事情,还是让江湖人去做为好。
朱梅这家伙眼皮子活络,加上一身的武艺,在晌午就和西市的团头拉上了关系。据他回报的消息,长安一百零八坊。共十七个团头。其中大团头三人小团头十四人,彼此间或多或少,都有联系,不过,毛小八并不在这十七个团头当中。据朱梅打听来的消息,长安十七个团头中,有半数都与毛小八交往甚密。
还有史万宝,也就是现如今的华州刺史,和毛小八非常亲近。此人在长安极有名气,被称之为长安大侠。长叟十七个。团头,对史万宝极为尊敬,所以,”
所以什么?
沈光没有说,可言庆却明白他话中之意。
所以,想要对付毛小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李言庆不由得笑了!
这毛小八,还真是个人才,
十余年下来,竟然在长安经营出这么一番局面,真能折腾啊!
李言庆一开始靠着郑家,声名鹊起;后来靠着长孙晨,在洛阳站稳了脚跟。可比起这毛小八来,言庆却有些惭愧。这家伙赤出这一番局面,着实不易。
“让朱梅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喏!”
“立刻通知柴公,请他在洛阳设法召集江湖好手,必要时可以从白衣弥勒中抽调。
我要他在一个月内。抽调百名江湖好手。秘密前来长安”
沈光一怔,“王爷,你这是要,”
“有些事情我们不好出面,但必须要有人出面。如果我出头的话。势必会引发天策府和我们的再一次冲突”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用江湖手段来解决吧。告诉朱梅,设法站住脚跟。我会陆续给他派遣帮手。
顺便,继续打听毛小八的事情。事无巨细,要打听的清清楚楚。
这些年来。他在长安干过什么?喜欢吃什么?好去哪一家酒肆,喜欢什么女人,
总之,一切的一切。都要给我打听清楚。而后等待我的命令。”
“那现在
“现在?”
李言庆手指轻轻敲击太师椅扶手。朝沈光微微一笑,“突厥人要来。正可使我断秦王一臂。”(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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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釜底抽薪
第十章 釜底抽薪
盛夏时节,大热煊赫。
长安显得格外平静,甚至带着些许惶恐:突厥人要来了!
对于长安人而言,突厥人给他们带来的绝不是什么美好回忆。相反,每一次到来,都代表着血腥而残忍的杀戮。自有晋以来,五胡乱华引发的惨烈动荡,人们至今记忆犹新。直至隋朝建立,隋文帝数次对突厥用兵,分化强攻,终于将突厥削弱。
不过,也仅仅是削弱而已!
甚至包括李渊在内,对突厥也有隐隐的畏惧。
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对李艺镇压,可以很强硬的向江南宣战,但面对突厥,终究还是有些底气不足。
特别是自始毕可汗继承王位以后,一改启民可汗的软弱,使突厥日益强硬。
其实,启民可汗真的软弱吗?
虽然所有人都这么认为,但在一些人眼中,启民可汗绝对是一个能够忍辱负重的枭雄。
没错,启民可汗对隋文帝称臣,对隋炀帝称臣,并且一直以依附着的姿态,唯唯诺诺。可如果没有启民可汗的这番软弱,突厥恐怕早就被隋文帝灭族!要知道,自有隋以来,隋文帝对突厥的战争,几乎未有失利。先有高颖杨素达奚长儒这些名将,后有长孙晟于仲文,包括裴世矩等一干能臣的分化打击,使得突厥岌岌可危。
无奈之下,启民可汗俯首称臣,为突厥人赢得了喘息的时间。
当中原大乱开始,突厥人即开始蠢蠢欲动。
历经阿史那咄吉和阿史那俟利弗两代可汗的苦心经营,至阿史那咄苾继承可汗位以来,突厥似又恢复当年的兴盛。李渊如何能够不惧?那数十万控弦之士,绝非乌合之众可比。虽然李渊也是身经百战,但面对突厥的威胁,还是有些畏惧。
此次前来长安的使者,名叫阿史那社尔,是处罗可汗,阿史那俟利弗的次子。
至于他来长安的目的,也非常清楚。
就是要协助萧隋,逼迫李渊签订议和书……
对突厥而言,一个混乱的中原,远比一个统一的中原好对付。李渊早期与突厥关系密切,但随着李渊定鼎关中,特别是在消灭了刘武周,击溃窦建德,收复洛阳后,对突厥的态度,也随之发生了变化。虽然并没有与突厥开战,可这态度,却变得日益强硬。
这也使得阿史那咄苾在登基之初,产生了巨大的压力。
处罗可汗死后,阿史那咄苾是经过一番争斗,才坐上了突厥可汗的位子。这过程并不轻松,充满了血腥和杀戮。而成为可汗以后,阿史那咄苾也需要足够的时间,来梳理草原上各方势力。这需要时间!可他又不愿意看着李渊就此做大。
隋文帝前车之鉴,犹历历在目,使得颉利可汗不得不小心谨慎。
而就在这时,萧太后的使者抵达草原,请求与突厥结盟。
颉利可汗喜出望外,正打瞌睡呢,就有人送上枕头。于公,萧隋的存在可以使中原保持南北分裂的状态,于突厥大有益处;于私,义成公主是隋室公主,同时也是阿史那咄苾的可敦。所以萧隋从某种程度上,也是颉利可汗的亲戚,自然师出有名。
于是乎,长安城内流言四起。
萧隋与突厥结盟的消息,很快就流传开来。
本以为,这战乱已经结束……可现在看来,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甚至有可能刚开始而已。
李渊,将何去何从?
李言庆密切的关注着突厥使者的动向,同时也在头疼。
“养真,这样子下去,可是不行啊!”
长孙无忌苦笑着说道:“那尉迟家的三个小子,整日里带着人在王府周围游荡。
昨天,又有两个家人出去采买,被人打昏过去,扒光了衣服,仍在闹市。
如今咱河南王府,已经成了长安城里的笑话……长此以往下去,于你声名不利。”
李言庆阴着脸,点头表示知道。
一个月的时间,这已经是第八次了……
如今,河南王府的家臣都不敢单独出门,否则就会被人袭击。
长安县似乎也置身事外,迟迟不肯破案。其实,凶手的身份很清楚,就是尉迟恭的三个小子带着一帮子家臣寻事。李言庆派人向天策府质询,却不想李世民正好不在长安,奉旨前往玉华山,为李渊着手营建行宫……李世民不在,天策府其他人,自然不会出面阻止。王通嘛,身份不够;刘文静显然是帮着尉迟宝林等人,李靖呢,也不在长安,这天策府任由着尉迟宝林等人,在王府周围生事。
若李言庆出手,自然轻而易举可以解决。
但问题是,他堂堂一个王爷出手的话,势必会被人称作以大欺小。
毕竟,尉迟宝林等人做的很巧妙。打得全都是普通下人,但凡在王府中有品秩的,他们绝不招惹。并且没有闹出人命,长安县也奈何不得尉迟宝林这些家伙。
不过是打伤人而已,最多治个寻衅闹事之罪。
李渊入长安后,定十二律,寻衅闹事根本算不得什么。
最多抓住人打一顿……可尉迟宝林手下,可不缺人。找几个人出面认罪,长安县也无可奈何。
只是,这时间长了,对李言庆的声名,可不太好……
长孙无忌骂道:“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出的这馊主意,这帮混小子闹下去的话,河南王府快要成了长安人的笑柄……他娘的,偏偏是一帮小子,咱们还动不得!”
“四哥,你又说粗口,改日我告诉娘亲。”
长孙无垢抱着李周,忍不住开口责备道:“虎头将来若是学坏,一定是你的罪过。”
“我以后注意,以后注意!”
长孙无忌是真怕这个小妹,或者说,是发自肺腑的疼爱。
连忙赔笑告罪,这才使无垢放过他。
朵朵怒道:“这群小崽子好不知趣,要不然我去教训他们一顿,看他们日后还敢嚣张?”
“朵朵,坐下!”
言庆温言道:“你如今身份不同,岂能再随意喊打喊杀?
你若出手,势必会落人口舌。虽说算不得什么,可终究是个麻烦……再说了,一帮小孩子就让你出手,岂不是太落了你的身份?此事,我已有主意,你莫再插手。”
“你能有什么主意?”
李言庆问道:“令文如今怎样?”
“什么怎样?”
“这已经跟你学了三年,不知道这功夫练得如何了?”
“令文啊……年初时已经筑基完成,如今正随我学剑……你要是不提起这件事,我险些忘记。薛礼和宋令文的降龙功已登堂入室,接下来学什么,你得有个章程才是。
薛礼天生神力,这些年修炼降龙功,气血极为强盛。
宋令文这孩子嘛,练功晚了一点,恐怕无法继续修炼降龙功。不过在来长安之前,他跟大黑子修炼混元球,倒也小有成就。只是这孩子性子好静,随老薛家的人,好读书识字。降龙功越往后越暴烈,恐怕不合他的性子,你也要早作安排。”
如今,薛礼已经十岁了!
而宋令文刚过十六,也算是小大人一个。
李言庆想了想,“既然如此,让薛礼继续随你练功。
令文那边嘛……无忌,明天你准备一张告身,让小宋先随你身边做事,你看怎样?”
长孙无忌笑了笑,“王爷怎么吩咐,就怎么办,我这边没有意见。”
其实,无忌心里也清楚。
让宋令文到他身边,还有另外一个用处。
天晓得那帮混小子有没有轻重,万一那天走了火,袭击长孙无忌的话,问题可就变得严重了!
到那时候,李言庆势必会亲自出手。
而作为天策府上将子弟,李世民容忍了李言庆杀死尉迟恭,断然不会允许李言庆对付尉迟宝林等人。那样一来,河南王府与天策府之间的矛盾,势必增大。
从目前而言,李言庆还不好和天策府彻底反目。
“王爷,你不是说有法子吗?可说了半天,究竟是什么法子?”
朵朵疑惑的看着李言庆问道。
在私下里,她还是称呼言庆做‘小妖’,但在场面上,她和无垢,都是用正式称呼。
出身前朝皇族,朵朵也分得清楚轻重。
什么时候什么称呼,拿捏的恰到好处。
李言庆一笑,“我不是已经说过了?”
“你什么时候说了?”
朵朵茫然不解,可旁边的长孙无垢,却听明白了。
“朵朵姐姐,王爷刚才不是说了吗?王爷不能出手对付那帮混小子,可是令文和薛礼,却可以对付他们……嘻嘻,反正都是小孩子,打伤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小孩子的事情,就让小孩子来解决……不过,小孩子不知轻重,可别闹出岔子。”
让薛礼和宋令文出面?
朵朵不禁愕然……
长孙无忌抚掌大笑,“好主意!他们用小孩子来找麻烦,咱们就用小孩子打回去。
孩子家的事情,大人就别插手了……只是王爷要做好准备,给这些孩子擦屁股。”
“哥,干嘛说的这么难听?”无垢嗔怪道。
长孙无忌又是一番点头哈腰的认错,李言庆却在一旁,笑而不语。
“三宝!”
“喏!”
“去告诉卢胤,让他把薛礼和宋令文找来。”
数日前,卢胤带着十几个太监,随马三宝一同抵达长安。
李言庆封马三宝为长史,协助长孙无忌,处理府中的大小事情。而卢胤等人,则被安排进了王府,并迅速在内府局报备,获得相应的身份。卢胤出身范阳卢氏,并且由范阳卢氏出面担保,身家清白……至于他过去的经历,随着恢复祖姓而被抹去。在隋朝时,卢胤叫张胤。由于常年在宫中做事,认得他的人并不多。
整个长安城,知道卢胤就是张胤的人,不会超过五人。
除了卢氏自家的子弟以外,就只有王世充认得。不过,王世充现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正自顾不暇。独孤武都之子,昔年长安四小霸王之一的独孤修,整日琢磨着为父报仇,正想法设法的寻王世充不是。这独孤修,出身独孤世家。算起来,还是李渊的亲戚……李渊的母亲,是独孤信的女儿。王世充又哪能招惹的起?
本来,独孤修还不知道怎么对付王世充。
李言庆在洛阳杀了尉迟敬德,给独孤修了一个思路。
他这是为父报仇,找王世充麻烦,更是天经地义。李言庆能为父报仇,他独孤修就不能为父报仇吗?
所以,从王世充抵达长安的那一天起,独孤修就处心积虑的寻找报仇机会。
为了这件事情,独孤修和王玄应、王仁则数次发生冲突。
李渊对此也无可奈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没出人命,他就不会过问。
李言庆从书架上,取出两根木棍。
半臂长短,其外形很像后世的警棍,可随身携带,极为方便。通体用柘木做成,外面包裹着一层黑色牛筋。用一分力,则长一分劲,打在人身上,只要不是要害,就不会伤人性命。不过,骨断筋折恐怕难免,带在身上,也不那么显眼。
毕竟,让小孩子带刀剑,着实有点危险,还会让人觉得,是故意为之。
但这么一根木棍,可以说是马鞭,也可以说是玩具,谁也不会挑出毛病。
朵朵担心道:“王爷,让令文和薛礼出手,万一……”
“朵朵,雏鹰总是要离开父母的护翼,搏击风雨才能成长。
我在薛礼这个年纪,已经杀过人,见过血;在令文这个年纪的时候,更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整日闭门造车,出门必不合辙。再者说了,男孩子没打过架,又岂能算得上大丈夫?你问无忌,他小时候和人打过架没有?这算不得什么事情。”
朵朵眼圈一红,点了点头。
她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宇文亚。
小时候,宇文亚在哈士奇的保护下,虽然颠簸流离,却也是锦衣玉食般的生活。
如果当年宇文亚能多一些经历的话,说不定就不会轻易被害。
长孙无垢轻轻挽住朵朵的手臂,低声劝慰。
李言庆则让梁老实进来,让他仿照这种木棍,做他个几十根……
“我倒要看看,这帮混小子,究竟能打出个什么结果。”
李言庆看着长孙无忌笑了笑,咬牙切齿的说道。被人家欺负到门口了,言庆又怎能不火?
但他也清楚,这件事情未必是李世民授意。
毕竟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他对李世民也并非没有了解。
李世民有野心,而且也有手段,是个杀戈果决的狠角色……不过,他分得清楚轻重,绝不会使用这种小孩子的把戏。所以李言庆可以肯定,这件事和李世民无关。
毕竟,在目前的状况下,李世民得罪了李言庆的话,对他并没有好处。
那么尉迟宝林等人的作为,又会是何人指使?
李言庆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来!
对这个人,言庆也挺有好感,甚至还颇为喜爱。只可惜,此前两人一直处于敌对状态,以至于到最后,也没有发生太多的交集。而纵观整个天策府,能想出这种馊主意,做这种缺德事的人,好像也只有这个人,符合李言庆对他的认知。
一想起这个人……
李言庆嘴角,忍不住浮现出一抹笑意来。
“王爷,窦驸马求见,说有重要事情禀报王爷!”
言庆蓦地醒过神来,起身道:“无忌,一会儿令文和薛礼过来,就由你来安排。”
长孙无忌答应一声,也没有询问。
窦驸马,并不是襄阳公主的驸马窦诞,而是言庆昔日好友,窦奉节。
无忌也知道李言庆在策划着什么,而且这一段时间,在关注什么。窦奉节这时候过来,想必是那件事情,已经得手。既然得手,那接下来言庆肯定要有行动……
夜已深沉,立政殿里,争吵仍旧激烈。
随着突厥使者即将抵达长安,房乔再一次以强硬姿态,向李渊提出议和的要求。
而朝堂之上,文武大臣也分成两派。
是议和,还是求战?
双方一时间争执不下。
以太子李建成为代表的主和派,认为朝廷在去年刚经历了一连串的战事,民力损耗巨大,库府空虚。如果这时候和突厥开战,势必会引发出一连串的恶性循环。
“父皇,若不议和,势必会与突厥开战。
朝廷去年虽得到洛阳,并有洛口仓三千窖粮草做补充。可中原连年战事,城池残破,百姓流离,如今正是百废待兴之时。单河北一地,已经损耗了一千四百余窖的辎重粮草。幽州李艺尚未低头,若他坚决不肯让出幽州,定然战火重燃。
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河间等地兵马逼近幽州,其粮草几乎完全由洛口仓供应,至少要损耗五百窖粮草。如此一来,洛口仓还有多少粮草可用?河南道同样残破,同样需要大批辎重粮草,以安抚民心。江南陈兵十数万,每日消耗钱粮无数,一个洛口仓,根本不足以支持。
儿臣以为,当以和为主。
待撑过今年,来年秋库府充盈,再与江南一战,犹未晚也。”
“太子,朝廷如今,的确是处于困难之中。
可太子有没有想过,朝廷虽然困难,可江南也未必好到那里。萧隋在江南,刚平定了沈法兴,同样库府空虚。而萧铣虽然与萧隋结盟,却未必能真心。待来年,朝廷库府的确是充盈了,但江南局势会如何,太子可曾想过?现在我们咬咬牙,待天下一统,朝廷再无后顾之忧,即便突厥南下,我们也有足够的力量对抗。”
说话的,是刘政会,同样也是李世民的支持者。
李纲立刻起身反驳,双方的争吵,也变得越发激烈……
李渊只觉得头大,双方说的都有理,这让他也无法抉择。战,还是和?这原本并不是一道难题。可偏偏出现了突厥这个变数,让李渊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田丰出现在议政殿门外,向安士则摆手。
安士则悄然走出大殿,“田丰,有什么事吗?”
田丰压低声音,在安士则耳边低声细语。
安士则先是面无表情,但旋即,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先下去,这件事情,谁也不要说,否则拿你是问。”
而后,他匆匆返回大殿,悄悄走到李渊的身边,在李渊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啪的一声,李渊呼的站起身来。
朝堂上,正争吵的双方顿时息声,齐刷刷向李渊看去。
“此事当真?”
“兵部已派人前往麻亭确认……不过老奴以为,此事很可能不假。豳州上下,怎可能拿此事开玩笑?”
李渊,倒吸一口凉气。
他环视大殿上众人,示意安士则退下。
闭上眼睛,李渊沉吟片刻后道:“刚得到消息,突厥使团在永寿原遭遇伏击,全军覆没!”
立政殿里,鸦雀无声……
第十一章 武德年间的官二代
第十一章 武德年间的官二代
半夜下了一阵小雨,却使得天气变得更加潮热。
天亮以后,晓风多多少少驱走了热气,可依然让人感觉难耐。薛礼和宋令文身着单衣,步出王府大门。二人与门房的家奴交谈两句之后,宋令文一脸不耐烦的摆手让家奴退下。
算算时间,薛礼和宋令文在李言庆家中学艺,已多年。
宋令文依旧是黑壮模样,乍看好像个泥腿子。但若仔细看,又有一种书卷之气。
这些年他除了练功,就是读书。
相比之下,他对读书的兴趣似乎比练功还大。如果不是朵朵每天督促的紧,说不定早就把练功丢在一旁。
李言庆曾和长孙无忌笑言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老薛家骨子里就透着股书生气!薛大家如此,薛大郎如此,如今连宋令文也如此……我倒是真想看看大郎的孩子,将来会是个什么样子……估计,和他一样。”
薛收已定下婚期,将会在年末举行。
女方也是世家之女,而且还是太原王氏的长房之女,也算得上门当户对。
不过据薛收自己表示,对这桩婚事并不满意。可这婚事是薛孺定下,他也没有办法拒绝。
宋令文相貌粗豪,却文质彬彬。
而薛礼却是骨头架子很大,虽然刚过了十岁,已长的犹如十三四岁的孩童一般。
加之营养跟的上,又打下了极好的底子,所以更加健硕。
只是在外表看起来,薛礼文文静静,似乎很秀气。但休要被薛礼的外表所迷惑,宋令文知道,这家伙是个武痴,而且天资极为聪慧。对于兵事,更似乎有着极强的天赋,从去年开始,薛礼已开始学习论语,并在李言庆的默许下,开始接触孙子兵法。
这家伙,打起架来,无比疯狂。
哪怕宋令文比薛礼长六岁,斗起来也有些吃力。
两个孩子似乎全不知外面的事情,悠哉悠哉步出王府后,沿着春明门大街,向东市方向行去。
春明门南面,有一座破落的宗祠。
从宗祠后转出几个少年,盯着薛礼和宋令文,一脸狰狞笑容。
“那两个小子是谁?”
尉迟宝林轻声问道。
身旁的几个少年,齐刷刷摇头。
一个相貌秀气的少年道:“会不会是河南王的儿子?”
“屁,河南王才多大年纪?这两个小子看上去少说也有十几岁,难不成河南王十岁就有了儿子吗?
秦怀阳,你不知道就少胡说八道。”
“我哪知道……”
旁边一个少年说:“我听说,河南王膝下只有一子,刚满周岁;还有两个女儿,不过并没有随河南王前来长安。这两个家伙,应该是府中的家人子弟?恩,亦或者是长孙或者裴家的人……宝庆,要不咱们先找人打听一下,刺探一下情况?”
“唐观,你是不是怕了?”
“我怕什么?”
“当然是怕得罪了河南王呗?或者当年你爹曾被尉迟叔叔俘虏过,所以你怀恨在心?”
“刘百药,你休得血口喷人!”
唐观的脸腾地一下子通红,怒视那秀气少年,咬牙切齿。
唐观的父亲,天策府长史唐俭。秦怀阳,则是秦琼长子。至于刘百药,他的父亲名叫刘文起,官拜通直散骑常侍,品秩正三品,也是李渊太原起兵的元从功臣。
刘文起这个名字,或许有些陌生。
但谈起刘文起的哥哥刘文静,基本上是耳熟能详。
说起来,刘文起早期的官位远不如刘文静。可是在浅水原之战以后,刘文静被贬为庶民。本来,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偏偏这刘文静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在被贬期间,时常发牢骚,以至于李渊对他渐渐疏离。加之李世民渐渐有自立门户的趋势,令李渊更加不满。他认为,李世民之所以有这种想法,就是刘文静挑拨。
所以慢慢的,刘文起官拜散骑常侍的时候,刘文静依旧是天策府的幕僚……
事实上,如果按照历史的轨迹,刘文静在武德二年时,就被李渊杀了。可是由于柏壁之战的提前爆发,李世民把刘文静招至秦王府中做事,也使得刘文静免了一场杀身之祸。
刘百药年已十七,闻听唐观说罢,冷笑不迭。
他对李言庆同样没有好感,因为李言庆曾在洛阳羞辱过他的伯父。
刘文静回长安以后,没少在刘文起面前说李言庆的坏话。不过,也幸好有了李言庆的出现,使得刘文静转移了对裴寂的仇视。历史上,正是裴寂鼓动李渊,诛杀了刘文静兄弟满门。
唐观的父亲唐俭,曾经是陕州司马。
尉迟敬德攻打陕州的时候,曾俘虏过唐俭。
“刘百药,你住嘴!”
尉迟宝林道:“唐兄弟不是哪种人,唐大人更是胸襟广阔。
当年的事情不过是各为其主,如今何必再旧事重提……唐兄弟,你想说什么?”
唐观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如果那两个人是王府家臣也就罢了,但如果是裴家或者薛家的子弟,恐非你我可以招惹。裴薛是河东大族,惹怒了他们,秦王也保不住咱们……刘百药,你应该知道,那裴家和薛家是什么来头,我这是为宝林哥考虑。”
刘百药没有反驳,显然也认可了唐观的解释。
秦怀阳道:“应该不是裴薛子弟……世胄子弟的气派我见过,看这两人的衣装,都不太像。
不如这样,去东市找几个青皮去试他们一试……不过咱们不要出面,看看王府的反应如何。如果他们是裴薛子弟,咱们二话不说,死不认账;如果不是,那就接着教训他们。”
“他娘的,处默那小子今天没有来。
那家伙是个包打听,他若在这里,也就不需要咱们这么绞尽脑汁了。”
处默,是程咬金的儿子,程处默,和尉迟宝林一样,也是千牛备身,在北衙效力。
几个少年商量了一下,立刻让家人下去安排。
远处,薛礼和宋令文已拐进了东市,尉迟宝林脸上,随之露出一抹狰狞之色!
长安西市的一座酒楼里,程咬金秦琼一帮人正在饮酒。
“看到没有,老子虽动不得那河南王,却能让他颜面尽失。
你们这群鸟厮整天介的唉声叹气,却没有一个人想出主意。关键时候,还是要靠我老程。”
王通苦笑摇头,而秦琼则是一脸不屑之色。
“程黑子,你先别得意。
你想出这馊主意来,未必有什么效果。河南王没有怪罪,那是因为那帮小子年纪小。你可悠着点,莫要做的太过分了……如果真惹恼了河南王,恐怕你我都讨不得好处。”
“是啊,程黑子,该收手的时候,趁早收手。河南王在长安,虽比不得他在洛阳那样一言九鼎,却也不是你我可以招惹。早两日朝廷里已经有人谈及此事,说明朝廷也开始关注。河南王毕竟是宗室,你这样削他的面子,只怕会激起宗室的愤怒。那样一来,秦王殿下势必会陷入两难境地……要我说,你还是让宝林他们收手吧。”
秦琼和王通的苦心劝说,让程咬金也不禁有些犹豫。
王通又道:“你可别忘了,那河南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他真的计较,就算是圣上出面,也未必能够阻止。你是一番好意,可你要想清楚,宝林他们年少气盛,万一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那你可就是害了他们……我听说,前几日河南王府的一个下人在西市遭人围殴,如果不是怀阳唐观他们几个阻拦,弄不好就要出人命。
若真出了人命,你以为河南王会善罢甘休吗?
如今太子对秦王,是步步紧逼,想要削弱秦王的实力。这时候再惹怒了河南王,你我谁能担得起他雷霆之怒?程黑子,莫要逞一时之快,反而害了宝林兄弟。”
程咬金也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
听了王通这一番话,也不禁陷入了沉思。
“要不这样,找赵王商量一下,看看能否给宝林安排个事情做,免得他天天生事?”
“也好,那我回头和赵王商量……”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跟着,门帘一挑,刘文静一脸汗水,神色忧急的走进房间。
“刘大人,您怎么来了?”
王通连忙起身,拱手相迎。
虽说刘文静现在是落魄阶段,可谁也不能否认,他的元从之功以及李世民对他的信任。哪怕是亲近如王通这等天策府第一谋主,见到刘文静,也是恭恭敬敬。
程咬金笑道:“刘大人,这大热天走那么急作甚?
坐下来,喝一杯……看你行色匆匆,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文静说:“几位,你们还有心情在这里喝酒?快随我回王府,出大事情了!”
“啊?”
“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文静探头朝外面看了一眼,轻声道:“我兄弟刚从派人通知我,说是昨晚在立政殿的人,到现在都没有出来。今天一早,西台那边就乱成了一锅粥……几位,突厥使团在乐寿原遭遇伏击,全军覆没。陛下已派人前往玉华山紧急召秦王返回,估计今晚就会抵达。大家现在立刻回王府,千万不要擅自行动!”
临了,刘文静还低声说:“估计朝廷会有大动作,这个时候,千万别招惹是非。”
王通程咬金秦琼三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三人面面相觑,只觉心惊肉跳。
突厥使者被伏击,全军覆没?这是哪个家伙这么带种,竟然去伏击突厥的使团?
“刘大人,可知是谁所为?”
“目前尚不清楚。不过,豳州官员,都是太子的人,此事不管是谁所为,太子都难逃干系……陛下已命兵部侍郎杨文干亲自前往乐寿原,调查使团被伏击一事。
几位,现在可是关键时刻,万勿轻举妄动。
陛下本来就为突厥的事情而烦恼,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情,不免有逼宫的嫌疑。
现在谁凑上去,谁就倒霉。”
说完,刘文静匆匆离去。
房间里一阵寂静,好半天,王通咽了口唾沫,用干涩的口吻道:“立刻赶回王府。”
正如刘文静所言,李渊极为愤怒。
突厥使团遭遇伏击,也使得他陷入尴尬之境。本来,他还犹豫着要不要和突厥人商谈,现在好了,不用商量了,突厥使团没了!那么接下来,他势必要面对突厥人的报复。形式已容不得他去做更多的考虑,似乎除了和突厥一战,别无其他途径。
一旦和突厥开战,江南战事,又当如何?
不过最让李渊愤怒的,并不是和突厥交恶的问题,而是这种行为,有逼宫之嫌。
豳州刺史,以及豳州行军总管,都是太子李建成的人。
即便这件事和太子无关,豳州上下官员,也免不了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
而且,这样一来更使得太子和李世民之间会有一场冲突。谁都知道,李世民不赞成和突厥议和,出了这桩事情,太子难免会认为,此事和李世民脱不得干系。
可是以李渊对李世民的了解,李世民好像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那么,是谁在陷害李世民?
李渊首先想到的,就是李言庆。
“养真的部下,可有什么动作?”
李渊走出立政殿以后,厉声喝问安士则。
安士则一怔,连忙回答道:“河南王的部下,都很安分。杜如晦率领部曲,已抵达沧州;徐世绩和苏定方在河间练兵,裴行俨驻扎于定州;刘黑闼、王伏宝等人,都已分别赴任。王伏宝出任襄州行军总管,而刘黑闼也在熊州老老实实,没有什么动作。
陛下,你不会是怀疑河南王他……”
“朕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这件事情,与河南王定有关联。”
安士则大着胆子说:“陛下,恕老奴直言,此事当与河南王无关。河南王的势力,主要集中在河洛地区,在关中并无根基。甚至,河南王在关中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如何调动兵马?突厥使团足有七八百人,阿史那社尔麾下勇猛善战……这样悄然无声的就被消灭,至少需要数千人出击,才可能做到。数千兵马调动,河南王怎可能做的没有走漏半点风声?老奴以为,此事绝无可能,是河南王所为。”
李渊一双鹰目,凝视安士则。
“老安,你好像很关心养真嘛。”
安士则噗通一声跪下,惶恐道:“陛下,老奴是就事说事,绝无半点偏袒。老奴不否认,当年和九爷相处的很愉快,也不否认,对河南王颇有好感。但老奴绝非为河南王开脱……”
“好了好了,朕也只是问问罢了。”
李渊轻轻搓动手指,“其实,朕又何尝希望,此事和养真有关联?
只是这长安城里,会做出这等事情,并且有能力做出这等事情的人并不多,朕如何能不怀疑养真呢?
毕竟,当初他立下那么大的功劳,朕把他召回长安,却始终没有给予安排。
换个人的话,恐怕这心里,也不会太舒服吧……”
安士则这一次,没有再吭声。
“你这老东西,让你说话的时候不说话,不让你说的时候,你又滔滔不绝。”
“陛下,老奴是担心您不高兴。”
“朕能有什么不高兴?”
“陛下,此事乍看起来,似是与河南王有关。可您想想看,您第一反应就是河南王,那别人是不是也会有这样的想法?至于说河南王怎么想?老奴也说不准。不过老奴觉得,河南王是个重情义的人。他可以拼着得罪秦王殿下而为父报仇,说明他还是个少年性情。若换做老奴,一定会忍着,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
“安士则,你说话越来越放肆了!”
“老奴该死,请陛下恕罪。”
李渊无比烦恼的摆手,“算了算了,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陛下,老奴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吞吞吐吐,越来越不爽利。”
安士则犹豫一下,轻声道:“陛下所虑者,无非突厥的威胁。河南王骁勇善战,有无敌之名……当年他在河洛,可说是运筹帷幄,战无不胜。何不请河南王……”
“不行!”
李渊沉声道:“养真的确善战,可朕却不能用他。”
“陛下,老奴不是说让河南王去统军,而是说,陛下既然拿不定主意,何不把河南王找来,向他询问?”
“哦?”
“河南王足智多谋,说不得会想出什么好办法。”
李渊闻听,也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你这老东西说的倒也不错……这样吧,朕已命二郎赶回长安,今晚立政殿议事,让养真也参与吧。
他的才学,倒也确实不错。
对了,朕记得他在荥阳推行的租庸调之法,效果不错……告诉他,让他拿出一个章程来。”
安士则伏身应命,起来后,也不禁偷偷抹去额头的冷汗。
陛下这思天马行空,还真让人有些受不起!
“陛下,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正当李渊准备返回立政殿,和裴寂等人继续商议事情的时候,田丰慌慌张张跑来。
“陛下,出事了……”
李渊怒道:“又出了什么事情?”
“陛下,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什么打起来了?”安士则上前一步,一脚踹翻田丰,“陛下面前,你胡说个什么?”
“不是老奴胡说,真的打起来了……秦王府的人,与河南王府的人打起来了!”
李渊闻听,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响。
“二郎和养真?
二郎不是还没有回来吗?怎么和养真打起来了?”
“不是两位王爷打起来了,是,是,是……”田丰越着急,就越是说不清楚。
“你先别慌,到底是怎么回事?”
“陛下,据说晌午的时候,河南王的两个弟子前往东市,遭遇袭击。不过,河南王的两个弟子倒也骁勇,没有吃亏……可不知为何,他二人回头就带人打到了尉迟敬德的府上,把尉迟家的客厅给砸了个稀巴烂,还打伤了十几个尉迟家的下人。”
“尉迟敬德?”
李渊一蹙眉头,“那后来呢?”
“后来,尉迟家的三位少郎君得知消息,就带着人去赌河南王府的大门。
秦用将军听说以后,害怕尉迟家的三位少郎君吃亏,就带着人过去帮忙……没想到河南王世子身子不好,河南王正好在家里……秦用将军过去以后,河南王以为是秦用将军上门挑衅,也非常恼怒,于是下令万胜军出击,两边就打了起来。”
田丰说的是结结巴巴,但总算是把事情交代清楚。
李渊闻听,勃然大怒,“二郎麾下,越来越没有规矩了……立刻传朕口谕,诏令赵王立刻点齐兵马,给我把那秦用拿下。待二郎抵达之后,让他给朕呆在承乾殿,没有朕的旨意,不得离开承乾殿半步!”
第十二章 李玄霸
第十二章 李玄霸
秦用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如此局面。
得知尉迟宝林三兄弟要堵河南王府大门的时候,秦用正在当值。河南王府是是什么地方,秦用再清楚不过。河南王骄横,却深得皇上宠信。虽说到长安之后,一直都很低调,可再低调,那也是一头凶虎。尉迟宝林这样子过去,定会惹出大祸。
所以,秦用立刻率部赶往河南王府,试图把尉迟宝林等人拦住。
可没想到,还没等他抵达隆庆坊,就听见从坊中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秦用心道一声坏了!看样子尉迟宝林他们已经动手了……几个小孩子的身手虽说不差,却也要看对手是谁。李言庆的万胜军,那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悍卒,纵观长安上下的兵将,能与万胜军相提并论的兵马,除天策府玄甲天兵之外,怕也只有赵王麾下的虎豹骑可以比拟。尉迟宝林想从万胜军身上讨便宜,绝无半点可能。
秦用大急,率部风一般冲进隆庆坊。
只见河南王府门前,一排排一队队白袍军正森严列队。
几十个家将被人用挠钩死死压住,尉迟宝林三兄弟、秦怀阳、程处默等人,正围着一个巨汉狂攻。
那巨汉身高近丈,生的膀阔腰圆。
手里拎着一根铁棍,在尉迟宝林五人的围攻之下,却是进退自如,毫不显得吃力。
尉迟宝林三兄弟,人手一根铁鞭。
秦怀阳用的是双锏,而程处默,也就是程咬金的大儿子,手里则持一柄大横刀。
五人如同五头小老虎一样,和那巨汉战在一处。
叮叮当当的声响不绝于耳,那巨汉就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看他的神态,非常轻松,手中铁棍每一次抬起,都会令尉迟宝林五人无功而返,好像是在戏耍一样。
王府台阶上,站着三个男子。
当中一人的年纪大约在三十上下,体态单薄。
而在他两旁,各有一个彪形大汉,一个赤手空拳,一个背负双枪。
三人指指点点,不是低声交谈。
秦用认得那个和尉迟宝林五人动手的巨汉,赫然正是李言庆府中四家将之一的柳亨。
尉迟宝林五个人,也都是甚得父辈真传的好手。
但又如何能与柳亨相提并论?
秦用顿时起了急,大步流星冲上去,想要把尉迟宝林五人救下。
别看现在他五人攻的欢畅,那是柳亨没有动真格的。如果柳亨认真起来的话,尉迟宝林五个可就有性命之忧。
可他却忘记了,自己可是带着人来的。
秦用往前这一跑,身后部曲纷纷跟上……若不知道的,还以为秦用是要攻击柳亨。
也是秦用缺了个心眼儿!
他哪怕喊一嗓子手下留情,说不得也不会闹出后面的误会。
偏偏他没有喊,闷着头冲上前去。
王府台阶上的三个男子一看,不由得眉头一蹙。
“秦王府欺人太甚……阿棱,过去和秦用打个招呼吧。”
站在中间的男子,正是沈光。
他是王府的率更令,又是李言庆的贴身侍卫。
王府中一应武事,借由沈光出面负责。而万胜军则归于四大将军掌控,名义上听从沈光的调派。
阚棱一身白袍,正看得津津有味。
秦用等人这一出现,让阚棱也感到了不快……
好家伙,还想动真格的吗?
“刀来!”
阚棱一声厉喝,自有亲兵抬刀走到阚棱跟前。
就见阚棱二话不说,纵身跃下台阶。除了沈光,谁也没有看清楚阚棱是怎么把那陌刀拿在手中。但见阚棱拖刀行进,快如闪电一般。刷的一下就拦住了秦用的去路,口中阴沉沉道了一句:“秦用,你的对手是我……尔等,欺人太甚!”
奔跑中,阚棱猛然垫步腾空而起。
手中陌刀拖地而走,火星迸溅。带着一道奇诡的光弧,陌刀直劈向秦用。
刀挂风声,声势骇人。
秦用吓了一跳,连忙喊道:“阚棱,别……”
他想说:别误会!
可话未说完,陌刀就已经劈来。秦用连忙摆刀相迎,只听铛的一声响,刀锋相扣,阚棱脚下不停,顺势向前一抹。一股森寒刀气袭来,秦用横刀再挡,同时脚下踩了个弓步,才算堪堪挡住了阚棱的攻击。
“大彪,带上一队人过去,把那些家伙全部给我缴械。”
沈光再次下令,郑大彪答应一声,抽出双枪,带上一队白袍军,迎着秦用的部曲就冲过去。
秦用想要阻止,却被阚棱缠住。
那阚棱本来就是步下将,比秦用高出半个头。
他的手臂比常人长,手中的陌刀,更比秦用的腰刀重几十斤。
秦用呢,是马上将,不过步战也并非不行。只是他今日奉命巡街,只带了一柄横刀出来。这横刀平时耍耍还行,但若是和阚棱这等人交锋,可就显得很不趁手。
“阚棱,你……”
“别废话,你不是要找事儿吗?”
陌刀翻腾,直劈下来,把秦用后面的话,给生生憋了回去。
他连忙闪躲躲避,向后退了几步,扭头想要去拦住郑大彪。可阚棱一个大步上去就拦住秦用的去路,“小子,你的对手是我!”
“我不是来……”
“看刀!”
阚棱根本就不理秦用的解释,纵身上前又是一刀。
这一下,秦用可就有点恼了……
横刀抬起,一招铁门闩,封住阚棱的攻击。阚棱呢,则大笑一声,“能挡住我一刀,也算一条好汉,再吃我一刀。”
另一边,郑大彪如同下山猛虎,就冲进秦用的部曲之中。
双枪上下翻飞,叮当声响不绝于耳。秦用的部曲也是骁勇锐士,可想要挡住郑大彪,却不太可能。就见郑大彪双枪做棒,左右开弓。他也知道,这里是长安,而这些兵卒,也非敌人,所以出手就留了三分劲。即便如此,依然无人能接住郑大彪一招。他冲在前面,双枪崩开对方的兵器之后,随后的万胜军跟上,三人一组,前后不断扯动,如同摧枯拉朽一样,把秦用的部曲,瞬间打成一盘散沙。
“棱哥,让我来玩玩?”
郑大彪解决了秦用的部曲之后,意犹未尽。
上前一步,对阚棱笑呵呵的喊道。
阚棱闻听之后,收刀向后一退,“大彪,这小子挺带劲儿,你也来试一试吧。”
本来,被阚棱打得左躲右闪的秦用刚喘了一口气,想要解释一下。
可听阚棱和郑大彪的对话之后,顿时勃然大怒。
这帮家伙把我当成什么了?
他气往上涌,丢了腰刀,顺势从地上抄起一杆步槊,厉声道:“大丈夫可杀不可辱,尔等欺人太甚。”
这步槊入手,自然气度不同。
但见秦用大步上前,掌中大槊一颤,呼的直刺阚棱。
阚棱一笑,向后连退数步,而郑大彪顺势抢上前去,双枪啪的压住步槊,身形一转,滑步肩撞。
秦用也不示弱,大步上前。
不过眼看着要和郑大彪撞在一起的刹那,他猛然一个侧身,和郑大彪错身滑过去,步槊掉了个头,槊首在后,槊杆在前,一招横扫千军,呼,拦腰横扫过去。
说起来,秦用和郑大彪也算是老对手了!
早在李密时期,两人就有过交锋。
两人当时没有分出胜负,不过郑大彪略胜一筹。
一眨眼的功夫,距离上一次交手,已经过去了两三年。秦用比之当初,大有长进。
而郑大彪正在巅峰年纪,虽然没有进步,同样也没有退步。
两人再次交手,可谓是难解难分,在伯仲之间……
李言庆从府中走出来,来到沈光的身旁。他看了一眼斗场中的局面,突然开口道:“柳亨,莫再戏耍了……速战速决,休得拖延。本王这就进宫,倒要看看这天下究竟是不是李家江山。一群毛孩子,居然敢冲击我河南王府,宗室颜面何存?”
柳亨连忙回道:“王爷放心,俺这就干掉他们。”
他虽然没有使用独角铜人槊,可这铁棍同样是威力无穷。但见他猛然跨步斜撩,铛的崩开了尉迟宝林手中铁鞭。先前,柳亨留着劲儿,这一会儿,他可使出了全力。
尉迟宝林的力气不小,可终究还是个孩子。
被柳亨这一棍下去,震得虎口迸裂,右手鲜血淋淋。
铁鞭顿时脱手,尉迟宝林心道一声不好,刚要往后退,柳亨滑步就到了他跟前。
柳亨的个头何等惊人!
尉迟宝林在同龄人中也算高的,可是在柳亨跟前,却好像个小孩子一样。
柳亨一只脚插在尉迟宝林双腿之间,腿一用力,向内一扣,尉迟宝林可就站不稳了。
随后,就见柳亨甩胯转身,蓬的一下子,把尉迟宝林撞出去十步开外。
尉迟宝林被撞的是头昏脑胀,趴在地上浑身骨头架子好像散了似地……没等他站起来,白袍军两个彪形大汉就到了跟前,二话不说,把他按在地上,绳捆索绑。
“哥哥!”
尉迟宝庆顿时急了眼,上前就要阻拦。
却被柳亨钩住他的右脚,随后棍交右手,一把攫住他的手臂,旋身就扔了出去。
那边,又有两个白袍大汉上前,把尉迟宝庆捆绑起来。
秦用看得真切,眼睛都红了……如同疯虎一样想要冲过抢救,可是郑大彪双枪一分,死死的把他拦住。
也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秦怀阳也被柳亨打翻在地。
“住手!”
程处默突然大喝一声,“宝怀也住手!”
柳亨一怔,收手后退,疑惑的看着程处默,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刚才和五人交锋的时候,柳亨就觉察到了这程处默的不对劲儿。这家伙看似攻的很猛,可实际上一直都在躲闪。
“黑小子,你想要如何?”
程处默抓住尉迟宝怀,根本就不理柳亨。
他转身面对王府台阶上的李言庆喊道:“我们投降……李王爷,大人不许欺负小孩儿。”
李言庆差点被程处默这句话给呛住,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处默,我不投降。”
啪,程处默一巴掌打在尉迟宝怀的脑袋上,“不投降,难道和其他人一样被捆着吗?我爹说过,大丈夫不吃眼前亏,该低头时就低头……李王爷,我们投降,你把他们也松绑吧,我们绝不逃跑。”
“黑小子,你叫什么?”
“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程处默是也。”
沈光在李言庆耳边低声道:“这小子就是程知节的大儿子。”
言庆笑了!
原来是程铁牛的儿子,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程咬金是个滑头,他这儿子,是个小滑头……
李言庆一指程处默,“老老实实呆在那里,否则本王必不会介意,取尔等项上人头。”
说着,他一摆手,示意把尉迟宝林三人松绑。
五个小孩子聚在一处,坐在地上。
宝怀道:“程处默,为何要投降?”
“不投降,难道等着被杀吗?”
“脑袋掉了碗大的疤,二十年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
“二十年后会怎么样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人死了,什么都没了……尉迟叔叔就你们三个孩子,要是没了性命,婶婶该是何等伤心?人死了,你们还报什么仇?”
“可是……”
尉迟宝林突然道:“宝怀,闭嘴!”
他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后说:“处默说的没错,咱们若都死了,谁为父亲报仇,谁给娘养老?”
“就是嘛,大丈夫报仇,二十年不晚……”
程处默看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郑大彪和秦用的争斗上,压低声音说:“说实在话,这河南王的手下,可真是有能人啊……这三个大块头,一个比一个凶悍。
我观察了一下,河南王没出来的时候,这三个大块头都听河南王身边那个人的吩咐,说明那家伙更厉害……我听我爹说过,河南王手底下还有很多厉害角色。
王伏宝啊,罗士信啊……对了,怀阳应该认得罗士信。”
秦怀阳看了程处默一眼,点点头,“罗叔叔和父亲反目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听我爹说,他现在相州做事……要说武艺,恐怕秦用大哥和他在伯仲之间。”
尉迟宝林说:“程黑子,谢谢你!”
他知道,程处默是在提醒他,不要再轻举妄动。
李言庆帐下能人无数,绝非他可以对付。现在的情况,是先保住小命。大丈夫,能屈能伸……
这时候,郑大彪和秦用,打得难解难分。
李言庆有些不耐烦,摆手道:“柳亨,过去帮一下大彪子,本王没时间在这里耽搁。”
柳亨答应一声,纵步跳下台阶。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阵隆隆铁蹄声。
一队黑甲骑军风驰电掣般冲进坊内,为首大将,金盔金甲,正是赵王李玄霸。
“王兄,手下留情。”
李玄霸大吼一声,催马就来到王府跟前。
见郑大彪和秦用仍在酣战,他一皱眉,跳下马,从马上摘下一对擂鼓瓮金锤,二话不说,纵身闯进两人之间,双锤左右一分,口中一声怒吼:“都给我住手!”
铛,铛……
两声巨响传来,李玄霸噔噔噔连退数步。
而郑大彪则是双手虎口迸裂,险些拿不住双枪,秦用手中步槊也脱手飞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家伙果然是个怪物!
秦用也好,郑大彪也罢,都是少有的悍将。
这李玄霸竟然一个人,硬接两人的攻击,其神力可见一斑。
李言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在心里暗道:怪不得我到长安以后,人言李唐第一高手,就是这李三郎……
历史上,李玄霸早夭,故而并没有留下什么惊人的事迹。
不过评书野史,却把他列为第一条好汉。如今看来,这李玄霸果然是非同凡响。
“赵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言庆脸色一沉,厉声喝问:“难不成我这河南王府成了菜市场,任人上门挑衅?”
话音未落,柳亨与阚棱上前搀扶起郑大彪,虎视李玄霸。
李玄霸的确是很厉害,但若说能同时抵住阚棱三人,恐怕也是力有不逮。
刚才他分开郑大彪和秦用,也是捡了个便宜。郑、秦二人酣战百余合,力气都损耗不小。如果是在两人巅峰状态,李玄霸想要分开这两人,也绝非一件易事。
饶是如此,刚才那一下,也震得李玄霸手臂发麻。
闻听李言庆质问,李玄霸忙把双锤放下。
“王兄,小王刚才也是一时急切,不愿二虎相争……绝无半点恶意。”
说着,他向李言庆一拱手,“王兄,小王是奉父皇之命,前来缉拿尉迟宝林等人。
秦用擅自冲击王府,乃大不敬之罪……来人,把这些人全部拿下,押送大理寺严加看管。无本王命令,任何人不得与他们相见。”
随李玄霸前来的虎豹骑军士齐声应命,上前把秦用等人拿下。
李言庆叹了口气,摆手示意把尉迟宝林,还有他们带来的家人都放掉,沉声道:“赵王,小王也是迫于无奈……这些人登门生事,小王若不教训他们,这天家颜面何存?”
李玄霸笑道:“王兄,小王明白你的苦衷。”
秦用想要开口辩解,可李玄霸却不给他机会,连拉带扯的把他给押到了旁边。
“老秦,赵王这是在给你们开脱。
你他妈的要还有点脑子,就不要开口……这件事已经闹到宫里面去了,连带着秦王殿下也要跟着倒霉。如果河南王不松口的话,你们几个家伙,恐怕性命难保。”
梁师泰压低声音,警告秦用等人。
一听这事情闹到宫里面去了,秦用也有点怕了。
王府门前,李玄霸也叹了口气,“王兄,今天这件事……小孩子也是一时昏了头,得罪了王兄,还请你高抬贵手。其实尉迟家这几个孩子的心情,王兄想必能够体会。”
李言庆沉吟片刻,看了看李玄霸,又看了一眼远处被看押的几人。
“也罢,这件事本王可以不计较,但若是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本王,那可别怪本王不讲情面……另外,尉迟家的三个小子,最好不要继续留在长安,让他们回家去吧。他们想要报仇,大可光明正大。本王最讨厌的就是在背后耍小聪明。”
这句话,是说给程处默听的。
想必程处默,能够明白李言庆这话语中的含义。
见李言庆松口,李玄霸也松了口气。
“王兄,父皇还有旨意,命你即刻进宫。”
注:阿史那社尔,处罗可汗次子,娶李渊第十四女衡阳公主,贞观年间降唐,拜毕国公,镇军大将军。
第一第十三章突厥十不战
李世民纵马冲上一座土山,手搭凉棚,举目眺望。
也许光线的缘故,远方看上去灰蒙蒙,雾腾腾,给人一种很不真实的感受。他取下一个水袋,拔掉塞子。喝了一大口玉华山的泉水。燥热的天气,让人心情有点压抑。冰凉的泉水入腹,李世民多多少少,感觉舒畅许多……呼,他长出了一口气。
脑海中,骤然浮现出清晨的幕幕场景。
原本,他奉命在玉华山督造仁智宫。作为李渊来年夏天避暑之用。
李渊很怕热,同时对长安夏日的喧嚣感到烦闷。所以,他选择了玉华山作为避暑行宫,李世民自然要尽心尽力。就在他和人讨论这仁智宫的营造细节时,田丰率左金吾卫突然抵达。
李世民这才知道,突厥使团被伏击的消息。乍听之下,李世民同样是感到愕然。
田丰传李渊敕令,敕李世民即刻返回长安。
诏书上,所使用的并非是发布各种政令所用的皇帝行奎,而是罢黜诸侯王公所用的皇帝之垒。如今。传国玉望下落不明,所以李渊大多数时候所使用的,是自行配备皇帝六望。皇帝六奎的用途各有不同,但自武德元年来。皇帝之主还是第一次出现。
李世民,又如何能不感到紧张?
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李世民努力的平静自己的情绪。
身后马蹄声响起,他扭头看了一眼,见李靖策马跟上来。李世民把水袋丢给了李靖,然后又朝身后看了看。田丰和左金吾卫在土丘下等候,并未跟着上幕。虽然李渊敕令用词严厉,可李世民毕竟是秦王。同时还是总督十二卫兵马的天策大将军。即便李渊真的罢黜了李世民的天策大将军之职,也终究是皇室子弟。
田丰在宫中做卓,自然知道这轻重。
所以他并未紧紧逼迫,一路上完全听从李世民的指挥。
“药师,这件事会是何人所为?”
李靖喝了一口水,抹去胡子上的水清,轻声道:“秦王已有决断。何需再问我?”
“可是。他哪儿来的兵马?”
李世民苦恼道:“河南王的根基在河洛。关中似乎并无他的部曲。
幽州又是大哥的人,以大哥的性子。断然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而且与他主张不符。”
“河南王在关中或许没有兵马,但未必调动不得兵将。”
“不可能!”李世民道:“你的意思本王明白,可这短短时间,他如何收买部曲?
再者说,各部兵马调动,都会有案底可查。
河南王哪怕收买了一些人过去,可这是京畿道,擅自调动兵马,可不是一件小事。”
李靖苦笑一声,“这也正是末将想不明白的地方。”
李世民用鞭梢挠头,“不过突厥使团遭遇伏击,恐怕会令父皇更加为难。他本来就不想和突厥开战,而今使团在幽州遇袭。父皇已是骑虎难下”本王也不想向突厥低头。只是这手段太过暴烈,使朝廷全无寰转余地,那江南又当如何?”
“江南之战,怕也是迫在眉睫!”
李猜和李世民相视一眼,同时露出一抹苦笑。
“也罢,且回长安,看这事态究竟如何发展吧”
李世民说罢,催马冲下山岗。
李靖紧紧跟随,而山岗下的田丰。见李世民行动起来,亦毫不迟疑的催促兵马跟上。
天黑以后,一行人抵达长安。
李世民在承天门外下马,网准备进宫,却见承天门内行出一队人马。拦住了去路。
“韦长史,为何阻拦本王去路?”
来人,是东宫长史韦挺,准确的说,是太子门下的亲信。
韦挺微微一笑,“大将军见谅,非是臣要阻拦,而是陛下敕令,秦王殿下抵达之后,立刻禁足承乾殿。无陛下旨意,殿下不得擅自出入,还请秦王恕罪则个。”
禁足?
那不就等同于圈们
李世民还没等反应过来,韦挺率金吾卫已经上前。
“药师,你立复回去告诉大家,切勿骚动。”
李世民也来不及和李靖交代,只能匆忙的呼喊一声。
他相信,李靖一定能明白他的意思。
李靖一蹙眉,不由得陷入了沉思:突厥使团被袭,秦王被圈禁承乾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脑海中,不自觉的又浮现出李言庆那张笑盈盈,清秀的面庞。
心中越发确定。此事和李言庆,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但李言庆这样做,目的何在?
李靖出了皇城之后,在朱雀门外徘徊。
“李木!”
“在!”
一名亲随走出来,躬身行礼。
李靖说:“你立刻去秦王府,面见王先生和刘文静刘司马,请他二人务必耍约束大家的行动。这种时候。万不可再发生任何意外”我这就去公主府,请平阳公主出面。为大将军求情。”
李木答应,带着人急匆匆离去。
而李靖则在朱雀门外翻身上马。脑海中蓦地闪过一道灵光,他下意识向皇城里看去。
莫非,李言庆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他真实的目的并非是要为难秦王,而是别有用心?
李言庆激灵灵打了一个寒蝉,身子不由得缩了缩。
他站在玉阶下,却好像睡着了似的。不言不语。
立政殿里,群臣仍旧争吵不休。有的认为应该立刻派人向突厥解释。有的则认为,应该与萧隋议和,全力解决突厥之后再说,总之,双方意见不同
言庆和李玄霸站在旁边,显得非常平静。
李建成则静静的看着他二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而李渊,则坐在龙床上不停的揉太阳穴,显然也是感到无比头疼。“都住口,都与联住口”。
李渊突然大声喝道,殿上群臣。立刻闭上了嘴巴。
“吵,吵,吵”你们除了会争吵,能不能做些有用的事情?想出一个妥善之法?”
立政殿里,顿时鸦雀无声。
李渊不由得苦笑,目光扫向了裴寂。
他发现,裴寂正朝他努嘴。顺着裴寂示意的方向看去,李渊看到了一直沉默的李言庆。
“养真!”
“臣在。”
李言庆睁开眼,忙上前一步行礼。
“你素以足智多谋而著称,今日为何一言不发?”
李言庆看了看殿上的文武大臣,笑道:“陛平,臣并非一言不发,而是在聆听诸位大人的意见。”
“哦?。
“其实,诸位大人的意思都是好的,是为陛下着想,是为我大唐万世基业着想。”
殿上群臣的脸色,顿时舒展许多。
一道道目光,集中在李言庆的身上。脸上还流露出鼓励的笑容。
“臣刚才听诸位大人的争论,其实无非就是担心突厥人借此生事,趁机出兵中原,大人们的考虑很周详,想法也不错。不过臣以为,大人们恐怕过于谨慎。突厥?呵呵,其实并不足为虑。”
李渊顿时来了兴趣,“养真。那你说说看,突厥如何不足为虑。”
“突厥人很强,但并非不可战胜。
早年间有陈汤直捣黄龙,言“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后有长孙大将军合纵连横,使得启民可汗俯首称臣。如今,我皇登基不久,中原大战方息。的确有些赢弱。可赢弱,却不是向突厥人低头的借口,以臣看来,突厥有十不战,陛下无需过德
“十不战?。
李言庆直起身子,正色道:“陛下,突厥处罗可汗方故,阿史那咄芯虽登上王位,但根基并不稳固。且不说阿史那咄吉和阿史那俟利弗的子嗣未必服气,就连那启民可汗的兄弟们,又有几个是真心臣服咄芯?此为突厥一不敢战,,
其二,咄区之所以派出使团。真的是想要帮助萧隋吗?
恐怕他也是想拖延时间,使中原处于分裂,从而获得喘息之机。所以。他目前的战力,并不强横。
其三,大业年间盗贼横行,突厥在其中投入许多。
然则随着各路反贼纷纷灭亡。突厥诸多投入,只怕也难以收回。如此一来,突厥内部,必然会有分歧。
其四,秦王拍壁之战,大败刘武周。
赵王朔方之战,打得梁师都溃败千里。若说突厥对陛下没有畏惧。那绝无可能。
他既有畏惧,恐不敢轻易开战。
其五
立政殿里回荡着李言庆洪亮的声音,一条条的陈述,令文武群臣的情绪渐渐平稳。
而李渊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不时点头予以认可。
“河南王,那依你所言,就无需担心突厥喽?”
刑部尚书刘政会问道。
李言庆笑了笑,“刘尚书,本王虽说突厥有十不战,确并未说突厥一定不会战。
有道是。人无杀虎之心,须防虎有伤人之意。
燕下,臣的意思是,突厥,不可不防。但也无需太过于担心。臣有一计,无需动用国力,即可令突厥陷入混乱。”
“养真,细细说来。”
“昔年本王恩师,前朝左骁卫大将军长孙员,曾言草原之民,貌合神离。各部落借有私心,可令其不断争斗。削弱其实力。突厥目前是阿史那咄芯当政,却并非所有人都听命。臣听说,薛延陀部就对其颇有敌意,其他各部,也多是迫于压力。
陛下可命人出使草原,挑动各部落的关系,令其陷入争斗。
同时,再择一骁将出镇灵州。督朔北兵马,即可安然无忧”臣举荐一人,前朝紫金光禄大夫裴世矩,曾出使西域,令吐谷浑大败。今陛下亦可令此人再往西域,联合西域各国兵马,牵制突厥兵力。如此一来,陛下可集中精神,消灭萧隋。”
裴世矩?
立政殿众人,立刻又骚动起来。
就连李渊,也不禁微微蹙眉”这个裴世矩,口碑似乎不太好啊!
“养真,那你以为谁可出镇灵州?”
李建成突然站出来道:“父皇。若言善战者,非养真莫属。
养真身经百战,足智多谋。若由他出镇灵州,则北方异族,绝难成就什么气候。”
李玄霸蓦地抬起头来。
李渊蹙眉更紧,有些犹豫。
而这时候。李言庆却说:“陛下,非是臣不愿去,实臣对突厥了解不多。冒然前往,只怕适得其反”臣以为,赵王勇武绝伦,曾追杀梁师都千里,令突厥人闻风丧胆。若有赵王出镇灵州,陛下定然高枕无忧”不过,漠北广袤,赵王一人恐怕难以顾全。臣再举荐一人,秦王帐下李靖。可以担当重任。赵王与李靖联手镇朔北,突厥定不敢南下半步。”
“李靖?”
李渊不禁陷入沉思。
李玄霸偷偷的朝李言庆点点头。而后又闭上眼睛,神游物外。
李建成疑惑的看着李言庆,却见李言庆朝他笑了笑,似乎是告诉他。不耍担心。
李渊沉吟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就依养真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