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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庚新     篡唐txt下载     篡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七章 东都(六)

    柳亨坐在下,正和两个青年颇有兴趣的交谈。

    柳周臣一看。还都不陌生。坐在上处的青年,虽则容颜上略做了一些修饰,可还是能让人一眼认出,他就是李言庆。李言庆身着青色锦缎子博领大衫,黑色蜀锦制成的领口外翻着,衬托出卓尔不群的风雅气质。腰系一根白色狮蛮玉带,赔一个青绸子麒麟图案的香囊。

    乍一看,着实世胄子弟的打扮。

    坐在言庆下的青年,名叫郑艾,是荥阳郑氏二房子弟,也是圃田鹰扬府鹰扬郎将郑为善的独生子。如今在荥阳郑家书院就学,文采不俗,甚得郑仁基看重,被誉为郑氏三代翘楚,与郑宏毅并称郑氏双璧。不过别看他是书上打扮,却也练得一手好射术,弓马极为娴熟。

    郑艾的老子郑为善,就是以武而闻名。

    虽说比郑为善略显文弱一些,但一手射术,可百步穿杨。

    此人出现在这里,亦表明荥阳郑氏的态度。郑为善虽非族老。却手握兵权,在族中地位很高。其父郑祖盛,叔父郑祖行都是郑家族老,于是乎也使得郑为善的地位,变得格外尊崇。

    以前,郑元寿兄弟在时,郑为善尚不足挂齿。

    而今四房只剩下一个郑善果留守荥阳,郑元寿兄弟远赴太原,音讯全无。郑仁基接手著经堂之后,安远堂的堂号被二房所得。于是乎,郑为善水涨船高,成为郑氏二代弟子中仅次于郑仁基的领军人物。郑仁基长以政务,喜文采华美;郑为善武艺高强,有统兵之能,正暗合安远堂和著经堂的内涵。在郑氏族人眼中,这两房各掌一堂,说不得郑氏复兴,指日可待。

    “柳先生!”

    郑艾见过柳周臣,起身见礼。

    李言庆同样站起身来,向柳周臣一拱手,却没有说话。

    狠狠瞪了柳亨一眼,柳周臣示意他在堂外守候。然后摆手请李言庆和郑艾坐下,这才急切道:“李郎君,你怎么来荥阳了?虎牢关那边听说战事激烈,您不在那里督战,为何要来冒险?”

    “我若不冒险,杨公必死无疑。”

    李言庆淡定一句。却让柳周臣激灵灵打了一个寒蝉。

    如今的言庆,可不是当年那个手中毫无权利毛头小子。不管隋室颓败到何种程度,他也是堂堂正正的巩县伯,黑石关鹰扬郎将,河南讨捕大使。他说出这句话来,莫非还别有用意?

    “杨公如若献城,我势必要复夺荥阳。

    到那时候,朝廷一道诏令,就算是我想要保住杨公项上人头,也是有心无力。与其这样,倒不如我亲自来一趟,阻止这件事情生。与杨公也好,于荥阳也罢,与我、与朝廷、与荥阳百万生灵,都有好处。所以我来了,同时也是向柳先生您保证,绝不会令你感到为难……”

    也许在李言庆的眼中,即便是杨庆献出荥阳,也无关大局。

    区区小县,唾手可得!

    言庆言语间流露出的意思,已传达明确。而从现在来看。他似乎并未夸口。郑艾的随同到访,也是向柳周臣表明了荥阳郑氏的态度:我们会站在李言庆这边,绝不会容忍杨庆投降。

    此前言庆和郑氏之间的种种龌龊,似乎一下子烟消云散。

    柳周臣向郑艾看去,似乎是在确认。

    郑艾放下手中茶盏,微微一笑,“李郎君的态度,就是郑公与我父为善公的态度,同时也是郑家,潘家和管城崔氏的态度。只要李郎君说出来,我们可以将所有一切,都视而不见。”

    “郑公和李郎君……”

    “呵呵,李郎君反出郑家,理亏在我。况乎郎君与宏毅小弟有救命之恩,郑公焉能忘恩负义?”

    一句话,过往数年间李、郑间的明争暗斗,有了一个答案。

    柳周臣不由得苦笑,轻轻点头,“若是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我今日前来,只问郎君两件事。

    杨公何时会动?内贼究竟是何人?”

    柳周臣这时候也看开了!

    杨庆想要拉拢世胄,献出荥阳的可能性非常小。

    所谓制约,所谓争斗,不过是杨庆一厢情愿罢了。也许从头到尾,李言庆就没有在意过杨庆。

    也罢,既然已经出卖了杨公,又何必再躲躲闪闪?

    与其这样子,倒不如痛快一些,不但能保住杨公的名节。还能给亨儿一个光明远大的前程。

    “李郎君,我欲令犬子投效……”

    “柳先生此言差矣。”李言庆大笑道:“你与我师世交,嘉礼亦即我兄长,说什么投效不投效,岂非是远了交情?大兄武艺高强,能与我麾下第一猛将百合而不分上下,可谓当时豪雄。只要他愿意,随时可来找我。我麾下麒麟卫,正需大兄这等豪勇之士,我焉能错过?”

    柳周臣不知道墨麒麟,却知麒麟卫之名。

    黑石关之战后,麒麟进行了补充,从原来的二百人,增至如今八百人,号千骑,是李言庆身边近卫。

    麒麟卫的渊源,柳周臣听说过,那可以从李言庆征战高句丽开始算起。

    麒麟卫下三大统领,也是李言庆三大护卫。雄阔海、郑大彪、阚棱,如今全都是正六品的军职,前途一片光明。李言庆说出这些,也就是告诉柳周臣,柳亨在我这里。级别不会低于正六品。

    正六品……荥阳县的县令,也不过如此吧!

    柳周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明日,杨公将在府中设宴,邀请荥阳缙绅。至于内贼……郑孝清。”

    李言庆看了一眼郑艾,郑艾立刻起身告辞。

    毫无疑问,他要把此事告知郑仁基,而后做出妥善安排。

    柳周臣心里苦笑:杨公啊杨公,你机关算尽,却不成想这荥阳郑氏,早已惟李言庆马是瞻!

    “郎君此来,带兵马几何?”

    言庆一笑。“除一书记,未带一兵一卒。”

    “李郎君如此大胆,可知杨庆手中,尚有八百军校?”

    “呵呵,我有嘉礼兄,可抵千军万马……柳先生无需担心,该如何就如何吧。一切很快就会过去,我可以项上人头担保,杨公毫无伤。另外,我也要让李密知道,窥探荥阳的后果。”

    说完,李言庆站起身,拱手与柳周臣告别。

    “郎君不知在何处留宿?”

    “哦,若有事情,可令告知门外蓝顶。凡双号蓝顶,皆为我之麾下,柳公只管放心,绝无问题。”

    李言庆在堂口与柳周臣一拱手,然后和柳亨打了个招呼,施施然离开柳府。

    “爹,李郎君怎么走了?”

    柳亨走进厅堂,疑惑的询问。

    柳周臣闭上了眼睛,半晌后突然大笑起来。

    “孝基,你有个好儿子啊……可惜,实在是可惜了!”

    如果李言庆能够光明正大的以李氏族人身份出现,凭他的名头和能力,说不得李氏门阀,会重点培养他。只可惜,他现在不能表明身份,也使得他目前只能以辅臣之身行事,而无法逐鹿天下。等他能表明身份的时候,这大局只怕已尘埃落定,李言庆这机会也将随之消失。

    时也,命也!

    若非如此,焉知他李言庆,就做不得十八子吗?

    “嘉礼。”

    “爹!”

    “等这件事结束了,你就跟着李郎君走吧。不过你要记住。勿论李郎君如何待你,尊你,你都需牢记那尊卑上下之分。切不可因李郎君对你的客气,而目无旁人。郎君身边,藏龙卧虎,绝非表面上看去那么简单。你跟随着他,我也就了了一桩心事,无需再为你而操劳。”

    “爹,我记下了!”

    柳亨不好读书,没有文采,却不代表着他是个傻子。

    相反,他比任何人都聪明。

    柳周臣这一席话中,似隐含深意。不过试想一下,李郎君手下果然藏龙卧虎。原以为自己天下第一,不成想一个雄阔海,就已压制住他最为骄傲的才能。据说,郎君的大舅子,比雄阔海更甚几分。

    此后,自己还真得要约束一下,莫再目中无人喽!

    父子二人在厅堂上静静坐着,谁也没有说话,自顾自的想着心事……

    ******

    一日无事,荥阳看似很平静,没有任何波动的迹象。

    第二天,杨庆设宴邀请郑仁基等一干荥阳缙绅在府中赴宴。这也是杨庆自就任以来,第一次设宴款待荥阳缙绅。

    天还没黑,荥阳郡守府门外就已是车水马龙。

    堂堂荥阳郡守,大隋朝的郇王设宴,哪怕是世胄门阀,也不能太摆架子不是?该提前的要提前,该备礼的要备礼。这刚进酉时,一台台轿子就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停在郡守府门外。

    骑马?

    磨大腿,还不费力。

    坐车,似乎不甚气派。

    荥阳人现在流行坐轿子,世胄家中,大都备有几顶大轿。或八人抬,或十六人抬,看各自的状况而定。

    轿顶色泽不一,上绘有各大世胄家族的族徽、标志。

    往这轿子里一坐,在街上走一圈,绝对是一件很畅快的事情。只是这轿夫,却需很专业方可。普通人想做一个合格的轿夫,还需要进行培训。你得让坐在轿子里的人不颠簸,不晃荡,很舒适,很平稳才行。同时这行进度,也可以根据坐轿人的要求调整。仅这两点,没一个月的训练,根本就做不成。

    这年头,世胄家族那个不是十万贯记,百万贯记?

    养几个轿夫算得什么?于是乎在买卖奴仆的时候,你若是会抬轿子,绝对是一门专业技能。

    而如今各地的轿夫,有六成是出自唐人商行……

    郑仁基一袭青衣,外罩大氅,走下大轿。

    与相识的熟人们纷纷招呼,同住在荥阳这小小的县城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没什么陌生人。

    郑家前来者,有郑仁基,郑善果,郑祖行三人。

    崔家则有崔素珍、崔君宙叔侄。

    此外还有潘家,卢家等十数个世胄缙绅。大家在府外稍作寒暄之后,就随着郡守府家人,走进府内。

    “今天,还真热闹啊!”

    “是啊是啊,这几年都没有与诸公相聚。今日托王爷的福,大家聚在一起,正可乐呵乐呵。”

    有营养没营养的话,一大摞。

    这厅堂上的酒宴,随着鼓乐声也就拉开序幕。

    不过这时候,只是一个序曲,正餐还没有开始。所以杨庆没有出现,则是由杨庆的长子杨怀敬作陪。王爷嘛,总要有王爷的谱儿不是?正餐不开始,身为主人的杨庆,尚不能登场。

    随着三通鼓声响起,杨庆终于出现。

    他一身花团锦缎子大袄,一脸和煦笑容。

    “诸公,孤有事来迟,还请恕罪,恕罪啊……怀敬,快快摆酒上菜,孤先敬诸公,以为谢罪。”

    身为司礼的柳周臣举槌准备敲击面前小鼓。

    所谓司礼,就是掌管酒宴进程的人。鼓声一通,上什么样的菜,鼓声两通,走什么样的酒水。何时换菜,何时歌舞……等等一切,全在司礼手中掌握。可以说,这司礼就是酒宴上的司令官。

    柳周臣正准备击鼓,却听崔君宙突然道:“王爷,且慢!”

    “啊,崔公有何事?”

    “我观酒宴,似少了一人,不知王爷可曾邀请?”

    “不知少了哪位?”

    “就是巩县伯,河南讨捕大使,李言庆李郎君……崔公既然邀请了荥阳名士,李郎君不至,我等焉敢自称名士?”

    “是啊,李郎君为何没有来?”

    杨庆的脸色不由得一变,他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形式似乎有些不好,好像从一开始,就脱离了他设计的蓝本。

    “李县伯如今在虎牢,正与李逆交锋,非是孤未请,实他无暇前来啊。”

    “王爷,你没有请,焉知李县伯不至?”

    郑仁基微微一笑,“既然王爷未请,倒不如由在下,邀请一下……来人,请李县伯入座。”

    杨庆激灵灵打了一个寒蝉,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如纸。

    未等他做出反应,只听门外传来一阵爽朗大笑声,“郑公,言庆是你的小辈,焉能经受您这一个‘请’字?”

    话音未落,府门口一阵大乱。

    紧跟着一队盔甲鲜明的军卒簇拥这两个男子走进院中。

    那两个男子,一个四旬年纪,人过中年。一身明光甲护体,肋下佩剑,威风凛凛。

    在他身旁,则是一个青年,青衫黑靴,手握横刀。

    不过在他另一只手中,还拎着一个黑漆木匣,看上去好像是礼物。这青年一出现,满屋缙绅纷纷站起。

    杨庆不由得咽了口唾沫,下意识退后一步,旋即又挺起胸膛。

    “郑郎君,你怎会在这里?”

    “哦,末将是奉李将军之命,前来守卫荥阳。”

    “守卫荥阳?荥阳又无战事,何需守卫……李郎君,你不在虎牢关督战,怎么跑来这里?万一虎牢出事,岂非荥阳危矣?”

    杨庆觉得自己的思绪一下子乱了,说话也显得不甚利索。

    杨怀敬也很紧张,手握酒杯,不知该如何是好……

    言庆笑着走到了堂上,示意身后一个中年文士,奉上黑漆木匣。

    “王爷无需担心虎牢,那里固若金汤。

    李逆虽人多,不过乌合之众而已。他若是想死,我自不阻拦。不过我想,他是聪明人,也识得轻重。

    末将此来,是要为王爷道喜……少郎君,若我是你的话,定会先看罢锦盒中的礼物,再决定是否摔杯。”

    杨怀敬手一哆嗦,骇然凝视李言庆。

    “此为何物?孤又有何喜贺之?”

    言庆笑道:“就在刚才,末将得到了消息。李逆所居新郑,已为我麾下薛收复夺。此前王世充王将军复夺了阳城县……如今新郑阳城重回王爷治下,岂非是一大喜事?焉能不贺呢?”

    “你夺了新郑?何时所为?”

    李言庆叹了口气,“就在王爷下定决心之时。”

    杨庆闻听,噗通坐在椅子上,骇然凝视李言庆,久久不语。

    “王爷不看看末将的礼物吗?”

    在一片窃窃私语中,李言庆再次开口。

    杨怀敬犹豫一下,把酒杯轻轻放在桌子上,走过去,打开了锦盒。这一打开,杨怀敬仍不住惊叫一声,吓得立刻松开手,后退了好几步。脸上,不见半点血色,双手随之握成拳头。

    那锦盒底部,铺着一层生石灰。

    上面摆放着一颗皓人头,血迹还未干……

    郑孝清?

    杨庆看清楚了那人头的样貌,心里又是一颤。

    “本来末将早就该来,只是临时有事,不得不耽搁了一下。来拜见王爷之前,末将顺手请郑郎君抄了郑孝清的家宅。从他宅中搜出与李逆往来的书信,并有武器铠甲,一并查收……呵呵,此等逆贼,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所以末将自作主张,将郑孝清满门一百二十四人全部正法,不知王爷可要清点一番?”

    说完,李言庆朝郑仁基等人一拱手,“小侄冒昧,未经族长允许,擅灭一宗,还请恕罪。”

    郑善果淡然道:“此等乱臣贼子,该杀!”

    “是啊,我郑氏素以忠义传家,如今竟出此等逆贼,杀得好……”

    到了这时候,杨庆还能不清楚生了什么事情的话,那他可真就是棒槌了!

    没错,他还有后招……客厅外他尚藏有三百刀斧手。本是为预防意外,而特意准备。可是现在……

    郑为善只带了一队人马,不过几十人而已。

    如果自己这时候赌一赌,说不定……

    赌,还是不赌?

    杨庆心里不禁犹豫。

    柳周臣在堂下看得清楚,不由得暗自心惊:这李郎君,果然是不动则已,动则如雷霆万钧。

    灭门,好狠辣的手段!

    赌了!

    杨庆见李言庆走到席间坐下,不由得心生怒气。

    他抬手将酒杯摔在地上。按照他的计划,酒杯一摔,刀斧手一拥而上。可是酒杯落地,却没有任何动静。

    好半天,一个老管事颤巍巍走进厅堂,手里拿着一把扫帚,老眼昏花,上前清扫。

    “杨正?”

    杨庆失声呼喊。

    李言庆笑道:“王爷何故如此不小心呢?想必是听到新郑复夺,而城中内奸被杀,高兴所致吧。

    老杨,赶快打扫干净,莫耽搁了我等的快活。”

    杨正,你这老杀胚……

    杨庆眼中似是喷火一样,怒视杨正。

    哪知那杨正扫完了碎片后,颤巍巍抬起头,“王爷,老奴有一事,需向王爷禀报。”

    “讲!”

    “老奴年纪大了,恐怕难以继续伺候王爷。刚才王爷让老奴传话,结果老奴一不小心说错,使得杨安带着人离开。后来老奴才想起来……似乎错了!老奴想向王爷请辞,搬去巩县。”

    “去巩县?”

    “是啊,老奴的小孙儿,在年初升入麒麟馆就学……呵呵,老奴想去巩县,好生照看一下孙儿。”

    那边李言庆开口了,“杨管事,你孙儿入了麒麟馆?叫什么名字?”

    装,你***再装!

    杨庆咬牙切齿,而柳周臣却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李言庆这是保全了他的面子,完了他的名声。否则,若杨庆知道是他出卖,柳周臣实不知晓,该如何面对。

    可李言庆,又是如何搞定了杨正?

    柳周臣这心里面,是疑惑不解……

    杨正回答完了李言庆的问题后,颤巍巍离开厅堂。

    这极具戏剧性的一幕,让杨庆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他呆呆的看着李言庆,又看了看厅堂上,和李言庆谈笑风生的郑仁基等人。突然,杨庆颓然低下头,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其实,自己以为自己很聪明,把一切掌握在手中。

    可实际上呢?

    自己是最愚蠢的哪一个人!

    荥阳郡,从来就没有被他掌控过。

    可笑自己还以为,已掌握了全局……一阵剧烈的咳嗽,杨庆再次抬起头,凝视李言庆的笑靥。

    “李郎君,孤忽感不适,就不奉陪了。

    怀敬,代为父照顾好诸公,孤乏了,想去歇息一下。周臣,你扶我一下,我想回去好好休息。”

    柳周臣连忙放下鼓槌,匆匆走到杨庆身旁,把他搀扶起来。

    这一刻,他能感受到杨庆内心里的软弱和空虚。忍不住向李言庆看去,却见言庆脸上的笑容,不知在何时,已经不见。

    杨庆认输了!

    他愿意,交出手中一切权力。

    “王爷为荥阳郡操劳,的确是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不如这样,洞林寺佛门重地,又可欣赏美景,正是休养之地。王爷何不到洞林寺休养?即可恢复身子,也能参佛礼拜。待王爷身体康健了,荥阳郡还需您来主持啊!”

    你既然低头,索性干脆些,把郡守府给我让出来吧……

    让出了郡守府,才算是真正的解脱!

    杨庆身子微微一颤,闭上了眼睛……这一次,可是输得真叫一个彻底啊!不过,自己又何时占居过上风?

    他向李言庆看去,目光很是复杂。

    “如此,荥阳郡就拜托李县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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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章 东都(七)

第五七章 东都(七)暂缺……

第五七章 东都(八)

    荣阳郡守府内,已曲终人散。

    杨庆带着家眷妻儿,在郑为善的看押下前往洞林寺。也许,在尘埃落定前。他只能呆在那里。

    不过也好,杨庆不是说,他喜欢欣赏洞林湖的风景吗?

    勿论春夏秋冬,洞林湖的景色都别有滋味。这一次他可以呆在洞林寺中,好好的欣赏一个够。

    “柳公也跟去了?”

    李言庆在客厅外。遇到了柳亨。

    柳亨点点头,轻声道:“父亲说,多谢您为他掩去了尴尬。只是他和杨公从小一起长大,这种时候,他不能离开杨公。”

    “可惜了!

    李言庆嘀咕了一句。

    其实他蛮想启用柳周臣。李孝基离开之前,曾对李言庆说过,柳周臣事无巨细,只需把条程告诉他。他就能办的妥妥当当,无需再去操心。这份细腻。非比常人可比。言庆身边人才众多。然则薛收也好,杜如晦也罢,甚至包括长孙无忌,都长于大局,而疏于细节方面。

    好在有许敬宗。现在又多了个祖君彦,可为李言庆打理上下。

    但在李言庆的心里,还是想找一个更妥帖的人。他曾设想过,搞定了杨庆之后,把柳周臣招揽过来。可现在看来。柳周臣虽然出卖了杨庆。但是对杨庆的那份感情,依旧存在。想要让柳周臣效力,难度很大,你可以说柳周臣虚伪,可他对杨庆的友情,也的确是自内 心。

    “嘉礼,今夜就由你巡守荣阳。”

    “喏!”

    柳亨大喜,拱手退下。

    言庆返回客厅,厅内只剩下郑仁基和郑为善两个人。

    三人稍事寒暄,便分宾主坐下。李言庆也不客气,坐在主位上。如今这豪阳郡,以他地位最高,官职最大,坐在这里,到也不会失礼。

    “我一直想不明白,王、李联盟。

    李密已经出招了,可王世充却迟迟没有行动。我想不通。王世充要出来的这一手,究竟是何用意?莫非他就是为了诈取一座城池吗?而且,他自九山失踪后,究竟藏在何处?”

    有军卒奉上茶水。李言庆喝了一口,把心中的疑问说出。

    郑仁基和郑为善相视一眼,也陷入沉思。

    好半天。郑仁基道:“昔日王世充入东都,太原王氏曾派人与我知,并言请我多多帮助王世充。

    我当时一直不明白,这王世充要我帮什么?他要军功有军功,要人有人,要钱帛,也有钱帛。洛阳城里,元文都被他买通,段达愿意为他说话。大大小小的臣工,也多站在他一边。

    不过我觉得此人,华而不实。

    说他言而无信,毫无道义可言,倒也不为过”贤侄,我听说王世充近来的境遇不算太好。由于之前连番失败。空耗了无数粮饷,折损了许多兵马。朝堂上对他已有不满。似想要罢去他现在的官职。如果说他这一切作为,是为了保住他的官位,阳城县倒是一个不错的由头。”

    李言庆摇摇头,“一个阳城县,恐怕还难以令他坐稳洛阳。

    要知道,过去半年中他折损兵马几近五六万,而且大都是屯卫洛阳的精锐人马。至于钱粮,更无需再说。兴洛仓几乎被他折腾空了,如此巨大的损失,单凭一个阳城县,还无法抵消。

    此人狡诈,而且野心颇大”恩,叔父所言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据传王上意欲令独孤武都将其取而代之。他如今夺取了阳城县。这命倒是能够保住,只是能否继续留在洛阳,恐怕还在两可。此人当初来洛阳,信誓旦旦想要开创一个大场面。为此,他花费了无数钱再。又岂能灰溜溜的离开,让独孤武都凭空得利?所以我猜想,他一定会设法留在洛阳”但如果卢将军他们不点头的话”

    言庆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好像忽视了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

    他坐在太师椅上,手指轻轻叩击黄花梨木扶手。郑仁基和郑为善也没有开口,静静的一旁喝茶。

    时间太久远了,久远到李言庆的记忆。早已模糊。

    王世充最后好像是称王了!

    他怎么死的?言庆记不清楚。但言庆记得,他最后好像是自立为王了。既然是自立为王,那就说明此人并不把隋室看在眼里。王世充是那一年称王的呢?李言庆想不起来。反正依稀记得。就是在李渊进关中之后”难道说,王世充故布疑阵,是为了潜回洛阳,造反吗?

    “叔父,王世充会不会造反?”

    “啊?”

    “我是说,他会不会为了留在洛阳。而杀回洛阳去呢?”

    郑仁基手一哆嗦,骇然看着李言庆。一旁话不太多的郑为善道:“他如何潜回洛阳?”

    李言庆的思路,渐行清晰起来。

    “我记得,他和左骁卫将军段达的关系不错。而东都屯军,基本上是左骁卫府的人马。如果段达肯帮他掩护的话,那王世充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返回东都,杀越王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郑仁基和郑为善相视一眼,全都露出惊骇之色。

    “可是,他不怕朝廷反扑吗?”

    “朝廷在河洛,如今能拨出多少人马?

    王世充既然敢这样做,那说明他在洛甄已经读好书尽行询书晒(防o胁姗)叩;足够的力要左跷卫府不动,右监门府不动,整心殿“地区。也就没有多少像样的兵马。如今李密攻打虎牢,等于拖住了我们的腿。颍川和襄城的兵力本就空虚。而南阳、江淮等地,匪患不绝,朝廷根本无力顾及。

    至于关中,我想正是因为关中的动荡,才促使王世充下此决心。

    李渊能兵困长安,他王世充为何就不能把持东都?恩,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兵马失踪,也就有了解释。自九山入那岭,使得我产生畏惧。同时勾结李逆攻打虎牢,以吸引我的注意力,令我尾难顾。他则可以趁乱自邸岭出,绕阳山直奔东都,,而这一段路途,也正是左骁卫府的屯军。”

    李言庆想到这里,突然笑了。

    “可怜李密聪明一世,却被王世充要的团团转。”

    郑仁基试探问道:“贤侄,你难道不准备救援洛阳吗?”

    言庆一怔,深吸一口气道:“已经两天了,王世充应该已经抵达洛阳。我就算现在动身,也来不及了”再者说,我过去后,若王世充以越王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话,我当何去何从?”

    “这个,”

    “王世充现如今还投鼠忌器。而我也需要解决李密。

    越王的性命,暂时不会有碍。再者说了,有我岳父在洛阳,王世充还不敢去危及越王性命。” “如此说来,你就任由那王世充作为?”

    李言庆起身凝视郑仁基,片刻后突然一笑,“非是任由,而是时机不到。叔父且耐心静观

    东都洛阳城中,王世充已控制住了局面。

    右监门将军跋野纲领兵出击。和王世充兵马相见后,却没有动手,而是下马向王世充行礼。

    皇甫无逸眼见形势不妙,弃右掖门杀出洛阳,投奔长安。

    而元文都原本准备领兵自玄武门出击,前后夹攻王世充。却不想那拿着宫门锁匙的段瑜,竟不见了踪影,只是玄武门无法开启。与此同时,费耀打开太阳门,放王世充率兵杀进皇宫。

    卢楚和独孤武都在混乱中被王仁则俘获,当场被砍成了肉酱。

    元文都还试图反抗,却被左骁卫将军黄桃树所杀,人头呈现至王世充的面前。

    杨侗在内侍的簇拥下,逃到了紫薇观里。他登上城楼,向外看去。只听皇城中喊杀声震天,王世充在段达跋野纲等人的簇拥下,出现在紫薇门外。此时的王世充,好生神气。一身黄金铠甲,在火光中格外醒目。

    “王世充,你未得诏令,擅自回京。

    专权独断,诛杀大臣,实非人子所为。孤如今就在这里。你即依持手握兵权,可敢杀孤否?”     杨侗也冷静下来,话语中虽还带着颤音,却指着王世充大骂。

    哪知王世充一见杨侗,立刻翻身下马,匍匐在地,同时放声大哭。

    “微臣蒙圣上提拔,即令粉身碎骨。也无法报答。只是元文都卢楚独孤武都三人皆奸臣,密谋与李密联合。欲加害王上。臣不愿芶从,于是三人对我猜忌,更不欲我立足于东都。臣也是没有办法,没有时间奏报,只得先行动手。臣若有半分诡诈,辜负了大王和陛下的话,天地日月可鉴,使臣满门抄斩,一人不留

    他这一番话,又让杨侗愣住了!

    难道元文都他们真的勾连了李密,想要谋害与我?

    “王世充,你若真是忠臣,可敢一个人前来见孤?”

    王世充二话不说,立刻卸去了衣甲。散开髻,披来到紫薇门外。他手无寸铁,更使军卒后退百步。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若李言庆在,说不得住耻笑王世充,果然是做戏的好手。

    只可惜,杨侗虽然聪明,但对于这些事太过陌生。他有些弄不清楚。这王世充究竟是什么意思?

    此前卢楚对他说,王世充不行。

    后来元文都对他说,王世充虚有其名,

    但杨侗自己对王世充又有多少了解?还真不算多。眼见着城门就要开启,却听远处一阵急促马蹄声。

    裴仁基率裴家军士,风一般冲过来。

    “王上,休要开启城门。”

    王世充摆手,示意军卒让开一条通路。

    裴仁基来到王世充面前,虎目圆睁,怒目而视。

    “王世充,尔欲造反乎?”

    “裴大将军休要误会,王行满绝无反意。今日所为,只为自保耳。如若大将军不信,王行满可陪大将军,一同面见王上。”

    “裴大将军,你就看着他,一起进来见孤。”

    杨侗大奂喊道。

    裴仁基沉吟片刻,甩蹬下马。

    他命令辈家亲卫守在紫薇门外,而后拱手道:“请王上开门,臣就算豁出性命,也不会使这奸贼害王上半根毫毛。”

    王世充神情自若,好像一点都不怕。

    当他和裴仁基错身再过的一刹那,低声道:“裴大将军,若欲杀我。我子侄皆在,定会为我报仇。到时候,你就算杀了我,王上也性命难保。何不退一步,我可保王上。绝无危险。”

    只这一句话,令裴仁基顿时。勃然大怒!

第五八章 君何人?(上)

    大业十三年,风起云涌,变化无常。

    十月初八,当洛阳举城沉浸在王世充复夺阳城县的欢乐中时,这表王胡子却突然间出现在洛阳,联合了左骁卫将军段达,以及跋野纲、黄桃树、费耀等留守洛阳的隋室大将,趁夜攻击洛阳皇城,诛杀卢楚满门共七十三口,元文都一家一百三十余人,以及隋杨宗室,独孤武都。

    右监门大将军裴仁基救驾,却被告知卢楚等人,秘密勾结李密,图谋造反。

    越王杨侗宣王世充进入紫薇观,商谈许久之后,王世充又拜见了越王杨侗的生母王太后刘良梯。

    随即,越王杨侗封王世充为左仆射,总督内外军事“

    天亮之后,王世充重又祭起屠刀。他下令抓捕卢楚元文都等人的心腹赵长才、郭文懿等人,并随即斩。因赵长才等人的缘故,洛阳大小官员近百余人遭遇罢丄免,数千人因此而丧命。

    王世充血腥的屠杀,令洛阳陷入一种古怪的平静。

    十月十一日,坐落于丰都市的雄记商铺,宣布撤离洛阳。坐镇于商铺的张氏族人在短短数日中全部离开,也使得雄记商铺随即关闭。张氏族人的撤出,似是宣告了洛阳和江都的分裂。十五日,王世充集结洛阳大小臣工,上书越王杨侗,恳请杨侗登基,以稳定中原局势。

    而后又宣告奉杨广为太上皇,杨侗为皇帝,以抗击关中李渊。

    杨侗登基之后,改年号大业为皇泰,亦即后世史书中所记载的‘皇泰主’。不过,杨侗本意想召李言庆前来洛阳,却被王世充坚决阻止。

    王世充说:“荥阳乃东都锁钥,不可有失,需大将坐镇方可。

    李县伯自出镇荥阳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如今正是大败李密,以振天下士气的关键时候。所以李县伯不能来荥阳,而且应该调集兵力,尽快平定李密,以恢复我大隋雄风。”

    于道理上而言,王世充这一番话并非没有道理。

    杨侗虽说有些遗憾,也不好辩驳。这不仅仅是因为王世充言之有理,更重要的是,杨侗的异意根本不可能传递出去。王世充借捕杀卢楚元文都等人余党为借口,将洛阳大小臣工,几乎清理了一遍。凡不肯投靠王世充者,不是被杀,就是辞官不做,回归故里。留在朝堂上的大臣,几乎都是王世充的党羽 杨侗有心召李言庆,但也不能违背了满朝文武的意愿。

    准确的说,是王世充的意愿!

    李言庆冷笑一声,把手中公函扔到了一旁。

    公函是以尚书省的名义出,其实就是王世充的意思:如今皇帝新登基,欲奋图强,力挽狂澜。然则李密不除,朝廷就无法全心全意的去对付关中李渊。所以,请李言庆尽快解决李密,以恢复中原的平静口

    措辞很客气,但言语中,隐隐透着几分指使的味道。

    “这王胡子,好嚣张!”

    祖寿等人忍不住低声咒骂。

    言庆道:“好不容从洛阳留守做到了这仆射之位,堂堂一国丞相,他又岂能不在我面前嚣张?”

    想当初,李言庆为河南讨捕大使的时候,比王世充高出两个品级。

    而今,左仆射,总督内外军事,几近一品,算得上是位高权重。相比之下,李言庆这正三品的河南讨捕大使,也就随之变得不起眼了……不过这仆射之职能被多少人认同?恐怕只有天知道。

    “主公,那咱们如何?”

    “王世充既然以朝廷的名义行文,我也不能不听从,否则正中了他的心意。

    既然如此,那我就出兵和李密斗上几阵。这眼见碎末将至,李密总呆在外面,也是个麻烦。”

    “主公欲与密公……李逆相争?”

    祖寿虽则投降了李言庆,但在感情上,对李密还是有些感激之意。他也知道,二李早晚必有决战。可内心中,却一直期望着那一天迟一些到来。毕竟,李密待他不错,而他却背叛了李密。

    “主公若与密公相峙,岂非正合了王世充的心意?”

    王世充这一道行文,暗合阳谋之道。李言庆和李密交手,那就是鹬蚌相争;李言庆按兵不动,没有什么行动的话,也可以理解为他与李密勾连,他正好借此机会,拿李言庆做文章。

    总之,李言庆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不免骑虎难下。

    祖寿说出心中的忧虑之后,言庆不动声色的在房间里徘徊。

    半晌,他突然笑了,“王世充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招数,倒是学了一个十足。不过,区区小计,焉能难我?”

    他很清楚,王世充不是不想杀杨侗,而是不敢杀。

    以李渊之威望,入关中后,也要奉杨俏为帝,遥尊杨广为太上皇。王世充现在可以凭仗的,就是杨侗这个傀儡。他要站稳脚跟,就一定会除去李言庆,否则他必将寝食难安。这一点,当言庆得到王世充在洛阳诛杀卢楚等人的时候,就已经想到。所以王世充的行文送至,他也丝毫不觉得紧张。

    “祖寿,你准备一下,立刻赶往新郑。

    另外,派人请郑善果郑公前来,就说我有要事,与他商议。”

    看言庆这一副笃定之色,祖寿心里,顿时变得轻松许多。这王世充想要二李相争,恐怕是难以得逞

    当晚,祖寿得言庆书信,赶赴新郑。

    在李言庆赶赴荥阳,着手罢默杨庆之前,他和薛收就兵分两路。言庆到荥阳,整合荥阳世胄门阀,也就是荥阳郑氏;而薛收则以雄阔海为大将,连夜奔袭,神不知鬼不觉抵达新郑。

    当时的新郑,对管城方面全无任何防守。

    薛收假冒瓦岗军,诈开了城门后,雄阔海冲进去就奔杀了新郑守将,悄然无声的控制住新郑。

    李言庆复夺新郑,甚至没有惊动大騩山的瓦岗军和阳城县的隋军。

    一切都是秘密进行,旋即爆出王世充血洗洛阳的事件。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洛阳方面所吸引,薛收硬是在新郑呆了十天,却无一人知晓。大騩山是瓦岗军的最前线,驻扎无数兵马。

    李密虽与王世充密谋,却不代表着,他对王世充没有防备。

    甚至在李密眼中,王世充不过跳梁小丑。我今日把阳城县让给你王世充,回头再把它夺过来……

    于是乎,新郑就变成了大騩山瓦岗军的后勤基地。

    大騩山一应支出,全都由新郑调拔。

    李言庆和薛收当时想夺取新郑,本是无心之举。当他们得知李密的计划后,隐隐觉察到,这是夺取新郑的好机会。不过,言庆和薛收也知道,新郑难以持久守住。毕竟距离管城一百多里,想要给予支持,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新郑、管城、尉氏,形成一个三角形的鼎足之势。李言庆夺取新郑,更多的是想给李密一些麻烦。

    但现在看来,这新郑将会成为一颗重要的棋子。 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无心插柳柳成荫,大致就是如此。在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李言庆随即以杨庆之名,命郑为善暂代荥阳司马,总领荥阳和管城两县军事,并命人从巩县调拔两千郡兵,屯守百花谷,做出准备出击的势态。

    随后,李言庆亲临虎牢关,督战兵事。

    短短七八日,二李交锋十余次,各有胜负“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虎车关战局将呈现出焦灼之势的时候,隋军却突然出击,大败瓦岗军。

    十月末,李言庆连克原武,阳武两县,并一举攻克大梁城,复夺三镇。

    李密随即兵退百里,于延津、封丘一线陈兵十五万,以李公逸,李善行为主将,与隋军对峙。同时,李密亲点大军二十万,迅在大騩山屯驻,扬言要在岁末前,复夺阳城县。王玄恕一见情况不妙,立刻撤离阳城县。他很清楚李密和王世充之间的交易,也知道,李密迟早会现上当。二十万大军抵达大騩山,绝非区区阳城县可以阻挡。不过王玄恕本想退至嵩高猴氏旧县,却现李言庆以命令姚懿入驻猴氏县城,其麾下大将王伏宝更兵临九山……

    九山距离嵩高,不过数十里。

    准确的说,此二县都属于荥阳郡所辖,李言庆派兵驻守,也在情理之中。

    可王玄恕却不敢去投李言庆,率部连夜自邙岭西退,退守阳山一竞

    短短二十日,河洛地区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王世充先取阳城,而后失之,不过他得到了洛阳,挟天子以令诸侯,也算是暂时站稳了脚跟;李言庆连得三镇之后,将触须延伸至东郡和济阴郡。其河南讨捕大使的权力,得到进一步的巩固,在荥阳地区的地位,无可动摇。

    梁郡郡守杨旺投降,李密声望再获提升。

    他虽失去了三镇,却又因梁郡,而稳住了阵脚。更重要的是,东郡、济阴郡和梁郡,以及荥阳四县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从表面上看,实力骤增。李言庆在东面和李密纠缠在一起,李密复夺阳城县之后,在西面东进过邙岭直接面对王世充麾下大将杨公卿;北下则可进击李言庆。

    同时李言庆和王世充又隔河相望,相互戒备……

    平静的局势下,却是三方势力相互纠缠一处,变得错综复杂。

    王世充得知李言庆攻取三镇,也吓了一跳。

    他即希望言庆和李密斗得头破血流,两败俱伤;同时又害怕李言庆借机壮大实力,威胁自己在东都的地位。至少,在目前而言,王世充虽在洛阳站住了脚,可还达不到能控制的地步。

    否则雄记商铺的关闭,张氏族人的退出,焉能如此轻松?

    王世充需要时间,稳固实力;

    李言庆需要时间,展壮大;

    李密,同样需要时间,来舔舐伤口……

    要知道,他可是用三个县城,才换回了新郑的控制权。虽然普通军士不清楚,可他麾下的一些将领,却隐隐觉察出来。他需要时间,稳定内部,重新畜积力量,而后动凶猛攻击。

    所以在一时间,河洛竟显得是风平浪静!

    言庆没有留在荥阳县。

    他以新郑县,兵不刃血换取了原武三镇之后,直接命辛文礼率部驻扎荥泽,总督三镇兵事。

    辛文礼没有拒绝,也不可能拒绝。

    哪怕他明知道荥阳郡内部,已经改朝换代,但却装作一副不知道的模样,出镇荥泽。辛文礼老成持重,不是莽撞的人。

    若让他冲锋陷阵的话,未必能才太好的效果;可是只守不攻,他却是三镇不二人选。再说了,他本来就是荥泽鹰扬府鹰扬郎将,驻守荥泽天经地义,就算是王世充也无法挑出毛病。

    安排好三镇兵事,言庆又着薛收出镇虎牢关。

    薛收遇事冷静,善于捕捉战机。他武力不高,却有满腹经纶。言庆在思忖很久之后,以罗士信为名义上的主将,暗中协助薛收。本来,言庆最中意的人是刘黑阅。可一考虑到窦建德,他还是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据刘黑闼自己说,他早年曾受窦建德照拂,两人关系极好。

    这样的一种关系,李言庆又怎可能把虎牢关交给刘黑闼?

    所以,言庆就让刘黑闼和罗十信调换了一下,命刘翼闼出镇黑石关,与杜如晦合作,联手陈兵洛水东岸。而罗士信身为别将,直属李言庆所辖。把他从黑石关调至虎牢,也非困难。

    有薛收在虎牢,一方面可以为辛文礼背后基石,另一方面,也有监视荥阳世胄的用意。

    换别的人,郑仁基他们未必能接受;可薛收同样出身世胄,又是士林名人,更兼薛道衡之子,这三个身份,足以令荥阳世胄力量,与薛收合作无间。从这一点,薛收是唯一合适人选。

    言庆把一切安排妥当后,立刻启程返回巩县。

    他先到洛口仓巡视了一遍,见柴孝和把所有事情打理的清清爽爽,也就没有再去过问。过去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不在巩县。柴孝和作为他亲口任命的主事,将一切事宜都梳理稳妥。

    王世充血洗东都,他立刻命杜如晦率兵马向东推进三十里,驻守洛水河畔。

    别小看这三十里地,也使得杨公卿如临大敌,连忙调集人马,严密防卫;于大义上,李言庆必须要做出一个勤王的姿态。随后,柴孝和命姚懿和王伏宝主动出击,占领猴氏和嵩高。

    嵩高,侧有嵩高山,南面阳城县,背靠九山寨。

    如此一下子,就等于扼位了李密北上的咽喉。若李密想要强行攻打黑石关,就要面临嵩高的正面防御,以及猴氏的侧面袭击。而猴氏,则位于邙岭和阳山之间,与嵩高县形成特角之势,拱卫黑石关。

    这两步棋可谓精妙无比,使得李言庆一下子占居了上风。 言庆坐镇巩县,南可击李密,西可进东都,退有洛水和黑石关之险,又才邙岭九山等要塞,可谓固若金汤。

    即便是再挑剔的人,对于柴孝和的这一番安排,也挑不出毛病。

    知道这时候,李言庆才相信了王頍的话。

    这柴孝和,果真有经天纬地之才,有此人在,巩县无虞,荥阳无虞。可惜,李密却不会用人!

    让如此人物,跑来做卧底,平白便宜了李言庆。

    言庆心道:若易地而处,我哪怕舍了那些辎重粮草,也要让柴孝和尽快过来和我汇合。一个蒲山公营算得个什么?有柴孝和,可顶十个、百个蒲山公营。不过若非如此,我焉得大贤?

    “主公,前面就是巩县,您快一个月没回家了,要不今天,就在巩县休息?”

    梁老实牵着马,扭头对言庆说道。

    本来,李言庆是准备去黑石关巡视。途经巩县,被梁老实这么一提,顿时心里变得火热起来。

    我非禹王,还没有那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品德。

    如今时局平静,勿论李王,都不会檀启争端。倒不如回家看看,以免家中娇妻,心生怨念。

    想到这里,言庆点头称善。

    于是这人马立刻改变了方向,朝着巩县行去。

    “老实,你且先回家告之三位夫人,就说我先去县衙与孝和公商议公务,随后就回家用饭。”

    “喏!”

    梁老实立刻上马,朝着县衙方向赶去。

    时值隆冬,气温已极为低寒。

    但巩县却车水马龙,一派热闹景象。随着巩县人口的增加,使得巩县的面积,已无法承受这众多人口。于是在初秋时节,李言庆等人就商议着,营建巩县新城。在老城的基础上,增设新城区,以满足人口的要求。新城紧接老城,向西扩五十里,南北延伸五十里,总面积近七百平方公里,相当于后世河南省省会郑州市的十分之一。按照这个规模计算,巩县哪怕再增加二十万人口,也绰绰有余。而且如此规划之后,还会随之开垦出数万亩的耕田,接纳更多人口。 新城的规划,是由武士彟主持。

    当然了,武士彟表面上只是一个商人,不可能站出来参与。可实际上呢,所有一切,皆出自于武士彟的手笔。按照武士彟的这个规划,待巩县新城建设完毕之后,几乎就等于两个现在的荥阳县,一举成为荥阳郡最大的城市。对于这个计划,李言庆倒也是非常的期待。 新城的城墙地基已经造好,工地上热火朝天。

    老城的城门口,车水马龙,过往行人极多。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特别是那些流离失所的流民,眼中更闪烁着希翼的光辉。

    当李言庆一行人通过城门的时候,所有人纷纷止步让路,恭敬行礼。

    言庆也还以微笑,入城之后,他命其他人前往李府,墨麒麟则直奔巩县校场。他亲率雄阔海、阚棱、郑大彪和柳亨四人,赶奔县衙。可还没等他抵达,就见县衙门口聚集了许多人。

    吵杂声不绝于耳,令言庆不由得眉头一蹙。

    “大莫子,立刻将这里的人驱散。这是县衙,不是菜市场!都聚在这里,又成何体统?”

    雄阔海答应一声,和柳亨催马上前。

    “闪开闪开,休得在这里围观。”

    才不少人识得雄阔海,更知道他是言庆的护卫,连忙让开一条通路。

    言庆策马上前,就见一个青年抱剑立于县衙大堂门口,和一群衙役对峙。武士彟也在旁边,不时与劝说那青年。可青年似乎不愿离去,一个劲儿的摇头,并且大声喝道:“柴孝和,你给我出来。这件事你不说清楚,我断不会善罢甘休�#6531o;退闶抢罾删�冢�乙惨�指鏊捣a!&1t;BR>

    话音未落,就听身后有人道:“你要找我,讨什么说法?”

第五八章 君何人(下)

    李言庆认得这个青年,正是随李道玄前来巩县的柴青。,

    在他的印象里,柴青是个很傲气的人,带着一点点世胄子弟特有的“也算不上纨绔,而是目中无人。准确的说,是狂妄!不过整体而言,还算不差。至少言庆觉得他,能识得大体。

    此前让柴青在唐人商行里做护卫,柴青虽不情愿,却答应下来。

    可现在,他堵着县衙大门,让言庆顿时心生不快。

    他很讨厌这种堵门行径。前世的时候不喜欢,现在同样感到痛恶 这是什么地方?是巩县的县衙,是权力的象征所在。莫说你现在的身份是护院看家,就算你打着世胄名号,也不能如此嚣张。在言庆看来,柴青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向自己在巩县的权力,起强烈挑战。

    脸色很平静,但眸光却变得凌厉起来。

    如果柴青是好好的登门拜访,李言庆说不得要还以尊重。

    可是你闹到巩县县衙,那就是对我的挑战!虽说我不是这县衙的主人,可生活在巩县的人就应该清楚,这是我的地盘。

    你这样子抱剑咆哮,岂不是对巩县,更是对我李言庆的不敬?

    “公子!”

    随着言庆这一声冷叱,紧闭的县衙大门,随之开启。

    沈光迈步从县衙里面走出来”小跑似地到了李言庆的马前。

    “沈光,我命你护佑县衙,你却任人否次喧哗。”李言庆骑在马上,厉声喝道:“你可知,这县衙是巩县中枢所在,亦是朝廷的脸面,代表着的,是十余万巩县百姓的利益。如此重地,如今被人削去,朝廷威严何在,巩县府衙的权力又在何方?你就是这样为我做事的吗?”

    言庆很少与人如此严厉,对沈光,更从来是和颜悦色。

    沈光露出羞愧之色,躬身刚要回答,李言庆却下马转过身去。

    他根本没有理睬柴青,手中马鞭环指围观百姓,“尔等可知这是何处?这里是县衙,是巩县命脉所在。由此鼓声一通,可令人头落地;由此令牌一落,必然血溅三尺。如此森严之地,尔等竟敢在此围观?难不成是太清闲了,以至于你们无事可做?若如此,我可与柴公商议,立刻征召摇役。”

    李言庆在巩县,那是一言九鼎怕人物。

    一口唾沫一颗钉,说到就敢做到。

    巩县人敬他,同时更由敬而生畏,对言庆的话奉若圣旨。

    闻听之下,围观百姓呼啦啦散开,县衙大门百步之内,除李言庆等人之外,再也不见一个人影。

    武士彟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想要说话。

    却见李言庆完全无视,凝视沈光道:“沈光,究竟是何缘故?”

    “启禀郎君,此事说起来,还要从虎牢之战谈起。

    您定下计策,与暗中招揽颍川襄城两地盗匪。本来柴公选中三宝前往,却不成想道玄公子得知后,坚持要随同前去。他与柴公密谈许久,柴公这才同意。可不成想,这位柴郎君闻听,大为不满。说道玄公子出身高贵,岂能与鼠辈合谋?并说柴公这是陷害道玄公子,置道玄公子于险地。

    柴公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暗中与人向柴郎君解释。

    可柴郎君却不答应,死活非要柴公将道玄公子召回,还说若不召回道玄公子,他就杀了柴公。”

    李言庆一蹙眉,心里更觉不快。一方面是柴孝和莫名其妙的把李道玄派出去,让言庆有些不明其用意。不过从柴孝和之前对姚懿等人的安排来看,他这样做必然事出有因;而另一方面,柴青这种态度让他很不舒服。

    你以为你是谁?

    你柴青现在就是商行护卫,本无权参与这等事情里面。柴孝和派人和你解释,已经是给你面子,可你却不依不饶“你柴青针对的究竟是谁?是柴孝和,还是对我李言庆进行施压?

    “你为何不动手驱赶?”

    “柴公说,此事还需禀报公子,而后才好决断。”

    “为什么?”

    “柴公说

    柴郎君是公子的人。他不好出手整治,否则会令得公子将来难做。”

    只这一句话,令言庆对柴孝和顿时生出别样的看法。

    这个人有才能,有手段,却有些畏畏尾。李言庆既然把随身的银鞭赠与柴孝和,等同于把处理权都交给了柴孝和。当他不在的时候,柴孝和手握巩县的生杀大权,却又显得软弱了些。

    不过这也难怪,想来和柴孝和的经历出身有关。

    柴孝和知道柴青的来历,所以难免生出顾忌。在处理公事的时候,他可以做的很好。但在涉及一些琐事时,却又显得胆气不足。世胄的威严,使得柴孝和不免会生出几分退缩心思。

    也就是说,柴孝和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参谋长,但也仅止于参谋长。

    将来若是参与政事当中,他这种想法和心理,定然会害了他。本来言庆已想好了如何使用柴孝和,但是现在,“也许王頍又对了!从一开始,王頍就把柴孝和定位在麒麟台的主事,而非和杜如晦那般,能独挡一面的人才。李言庆也觉得,柴孝和的能力和才华都有,可是格异和胆气,却注定他只能为他人附庸,而无法成为真正的栋梁。麒麟台,也许真的最合适。

    ……

    武士彟拉着柴青过来,想要说上两句。

    哪知言庆看着听罢沈光的汇报之后,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他转过身,看着柴青,一言不。

    那种与无声中散出来的上位者威严,几令柴青有些喘不过气。

    武士彟刚要开口,却见言庆眼睛一眯,那森冷的眸光,让武士彟到嘴边的话语,又咽了回去厂

    “你是谁?”

    李言庆冷冰冰问道。

    柴青一怔,嘴巴张了张,却不知如何开口。

    “或者说,你以为你是谁?”

    “我……”

    “你以为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

    “此乃巩县府衙,乃决定全县近二十万人口命运之所在,你以为你是谁,可以在此叫嚣?”

    柴青的脸,通红!

    “柴县令所做,自有他的道理,他需要与人解释,但绝非是你。

    巩县所辖,二十万百姓,上至缙绅豪族,下至黎民百姓,皆需听从柴公调遣。他派什么人,做什么事情,全都是为这二十万人生计而谋。他有什么义务要告诉你答案?你又有什么资格,让他给你交代?

    自太史公做史记以来,侠以武犯禁者,厦禁而不绝。尔等自以为练得一身武艺,就可以肆意妄为?在这里叫嚣几句,莫非就是侠义吗?你练得一身武艺,上与朝廷,下与生民可才半分巩县?而自以为如此所为风光无限,尔以为如此就是忠诚无二。然你可知,你无异于一介小丑。”

    柴青闻听,不由得勃然大怒!

    他仗剑上前,“李言庆,你敢辱我?”

    “非我辱你,而是你自取其辱“沈光,还不把这狂妄之徒给我赶走?若再叫嚣,格杀勿论!”

    说完,李言庆转身大步走进县衙。

    柴青上前还想拉扯,却也不见沈光如何动作,蓦地就拦在他身前。

    陡然间扰如一柄出鞘的利剑,单薄的身体,却散出无尽的杀气……

    “柴郎君,公子请你立刻离开。”

    “尔不过那李言庆门下恶犬,竟敢拦我?”

    沈光眉头一蹙,不待柴青话音落下,顿足刷的掠起,一道匹练般的寒光直刺柴青。柴青下意识的举剑想要封挡。却不想他宝剑尚未出鞘,寒光已到了跟前。一股迫人的寒意袭来,柴青暗叫一声不好,滑步后退。

    可是寒光却如影随形而上,紧贴在柴青身前。

    柴青后退,剑光跟进。

    柴青连连退后数十步,终于拔出宝剑。

    但未等他反击,沈光却蓦地后退数步,寒光陡然没入袖中。

    “县衙百步之内,闲杂人等不得喧哗,违者杀无赦。”

    “我……”

    柴青开口想要咒骂,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就在刚才,他不知不觉已退后百步有余,胸口似有隐隐寒意,低头一看,看到胸前衣服上,出现了几十个剑孔。每一剑都刺破了他的衣服,破了袍下小衣,露出胸前肌肤。也就是说,在刚才那一瞬间,沈光已杀了他几十次。

    不是他武艺高强,能够拔出宝剑,而是沈光无意为难他,才使得他抽出宝剑。

    这种差距,着实太大!

    柴青不由得冷汗淋漓,一下子湿透了小衣……

    这沈光的武艺,竟然如此厉害?恐怕是长安大侠史万宝前来,也不是沈光剑下百合之敌!

    “柴青,咱们回去,莫要再闹了,否则李郎君只怕真的要恼了!”

    引以为傲的武艺,一下子变得微不足道。柴青失魂落魄,如同行尸走肉般,被武士彟拉走。

    与此同时,李言庆在县衙内见到了柴孝和,并将其怒斥一顿。

    其实,他刚才在府衙外的那些话,柴孝和都听见了。柴孝和也知道,李言庆这是在维护他县令的尊严。

    心下万分感动,同时又生出了些许失落。

    自己的毛病自己清楚,原以为已处置妥当,不成想在言庆的眼中,还是落了下乘。

    “主公,您又何需为柴孝和一介腐儒,而与那柴郎君反目?”

    李言庆骂了柴孝和一顿之后,心里总算是舒畅了一些。他冷哼一声道:“你以为我是在维护你吗?那你就错了!我是在维护这,官,字的尊严。于小民而威,于世胄而畏,如何可以震慑治下,令百姓敬服?柴公,休要怪我刚才无礼,也是我的疏忽,以至于你丢了脸面。”

    “主公……”

    “好了,莫再话此事。”

    柴青那等目无王法的模样,我也着实看着不舒服,权当是为我自己出气好了。我听说,你让道玄和三宝前往颖川?三宝我倒是放心,可道玄毕竟才十四五岁,让他跟去又有什么用处?”

    柴孝和说:“主公,您可休要小看了道玄公子。

    他文采虽不如你,但论机变,却也不逊色于主公。此次前往颖川,其实是出自道玄公子之意。”

    “哦?”

    李言庆闻听,顿时多了几分兴趣。

第五九章 纷纷扰扰又一年(一)

    第五九章 纷纷扰扰又一年(一)

    对李道玄,言庆很看重。

    不仅仅是因为这孩子进退有度,颇有名士之风。言语也很清晰,更重要的是,有几分机变之能。只是偶尔会出现鲁莽的行为,脾气一上来,什么都不顾。但少年人,大都会这个样子,总不成人人都像李言庆这样的穿越老妖精,那这个世界,可真的就要崩溃掉了……

    李道玄这次主动要求和马三宝一同前往颍川,考虑也颇为周详。

    既然是盗匪,既然是叛军,对隋室自然无甚好感。李言庆身为河南讨捕大使,也难以表露立场。而且以那些草根出身的盗匪而言,李言庆士林宗师的名号,未必能比那些叛军首领更具诱惑力。

    所以,由李道玄出面,似乎最为妥当。

    他身为李氏宗亲,又是官宦子弟。从某种程度上,已经具备了李渊代表的身份。

    唐国公这三个字,很有诱惑力。即便是一些颍川没落的世胄门阀,对李渊的好感也甚于李言庆。更何况,李渊背后还有一个陇西李阀的存在。这种世胄间盘根错节的关系,普通人很难理解。

    颍川,自有汉以来,就是世胄门阀聚集所在。

    历经五胡乱华的动荡后,颍川世胄的力量较之东汉时期,已经大幅的削弱。但还是那句老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些早已没落的世胄,对于当地的控制力,甚至连官府都比不得。

    在这种时候,颍川、襄城等地世胄的选择,将决定两地是否会卷入动荡。

    李道玄说:“我可以通过李阀的影响力,与颍川襄城两地世胄暗中联合。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不费一钱一粮,控制两郡。咱们所选出的盗匪,与当地世胄多有联络,正便于掌控。”

    柴孝和认可了李道玄的计划,并同意李道玄虽马三宝一同前往。

    “主公,道玄公子有大才,更兼对您无比敬重。

    此日后主公立足李阀的绝佳盟友。有道玄公子在,主公可以在宗室之中,获取更大的话语权。不过目前而言,道玄公子需要足够的资本。他所立功劳越大,地位越高,于主公好处更多。”

    柴孝和恭敬言毕,使得李言庆也不禁连连点头。

    这,也算是未雨绸缪的一种方式吧……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自己将来若想在李阀中获取更大的话语权,没有几个合适的帮手,显然是不可取。幕府内,他有柴孝和等人帮手,与外界,杜如晦等人必然身居高位。但若是宗室之中无有盟友,也非一件好事。

    言庆沉吟许久,越发觉得柴孝和这个决断,妙不可言。

    于是,他不再过问李道玄的事情,收回银鞭之后,他又与柴孝和讨论良久,这才告辞离去。

    “柴公,你如今是巩县的县令,将来亦将为我心腹。

    有些时候,不可顾虑太多。在巩县,你是二十万百姓的父母官;将来,你亦代表着我李言庆的脸面。该出手的时候就出手,出了问题,自有我来担当。可若面子丢了,却需用十倍,百倍的努力方可挽回……

    我想,景文公的心意,你也已经明白。

    麒麟台早晚会由你执掌,如若这般瞻前顾后,焉能与我有助益?沈光可以为你解决一切麻烦,但你自己更需多一些硬气。似今日之事,莫说一个柴青,就算是国公之子登门,亦无需顾忌。他们敢登门,你只管打回去……如若上面怪罪,就往我身上推。我倒要看看,谁敢惹我?”

    谁敢惹我!

    这四个字说的是铿锵有力,更令柴孝和面红耳赤。

    “主公教诲,柴孝和必牢记心中。”

    离开县衙,已近黄昏。

    李言庆翻身上马,带人返回李府。

    他让沈光暂时留在府衙中,以确保无人登门闹事。

    可一回到家,武士彟已等候多时。见李言庆进来,他连忙上前行礼道:“郎君,大事不好了!”

    “哦?”

    “柴郎君不满今日受辱,故而不辞而别,只留下一个口信,说是返回关中。”

    李言庆一怔,旋即冷笑道:“他既然要走,那只管走就是。我这里不养废物,更不养这种不知尊卑的东西。”

    “可柴青他……”

    “他怎地?”

    武士彟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道:“柴青乃柴绍之地,而柴绍又是李娘子夫君。窦夫人生前所遗诸女中,国公最爱李娘子。此次李娘子在鄠县立下赫赫功勋,更助国公入关,可谓是风光无限。郎君得罪了柴青,势必也得罪了李娘子……到时候她若对郎君不利,岂非糟糕?”

    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李云秀那英姿勃发的样貌。

    言庆和李云秀只见过一次,而且是在十年之前。其实,他对李云秀并无太多好感。虽则史书中对这位平阳公主赞誉颇多,可亲眼见过以后,李言庆觉得这为李娘子,并不似史书中所记载的那般完美。英气太重,锋芒太露……不仅仅如此,李言庆总觉得这李娘子,似乎目中无人。当年李言庆已是享誉天下的名士、神童,可李娘子居然瞧他不起,言语间更带着几分轻视之意,让言庆很不舒服。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李言庆对李云秀倒是印象深刻。

    “她能对我怎生不利?”

    “这个……”

    “我行得正,坐得端,这件事情本就是柴青无理取闹,她李云秀和柴绍若敢找我麻烦,就休怪我心狠手辣。”

    也许,连言庆自己都没有觉察到,他这心态的奇妙变化。

    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胜利,随着他权势日重,随着他将荥阳掌控于手中,也使得李言庆越来越自信,越来越有威严。前世为官时的那种心态,渐渐取代了重生后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谨慎。更重要的是,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当年他那抱大腿的心思已渐渐淡去,如今更生出可与李渊子女争风的心理。当然,这种变化还小,但如此微小的变化,却令他不自觉的,在举手投足间产生出一种威压。武士彟站在李言庆面前,竟不由得生出一丝畏惧之心。

    如此威势,也只有在唐国公身边时,方能感受……

    “郎君话虽有道理,不过若能向大将军解释一下,岂不更好?有些麻烦,能免则免,何必沾惹?”

    言庆想了想,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你这话说得也有道理。既然如此,就由你向大将军解释吧。”

    “我?”

    “我相信,你来解释,效果会比我亲自解释,更好。”

    不管怎么说,武士彟毕竟是李渊派来的人。虽说名义是辅佐,但内中是否有监视之意,恐怕只有李渊自己心里明白。不管武士彟是否领有此任务,反正让他去解释,李渊更容易接受吧。

    《三国演义》里,黄盖苦肉计,阚泽诈降,曹操却没有相信。

    可蔡中蔡和的一封书信,就让曹操完全打消了疑虑。这就是用间的巧妙,既然李渊派出武士彟,想必对武士彟信任有加。

    李言庆这一番言语,也让武士彟心里一惊。

    他不敢拒绝,躬身答应之后,这才告辞离去。送走武士彟,李言庆站在台阶上,久久伫立。

    与王世充和李密的交锋尚没有结束,可他好像已经触及了大唐的权力争纷之中。

    还真是累啊!

    一双小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

    鼻端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紫藤花香,那是朵朵最为喜欢用的香囊。

    即便是他失神,但能无声无息靠近自己的人,似乎也只有朵朵一个而已。言庆的三个老婆,再加上毛小念,各自有不同的喜好。比如朵朵,好用紫藤花,盖因岷蜀,盛产此花。香气里夹带着一丝野性之气,正符合了朵朵的性情;而裴翠云好兰香,如兰似麝,极为雅致,也是文人雅士所好,符合裴翠云那恬静的心思;长孙无垢好冷香,故而喜用独特的秘法,将梅花与晨露融合制成;而毛小念呢,似乎钟情于牡丹香,其芬芳浓郁,令人心感几分妖娆。

    “朵朵,真不知如此生活,还需多久?”

    李言庆低声呢喃,诉说着心事。

    他真想告诉天下人:我是李阀中人,是李孝基的儿子。

    可是他也知道,这样不行。因为如此一来,他必将成为众矢之的。偷偷摸摸,隐忍坚持的生活,实在是令人烦闷。想想李世民,想想李建成,还有那李云秀在内……只因为有一个好老子,就可以所向睥睨,为世人所敬重。而他呢,却要一步一个脚印,坚持着向前行进。

    若说言庆没有嫉妒,那纯属胡说八道。

    怪不得后世人说,一个好老子,可少去二十年的奋斗……

    这些话,他只能和朵朵说。

    甚至包括长孙无垢和裴翠云,他都无法倾诉。

    朵朵和他同病相怜,同样是隐藏着身世,东躲西藏。甚至于,朵朵比他更辛苦……毕竟言庆还知道自己的父亲在世,还有一个出家为僧的舅舅。而朵朵呢,甚至没有一个能慰藉她的人。于朵朵而言,在哈士奇和宇文亚离开以后,这世上唯一能依靠的人,就只有李言庆。

    “小妖,莫急!”

    朵朵轻声道:“你不是说过嘛?大乱之后必有大治,天下大势,不过分合而已。如今天下大乱,其后大治,还远吗?再忍忍,我知道你有些累了!可到了这时候,你千万退不得啊。”

    大乱必有大治,天下之势,无非分与合……

    言庆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

    “去洗漱一下,然后安慰一下翠云姐姐吧。”

    “翠云怎么了?”

    朵朵轻声道:“还不是裴伯父的事情?王世充占居洛阳,裴伯父却不肯离开。如此一来,岂不是身陷虎口?这些日子以来,翠云姐姐吃不下,睡不着,整个人的精神,都不算太好。”

    言庆闻听,不由得眉头一蹙。

    这似乎的确是个头痛的问题……

    早在之前,李言庆就已经得到了消息,也曾试图想让裴仁基离开洛阳。

    哪知道,他那个一向很聪明的岳父大人,这一次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死活不肯离开东都。

    用裴仁基自己的话说,隋炀帝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不能轻易辜负。

    如今隋炀帝远在江都,把杨侗托付给他,更委以大将军之职。王世充作乱,使杨侗陷入险境,他更不能随便离开。总之,杨侗在洛阳一日,他就一日不走。就算豁出性命,也要守得杨侗安全。

    裴仁基竟然如此忠心?

    这很出乎李言庆的意料之外。

    依稀记得,史书里裴仁基裴行俨父子,可是投靠过李密。

    如果他对隋室果真忠诚的话,又岂能投降瓦岗寨?难道说,历史上裴仁基投瓦岗,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现在何处?”

    “这两日整天躲在绿柳观中,为裴伯父祈福。”

    “如此……咱们一起去探望她吧。”

    言庆也顾不得洗漱,和朵朵一同来到后宅花园之中。绿柳观,就坐落在后湖畔的柳林之中。

    当年李言庆造绿柳观,是为裴淑英和裴翠云专门准备。

    如今裴淑英已远去浮山,裴翠云就成了这绿柳观唯一的主人。隆冬时节,柳林中的积雪还未笑容,远远看去,白皑皑一片。一座红砖绿瓦的道观,在这一片白色之中,显得格外醒目。

    言庆和朵朵走进道观,顿感一丝冷幽之气。

    裴翠云端坐于大殿正中,一袭白色道装,更衬托出她空谷幽兰的清雅气质。只是和当日分别时相比,裴翠云显出几分清瘦之色。言庆两人进来,一头匍匐在她身旁的黑色小獒,立刻起身。

    “半遮罗,勿闹!”

    裴翠云连忙轻喝一声,小獒立刻止住脚步。

    半遮罗是佛教天龙八部夜叉八将之一。隋唐时,人们好以八部诸神命名,这小獒是四眼和细腰的后代,秉承了父母的凶猛,被裴翠云命名为半遮罗。

    “翠云,你可是清瘦了!”

    言庆上前,搀扶住裴翠云。

    三个妻子当中,与观音婢,长孙无垢在一起时,最为开怀;与朵朵在一起时,更多的是一种爱恋。唯有和裴翠云一起时,李言庆压力很大。对裴翠云,他更多是一种感激和尊重……

    “夫君何时回来?怎未提前通知一声,妾身失礼了。”

    裴翠云言语举止中,总透着一种书卷气。

    李言庆环视大殿,眉头一蹙,“朵朵,怎么不让人在大殿中生活。如此清冷,万一病倒如何是好?”

    “夫君休要责怪朵朵,此出自我的意愿。

    若不如此,岂能显得端正,又如何能令道祖赐福?”

    言庆不由得苦笑,“可你这样子,道祖也未必会赐福啊……你不顾惜身子,将来岳父过来,岂非要责备于我?”

    “可是……”

    “没有可是,先随我离开,以后你要求乞,必使下人先升起炉火,否则我就拆了这座道观。”

    李言庆言辞极为严厉,裴翠云也不敢反驳。

    “千万别……好吧,妾身依从夫君之命。”

    裴翠云和李言庆相识,算起来也有十几年了。李言庆的性子,她不可谓不了解。那是个说得出,就做得到的人。如果不听从他的吩咐,弄不好李言庆真敢拆了道观。在裴翠云的印象里,言庆似乎没有什么信仰。佛也好,道也罢,他喜好,但并非尊重,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朵朵笑道:“我就说嘛,这家里,也只有夫君能说住翠云姐姐。

    我和观音婢,还有小念劝说她许多次,可她都听不进去。如今夫君回来了,看姐姐还敢硬气?”

    裴翠云抿着嘴,粉靥羞红,恶狠狠瞪了朵朵一眼。

    她们几人相处的很好,特别是长孙无垢和朵朵,当年是一起前往岷蜀,一起经历过许多磨难。

    所以,三人之间说话,也没那许多顾忌。

    “言庆,我二娘又有了!”

    “啊?”

    “爹爹他死活不肯离开洛阳,我知他是要还今上的恩情。他武艺高强,阅历甚多,哪怕是有危险,也能设法渡过。可我担心二娘,她身子骨不好,带着那边,岂不是平添许多凶险?

    万一……”

    这古人讲求儿孙满堂,开枝散叶。

    儿孙越多,就意味着家族的力量越大。裴仁基身为河东裴氏东眷里最有前程的人,却只有一个儿子。这不免让裴仁基有些失望,总希望能有更多的子嗣。好不容易妻子怀了身孕,他却处于风口浪尖上,令裴翠云更多了几分忧虑。

    裴仁基又要添儿子了?

    这和裴行俨,可是差了二十多岁呢!

    言庆想了片刻,“若不然,我派人把二娘接来巩县?

    想必岳丈也清楚洛阳的形式,不太可能拒绝。咱们先把二娘接来,然后再寻机会,劝岳丈离开洛阳。”

    这听上去,倒好像有可行性。

    裴翠云一听,立刻点头答应。

    “可是洛阳局势很紧张,王世充那个人,据说很粗鄙,而且很霸道,他能同意二娘过来吗?”

    唔,听上去似乎是有些麻烦。

    李言庆不由得紧蹙眉头,思忖对策。

    裴翠云说的不错,王世充要稳定局面,裴仁基无疑是他牵制李言庆的一颗重要棋子。他有可能会轻易放裴仁基的妻子离开洛阳吗?凭心而论,若换成李言庆,恐怕也会要考虑一番。

    “这样吧,我先派人前往洛阳,探探口风。

    那王世充若真要拒绝,咱们再想办法。实在不行,我就命老杜和黑闼渡过洛水,看他王世充放不放人……哼,软的不行,咱们就来硬的。说不定到时候,连岳丈也会一起过来巩县。”

    裴翠云顿时笑逐颜开。

    是啊,就算那王世充不答应,夫君也定有办法,迫的他王世充低头!

第五九章 纷纷扰扰又一年(二)

    第五九章 纷纷扰扰又一年(二)

    王世充果然没有同意裴仁基的老婆离开洛阳。

    不过他的理由也很充分,还专门到裴仁基府上解释说:“非是行满霸道,实在是为嫂夫人考虑。

    嫂夫人也是名门闺秀,千金之躯。如此隆冬酷寒,怎受得了一路颠簸?

    再说了,嫂夫人怀着身子,万一路上有个闪失的话,裴大将军岂不是要难过?大将军如今是东都肱骨,更是陛下最为信赖的臣子。如果因为这件事而消沉的话,陛下一定会很难过。”

    看看,王世充不愧伶牙俐齿。

    这话说的是冠冕堂皇,于公于私,让裴仁基都说不出话来……

    同时,他表面文章做的也很充足。甚至从宫中派来太医,为裴仁基的老婆调理身子。裴仁基即便是再不满,也无法拒绝王世充的这份好意。而且他也清楚,王世充绝不会放他妻子离开。如若这般,岂不是平白少了一颗能牵制裴仁基的棋子?所以,裴仁基也只能无奈答应。

    大业十三年十一月,李渊攻克长安。

    在围攻长安之前,李渊约定:毋得犯七庙及代王宗室,违者夷三族。

    在攻克长安后,李渊又与长安百姓约法十二条,尽得自开皇以来的严苛律法。并且,他如约迎代王杨侑即皇帝位,改元为义宁。杨侑登基之后,封李渊假黄钺,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事,尚书令,大丞相,并加封为唐王。改武德殿为丞相府,改‘教’称令。军国机务,事无大小,文武设官,位无贵贱,宪章赏罚等一应权力,尽归于丞相府。而杨侑作为皇帝,尽在祭祀天地四时之际,才会出现……

    李渊又置丞相府官署,以裴寂为长史,刘文静为司马。

    同时大赦关中,又启用李孝基为丞相府司直,专司刺举百官不法者,以加强李渊对长安的控制。

    同月,萧铣降唐……

    关中时局,尘埃落定。

    李渊迅速攻克关中,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昔日桃李章,似乎又有了新的解说。李密虽则依旧声势浩大,可与从前相比,声势已削弱许多。

    渭北,大雪。

    李世民突然接到了一封书信,而送信人,竟是柴青。

    他不禁大惊失色,连忙问:“嗣盛,你不是奉命留在巩县了吗?怎么会来这里?”

    柴青神色黯然,叹了一口气道:“大都督,非是我不愿留在巩县,而是那李言庆欺人太甚,使我无颜留在巩县……想我柴青,自出道以来,凭三尺青锋,纵横天下,何时被人如此欺凌?李言庆既然看我不起,我留在那边也没有意义。再者他麾下能人无数,也不需要我的帮助。”

    李世民一怔,蹙眉沉思。

    “嗣盛,那位李郎君,我早年也曾见过。

    印象里,他似乎不是跋扈嚣张之人。你们之间是不是存有误会?若真是误会,我可派人与他联络,令嗣盛大哥返回巩县。你当知道,你是奉我父之命前往巩县,如今无令而返,难保他老人家不会雷霆震怒。”

    “那里是什么误会,是那李言庆自以为李姓族人,视我为草芥耳。”

    “李姓族人?”李世民心里咯噔一下,轻声道:“是哪个李姓族人?”

    “大都督难道还不知道?李言庆乃是李公孝基亲生子。不过受李公之托,一直留守在荥阳。”

    李世民的身子,微微一颤。

    其实早在当初李渊派李孝基和李道玄去荥阳时,他就已经隐隐觉察到了一些端倪。只不过此前还只是猜测,如今得柴青说明,他心里如何能不感到震惊!李言庆,是九叔李公之子?

    那岂不是说,他是我的堂兄?

    思绪立刻飞速转动,李世民开始思忖这其中利害。

    “嗣盛,你说堂兄容不得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且和我说一说。若是堂兄的不对,我定为你在父亲面前担保。”

    李世民很聪明,竟顺着柴青的言语,改称李言庆为堂兄。

    柴青并不知,李世民其实早在之前并不知道李言庆和李家之间的关系。在他看来,李孝基既然把事情告诉了他,想必李家内部的人,已经知晓了此事。至少作为李渊嫡传的四个儿子,一定清楚李孝基和李言庆的关系。所以,他也没有在意李世民对李言庆称呼上的改变。

    “事情是这样的……”

    柴青把事情的原委,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李世民。

    李世民很认真的听完柴青的讲述,不时还提出几个疑问。

    “如此说来,是道玄主动要求吗?”

    “据他们说,是这个样子。只是道玄公子没有告诉我,我也不清楚究竟是不是真的……好吧,就算我那样做有不对之处,可那李言庆也不能这样子羞辱我吧。我又没有恶意,只是担心道玄的安全。他却在大庭广众之下,不但言语辱我,更令其手下将我击退。我呆在那边还有什么意思?连武士彟都比我受他重用……他如此对我,我又岂能任由他羞辱不成?”

    李世民皱眉沉吟,许久后轻轻颔首。

    “此事我已知晓,嗣盛你既然不愿再回去,那不如暂时留在我这里。

    不过就事论事,堂兄说的倒也没错。那县衙是巩县的颜面所在,更是他的颜面所在。你堵在县衙门口,可不只是羞辱了巩县县令,更是羞辱了堂兄。只是堂兄的做法,未免太粗暴了……

    恩,你这一路想必也辛苦了,就先下去休息吧……对了,文静让你来,究竟有什么事情?”

    “哦,他让我给您带来了一封书信。”

    柴青心气平和了不少,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了李世民。

    送走柴青之后,李世民立刻命人请王通过来。这王通原本是太原府的书记,是李渊的手下。

    不过随着李世民被封为敦煌公之后,王通就被李世民从太原府要了过来。

    李渊对王通没有好感!

    当年,他可是亲自参与了王通和李言庆之间的那场文斗。后来,李言庆以一篇原道,而震惊四座,李渊本来是准备评定李言庆胜出,却不想太原王氏花费重金,最终还是王通获胜。

    也因此,李言庆写出《伤仲永》,使得李渊对他更加喜爱。

    后来他出任楼烦太守,才知道了李言庆和李孝基之间的关系。更因此,他向长孙晟提出请求,收李言庆为徒。

    不管当初那场文斗,是否是出自王通的意愿。

    也勿论王通十载苦读,勿论心性和气质,都与十年前有很大不同。

    李渊就是对王通非常厌恶,所以当李世民提出征调王通的时候,李渊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

    他麾下能人无数,也不在乎这区区王通。

    但对于李世民来说,王通是他的智囊,是他可以信赖的人。

    “大都督唤我,有何事吩咐?”

    王通走进书房之后,非常恭敬的拱手询问。如今,他已不是当年那个和李言庆文争时的莽撞青年。白牛溪十载苦读,令他锤炼出超乎寻常的冷静和干练。在龙门山中,陪伴他的只有青山和溪水。也正是在这种环境下,王通想清楚了很多事情……他和李言庆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说穿了,当年那一场比拼,不过受人挑唆罢了。至于重金贿赂,也非是他本意。

    如今,王通已娶妻,还有了一房孩子。

    更使得他清楚认识到,辱人者,人恒辱之的道理。想当初,他性情飞扬,骄横跋扈,不把天下人放在眼中。甚至时常对一些当时大儒口出不敬之言。人家是看他年少,不予理睬,等遇到李言庆,遭遇那一场败绩之后,王通终于悔悟过来,并为他那独子,取名一个‘福’字。

    “我不望吾儿文采飞扬,只盼他一声平平安安,平安,即是福。”

    只这一句,就可以看出王通与早年的不一样。

    李世民把书信递给了王通,“文静说,熊耳山有李密麾下骠骑将军秦琼和程咬金,意欲归降,还说此二人有大将之才,堪可重用。更有李密帐下魏征,也愿归顺,我当如何是好?”

    “魏征?”

    王通想了想,“此人我倒是听说过。他本是武阳郡元宝藏的书记,后元宝藏战死,他归顺了李密,是个颇有才干的人。至于秦琼和程咬金,的确是李密麾下大将。如若大都督能收词三人于帐下,无异于如虎添翼。”

    “我也如此想,只是如何才能收服此三人?”

    李世民颇为苦恼的说:“这三人如今皆在熊耳山,北有宜阳和渑池,想要归顺,凶险颇多。”

    王通想了想,不禁一笑。

    “这有何难?他三人既然无法过来,那大都督索性就兵出潼关,迎他们就是。”

    “兵出潼关?”

    “没错!”

    王通说:“王世充此前在洛阳弄事,诛杀了卢楚、元文都等人,更试图挟天子以令诸侯,其野心已昭然若揭。丞相新取长安,迟早必攻洛阳。既然如此,何不以清君侧之名,攻略洛阳?”

    “可长安虽得,关中未定。

    薛举虎视眈眈,李轨盘踞武威。更有那梁师都和刘武周,与突厥勾结,一直想要犯我边城……这种时候,父亲未必肯同意和王世充交恶吧。”

    “王世充,胡蛮耳!

    我视他如草芥,若取之,易如翻掌。大都督只需向丞相进言,说此战名为攻取,实为威吓。王世充东有二李牵制,断然不敢与我们交锋。大都督,我们担心关中腹背受敌,他王世充同样要担心,三面受敌……我可以肯定,王世充必不会与大都督交战,而是与丞相乞和。”

    李世民眼睛一亮,“以先生所言,父亲会同意我出兵?”

    “这是自然,需知丞相也正要借此机会,震慑中原。大都督只需真戏假作,必使中原大乱。”

    “而我,亦可得三士!”

    李世民说罢,和王通相视而笑。

    “对了,还有一件事,需令先生早知晓……此前我们在太原猜测的那件事情,恐怕已经成真。”

    王通一怔,“哪件事?”

    李世民轻声道:“李言庆李郎君,正是我九叔亲生子!”

第五九章 纷纷扰扰又一年(三)

    第五九章 纷纷扰扰又一年(三)

    薛收行色匆匆,在李府门外住马。

    早有门子家人上前拉住缰绳,恭敬与薛收问好。巩县人都知道,薛杜长孙,这三个人是李县伯最好的朋友,也是李县伯最为信任的心腹。其信任程度,足以让许多人,都为之眼红。

    李府的家人,自然也不敢怠慢。

    “言庆可在府中?”

    “哦,主人此刻不在。”

    “他去到何处?”

    “昨晚毫丘派人送信,说老夫人身体似乎不好。主人得知以后,今天一大早就和长孙郎君陪伴着长孙娘子一同前去探望。不过主人临走时留言,说他会在天黑前返回,若有要事,可稍事等候。”

    薛收下马后,在台阶上犹豫片刻,迈步往府中行去。

    家人急忙上前领路,不过在穿过前院时,却听到不远处的小校场中,传来一阵严厉的呵斥声。

    “府中有人演武?”

    薛收好奇的问道。

    家人连忙回复说:“不是演武,是二娘子在传授武艺。”

    二娘子,是李府中人对朵朵的尊称。言庆三房妻室里,裴翠云的年纪最大,年二十五岁;朵朵年纪其次,如今也差不多快二十四了。长孙无垢的年纪最小,被府中下人尊为小娘子,年方十六岁。

    薛收倒是听说过,言庆那位二娘子,武艺极为高强。

    据说此女在岷蜀的时候,曾一个人闯进生僚部落,神不知鬼不觉的取走那生僚首领的脑袋后,又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直至第二日,生僚部落的人才发现他们的首领,已经成为无头死尸。只是没等他们选出新任首领,洈山僚在骨斯蛮的指挥下,配合官军攻至山寨之外。

    此一战后,骨兰朵声名大振,被洈山僚人尊为神女,在僚人之中,地位甚至凌驾于骨斯蛮之上。

    言庆何时与她相识?

    薛收非常好奇。从李言庆大婚时的催妆诗来看,李言庆和骨兰朵应该早已经认识,甚至有可能是在裴翠云和长孙无忌之前。只是骨兰朵嫁给言庆以后,就极少抛头露面,于是又平添几分神秘色彩。薛收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闻听朵朵在传授武艺,立刻就动了查探之心。

    “我们且去校场一观。”

    下人也没有阻止,在前面带路,领薛收走进校场。

    空阔的校场中,四周摆放着各种器械。正中央是一块夯土砸实的红土地,周围则用青石条铺成。

    朵朵正在调教薛仁贵和宋令文两人。

    此时正值寒冬,气温极低。可薛仁贵和宋令文确是一身单衣,在红土地上站桩打拳。两个小孩子脸红扑扑的,额头上蒸腾着水汽。随着朵朵一声声口令,两个孩子也一下下的挥拳。

    啪——

    朵朵身着一袭黑衫,手中执一根拇指粗细的竹杖。

    也不见她动作,竹杖打在薛仁贵的小胳膊上。只着一件单薄半臂坎肩的薛仁贵,手臂上立刻出现一道血棱子。

    “薛礼,出拳要快,要气沉丹田,凝神发力。

    你这等出拳,连苍蝇都打不死,还说什么打人?记好口诀,若再出错,休怪我对你责罚。”

    话音未落,又是啪的一声,朵朵手中竹杖,正打在宋令文的腿上。

    “没有吃早饭吗?

    才半个时辰都坚持不住,连薛礼都比不上。真不知道你们老师为何看上你们,一群废物,废物!”

    原来,就在朵朵呵斥薛礼的时候,宋令文的腿有些打颤,却被朵朵一下子觉察到。

    两个小孩子的眼睛里,含着泪水,却仍倔强的站在原处,任由朵朵呵斥责打。薛收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咳嗽一声,迈步上前。

    朵朵早就觉察到薛收到来,只是没有理睬。

    和裴翠云、长孙无垢不一样。朵朵除了在面对李言庆时会放松警戒心理,对其他人,哪怕是李孝基,也始终怀有一分警惕。这与她的经历有关!在朵朵的二十四年生涯中,经历过无数次悲欢离合,更见到过许多背叛和欺骗。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年纪越大,这警觉性就越高。

    “骨公主……他们还是孩子!”

    骨兰朵也知道薛收和言庆的交情很深,只是听薛收如此说,她柳眉一拧,淡淡道了一句:“小妖小时候,我就是这么教授他的。那时候他才三岁,环境也比不得他二人。可小妖还是坚持下来。薛叔叔,吟诗作赋,我不如你;但传授武艺,我却比你有经验……薛礼,宋令文,你们能否坚持下来?若是坚持不住,就说出来,从明天开始,我就不再教授你们,如何?”

    “二娘休要小看我们,我们能坚持!”

    薛礼脸通红,大声回答。

    宋令文虽然没有说话,但眼中坚定之色,却没有动摇。

    把个薛收弄的有些尴尬,实不知该如何回答。李言庆二妻秉性古怪,带人严厉,在李府上下,早就出了名。似乎除了裴翠云、长孙无垢和毛小念三人之外,她只和她从岷蜀带来的家臣交流。

    但也正因为这样,李府上下,对朵朵非常畏惧,更不敢有半点偷懒……

    朵朵没有再理睬薛收,而是继续教导两个孩子。

    她并没有因为薛收站在一旁,对两个孩子的要求就有所放松。一如之前那样,如果薛礼和宋令文有做错的地方,她挥杖就打。两个孩子也没有叫痛,硬是在朵朵的监督下,一丝不苟的完成朵朵的要求。

    薛收站在旁边,这心里越发奇怪。

    朵朵是什么人?

    听她的口吻,是在很小的时候就和言庆相识,甚至连言庆的武艺,也是朵朵所传授。看李言庆如今的本领,上马提槊,可在乱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只怕和眼前这位冷漠的美人,有密切的关联。如若真这样,薛礼和宋令文在她的调教下,至少这一身武艺,不会输于李言庆。

    薛收想错了!

    言庆随朵朵习武,只是学会了筑基的功夫。

    若非后来他遇到孙思邈,得孙思邈传授五禽戏和引导养生术,只怕未必能达到如今的成就。

    但这并不是说朵朵的武艺就不好。

    相反,朵朵所学的降龙功,是当年第一高手哈士奇所创,其威力和精妙之处,甚至远超李言庆后来所学。朵朵是女孩子,所以无法把降龙功练到极致。但薛礼和宋令文却不一样,只要打好基础,日后再跟随李言庆学槊的时候,就能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只是这基础,要求非常严格。

    又过了半个时辰,朵朵命薛礼和宋令文收功。

    “去药房浸泡半个时辰,然后吃饭。下午随大娘读书识字……明天一早,咱们继续。”

    “谢二娘教诲!”

    薛礼和宋令文恭恭敬敬的向朵朵行礼,拖着疲惫的身子,往校场外走去。

    薛收想要让人搀扶,却被朵朵喝止。

    “他们此时刚结束练功,身体虽疲乏,但气血正处在旺盛。这个时候自己行走,对他二人有莫大好处。”

    薛收尴尬一笑,刚想赔礼,朵朵却手执竹杖,施施然走出校场。

    一个天资聪颖,文采飞扬的怪物,一个性情古怪,而且极为神秘僚蛮公主……这二人,可真是绝配。

    薛收摇摇头,随下人返回客厅。

    他刚坐下,就见外面一阵嘈杂声传来。

    李言庆大步流星走进厅堂,在他身后,长孙无忌紧紧跟随。

    “薛大郎,你怎么来了,莫非虎牢关有状况?”

    “非也非也,我此次回来,一方面是因为乞寒将至,我回家探望;另一方面……”

    不等薛收说完,李言庆一把拉住他,往后堂走去,“你来的正好,我也正要找人商议事情。”

    “商议何事?”

    薛收一脑袋雾水,疑惑问道。

    三人脚步匆匆,来到后堂一间书房里坐下。

    “我欲出兵渡洛水,你以为如何?”

    “出兵渡洛水?”

    薛收一怔,“言庆,你莫非想要对王世充宣战吗?”

    “宣战嘛,是也不是。”言庆把身上大氅脱下,仍在一旁椅子上,“我只是想借此机会,找王世充一些麻烦。”

    薛收糊涂了,不解的看着李言庆。

    还是一旁长孙无忌开口解释道:“大兄,我今日和言庆前去探母,突然接到密报,说李唐兵出潼关,已攻占了稠桑,直逼常平仓。言庆此前曾想要让他岳丈家眷离开洛阳,但却被王世充所阻。如今李唐出兵,言庆认为是一个大好机会。只是他现在还摸不准,李唐出兵,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

    薛收算是听明白了,好奇的问道:“言庆,你难道认为,李唐此次出兵,并非是为攻取洛阳。”

    “你说呢?”

    薛收一怔,旋即乐了。

    他乍闻李唐出兵,也有些兴奋。

    但后仔细一想,又觉得李唐这个时候,似乎没有理由出兵。或者说,李唐没这个能力出兵。

    李渊虽夺取了关中,可是其根基尚不稳。

    金城郡的薛举,武威郡的李轨,还有梁师都、刘武周这些人,都不可能让李渊轻易得到关中。如此,李渊势必要平定这些对手,待在关中站稳脚跟之后,他才有可能抽出手对付王世充。

    这时候出兵,明显对李唐没有益处。

    看来,李言庆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故而才有此问。

    他想了想,“真出兵,你欲如何?假出兵,你又准备怎样?”

    李言庆沉吟片刻,抬起头道:“勿论真假,我都要出兵。”

    薛收微微一笑,看着李言庆沉声道:“既然你已有了决断,又何必再问我?只管做就是了!”

第五九章 纷纷扰扰又一年(四)

    第五九章 纷纷扰扰又一年(四)

    李渊在接到李世民的呈报之后,迅速做出回应:同意兵出潼关!

    十一月下旬,就在屈突通率部归降李唐的第二天,李世民和李建成自潼关出,兵分两路,直逼东都。

    他们打着清君侧,振朝纲,诛杀奸贼的名义,浩浩荡荡开赴洛阳。

    一时间,河洛烽烟再起,东都上下,惶恐不安。王世充命长子王玄应率三万大军,出镇渑池,意图将李唐兵马,阻挡在渑池至函谷的狭长地带。大战一触即发,形式变得格外严峻。

    十一月二十六,李建成攻破桃林,开放常平仓,以赈济流民。

    李世民由于是在渭北出击,故而比李建成晚了三日。当他兵马抵达桃林的时候,李建成已攻占砥柱山,兵锋直指渑池县。王玄应还未见到唐军,已是胆战心惊,连忙向东都求请援军。

    夜色如墨,乌云密布。

    时值初九,气温陡然降低。虽不至于滴水成冰,却也是酷寒无比。零下二十度的气温,让许多人不愿走出房间,缩在暖和的被窝里,盘算着来年开春后的种种打算。

    首阳山,在寒风中,亦如同一头被冻僵的怪兽,匍匐于中原大地。

    丘怀义裹着厚厚的棉衣,坐在偃师县衙的房间里,和两个美艳女婢打情骂俏,喝着小酒,快活而惬意。

    这丘怀义是谁?

    当年李密化名藏身于雍丘县的时候,得县令丘君明保护,所以能安身。丘怀义是丘君明的侄子,因不满丘君明对他的苛责和吝啬,于是向隋室告发丘君明隐匿李密的消息,致使李密夜上瓦岗,丘君明更被腰斩弃市,满门无一幸免。不过丘怀义却因此,而获得隋室封赏。

    王世充入东都时,丘怀义还是个名不经传的东都小吏。

    不过这家伙的眼皮子极为活络,脑袋瓜子也非常清晰。王世充一到东都,他立刻就靠上去,甚得王世充喜爱。而今王世充掌控了东都洛阳,自然不会忘记当年投靠自己的小兄弟。丘怀义生的一张好嘴,把王世充伺候的舒舒服服。于是在王玄恕败退偃师之后,王世充就命丘怀义为偃师县令,拜将军衔。随着李建成攻克桃林,王世充不免也感到紧张。思来想去下,他决意将偃师守将杨公卿调往渑池,协助王玄应阻挡唐军,同时又加紧兵马的调动。

    可杨公卿调走了,谁能出镇偃师?

    王世充一下子就想到了丘怀义,二话不说,命丘怀义为游击将军,统领偃师兵马。

    但王世充也知道,丘怀义不可能是李言庆的对手。所以让他加强防备,只要黑石关隋军不主动出击,丘怀义就不许挑衅。若能和黑石关的隋军打好关系,那是最好……反正,就是不许和李言庆发生冲突。哪怕李言庆挑衅,丘怀义吃了亏,也得忍着,绝不能和言庆反目。

    丘怀义没有多大的本事,可装孙子的本领,却是一等一。

    让他去挑衅李言庆?

    哪怕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巩县那位是什么人?大名鼎鼎的李无敌!出了名的狠,出了名的杀人不眨眼,出了名的能打。

    想当初李密有多厉害,还不是被李言庆打得落荒而逃?

    丘怀义一方面害怕,另一方面又无法拒绝那游击将军,从四品衔的诱惑,最终还是留在偃师。

    不过,荥阳好像也无心开战!

    除了在东都之变后,荥阳郡守,郇王杨庆与河南讨捕大使李言庆联名质问之外,再也没有动静。如此一来,丘怀义也渐渐放下心来。每日吆五喝六,不是饮酒作乐,就是聚众而赌。

    似今夜如此酷寒的天气,丘怀义自然不愿走出房间。

    喝两盅小酒,搂着美婢调笑,岂非人生一大快事?非只丘怀义如此,整个偃师的军士,大都是如此想法。城楼上,寂静无声。只有那大纛旗在寒风中飞扬,猎猎作响。军士们一个个所在避风处,三五成群,低声交谈。不过他们所谈的,所说的,无非家长里短,来年生计。

    “下雪了!”

    一个兵士突然叫道。

    却见夜空中,纷纷扬扬飘落雪花,煞是好看。

    “下雪就下雪呗,有他娘的不是第一次下雪,又甚惊奇。二狗子,你少在那里一惊一乍的吓唬人。”

    “哦,我就是那么一说嘛。”

    “滚你的,休来搅和老子的赌局。”

    二狗子是个年纪不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年。他大名本叫柳青,是本地人。只是由于乡村里大都是称呼乳名,久而久之,二狗子倒是人人知晓,反而真名却不为人知。按照隋朝律法,二十一岁成丁方可入伍。柳青本来还不到年纪,可王世充血洗东都之后,大肆征召兵马。

    莫说十七八岁,只要个头超过七尺,就属于征召范畴。

    柳青家里只有他一个男丁,亦被征召入伍。他坐在门楼洞里觉得无趣,于是抄起长矛,循着城墙慢慢游荡。风越来越大,雪势越发狂猛。柳青渐渐顶不住了,裹了裹衣甲,怀抱长矛往门楼洞里走。走到半途,又突然感觉内急,于是站在城头上往下方便。风雪很急,柳青缩着头,无意间抬头向城外看了一眼。这一看,却让他吓了一跳。夜色中,影影绰绰有无数个黑影在一片雪色中行进……

    是人,是鬼?

    柳青用力揉了揉眼睛,探头想看仔细。

    也就在他探头的一刹那,从城下突然间飞来一个物件。一个锋利的飞抓正砸在他的头上,把柳青蓬的一下砸翻在地。紧跟着,飞抓后的绳索向下一拉,飞抓移动,死死的扣在城墙上。

    柳青被砸的昏头转向,坐在地上,有些发懵。

    脑袋里一片空白,好半天,他突然张口嘶声叫喊:“敌袭,有敌袭!”

    冬夜寒风的呼啸声,将他的嘶喊声掩盖住。柳青翻身站起来,连长矛也顾不得拿了,朝着门楼洞方向撒腿就跑。

    征召的第一天,同村的一个老大哥就告诉过他:“如果遇到敌人,千万别想着往前冲。想建功立业的人多了去,九成九都丢了性命。这年月胆小的人才能活得长久。二狗子,你娘亲只有你这一个娃儿,若是出了事情,你娘亲也就完了……所以,能跑就跑,千万别逞英雄。”

    柳青牢记住了老大哥的叮嘱,撒丫子就跑。

    不过这一路奔跑,就见从城下飞上来一个又一个的飞抓。

    他偷眼向后看过去,就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从城垛口下探出身子。口含钢刀,双手扒住了城墙,嗖的一下就越到了城上。

    “火长,有敌袭!”

    这一次,柳青的叫喊声惊动了城上的守军。

    一群人呼啦啦蜂拥而出,手忙脚乱的,有的人甚至连兵器都没拿。

    柳青二话不说,一头就扎进屋中,缩在一个角落里。紧跟着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更不断有人发出厉喝。刀枪碰撞声不绝于耳。虽则风声很大,可柳青可以清楚的听到,钢刀轧进肉里的声息……骨头的断裂声,凄厉的嘶喊声,刹那间和呼啸的寒风相迎合。

    心里怕极了!

    柳青缩在屋子的角落中,抓起一块麻布,盖在身上,双手堵着耳朵,瑟瑟发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喊杀声渐渐消失了!

    一阵脚步声传来,听上去有些古怪,好像是踩在水里一样,吧唧,吧唧……让人心惊肉跳。

    柳青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又过了片刻,他就觉得身上的麻布突然间被挑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涌来。

    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相貌威武,体型壮硕的男子手持钢刀。那刀口上还沾着鲜血和肉糜,刀头上挂着一块麻布。男子颌下短髯,身上沾着血迹。他看见柳青,旋即露出狰狞的笑容。

    “小子,看你这下还往哪里跑!”

    这大汉,正是率先登城的那个汉子。

    钢刀高高举起,挂着风声,向柳青劈来。

    柳青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大声叫道:“你不能杀我,我认识鹅公子!”

    冷森森的刀口,就停在柳青的头顶上,两根断发,飘飘然落下。脸色苍白的没有半点血色,可是柳青的心里,却踏实下来。

    “我要见鹅公子,我要见郑公子……”

    “郑公子?”

    大汉疑惑扭头,却见屋外又走进来一个更加魁梧的汉子。

    如果说最早见到的大汉,可以用魁梧来形容的话。那现在进来的男人,可以用一个‘巨’字来形容。

    他身高九尺开外,生的膀阔腰圆,肤色白皙。

    手中拖着一柄明晃晃的奇形大刀,进门后正好听见柳青的言语。

    “主公以鹅公子名扬天下时,还是郑氏族人。”

    那巨汉走过来,沉甸甸的大刀一指柳青,“小子,你认识我家主人?”

    “哦,我不认识……”

    “臭小子,胆敢欺我?”

    “我不认识,可是我娘却认识……我家里还保存着当年鹅公子咏鹅时所使用的笔墨砚台呢!”

    柳青抱着头,嘶声叫喊起来。

    这一下,大汉和巨汉都愣住了。靠,鹅公子咏鹅,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言庆今年二十一岁,而他咏鹅时,据说只有六岁。这可是十五年的交情……巨汉和大汉面面相觑,片刻后,就听那巨汉说:“黑闼哥,老黑和小柳已经入城,主人想来也快要抵达城外。你带这小子去见主公好了……喂,黑闼哥,你莫走啊!”

    不等巨汉说完,那名叫黑闼的大汉已经掉头走出房间。

    巨汉站在原处,低头看了看柳青,又扭头朝大汉的背影看了一眼。

    “小子,你要是敢骗我,老子就把你送到沈大哥那边,到时候让你小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着话,他招手令两个军卒上前,把柳青架起来。

    裤裆里凉嗖嗖的,柳青一阵羞愧……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竟吓得尿出来。

    不过对于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少年而言,这似乎又是清理之中。寒风凛冽,在黑夜中呼号……

    偃师城里,到处都有火光跳动。

    也不知有多少敌人,冲进城里,喊杀声不断。

    而城楼上,一具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血泊里。其中就有柳青一火的袍泽……刚才大家还说说笑笑呢,一眨眼的功夫,就天人永隔。柳青看着遍地的鲜血,只觉胃里一阵蠕动,哇的一下子就呕吐起来。

    巨汉在他身后一撇嘴,扭头不去看他。

    好不容易等柳青吐完了,在两个军卒的搀扶下,他头重脚轻的走下了城头。

    卷洞里的千斤闸已经被提起,城门也已经洞开。就见一队队军卒从城外冲进来,杀气腾腾,令柳青不禁心里一寒。

    他突然想起,他刚才说过的那些话。

    没错,他家里的确是藏有当年鹅公子用过的笔墨,可他老娘,并不认识鹅公子。据他老娘说,她当年曾在咏鹅馆中做婢女,伺候过鹅公子一行人。鹅公子初露才华,以咏鹅体书写咏鹅诗之后,柳青的老娘也是那么灵机一动,趁人不注意,将鹅公子所用的笔墨偷偷收起。

    如此而已!

    说柳青的老娘认识鹅公子倒也不为过,问题是鹅公子却不认识柳青的老娘。

    一想到这里,柳青更加害怕。

    这要是落到了那巨汉的手中,只怕小命难保!

    就在这时,从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中年文士,进入城内。

    “阿棱,你怎么没有去杀敌?黑闼呢?”

    “刘黑闼去找老黑他们了,如今可能已到了偃师县衙。刚才在城楼上遇到一个家伙,自称他娘认识主人,还说家里保留主人当年在偃师咏鹅时所用过的笔墨……对了,杜郎君你当时不也在场吗?”

    柳青脑袋嗡的一声响,吓得差点瘫坐地上。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刚还在想着怎么蒙混过关,这现在就出现了一个当事人。

    来人正是黑石关鹰击郎将杜如晦。听阚棱一说,他也愣住了!咏鹅诗?那是何等久远的事情了?十五年了!那也是李言庆初次展露才华的时候,虽则相隔十五年,可当时的一幕幕景象,仍历历在目。

    当时有几个人在场来着?

    徐盖徐世绩父子,杜如晦孙思邈,还有郑世安祖孙……

    除此之外,好像就剩下一群歌舞的女伎和婢女。杜如晦着实不记得,言庆当时和那个婢女有过交谈。

    “你娘是……”

    杜如晦盯着柳青看了半晌,话问了一半,突然摆手道:“算了算了,阿棱你先让人看着他,莫要为难这孩子。主公如今已过了首阳山,想必天亮之前,就会抵达偃师。我们务必要在天亮前,解决战事,令主公平安进城。阿棱,安排好了这孩子以后,你随我一同去府衙。”

    鹅公子要过来了?

    柳青这时候,似乎冷静了一些。

    他突然想起来,同村的老大哥不就在县衙守卫,而且还是个火长……

    “将军,将军……我认识县衙的守卫,那是我同村的老大哥,我愿前方引路,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杜如晦和阚棱闻听,都是一愣。

    两人旋即笑了,杜如晦点点头,马鞭一指柳青,“这小子挺机灵,带他一同前往。”

    黎明时分,雪势减弱。

    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不过风已经止息。

    李言庆跨象龙,带着郑大彪和祖寿两人,抵达偃师城外。

    城中战事已经停息,杜如晦率雄阔海刘黑闼,阚棱柳亨四人出城迎候。远远见言庆兵马出现,杜如晦忙上前几步,拱手与李言庆请安。

    “主公,偃师战事已经平息,共俘虏王世充所部六千人,斩首一千,余者皆溃败而逃。偃师县令,游击将军丘怀义被生擒活捉,等候主公发落……县衙内已备好了酒水,请主公歇息!”

    “我等,恭迎主公!”

    城头上,城门内外的军士,同时呼喊,声音响彻寰宇。

    李无敌来了!

    在一刹那间,整个偃师县的百姓,都知道了这一消息。其实,偃师人对李言庆的感情,也不浅。

    当年言庆就是在偃师成名,并留下咏鹅楼,成为偃师一景。

    若非后来郑世安落户巩县的话,偃师人很乐意承认,李言庆是他们偃师的子弟。不过,对于李言庆的偷袭,他们还是持有乐观的态度。偃师人也愿意相信,李无敌会记得当年那一段情意。

    以至于当李言庆入城之后,偃师百姓极为热情的走出房舍,列道两旁,欢呼不止。

    把个言庆弄的却有点懵了!

    好在他也算是经验丰富,面对这样的情况,他骑在马上,面带微笑,一路与偃师百姓颔首示意。

    这亲和的态度,更令偃师百姓更加兴奋,欢呼声越发响亮。

    好不容易才算来到府衙门口。

    李言庆见偃师百姓不愿散去,于是下马走上台阶。

    “十五年,小子初临宝地,借偃师灵气,做咏鹅诗,而小有虚名。”

    府衙外的人们,都纷纷止住了声音,静静聆听李言庆的话语。言庆深吸一口气,微笑道:“十五年来,言庆也曾日思夜想,期盼能重临偃师,再品尝偃师的美酒,与父老乡亲欢聚。”

    “鹅公子威武!”

    这一席话,令偃师人顿感极有面子。

    早就说过嘛,鹅公子,李郎君不是忘本的人。他既然说出这些话,那断然不会对偃师有半分不利。

    一颗悬着的心,随之落肚。

    言庆道:“小子此次前来,对偃师绝无恶意。

    只闻说李唐兵马,自关中杀出,正向东都逼近。言庆身为朝廷官员,理当食君俸禄,为君分忧。然则朝中有人,却不愿言庆出兵勤王,屡屡刁难。言庆无奈之下,才只好出此下策。

    诸位父老乡亲,休要担惊,少要害怕。

    我麾下兵马,绝不会犯父老乡亲分毫,十七禁律五十四斩,若那个敢动乡亲们半根毫毛,那就是我李言庆的敌人。勿论亲疏,言庆绝不留情,定为乡亲们讨还公道。现在,请乡亲们回去歇息。一如往日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李某保证,这偃师城里,歌照唱,舞照跳,一切正常。”

    轰……

    府衙外的偃师人,再也没什么可以担心。

    李郎君把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害怕。

    歌照唱,舞照跳,一如往日。

    “我等,多谢郎君!”

    李言庆微笑着,挥手与众人道别,在杜如晦等人的簇拥下,没入府衙之中。

    可他人走了,却让偃师人无比激动,同时又感到几分失落……

    李郎君无意占领偃师,岂不是说迟早要离开吗?

    “我听说,巩县现在发展的挺好。”

    “哦?”

    “前段时间,我去荥阳办事时,途经巩县,见那里一派繁华,无比热闹,甚至连荥阳都比之不得。

    听他们当地人说,今年寒冬,李郎君虽未开设粥棚,可巩县却无一灾民。

    县城扩大了一倍有余,听说来年巩县,将会达到三十万……三十万人啊,我看用不了多久,就会超过东都。”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

    据说巩县如今还鼓励开荒,每开出一百亩荒地,就奖赏二十亩永业田。据我一个迁移至巩县的亲戚说,他去年开出不少荒地,如今属他名下的永业田,已近百亩之多,过的颇为惬意。”

    “李郎君为何不占居偃师呢?他若是长居偃师,岂非我偃师人也能如此?”

    “郎君刚才不是说了……朝中有奸人,不许他过洛水。此次来偃师,都是迫不得已,如何长居偃师?”

    “哥哥啊,不然我们也去偃师吧……反正家里也没什么牵挂,说不定到了偃师,咱们也能像我那亲戚一样,获他个百亩良田,岂非快哉?”

    “……”

    言庆万万想不到,他的到来,会使偃师人产生许多想法。

    此时,他正端坐在府衙之内,与杜如晦商议事情。

    “老杜,你看王世充多久会有反应?”

    言庆舒展了一下身子,端起梁老实奉上的热茶,喝了一口之后,向杜如晦询问。

    “最迟三天,他必有动作。”

    “哦?”

    “小妖,你也莫担心。那王世充现在也是首尾难顾,他麾下精锐,尽集中涧水谷一线,根本无力东顾。在没有弄清楚李渊兵马动向的情况下,他断然不敢与我等开战。依我看,王世充一定会先派人过来,稳住咱们。而后他会尽快与李渊取得和解,待关中兵马退走,再设法夺回偃师。”

    李言庆笑道:“老杜,你为何这么肯定,他不会与我们和解?”

    杜如晦一笑,双手比了一个圆,“小妖,咱们现在只有这么大。你虽为河南讨捕大使,然则连一个完整的荥阳都没有。即便你从李密手里,用新郑换取三镇,实力却无法与关中相比。

    关中,有这么大……”

    杜如晦说着,双臂抱圆。

    “李渊得李阀帮助,虽目前有薛举李轨梁师都之流牵制,迟早必坐稳关中。

    他这次出兵,依我看就是为了表明一个姿态。王世充虽是个粗鲁的家伙,但也不会看不明白。”

    “关中兵马,战意并不坚决。”

    杜如晦一番分析后,李言庆不由得微笑着,连连点头。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等王世充和咱们谈判?”

    杜如晦冷笑道:“谈判?

    王世充如今得意的很呢!他即是左仆射,总督内外兵事,乃是你的上司。而且还拜了刘良娣为义母,焉能轻易和咱们谈判?这老贼一定会设法拖延时间,等到他解决了关中兵马后,就会反过来与咱们相争。所以,咱们要做的就是,逼那老贼同时谈判,先满足咱们的条件。”

    李言庆笑道:“那如何让他低头?”

    “命刘黑闼率部,向东都逼近六十里,王世充必如惊弓之鸟。”

    六十里,就差不多是石林山所在位置,距离洛阳汉魏旧城,不过五十里的路程,可在一昼夜兵临东都。

    李言庆很清楚,李渊此次出兵,震慑的意图更重。

    哪怕言庆兵临东都,李渊也不会轻易和王世充开战。毕竟一旦开战,没有一年半载,休想攻取东都。

    李渊还没有站稳关中,在此之前,他绝不会冒险……

    所以,言庆的目的就是逼王世充在关中兵马退走之前低头。

    杜如晦笑道:“郎君可是担心,王世充和您时候算账?”

    言庆一怔,点点头道:“的确是有一些顾虑。毕竟他挟天子以令诸侯,于大义上占据上风。

    他若倾河洛之力与我们交锋,我们很难守住……更何况,荥阳外面还有一个李密虎视眈眈。他此前虽然低头,让出三镇,可心里未必会认输。我和王世充交手,他一定会乐得坐享其成。”

    “既然如此,那就把李密也拉进来。”

    “怎么拉?”

    李言庆顿时来了兴趣,兴致勃勃的倾身相问。

    杜如晦咳嗽一下,“刚才在城外的时候,我曾禀报说,生擒活捉了游击将军丘怀义。难道郎君就没有什么联想?”

    “丘怀义?”言庆挠挠头,“这名字听上去端地耳熟,可是却想不起来是谁。

    这家伙,很有名吗?”

    杜如晦哈哈大笑,“他倒是没什么名气,与郎君而言无足轻重,即便是对王世充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人物。

    可是这个人,对李密而言,却是恨之入骨呢……郎君难道忘记当初在黑石关如何斥责李密的吗?郎君难道忘记了当年的雍丘丘君明乎?”

    李言庆闻听,不由得惊讶张大嘴巴。

    “你说得这个丘怀义,就是当年出卖丘君明,使李密家破人亡的丘怀义?”

    “李密好名!”杜如晦嘿嘿冷笑,“之前郎君把他骂的颜面尽失,他岂能不设法挽回声名?”

    言庆闻听,顿时也笑了!

第五九章 纷纷扰扰又一年(五)

    第五九章 纷纷扰扰又一年(五)

    “混蛋,混蛋!”

    含嘉殿上,一张沉甸甸的红木长案,在空中翻了两个滚,轰得摔落在地面上,顿时四分五裂。

    王世充站在台阶上,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孔,显露出狰狞之色。

    脸通红,短髯贲张,鼻翼不停的张合。双手握成拳头,需用全力,才能控制住身体的颤抖。

    “丘怀义误国,李贼欺我太甚!”

    愤怒的咆哮声在大殿中回荡,两旁臣子,一个个噤若寒蝉,无一个人敢出声。谁都知道,这王世充粗鲁,未曾想竟如此粗鲁。在大殿上就破口大骂,全无半点位极人臣的朝廷大员形象。

    不过,也的确怪不得王世充如此愤怒。

    与其说他愤怒,倒不如说他心中充满了恐惧。关中兵马在渑池鏖战,杨公卿才到金镛城,还未来得及整顿兵马,前往渑池协助王玄应,那边李世民就率部抵达渑池城下,与李建成形成夹击之势。王玄应本来打算闭门不战,等待杨公卿援军抵达之后再做决断,不成想宜阳忽遭关中兵马围困。王玄应也无法坐视不理,于是派兵援救,但在途中,却遭遇李世民伏击。

    李建成所部扮作败兵,混入渑池……

    当晚渑池四处火起,混入城中的奸细强行夺取了城门,李世民和李建成自两下同时出击,王玄应夺门而走,败逃缺门山,与杨公卿所部兵马汇合一处之后,依山扎营,才算稳住阵脚。

    王玄应败得实在是太快了!

    快得让王世充来不及做出相应的举措。

    可就在王世充为关中兵马而焦头烂额之际,李言庆趁暴雪之夜,偷袭偃师城,并强行推进六十里,屯扎于石林山下。石林山距离东都,不足百里。李言庆可朝发夕至,随时兵发洛阳。

    王世充乍听这消息,一下子懵了!

    李言庆实在是太无耻了……老子在这边对抗关中军,你竟然夺取了我的偃师,还要攻打东都?

    “立刻点兵,我要与那李家小儿在石林山下决一死战。”

    王世充气得是暴跳如雷,声嘶力竭的吼叫。

    可殿上文武,却无一人敢站出来请命。他们要对付的不是李密,而是李言庆……这些人,也不是王世充那些手下,对李言庆无所了解。勿论是段达还是跋野纲、黄桃树,那都是世居洛阳的将领。他们对李言庆,再了解不过,同时更清楚言庆对于东都洛阳人,是怎生意义。

    李言庆,那是开隋大将长孙晟的弟子,鱼俱罗也对他有授艺之恩。

    不仅如此,那开隋元老中的杨素、高颖贺若弼等人,哪个不是对他赞赏有加。别看这些人都死了,可是朝堂上,依旧享有极高的声望。这些人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战功显赫的名将,却对一个人青睐有加,这本身就足以说明问题。况乎李言庆本身的战功也同样显赫。征战高句丽,生擒高建武,阻挡杨玄感,以及后来与瓦岗军的对抗……好像,他从未有过败绩。

    李无敌之名,不是随随便便就唤出来,那是经过一次次胜利,而积累出来的名声。

    哪怕段达看不起李言庆,可对李言庆的才能,也是赞赏有加。他之所以看不上言庆,恐怕更多的原因,还是出自他内心中对李言庆的嫉妒。至于跋野纲等人,更不敢说能战胜言庆。

    “尔等平日里何等张狂,如今被一个黄口小儿骑在脖子上,却无一人敢应战吗?”

    王世充等了半天,不见有人站出来,怒气顿时更盛。

    右监门大将军裴仁基站在一旁,嘴角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同时,心里又非常自豪,因为李言庆,是他的女婿!一群乌合之众,只听我爱婿之名,一个个就吓破了胆子,真是有趣!

    不过他却没有站出来,而是在一边冷眼旁观。

    王世充怒道:“你们都不愿意去,那我去……我就不信,那李言庆有三头六臂不成。”

    “王仆射,三思啊!”

    “是啊,王仆射,李言庆年纪虽小,可是战功却不少。此子狡诈无比,诡计多端,您如今是陛下辅臣,担负着东都安危,切不可冒然出击,以免上了那李言庆的当啊。”

    其实,王世充那话一出口,立刻就后悔了!

    李言庆的本事,他没见过,可也听过许多。夹石子河一战,王世充李密加起来十万人,都落得个惨败结局,论说起来,那一战到最后,似乎也只有李言庆一个人获取了胜利。本来想坐山观虎斗,结果自己和李密却先鹬蚌相争,让那李言庆成了渔翁。如今想来,王世充仍觉得有些后怕。他总觉得,李言庆不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倒更像是一个老谋深算,老奸巨猾的老狐狸。

    那种感觉……就好像当初在江都,和裴世矩交手一样。

    “太尉,这等时候,切不可冒然行动。”

    又一个站出来劝说王世充的人,不过对这个人,王世充还是表现出足够的尊重。

    说话之人,正是王素。

    他上前一步,郑重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弄清楚这李言庆究竟是何用意?他是不是已经投靠了李阀麾下?如若这样,李阀兵出关中,恐怕就不是虚晃一枪,其用意需再做考校。”

    李言庆薛收等人能猜出李世民和李建成并非真打东都。

    同样,王世充手下,同样有人能猜测出来。王素乃是王氏族人中少有的俊杰,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哪怕是李世民李建成兄弟攻破渑池,王素也不觉得慌乱。在他看来,李家兄弟只是要做出一个样子……他正谋划着,如何与李家兄弟接触,然后求和,说退关中兵马。却没想到,李言庆突然出兵,一下子打乱了王素的计划。那李家兄弟姓李,李言庆也姓李,二李之间,莫非有什么联系?亦或者说,他二人没有联系,但李言庆已经投降了关中李阀?

    若如此的话,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王世充努力平息下心中的燥乱和恐慌,沉吟片刻后,下令散朝。

    如今东都的朝会,已经被王世充一人所把持。皇泰主杨侗,基本上就等同于傀儡一样,被锁在深宫大内之中,很难和外界接触。

    王世充说,如今外面很乱。

    陛下你年纪小,很多事情都不懂,不如把事情交给我来处理,您就安安心心,在宫中当你的皇帝。

    杨侗想要拒绝,可那里有他拒绝的余地?这朝堂里,根本就没人听他的,放眼看去,全都是王世充的手下。不仅仅是朝堂上,深宫大内中同样如此。长秋令段瑜等人,全都是王世充的耳目,杨侗的一言一行,都被王世充所掌控。

    “世杰大哥,你今天在朝堂上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含嘉殿里,只剩下王世充和王素两个人,王世充忍不住询问王素。

    王素苦涩一笑,摇摇头,“我今天那番话,不过是想你冷静下来而已。李言庆和李渊之间究竟有没有联络,我目前还无法确定。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你现在和任何一方开战,都将是腹背受敌……李言庆兵至石林山,就不再前进,说明他现在也正犹豫。你若是出兵,势必会令他下定决心。所以当务之急,不是和李言庆开战,而是要尽快令关中兵马退走。”

    “退走?怎么退?”

    “他李言庆能挑选时机,你为何就不能寻找盟友?

    你只需要放出风声,邀薛举在金城郡出兵,你在东都响应。到时候李渊的阵脚,自然慌乱。

    那是,咱们再与他求和,也就容易许多。待李渊退兵之后,我们反过手来再去收拾李言庆,岂不就变得简单了?你想想看,是同时和两边作战容易,还是和李言庆一人交锋轻松呢?”

    “要这么说的话,倒也有道理。”

    王素点头道:“不过,你还是要做出姿态,尽量稳住李言庆。

    这边呢,我会秘密与李渊接触……我记得龙门白牛好像就在李世民帐下效力,我会通过他,尽快与李渊接触。多则十天,少则五天,关中兵马必然撤退。在此之前,你一定要稳住李言庆才行。”

    计是好计,可王世充却感到很头疼。

    “那李言庆奸猾似鬼,不好糊弄。稍有不慎,势必被他看出破绽……如果他在这段时间里强攻……”

    王素一听,觉着王世充考虑的不是没有道理。

    的确,李言庆若在这时候强攻东都,势必会令关中兵马坚定决心,那问题似乎也就麻烦了。

    “派个能镇住他的人去谈判。”

    王世充眼睛瞪得溜圆,好像见鬼似地说:“大哥,谁能镇得住那家伙?

    那家伙勿论是在士林还是在军府,都是一等一的地位。以前徐文远那老家伙在洛阳,说不得还能镇得住他。可现在,那老家伙举家搬到了巩县……我思来想去,好像没人能镇住他吧。”

    “他在士林中的确有名望,军府内也同样有威信。

    可他总是人,只要是人,就一定能有制得住他的人存在……对了,让裴仁基去和他谈判。裴仁基不是他岳丈吗?难不成他李言庆还敢在裴仁基面前撒野?”

    “那家伙是茅坑里的石头,臭硬。

    他根本就不卖我的帐,我怎么能指使得了他?再说了,裴仁基万一一去不回的话,该怎么办?”

    “他不会一去不回,否则早就走了。

    那家伙对昏君颇为忠心,盖因当年在伐陈之战时,他曾违反军纪,险些被韩擒虎所杀。还是昏君为他求情,保住了他的性命。裴仁基这个人很重感情,如果杨侗不点头,他断然不会离开洛阳。所以你只管放心,那家伙走不了……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当设法束缚他的手脚。”

    “怎么束缚?”

    “裴仁基的娘子不是怀了身孕吗?

    在他娘子看管起来,我就不相信,他能舍得那如花似玉的娇妻,还有他娘子肚子里的娃儿。”

    “着啊,此计甚好。

    裴仁基前段时间还想着把他娘子送去巩县,却被我拦住。如今看来,我当初这样做,也算是一着妙棋。”

    王素闻听,也不由得开怀而笑。

    没错,看住了裴仁基的老婆,就等于困住了裴仁基的手脚,同时又可以拖住李言庆,此一石二鸟,果然是妙!

    大殿一旁的屏风后,一个瘦弱的身影闪了一下,旋即消失无踪。

    “你是说,王贼要裴卿拖住李卿?”

    紫薇观中,杨侗低声询问站在身前的小黄门。

    “奴婢听得真真切切,王贼还说,他准备和关中求和,待退了关中兵马之后,就收拾李县伯。”

    “李县伯,果然不负当年之诺!”

    杨侗那稚嫩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怀念之色。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一晚,自己陪着皇祖母会见了李言庆。当时的杨侗,多多少少还有些看不起言庆,觉得言庆的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又怎能当得起重任?可现在看来,只要李言庆在荥阳存在一天,王世充就不敢对他怎样。毕竟,言庆的威望摆在那里……

    “皇上,皇上……您可有什么吩咐?

    奴婢不敢离开含嘉殿太久,否则有可能被人觉察。”

    “卢胤,你可还忠于朕否?”

    杨侗醒悟过来,脸上的童稚之色,迅即隐去。

    小黄门名叫卢胤,是含嘉殿的值守太监。同时,他还是范阳卢氏子弟,当年因罪而进入宫中后,改名为张胤。他的身份,除卢楚之外,再无一人知晓。卢楚死后,卢胤迅速和杨侗取得联系,甘愿做杨侗的耳目。今夜,轮到他值守含嘉殿,在无意中,听到了王世充和王素的谈话。

    卢胤立刻设法通知了杨侗,请杨侗做出决断。

    “奴婢自入宫来,身受两世恩宠。家叔祖在世时,也对奴婢的家人,照顾有加。奴婢愿为皇上赴汤蹈火。”

    杨侗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

    他提起笔,迅速写了一封书信,然后想了想,把书信折成长条形状。将腰间的一根玉带取下,他小心翼翼将书信置于其中,而后把腰带递给卢胤,示意卢胤当场更换,系在腰间。

    “朕不要你赴汤蹈火,朕只要你设法讨得传旨的机会,把这根腰带,交给裴卿。”

    杨侗神色凝重,“卢胤,你可愿为朕走这一趟吗?”

    卢胤用力点头,“奴婢愿意。”

    “好了,你赶快回去吧。若是被王贼发现,与你我都无益处。”

    卢胤点头答应,悄然离开紫薇观,返回含嘉殿。

    “张胤,你刚才去哪儿了?”

    梁百年怒气冲冲的喊住了卢胤。

    “啊,梁公公……奴婢刚才忽感腹痛,所以出去方便了一下。”卢胤心里很紧张,小心翼翼的看了梁百年一眼。

    梁百年一蹙眉,“那现在可好?”

    “回公公的话,已经无事了!”

    “立刻收拾一下,随我出宫传旨。”

    “传旨?”

    卢胤一怔,疑惑的望着梁百年,心道:不会这么好运气吧……皇上那边刚吩咐下来,这就来机会了?

    梁百年说:“皇上下诏,要吩咐裴仁基做事。

    你收拾一下,咱们立刻前往大将军府……这半夜三更的,仆射大人却非要传什么旨意,不是折腾人吗?”

    杨侗的印玺,尽有王世充掌控。

    所以宫中所谓的圣旨,其实就是王世充的意思。

    要说这个梁百年,也算是杨家三世老奴了!青年时服侍杨广;中年时伺候杨昭;到老了,有跟随杨侗。按照很多评书演义的说法,这种三世老人,理应忠心耿耿。只是梁百年老了老了,这贪心越来越重。后被王世充收买,索性就投了王世充,如今倒也变成了王世充的心腹。

    只是年纪大了,加上天冷,睡得也就比平时早。

    睡得正香甜,被王世充从暖呼呼的被窝里拉出来,这心情之糟糕,可想而知。

    领了旨意,出门正好碰到卢胤。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梁百年顺手就点了卢胤,和他一同前往裴仁基的府邸。

    裴仁基,在出任了右监门大将军之后,就搬到了铜驼坊居住。

    卢胤跟在梁百年身后,一路上思忖着怎么才能把这玉带诏交给裴仁基。他不认的字,却在茶馆酒肆中听过《三国演义》。对衣带诏的情节,印象倒也深刻。杨侗传玉带给他的时候,卢胤立刻明白了,这其中的奥妙。

    来到裴府后,梁百年匆匆宣读了旨意。

    圣旨上说,命裴仁基往石林山劳军,以嘉奖李县伯之忠义。

    裴仁基身为监门大将军,又岂能不清楚时局。他即喜且忧……喜得是王世充将灭,忧的是那李渊,也非善与之辈。出身河东裴氏的裴仁基,那里还能看不出李渊的心思?他对李渊倒没什么恶感,毕竟大家都是世胄出身,李渊给他的印象,还算是不错,比王世充强百倍。

    有人说,众生平等!

    其实,人生下来就有高低贵贱之分。

    王世充和李渊同为世家子弟,为何李渊振臂一呼,就能八方响应,而王世充却无人理睬呢?

    很简单,李渊是八大柱国后裔,李氏家族的族长。

    其地位与身份,远非王世充可以相比。如今有归宗加入陇右李阀,其地位甚至高于河东裴氏。

    而王世充呢?

    虽为王氏族人,却并无王氏血统。

    最重要的,还是王世充这一支在王氏族中并非嫡传,准确的说,属于旁支。这和李渊相比,自然显得低贱许多。裴仁基也好,卢楚也罢……可以接受李渊造反,却无法忍受王世充跋扈。

    送走了梁百年之后,裴仁基手捧圣旨,思量着其中的奥妙和机巧。

    王世充为何平白无故的让自己前往石林山劳军?别人不清楚,裴仁基可知道,王世充对李言庆,是何等忌惮。

    这里面,又有什么阴谋呢?

    就在这时,一名家人走进来,手里捧着一根玉带。

    “老爷,刚才在门外的花丛中,找到一根玉带,也不知道是何人掉落。”

    玉带?

    裴仁基被人打断思绪,心中非常不快。

    他刚准备发作,目光在无意间从家人手中的玉带扫了一眼……一怔,旋即眼中闪过一抹亮光。

    “咦,这不是我前两日丢的那根玉带吗?”

    裴仁基上前一把夺过玉带,“我说怎么找不到,原来丢在外面。”

    他身为监门大将军,又如何认不得,这玉带上的皇室印记?微笑着打发走了那家人,他的心,砰砰直跳。这根玉带,又是什么意思?慢着,我记得那李小儿所著的《三国》中,好像有衣带诏。难不成……

    他拿着玉带,返回书房。

    一路上感到万分紧张。在书房里坐下,仔仔细细审视一番之后,从玉带夹缝中,抽出一封书信。

    我的个天,这传信的人,胆子可真大……

    竟然敢扔在我府中,难道就不怕被人取走?不过再一想,他裴氏家风很严,这大将军府内,尽是他的亲信。想必对方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敢这么做吧。只是,太鲁莽,太鲁莽了!

    裴仁基一边想着,一边打开书信。

    还好,不是血书!

    写信的人,显然年纪不大,有些词句运用的也不甚得当。不过裴仁基认得出,这是杨侗的笔迹。

    杨侗在信上说,王世充意欲和关中李阀,秘密求和。

    李言庆出兵,则是为了挽救自己。只是如今东都被王世充所控制,很难成功。而李王一旦和解,李言庆就会有危险。所以王世充才让裴仁基前去劳军,为的是拖住李言庆,待王世充与李渊求和后,就会做出反击。

    ‘裴公,李卿乃朕之唯一期盼,亦是朕可托付之人。

    李卿愈强,则王贼忌惮愈深。裴公留在东都,难以施展手脚,且投李卿,他日方可解朕之忧。’

    原来这王世充心里,打得是这个主意。

    裴仁基看罢书信,立刻将信投进了火盆里,看着那封书信,化为灰烬。

    他在房间里徘徊许久,沉吟不语。王世充这一招的确是毒辣,让我出面拖住言庆,而后待求和之后,打言庆一个措手不及……王世充,你倒真是高明,居然要我去害我女婿的性命?

    杨侗说的不错,李言庆实力越强,王世充就越是忌惮。

    而自己留在东都,似乎也的确是没有施展拳脚的机会……女儿期盼自己前往巩县,儿子也派人送信,让自己离开洛阳。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裴仁基也不是不明白。如今杨侗即已表态,他自然不会拒绝。再者说了,他若继续留在洛阳,那言庆将来岂不是投鼠忌器?

    可问题是,裴仁基还好说,可以大摇大摆的离开洛阳。

    但他的妻室和家人呢?

    难不成留在东都,任由王世充宰割?

    裴仁基双眸微闭,半晌之后,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这等头疼的事情,且让那李小子去想办法。若他连这点事情都解决不了,那我的翠云岂非嫁的亏了!嘿嘿,没错,就让他想主意!

第五九章 纷纷扰扰又一年(六)

    第五九章 纷纷扰扰又一年(六)

    ‘陇西公,左领军大都督;敦煌公,右领军大都督共启’。

    中军大帐里,只有李建成和李世民兄弟两人,面前摆放一封书信。兄弟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没有率先开口。不过脸上都浮现出,一抹疑惑之色。

    “二郎,李郎君这封信,你怎么看?”

    李建成并不清楚李言庆和自家是什么关系,所以眉头紧锁。

    李世民也不清楚,李建成到底知不知道李言庆的身份。这种事情不好乱说,万一父亲并不希望他们知道,而他们又知道了的话,定然会令李渊心生不快。对外而言,李世民同样表现出不清楚李言庆身份的模样。听李建成这么一问,他想了想,“兄长,你又如何看待?”

    “我听说,李郎君深受杨氏之恩。

    这两年来更是拼死捍卫荥阳郡安危,与李密连番交手。此人意向尚不明朗,突然请求我们在渑池逗留至十二日。我担心,他与王世充有约,王世充一面求和,李言庆则迅速靠拢,将我们阻击于缺门山下……他这封信,恐怕是为了麻痹我们,虽则他言明不助王世充,却不可不防。”

    大帐中,一根儿臂粗细的牛油蜡烛火苗子突然一窜,旋即熄灭。

    光线一暗,却恰恰将李世民脸上那一闪即逝的诡异笑容掩去。从李建成这一句话,就可以听出,他不知道李言庆的身份。

    “这烛火怎么突然熄灭了……来人,速速燃起!”

    门外军士捧着一根新火烛进来,点燃后插好,躬身退下。

    李世民摇头道:“依我看未必!李言庆或许忠于隋室,却非迂腐之人,断然不会与王世充勾结。早年我曾与他有一面之交,在巩县居住了一段时间。这个人心高气傲,同时又精于谋算……他绝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此次冒然送书信过来,想必是别有用心,然则于我等无害。

    兄长莫非忘记,窦公当年可是与他有恩。

    而今窦公又在父亲帐下,说起来,他和咱们的关系也非常亲密。要不然,咱们就依他所言?”

    其实李建成也见过李言庆,不过那时候李言庆,年仅六岁。

    可能连言庆都已经没了印象,所以也谈不上什么交情。反倒是李世民,曾在巩县住过一段时日,和李言庆交往颇多。如今,言庆盘踞荥阳,手握兵马,俨然已成为中原各路英豪不敢小觑的一股力量。而他……竟然是九叔的儿子。也就是说,言庆其实是李家在中原埋下的一颗棋子。

    一俟关中平定,出击东都时,李言庆定然会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

    他在河洛,声名之盛,使李世民都感到嫉妒。不过同时,李世民更希望能结交李言庆,把他拉到自己的身边。李渊称帝,不过早晚的事情。到时候李言庆肯帮自己的话,会有莫大好处。

    “你的意思,是答应他?”

    “有何不可呢?”

    逗留至十二日,距离现在还有八天时间……

    李世民笑道:“兄长,不过八天时间,李郎君即便与王世充勾结,难道就能将我等击败吗?

    王世充不敢开战,因为在邙岭以东,尚有李密虎视眈眈;李言庆也不敢开战,因为王世充也好,李密也罢,对荥阳是垂涎三尺。同样,李密也不敢开战,他害怕李王两人,突然联手。

    这三方相互制约,才使得我们能乘虚而入。

    如今,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即便是拖到十二日,也无伤大局。倒不如留下来,看看李郎君玩儿的是什么把戏。说不得对于我们,也是一个机会。我觉得,拖到十二日,完全没问题。”

    是啊,三方制衡,谁也不敢动手。

    可即便如此,关中想要将王世充一举击溃,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渊同意出兵,震慑意义远大于出兵的实际用意。以关中目前的状况,哪怕李言庆出兵相助,洛阳也绝非短时间可以攻破。一旦陷入焦灼,则关中就会出现危险。李言庆送这封信,恐怕也看清了其中的奥妙。

    打破河洛平衡,需要一个契机,关中还无法成为这个契机。

    李建成思忖良久,最终点头答应。

    商议一番之后,李世民告辞离去,返回自家营寨。

    营帐里,一群人正等着他的归来。

    王通秦琼、秦用程咬金,以及李世民在太原时结交的部将刘弘基、丘行恭等人,全都等着他。

    秦琼等人,是在李世民兵抵渑池之后,和李唐取得联系。

    他们在宜阳做势围攻,把王玄应兵马调出之后,被李世民伏击。随后李建成则听从了魏征的主意,扮作败兵混入渑池,内外夹击,一举击溃王玄应。李世民则在宜阳和秦琼等人汇合,如愿以偿的将几人收入帐下。只是他未能收到魏征,盖因魏征主动前来,被李建成看中。

    想想,也觉得颇为遗憾。

    不过以魏征而言,他投的不是李建成和李世民,而是李渊。

    李建成作为李渊的长子,从立长不立幼的角度而言,李建成代表李渊的成分更大。所以,魏征选择了李建成,而非李世民。至于秦琼等人,则是和李世民并肩作战,一同击溃了王玄应的援兵。对于李世民身先士卒的勇武气概,钦佩无比,于是在汇合后,毫不犹豫的投向李世民。

    “大都督,咱们何时撤兵?”

    刘弘基上前询问。

    这刘弘基,是池阳人,父亲刘升,在开皇年间出任河州刺史。刘弘基得父荫而出任右勋侍,在杨广一征辽东的时候,不愿隋军出战,故在家乡宰牛,而被关进牢狱,躲过了征召。

    后投奔太原,在李渊帐下效力。

    其人性格豪爽,与李世民关系非常密切,故被派至李世民帐下。

    而丘行恭,和刘弘基的性质差不多,也是官宦子弟出身。所不同的是,刘弘基的父亲在开皇年间就已经故去,而丘行恭的父亲,至今仍在。他祖籍洛阳,父亲丘和,如今被贬在岭南为官。

    李世民示意大家随意,而后坐在大帐中的太师椅上。

    扭动两下身子,突然笑道:“你们说,这李郎君的脑袋究竟是怎么长的?居然有这许多奇思妙想?

    这东西坐着就是气派,而且也挺舒服。”

    明眼人一听,就知道事情有变化,而且和李言庆有关。

    但这世上也不仅仅是聪明人,也有那糊涂人,听不出其中的玄机。

    只见掌中站起一人,大声说道:“大都督,末将愿领一支人马,取那李郎君首级,献于大都督。”

    一句话,只说得大帐里众人瞠目结舌。

    甚至连李世民都有点发呆……这年头,还真有听不出好赖话的人?

    顺声音看去,只见一个彪形大汉,走出来。

    此人名叫秦武通,也是李世民的心腹爱将。这秦武通武艺不俗,勇武刚烈。遇大战时,能保持冷静头脑,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物。只是脑袋有点不灵光,不打仗的时候,就有点二愣子的性情,时常会闹出一些笑话。不过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使得李世民对秦武通颇为信任。

    李世民,哭笑不得。

    “武通,你退到一边去,我何时说过,要你去杀李郎君?”

    “大都督刚才不是说,不知道李郎君的脑袋怎么长的吗?难道不是要我等取那李郎君首级?”

    “我……”

    李世民登时气结,“你滚到一边去,休得呱噪。”

    “哦!”

    秦武通退到旁边,可帐中之人,却是开怀大笑。连秦琼程咬金等人的脸色,也随之缓和许多。

    李言庆,连我们都不是对手,你上来就说要取人首级,莫非说我等无能?

    不过现在看来,这家伙就是一个混人。

    “叔宝,你们和李郎君交过手,可对他了解?”

    秦叔宝等人相视,摇摇头说:“大都督,我们虽与李郎君交锋,可说实话,根本没有资格上前。此人诡计多端,而且口才极佳。黑石关时,以密公之辩才,险些被他骂的气死过去。

    我等只知,他麾下颇有能人,而且对他是忠心耿耿。

    如若大都督将来和李郎君交锋的话,还请多多小心。这个人,似有看穿别人心思的本领,和他交手时,总会有一种束手束脚的感受。我们和他交手几次,可是却从未占到过便宜……”

    勿论是秦琼还是程咬金,被李言庆打得极为凄惨。

    特别是秦琼,八风营两次组建,一次被打残,一次损兵折将。可从内心里,他们对李言庆也没什么恶感。大家各为其主,易地而处,说不得我们也要这么做。所以评价起来,极为尊重。

    “如此……大家且去休息。

    咱们可能要在这里多呆些时日,不过不会太久,岁末前,必须返回关中。”

    送走了众将,李世民把王通留下。

    他将和李建成的谈话内容,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王通。

    “先生,你说这李郎君,究竟是什么意思?”

    王通也想了许久,最后苦笑摇头说:“我和李郎君有过争纷,他思路敏捷,非比常人。如今这情况下,他究竟想要做什么?我着实猜不透。不过,大都督又何必担心?既然他请我们留下,那就拖到十二日。到时候他所为何事,估计也就能一目了然,我们只管坐镇渑池旁观。”

    李世民点头称善!

    “先生,你说李郎君,会不会帮我?”

    王通一怔,旋即听出了李世民的弦外之音。

    他想了一下,轻声道:“如若大都督能得李郎君之助,势必如虎添翼,再也无人能与大都督相争。”

    “呵呵,我也这么想。”

    “不过李郎君性情高傲,用普通手段,很难与他相交。

    我观此人,好财而取之有道,好色而未见下流。权势与他,也难动心。否则当年他就不会因为郑醒之事,抗旨不尊不说,还与郑家决裂。这个人,很重感情,大都督若要和他结交,不如由此下手。”

    李世民站起身,慢慢走出军帐,抬头仰望苍穹。

    许久后,他突然道:“王先生,要下雪了!”

    一夜大雪,将东都染白。

    清晨,铜驼坊炊烟袅袅,在晨光中透出一种绝美之气。

    铜驼暮雨,是洛阳一景。不过这铜驼晨烟,同样别有风情。裴府大门开启,只见一个中年美妇,在一群家将的簇拥下,从府中行出。那妇人怀有身孕,体态略显臃肿,神色慵懒……

    一顶八人抬的青幔轿子,在府门外停下。

    妇人慢慢登上轿子,随着一声‘起轿’,足有百十人的队伍,缓缓在雪中行进。

    “裴夫人这是要去哪里?”

    “哦,听说她今天要去白马寺参佛……”

    “要不要禀报主公?”

    “这时候主公恐怕还未起早,去了难逃斥责。再者说了,主公只让咱们盯死裴夫人,她去白马寺,又不是出城,跟上去就是。”

    十几个人,从街角的暗处行出,跟在轿子后面。

    一直来到了白马寺,眼看着裴夫人一行人,全都进入寺内,细作们也就没有再跟着进去。

    裴仁基奉旨往石林山劳军,不过家眷却被王世充严密监视。

    王世充下令:监视裴家一举一动,但不可惊扰。

    毕竟,他还不准备和裴仁基撕破脸皮。而且以裴家的声望,王世充若做的过分,也没有好处。

    探子们在寺外守候了许久,从清晨一直等到午后。

    按道理说,这参佛也就是半天而已,可是却不见裴家人走出来。

    “怎么回事?”

    “进去看看再说!”

    探子们急忙走进寺中,询问之后才知,晌午参佛的时候,裴夫人突感身体不适,所以在寺中要了一个幽静的院落休息。

    “要不要过去看看?”

    “这个嘛……”探子头目犹豫一下,最后下定决心,点头同意。

    反正就是过去看看,如果没什么问题,也不会惊扰对方。于是一群人急忙往那小院落行去。远远的,就看见院门紧闭,而院门外,却不见一个人。甚至连看护院落的家将,也不见踪影。

    探子们,顿感情况有些不妙!

    “大哥,要不咱们进去?”

    头目心里嘀咕:如果人家是在里面休息的话,那闯进去岂不是惹了大麻烦?相信如果出现这种状况,不用裴仁基动手,王世充也饶不得他们。可这状况,也的确是不太正常。如果放跑了裴夫人,同样有杀头之祸。

    犹豫来,犹豫去,头目下不定决心。

    “大哥,那院子最多也就容纳几十个人,可裴家一百多号人,总不可能都挤在那院子里吧。”

    对啊!

    头目激灵灵打了个寒蝉,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到了院子门口。

    啪啪啪,他叩响门扉,里面却是鸦雀无声。心中不祥之兆越发强烈,这头目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抬脚蓬的一下,想要踹开门。可那大门却纹丝不动。贴着门缝往里看,门后面被一堆物品堵住。

    “翻墙,立刻翻墙!”

    头目也慌了,大声呼喊。

    他率先翻墙进去,紧跟着就听见院子里叮铃咣当的响个不停。

    许久,院门从里面被打开,就见头目冲出来,一脸狰狞之色,脖子上的青筋,崩现淋漓。

    “立刻禀报主公,裴家人跑了……给我把白马寺封住,把那些和尚全都抓起来,一个也不许放过!”

第五九章 纷纷扰扰又一年(七)

    第五九章 纷纷扰扰又一年(七)

    “帅五进一!”

    李言庆执红开局,笑呵呵道:“岳丈,这一招叫做御驾亲征。老帅进一步,可谓妙用无穷。”

    古往今来,天上地下,王者之举,舍我其谁!

    裴仁基抬起头,给了李言庆一个白眼,捻须道:“管你有何妙用,我就这一招,当头炮!”

    翁婿两人坐在石林山上的竹林中,楚河汉界鏖战正酣。

    李言庆棋路多变,没有定式。或飞相局,或仙人指路,或起马局,一连十余盘,未有一次重复。而裴仁基呢,一板一眼,棋路朴实无华,绝无什么变化。如他这个人一样,永远的当头炮,勿论李言庆如何开局,他绝无变更。但也就是这朴实无华的当头炮,却和言庆斗得是不分上下。

    这中国象棋,在文人雅士中,流传不广。

    在他们看来,这种兵营中的玩意,不登大雅之堂。然而于为将者,对此却颇为喜爱。裴仁基和李言庆一样,围棋都是臭棋篓子。可在象棋的造诣上,却极为深厚。据裴翠云私下里说,裴仁基把李言庆所编写的棋谱几乎翻烂了。不管是入门的棋谱十二篇,还是后来的二十三起手局,裴仁基了然于胸。甚至对每一路棋的变化,比李言庆的理解还要深刻几分……

    “言庆,你那条地道,是何时建成?”

    “大约有七八年了吧……就是我送观音婢入岷蜀寻医的那一年,我就托人秘密建造,为此还让老杜从杜果杜老尚书那里弄来了一份洛阳图纸。当时李春正奉命营建安济桥,我拜托郑家叔父寻他,请他为我设计出这条地道。原本也是为防备万一,不成想竟真的派上用场。”

    “现在才派上用场?”裴仁基突然发问。

    “是啊,第一次用!”

    “哈,你这小子,一向古怪灵精,嘴巴可真严啊……我问你,四年前鱼俱罗鱼老柱国的家眷,在天牢里离奇失踪。他们是用什么办法离开洛阳?别告诉我他们是凭空消失,我不信。”

    “呃……”

    言庆挠挠头,捻起棋子,“炮二进三,岳父大人,看我的扬威炮。”

    裴仁基哈哈大笑,没有再追问下去。

    而是一板一眼的和李言庆斗在一处……两人从正午杀到了傍晚,这才算罢手。梁老实准备好了饭菜,两人一边欣赏石林山的美景,一边用餐。

    裴仁基又问道:“话说,小洛浦先生,又是怎么成了你的耳目?”

    李言庆一笑,“洛浦先生好书如命,想要把他收服,其实并不困难。再者说了,我平日里和他也没有什么联络,只是偶尔让他帮忙传话,也没什么危险。而他,却可以得到我所有手稿。”

    裴仁基撇了撇嘴,放下筷子,向远方看去。

    “王世充,应该已经觉察到了!”

    “恩,肯定觉察到了……以他的性情,受此欺骗,焉能眼下这口恶气?说不得此事,已经点齐兵马,追杀过来。”

    “你的意思是,他会和你开战?”

    “呵呵,关中已经接受了他的求和,他少了关中兵马的襟肘,又如何没胆子和我大战一场?”

    裴仁基眉头一蹙,眼睛眯了起来。

    “那你怎知道,他们今日会谈妥条件?”

    “呵呵,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反正我就是知道。”

    裴仁基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指着李言庆笑骂道:“杜如晦当年叫你做小妖,依我看,你不是小妖,而是快要成精的妖魔。”

    言庆笑而不答。

    这时候,梁老实走上前来。

    “主人,刚得到消息,王世充点起两万兵马,以其侄儿王泰,大将田留安为先锋,正直逼石林山,预计子时前将抵达山下。”

    “营寨中,都已准备妥当?”

    “按照主人的吩咐,全部准备完毕。”

    言庆点头,起身对裴仁基说:“王世充来送行了,我们也许尽地主之仪,好好的款待他们。”

    裴仁基眼中杀机一闪,“贤婿所言,极是!”

    王世充在白马寺的厢房里,发现了一个地道。

    派人进入其中,循着曲折地道走出很远,却发现洞口被人堵死。王世充又命人把洞口掘开,才知道这地道的出口,位于通远市码头旁边的一座废弃祠堂中。据当地人说,正午时分,有一群人在通远市登船,随一艘商船而去。问具体的人数,大约有百十来人,里面好像是有一个孕妇。

    商船,是挂在巩县的唐人商行名下。

    前些日子,唐人商行曾送来一批桌椅家具,此后一直停泊在码头。

    王世充气得暴跳如雷,把刚从巩县购买来的一批名贵家具砸的稀巴烂。这艘船,似乎就是给他送家具而来。王世充倒是估计到,唐人商行和李言庆有关,可他没想到,李言庆居然会用地道。

    立刻派人前往裴府,但府中早已人去楼空。

    除了几十个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家奴之外,裴仁基的亲信,几乎走的一干二净,甚至连掌勺的厨子,也不见了踪影。这说明,裴仁基一家早就有所提防,趁裴仁基劳军之际,举家离开洛阳。

    此前王世充还信誓旦旦,认为裴仁基不可能抛弃杨侗。

    可现在……

    缺门山下,关中兵马退出渑池,至桃林一线驻扎。

    王世充也等不得王素回来,他甚至不再相信王素。立刻调集洛阳兵马,命王泰和田留安为先锋,对石林山下的荥阳大寨,进行攻击。没有了后顾之忧,王世充自然不会再去委曲求全。

    而且李言庆占居了偃师,等于一只脚已经迈进了东都的大门。

    如果不夺回来,迟早必成祸害。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王世充也不再顾忌什么。脸皮已经撕破了,那索性开战,拼个你死我活。

    如果说,王世充和李言庆决战?

    那他还没做好准备!

    但若说夺回偃师,他早已经迫不及待。

    王泰是王世充的侄子,也是弓马娴熟,武艺高强之辈。曾随王世充征战河北和南阳,击败格谦,打散卢明月,一系列战事,王泰都有参加;而田留安本是临邑人,曾经在卢明月帐下效力,后归顺王世充,成为王世充麾下一员猛将。此人胯下马掌中刀,有万夫不挡之勇。

    得到王世充命令后,二人立刻点齐三千骑兵,星夜出击。

    从洛阳到石林山,骑军只需两三个时辰即可到达。王泰和田留安,远远就看见李言庆的大寨里,灯火通明,守卫极其松懈。营寨门口,连一个值夜的门卒都没有。拒马凌乱的摆放,看似毫无防备。

    田留安勒住马,对王泰说:“公子,李贼寨中,竟无防备?”

    王泰则显得毫不在意,摘下大枪,呲牙道:“李贼以为叔父忙于处理关中兵马,无力与他开战,加之诡计得逞,故而未曾防备。殊不知叔父早就和关中求和,今天关中兵马撤走,正是我们取李贼首级之日。儿郎们,随我冲锋……杀李言庆者,赏万金,奉县伯,赐宫女十人。”

    说着,他不再理睬田留安,一马当先,冲向营寨。

    三千铁骑随后发动冲锋,田留安有心阻拦,可大军启动,又如何拦阻。

    无奈之下,他也随着大军出击。黑夜中,三千骑军奔腾,犹如沉雷阵阵。雪尘满天,气势惊人。

    王泰一路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径自冲进营寨中。

    可这营寨里,却似乎坟墓一样。如此巨大的动静,却无一个兵士出现。王泰和田留安两人勒住马,疑惑的四下查看。

    “将军,营中一个人都没有……这似乎是一座空营。”

    “空营?怎么可能!”

    王泰犹自不相信,跳下马来。

    可双脚落地,只觉得脚下一滑,蓬的就摔在了地上。

    这营中的地面,不少地方都结了冰,若不留神,就会摔一个跟头。

    他爬起来,突然问:“田将军,这什么味道?”

    说着,他还伸出手想要掸去灰尘,却发现手上黑乎乎的全都是泥浆,那刺鼻的味道,似乎就源自他的手上。

    把手放在鼻子下,用力的闻了一闻。

    “好像是桐油。”

    田留安激灵灵打了一个寒蝉,连忙向周围看去。

    在火把的照映下,他发现营寨里堆满的枯草干柴,营帐外面,地面上,洒满了粘稠的油脂。

    桐油,干柴,火把……和一座空荡荡的营寨!

    当他把这几样事物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如果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他田留安就是人头猪脑了。

    “公子,快走……所有人立刻将火把熄灭,绝不可沾染营中任何物品。”

    可不等田留安把话说完,只听四面八方传来一阵阵清脆的铜锣声响。紧跟着喊杀声四起,却不见人影。只听嗡,嗡,嗡……一阵阵好像蝗虫振翅的声息传来,夜空中陡然出现了一排排火箭,纷纷朝着营寨里射来。

    脑海中一片空白,田留安本能大喊一声,“挡住它们!”

    可这是箭,不是人!

    黑夜中,天晓得究竟有多少支箭矢从天而降,如雨点般射进这座空荡荡的营寨中。燃烧的箭矢或是落地,或是射中草垛营帐。田留安只觉得眼前一片通红,刹那间啊整座营寨,化为一片火海……

第五九章 纷纷扰扰又一年(八)

    第五九章 纷纷扰扰又一年(八)

    金镛城下,两万大军已枕戈待发。

    王世充金盔金甲,手持长刀,跨坐马上。关中兵马此时已退出渑池,其后军也抵达桃林(今灵宝)。李建成坐镇中军,指挥兵马缓缓后撤,李世民率本部兵马压阵,防止隋军偷袭。

    从整体来看,关中兵马的确是无意和王世充开战。

    如此一来,王世充自然信心大增。我斗不过关中李渊,难道还真就拿你李言庆一黄口小儿无奈?

    以前,王世充对言庆无可奈何,一方面固然有言庆威名震慑,但更重要的是,他手中权力不足以压制李言庆。如果早先言庆和李密鏖战时,王世充获得足够的权利,绝对会加入战局,而不是等到最后才出击。他没有节制荥阳的权利,自然也就不好擅自出兵。否则,师出无名,残害同僚等罪名,任何一项都足以让他人头不保。不过现在,王世充不再为此担心。

    他身为左仆射,总督内外兵事。

    说穿了,包括李言庆也必须听从他的命令。

    如果李言庆胆敢反抗,王世充有大把的借口,治李言庆死罪。所谓挟天子以令诸侯,其优势凸显无疑。想打谁就打谁,想收拾那个就收拾那个……当然,这有个前提,就是王世充的实力最够。

    王世充占居洛阳以后,下辖七郡百余县镇,实力膨胀的很快。

    哪怕他现在还无法控制所有的郡县,但至少洛阳周遭的几个郡县,除荥阳之外,都在他控制范围。

    洛阳周遭,屯驻有百余军府,这就是近十万精锐。

    再加上河南郡、襄城郡,熊耳等城镇,人口也超过了四十余万户。四十余万户人口,平均每户五人计算,就是二百万人。如果算上洛阳本地人口,更多达三百万人。如此人口基数,也让王世充平添许多信心。大业九年,杨玄感作乱之后,越王杨侗迁三万家入洛阳居住。

    也可以说,如今洛阳的人口总数,甚至超过西京长安。

    根据大约十二年的户籍整理,整个洛阳如今共十九万又三千四百多户,超过长安十八万户的数量。

    王世充手里有如此庞大的资源,又岂能再去害怕言庆?

    事实上,就算言庆不出兵,王世充迟早也要找个借口,和李言庆翻脸。毕竟荥阳郡的诱惑力也着实太大。百万人口基数不说,还手握洛口仓,聚集天下财富。更重要的是,荥阳郡扼东都咽喉,如果王世充想要向东扩张,荥阳郡是他必须迈过的一道坎。不得荥阳,王世充就只能蜷缩在河洛,难以向外发展,更勿用谈他的野心。如今李言庆自己找上门来,他焉能放过?

    大军自金镛城浩浩荡荡出发,向石林山逼近。

    还没等走出十里地,就见迎面跑来一群溃兵……仔细看,似乎是随王泰和田留安的兵马。可也不对啊,王泰田留安带走的全都是骑军,这些人的马呢?王世充正感疑惑,那群溃兵就来到了跟前。

    “叔父,叔父……请叔父为我报仇啊!”

    为首一个青年,被烟熏火燎的狼狈不堪。战袍烧的只剩下半幅,头盔也不见了踪迹。头发被烧得,一半长一半短,连黑黝黝的,比埃塞俄比亚的难民还要凄惨。他往王世充马前一跪,若不开口,王世充还真认不出他是谁。不过他一开口,王世充立刻就认出,这黑鬼是王泰。

    “王泰,你怎么成这副模样?田留安呢?你的兵马呢?”

    王泰伏地大哭,“侄儿无能,竟中了李贼奸计。那李贼搬空了整座大营,堆满了柴薪和桐油。我本打算看看再说,却不想田留安不服,率部冲进李贼大营。侄儿无奈,也只好跟上……一进大营,就被李贼以火箭偷袭,三千骑军,几乎全军覆没,田留安被烧死在大营中。

    侄儿本欲一死了之,可想到叔父还不清楚状况,所以冒死突围。

    途中又被李贼伏击,那领兵之人,就是裴仁基……他杀得我等好惨,侄儿拼死逃出生天,向叔父报知。”

    率先冲入大营的人,是王泰,而非田留安。

    不过田留安如今已葬身火海,王泰自然要推脱罪名。反正跟着他的这些军卒,谁也不会说破。

    王世充是什么人?

    这种把戏,他早年没少用过,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奥妙。

    只是他也不会拆穿,毕竟那田留安虽然勇猛,是他颇为中意的将军。可王泰是他的侄子,于公于私,他都会站在王泰一边。

    而且这种时候,王世充也没有心思去追究。

    “李言庆欺我太甚,传令三军,立刻加快速度,赶赴石林山!”

    王世充拔出长刀,厉声喊喝。

    “慢!”

    一个尖锐高亢的声音响起,一员将冲出来,在王世充身旁勒马。

    王世充一看,正是他本家侄子,王仁则。夹石子河一战,王仁则被王伯当射中要害,成了阴人。

    伤好之后,他性情大变,更喜怒无常。

    不过,遇事较之从前更加冷静,甚至更加阴狠。他手持独角铜人槊,拦住了王世充的去路。

    “叔父,不可妄动。”

    王仁则是王世充麾下的第一猛将,哪怕现在成了阴人,照样是第一猛将。

    王世充甚至更喜欢现在的王仁则,因为王仁则没了生育能力之后,更一心练武,还开始阅读兵书。没了那许多欲望,他做事更加认真。只是没了男女的欲望之后,对钱财却变得极为看重。

    王世充可不缺钱!

    整个洛阳的库府,任由他调拨。

    所以,王仁则哪怕是贪财,王世充也不会放在心上。相反,王仁则想要什么,王世充一定满足。

    “仁则,为何阻拦我?”

    王仁则说:“叔父,李贼诡计多端,狡诈而阴险。

    此人敢焚毁大营,全歼小泰三千铁骑,可见早已做好准备。我等若是莽撞出击,只怕中了他的计策。这雪夜中长途跋涉,我军疲乏,而李贼却是以逸待劳。兵法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李贼既然做好了准备,咱们不可触其锋芒。不若徐徐而进,待其锐气消失,再与之决战。”

    王世充闻言,不由大喜。

    他扭头对身边众将笑道:“此吾家王无敌!”

    那李无敌算什么,我家也出了个王无敌。他很高兴,不仅仅是因为王仁则的谨慎小心,更重要的是,王仁则开始研读兵法。否则焉能说出‘一鼓作气’之类的言语?王世充自己也喜欢兵法,好读兵书,好论兵事。只是这身边的王家子弟,却没有一个人,能与他谈论兵法。

    如今王仁则已经能说兵法了,绝对是一件大好事。

    王仁则本就是那种万夫不当的猛将,若再能熟读兵法,日后冲锋陷阵,开疆扩土,岂非是最好的人选。

    王仁则自己,也觉得刚才那番话说的叫一个得体,有些得意洋洋。

    于是,王世充下令,放缓行进速度。

    天亮时,大军抵达石林山下,但放眼看去,却只剩下一片废墟,还有无数烧焦了,烤熟了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臭的气息,隐隐有热浪袭来,驱散清晨寒意。

    可除此之外,竟不见一个荥阳士卒……

    李言庆,居然撤兵了!

    王仁则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李贼狡诈!亏你还号称李无敌,居然打了一仗之后,就立刻撤走?连个报仇的机会都不给我?

    “叔父,李贼狡诈,咱们上当了!”

    李言庆根本就不想和你王世充来什么石林山大决战……

    说穿了,李言庆此次出兵,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救走裴仁基一家。他所作的一切,包括什么要驰援东都的借口,全都是假的。而王世充呢,还傻乎乎的把裴仁基给送了过去。原以为能用裴仁基的家眷控制住裴仁基,不成想李言庆早有谋划,居然凭着一条地道,救走了他那岳母大人。

    王世充的脸色,格外难看。

    “叔父,请给侄儿一支兵马。

    想那李言庆必走不远,侄儿率部从后追杀,即便是取不得李言庆的狗命,也能让他大败一场。”

    “胡闹!”

    王世充厉声喝道:“你当那李言庆是三岁小儿吗?

    他在三国演义里就写过宛城之战,曹操退兵时张绣追击,却被他用伏兵击溃。此人之智,近乎妖孽,算无遗策。他既然能写出这样的文章,他自己领兵时,又岂能不考虑追兵袭击?”

    “啊,这个……”

    “若我没有猜错,那李言庆定然躲在途中,等咱们追击。

    只可惜……”

    王世充突然仰天大笑,朝着偃师方向厉声吼道:“李言庆,老子读过你的书,你休想让老子上当。”

    “叔父果然高明,那李言庆就算是再厉害,又岂能是叔父的对手?”

    王泰立刻把好大的一个马屁,送到了王世充跟前。

    王仁则冷冷看了王泰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那目光阴冷的,让王泰不由得联想到了毒蛇的双眸。

    他想起了一个在王家子弟中流传的事情。

    据说王仁则自从变成阴人之后,性情大变,对女色毫无兴趣。几乎是整天呆在王世充身边,充当王世充的护卫。还有传言说,王世充发动了东都事变后,曾有人看见,他有几次半夜从王仁则的房间里出来……其实,自古以来,喜好男风者无数。世家大族,多备有娈童,以供人亵玩。人们甚至对此毫不避讳,大业年间,曾有一大臣被杨广责打,打得是鲜血淋漓。

    时任尚书令仆射的宇文述,私下里对人说:“如此粉臀,被打成这般模样,实在是令人心痛。”

    后世时,粉臀多用于女子身上。

    可若是把这词放在男人的身上……啧啧啧,恶寒!

    王泰知道,王仁则这家伙心狠手辣。自己刚才的那一番话,不免有争宠之意。若是因此被王仁则惦记上,那可是好大的悲哀。他打了个寒蝉,往人后一缩,再也不敢上前说半句话。

    “叔父,那咱们……”

    王仁则吓退了王泰之后,轻声询问。

    王世充想了想,“李言庆于中途伏击不成,必以为我等不敢追击。

    从这里到偃师,不过半日路程……他返回偃师之后,一定会放松警惕,而我们则突然出现。

    呵呵,你们说,那李贼会是怎生的模样?”

    王仁则连忙道:“还能怎样,李贼必然吓得落荒而逃。”

    “没错!”

    王世充放声大笑,手中长刀一横,“传令三军,徐徐跟进。正午时,抵达偃师,咱们今天,就让那李无敌之名,从此不复。”

    “杀,杀,杀!”

    隋军振臂高呼,王世充则捻须,得意洋洋。

    偃师城头,很安静。

    旌旗在风中飘扬,飞舞的极为生动。

    王世充率大军一路毫无阻碍的抵达偃师城下,迎接他的,却只是一座看上去安静得有些吓人的场面。

    城门洞开,却不见一人。

    从那城门向内看去,街道上连个鬼影都没有。

    王世充不由得心里泛起了嘀咕,这李言庆是耍的什么把戏?

    “叔父,李贼莫非是想要玩儿空城计吗?”

    一句话,顿时提醒了王世充,让他连连点头。对,空城计,一定是空城计……哈,李言庆莫非是想要用这一招,让我上当?空城计的用法,并不是只是威吓,震慑,同时也可以用来吸引对手进入埋伏圈。所以,你也可以把这一招称之为疑兵之计,总是运用变化,存乎一心。

    兵者,诡道也!

    王世充冷笑一声:你李言庆以为这一招,就能让我中计吗?

    “仁则,你给我守住城门,三军听令,给我冲锋!”

    你就算是有埋伏,可老子有准备,你那埋伏就没有用武之地。王世充想到这里,不由得大笑起来。

    “李家小儿,我这次看你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笑声未落,忽闻一阵急促的街鼓声,从城中传来。

    王仁则兵马刚靠近城头,就见偃师城门楼上,突然冒出无数兵马。

    城墙下的壕沟里,也出现无数弓箭手。一个中年男子,一袭青衫,站在黄罗伞下,遥指王世充,“孤在此侯你多时……王行满,老贼,还识得你家大王否?来人,与我擂鼓,出击!”

    王世充看见这人,脑袋嗡的一声响,顿时变得一片空白。

    他遥指那城上的中年男子,脱口而出道:“李密,你怎会在这里?”

第五九章纷纷扰扰又一年(完)

    “偃师,就好像个有毒的临李密明知道有毒,也无法按耐住咬上一口的冲动。今冬大战,他折损无数钱粮,若无补充,难以为继。此其一;李密深知东都之重要。若能夺取东都。他就可以在中原地区站稳脚跟。

    以他的声名,可以迅展壮大起来,甚至可以威胁到关中的存在……

    而第三点,王世充和李密之间,可谓苦大仇深。入冬后他攻打虎牢。正是听从了王世充的挑唆。却不想他在虎牢关损兵折将,更付出三镇之地。而王世充呢,却趁机在洛阳站稳脚跟。

    所以,即便李密明知道我是坐山观虎斗,他也不能不参与进来。只要李密一参与进来,王世充想要讨我的麻烦”呵呵,得先夺回偃师。只不过那时候。他还有没有余力在找我麻烦?”

    看着最后一批百姓开始在渡口上通行时,李言庆总算是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

    这次出兵,他不但把裴氏家小全都接过来,使其在以后和王世充的较量中,再也没有牵挂。

    同时,早在李言庆屯兵石林山之际,他就散出谣言,说是偃师迟早必有兵祸。

    偃师人大为惶恐,而言庆有趁机宣布,他将撤出偃师,返回豪阳。他对大家说,王世充不许他前往东都。更不会让他立足偃师。而李密虎视晓晓,已兵进邸岭。偃师距离蒙阳有点远。他也实在是无法给予偃师太多帮助。不过若偃师人愿意。可以随他一同撤往巩县,他绝不会坐视不管。

    巩县新城建成以后,需要有大量的人口填充。

    流民固然是人口的一个来源。可是大批流民充塞其中,始终是一个

    。

    李言庆需要平衡巩县的人口比例,保持巩县的平稳展。那么大批的偃师百姓涌入,将会大大缓解流民所占据的比例。这些偃师百姓,大都是有产阶级。李言庆告诉偃师人。他们在偃师损失多少财产,那么他李言庆就会给予多少补偿。如今巩县有大量开垦出来的荒地,但缺少足够的劳力。若开秦后无法及时耕种那么到来年,很可能又会出现大量的荒地。

    流民虽多,依旧无法满足李言庆的需求。

    偃师人抵达巩县后,不但可以使那些耕地得到充分的利用,更可以进一步扩大巩县的展。

    按照早期巩县新城的规利,李言庆说不定能在这片尖地上,营造出一个不输手洛阳的大豪阳时代。

    八成以上的偃师人,愿意随同李言庆迁往巩县。

    这也是李言庆请求李建成和李世民把撤兵日期拖延至十二日的重要

    因。

    基本上,迁移非常顺利。这些偃师人中。不泛有产者。同样也可以供给巩县以巨大的活力。

    裴仁基没有立玄返回巩县,而是和李言庆一起,护送偃师百姓离开。

    “这样一来,偃师这座古城。只怕保不住了!”

    言庆说:“可即便他们留在偃师,一样也无法保住偃师。战火之下,偃师必成废墟。而城破之日。这些人也必将遭受磨难”岳父,城破了,咱们可以重建;人死了。什么都没了。”裴仁基点点头,“我知道,而且我也不是责怪你。

    你能在行军之际,考虑到这些百姓死活,足以说明,你没有忘记你在麒麟馆留下的那句话:居庙堂之高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忧其君”言庆你比我强。怪不得你一句话,可令举城百姓跟随。

    呵呵,如若是我,恐怕也会跟随吧”

    李言庆笑了笑,没有回答。

    见百姓们都已通过黑石渡口,他这才下令兵马,开始渡河。

    与此同时,从偃师而来的探马。也传来了消息:王世充在偃师城外遭李密包围,韦得其侄王仁则和王君廓(非史书上的王君廓,而是王世充的一个族侄)等人拼死护卫。这才算杀出重围。

    王世充的侄子王泰在偃师城下战死。

    两万隋军几乎是全军覆没,李密已整备兵马,似乎想要往这边出击。

    “早就知道,这李法主不会这么心甘情愿的被我利用!”言庆不慌不忙,招手示意不远处的一个少年过来:“柳青,去通知刘黑阁,纵火焚毁大营。想来李密聪明。应会就此罢手。”

    柳青,那个在偃师被生擒活捉的少年,因为奉上了当年李言庆所用过的笔墨,而得到杜如晦的赏识。

    就言庆来说,他对那笔墨倒是没有太多留恋。

    可是于杜如晦而言,似乎颇有纪念的意义。故而柳青也随之被介绍到了李言庆的身边,当上了传令兵。本来,言庆的传令兵应该是粱老实。可随着四大护卫越来越频繁的出战,梁老实的地位也就变得水涨船高。总不能让他一辈子当传令兵吧,柳青的出现,正好让梁老实解放出来。

    早在请李密来的时候,言庆和杜如晦,就猜到李密有可能会浑水摸鱼。

    所以在护卫百姓渡河的时候,杜如晦命刘黑阖在通往偃师的官道上。扎下了一排营寨,里面堆积柴薪。

    李密也的确是存着一丝浑水摸鱼的侥幸。

    他此次前来偃师,带来了王伯当王要汉,李君羡蔡建德,同时还带来原两郡鹰扬郎将鲁儒宗,并命鲁儒宗为偃师将军,出镇偃师县城。

    偃师,是李密进取东都的必经之路。

    当黑石关不可通行之后,他就必须要越过那岭,才可以进攻东都。

    这样一来,他就需要一个坚固的桥头堡。而偃师无疑给他提供了这样一个桥头堡!并且偃师还有一座兴洛仓。虽说当初被王世充折腾的不轻,可大批的轱重粮草,却能给李密带来足够的补充。有了这座兴洛仓。有了偃师县城李密攻取东都的想法,也就变得触手可及。

    可是,李言庆的黑石关!就好像一根扎在他嗓子眼里的鱼刺,难受极了。

    而荣阳丰富的人口,以及充沛的物资。更让李密垂涎三尺。说实话。打王世充并没有费他太多手脚。别看王世充带了两万人过来。在那样的情况下,两万人还能有几人保持住战斗力?

    王伯当王要汉。李君羡蔡建德从四下冲锋。

    鲁儒宗则在正面,以如雨的箭矢迎敌”经过一夜行军才来到偃师的隋军,顿时阵脚大乱。

    只可惜的是,王世充那家伙太过于溜滑。

    一见李密出现在偃师,王世充立刻就反应过来,李言庆和李密联手合作了,,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

    当初他能和李密联手,如今言庆也可以和李密联手。这年月,什么敌人不敌人?谁实力最大,谁就是敌人。王世充挟天子以令诸侯,就如同三国演义里的曹操;李言庆和李密,自然也要来个孙刘联合,才能扛得住王世充的扩张。否则王世充以皇帝的名义招李言庆入洛阳,言庆怎么办?

    去,是死路一条。

    不去,王世充就能立刻找到借口。倾洛阳之力夺取荣阳。

    不过现在就不行了”王世充想要打豪阳,就必须要通过李密这一关。而王世充若想要夺回偃师,李言庆也可以和李密随时联合起来,对抗王世充的攻击。这让王世充也没有办法。

    王世充在王仁则和王君靡的保护下,几乎是以全军覆没的代价,撤离偃师。

    至于他会不会报复李密?何时来报复李密?

    李密暂时也不会去考虑这个问题。

    “三郎,你与要汉立玄点起兵马,偷袭黑石渡。

    孤料想李言庆迁走八成偃师人,决不可能那么快渡过黑石渡。能在黑石渡消灭李言庆最好,就算消灭不了,也要让他吃一个大亏”这黄口小儿,这他娘的是个妖孽。自与他开战来。孤就未占到过他的便宜。”

    王伯当素来是以李密唯马是瞻,立亥下去整点兵马。

    李密则趁机去探望了一下被李言庆关在监牢里的丘怀义。这也是李言庆的一个礼物!让李密无法拒绝的礼物。

    想当初,若不是这丘怀义,使他又一次品尝了家破人亡的滋味。

    当时李密的妻子,已怀有身孕。李密逃跑后,王秀才举家被杀。李密的妻子更是一尸两命。

    李密想到这丘怀义,就恨得牙根直痒。

    他不会就这么杀了丘怀义,那简直就是便宜他。李密就思忖着,如何把这丘怀义折磨的生不如死,最后再取他人头。可还没等他进监牢里,就有探马来报:“大王,黑石渡口出现大火。”

    “大火?”

    李密一怔,连忙又随探马登上城头,举目向黑石渡口方向看去。

    “可曾看清楚,是何处燃起的大火?”

    “启禀大王,李郎君部将杜如晦,早在撤离偃师的时候,就在通往黑石渡口十里处的官路上扎下了营寨。

    那大火正是源自李郎君的营寨之中”

    王伯当这时候网整点好兵马,就的到了消息。

    他和王要汉匆匆登上城头,“王上,听说黑石渡起了大火?”

    李密神色颇为妾杂,轻轻摇头。叹了口气。

    “三郎,收兵吧。”

    “王上,难道不再出击了吗?”

    李密苦笑道:“还出击什么?那把大火。绝对是李言庆自己点燃了他设在官路上的营寨。”

    “啊?”

    “他是在告诉孤,他已经猜到了孤的心思。

    我敢说,如果你们现在过去的话。他肯定已经列好阵势,等着你们过去,自投罗网

    脸上有些失落之色,李密背着手,从驰道上走下城头。

    他一边走,一边低声嘀咕。

    若王伯当和王要汉靠近一些。一定能听到李密嘀咕的内容。

    “既生瑜,何生亮,,既生瑜,何生亮?”

    这,也是李密第二次,出同样的感慨。

    那啥,三更毕,一万字!

    今天状态着实不太好,明天上午有事,第一更大概会放在下午六点。还是一万字兰请大家放心。(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大业十四年

    第六十章 大业十四年

    一夜春风,消融了户外冰天雪地。

    巩县,也迎来了生机盎然的早春……树木伸出翠绿的嫩芽,和着春风,在原野上快乐舞动。

    二月里,烟波细雨随风入夜,滋润肥沃土地。

    李言庆坐在后湖畔的凉亭里面,看着那雨水顺着亭脊低落在地上,秀气的脸上也露出灿烂笑容。

    琴韵悠悠,裴翠云奏响一曲幽兰操。

    朵朵、无垢坐在一旁,笑嘻嘻击掌相合。小念一袭青衫,跪坐一旁,碾茶沸水。琴声,茶韵,与那风声,雨声相合,更使得这后湖畔,充满情趣。

    “养真,有许久未闻你赋诗,如此好雨,何不赋诗以助雅兴?”

    说出这番话的人,除裴翠云再无旁人。

    一代才女,如今已为人妇,然则对诗词的偏好,却从未减弱。相反,她对文章诗词的造诣,比之当年更深。以至于每次和她交谈时,言庆都会表示压力很大。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若非李言庆凭借着穿越的优势,偶尔应景赋诗的话,只怕任何人和她在一起,都会惭愧。

    事实上,言庆也很惭愧。

    不过翠云已很少再强迫他赋诗,自成亲那日连做三首催妆诗后,裴翠云心满意足了很久。

    可越是如此,每每翠云提出让言庆做应景诗的时候,言庆都会感到头疼。

    无垢立刻抚掌称善,在言庆身边坐下,瞪大一双水汪汪的明眸,似乎颇为好奇,言庆会做出怎样的诗词。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言庆思忖片刻,盗用了《春夜喜雨》。只是这一首诗,上半阙倒是应景,下半阙……

    裴翠云等人都精通歌赋,即便是小念,也能把当年言庆所做的‘鹅鹅鹅,曲项向天歌’背个滚瓜烂熟。所以,众人很清楚的觉察到,言庆这一首诗,尚未结束,意犹未尽。所以四女都未出声,只是静静的看着言庆,等待着更为精彩的诗篇。可是在言庆而言,却不免有些头疼。

    “野径云俱黑,后湖独火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阙巩城。”

    后湖湖畔,厅中烛火独明。

    而巩县,在商朝时有名阙巩,于景致而言,倒也算是妥帖,只是于平仄来说,却似乎有些不妥。

    果然,裴翠云说:“夫君前半阙乃少有佳句,只是和后半阙似乎有些不合。”

    当然不合了!

    李言庆笑道:“匆忙间那想的出佳句,也只有半阙诗兴,后面的确有些牵强。”

    “哥哥莫非有心事?”

    无垢开口问道。

    “心事倒是说不上,不过总难以静下心来。”

    裴翠云一笑,“想必是那李王之争,令夫君难以心安吧。”

    “是啊,是啊……”

    言庆忙不迭的点头,侧身枕在无垢的腿上,闭上了眼睛。裴翠云的说法,正可解去他心中的尴尬,但同时,也是事实。自十二月李言庆迁八千家偃师百姓入住巩县以后,李密占居巩县,频频与王世充发生冲突。王世充人是个野心家,同时也熟读兵书,深知偃师的重要性。

    他有一个难能可贵的品质,那就是百折不挠。

    说难听点,就是脸皮厚……十二月十三日,与李密首战,几乎全军覆没。不十日,王世充就在此挥兵东进,与李密展开了更加激烈的鏖战。一个是誓要守住偃师,为他日攻取东都而做准备;一个是拼死要夺回偃师,以保证东都的安全。两方大军,以石林山为主战场,展开了反复争夺,可谓寸土必争。一场大战,足足持续了十余日,最终李密和王世充,暂时收兵。

    而在这十余日的光景里,李言庆也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他从洛口仓抽调出八千兵马,驻守黑石关,然后又调派一万人,屯扎在牛渚口。以薛收罗士信为主帅,进可入主三镇,退可依靠雄关。北进,则可跨河而击河内,南下,护佑荥阳诸县。

    如此兵力部署,也使得整个冬季,东线无战事。

    李公逸同样不敢轻举妄动,辛文礼坐镇荥泽,摆下了严密防御。

    李密和王世充似也觉察到了李言庆的意图,不得不暂时收兵。李言庆太坏了!他扔出来一个偃师,使得李王不得不战。他则坐镇荥阳,安心发展壮大。待李王打得头破血流时,他坐收渔人之利。

    李密和王世充都不是傻子,虽则偃师极为重要,可他们对言庆的忌惮,同样很深。

    两人不得不暂时收兵,想要思考出对付李言庆的方法,然后再做较量。毕竟李言庆的存在,让他二人都如鲠在噎。不管是李密还是王世充,在交锋的同时,必须要关中荥阳的举措。

    李言庆越是不动,他二人就越是心惊肉跳。

    特别是李密,跨邙岭入河洛而战,等同于他的粮道被李言庆控制在手里。毕竟,每次从邙岭运送辎重,所费代价巨大。一俟言庆和王世充联手,把邙岭小道封锁,他就等同于孤军奋战。

    当然了,李密可以退兵!

    但问题在于,他又岂能舍得放弃偃师?

    好不容易得来了一个桥头堡,平白放弃的话,不晓得何时才能获取。如果按照正常手段,李密应该是先打荥阳,再取偃师。历史上他也的确是这么做……只是现在,那荥阳郡多了一个李言庆,把荥阳打造的好像一个蜷缩在一起的刺猬,让李密无从下口,也就格外痛苦。

    强攻荥阳?

    胜负尚在两可之间。

    就算他攻破了荥阳郡,同样会损失惨重,到时候面临王世充的威胁。

    那么,如何才能保证偃师的粮道通畅?也就成为李密当务之急,必须要解决的问题。王世充的情况比李密强一些,至少他占据了道义上的制高点。挟天子以令诸侯,可以让王世充减少很多麻烦。毫无疑问,他可以去强攻荥阳郡。没想到李言庆来了个二桃杀三士,抛出偃师县,任由他和李密争夺。这样一来,王世充就只有两条路。要么死拼李密,而后和李言庆决战;要么和李密联手,一起对付李言庆。

    前一条路,代价太大,王世充未必能够承受。

    哪怕他战胜了言庆和李密,可别忘了那关中的李渊,也在虎视眈眈。

    而后一个办法,倒是有可造作性。问题在于,李密还能接受他的条件吗?另外,王世充刚以勾结李密而诛杀了卢楚、元文都等洛阳‘七贵’,而今就与李密联手,对付荥阳李言庆,这势必会引起洛阳人巨大的反弹。他站住了脚跟,但还没有站稳脚跟。冒然和李密联合,其弊大于利啊!

    两人收兵,并不代表着事态平息。

    相反,由于李王两人收兵停战,给李言庆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李王二人,都不是那种好对付的主儿。别看言庆此前占了好大的便宜,可实际上呢?李密和王世充同样没少得逞。李密梦想夺取东都,于是他得了偃师。不但使其在瓦岗军的地位声望骤增,还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各路首领对他的不满;王世充就更得意了!挟天子以令诸侯,天底下还能有什么比这更大的名目吗?至少在中原地区,王世充可说是想打谁就打谁。

    而言庆呢,表面上大获全胜。

    可实际上呢?

    他到现在,连一个完整的荥阳郡都控制不了。

    别人如何称赞他无所谓,可言庆自己心里却很清楚。所谓的李无敌,其实是一个很空洞的名号。

    他胜仗越多,压力就越大。

    若有一日,他一旦失败,那无敌的光环消失之后,必然会给荥阳郡,带来无法想象的剧烈动荡。

    也正因为这样,李言庆才比从前,更加小心……

    他心里的这些心事,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哪怕是裴翠云四女。当他迎接裴仁基一家返回荥阳之后,甚至大张旗鼓的迎纳妾室,把毛小念收入房中。其实,也是为了做一个姿态,让荥阳百姓,让巩县百姓,可以过一个平平安安的新年。至于新的一年到来后,会是什么模样?

    言庆自己,也不清爽。

    枕在无垢的腿上,鼻端萦绕着那如兰似麝,淡淡体香。

    耳听亭外淅淅沥沥的雨丝,击打在凉亭顶的细密声音,言庆的心灵,极为难得的获取了些许平静。

    他睡着了!

    “小妖的压力太大了。”

    朵朵不是个爱说话的女孩子,至少对别人,她不喜欢多说。

    “是啊,公公也是的,把这么一大摊子的事情丢给养真,这一去长安,连一点音讯都没有,着实不应该。”

    裴翠云也有些不太高兴。

    这亭中的四女,已大都知道了李言庆的真实身份。

    既然已经成亲,言庆自然不可能再隐瞒下去,那不符合他的个性。不过他说出这件事的时候,裴翠云都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另一方面,裴翠云也隐隐看出了些许端倪。毕竟言庆对李孝基的态度,与普通的师生太不一样。准确的说,那不像是师生才有的感情。

    李言庆长的的确是随母亲,可若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一些李孝基的轮廓。

    裴翠云说:“听说李家已经夺取了长安,又是颁布律法,又是招兵买马。可是却没有给过养真半点支持。”

    “李家对哥哥不好!”

    无垢也嘀咕起来。

    毛小念对此,深以为然。

    不过碍于自己的身份,她无法说出口,只能连连点头。

    “新年来了……可是我却觉得,养真更累了!”

    “大姐姐,要不咱们写信给公公,让他能给哥哥一些帮助?你看,哥哥说着话,就睡着了。”

    “只怕长安能给小妖的帮助,杯水车薪。

    与其那样的话,还不如让小妖独揽狂澜……派些个人来这边指手画脚,那小妖岂不是更累?”

    想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

    此前柴青离开之后,李家一直没有做出反应。

    但可以猜到,若李家真派人过来,那一定是个有份量的人物。否则再闹出柴青那样的事情,岂不是两边都会难看?要真如此的话,还真不如让言庆一个人在这里撑着,至少没有约束。

    四个女子,一边聊天,一边喝着茶水。

    不知不觉间,雨停了……

    从花园小径中,急匆匆跑来一人,快如鬼魅一般。

    来到亭外,那人止住脚步。四女看去,倒也没有太见外。

    “沈大哥,你怎么来了?”

    沈光神色凝重,轻声道:“柴县令有紧急公文,要立刻呈报主公。”

    “沈大哥,小妖才刚睡着一会儿……他这些日子,几乎每天都是睡一两个时辰。若无太大事情,让他多睡一会儿再说吧。”

    “这事情真的很大!”

    沈光苦笑一声,压低声音道:“江都传讯,宇文化及于正月弑太上皇于江都宫,如今已起兵造反。”

    裴翠云四女乍闻这一消息,惊得是目瞪口呆。

    这时候,言庆突然一动,睁开了眼睛。只见他翻身坐起,凝视沈光道:“宇文化及,果真反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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